第三百零九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6)
路易十四认真地倾听着,法兰西的密探现在已经遍布国内与半个欧罗巴,还有英格兰与苏格兰,还有在殖民地的一部分——但这些密探,无论是不是巫师,都没办法彻底的深入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不是因为他们有意懈怠,而是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特殊了。
首先,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与大维齐尔虽然允许帝国内存在不同信仰,但就像是路易十四在新被征服的佛兰德尔与荷兰施行不同程度的税收,奥斯曼土耳其虽然说是多信仰帝国,但对那些不同信仰的东正教徒、天主教徒与新教徒,甚至还有一些佛教徒,他们从来就低人一等,不但要承受比信奉唯一真神的教徒更沉重的税赋,还要缴纳“血税”——也就是将自己的儿子交出去成为苏丹的士兵,这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离开父母与故土,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奥斯曼土耳其人了,除了这些,他们在法律、商业行为与婚姻上,各个都要低于唯一真神的教徒。
尤其是在一些被奥斯曼土耳其人统治了多年的大城市,像是波斯尼亚,那个曾经被莫里哀先生拿来作为一场大剧场,无耻而又大胆地欺骗了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臣的城市——莫里哀先生回来之后说,那座城市行走着的几乎全都土耳其人——不,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尽可能地依照他们的装束打扮自己,任何一个出格的人都会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即便如此,像是那些陌生面孔的人,就算是假意皈依,也会被苏丹的密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耶尼切里军团(苏丹的亲兵军团)里退役下来的士兵与军官,在军团中他们不被允许结婚,终日接受忠于信仰与君主的教育(说到这里,莫里哀先生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易十四一眼),这让他们即便离开后,他们也不会舍弃自己的职责。
所以,任何一个外国人,只要出现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城市里,他遇到的每一个人,从旅店主人,香料商人,咖啡馆的招待,甚至一个做骆驼与马匹租借生意的人,都是缠绕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至于巫师和里世界,很遗憾,也许那里存在过,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教团要比罗马教会激烈得多——虽然过程不是很清楚,但他们可能是直接劫掠了一批女巫,在孩子诞生后就杀死母亲,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教团最狂热的信徒与刽子手,凭借着这柄锋利的刀子,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与大维齐尔就像是一个熟练的农民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那样,一点一点地将巫师们驱逐出了他们的领地。
也许会有人问,难道就没有巫师如法炮制地以各处里世界作为栖身之处吗?有的,但之前说过,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信仰是绝对不容许有任何谬误与动摇的,他们并不如罗马教士那样,关心的只有赎罪券的箱子里是不是有金币叮咚一响,他们一边不断地拓展宗教领地,一边清洗那些不够虔诚的人——这对巫师来说相当致命。
就如加约拉岛与日列岛,巫师们事实上还是会和外界有联系的,一个天主教徒,一个新教教徒,一个不管什么教徒,在看到切实的利益时他们会犹豫,会假装看不到,听不到,但真神的信徒却不会。
里世界并不是一个额外的空间,它在表世界真实地存在,只是十分荒僻以及不为人知,同时酝酿着奇特的力量,促使魔法生物的形成,也更适合巫师生存,它们往往是一条深邃的峡谷、一个孤单的小岛、一处茂密的丛林,一块雾气笼罩的沼泽……但若是有人生了疑心,也有决心,又有足够的人力去探查,还是能够从地图和计算上发觉不对的。
问题是这样的话,巫师们要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领地上活动,就变成了一件难事,除了信仰问题之外,他们就像是泼洒在白纸上的墨水那样显眼。不过让路易十四意外的是,阿蒙对他说,虽然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教团无法容忍巫师,却能容忍吸血鬼和一些魔法生物,虽然他们全都被归纳为魔鬼,但有些时候,也有堕落的信徒愿意与他们做交易。
在阿拉伯地区就游荡着一支吸血鬼氏族,阿蒙称他们为阿萨迈,这些阿萨迈在黑暗与热砂中游荡,做着雇佣兵与刺客的买卖,他还问路易十四有无兴趣收买这群血族,路易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他是在与梵卓的提奥德里克,茨密希的阿蒙两位亲王接触,以及阅读了大量巫师的典籍,才知道血族对自己的祖地十分看重——一般来说,血族的祖地就是二代或是三代吸血鬼出生的地方,他们甚至还有可能做过国王和领主,在对于血族来说也极其漫长的时间里,他们精心经营自己的领地,培养继承人,建立军队,甚至举行审判,处决那些被他们认为可能对氏族造成危害的血族,也都在那里。
茨密希在十三氏族中,是相当强大的一支,可命运多舛,他们竟然是第一个因为人类的权力交替,国土更迭而失去祖地的血族,这让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阿蒙亲王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了,与此同时,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冈格罗一族也很尴尬——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一族彻底地毁灭另一族,而后统领两处领地。
但冈格罗不敢对上茨密希……
好吧,这些姑且放在一边,主要是阿萨迈一直游荡于阿拉伯地区,而奥斯曼帝国疆域最庞大的时候,有着四个核心领域——尼罗河流域u,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这里分别诞生过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以及东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以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以阿拉伯也只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这群血族放弃领地?
而且“魔鬼”也没法进入苏丹的皇宫,甚至都城都很难进去,他们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路易十四有关于奥斯曼土耳其的情报,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商人,虽然威尼斯人和英国人一直在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暗通款曲,但要说到关系亲密,他们暂时还无法与法国相比,而且在路易亲政之后,像是葡萄酒、香料、土豆、巧克力、咖啡、脂粉、玻璃、瓷器,绚丽多彩的衣料与新切割法的宝石,还是源源不断地被送往了伊斯坦布尔,苏丹的白人与黑人总管是最大的买家,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商人往往身兼两职,但谁让法国商人总是能够不断地拿出新鲜的好东西来呢。
但想要探知到什么真正的机密就很难了,“我只知道默罕默德四世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亲政,”路易有点无奈地说:“他的父亲易卜拉欣一世据说是个狂妄的疯子,所以在默罕默德四世六岁的时候就被强行罢黜,现在的王太后,她是个威尼斯女人,就拔擢了科普吕利的人做大维齐尔。”这也是为什么奥斯曼土耳其人虽然在69年的时候从威尼斯人这里夺取了克里特岛,威尼斯人却还抱着一线希望的缘故,毕竟之前有三百年,奥斯曼帝国都在王太后的把持之下,也许他们以为,这位威尼斯女人,默罕默德四世的母亲也会成为一个女苏丹呢。
可惜的是这位女士注定无法成为第二个许蕾姆(注释1),科普吕利虽然是她拔擢的,但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向她索取了四大特权,一:行政权不受干涉;二:拥有人事任免权;三:所有的奏疏都要经过他过目;四:要求完全的信任,不能对他有所质疑。这四条要求几乎就是要将苏丹与他的母亲完全地架空,若是放在苏莱曼一世,甚至是许蕾姆苏丹时期,只需要他说完第一条,后面的事情就无需劳累他的舌头了,因为苏丹会立刻命令守候在身旁的宦官拿长弓来绞死他。
但令人咋舌的是,默罕默德四世的母亲竟然真的答应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信服这位大维齐尔,于是他执政五年,处死三万五千人,其中有四千个是达官显贵,这是什么概念呢——当时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宫廷里处理政事的官员也不过三百个——他的刀斧手让托普卡帕宫的议会大殿上的成员在五年里轮换了至少十次甚至更多。
凭借着这样酷烈的手段,这位大维齐尔稳稳地坐定了无冕之王的位置,他也不是一个只有残暴的天性,没有卓越的才能的人,在他统治这个庞大帝国的这些年里,他重新组建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海军,解除了威尼斯人对伊斯坦布尔的封锁,夺回了两座重要的岛屿;他派军剿除了小亚细亚的叛军;将帝国的边境线推到顿河,伏尔加河一代——直接对上俄罗斯;还有的就是再一次攻占罗马尼亚,恢复在那里的统治。
如果说之前奥斯曼帝国在易卜拉欣一世的掌控下,就像是一辆被疯马拖拽着飞快奔驰,随时可能散架的马车,那么科普吕利就是让这座马车缓下来的人,当然,同时他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让人们看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依然有着獠牙利齿,他在61年死去,将职位与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您知道他在临终前是如何对默罕默德四世说的吗?”路易说:“还是四条,永远不要听女人的话,永远不要让大臣变得富有,永远保证国库充盈,永远别让军队闲着。”
路德维希一世怔了一怔,“看来默罕默德四世确实做到了,至少肯定做到了最后一条,”他品味了一下:“难怪您会说他是一个如黎塞留主教一般的人物。”
“还有他的儿子,艾哈迈德,”路易补充说道:“也继承了他父亲的理念与思想,这次大战,就是一个最为确凿的证明。”
“多么可怕啊,”路德维希一世说:“只是为了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的意愿。”
“所以人们才会追逐权力。”路易说,“不惜一切。”
路德维希一世很难确定路易是否意有所指,他摇了摇头,若路易十四是这样的人,他现在还是孔代亲王,甚至更糟——只是一个傀儡,就像是之前的波兰国王,“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他站起来:“我的情报多半来自集中在军事方面,陛下,这次我们可能要面对二十五万个敌人。”
“听起来相当可怕,”路易回答说:“说给我听听吧。”
“首先就是您刚才提到过的耶尼切里军团,不过包括战士和付辅兵,而且这场战争,苏丹和大维齐尔允许所有的奥斯曼参军,所以总人数达到了十七万人,包括西帕奇骑兵,还有大量的阿扎普(步兵);他们的附庸,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的库尔德人,巴尔干半岛的鲁米利亚人,特兰西瓦尼亚,摩尔达威亚和瓦拉几亚(罗马尼亚地区)的仆从军,还有为苏丹服役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以及匈牙利新教徒,他们可能还有数之不尽的火枪,火炮和弹药,从被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占领的上匈牙利到特兰西瓦尼亚,一路往下,都是他们的领地,他们可以从中获得补给,无需携带太多辎重。”
“那么我们呢?”
“您这里有三万人,”路德维希一世说:“我这里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还有奥地利人,丹麦与挪威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以及瑞士……我们的总人数可以达到十五万人左右,但陛下,这里有个问题。”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请往外看。”
注释1:罗克塞拉娜(Roxelana,1506年-1558年4月15日),土耳其语称许蕾姆(Hürrem,意为“高兴者”),阿拉伯语称卡里玛(??????,意为“尊贵者”),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皇后。因为在政治上权势很大,所以在奥斯曼帝国的历史上被称为许蕾姆苏丹。
第三百一十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7)
我们之前说过,利奥波德一世选择卡姆尼可是有原因的,在维利卡普拉尼高地已经聚集起十五万大军,其中有奥地利的五万人,西班牙的三万人与法兰西的三万人,剩余的人数则有另外的天主教国家瓜分——但要说聚集了好几个国王的卡姆尼可只有他们在,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大臣、将领与仆役,这里还有君王们的近卫军,他们是国王最信任的士兵,也是一国之内最为精锐的部队——从五百人到三千人不等。
路易十四就是那个有着三千人近卫军的国王,也是仅有的一个,所以虽然利奥波德一世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让出卡姆尼可最大的一座城堡——如果他敢敷衍推责,路易十四保证自己会转身就走,而且不需要承担任何道德与信仰上的指责,毕竟为援军提供供给与营地原本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奥地利大公的责任。
利奥波德一世还想过让西班牙人占据这座城堡,毕竟西班牙人与法国人援军数量相等,但就算是卡洛斯二世已经恢复了健康与神智,要他立即担负起国王的职责是不可能的,所以西班牙人的统帅是他们的海军行政大臣胡安.帕蒂尼奥,帕蒂尼奥与托莱多大主教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王党,也十分看重西班牙人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卡洛斯二世千里迢迢来此。
帕蒂尼奥位高权重,出身高贵,问题是,就算是卡洛斯二世在此,他都未必能够与法国国王并肩齐行,遑论与他争夺驻地?胡安.帕蒂尼奥更是不必多说了……
所以这座大城堡,理所当然地就归了路易十四所有,哪怕他不是第一个抵达卡姆尼可的。
从这座矗立在高处的城堡塔楼往下看,可以俯瞰大半个卡姆尼可,这种位置选择十分常见,毕竟城堡从一开始就是被用作军事用途的,路易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近卫军。
事实上,从路易十四登基到第一次投石党暴乱的这段时间里,路易十三给他留下的近卫军团早已因为纪律松懈,人心涣散,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当时被马扎然主教留在卢浮宫保护国王陛下的全都是国王和他的火枪手,等国王离开圣日耳曼昂莱,被他所用的是来自于奥地利的绍姆贝格与他的雇佣兵,后来蒂雷纳子爵败于绍姆贝格之后又被他说服,国王才算是有了第一支军队,所以他一回到巴黎,就迫不及待里将跟随他的流民安置到凡尔赛——比起出尔反尔,贪婪短识的巴黎人,他更愿意从凡尔赛这些因为脱离了饥饿与困苦的民众中挑选他的士兵。
这些士兵最初就是国王的新军,等到这些新军在洛林、佛兰德尔、荷兰的战役中经历过了硝烟、死亡与鲜血的考验,国王就拔擢了他们其中一些最为勇敢而又聪慧的人到自己的近卫军团,因为基数大的缘故,即便精挑细选,太阳王的近卫军团还是被迫扩增到了原先的三倍。这次能够与国王一同来到卡姆尼可的士兵更是经过了如同篦子一般的审查,他们都是天主教徒,身材高大,容貌俊秀,每个人胸膛上至少也有一枚银色太阳章,说明他至少杀死过两个敌人,或是与其他人攻克过一座堡垒。
像是这样的人,一个两个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一百个也不是不可能,但三千个,就足以令所有人为之侧目了,但在城堡的塔楼上往下看的时候,这种景象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广场与连廊上来来去去的全都是年轻漂亮,生机勃勃的小伙子,穿着统一样式的制服——皇室蓝色的缎面外套,白色的紧身裤,直到膝盖上方的黑色皮靴,纽扣和镶边都是银色的,肩章上的利剑标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六月份的天气在斯洛文尼亚已经有点热了,有些人没有戴着帽子,有些人戴着,但将宽檐帽的两侧卷起来,然后用别针固定住,让帽子多出了四个角。
这种行为还被军官们喝止过,因为无论是制服还是帽子,又或是靴子,都是国王给近卫军的士兵们配置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在损坏国王的赏赐,但路易十四知道后,也开始卷起帽子,之后不但没有军官再去指责士兵们,就连他们自己也开始模仿着卷帽子,好与国王保持一致,没几天这种卷边帽就成了巴黎与凡尔赛的新风尚。
路德维希一世早就在心中准备好了适当的措辞,但在看到这些小伙子后,他突然想到,路易十四不但在这种小地方表现出了他对士兵的体贴,更是在不久之后宣布,国王赏赐给士兵们的制服、帽子、靴子与皮带等配件,包括毯子等个人用品,都可以在他们休假或是退役后带回家里继续使用——当时别说是那些普通士兵,就连他麾下的几个亲信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知道他们并不缺少衣服和饰品——这些将会是如同瓷器、珠宝和家具一样,传承下去的珍贵纪念品。
就连他自己,还有他的长子,也将他们的元帅礼服与将军礼服,珍而重之地藏在了衣箱里呢。
突然袭来的感慨让路德维希一世沉默了,但路易十四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越过这座城堡,将视线放在城墙之外,他们看到就是色彩斑驳的人群——与路易十四与路德维希一世熟悉的法兰西军队不同,其他国家,就连奥地利与西班牙,就算是近卫军团,也难以做到完全的统一。
别说制服是否统一与战斗力没什么关系,一支着装混乱,表示不清的军队,不但无法与普通民众进行划分,就连他们自己也很界定自身——连自身的定义都无法确定的士兵与军官,又怎么能够对军队有荣誉感与归属感?进而愿意做出牺牲?这里的牺牲不只是说要他们献出性命。遵守纪律,认真训练也是一种牺牲,有时候人们为因为一时冲动而无所畏惧,但长时间的无趣与辛劳,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忍耐下去的。
当士兵们意识到——我是国王的士兵,我应当是个高尚与虔诚的人时,路易十四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在城堡之外,士兵和军官们随心所欲地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他们的服装与一般的欧罗巴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衬衫、外套与紧身裤,普通的士兵穿着软底鞋,军官穿着靴子,一些军官还在帽子上插着一枚色彩鲜艳的羽毛,他们也在肩膀上点缀肩章,但这些肩章并不是用来显示军衔的,是用来防止长戟与火枪磨坏衣服肩部的……军官们除了帽子上的羽毛之外,还有的就饰在袖口装饰金属条——但这种做法一些火枪手也会这么做,为了防止袖口被火药的烟尘污染与损伤;也有军官采用宽宽的腰带彰显身份,他们多半是鞑靼人或是哥萨克人,不过只要不是他队伍里的士兵,又有资本,士兵也可以这么做……
至于武器,当然,法兰西的军队也允许他们自己购置武器,但军队下发的武器是统一的,而且也是主力,他们的私人武器可以作为预备,但在这些人里,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从基督诞生之日时就有的弓箭、长矛,到长戟、十字弩,最常见的短剑与刺刀,到最新的长柄或是短柄火枪,手雷等等,你都能在他们的腰带上和身边看到,有时候你竟然还能看到石锤与捆绑在一根木棍上的羊颌骨。
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的时候,路易十四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武器,他还以为这是某种诅咒用具或是宗教仪式必需品呢,但他身边的亨利,也就是路德维希一世的长子,告诉国王陛下说,那还真是一种武器,而且在鞑靼人中十分常见——而且这这种武器的最好用料应该是鹿或是马,因为羊的颌骨虽然锐利,但不如鹿的长……但因为鞑靼人的活动范围里很少出现鹿,羊倒是很多,所以他们经常会用吃剩下来的羊颌骨做矛头或是匕首。
……没有亲眼看到,只是从情报里了解,果然是不能真正掌握实际情况的,路易在心中想到,举着羊颌骨的是一群鞑靼人,他们当然无法成为近卫军团的一员,很有可能是来索取补给与佣金的,但让路易十四关注的是,在混乱之中在,这些鞑靼人甚至要比那些士兵与军官更有规矩与纪律。
但他们身边的人可不会这么觉得,他们无不露出了厌恶的眼神与轻蔑的姿态,直到其中一个意欲将鞑靼人首领一把推开的雇佣兵突然惨叫出声,路易十四虽然始终注视着这些鞑靼人,但因为距离太多,人群密集,他不太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但人群迅速推开后,他就看到那个雇佣兵正跪在地上,举着光秃秃血淋淋的手腕,一个鞑靼人平静地上前,一刀贯入了他的喉咙。
这段小插曲来得猝不及防,而且肉眼可见地即将转化为一场可怕的群殴,因为正有人匆忙赶来,在看到尸体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叫——这些人可能是来自于意大利的雇佣兵,意大利几乎是雇佣兵最为昌盛和繁忙的地方,毕竟那里的领主热衷于战争但不喜欢战斗,无论是同一城市的大家族还是对抗外来的敌人,如法国人,他们都会雇佣外来者而非亲身上阵。
这样的行为固然会带来很多恶劣的后果,但对雇佣兵的发展确实十分有利,意大利的雇佣兵们装备精良,据说他们甚至不惜巨款也要向法国人购买他们的最新枪械,做着军火买卖的路易十四当然知道,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意大利人即便在卡姆尼可也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凌驾于他人之上——但很显然,鞑靼人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些人。
也许那位意大利雇佣兵首领还想要说些什么,路易十四拿起望远镜继续密切地关注他们,他发现雇佣兵首领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克里姆”,就转过身来询问路德维希一世:“你身边有人雇佣了意大利人吗?”“没有,陛下。”路德维希一世说,他也将望远镜举了起来:“没有,应该是他从某个波兰人或是匈牙利人那里买的。”克里姆是一种在匈牙利骠骑兵与波兰翼骑兵那里时常可见的短斗篷,夏天时用来取代原先披挂在身上的野兽毛皮,一般会掀起一半搭在肩膀上,通常都有着厚重的内衬和金银线刺绣,所以看起来十分堂皇,喜爱奢华的意大利人会去为自己购置一件也不奇怪。
路德维希一世一边否认,一边庆幸自己身边没有那样的蠢货,这个意大利人或许以为自己被公爵和伯爵雇佣,他也就等同于半个贵族了,竟然以为能够与野兽讲道理——鞑靼人首领的斧头劈开了他额头的时候,他的嘴巴还在蠕动着呢,华丽的克里姆没能给他带来一点帮助,他身边的同伴倒是拔出短柄火枪来——没想到那些鞑靼人肮脏打结的羊毛衣下居然也有着相同的,不需要敲打火镰点火就能击发的火枪。
意大利人首先就倒下了两个,鞑靼人发出野蛮的叫喊,拔出武器就冲了上去,周围的人不是跑开就是攀上了矮墙——鞑靼人结束战斗只用了几分钟,然后就飞快地跑了,就像是一阵带着血气的旋风,反正等到利奥波德一世的卫兵姗姗而来,这里只有死人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这些鞑靼人!”路易十四忍不住说。如果他现在还有余力向东发展的话,他一定要设法将这些鞑靼人收入囊中,他们的作战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他的新军勇敢无畏,忠诚可嘉,但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缺乏那种在战场上必须的野性——不过这也是热武器取代冷兵器之后,军队中的通病。就像是那些意大利雇佣兵,他们在战场上或许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但他们习惯了远距离地开枪射击,等到面对面时胜负已定,近距离厮杀的机会并不多。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8)
当然,法国士兵也曾在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战争中,在打空子弹后,以枪身上的刺刀继续近距离的白刃战,但这种近似于打扫战场的近距离作战可没办法与对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战斗相比。
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作战方式单一却有效,他们没有类似于法国的军衔制度,没有将领-军官-士官-军士-士兵的指挥链,不讲究任何谋略或是机动。
一个军官下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从不发布复杂的命令(士兵们也未必听得懂),通常就是:拿下一座城堡,或是夺取一个村庄等等,无论他们怎么做,做到就行——反正对苏丹或是大维齐尔来说,他们只是一些可以随时补充的消耗品——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霸主位置完全就是以堆积如山的骸骨与如同大河江湖的鲜血换来的。
不得不说,当如同鼠群或是蚁群的阿扎普(奥斯曼土耳其的普通步兵)向着你铺天盖地地冲来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害怕。路易十四担忧的就是这个,所以他这次必须御驾亲征,不然他不能保证利奥波德一世或是其他人会不会让法国军队去对抗最为凶猛的第一波进攻。
“我倒是不介意转让一些鞑靼人给您,”路德维希一世说道,毕竟之前他们收服那些鞑靼人的时候,路易十四的援助功不可没,但:“他们只怕很难在这场战争中产生决定性的作用,”用野兽来对付野兽当然是件容易的事情,问题是鞑靼人的数量根本无法与那些阿扎普相比。
“并不在这场战争里,”路易十四说,一边计划着特殊军种的筹备工作,一边说:“对抗野兽需要人类的智慧。”他放下望远镜,“不过我们首先要确定法国人在这场战争中的位置,还有您,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您在这场战争中损耗太甚,您在波兰的统治也会受到影响。”法国国王不太虔诚地建议道:“别去关心那些救世主之类的虚名,就算是教会愿意给您一个圣人的头衔也别干,没看圣人都是死人吗,死后的事情就让我们死后再去关心吧,如果您还是有点忧心,那么等到这场战役结束,如果维也纳还在,我们就设法从利奥波德一世那里给您弄一座教堂或是修道院。”
这通话倒是让路德维希一世又是暖心又是啼笑皆非,其他不说,从利奥波德一世那里“弄过来的”修道院或是教堂,难道还能算成他的功劳吗?他怀疑自己在做临终圣事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情,为他施礼的教士会唾他一脸的圣油……不过和路易十四待的时候长了,是会变得疲沓一点,尤其是对上帝,路德维希一世一边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一边说:“您知道明天的会议吧。”
“是的,我知道。”路易十四说。
“那么您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吗?”路德维希一世说,按理说,联军的统帅应该是利奥波德一世,但他肯定会站在路易十四这边——他不知道路易十四收买了多少人,但他知道路易十四是个顽固的人,他想要做到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
“如果有什么意外,”路易十四说:“那么就让维也纳和路德维希一世去死吧。”
第二天的会谈,也被后世的人们称之为“国王会谈”而不是通常以所在地命名的卡姆尼可会谈。因为在这场会谈里,一共一个皇帝与三个国王在场,利奥波德一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三个国王是:法国的路易十四,葡萄牙的佩德罗二世,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
鉴于佩德罗二世的长女已经是法兰西的王太子妃,路德维希一世原本就是法兰西的孔代亲王,在他成为波兰国王的路上路易十四也是不遗余力,他们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
成为路易十四的反对者,但利奥波德一世这里也有勃兰登堡-普鲁士,萨克森与巴伐利亚三个选帝侯,与西班牙的全力支持。
国王会谈的地方被安排在卡姆尼可的市政厅里,在路易十四与利奥波德一世第一次会面的时候,他们的臣子为了作出平等的安排,竭心尽力,后来两位君主并肩坐在两把椅子上,利奥波德一世是坐在右侧的椅子上的,这算是法国人的小小让步,因为在帐篷里利奥波德一世是主人,路易十四是客人,但在这场会谈中,路易十四不可能再退让——议政厅的大门洞开之后,利奥波德一世只略一犹豫,路易十四就昂首阔步地率先走了进去,并且径直坐在了那把唯一的主人椅上。
有那么一瞬间,人们都以为利奥波德一世会当即离开,但他并没有这个勇气,或者说,他至少还有一点对奥地利的责任心,他来到路易十四右手的首位,坐了下来,然后是葡萄牙国王佩德罗二世,在利奥波德一世的对面,他下首是路德维希一世,但紧接着勃兰登堡为首的三位选帝侯也紧跟着坐在了利奥波德一世这边。
事实上,“国王会谈”中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连前线距离他们也还有好几座城市,几百里呢,路易十四向上帝与圣十字架发了誓,虽然他做了联军的统帅,但绝对不会干涉任何一个将领的指挥,他只是一个监督者与一个裁决者,无论是什么人,法兰西人,奥地利人,还是波兰人,又或是天主教徒或是新教教徒,在这场战争中,只要觉得自己受到了冤屈,或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他们就尽可以向他申诉,他保证自己绝对会公平地对待每个人。
不说利奥波德一世,还有另外两位国王,三位选帝侯是怎么想的,但对于将领们,甚至是奥地利人,当然也会愿意有着这么一个名誉统帅,但随后,路易十四也向他们发誓说,如果在这场战役中,有人因为怯懦或是各种卑劣的理由在面对凶暴的敌人时逃走,令得那些勇敢虔诚的战士无谓地死去,以圣母的名义,即便别人不追究,他也要追究到底,无论那是一个人又或是一个国家。
他甚至不经意地说,这里有三万法国士兵,但法兰西境内还有十倍于此的军队——太阳王当然可以将自己的誓言实践到底。
这也是路易十四在了解了雇佣兵,尤其是意大利的雇佣兵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对雇佣兵来说,钱再多无法享受也是一场空,所以在遇到局势不利的时候,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现在法国国王威胁他们说,如果他们敢在战场上这么做,只要被捉到他们就会被吊起来绞死——一些雇佣兵居然还真的在听到了这样的敕令后逃走了……对此法国军队之外的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有绍姆贝格元帅能够理解路易十四的忧虑,因为他是奥地利人,做过雇佣兵的首领,也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打过仗,他知道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用兵方式,在看到敌人黑压压地一阵扑过来的时候,只要不是参孙或是大卫(两者都是圣经中描绘的强者),都不免会生出逃走的念头,这时候就要忠诚与荣誉来说话了,但雇佣兵是没有这个的,他们一旦决定了舍弃钱财保存性命,就会立刻转身逃走,你们也知道的,一旦有人带头逃走,最顽强的军队也会如同海沙砌筑的堡垒那样倾倒般的溃散。
路易十四没办法挑去奥地利人与西班牙人军队中混杂的雇佣兵,不是每个国王都有资格建立仅属于自己的常备军的,他只能靠着这种恫吓来提前驱逐一些心怀叵测的胆小鬼,也让留下来的人有所预备,至少他们不会逃得那么毫无负担。
只是在亨利,沃邦与绍姆贝格即将动身,参加将领们之间的会议时,国王也提了两条建议,第一就是加强督战队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提供更优良的马匹、武器和更多的士兵,第二就是在前线筑造更多的防御工事。
水泥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路易十四用在了凡尔赛,经过连续不断地开发与创新,法兰西的水泥工厂不但产量惊人,还能提供出各种不同的水泥,从坚固程度到凝结时间都有不同,卢瓦斯侯爵的军备仓库里也储存了不少的速干水泥,这些水泥正和小麦与肉干一起被送往卡姆尼可。
所以沃邦的想法就是在萨瓦河流域建造工事,低矮的堡垒、曲折的城墙与隐藏起来的堑壕,话音一落,会议上就不免议论纷纷。虽然在场的将领都听说过沃邦的大名,知道他在防御和攻打堡垒这方面有着出众的天赋——但他也过于异想天开,奥斯曼土耳其人有二十五万大军,他们的战线会有多长谁也不知道,而且谁又能知道他们会在何处展开攻击呢?
“那么诸位的意思难道是想要仿效曾经的匈牙利人吗?”沃邦问道。
这里他指的是摩哈赤战役,也就是匈牙利国王拉约什二世与著名的奥斯曼土耳其苏丹苏莱曼一世的战役,这场战役中,匈牙利人也抱着要将奥斯曼人引入腹地,而后与两支援军联合,在平原上发挥匈牙利骑兵的优势,一举将敌人一举歼灭的如意算盘,但当时的拉约什二世大概没料到,逐步后撤与诱敌深入在所有的战术中从来就是一种最为需要纪律与勇气的技巧,匈牙利人的后撤在遇到了阿扎普步兵的大肆进攻后就变成了溃退,他们终于奔逃到预期的战场上——一座点缀着零星沼泽的平原上时,人人都想着逃走,奥斯曼人的西帕奇骑兵与耶尼切里军团不疾不徐地在匈牙利人的舞台上屠杀了两万五千人,也就是匈牙利人全部的军队。
另外两支援军一听说,头也不回地就撤走了。
匈牙利的国王拉约什二世就死在这场战役里,并不怎么荣耀,因为他是在逃走时陷入沼泽,因为身上的盔甲太重所以被活活淹死的……现在匈牙利地区的人,还会说:“就像是摩哈赤那样惨呢。”
这些将领中的一些人所有的想法,沃邦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不勇敢,只是习惯了用城堡来抵御奥斯曼土耳其人的进攻,但只有城堡是不够的,要更多的消耗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力量,只能进攻而不是等待。
沃邦提出,他们不但应该单就萨瓦河以北展开防御,还要在萨瓦河以南展开进攻,这不是说,他们就要主动向奥斯曼土耳其人发动进攻——他们应该如几百年前的骑士那样,摧毁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田地,焚烧他们的房屋,破坏他们的道路,哪怕这样只会让他们死一个阿扎普,他们也许就能够少死一个士兵。
利奥波德一世的将领,也就是同样负有盛名的拉依蒙多.蒙特库科利表示反对,他是一个老将,打过三十年战争,对奥斯曼土耳其人有着很深的了解,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坚壁清野的方式确实会让奥斯曼土耳其人感到烦恼,二十五万人会对敌人造成压力,也会对统帅造成压力,而且他们的骑兵坐骑所需要的草料每天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些单靠从后方运送过来是不够的。
“但斯洛文尼亚人一向感恩我们的皇帝陛下对他们的宽容。”从1500年起,哈布斯堡就掌控了斯洛文尼亚,并有意将其合并到奥地利内,如果如沃邦所言,强行赶走居民,焚烧房屋与提前收割麦子,污染水井等做法毫无疑问会引来斯洛文尼亚人对利奥波德一世的憎恶。
沃邦都快要气笑了,明明有更能保证胜利与减少伤亡的办法,却因为利奥波德一世的贪婪被拒绝,难道法国人都是圣人吗?就连维也纳的主人也不愿意为它付出些代价,却要毫无干系的人做牺牲?
“但如果奥斯曼土耳其人来了,他们一样保不住家园,甚至还要丢掉性命。”绍姆贝格说道,换来拉依蒙多.蒙特库科利的瞪视,但绍姆贝格虽然之前是个奥地利人,现在却是法国人,而且不同国籍的骑士为一个国王效力也不什么罕见的事儿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9)
“不不不,这很关键,”亨利说,他现在是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的长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也会是波兰国王,虽然为了避免大贵族与施拉赤塔阶层的猜忌,亨利在交还了法国的公爵爵位后,只是波兰的一个伯爵,也就是施拉赤塔阶级,按照这个等阶,他甚至没有资格与这些将领平起平坐,但路德维希一世已经六十多岁了,万一路德维希一世不幸去见了上帝,那么路易十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亨利送上波兰王座,所以即便他突然插嘴,也没人敢打断他:“应该说,”这位十几岁就已经是个军人的男士笑吟吟地说:“若是奥斯曼土耳其人来了,杀死了他们的亲人,焚烧了他们的房屋,抢走了他们的财产,他们诅咒的是默罕默德四世,但如果按照沃邦先生所说的,他们就要诅咒利奥波德一世了,这样吧,”他愉快地建议道:“我们可以寻找一个折中的办法,先生们,我们可以向利奥波德一世陛下求告,请他拿出钱来,补偿那些可怜的民众。”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顿时都僵住了——除了与法兰西联盟的葡萄牙人之外,勃兰登堡选帝侯差点笑出声来,幸好及时忍住了,但他忍住了,葡萄牙国王佩德罗二世却不必,因为受够了西班牙哈布斯堡的气,他也不介意给奥地利的哈布斯堡一些难堪,反正他与利奥波德一世之间没有任何谈和的余地,加上他原本就是一个放诞的人,于是他响亮的笑声就充满了整个会议室。
原本蒙特库科利元帅已经与利奥波德一世商定了,哪怕有路易十四在,无法将法国人推向最前线,至少也要让他们承受一些损失,这种做法让蒙特库科利这位耿直的老人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奥地利人,他不能看着维也纳受奥斯曼土耳其人肆意蹂躏,而且西班牙的哈布斯堡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堪称双辅双成,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因为卡洛斯二世的残疾与痴呆陷入衰落,才会被法国国王乘机夺取佛兰德尔,又因为卡洛斯二世没有生育能力,注定了没有后代,法国与神圣罗马帝国一定会因为西班牙的王位打上一仗,有这样的可能,就算是再正直的人,才会暂时放下自己的良心,去做一些有利于国家,却会有损于自身荣誉的事情。
但亨利伯爵如此说,这个局面就变的尴尬起来了,他们难道还能明说,要除了奥地利之外的军队去对抗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阿扎普步兵浪潮吗?请注意,他们是援军,是基于同为天主教国王,或是利奥波德一世与罗马教会的雇佣,才会来到卡姆尼可的人,如果他们察觉利奥波德一世有着这样的企图,就算是耶稣基督重新降临在这个世上,他们也绝对不会再为这场战役动一人一刀。
更不用说,亨利伯爵也已经给出了解决办法,是的,如果给出赔偿,又告诉那些斯洛文尼亚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他们也许会遵从利奥波德一世的旨意,离开自己的家园——但利奥波德一世,或者说,奥地利的国库真的能够承担起这份支出吗?要知道,随着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不断地改良火枪,火炮,舰船——其中最为疯狂的一个就是利奥波德一世。
蒙特库科利元帅隐约知道一些利奥波德一世与路易十四的事情,说起来,利奥波德一世在少年时期,对路易十四是有些轻蔑的——相比起太早去见上帝的路易十三,利奥波德一世的父亲费迪南三世可是劳心费力,直到确定为自己的儿子谋得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位才安心离去的,他离去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十七岁,身边没有权臣,王太后也无法在政务中置喙,除了要和那些诸侯周旋,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但自从路易十四亲政,他与路易十四之间的境地就像是反转了一般,那些选帝侯们愈发地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之前他们或许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利奥波德一世还不能完全地领会政治上的奥妙,所以一时半会无法察觉,但随着他逐渐成长,那些卑劣的伎俩就再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了,他满怀愤怒,又没办法如路易十四处置大臣那样处置他们,因为论地位,他们是平等的。
之后又因为两岁的年龄差,路易十四抢先娶了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长女——要说,利奥波德一世每天晚上都在诅咒,那个可能得以同时继承西班牙与法兰西王位的,或是成为西班牙国王之父的男孩最好能够早点夭折,可惜的是,这个男孩不但没有夭折,反而愈发地强壮聪慧了,相对的,利奥波德一世的两个儿子却都夭折了,一个甚至没让他见到面。
如果说,政治上利奥波德一世要责怪该死的选帝制度,后代上他要责怪上帝,那么法国国王利用了他的贪婪与不能知人善用的缺陷,在佛兰德尔事件上恶狠狠地坑害了利奥波德一世一把的事情,就连蒙特库科利亚元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利奥波德一世是恨透了派了一群戏剧演员耍弄了他一遭的路易十四。
之后蒙特库科利元帅还在法国人全力攻打荷兰的时候,与蒂雷纳子爵交了几次手,没有取得失败,也没有取得胜利,他知道利奥波德一世有点失望,但奥地利的军力(不是常备军)在奥斯曼土耳其人倾巢而出的时候也只能聚敛五万人,当时蒙特库科利也只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如何与蒂雷纳子爵相当于他三倍的军队拼斗?人数这样悬殊,就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将领,只要他懂得稳定战局,也能将蒙特库科利阻拦在低地地区之外,遑论对方是蒂雷纳子爵?
这位年迈的元帅看着会议桌对面的人,沃邦四十余岁,亨利伯爵三十多岁,绍姆贝格虽然年逾六十,但精神奕奕,身体健壮,声音洪亮,听说这次出征还是他主动请缨,想必之后还能为路易十四效力二十年也说不定,虽然大孔代被路易十四送去做了波兰国王,但巴黎还有卢森堡公爵,而且路易十四的军事学院也已经开学了,只要十年,不,六年,甚至三年,就会有一批受如卢森堡或是绍姆贝格这样的名将教育和指导的军官出现在战场上,原本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他们的儿子,侄儿或是外甥,又或是朋友与亲眷的子女……现在……一想到法兰西最终会变成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蒙特库科利动摇的心就会立刻坚定起来。
但无论他如何坚定,这里还有除了奥地利之外的国家,而且就算是勃兰登堡这三位选帝侯,也不会允许奥地利人紧缩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与奥斯曼土耳其人厮杀——他们对沃邦提出的,坚壁清野,增设防线与地堡的战术很感兴趣,当然,这样利奥波德一世的钱囊免不了一空二白,但他至少还有他的都城维也纳对不对?
路易十四可没觉得利奥波德一世会为了钱感到为难,为了保证利奥波德一世不在佛兰德尔之事插手,他可是实打实地按照秘密协议,给了利奥波德一世价值五十万里弗尔的金币,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攻打荷兰的时候抵押了枫丹白露。
他可以为法国的新领地抵押枫丹白露与王室珠宝,领地,那么利奥波德一世就算是为了维也纳与奥地利,向银行家们借贷一笔费用又如何呢?反正他听绍姆贝格元帅说,也不知道那位瑞士将领是如何想的,他确实建议如果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在财政上有困难,他这里有几个可靠的银行家推荐。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献殷勤,还是无意推波助澜,不过路易十四这里确实有他请求觐见的书信,但路易十四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就连邦唐也有点犹豫,因为这位卢梭先生正是一个日内瓦人。
日内瓦神权共和国位于瑞士与法国之间,它是如何形成的呢,很简单,在路德宗成为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们的谋私工具后,由马丁.路德点起的火焰仍未熄灭,法国北部城市的一个贵族之子,约翰.加尔文逐渐接手了新教的思想,并在皈依新教后大幅改动了新教的仪式与典籍,让它更贴近寻常民众——这些都没什么,问题是他认为既然上帝的国家可以民主化与共和化,那么人间的国家又为什么一定要被君王和领主统治呢,当然,他是个一个谨慎的人,这样的话最终还是他的教徒喊出来的,只是有了这样的思想,他无法在法国继续立足,于是他就来到了日内瓦,在信徒的簇拥下剥夺了日内瓦主教与萨伏伊公爵对日内瓦的所有权,从那时候起,日内瓦就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新教的教士与信徒管理的城市。
简单地说吧,他有两个称呼,一个是日内瓦的教皇,一个是胡格诺派的创始人。
这样的两个名号,就算是约翰.加尔文去世一百多年了,但法国的天主教徒对他还是又忌惮又厌恶,又因为日内瓦人不断地接受那些不愿意改信的胡格诺派教徒,与法国的关系更是恶劣,所以提到一个日内瓦人,法兰西人就像是提起了一个魔鬼。
事实上没有任何信仰的路易十四不会在乎这个,不过竟然连邦唐也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他要为身边人考虑,于是他明面上拒绝了瑞士人的请求,私下里却让绍姆贝格元帅去见了那个人——绍姆贝格也是新教教徒嘛,他们一定有不少共同语言。
在绍姆贝格打发走的这天,路易十四见了另一个人。
他就是那天在路易十四与路德维希一世的注视下,杀了半打意大利雇佣兵的鞑靼人,他们的首领,他的衣着可比国王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整齐与华丽多了,但还是看得出不太适合,就像是将一张漂亮的鹿皮裹在一头野狼的身上——他的容貌令人难以恭维,不是丑陋,而是粗劣,上帝创造他的时候一定心不在焉,用料马虎,或者说,是风沙与时间把他打磨成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座狰狞的树根。
他全身上下,可能只有一个地方是值得赞叹的,那就是一双明亮的眼睛,虽然被掩藏在层层叠叠的眼睑后面,但它掠过你的时候就像是刀锋折射的光,没人能够忽视,他一进门,见到路易十四,就大声地喊道,“向您致敬,陛下,向您致敬!”声音大得几乎可以震动房梁,路易抬了抬眼睛,露出一个微笑,他可没忘记那天这个鞑靼人的下属,可是从肮脏到不会有人看第二眼的带毛羊皮衣里拔出了最新的短柄火枪。
那种无需火镰大火直接击发的短柄火枪还是路易授意以拍卖的方式流出去的,价格高昂,这个鞑靼人是怎么拿到——至少三柄的?要弄到这些不但需要钱财,也需要人脉。
就在国王还在思考的时候,那位鞑靼人首领已经屈下一条膝盖,跪了下来,右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胸口,与法国人或是英国人不同,匈牙利与波兰人都习惯了向贵人屈膝下跪,“陛下,”他说:“尊敬的陛下,鞑靼人巴约巴什向您问安,我的主人打发我来,让我来为您效力。”
“您的主人是谁啊?”路易问。
鞑靼人的首领说了一个波兰大贵族的名字,这次他受路德维希一世的征召到卡姆尼可来,应该也算是被他收服的大臣之一,看来路德维希一世回去后,想起他的嘱咐,就将他们送过来了。
“并不全是如此,”那位鞑靼人首领说:“因为那些意大利人正要索我们的命,所以我们的主人才让我们到这里来受庇护。”
“您大可以不说得这样明白,”路易说:“您不怕我会拒绝么?”
“他让我来正是知道鞑靼人永远不会背叛救了他们命的人。”鞑靼人的首领说,“陛下,我,还有我的兄弟,儿子与侄子,我的母亲,妻子与女儿,都是您的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战之前
在波兰,在奥斯曼土耳其,在俄国,依然残留着奴隶制度的根子,一个鞑靼人首领若是对他所要效忠的人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奴仆,仿佛在某个程度上与其平等的话,那么听了这话的人肯定要不高兴——可见这个鞑靼人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人。
路易对这位鞑靼人首领感兴趣也不只是因为他显示出来的胆量与危险,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国王,早就知道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事情都不会是巧合,他驻跸何处整个卡姆尼可甚至斯洛文尼亚的人,包括奥斯曼土耳其人都知道,何况是这么一个波兰大贵族麾下的鞑靼人呢。
甚至有可能,他的行动也是受到那位大贵族的暗示的,虽然说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但如果国王的臣子宽宏大度,又有意向国王示好的话,也有可能将自己赞赏的骑士送到国王面前。
虽然如此,鞑靼人首领的话语还是让路易一阵无语,他抬手让鞑靼人首领站起来,自己回到座位上。
鞑靼人的首领抬起身来,就像是一棵遭受过雷劈雨打的黑梭梭的柏树那样站在原地,他伴随着他的主人,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啦,什么在墙板上层层叠叠的丝毯,桌上的银杯金盘,又或是镶嵌着宝石的衣服和王冠,他都见过,他也见过身着色彩斑斓的皮毛和锦缎围绕在国王身边的女人的大臣,见过持着长戟的卫兵就像是餐桌边的刀叉那样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他见过大到可以遮盖一整个天空的帐篷,见过马匹和牛羊犹如云层一般的涌向天边,它们被屠宰后,血就像是河流那样汹涌地流淌……
鞑靼人首领早在来到卡姆尼可之前,也就知道了法国国王是一个强大的苏丹,或是可汗,他统领的疆域也许不如奥斯曼土耳其的默罕默德四世广阔,但绝对要更为富饶与统一——人们对奥斯曼土耳其有一个错误的印象,那就是苏丹总能言出法随,事实上,奥斯曼近似类似于曾今的罗马帝国,因为疆域过于辽阔而不得不采取分封总督与将军,官员的方法来统治,由于苏丹也担心这些曾经忠心耿耿的仆人会因为长时间手掌权柄而滋生出不应有的野心,所以这些帕夏与大小维齐尔甚至都是从耶尼切里,也就是苏丹的奴隶亲兵中拔擢的。
他们的权力、荣耀和性命,甚至子嗣都掌握在苏丹手里,苏丹在议事大厅的金色窗子后可以随意地处死任何一个他觉得不够忠诚的大臣。
但人性中那些恶劣的部分,从来就不是教育、训练或是威胁能够消弭的,就像是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臣曾经错误地相信波斯尼亚的总督会将波斯尼亚卖给他们——如果一个帕夏或是维齐尔能够摆脱奴性,并且不顾掌握在苏丹手中的人质,孤注一掷的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而让鞑靼人曾经的主人感到嫉妒的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不但拥有一个巨大的国家,他的权力也如同以往的苏莱曼一世大帝那样集中在自己手里,麾下的臣子与将领又是那样地忠贞不二,愿意完成他交托的任何工作——就连现在的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孔代亲王,也对这个几乎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国王言听计从。
但当这么一个人驾驭着法兰西这匹强健的骏马在战场上驰骋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退避三舍,鞑靼人之前的主人在没有见到路德维希一世的时候,还抱着一些妄想,在见过路德维希一世的时候,他的心就在无形的压力下屈服了,因为他甚至不敢去对抗路德维希一世,又如何敢去谋算能够让后者屈膝的法兰西国王?他让鞑靼人到国王面前来,就像是送上一份珍贵的礼物,是来向国王献媚的。
他倒是猜中了路易十四的心思,因为法兰西自从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后,就失去了对抗异教徒的兴趣——反而对罗马教会的敌人兴致勃**来,法国与奥斯曼土耳其的联盟最早可以追溯到弗朗索瓦一世与苏莱曼一世在1536年签订的“百合花饰和新月的渎圣联盟”,这个联盟引起了多少动荡与审视就不说了,单看名字就知道教会有多么的愤怒难安。
只是这个联盟在路易十三时期遭到了破坏,因为荷兰、威尼斯与英国也开始与奥斯曼土耳其交易而逐渐变得薄弱,奥斯曼土耳其亟需的钢铁与煤炭都可以从这三个国家获得,法国就不再那么重要了。那时候又恰逢法国爆发了第一次,第二次投石党内乱,路易十四后来的刀锋也是对准了国内、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对奥斯曼土耳其这里有所疏忽却也正常。
所以对路易来说,奥斯曼土耳其人是陌生的,路德维希一世虽然尽可能地提供了他所知道的情报,但没有什么能够比一个跟随着波兰大贵族与奥斯曼土耳其人打了几十年的鞑靼人更有用的了。
大维齐尔科普鲁律.艾哈迈德是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他的父亲正是科普鲁律这个姓氏在伊斯坦布尔的奠基人,不过这个傲慢的大维齐尔已经在61年去世了,之后他的儿子,也就是艾哈迈德接过了他的权力与位置,他与他的父亲不同,谦逊温和,彬彬有礼——当然,这是一种会让一些人倍感微妙的形容词,因为至少在宫内的王太后与苏丹绝对不会这么认为——他若是真的这样温和,早就被他父亲的政敌四分五裂了。
但让这位大维齐尔担忧的是,与他年龄相仿。也就是在42年出生的苏丹默罕默德四世,显然已经厌倦了做一个吉祥物与摆设,他和一个女奴说过,他渴望如他的高祖父那样,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让宦官举着长弓,用弓弦绞死正在金窗外议论政事的大臣——虽然那时候他喝了很多酒,但艾哈迈德知道,酒这种魔鬼带来的液体,只会让人说出他的真心话,却不会让人违背自己的意志。
这也不能怪默罕默德四世,他是苏丹,却没有权力,当然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压抑与背叛。
至于王太后,当然,她与任何一个苏丹后宫的女人那样,是海盗或是军队劫掠而来的女奴,她因为得到了易卜拉欣一世的宠爱而成为了人上之人,却和任何一个奴隶那样缺少感恩之心,她的苏丹被废黜与处死的时候她没有发过一点声音,所以即便她是拔擢了科普鲁律的人,科普鲁律依然会在最后的时刻警告默罕默德四世不要听从女人的话。
永远不要听从女人的话,这是为了避免威尼斯人的王太后以奥斯曼土耳其的力量去为基督徒谋取利益。
永远不要让大臣们有钱,那是因为大臣们一旦有了钱,他们第一不会再为了钱上战场,,第二就是会因为手握财富而产生野心。
永远保持国库充盈,那是为了应对战争,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耗费钱财的了。
永远不要让军队无所事事,当然,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为了统治这片广袤的国土,他们需要数之不尽的军队,这些军队就像是挂在墙上的刀剑与拴在笼子里的狗,不能时不时地见见血,他们就要因为饥饿而反噬主人了。
艾哈迈德想到这些,就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帐篷就像是苏丹那样被驻扎在整个营地的中心与最高处,当然,整整二十五万人不可能全都一起行动,就算他们愿意,道路与给养也会不堪重负,所以艾哈迈德所在的营地主要由耶尼切里军团、西帕奇军团与仆从国附庸军,也就是穆特菲里卡骑兵团组成——后者与耶尼切里军团与西帕奇军团不同,他们几乎都来自于那些被奥斯曼土耳其征服地的贵族领地,他们又是人质,又是战士,有着丰厚的薪饷,与亲兵军团一样身着统一的制服。
这两个军团的角色类似于路易十四的龙骑兵与近卫军团,有马匹,扈从与最新式的武器装备——譬如火枪与火炮。他们从不会在正式开战初期就出现在战场上,这些任务会被交给底层的步兵与骑兵。
这些地位低下的骑兵主要来自于瓦拉几亚,摩尔达威亚与我们熟悉的特兰西瓦尼亚——瓦拉几亚在这个时代也颇被人们熟知,那要归功于曾经的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踏踏在1456年至1462年间统治现在的罗马尼亚地区——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他异常热爱将异教徒敌人处以穿刺刑,最多的一次,有两万名俘虏被他穿刺在长矛上,痛苦地死去,他们的尸身从战场上沿着道路一直抵达他的城堡大门,据说一些看了这个情景的敌人,被吓得转身就跑。
不过自从这位大公死去,瓦拉几亚就又回到了奥斯曼土耳其的手中,现在它和其他两个地区都是帝国最重要的附庸国,按照苏丹的法律,除了平时的血税,领主的义务,一旦有了战争,当地的牧民家庭里的男人一样要服兵役,他们当然无法与耶尼切里军团与穆特菲里卡骑兵团相比,他们的马匹和武器都是自己配置的,身上的服色更是驳杂混乱。
它们就像是围绕在营地外围的一圈多彩织带,在外面就是灰色与黑色的阿扎普,也就是最卑微的步兵,他们多半都是农民或是工匠,但对于征召,他们就和那些克里米亚的鞑靼人那样,并不怎么反感,因为他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劫掠,只要他们能够回家,他们的劫掠所得往往能够让一个家庭好几年都过得富足顺遂。
鞑靼人似乎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波兰的鞑靼人和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只有少数的鞑靼人首领才能拥有马匹、帐篷和贵金属器皿与珠宝,还有火枪,大部分鞑靼人甚至连马匹都配置不起,但他们在战场上却是最勇猛的先锋——他们就和他们的先祖那样擅长拉弓射箭,他们的箭矢并不比火枪的子弹温和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鞑靼人流散在营地的周围,就像是女人裙子边缘垂下的流苏,与这些鞑靼人相似但又保持着距离的是哥萨克人,这些“自由人”,没有信仰,也没有家族,没有姓氏,但他们懂得如何使用马车链接成的大车阵作战——因此他们负责着一部分小型火炮,军械与补给,也懂得如何在河流与湖泊里作战,虽然这场战役里可能用不到这种特殊的技巧。
还有的就是一些高原上的库尔德人,埃及的马穆鲁克,甚至还有威尼斯人,匈牙利人,意大利人,和奥地利人,因为从苏莱曼一世起,只要愿意为苏丹打仗,骑士们可以保留自己的信仰,所以愿意为异教徒效力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还真不少,只是他们一旦阵亡,他们的家属就只能获得很少的一点封赏,所以他们不得不奋勇作战,免得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最终一无所有。
除了士兵之外,附庸国与仆从国还要为帝国提供物资——木材、火枪、马匹、矿物金属、沥青、硫磺和硝酸盐等等,还有大军开拔后必然会如同潮水倾泻一般对粮食的索求,但就算是这些国家愿意倾其所有,二十万大军的重量他们还是负担不起,所以艾哈迈德不但招募商人为军队提供补给,还有意从经过的村庄与城市劫掠食物与钱财,来保证士兵们不但不会哗变,还会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了渴望。
他们也却是这么做了,从奥斯曼土耳其的占领区出来之后,这支异教徒的大军就展开了一场血腥的狂欢,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哭嚎声中,饥饿的狼群蜂拥而至,离开后甚至不留一块完整的骨头,只有斑斑血迹说明这里曾经发生了怎样的悲剧。
那么这位被伊斯坦布尔的人们认为一个善良的大好人,苏丹的大维齐尔艾哈迈德是如何认为的呢?他当然十分满意喽。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三座城市。
那是一座空城。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大战之前(2)
这座城市叫做科切维,也可以被称之为一座大城,城市里不是没有人——哪怕是在几百年后,面对火山爆发或是洪水侵袭这样可怕的事情,也一样会有顽固不化,过于自信的人不愿意离开——当然了,这种人免不了受到严酷无比的教训,现在是,过去也是。
被送到艾哈迈德面前的时候,这些基督徒依然抱着一些幻想,他们天真的就像是个孩子,竟然相信那些鬼话——就是奥斯曼人会善待所有的异教徒的那套——但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呢,若是如此,从三个主要的大军团往下,就没有任何薪饷的奥斯曼土耳其士兵们,那些数量巨大的炮灰,又怎么会在毫无回报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为苏丹卖命呢?
这也是为什么艾哈迈德容许他们随意劫掠与屠杀的缘故,养这些阿扎普,就像是养着一群狗,在大战来临之前,他就要用基督徒的血肉去激发他们的贪婪与残酷,这样才能让他们在战斗中不畏苦痛,无惧死亡——大维齐尔一听到有这样的事情,他就立刻提起了警惕,马上命令竖起尖利的木桩——可不是只有基督徒才会使用穿刺刑的。
这个命令当然是在这里的每一个奥斯曼土耳其人所乐于看到的,一些阿扎普去砍树,当然长矛也可以,但一根粗糙的树枝能够够尽可能地延长受刑人的痛苦。大维齐尔的亲兵迅速地剥掉了一个基督徒的衣服,他赤身露体地暴露在阳光下,拼命地颤抖着,就像是一块乳白色的脂肪,他要比另外几个人都要来得年轻而又强壮,这也是艾哈迈德选中他的原因,他一意识到这群奥斯曼人要对他做什么,顿时吓得屁尿奔流,除了尖叫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雇佣兵的家伙想要说些什么,但立刻被另一个人拉住了,他立刻退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艾哈迈德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在一群奥斯曼土耳其士兵面前显示自己的仁慈,他一直等到那个牺牲品被士兵们架在一只马鞍上,不那么锋利的尖头木桩一点点地被锤子敲打进他的两腿之间后,他才在嘶哑的嚎叫声中开始询问这个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留下的这个基督徒,一个蠢货,他是个商人,也是一个城市议会的议员,与不少奥斯曼土耳其人做过生意,他也去过伊斯坦布尔,甚至在家里藏了苏丹的旗帜,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产业与货物,拒绝按照联军统帅使者所要求的那样离开科切维,他以为,就算是奥斯曼人来了,只要他发誓皈依他们的信仰,他依然可以享有自由与权力,甚至可能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他身边的几个人,一个是他忠实的仆人,另外几个都是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与其说是保证他的安全,倒不如说是要保证他的派头,他之前还想过,要如同一个总督那样威风赫赫地走进奥斯曼人的营帐呢。
他大概没想到艾哈迈德甚至懒得和他说些什么,如果不是前者担心因为语言的问题——他是能够说匈牙利语、法语和一部分神圣罗马帝国方言的,而让他所想要知道的情报在传递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的话,他甚至不会出现在这些基督徒的面前。
在阿扎普七手八脚地将木桩竖立起来的时候——这个过程中他们还不慎让受刑人从木桩上掉落了,不得不重新来了一回,很难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算是那个最忠实的仆人也没有敢往他那儿看一眼,艾哈迈德所需要知道的所有答案,在几分钟里就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要说之前没人与塞巴斯蒂安.沃邦产生类似的想法吗?当然有,但任何一个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战斗的国家,公国或是伯国,坏就坏在没有一个统一的声音,居于最高位的国王或是领主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他们麾下的臣子与骑士就愿意吗?更不用说,一些地区甚至尚未向国王或是领主效忠,彼此之间只是联盟关系,想要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起,对抗苏丹的大军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在这场战役里,如果不是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御驾亲征,与他提供了同等兵力的西班牙海军大臣胡安.帕蒂尼奥也在斟酌许久后,同意了这种做法,其他的援军也不同程度地表示了赞成,坚壁清野的战术依然只可能停留在纸面上,即便如此,天主教联军的势力也只能保证做到萨瓦河流域的部分城市能够俯首听命。
再延伸出去,就不是坚壁清野,而是他们必须在奥斯曼土耳其人之前,先和斯洛文尼亚的当地领主打一仗的问题了。
科切维的领主是倾向于哈布斯堡的,也是他向市民们作出承诺,如果他们愿意离开,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可以给他们一些在税赋与劳役上的补偿,这里的人一半是出于对奥斯曼人的恐惧,一半是出于对领主的信任,才拖家携口地离开了科切维,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几乎所有的食物,提前收割了小麦,刨出了土豆,牵走了马匹与牛羊,还有他们所有的积蓄,无论是老人,孩子和女人都走了,他们可能去了别的城市,在那里等待战争过去,也有可能躲入了丘陵与森林——奥斯曼土耳其人固然可以去追索他们的踪迹,但这对艾哈迈德的军队毫无用处——他们不可能耗费时间,偏离行军路线只为了找到那些愚弄了他们的基督徒。
在确定了这座空城并不是人们无意识地逃走,而是天主教联军有意阻碍他们的行进时,艾哈迈德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亲兵去处理那些基督徒——他没忘记还有数以万计的“猎犬”正在等待喂食,如果没有足够的血肉供给,被这群饥肠辘辘的畜生反噬也不是没有可能。
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也在此时回到了他的营帐前,他们回报说,不但这座城市已经如同被啃过的肋骨一般,就连之前的道路也被破坏了,而且这种破坏方式与以往不同,道路不是被掘了陷阱,放倒树木,而是被堆砌了很多巨大的石块。
“石块?”艾哈迈德惊奇地道,难道这附近还有一座采石场吗?
“正是,伟大的帕夏,”克里米亚的鞑靼人说:“整齐的就像是城堡和宫殿里的砖石,每块都可以容纳下一头巨熊,它们排列在道路上,沉重的只有可敬的神明才能把它挪开。”
艾哈迈德只以为这群鞑靼人说话过于夸张,但他亲自到那里一看,就知道鞑靼人没有说谎,不过他也辨认出来这种“石块”并不是“石块”。“这是水泥。”他说,水泥也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向法兰西购买的重要物资之一,作为手握实权的大维齐尔,他当然能认得出来,而且……他伸手摸了摸横亘在路面上的水泥块,这种水泥可能就是被禁止出口的速凝水泥,他们的学者也一直在研究,但始终没有研制出相似的产品。
要让水泥成为路障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水泥粉在没有凝结之前并不如凝结后那么沉重,水到处都是,至于要把它做到多大,就看木板做成的模具有多大,这些水泥块横在路上,用马匹和阿扎普也能拖走,但无疑会大大延缓他们的行军速度。
艾哈迈德看过去,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块水泥方砖,就算是速凝水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另外那些基督徒也说了,那些人可能干了有好几个晚上,那么问题就来了——天主教联军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的呢?
那些如同钉子一般被抛洒出去的骑兵也保证了没有细作可以靠近他们。当然,大概的方向是无法隐瞒的,但这种精准到城市的防御与阻碍就令人倍感疑惑了。
艾哈迈德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就转身回到了科切维,科切维虽然空了,但建筑还是在的,他径直去了大教堂,科切维的大教堂也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一座教堂,艾哈迈德看到一群教士的仆人正在拆卸大教堂的彩色玻璃——这些对于信奉真神的奥斯曼人来说都是亵渎,但这些彩色玻璃还是能够卖给其他的天主教徒的。还有人陆陆续续地从里面搬出座椅、十字架、圣像等等……这些没能被天主教的神父们带走的圣物现在都是奥斯曼人的战利品了。
艾哈迈德走入中殿的时候,这里除了柱子、墙壁、地面与穹顶之外已经空无一物,阳光从被拆走了玻璃的细长窗口照进来,照亮了教士们的黑袍,他们一见到大维齐尔,就双手抱胸,向他行礼,艾哈迈德也做出同样的姿势还礼。
教士们向两侧退开后,艾哈迈德就见到了教长,也就是这支军队的宗教统帅,他恭恭敬敬地向教长鞠躬,“我来寻求您的帮助,”艾哈迈德直言不讳地说道:“教长,我怀疑那些基督徒们与魔鬼勾结在了一起。”
“是的。”教长说,他是个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因为大部分人在衰老之后会变得温和,他却恰恰相反,他的白发与白色胡须就像是一根根尖锐雪亮的铁刺,眼睛深深地凹入了眼窝,鼻子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钩子,只差一点就能勾住往上弯的下巴、
这些教士就是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里世界中的力量,虽然他们的先祖也是巫师,但他们与巫师脱钩的历史甚至早于罗马教会,而且更彻底,他们在亚瑟王还在任用梅林做自己的首相的时候,就已经认为自己的力量来自于真神了,他们对巫师的恶感远胜于罗马教会——在伊斯坦布尔,狼人和吸血鬼都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唯独巫师,他们在教士这里得不到一点宽容。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艾哈迈德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憎恶之色,就像是看到了一座散发着腐烂臭味的泥沼。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教长说:“我们之所以在这里,为真神而战,就是为了清除这些堕落的异教徒,还有他们的魔鬼主人。”
他向艾哈迈德点了点头,就挥手召唤身边的教士,艾哈迈德虽然是大维齐尔,但一见到这种情景,就立刻束手后退,直到侧厅,靠在柱子边。
在空荡荡的中殿里,十来位教士又一次做出了双手抱胸的姿态,他们的头深深地,谦卑地低着,几乎碰到了胸膛,教长站在他们中间,举起双手,就像是一株花中的雄蕊,停顿了几秒后,老人看着洒落的阳光,开始高声念诵起神圣的经文,并且做出复杂的手势。
在他完成了这段祈祷后,教士和他一起脱下了黑袍,露出里面的白色外衣,长裙,腰间的黑色带子,头上的黄色帽子——在他们的教义中,脱去黑袍就意味着摆脱了凡俗的困扰,留下的黑色带子表明他们暂时还无法摆脱凡俗的躯体,白色的外衣长裙则意味着他们神圣的神明,至于那顶黄色的,高高耸立的帽子,则是代表坟墓。
此时鼓声响起,而后笛声响起,教士们步行环绕场地三周,并且相互行礼。
之后在单调稳定的乐声中,他们一只手朝向天空,祈求真神赐予护佑,另一只手朝下,意味着将这份赐予分发给信徒们,他们以左脚为中心旋转,来象征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他们会不断地旋转上很长一段时间,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来接近真神,祈求恩惠。
即便是大维齐尔,艾哈迈德也只能在一边沉默而虔诚的注视着他们,同时在心中念诵经文,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群的渡鸦、鸽子与鹰隼,正如同冰雹一般地坠落。
瓦罗.维萨里听到了一声惨叫,他立刻跑到隔壁的房间,就看到胡德倒在地上,他的水晶球碎成了无数晶亮的小片,他按着脸,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战之前(3)
胡德是最早跟随路易十四的巫师中的一个,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是受雇佣,看在闪亮亮的金子份上为一个凡俗的国王服务,但敦刻尔克能够如此之快地成为国王期望的军事重地与大港,他与身边的同伴功不可没。自从路易十四建立了所谓的“特殊王家护卫团”,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年轻巫师们的首领,地位与达达尼昂伯爵在火枪队里的表兄皮埃尔差不多。
这样一个深得路易信任的人,甚至曾作为陛下的护卫从佛兰德尔到荷兰,他当然不可能留在巴黎——在卡姆尼可安顿下来之后,随着国王的火枪手们被派遣出去的还有巫师们的渡鸦与其他鸟类,它们在空中翱翔,寻找着奥斯曼土耳其大军的踪迹,这样沃邦将军和他的支持者们才知道应当选择哪几条路径设置障碍,清理与迁徙哪几座城市的居民。
不过从一开始,路易就知道这种做法未必可以长久——这次他来到卡姆尼可,与诸王相会,不那么意外地发现这些重要之人的身边都有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国王愿意相信的人可不多——他们宠爱的臣子与夫人密探一样会送上画像),而且巫师和巫师们只要一看到对方,一听到对方,甚至观察对方留下的魔法痕迹,就知道对方大概来自于哪个家族了。
路易是始作俑者,当然不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就是巴拉斯脸色非常难看,也许他在懊悔自己不应该鼠目寸光地选择了抛弃法兰西王室,来到罗马,做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主教,现在别说是加约拉的巫师,或是曾经的学生以拉略,就算是如瓦罗.维萨里,胡德这样的巫师也比他更得国王的欢心。
不过这位大人最擅长的就是不在意空洞的荣誉与虚名,他被路易十四带到卡姆尼可,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位陛下对他不具任何好感,现在已经不是他委屈和迟疑的时候了——再踟躇下去,如果,他是说,等到开战,他们遇到了奥斯曼土耳其里世界的力量,又或是其他别有用心的天赋者,他和他的修士们一定会被路易十四毫不犹豫地派遣出去。
枢机主教首领命令巴拉斯,而不是别人到巴黎来,就隐约带着处理巴拉斯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的意思,是的,就算是巴拉斯明智地舍弃了疯癫的克莱芒十世,投入他的麾下,但枢机主教首领和克雷芒十世那样,根本不会信任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眼光短浅的家伙,能够用他来展示自己的诚意,又能消除身边的隐患,那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买卖了。
巴拉斯身边还有不到五十名修士,也是他最后的家底,但这时候别说是这些修士,就连他也不得不走出一副尽心竭力的姿态——瓦罗.维萨里的房间就在胡德的旁边,巴拉斯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另一端,但他居然也只比维萨里慢了一步。
这边维萨里刚将药水灌入胡德的喉咙,巴拉斯就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那样冲了进来,在他冲进来的时候维萨里差点敲碎了防御用的魔药瓶,但巴拉斯立刻就在胡德的身边跪下,他将双手放在胡德的脸上,按着他被水晶碎片上附着的诅咒摧毁的眼睛,快速地念着经文:“……他们来到一个叫做伯赛大的地方,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祈求耶稣摸他……耶稣就摸在他的眼睛上,说,你看到什么了,那人就说,看到人如同树林一般,于是耶稣就再按他的眼睛,他就又能看见了……”
维萨里跪在胡德身边,衣袍上都是胡德的血,眼睛不但对于凡人,对巫师也是一个很重要敏感的器官,奥斯曼土耳其的教士,也就是巫师的后裔们很少出现在伊斯坦布尔的地方,也让其他巫师很难了解他们,现在看来他们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地方的天赋者,从英格兰,法兰西或是罗马教会,甚至更危险,因为他们不但毁掉了胡德的水晶球,还透过水晶球伤害到了施法者本人。
他的魔药甚至可以让失去眼球的人重新生出新的器官,但对上面的诅咒,维萨里即便还没来得及检查就预料到它们不那么好处理——但巴拉斯的……法术,姑且那么说吧,显然很有针对性。
胡德的呼吸和心跳一下子就平稳了起来,他放松地向后仰倒,不再疼得浑身抽搐。
维萨里一边猜度着是不是因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教士是不是与罗马教会的教士有着共通的地方——他们都成功地将与生俱来的能力与虔诚的信仰糅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凡俗之人的刀剑,而后对准了自己的同类,他们认为自己的力量是上帝或是真神赐予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经过了这样的改变后,他们的法术确实已经与巫师们魔法大相径庭。
但他还是必须向巴拉斯道谢的。
路易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就派去仆从,赏赐给巴拉斯一小箱子金币,这让巴拉斯很失望,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国王对信任的人都是赏赐肩带与钻石别针的,如果是从自己身上摘下的钻石别针那就更妙了——当然,直到今天,蒂雷纳子爵与绍姆贝格元帅也不知道他们之所以得到这样的赏赐,纯粹是因为当时的国王囊中羞涩。
巴拉斯在罗马十分落魄,但他的家族在日列岛的积累与他在巴黎得到的赏赐,还不至于让他为了这笔意外之财开心,他叹着气,反手就用这笔赏赐贿赂了国王的第一近侍邦唐,希望能够尽快觐见国王。
“难道他会要求回巴黎或是罗马去吗?”路易说,邦唐就笑了笑,“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路易亲昵地与身边的卢瓦斯侯爵说道:“巴黎,或是罗马?”
“我赌科切维或是斯洛文尼亚的另外一座城市。”卢瓦斯侯爵微微一躬身,说道。
“你真是个狡猾的人,我的好先生,”路易说,向邦唐一点头,邦唐就知道国王是准许巴拉斯主教觐见的了,他转身离开,卢瓦斯侯爵与国王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您与我想法一致,”路易在巴拉斯到来前的几分钟里说道:“这个如同‘风信鸡’(注释1)般的人物,毕竟也曾经是巴黎裁判所的大审判长,以拉略和我说过,他虽然心性卑劣,但在神术与战斗能力上,倒是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修士和骑士的。”
“他虽然不愿意跟随您到这里来,但他的双手已经浸在了滚热的沸水里,总要捞点什么上来才不至于蚀本。”卢瓦斯侯爵说,而后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因为他发现刚才的措辞实在是有点粗俗,路易大笑:“没什么,先生,我听过这句话,从柯尔贝尔那里,您和他共事了那么久,受他影响无可厚非,而且这句话也许不那么含蓄,却是十分贴切的。”
“还有的就是。”卢瓦斯侯爵说:“他在罗马的时候,也许听说过一些巴黎和凡尔赛的事情,但一些事情不是身临其境是感受不完全的,巴拉斯是个傲慢的人,他在那时候离开巴黎只是认为马扎然主教与您无法给他与其匹配的回报,在罗马他甚至有意染指红衣亲王的位置,现在他回来了,看到了以拉略——曾经的学生,居然也已经穿上了主教的袍子,而且有了三个教区,也不由得他不心生嫉妒,要知道,陛下,他虽然是主教,但没有自己的座堂,也不受知情人的尊重,这个职位只是克雷芒十世随手打发他的。”
“所以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陛下,他也抱着一点希望,如果他能够在您的面前展示他的能力,您也许也会让他在您的宫廷里占有一个位置,甚至取代以拉略的。”
路易露出了一个莫名所以的眼神,卢瓦斯侯爵眨了眨眼睛,“这个世界上不知分寸的人多着呢,陛下。赌吗?”
“一个金路易。”路易下注。
“一个金路易。”卢瓦斯侯爵说,他话音方落,巴拉斯就大步走了进来。
从外表上来说,巴拉斯要比以拉略更可信一些,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虽然鬓发灰白,但有着一种优雅的古典美,就像是一尊出自于公元前希腊或是罗马的大理石雕像,他披着黑袍,用紫色的腰带系着,胸前挂着一枚黄金的大十字架,为了避免晃动,十字架的链条被分别固定在双肩上,十字架挂在第二颗纽扣上。
与一般的主教不同,他在腰带上还有着用来挂刀剑和火枪套的钩子,不过所有前来觐见国王的人,除非国王特许,都要在房间外卸下武装的,所以巴拉斯只拿着一个盒子。见到卢瓦斯侯爵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愣,仿佛很意外国王在接见他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
“陛下,午安。”他将疑问按在心里,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吻了吻国王的戒指。
“坐下说话吧,”路易说:“主教先生,我想您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是的,陛下,非常重要。”巴拉斯说,他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路易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他从不会在这些地方故意羞辱别人,邦唐还送来了茶水与奶酪——斯洛文尼亚的奶酪是国王的厨师们唯一认可的当地食物,卡姆尼可身处高地边缘,六月的阳光已带上了一丝酷烈,但在这座古旧的城堡里,窗户狭小,就算有地毯与帷幔,也无法完全掩盖石砖的阴冷,所以邦唐端上来的茶水依然是滚热的,卢瓦斯侯爵的膝盖上甚至还有一块毛皮。
“我从瓦罗.维萨里先生那里来,陛下。”巴拉斯说。
“胡德的眼睛如何了?”
“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但奥斯曼人已经察觉到了巫师们的把戏,想要继续下去可能不行了。”巴拉斯说。
“你确定是奥斯曼人?”路易问。
巴拉斯的脸上不以令人察觉地掠过一丝笑容,“陛下,我毕竟是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哪怕只是曾经,我在罗马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地与那些异教徒的祭司打过交道,”他停顿了一下:“我的修士们找到了一只渡鸦,您要看看吗?”
路易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盒子上,“给我看看吧。”他是经过战场的人,难道还能被一只死掉的渡鸦吓到吗?
巴拉斯打开了盒子,这只盒子可能原先是用来盛装香料的,这只渡鸦已经四分五裂了,但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巴拉斯随手拨弄了一下,让国王和卢瓦斯侯爵看到一双眼珠,那是渡鸦的眼珠,就像是两块染色的小石子那样滚落在零散的羽毛里,“渡鸦的眼睛可没有蓝色的,”他说:“这是一种法术,能够让偷窥者变成瞎子,您身边的巫师也能做到,但只有那些异教徒,他们的法术会让受法术影响的人或是动物的眼睛变成蓝色。”
“他们的法术能够影响到那么多的渡鸦吗?”路易问,他这次带来了上百名巫师,想必其他国家也不会少到什么地方去,胡德和另外几位巫师驱使着渡鸦窥视敌军的时候,也曾经与其他巫师的鸟类仆人发生过冲突。
“那些异教徒,我不得不说,陛下,他们与魔鬼勾结在一起,只差打开炼狱的大门走进去了,有时候确实能够带来绝大的危险。”巴拉斯说:“所以我来见您,想要让您允许……”
“允许?”
“允许您让我和我的同伴先去会一会那些可憎的魔鬼,陛下,我和我的下属们能够追索到任何一只狼人或是吸血鬼的踪迹,人类更是无法逃脱我们的眼睛,我会为您带来可喜的消息,让您先于任何一个君主之前得到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注释1:一些居民的屋顶上往往会有一只闪光的金属制的公鸡——风信鸡,就是一种风向标,用以指示风向,和现代用箭头形的风向标是一个意思。风信鸡过去被居民认为是避邪之物,后来人们把鸡身两侧分别涂上金色和黑色,以辨别风向。又称风向鸡。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大战之前(4)
巴拉斯能够主动请缨对路易十四是最好的,前者也是一个干脆的人,一得到国王的允许,就立刻告辞,他和他的修士在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胡德在窗口目送他远去,心情复杂,这位大审判长对巫师们来说可是如同恶魔一般的人物,尤其是那些法国巫师,不过就算是加约拉的巫师也对他有所听闻——凡是来到法兰西的异国巫师,也要小心他的长镰,他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有时候如何做出选择可真是一件重要而又困难的事情啊。”胡德这么说,然后他看到一群年轻人,更正确地说,大孩子们正从城堡的马厩跑到内广场上,他只是一瞥,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维萨里,”他喊道,“那是不是维埃诺瓦王太子殿下?”
一旁正在配置药水的维萨里听到他这么说,就走到窗边往下看,果然,他一眼就认出了王太子,也就是我们的小路易,之前说过,小路易才完成了自己的成人仪式,科隆纳公爵的成人仪式就是被路易十四带到了荷兰的战场,小路易则被父亲带到了这里,依照规模来说,小路易的排场可要比科隆纳公爵大多了,不过这种排场无疑引来了凡尔赛的女士们一致反对,可惜的是,太阳王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改变。
就像是现在,王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可惊讶的,让胡德与维萨里惊讶的是他身边的一群人并非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法国侍从与仆人,而是一群戴着毡毛高帽,穿着长袍,系着皮带的鞑靼人孩子。
“陛下知道吗?”维萨里脱口而出,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路易十四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望,他甚至恨不能让整个欧罗巴依照自己的指挥杖旋转,何况是在这座城堡里。
路易十四确实知道王太子多了很多新的玩伴。
他端起茶来喝上一口的时候,不由得蹙眉,因为茶水里加了糖,他捏起一块点心,结果也是甜的,他看向侍立一边的邦唐,“哎呀,我亲爱的朋友,”国王啼笑皆非地问道:“是我在什么地方让您失望了吗?”
邦唐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口上却说,“您总是十全十美,无可挑剔的。”
“我不这么认为,譬如我从不爱甜的茶水,也不爱甜的点心。”路易说。
“我只是觉得您最近过于疲惫,需要一点甜茶来提提神罢了。”邦唐一本正经地说,从他的脸上和语气里,你是不会察觉一点他的真实想法的,“啊,,我知道,你是在责怪我让小路易和那些鞑靼人在一起。”路易说。
“如果王太后知道,圣路易的后代竟然会容许一群野蛮人的子女成为自己的侍从,她一定会当即昏厥过去的。”邦唐说。
路易随手将杯子摆在窗台上,他们和维萨里一样,正在凭窗眺望城堡的内广场——这座城堡虽然老旧但足够广阔,采用的也是双广场结构,也就是说,有两道城墙,主塔和内广场,教堂在里侧,外侧是士兵与仆从,铁匠铺与马厩的所在,刚才小路易就是带着人吵吵闹闹地从马厩那里跑进内广场的。
这样的行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特别是路易的火枪手们,他们看上去似乎在思考,说话或是休息,但他们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王太子,手没有离开过他们的火枪和刺剑——路易看到卢瓦斯侯爵在皱眉,和身边的沃邦将军说着什么,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要求觐见国王,请国王别让王太子和那群鞑靼人在一起厮混,这实在是太过有损于王太子的仪态了。
“如果他们来敲门,邦唐,”路易连忙说:“就说我正在休息。”
邦唐瞪了太阳王一眼,如今能够与敢于这么做的人已经不多了,但邦唐的位置看似卑微实则重要,他对路易十四又是那样的忠心耿耿——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保持着单身,不是没有结婚,而是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女士的求爱,因为他说——他着实没有更多的精力才对付另一个主人了……这个玩笑在凡尔赛流传许久,人们在笑过之后也不免有些感动。
路易十四也有意给他一个爵位,但邦唐说,他要等到无法服侍国王了,要离开宫廷去颐养天年才会接受这个封赏,不然他的身份反而会变得尴尬起来——毕竟路易身边的人几乎全都是达官显贵。不过就算是没有爵位,奥尔良公爵,王弟菲利普一样要称他为先生,人们都知道他是国王最亲密的朋友。
之前说过,邦唐知道的东西可能要比王弟菲利普更多,但他很少,应该说几乎没有插手或是插话到国王处理的事务里去,着还是他第一次付诸于神色,路易知道他的顾虑,“帮我打发了那些人,我会和你解释的。”
“您无需和我解释。”邦唐无奈地说,转身去应付了沃邦将军与卢瓦斯侯爵,他回来的时候,端着一大壶没有加糖的茶水,还有一些咸酥点心,路易高兴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茶,“没关系,”国王说:“你是我的朋友,邦唐,一样看着小路易长大,我知道你对他的心丝毫不逊色于我和菲利普。”
“那么我就要僭越一次了,”邦唐向国王鞠躬,感谢他赏赐的茶水,然后说:“我想卢瓦斯侯爵和沃邦将军,甚至还有绍姆贝格元帅,他们肯定还要来敲您的门,不见到您绝对不罢休。”
“因为王太子身边有鞑靼人吗?”路易说:“并不只有鞑靼人,他的侍从依然在他的身边。”
“他们都是罪犯和异教徒。”邦唐说,“所有看到这一景象的人都会忧心忡忡。”
“我知道,但小路易身上一直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路易说:“我希望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解决。”
邦唐停了停,很显然,他不太明白王太子身上有什么问题,王太子不如太阳王聪慧,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路易十四从来就不是一个平庸之人,而且王太子性情敦厚,谦逊虔诚,感情丰富并且单纯,如果不与他的父亲比较,他是欧罗巴,甚至整个世界的君主和大臣们都想要的王位继承人,在私下里的谈话中,凡尔赛的人们时甚至认为,如果将来是与太阳王并不那么相像的王太子即位,也许是件好事,真的,像是太阳王这样的国王,只要有一个就行了。
毕竟人世间也只有一枚熠熠生辉的明日。
那么这位维埃诺瓦王太子还有什么会让路易十四不满意的呢?想到这里,邦唐也不免有点忧心,他决定了不娶,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情,没有后裔,就已经决定了要将一身心力全都奉献给法兰西王室,路易十四与特蕾莎王后直到今日,也只有大公主和王太子,但邦唐也知道,一个不受国王喜爱的王太子,也一样会如不得宠的臣子那样受苦和受折磨……
“你还记得你来到我身边没多久,”路易完全不知道邦唐的心中已经在出演《哈姆雷特》的序幕了,他之所以想到要和邦唐谈谈,因为在凡尔赛里,邦唐身为第一侍从,也可以说是半个宫廷首相,王太子如何,他是有权发言的,所以他的想法,邦唐必须知道:“大概就是几个月后,就是第一次投石党暴乱。”
“我记得,陛下,”邦唐说,他是男爵的幺子,本来他的父亲把他送到马扎然主教身边,希望他成为一个教士,他也努力服侍马扎然主教了,谁知道马扎然主教觉得他在这方面有着超越常人的天赋……就把他送到了国王身边,因为在行过“吊裤礼”后,男孩的身边就应该有自己的贴身仆从,而不是女官和女仆了:“那天晚上,我被塞到了仆人的车队里,满心忧虑,我以为我之后会被送到其他地方去,再也见不到您了。”
“幸而我们很快就在圣日耳曼昂莱见面了,”路易说,“然后我们几乎没有再分离过,我信任你,邦唐,你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兄弟。”
邦唐心潮起伏,他再次微微一躬,感谢国王对他的赞誉,这比所有的钻石别针都要来的珍贵。
“那么您记得,直到我们回到巴黎,直到我亲政,从主教先生,从王太后,从加斯东公爵,从大臣和将领手中取回我的权力,又用了多长时间吗?”
“十年,陛下,整整十年。”
“这十年可不太好过,”路易感叹道:“而且之后的十年,我依然要与许多敌人作战,他们一些甚至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他们纯属咎由自取,陛下,您的宽容如同普照大地的阳光。”
“太阳也会在夜晚隐匿光芒,邦唐,我也有过邪恶的念头。”
“人们需要光明,也需要黑暗。能够得到永远的安宁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恩赏。”
“但小路易,”路易说:“你发觉了吗?”
邦唐沉默了一会,很明显,他在国王的提醒下,也已经意识到,王太子小路易所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人人赞颂王太子小路易温和有礼,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时时刻刻如此呢?而且这并非是一些善于伪装之人玩弄的把戏,王太子的宽和与慈悲是发自于内心的,这让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如果他是一个爵爷的儿子,又或是一个商人的孩子,当然可以,但他不是,不但不是,他的身份崇高,仅次于他的父亲与叔叔……
整个法兰西,以及法兰西的殖民地,附庸国都会是他的。
小路易无疑是幸运的,他的母亲是西班牙公主,父亲是法兰西国王,而且他诞生的时候国家已经初步平定,没有太大的波澜,他的母亲与父亲虽然是政治婚姻,但理性永远胜于感性的路易十四绝对不会因为大臣或是王室夫人给王后难堪,他是在父亲与母亲的爱中长成的,国王最爱的女人玛利.曼奇尼夫人,与他们的头生子,他的兄长卢西安诺因为已经有了科隆纳公爵的封号,以及严苛的继承法,永远无法威胁到他——路易十四也不会允许。
之后的两个弟弟,一个远在佛兰德尔,一个想必也会被封到本土之外,他们不可能如加斯东公爵或是孔代亲王对待路易十四那样动摇他的王位,反而将会成为他的臂助之一。他的妻子也已经被确定为葡萄牙的长公主,她会是他最大也是最有力的一个盟友,他的姐姐与堂姐妹的婚姻也是如此。
依照现在的情形,路易十四还会将一个无比富足与繁荣的法兰西交给他——法兰西的呢绒已经超越了英国、玻璃和镜子超越了威尼斯人、染料超越了意大利人,还有从荷兰人这里夺取的商路航线,金融体系等等——他尽可以坐享其成。
他可以说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一个孩子,温和宽容是必然的,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必须去争去抢的。
“嗯,看来你也意识到了。”路易十四说,这也是来到卡姆尼可后他才发现的。
小路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想想吧,这样一个大好人,他会得到尊敬与爱戴吗?不,不会,不但是法兰西以外的敌人,也不但是敌人,一旦人们发觉,他是一个真好人,那么就算是他最信任的亲人,最亲密的朋友,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他,谁让他拥有这样大的一笔产业呢?
得到了他,就得到了半个欧罗巴。
“但陛下,这些鞑靼人会教会他什么呢?”邦唐疑惑地问:“他们是不会背叛他的,因为有您。”
“他们当然不会背叛小路易,”路易说:“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样子,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无知与无能下去,将会面对多么可怕的结局——或许还不如伦敦塔里的两名王子,邦唐,就在那一晚,我离开巴黎的路上,如果没有玛利,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已经成为狼人的粪便了,甚至之后,只要我稍稍踏错一步,等待我的就是死亡甚至更为不堪的结局。”
“因为我看到过那些暴民和流民,”路易说:“所以我能始终保持警惕与谨慎。”
“但小路易没有看到过,他以前接触到的最底层的人,也不过是王宫里的仆人,或是学院的建筑工人。他不知道人类可以做出多坏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大战之前(5)
王太子小路易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如路易所说,他见过最糟糕的人也已经是常人无法企及的阶层了——不是说那些侍从或是仆人都有爵位,他们在凡尔赛或是卢浮宫工作,就能够碰触到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的大人物,像是卢瓦斯侯爵,像是大臣柯尔贝尔,像是孔蒂亲王,有时候他们只是说了几个字,甚至只是笑了笑,或是神色不愉,这样的情报都是可以卖出一大笔钱的。宫中最底层的壁炉仆从——也就是负责给每个房间点燃壁炉的人,每月也能从外面拿到上百个里弗尔的钱,别以为这种人就没什么可值得收买的地方——卢浮宫与凡尔赛的房间壁炉何时点燃,一个套间中被允许点燃几座,用什么样的木炭,都能很好地体现出国王对这个房间的客人是否看重以及爱护。
一个月上百个里弗尔的收入,换算成真金白银就是每年有一千法郎的收入,也许有人还无法对此有个具体的理解,这样说吧,在英格兰,划分勋贵阶层的依据就是每年的收入必须达到一千五百英镑,而一个富裕的农民,他一年的收入最多也不过二十英镑——这些鞑靼人呢,即便来人也是一个鞑靼人的首领,狡猾而机敏,但他最贵重的财产可能还是他的马匹与那几把短柄火枪。
至于其他的享受,鞑靼人并不怎么在乎,甚至不必与路易的军官相比,他连一个军队中的仆人都无法相比,他和他的兄弟,子女族人,首要寻求的还是生存,马匹和枪支从来就被放在首位。
所以当鞑靼人首领依照传统,承诺将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国王的膝下,如同一个奴隶发誓忠诚于自己的主人后,路易十四向他索要孩子,他还以为国王是想要一些人质呢——谁知道国王竟然愿意让他们做自己继承人的仆从……他和自己的兄弟站在一处阴影里,看着迥然不同的两种人从他们面前离开,他的兄弟就忍不住咂舌:“你看到了吧。”
“我看到了。”鞑靼人首领说,王太子与他的随从再朴素也是身着绫罗,从外套里翻出来的衣领就像是层叠的花朵那样漂亮,鞑靼人的孩子,就算是首领的孩子,他们也只是套着一件羊皮袍子,至于里面有没有什么,天晓得!他们的尊贵体现在他们穿着靴子,还有的就是系着皮带,皮带上挂着匕首和火枪。
“我说的不是那个,”他兄弟说:“那孩子多漂亮啊,如果拿到伊斯坦布尔,苏丹的黑宦官会用一整箱子的珍珠或是宝石来交换。”
鞑靼人首领想也不想地就冲着他兄弟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就是个蠢货!”他低声道,但不是因为他兄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虽然为波兰的大贵族效力,但在没有眼睛看着的时候,他们也会劫掠白皮肤的女人和孩子,有时候直接卖给商人,有时候亲自去一次伊斯坦布尔——孩子的价格多半还要超过女人,但:“别傻了,”他舔着嘴唇说:“想想吧,就算是奴隶,如果可以成为国王的奴隶……”
“他还不是国王呢。”
“总有一天会是的,”鞑靼人的首领说:“法兰西人的传统与我们不同,他们非常看重长子,我是说,他们在天主的见证下娶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就算是个白痴,他也一定要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他。”
“你是想让安沃成为王子的侍从么?”
“还有梅朵呢,”鞑靼人首领说:“他们不能有很多妻子,但他们可以有很多女人,其中最得宠爱的女人会成为国王最亲近的人——她们的孩子也会成为公爵或是亲王,我听说我们的国王就有两个不是妻子生的儿子,现在都是公爵,而且有一大片领地,大儿子还与一个大公的女儿有婚约。”
“天啊,天啊,真神啊,耶稣基督啊。”他兄弟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伸出手指,在身上胡乱比划了两下,“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鞑靼人首领说:“所以别说那种愚蠢的话了,那孩子要比你以为的有价值多了。”
“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他兄弟说:“这位国王有着这样多勇武的士兵,精良的武器,忠诚的侍从,他为什么还会留下我们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鞑靼人首领说:“但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别以为这些高贵富有的人就会无端端地大方,他们可精细着呢。”
王太子小路易只觉得好奇,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怎么说呢,这些鞑靼人的子女最令人诟病的就是他们的粗野,这种粗野不但体现在他们红褐色的粗糙皮肤上,油亮打结的羊皮衣,又或是镶嵌着铜头的靴子,就算是烈日炎炎也没有拿下来的平顶帽,还有他们敏捷的身姿,轻巧的脚步,和那双一看就知道是猎人才会有的明亮的黑眼睛。
他们无论男女,都将长发编成辫子,戴着耳环,鞑靼人和奥斯曼人与波兰人那样认为有一蓬大胡子才能显出男子气概,所以一些年轻人早早就急不可待地蓄留起胡子,但鞑靼人首领送来的几个孩子,他的幺子安沃与女儿梅朵,年纪都与王太子差不多,安沃还没有来得及长出胡子,但他说起话,做出事情来已经很有成人的气势。
他们之所以从马厩跑到内广场来,是因为王太子许诺他们可以拿到他赠与的火枪与刺剑。
一群大孩子跑到库房,王太子这里当然有路易的手令,安沃看了一眼兴高采烈试着武器的同伴,指着那些正打开着检点的箱子问道:“我们能不能有那样的衣服?”
小路易一看,那是近卫军的制服,他立刻摇了摇头:“不行,”他说:“那是服从与忠诚与我父亲与国王的士兵与军官们才有的制服。”
“但我们现在不正是您父亲的士兵吗?”安沃问道。
“不一样,”小路易耐心地说:“他们都是跟随着我父亲打过一次仗或是两次仗的人,”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制服上的肩章和标识等等。安沃听了,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拔出别在腰间的短斧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如果我也在战场上斩下了敌人的头,一个或是两个,我就应该有资格穿上这样的衣服了。”
“是的,”小路易说:“火枪和刺剑是我个人所有,所以我可以把它们赠送给你们,但制服是公产,就算是我的父亲,也不能毫无缘由地允许毫无功绩之人身着军服,另外,”他认真地说:“就算是你们上了战场,也一定要记得去找你们的长官,这样你们的战功才能被记录在册。”
“长官?我们是鞑靼人,应该会被单独成军。”安沃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与梅朵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他们父亲最先的打算是不行了,法兰西人的王太子固然单纯,但法兰西的军队里已经有了极其严密的规章制度,他们不可能凭借着王太子的喜欢在一夜之间就迁越原先的阶层。
“我听说鞑靼人从来就是一个勇武的民族。”小路易说:“你们必定可以立下赫赫功勋。”
“这正是我们渴望并且期待的,为了您和您的父亲与国王,我们最仁慈和慷慨的主人。”安沃说,同时抚胸一礼。
王太子小路易发现,他越是了解这些鞑靼人,就越是难以理解他们对于战争的狂热——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他的父亲有世界上最勇敢的士兵,但他们也会畏惧死亡与痛苦,这些鞑靼人呢,不管他们年纪有多小,是男人,或是女人,他们迎接战争就像是在迎接一场盛宴,他们忘我地投入其中,说是作战,更像是在享乐。
路易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说,让小路易继续去看,去听,去思考:“也许答案明天就会放在你面前了呢。”这个有些时候相当不负责任的父亲说。
次日,卢瓦斯侯爵就看到王太子和那些鞑靼人跑出了卡姆尼可,到邻近的丘陵与林地里去狩猎了。
要说安全,这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不说高地驻扎着十几万人的军队,这座有着一个皇帝与三个国王的城市附近也早已被细细地篦过一边,小路易身边也不只有鞑靼人,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火枪手与侍卫,但卢瓦斯侯爵还是坚持提醒国王陛下,这样的事情还是只可一,不可二。
“您有没有觉得……陛下,”卢瓦斯侯爵委婉地劝谏到:“王太子殿下最近变得有点……直率了?”
“您是想说,他变得粗鲁了吧,”路易也坦率地回答道:“让你们感到烦恼的是,他不再是那个愿意遵从成规旧俗的王太子殿下了,”他向后一靠,露出奇妙的表情:“但我的孩子,法兰西将来的国王,什么时候要去遵守别人制定的规矩和法律了呢?”
卢瓦斯侯爵直到回房,才发现自己的衬衫都已经紧贴在了脊背上。
这也是邦唐不再劝说路易的原因,自从王太子和那些鞑靼人在一起,邦唐才觉出,与路易十四相比,王太子小路易就像是一朵养在宫廷里的玫瑰花,虽然开得漂亮,却难以脱离人们给他设定的种种规矩和藩篱——卢浮宫与凡尔赛宫的传统,一些无伤大雅,但另外一些就会成为国王的掣肘,这点从襁褓起就万事顺遂的小路易是无从分辨的。等他长大了,继承了路易十四的位置,连接几代法兰西国王好不容易巩固与集中的王权,很有可能就因为这点小小的瑕疵而功亏一篑,法兰西又会回到那些诸侯群起,混乱不堪的状态,路易十四所建立的军队,夺取的领地与新的教育、军事与政治体系也会如同空中楼阁般悄然崩溃。
小路易自己也应该察觉到了,不然他就不会有意地疏远一些原本十分亲近的侍从了。
要知道,如果不是路易把王太子带在身边,那些人或许敢对王太子指手画脚——那些鞑靼人虽然野蛮,但他们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应当怎样侍奉自己的小主人——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其他的侍从一比较,高下立现,就算王太子小路易明白他们的出身有别……但正如路易十四说的,在国王面前,谁不是忠诚的奴仆呢?
只是这也不免让小路易感到沮丧,因为他的宽容并未能换来等同的感恩,他甚至不想再见到他们——于是这天,在卢瓦斯侯爵被国王的反问吓得冷汗淋漓的时候,他已经带着鞑靼人和一些火枪手出去狩猎了。
卡姆尼可就在阿尔卑斯山下,一侧是高地,南边就是横亘过眼前的萨瓦河,有着数之不尽的马鹿、山羊、狼、狐狸和白鼬,最后一种小生物是王太子最想要获得的猎物之一,众所周知,国王的冕袍内层几乎都采用上好的白鼬皮制作,王太子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为自己的父亲猎取足够多的白鼬,做一件新的冕袍。
从早晨到午后,每个人的马鞍袋里都装了好几样猎物,还有一只肥壮的马鹿,按理说已经足够了,但王太子还有一点遗憾,今天他们竟然没能猎到哪怕一只白鼬。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鞑靼人首领之子安沃突然发出一声唿哨,就像是鸟儿在拍打翅膀,法国人听不懂,但鞑靼人马上就明白了,他们迅速地策马上前,长弓与短弩短促地鸣响后,一只白鼬如同闪电般地从众人马蹄下蹿了出去,小路易大喊了一声,立刻追了上了去。
猎狗汪汪地叫着,众人紧随着王太子,慌不择路的白鼬带着他们一路飞奔,林木从稀疏到密集,好几次小路易都差点被弹跳的树枝拍下马,他一边俯下*身体,一边追索着那只白色的影子。
它跑得飞快,带着这些想要猎捕它的人转了最少一打的弯,越过一条小溪,跨过好几根倾倒的树木,仿佛就在一瞬间,它突然出现在一个空旷的圆形场地里——这里应该是树木因为雷电或是朽坏倒下后形成的空地,几个人于此席地而坐,围绕着一堆很小的火,一个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提了起来,白鼬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尖叫。
那个人,还有围绕在火堆边的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也想不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群鞑靼人和法国骑士。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战之前(6)
见到白鼬被人一把攥住,为首的火枪手顿时松了口气,他只略略一扫,猜想这些人可能只是一些牧民、守林人或是伐木工,他将手伸到口袋里,想要抓出一枚小银币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爆发出一声比白鼬更急促尖锐的喊叫,一柄短斧擦着他的面颊飞过,直接披中了那个站起身来的人的面孔。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火枪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他也立刻拔出了火枪——只见那些鞑靼人飞快地从他们身后绕出来,就像是狩猎野兽那样,他们毫不犹豫地对那些火堆边的人发动了攻击,火枪手们一边护着王太子后退,一边分出一部分人与从林中冲出来的人作战。
这些野人甚至比他们见到的鞑靼人更寒酸,很多人身上甚至没有皮袍,只有累赘的布条累加在一起——他们的脑袋与四肢从肮脏的条状物里伸出来,活像是一根根凶狠的拖把,他们手持着长矛、粗陋的刀剑,木棍与石块,就像是被惊动了的鸮鸟那样成群结队地涌出来——这场战斗来得实在莫名其妙,而又酷烈异常。
王太子小路易虽然没有去过战场,但他有个异母兄长卢西安诺,也就是科隆纳公爵,虽然他们在暗中一直在争夺父亲的爱,但兄弟之间也有着几分真情实意,科隆纳公爵又是路易的头生子,很有长兄的风范,无论是在凡尔赛,巴黎或是加来,又或是南特,他一直都十分照顾弟弟妹妹。
作为第一个被路易十四带上战场的孩子,科隆纳公爵当然也不止一次地与小路易、小欧根甚至大公主与大郡主描绘过战场上的情景,当然,单独与男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言语就要直接得多——火枪与火炮盛行的时代,战争造成的伤亡已经非常可怕了,火枪的子弹即便没有后世的子弹那样大的威力,依然会造成许多血肉模糊的伤口;火炮还在使用石弹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令人筋断骨折,在换了铁弹与霰弹之后,它会像是一把死神的犁那样直接在战队里犁出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来;还有那些被掷弹兵抛进堡垒的火药罐,如果实在不幸,那么堡垒里的敌人可能会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来。
这样的场面,即便只通过科隆纳公爵干巴巴的复述,就足以让王太子心惊胆战了,他甚至还做了几次噩梦,只是考虑到祖母与母亲对科隆纳公爵的忌惮,他没让任何人知道噩梦的源头。
小路易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会勇敢地面对任何痛苦与死亡,哪怕那是针对自己的。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真正的战斗竟然是这样的——与科隆纳公爵所说的,在弥漫的硝烟里,在高耸的堡垒下,在鼓声中,在有序的队列前,士兵们穿着整齐的制服,神情严肃地踩着节拍向敌人走去——他们的敌人也是如此,即便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亡,也是庄严并且井然有序的——它或许会是如勒布朗先生陈列在凡尔赛大画廊里的一幅杰作,又或是高乃依先生创作出的一出隆重而宏大的悲剧。
但他所见到的,却是如同野兽一般的人类。
国王的火枪手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这个做法很对,这场遭遇战出乎两者的意料,但要对付这些连鞑靼人也不如的暴徒他们的武器与马匹占据了绝大的优势,但就如在真正的战场上,在这种密林里与一群野蛮人贴身战斗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对策——但他们一后退,他们身后的鞑靼人就冲了上去。
鞑靼人一旦与这些人纠缠在了一起,情势就变的更加混乱了,他们就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遇上了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狼——是的,一开始的时候,鞑靼人的突然发难砍到了所有正在火堆边的暴徒,但随着从林中涌出的敌人越来越多,长矛与长柄斧头如同林木那样被竖立起来,他们身下的马匹倒成了累赘。
一个火枪手拉住了王太子的缰绳,准备把他往带走,小路易只一瞥,就发现他正是达达尼昂伯爵的表兄皮埃尔,这个沉默寡言的好先生,为国王效力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达达尼昂伯爵,也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人了,但国王在询问他要不要受封一块小小的领地,平静而愉快地在家乡度过余生之后,他和达达尼昂伯爵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甚至说,他宁愿在战场上被一枚炮弹当胸击中,也不愿躺在床上,在女人的哭泣中回到上帝脚边。
也因为有着这样的忠诚,胆量和经验——在这场战役中,国王把他派到了王太子身边,这是一个重要并且荣耀的任务,皮埃尔先生当然要保持十二万分的谨慎,但王太子立刻将手放在了他的小臂上:“那些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皮埃尔先生说。
“但他们正在攻击我父亲的下属。”王太子说:“我命令你们去帮助他们。”
“我首先要保证您的安全,”皮埃尔打量了一下此时的情况,“让我们到方才的那处小丘去,殿下,您可以从那里居高临下地观看这场战斗。”他挥手叫来一个火枪手,将王太子的命令传达下去,而后与另外一些侍从一起,护卫着王太子策马奔上那处小丘,王太子立定的时候,看到另一个火枪手正策马向驻军的方向去。
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当然,最稳妥的当然是将王太子送回城堡,但皮埃尔先生大略估算了一下敌人的数量,如果这里只有鞑靼人,那么局势还有可能变化,但这里还有王太子的侍从与火枪手——与其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贸然返回卡姆尼可,不如在这里等待援军到来,驻军地比起城堡距离这里更近。
王太子小路易一登上丘陵,就能够将整个战场看的更加清楚了,火枪手与法国侍从们正在有序地退出密林,鞑靼人与那些暴徒纠缠在一起,,但也正在慢慢地后撤,他在这里看不见安沃的脸,也不太明白安沃为什么会突然发动攻击,但王太子觉得,他现在只怕在后悔。
安沃在后悔吗?不尽然,法兰西的王太子是无法了解鞑靼人的想法的,他们不擅长放牧,不擅长种麦子,也不擅长经商,他们也没有土地或是房屋,一个部落又一个部落的鞑靼人就像是被风吹动着的滚草,只能靠着出卖自己的武力为生——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战斗。
在王太子的火枪手还在考虑应该给那个抓住了白鼬的人一枚小银币,还是一枚大银币的时候,安沃已经一眼认出了这些人也是鞑靼人——克里米亚鞑靼人,而且是最底层的奴兵,也就可以说是消耗品,他们究竟是怎么潜入这里的暂且不得而知,但这些人头脑简单却嗅觉灵敏,就像是你在遇到一头野兽的时候绝对不能转过身去那样,安沃不假思索地就投出了手中的战斧。
密林中藏着的人竟然要比安沃以为的多,他们虽然武器粗劣,但人数占有优势,从马上往下看,全都是一条条伸出来的手臂,在密林中马匹无法提速,敌人给安沃的压力也在随着数量增加,此时一只干枯的手紧握着的火把猛地敲在了安沃坐骑的后臀上,马匹吃痛,猛然向前一窜,直接冲向了几根竖立起来的长矛,安沃见势不妙,立刻从马镫里滑出靴子,从马上跳到地上,他一落地,就有至少三柄武器向他刺来,安沃看定了一柄羊颌骨的短矛,让它击中了自己——就像是所有的鞑靼人都抱怨过的那样,羊短窄的下颌骨只撕开了安沃的皮袍,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翻卷的伤口,看起来可怕,却并不严重。
安沃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柄短矛的矛头,他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作为首领的儿子,充足的肉食保证了他有与成年人匹敌的力气,尤其是他选择的那个敌人虽然凶狠但十分虚弱,安沃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用短刀了结了他的性命,而后用肩膀举起他,就像是举着一枚盾牌那样,径直扑向了另外两个敌人——他的敌人嚎叫着,其中一个挥舞着一柄石锤,这枚石锤直接让他的“盾牌”从肩膀上滑落,另外一个敌人挥舞着一根木棒,向他的脑袋打过来。
但这时候安沃已经抓住了一柄战斧,他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敌人遗落的,但他就像是意大利人善于使用刀叉那样善于使用战斧,他一边矮身让开那根来势汹汹的棍棒,一边反手一下,砍伤了“石锤”的腿,他没有补上另外一下,跳过倒下的石锤,将自己与“棍棒”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一臂,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棍棒”的表情终于凝固在惊慌失措上。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攀到树上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向他射了一箭,他跌倒在地上,身边是杂乱的马蹄和靴子,这种情况下,能够被同伴发现和救援的几率低得可怜,安沃咬着牙,正准备一跃而起,就有一锤子敲在他的背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另一个“石锤”,但这一下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随着一只马蹄踏过他的身体,年少的鞑靼人耳朵,口鼻和眼睛都流出血来,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他的父亲告诉他说,他将要去服侍法兰西苏丹的长子,他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贵族,一个领主,就像是他们曾经的领主——如果不是他与王太子年龄相仿,这件好事儿还轮不到他,他的兄长更强壮,更勇敢。
虽然王太子要求他们去救援鞑靼人,但皮埃尔还是冷酷地看着鞑靼人折损了快一半,那些装束古怪的暴徒与流民也已经几乎全都离开了密林才让侍从与火枪手列阵射击——这些陌生的鞑靼人似乎对新式火枪不是很了解,他们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以为可以凭借速度与人数来抵消热武器的威胁。
这当然只能说是一种可笑的妄想。
就在这些暴徒开始迟疑与踌躇的时候,法兰西人的军队也到了,沃邦将军亲自率军前来,在看到王太子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简单得多了,那些暴徒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沃邦早就让军队包围了整座密林。
王太子立刻就被护送回了城堡,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安沃虽然侥幸生还,但他的妹妹梅朵和其他年轻的鞑靼人都死了。
有关于此事的情报也被送到了路易十四的面前,当然,一群克里米亚鞑靼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先锋与探子突然越过了萨瓦河,潜入到距离卡姆尼可如此之近的地方,实在是令人意外和担忧。
“我可以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么?”路易问。
“他们得到了维利卡普拉尼高地牧民的帮助。”卢瓦斯侯爵回答道:“这些牧民经常会使用羊皮气囊来渡过萨瓦河,这次他们可能一下子弄了几百只羊皮气囊,才将一群克里米亚鞑靼人带入了卡姆尼可地区。”
“等等……”一旁的小路易吃惊地问:“您在说谁?那些牧民难道不是斯洛文尼亚人吗?”
“对啊,”卢瓦斯侯爵说:“他们可以说是斯洛文尼亚人。”
“那么他们怎么能……”王太子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们怎么能够去帮助我们的敌人?”
“说的很对,”路易说:“我们的敌人,可不是他们的敌人啊。”斯洛文尼亚只是被神圣罗马帝国的哈布斯堡控制,可不是就属于哈布斯堡了……“对于那些牧民来说,我们与奥斯曼土耳其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样要缴纳赋税和服役,不,应该说,他们更憎恨我们,因为我们夺走了他们的财产和家园。”
王太子小路易顿时张大了嘴——他以为他们是正义的,那些牧民,那些斯洛文尼亚人应该如同十字军圣战时的耶路撒冷、黎波里、大马士革人那样发自内心地拥护他们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战之前(7)
王太子小路易会感到懊丧与担忧,路易和其他人倒不会如此——在小路易身边也有修士和巫师,他们可以保证王王太子绝对的人身安全,潜入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也不是很多,在这个时代,要完全地分割出战场与后方几乎不可能,一个指挥官要面对的事情多入繁星——像是层出不穷的拖沓、叛逃与背弃,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何况他们现在甚至不是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作战。
有了卢瓦斯侯爵的解释,王太子才惊讶不已地知晓,随着联军的军队来到卡姆尼可,从卡姆尼可扩散出去的半个斯洛文尼亚首先遭受的是一场来自于君主国神圣罗马帝国与其盟友的劫难——依照传统与协议,利奥波德一世要为前来援助他的军马提供很大一部分供给,单单一个奥地利公国根本不可能承担得起——那么斯洛文尼亚作为哈布斯堡的附庸与仆从,就要承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了。
卡姆尼可是一座大城,但这里还有多少原先的居民?还有维利卡普拉尼高地上的牧民,他们在这里放牧,数以千万计的牛羊现在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士兵取代,他们都不是自愿离开自己的帐篷和房屋的,很多人更是双手空空,满心绝望——卢瓦斯侯爵在路易十四的提点下,也只能保证法兰西人不会如同匪徒那样抢走牧民们的牛羊,或是居民们的财物,他们的妻子与儿女也能得以保全,但无论是路易十四还是卢瓦斯都无法插手到西班牙人,奥地利人或是神圣罗马帝国其他诸侯们的军队里去。
而就如我曾描述过的,雇佣兵除了雇主给付的薪饷之外,最主要的收获还有两处,一处就是战场与战场附近的城市与村庄里的平民所有的资产,另外一处就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遗产”。哈布斯堡因为还未完全取得斯洛文尼亚,所以在面对斯洛文尼亚的领主时,还戴着那副和气的假面具,但那些平凡的民众对他们,就和咩咩叫的羊羔差不多,他们不会考虑这些雇佣兵会对卡姆尼可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哪怕这些被驱赶,被掠夺的市民与牧民全都死了,只要这座城市依然存在,那么仍旧会有人不断地迁移进来,繁衍生息的,他们,还有这里的领主与贵族,甚至是富有的商人,都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损失。
但对于卡姆尼可的居民,还有高地上的牧民来说,他们遭受的就是灭顶之灾——想象一下吧,在一个宁静温暖的夜晚,孩童期待着树林里的浆果,丈夫估算着麦田里的收成或是新生的小羊,妻子惦记着新作的奶酪,年轻的男女思念着自己的爱人……老人则跪在圣像或是十字架前,低声祈祷……他们也许听说了异教徒的大军已逼近萨瓦河,战争迫在眉睫,但就像是每个怀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的人那样,因为生活穷苦,经不起颠沛流离带来的折磨,他们留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被赶走了。
如果他们有幸遇到的是法兰西人,那么他们还能获得一点补偿,但如果是别人……高地上的牧民要比卡姆尼可的市民更野蛮和凶狠一些,他们在被驱逐与掠夺后就立刻决定投向奥斯曼土耳其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被他们带进来的鞑靼人也只有一百多人,所以才没有引起驻军的注意。
意识到除了法兰西人之外,真正的军队或许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公正磊落之后,王太子难得地陷入了沉默,等他略微从这样的惊骇中挣脱出来之后,路易又让他去和卢瓦斯侯爵的下属一起登记死伤的士兵,皮埃尔先生的冷酷让王太子身边的法国人没有受到太多折损,但还是有人死了或是受伤,当皮埃尔说出三死十一伤的数字时,听起来一点也不惊人,但等他一个个地点出他们的名字之后,模糊的形象立刻在王太子的意识中清晰了起来,他的眼睛里不由得盈满了泪水,“真的吗?安托万、巴雷和加布里埃尔……”他哽咽了一下:“他们……”
“很遗憾,”皮埃尔说:“殿下,但他们为您而死,这是一件荣耀而又值得尊敬的事儿。”
王太子悲伤地摇了摇头,他和他的父亲路易十四一样,很清楚死亡从来就没有什么荣耀的……路易一直以来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士兵与军官们的伤亡,但只要是战争,死亡就不可避免——王太子想起在离开凡尔赛的时候,他的父王正在命令勒沃设计一座大教堂,据说要将所有为他,为波旁家族,为法兰西战死的英雄们的名字铭刻在教堂的墙壁上,让每个后人都能了解到他们的英勇事迹。
说起来有件事情现在的人可能不太相信,在太阳王决定在大剧院里立起剧作家的雕像时,巴黎的人们认为这是一桩值得赞颂的美事,但等到国王有意为普通的士兵,军官建起一座大教堂的时候,人们却开始议论纷纷,完全不明白国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也有被国王宠信的元帅和将军被允许在王宫的墙壁上悬挂画像,或是在指定的大教堂里下葬,但那些出身寒微的士兵?就连一向万事不过心的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也曾就此事探听过王太子的意思……
王太子也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父亲的用意,他记得那三个人,安托万是个风流种子,是一个男爵的次子,比王太子见过的任何一个贵女都要擅长打扮;巴雷是个皮肤黝黑的马赛人,他原本应该在海军舰队上服役,但因为他的父亲攀上了卢瓦斯侯爵的关系,才会来到他身边;加布里埃尔……他的年纪并不比王太子大多少,生性腼腆,但很擅长照顾马匹……
一个修士为三个人做了临终圣事,他们肩并肩地躺在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床榻上,王太子第一眼就看到了加布里埃尔,那个年轻的火枪手,从露在床单外的身体来看,他没有受到太多伤害,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面容苍白,嘴唇青紫,脖子上系着丝巾,来遮挡喉咙上的口子,据说他的马不幸在后撤的时候跌倒了,他从马上摔下来,一时间没能拉出压在马身下的脚,一个鞑靼人扑过来,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脖子——巴雷的身体就要比他多出更多伤口,致命伤是在胸口开出的一个窟窿,比起加布里埃尔的苍白脸色,他黝黑的皮肤让王太子想起那些因为洗涤与晾晒多次而褪色的丝绸,皱巴巴的,泛着灰色——安托万的脸上覆盖着他最喜欢的那顶帽子,上面的鸵鸟毛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已经折断了,垂落在帽子的边缘,王太子上前一步,想要揭开帽子的时候,修士阻止了他:“别,殿下,”他说:“他的脸被踩烂了。”
王太子默然地收回手,他知道修士在说什么,真实的战斗与他想象中,与剧作家,画家描述的完全不同,人们就像是野兽那样凶狠地撕咬在一起,他们固然没有利齿獠牙,却有刀剑和火枪——还有钉了铁掌的马蹄,一旦在混战中落马,没人会看到你。
“要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士兵吗?”皮埃尔问。
“他们怎么样?”
“感谢天主,”皮埃尔说:“有两个人要截断胳膊,三个人要砍掉脚,但他们都能活下去。”他含糊地说,在国王陛下还未大胆地将巫师引入军队之前,这五个人也非死不可,但现在就算是少了两只手,两只脚,他们也能回到巴黎或是凡尔赛——为国王战斗负伤的人,无论他出身如何,都可以在巴黎盆地获得一处小小的封地,与一笔可观的年金,保证他和他的家庭可以富足无忧地过完余生,他的孩子可以获得入学与参军的资格,若是想要进入教会或是踏上仕途,他们也会受到格外的优待。
所以在法兰西人的军队里,即便是在伤兵营地或是宿舍里,也不会一片死气沉沉,王太子走进房间的时候,那几个不幸的人因为巫师的麻醉药物还在沉睡,他们将会度过一段辛苦的日子,但他们总会平静下来的——至于另外几个受伤的人,他们只是骨折或是皮肉伤,所以王太子贲临的时候,他们居然正围坐在一起打着纸牌,牌桌上摊放着一些亮晶晶的小东西,王太子故意挪开视线,给他们时间七手八脚地将桌上的钱币扫进口袋。
与这些活跃的火枪手们不同的是那些波兰鞑靼人,安沃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他很走运,虽然被马蹄踩断了好几根肋骨,内脏也受了伤,但这些伤势对巫师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这场战斗,就算是路易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责怪这个少年人,他有意想要在王太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机敏与武力,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试探,竟然会引来如此之多的敌人。
在看到王太子的时候,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从床榻上跳下来,跪在他面前,用额头去碰王太子的脚,小路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别这样,安沃,”他说:“我不怪你。”
“那么说您还要我。”安沃难过地说。
“我还要你,但你以后不能这样莽撞了。”王太子说,鞑靼人首领确实提过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只是他们现在都在外面打仗——像是这样的人,无论是路易还是路德维希一世,都不会让他们来服侍王太子——一来,这种做法是种浪费,说真的,谁也没想到第一场战斗竟然会发生在发法兰西的王太子身上;二来,比起安沃,那些年长的鞑靼人首领之子,只会更加狡猾与多变,在王太子的心性还未成熟之前,他身边还是不要有这样的陌生人伴随。
王太子的回答让安沃露出了一些惊喜之色,但也只是一些,梅朵是他的同母妹妹,和他感情深厚,即便对鞑靼人来说,女儿的价值远不如儿子,梅朵的死亡依然会让他们感到伤心。
这时候,一阵悲恸的嚎哭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谁?”王太子问。
“那些高地牧民。”皮埃尔面不改色地说。
“他们要被处死吗?”
“不仅仅是处死,我们现在在斯洛文尼亚,”皮埃尔说:“要按照这里的传统与法律行事。”
是的,在巴黎与凡尔赛,各种酷刑依然存在,尤其是针对那些敢于伤害与刺杀国王,王室成员的人,但最残酷的那些,像是锯刑、鼠刑与铁处女等,基本已经被取消了,但刺客们依然会被砍掉手,或是被钳子夹断手指,然后才砍头或是绞死——这些人在对王太子展开袭击的时候,就注定了难逃一死,但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死亡方式与那些牧民的死亡方式是不同的。
那些鞑靼人是被马匹活生生撕裂的——在这之前,拜伏在路易十四的鞑靼人首领还特意切开了他们的四肢关节,不然马匹很难真的将人类的肢体扯断——与法兰西仁慈的五匹马(脖子,四肢)不同,因为女儿和侄儿的死亡而悲痛的鞑靼人首领只用了四匹马,等到那些克里米亚鞑靼人落在地上,他就把他们立在削尖的木杆上——也就是艾哈迈德对那些基督徒做过的那种事儿。
这是因为克里米亚鞑靼人是强壮的骑兵,至于那些牧民,他们被鞭子抽打着,哭泣着剥树皮,削木杆,为自己准备刑具,一看到身边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他们怎么能够忍耐得住自己的悲恸?
这些木杆会如同弗拉德三世对那些奥斯曼土耳其人所做的那样,从法兰西人的驻军地一直延伸到国王的城堡,组成一条血腥的道路,不是路易十四或是他麾下的将军乐于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们如果不那么做,反而要被那些鞑靼人或是斯洛文尼亚人看轻,那些高地牧民也不会感激,只会觉得法兰西人软弱可欺——说起来,这些牧民将克里米亚鞑靼人藏在距离法兰西驻军最近的林地里,是不是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呢?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等到这两百多人被一个不剩地穿在了木杆上,整个卡姆尼可城都变的安静了许多,就连那些时有时无的小冲突都突然不见了——之前法兰西人受到的挑衅可不少,那些惯于胡作非为的雇佣兵可不会因为法兰西人的宽容慷慨感到羞愧,他们只觉得这些法兰西人真是又蠢又懦弱,有些人甚至在传说,法国人之前得到的胜利不是因为他们勇武无畏,只是因为他们的武器足够新式,弹药也十分充沛的缘故。
现在他们知道了,法兰西人绝对不会介意把你当做一只待烤的羊来处理,还要你自己来处理那根用来贯穿自己的刑具——虽然整个过程中,他们也必然是客客气气,温和可亲的。
第三百二十章 罕见的争执
抱歉,这几天身体不适,头晕目眩,浑身酸痛,断更了,之后会补回来的——今天还有更新,下午六点和晚上十一点可以刷新一下,谢谢大家的支持。
王太子病倒了。
这不奇怪,王太子小路易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亲政,巴黎也早就成为了路易十四的一言堂,一些残酷的刑罚虽然还在法律书上写着,但早就不再执行,无论多么严重的罪行,至多不过砍头或是绞死,他对于酷刑的了解也只在书本上——现在突然让他看到两百多人,两百多条活生生的躯体被穿刺在木矛上们,扭动着哀嚎上好几天才能死——简直比宴会上的烤羊还要来得痛苦,烤羊就算是要被剥皮切肉,也是在被割断喉咙的事儿。
只能说长时间地跟随在路易十四身边,耳渲目染以及受了老师的教育,小路易才能勉强不在鞑靼人与外国人面前露出懦弱的姿态来,在林地里遇到袭击的时候,他看着与自己日夜相随的侍从们死去,就是一个大打击,等鞑靼人将木矛如同密林一般地竖立起来,就又是一个大打击,他在晚间就发热了。
幸而路易十四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所以让儿子与自己同寝,他也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听到身边的小路易发出不安的声音,他伸手一摸,就摸到了滚热的皮肤,再一看,王太子已经烧到面孔绯红,他一边叫来了御医,用物理方法为小路易降温,一边将小路易抱在怀里,虽然小路易也成年了,但在父亲的怀抱里,即便神智模糊,他还在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小路易再次清醒过来,恢复了力气,是在一周之后了,城堡外的长矛已经撤去——因为路易十四绝对不会允许腐烂的身体带来瘟疫,虽然鞑靼人的首领更希望它们在上面悬挂到变成白森森的骨头,这些尸体在第三天就被奴隶卸了下来,堆在一起烧掉,他们的骨灰被安沃要去,抛洒在沼泽里。
小路易也没有见到安沃和他的父亲,因为战争已经可以说开始了,零星的遭遇战与针对后勤与附庸的偷袭都在不断地发生,向来作为哨探与前锋的鞑靼人不可能留在这里,安沃也早已跃跃欲试,要向新主人展示自己的力量——之前的挫败让他十分气恼和沮丧,如果不是有巫师的魔药,他就死了,因为鞑靼人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脊骨断裂,站也站不起来的族人浪费食物和床铺的,他父亲最仁慈的行为也不过是给他干脆利落的一刀。
一个人若是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那么结局往往有两个,要么更怯懦,要么更无畏,安沃可以说两者皆有,在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胆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战场,要用敌人的血肉来抹去这种令他作呕的本能。
所以他只在王太子门外站了站,感谢了他对自己的庇护,就急不可待地上战场去了,他倒不认为王太子会和他出现在一个地方,毕竟法兰西人和鞑靼人不同,他们的首领凭借的可不单单是个人的勇武,这点他的的父亲在他来到卡姆尼可之后就解释过了——他的父亲依然穿着粗陋肮脏的老羊皮衣,但解开腰带,拉开长袍后,匍匐在红褐色皮肤上的是锋锐的刀子,连发火枪和金属榴弹:“并不止这些,”鞑靼人首领说:“一个部落的战士,每个人都有,”他注视着安沃的眼睛:“他还有更多,多到可以武装数以万计的士兵。”
他的父亲带他去看了法兰西人的军营,帐篷如同云层那样覆盖在高地的碧荫上——如果只论数量,西班牙人与奥地利人也有这样多的士兵,但法兰西人的帐篷,武器和服装都是统一的,与周围驳杂的队伍一比,他们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巨人。安沃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毕竟他的父亲是首领,他虽然是幺子,但也能看到父亲是如何管理部落的,他们的部落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人,甚至更少,但要让他们只听从一个声音,别说有多难了。
所以即便父亲要让他去服侍一个如同羔羊一般温顺的孩子,他也接受了,因为这个孩子将来能够继承他父亲所有的资产,包括他们。但这个孩子和他的兄长是不一样的,安沃发现了,他身边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希望他能够保持现在的温厚与纯洁,他们似乎——并不希望他与他冷静但残酷的父亲想象——安沃能够得到首领的爱护,就因为他除了勇武之外还擅长思考,他也想过,对鞑靼人来说,他们需要怎样的一个主人呢?
毫无疑问,任何奴隶都会需要一个和善的主人,他们可以从这个主人身上汲取血液充盈自身,甚至改换一下彼此的位置也说不定,但就在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能够想到的事情,那位大苏丹(路易十四)也应该能够想到,在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继承人的时候,他会允许王太子继续这么懦弱下去吗?如果是,他又何必让安沃成为王太子的侍从?
安沃知道王太子的侍从都是大部落首领的儿子,他们不但都是长子,次子,还有领地与封号,最卑微的一个也要胜过他千百倍。
国王选中他,一定是因为安沃身上有着他们没有的东西。
安沃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件事情,不过国王身边的人都是心思机敏之人,他们也担心鞑靼人会给王太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于是他们就提出建议说,安沃的脊骨折断过,虽然有巫师的治疗,但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让他继续成为王太子的侍从……也许会有一些问题。
安沃的父亲没说什么,他直接让安沃和自己一起去了卢布尔雅那。
卢布尔雅那是联军预定的第一道防线。
卢布尔雅那是一座比卡姆尼可更重要的城市,与卡姆尼可间隔着一条萨瓦河,周围是群山,城市位于一座洼地之间,连接着四条大路,可以说是商人与军队的必争之地,这个城市中央有一座山丘,山丘上有一座原本属于当地家族的土木堡垒,在哈布斯堡控制了这里之后,又在原址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沃邦将军跟随着国王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自己的工兵军队去破坏奥斯曼土耳其人必经的桥梁与土壤,第二件事情就是加固与改造这座城堡。
所以在安沃来到这里之后,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个他曾经经过的地方了,卢布尔雅那城堡已经从原先的长方形变成了六角形,棱堡之外是壕沟,壕沟之外又是低矮的地堡,地堡之外还有一层层的壕沟,一个山丘简直就如同鼹鼠的地穴,山丘下的城市已经被清空,几乎所有的路口都被建了简易工事。
不过鞑靼人在开战前,多半要作为斥候行动,安沃跟随父亲和兄长游荡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大军周边时,也时常被他们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与西帕奇骑兵追击甚至围剿,他受了几次伤,但没有在卡姆尼可那次严重。这天他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就被父亲召去,当他听到自己的父亲说,让他和沃邦将军一起去迎接法兰西的王太子时,他别说有多惊讶了。
之前才说过,安沃不认为法兰西人的王太子会和他一起出现在战场上,毕竟这里太危险了,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谁也猜不到会发生些什么。那位沃邦将军也一直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让小路易亲至卢布尔雅那也是路易十四的一意孤行,天晓得法兰西的国王现在与王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并且也已经成年,但小路易的一些特性让路易担忧,这不是说小路易不好——在宫廷里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孩子总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路易有着一个成人的灵魂,又经过了两次朝不保夕的投石党人叛乱,他也大概脱不了小路易现在的样子。
仁慈,宽容,温柔——但最致命的就是小路易只有这些。路易可以保证在他去见上帝之前,他可以牢牢地握住法兰西这艘大船的船舵,不让它脱离设定的路线,但一双软弱的手是做不到,不,应该说,一颗软弱的心是做不到的,小路易虽然成年了,但他对一个国王可能遭到的威胁与必须忍受的痛苦一无所知,他甚至不能深刻地理解真正的屈辱与死亡。
那些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死亡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而已,对任何一个国王,甚至大臣,都只是一件随手都可以处理掉的小事——不是说尊重生命是件坏事,但有些时候命运就是如此戏谑,如果掌握权力的人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那么他会发现,也许不过一时犹疑,却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伴随着王太子而来的人竟然是波兰国王的长子亨利伯爵,他的脸上还带着苦笑,因为路易十四坚持要将王太子派往卢布尔雅那,他麾下所有的大臣和将军都和他吵了一架——当然,也许不那么激烈,但至少可以用争执来形容。甚至他的父亲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听闻了这个消息,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匆匆赶来,将路易十四从床榻上拖了起来,强烈要求他收回这个可笑的主意。
亨利伯爵有点羡慕,不不不,他羡慕的不是王太子小路易,他自小跟随父亲颠沛流离,在军队中而不是在宫廷中长大,但与人们的想象不同,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辛苦但十分充实,而且他也要比王太子更有自信,他不单是父亲的继承人,也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
他羡慕的是路易十四。亨利伯爵与他的父亲,先前的孔代亲王,现在的路德维希一世在波兰的这段时间里,可算是受够了波兰大贵族与施拉赤塔们的阴阳怪气与推脱塞责,在看到路易十四高居王座的时候,亨利是多么地羡慕啊,可当孔代亲王真正成为一个国王后,他们才意识到一顶王冠能够沉重到什么程度——也深刻地理解了路易十四为什么会如此不择手段地就为了消减国内大贵族的势力,尽可能地将所有的权力掌握在手里。
路易十四也曾经众叛亲离,或者说,那段时间,除了他的王弟菲利普之外,没人站在他身边,包括他的母亲和马扎然主教——但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群可信的大臣与将军,他们或许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一心谋求陆军大臣之位的卢瓦斯侯爵与身为意大利人的绍姆贝格元帅也在冒着触怒国王的危险下一再谏言的时候,他们对路易十四也是有着几分真情实感的,卢瓦斯侯爵甚至说,如果国王认为王太子应该亲临战场,那么也请不要在此时此地——至少不要在卢布尔雅那。
就连一向只爱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的御医兼巫师,瓦罗.维萨里也说,他们大可以用巫师的手段来弥补王太子缺失的课程。
他们应该知道,在国王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阻止很有可能让他们陷入糟糕的境地,在太阳王的威势已经覆盖了大半个欧罗巴的时候,就算是元帅或是陆军大臣,要被投入监牢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他们还是说了。
虽然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国王。
王太子小路易在沃邦元帅与近卫军的护卫下进入城堡,在这段不短的路程里,他是迷惑而不安,不是因为父亲坚持要他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而是因为,他看到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那些是平民吗?”他问。
安沃转头看了一眼被近卫军们阻挡在远处的人群:“不,那是我们的前锋。”他说。
“但如果我没看错,”王太子说:“他们甚至没有武器。”就不说火枪了,这些人几乎个个赤手空拳,连根木棍都没有。
“这要等到开战之前才会给他们。”安沃说,然后他看了一眼沃邦将军:“殿下,他们都是高地牧民,您的父亲饶恕了他们的罪过——然后他们就接受了我们的招募,他们都是勇敢的人,您会看到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血肉翻滚的卢布尔雅那
法兰西王太子在林地遇刺的事情可不如小路易所想,两百多条性命就可以打住的事情——同样的事情三百年后在不远的萨拉热窝发生,引起了席卷了整个世界的大战,这件事情一样导致了萨瓦河流域的民众被驱逐、囚禁或是被处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人为这个意外付出了代价,即便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高地牧民彻底地走投无路了,在他们失去了牛羊、帐篷,以及四处流亡的权力后,为了自己与家人,他们只能卖掉自己,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钱——他们所能期望的就是,在战争结束后,活下来,活下来的胜利者就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回报,这份回报甚至可以弥补他们之前的损失——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奥斯曼土耳其的奴隶兵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奴隶兵一样是新鲜并且低廉的,在坚壁清野的战术被联军的将领们采用过后,艾哈迈德所率领的奥斯曼大军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首当其冲的就是粮食,二十五万人一天就能吃空一座城市,艾哈迈德原先的计划就是从经过的城市勒索和劫掠一部分,但这样的设想破灭后,附庸和仆从国的军队立刻感受到了食物的压力,为了安抚那些饥肠辘辘的鬣狗,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就允许他们随意劫掠——虽然他们必须经过的城市都空了,但附近还有其他的村镇。若是以往,这些村镇只要愿意奉上粮食、女人和金银,大维齐尔就会保证对方不受伤害,但现在,艾哈迈德必须将自己面对的压力转移到前者身上,当然,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那都是基督徒的村庄。
就算是在伊斯坦布尔,基督徒虽然可以保有自己的信仰,不必遵守奥斯曼土耳其人必须遵守的,种种复杂繁琐的清规戒律,但他们一边要肩负着沉重的税赋,一边也被视作困缚在土地上的奴隶,不会得到一点尊重。在奥斯曼土耳其尚且如此,在敌人的土地上更是如此了,一定要说有什么值得惋叹的,那就是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因为按照传统,如果一个村庄,一个城市向大维齐尔投降,它所有的资产就全都是大维齐尔的,虽然这笔资产也有着苏丹的一部分,但总比现在,艾哈迈德什么都拿不到来得好——山丘上支起了巨大的帐篷,大维齐尔的帐篷只比苏丹略逊一筹,它几乎占据着整座山丘,用垂挂的丝绸帷幔分作几个房间,分别用作寝室、会客室会议厅甚至还有厕所,所有的地方都铺上了华美的丝毯,摆设着精美的家具。
在艾哈迈德的手边就有一个小圆桌,桌上的银壶里装着掺入蜂蜜的牛奶,银盘里装着甜润的点心,举着铃鼓、排箫、长竖笛的乐师坐在帐篷的边缘,他们是富有盛名的奥斯曼土耳其军乐团中的几名乐师,但在没有开战的时候,他们会为大维齐尔以及其他高级军官服务。
帐篷的一角掀开了,从这里可以看到浩浩荡荡,鳞次栉比的帐篷,就像是一条蜿蜒的牛皮河流,一眼望不到边际,奴隶兵就像是牛羊那样被关押在露天的圈舍里——他们裸露着白色的皮肤,与牛羊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大维齐尔的财产,但艾哈迈德一察觉天主教联军的用意,就立刻放弃了这个权利。
他的决定很及时,占据军队最多数的阿扎普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那些人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一个奴隶,一枚钱币,或是一块油滋滋的好肉,一瓶酒就能打发。虽然说基于人数,艾哈迈德不得不失去了一大笔可观的收入,但这些钱财与他的项上人头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在奥斯曼土耳其,一个苏丹如果在战争中大败而归,也无法保住自己的王位与性命,何况艾哈迈德终究还只是大维齐尔,默罕默德四世虽然愿意听从他父亲的教导,但对他就不好说了。
艾哈迈德注视着如同蚂群般的士兵们,心中满怀忧伤,他已经意识到,他不但可能无法取得默罕默德四世期望的胜利,甚至可能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作为一具无名的骸骨。
大维齐尔的忧虑无人知晓,就算是穆特菲里卡骑兵团或是耶尼切里军团的成员,遑论那些最底层的阿扎普。
当然,这些阿扎普就算知道了,难道他们还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不成,这些步兵原先就是奥斯曼土耳其的各大军团用来消磨敌人兵力所用,来源复杂身份卑微——其中一大部分是安纳托利亚的土库曼人,还有边境省份的平民——二十户到三十户人家要出一个男性士兵,并且提供食物和装备,当然,那点食物通常是只够他去到征兵点,还有一些志愿步兵,他们都是教徒或是皈依后的基督徒,他们的薪饷也是由他们的村庄,而非军队支付的——那么也许会有人感到疑惑,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要参军呢?回到上一题,答案还是一样的,他们需要从战争中获得钱财,来应付愈加沉重的税赋。
像是这样的情况,大维齐尔允许他们肆意劫掠就像是阿里巴巴打开了大盗的宝库之门,那些被提早收割与焚烧的麦田,空荡的城市,荒芜的村庄给他们带来的不安顿时消失了,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都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他们的欢喜建立在基督徒的痛苦上。
那些以为自己不会被波及的村镇,在面对奥斯曼人的大军时几乎没有抵抗的可能,他们哀求着想要觐见大维齐尔,但这些人的脖子往往断的最快,这些阿扎普当然不会希望大维齐尔改变主意。
而且与奥斯曼人曾经征服过的地方不同,艾哈迈德不需要拖累他们的奴隶,俘虏中的女性,孩子和老人全都会被杀掉,只留下
年轻的男**隶。
这些奴隶就是与联军的高地牧民以及周边的斯洛文尼亚人碰撞在一起的第一批士兵。
这是一桩残酷无比的事情,因为这场战争本来与斯洛文尼亚的市民与牧民毫无干系,但战场在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妻子与孩子变成了燃料和食物,他们的父母就像是牲畜那样被杀死,他们自己则成为填补壕沟与刀锋的“材料”——他们或许彼此相识,甚至一起喝过酒,跳过舞,但现在只能衣不蔽体地冲向对象,一些人拿着棍棒和农具,一些人则双手空空,有些胆大天真的人还在期望大人们许诺的赏赐,有些人却只能跪下来望着天空祈求上帝拯救他们,反身回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无论是联军还是奥斯曼人都有督战队。
法兰西的王太子小路易并不是卢布尔雅那的统帅——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他用望远镜看出去的时候,吓得浑身发抖。
这简直就是落入人间的炼狱,林地里的战斗让他夜不能寐,两百人的穿刺刑让他连白昼也不得安宁,这里有多少人在战斗和死去?一千,三千或是一万?他无法计数,只知道这还只是一个开端,联军和奥斯曼人的军队甚至还没看到彼此的脸,但已经有那样多的人死去了。
在林地里的遭遇战已经告诉了王太子小路易真正的战斗不会有什么开场白,骑士们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与封号,也不会相互鞠躬,失败的人也不会得到什么赞赏与隆重的下葬,现在他知道就连最庞大与最高尚的,对异教徒的战争也是肮脏和腐臭的。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在这些被奴役与强迫着战斗的人群中,你听不到多少愤怒的呐喊,他们几乎都是沉默的,被棍棒击中了头颅,被草叉戳穿了胸膛,被连枷敲断了脖子的时候,他们发出的哀叫也如同叹息一般,他们就像是牛羊那样大睁着眼睛倒下——从望远镜里一看,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倒在扬起的尘土间,流着眼泪。
“你一定会在想,”沃邦将军突然说:“这不像是您的父亲会做出来的事情。”
小路易慢慢地摇摇头:“不,先生,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沃邦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太子,王太子成年不久,但身高与体重已经丝毫不逊色于一个真正的成人了,只是面孔上还残留着一点稚气:“安托万,巴雷和加布里埃尔都死了,先生,就在不久前的遭遇战中。”他哽咽着说:“我的父亲认得的人,应该比我多得多吧。”
沃邦将军点点头:“是的,殿下,陛下的记忆力极其出众,他能够记得很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顿了顿:“而且每次战斗之后,您的父亲都要在战死士兵的抚恤名录上签字,虽然这件事情卢瓦斯大人就能处理,但他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王太子喃喃道。
“我不知道,但陛下一定很不好过。”沃邦将军说。
“所以为了我们的士兵,”小路易说:“我们必须舍弃我们的名誉与道德。”
“您是法兰西人的王太子,陛下是法兰西人的国王,”沃邦说:“您的父亲说过,一个君王有多么受外国人的憎恨,就有多么受本国民众的爱戴。”他接过小路易手中的望远镜,“战斗不会那么快结束,您要去休息一下吗?”
“父亲希望让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吧。”王太子往外看去,没有望远镜的加持,他不能在如之前那样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斯洛文尼亚民众的面孔,但失去了细节之后,色彩就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注意力。
天色碧蓝,地面是一种粗糙的暗绿色,壕沟就如同纵横交错的黑油彩条,如同蚁群一般的人混杂在一起之后像是灰色的水流,他们一会儿流向这里,一会儿流向那里,一点点地将壕沟与地面填充起来。
第三百零三章 血肉翻滚的卢布尔雅那(2)
抱歉,晚了。昨天的一章写完了觉得不满意,这章是全部重新写过的……
这样的场面无来由地让小路易想起勒布朗等人作画的情景,身后有一整个王室资助与支持的画家从来不会吝惜颜料,他们总是会用铲子一般的刮刀随心所欲地挑起一团颜料投掷在画布上,而后轻巧地把它抹开,最后才用画笔修饰,有些时候,一些颜色与形状并不符合他们的预想,他们就挑起更多的新颜料,用它们遮掉原先的色彩。
联军与奥斯曼人的指挥官似乎也是有此意,一群接着一群的奴隶与雇佣兵被驱赶着上了战场,他们的生死无人关心,也没人在意胜负,谁都知道这种战斗没有什么意义,用一句拗口的话来说:“我之所以投入这些消耗品是因为不想让敌人的消耗品消耗了我的士兵。”
等到这些所谓的“士兵”被消耗掉一波后,督战队才有序地撤回城堡山——就是卢布尔雅那城堡所在的那座山丘,他们退回到第一道防线之后,大维齐尔的马尾旗帜也终于在远方慢腾腾地出现,这场血腥的序幕才算是告一段落。
在天色昏暗之前能够听到的呻吟声到了晚上就听不见了,七月的温度让尸体发酵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于是那些奥斯曼人在挖掘堑沟与砌筑炮台之前首先要清理山丘之下的战场,他们潦草地将死者堆在一起,浇上油脂,这样的火堆照亮了人们的脸,有时候也能听到衰弱的呻吟声,一些只是侥幸受了伤的斯洛文尼亚人被活活地灼烤而死。
除了这些不祥的光亮之外,就还有通宵干活的工匠们燃起的火把,他们要为奥斯曼人组装大炮,奥斯曼土耳其人在热武器上并不逊色于欧罗巴人,更早一些时候,他们甚至能够在战场上现场浇筑炮管——但在科普吕利时代之前,奥斯曼人就失去了这种从容,艾哈迈德所能做到的只有保证携带上一百门以上的轻重型大炮,这些大炮都是拆卸成炮管、支架等用牛车与马车拉拽到战场上的,要重新将它们组装起来需要不少时间,大维齐尔就命令他穿着黄色靴子,戴着高帽的近卫搬来一箱子金币,但凡完成一座大炮的组装,轻型的可以抓走一把金币,重型的可以抓走两把金币,有这样的重赏,工匠们无不尽心竭力,通宵达旦,汗流浃背不说,甚至有人在踉跄地走到箱子前抓起一把金币的时候,就倒地不起,呼吸断绝。
这样的死亡当然不会让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动容,如果他在这里败了,回到伊斯坦布尔也不免一死,他躺在卧榻上,半睡半醒了一会,黎明的时候就起了身,越过奥斯曼人的阵地,就是城堡山与城堡山上的卢布尔雅那城堡,这座城堡原本就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巨人,现在法兰西的沃邦将军又在他的盔甲上缀满了尖刺,地堡、壕沟、矮墙与斜坡的防线组合让这座山丘宛若一只巨大的刺猬,可以想象,想要攻下这座城堡会多么艰难。
“那些是什么?”艾哈迈德突然问道:“那些就像是荆棘样的东西?它们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吧。”
“地下不会长出黑铁的荆棘。”他身边的大教长这么说,他无需如艾哈迈德那样依靠望远镜也能看到很远的东西,“那是人工造物。”他们看到的正是在蒸汽机被制造出来之后,被大批生产出来的另一种产品——铁丝。
铁丝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工匠们用钳子拉出铁丝,将铁丝缠绕在固定口径的管筒上,切断后做成线圈,然后编缀成链甲,但这样的拉丝法在有了蒸汽机后就被彻底地淘汰了,蒸汽机力大无穷,无休无眠,可以日以继夜地制造铁丝,这些铁丝还是第一次被应用在战场上——之前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争中,一来法国才是攻方,二来产量不足——它对于联军和奥斯曼土耳其人都是陌生的。
但就算是卢布尔雅那突然矗立起了黑铁的大树,也不能阻止战争的进程,大教长向他告辞,接下来他还要去占卜一个适合开战的日期,大维齐尔艾哈迈德难掩心中的不安,他回到帐篷里,沉吟了一会,走到上锁的箱柜前,打开了它,在大维齐尔的箱子里,摆满了珍贵的饰品、柔滑的衣物与华丽的武器,他的手放在箱子上好一会儿,始终拿不定主意——如果有人在他身边,一定可以看出这位仅次于苏丹的尊贵之人一直注视着一柄银嵌宝石的弯刀。
这柄弯刀十分精致,但也因为精致,在十几柄弯刀中毫不起眼,艾哈迈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取了出来,挂在腰带上。
他才掀起帷幔,就悚然一惊,因为帐篷里居然站着一个人——一个茫然的侍童。
“你怎么在这儿?”艾哈迈德问。
“大人,”侍童恭恭敬敬地道:“主人让我来送……”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完,也说不完了,因为艾哈迈德已经抽出刀子,抹开了他的喉咙,孩子瞪着眼睛倒在地上,他的血将金黄与暗绿交杂的丝毯染成一片暗红。
艾哈迈德认得他,他的主人有个兄弟,在大教长身边服侍,艾哈迈德不能冒险。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人带来的轻型火炮已经组装完毕,他们试探着轰击地堡,将炮弹打入壕沟,这些地堡墙壁出乎意料的厚重,狭长的射击孔让炮弹无法射入,低于地面的壕沟前方有向着攻击方倾斜的小坡来减缓炮弹的威力,虽然有效但还是令人失望。尤其是当第一批阿扎普步兵冲进了壕沟,占领了地堡之后,发现里面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从连接的壕沟里撤走了。
壕沟前的铁丝网也给阿扎普以及骑兵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尤其是那些从牧民与鞑靼人转化来的低级骑兵,他们没有甲胄,身上披挂着野兽的毛皮,很容易就会被铁丝网拉住,被子弹贯穿。没有他们给予城堡里的人持续不断的侵扰,守军的压力就要小多了,就连守在地堡与壕沟里的士兵所受到的损失也很小,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有序地,从容地后撤到更安全的地方,修整后才再一次投入到新的战斗中。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奥斯曼人的重型火炮组建完成才有了改变,重型火炮可以压制守军的反击与摧毁地堡,奥斯曼人开始拆除铁丝网和填平壕沟。
大维齐尔艾哈迈德与大教长都看了被拆下来的铁丝网,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种金属荆棘对防卫有着多么大的作用——每隔一两寸就环绕着尖锐刺条的铁丝,稍微不注意就能够如同猫狗的牙齿那样深深地咬入一个人的皮肉,如果强行拉扯,就会连皮带肉地撕下一大块,甚至刮擦到骨头,就算只是拉住了衣服也很难挣脱。
这还是针对步兵,如果是针对骑兵,马匹更是容易受到铁刺的伤害,造成残疾甚至死亡。
“如果我是基督徒的将军,我会把它们留在之后的战场上用。”艾哈迈德端详着它们说道。
“也许他们觉得可以将我们阻拦在卢布尔雅那。”大教长说,完全不顾艾哈迈德阴沉下来的脸色。
之后的战斗不但残酷,而且冗长到令人麻木。
在正式开战之后,虽然枪支与大炮都已经在双方的军队中被普及,但堑沟与城墙,云梯与攻城车的使用还是占据了战局的大部分,只是呼啸而过的不再是箭矢而是子弹,人们相互投掷的也成了金属榴弹而不是瓦罐,但大炮中填装的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花岗岩石弹,它们在攻击城墙的时候甚至可以超过那些装着火药的炮弹,同样的,城堡的守军们回击的炮弹也有一部分是水泥做成的,这种几百年后只能被用作训练弹和针对性打击的炮弹具有的动能和真正的石弹没有两样,所需要的火药分量也差不多。
沃邦将军更是早一步将卢布尔雅那城堡的城墙加固了一部分,用来安置大炮,免得出现尚未击败敌人,城墙就已经先行倒塌的可笑事故——当然,城墙,地堡、炮弹都需要大量的水泥,但尝过了佛兰德尔与和荷兰之战的甜头,这些商人甚至在没有任何许诺与抵押的情况下,先行提供了数之不尽的石灰石、煤灰、铁矿渣等等。
他们的主动让卢布尔雅那城堡的攻防战变成了又一场消耗战,奥斯曼的二十五万大军能够令任何一位君王颤抖,艾哈迈德所依仗的也一样是人数上的优势,哪怕卢布尔雅那的大炮从未停下怒吼与轰鸣,子弹如同暴雨一般倾泻,他依然不断地派出士兵冲锋,在这些士兵身后是手持棍棒与鞭子的督战队,在督战队后是耶尼切里与穆特菲里卡军团,凡是突破督战队的逃兵会被他们就地斩首。
加上攻占城堡之后,大维齐尔给出的,可以随意劫掠与屠杀的许诺,阿扎普们就像是一群丧失了神智的野兽那样疯狂地冲杀上前,他们在城墙下如同褶皱一般的堆积起来,数量之多,让城内的守军不得不焚烧他们的尸骸,免得第二天敌人得以借此攀上城墙。
与其同时,奥斯曼人沿用一贯的手法,营造巨大的攻城车——他们在攻打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就造了超过城墙的攻城塔,现在当然也可以如法炮制,甚至更进一步,但这样的打算因为周围的树木都被沃邦砍倒和焚烧,进行的有些缓慢且无法遮掩,所以很快就被守军发现和毁掉了;不过奥斯曼人也一样擅长挖掘堑沟,没有了地堡的威胁,他们一直将壕沟延伸到守军火力的边缘并且往下挖掘,上方覆盖着成叠的牛皮帐篷来防御炮弹,虽然守军投下去不少火油,但没能造成什么威胁。
人数占据优势的奥斯曼人一边挖掘,一边日夜不断地滋扰,沃邦将军坚持了整整一周,在短短七天内他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年不止,双目赤红,面颊凹陷,值得安慰的是王太子小路易已经在三天前回到了卡姆尼可——卢布尔雅那城堡的陷落已成定局,王太子小路易也终于见过了真正的战争,没必要留到最后一刻碍手碍脚。
死亡每时每刻伴随在人们的身侧,更仿佛无穷无尽。
沃邦一直密切地注视着奥斯曼人的动向,在战斗的间隙,如大维齐尔仍然需要做祷告与斋戒,在这时候,奥斯曼人的攻势不会停止,但因为没有指挥官的关系,他们只会遵从前一个命令,也就是战斗到死,这也是奥斯曼人的军队所具弱点之一——他转过身去,声音嘶哑地说:“我们可以撤退了。”
沃邦早就预备了一条暗道可以从城堡山直达萨瓦河边,这里虽然也免不了有奥斯曼人的仆从国骑兵游荡,但他们主要负责的是警哨与巡逻的任务,本身的力量并不强,人数也不多,从卢布尔雅那城堡撤出的最后一部分军队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最后一道屏障——萨瓦河,在他们回身看向被他们放弃的城堡时,就看到一道白色的烟尘贯穿了天地。
卢布尔雅那城堡如奥斯曼人之前攻打的所有城堡那样,一开始就用石块与水泥封堵了所有的城门,攻打城堡的阿扎普们只能用云梯与攻城车来攀上城墙,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是迷惑的,因为城墙上突然就没了人,不过在以往的战争中,守军崩溃,舍弃城堡逃走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他们如同饥渴着血肉的鬣狗那样迅速地奔下城墙,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房屋跑去,希望能够在里面找到食物、钱财和颤抖的市民。
越来越多的士兵攀上城墙,加入了劫掠的队伍。
对这些只比奴隶胜过一筹的阿扎普来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好的,只有几个特兰西瓦尼亚人跑向了城堡的中心,也就是主塔所在的位置,那里无论是属于城堡的主人,还是守军的将领,都会留下不少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一见到主塔大门前的阶梯已经被撤走,门上挂着大锁,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们就搬来踏脚的石块,撬开了锁冲了进去。
他们确实在这里找到了一些零散的钱币,器皿和饰品,更多的士兵涌了进来,他们疯狂地在每个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个不甘心的阿扎普终于发现了脚下传来的声音有点不对,他小心翼翼地躲开其他人的视线,沿着一个隐蔽的梯子走了下去。
所有的城堡在地下都有房间,仓库和蓄水池,这座城堡也不例外,阿扎普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习惯地下黯淡的光线——隐约的火光从通道的尽头传来,映亮了墙壁,他走了过去,一转弯,眼前就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一个苍老的妇人坐在木箱上,举着火把,她看见一个奥斯曼的大胡子,一点也不惊慌,“哦,”她说,“我还以为我要等更长时间呢。”
她一垂手,火把点着了一旁的导火索。
阿扎普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他在这一瞬间也许想了很多,但已经没人能够知道了。
在卢布尔雅那城堡的攻防战中,奥斯曼人损失了近一万人,但在之后的大爆炸中,他们死伤了差不多的人数,还失去了这座城堡。
第三百二十三章 血肉翻滚的卢布尔雅那(3)
埋藏在城堡下的火药桶一只接着一只爆炸的时候,就连萨瓦河上也掀起了阵阵不安的涟漪,沃邦看着岸上追逐着他们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因为马匹受惊跌倒在地,一边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他不是在为那些奥斯曼人祈祷,他们信奉的可不是一个神,又是他们的敌人。
他是在为国王的钱囊祈祷——相比起其他人,沃邦可能是最不担心王太子在卢布尔雅那遇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与危险的人了,因为按照国王的安排与争取,他们要承担的责任很小——主要是为了拖延奥斯曼大军的进程,无需固守卢布尔雅那,他们在卢布尔雅那损失的人甚至比在佛兰德尔损失的人更少。
当然了,为了让其他人无话可说,不愿意出人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就只能出钱了,水泥和火药,还有铁丝网,就算工厂已经建起,价格仍不算便宜,商人们千里迢迢把它们运送到这里又是一笔可观的费用,这笔钱路易十四从来不曾向利奥波德一世索要过,利奥波德一世也就没办法责怪沃邦或是任何一个法国人。
在这场战役中,路易十四调拨来了一百门大炮,配备了五千枚炮弹,还有用来投掷的金属榴弹两万枚,枪支与子弹,工具无数,还有的就是五十万磅的火药,在卢布尔雅那城堡的地下,沃邦将军就荣幸地埋藏了一千磅火药——火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将整个城堡都掀上了半空,城堡里的人无需多少,几乎没有多少侥幸幸存下来的人——事实上城堡山都塌陷了半座。对大维齐尔艾哈迈德来说,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值得夸耀的胜利,所以没有急不可待地走进城堡里,他的帐篷依然伫立在城市边缘。
爆炸发生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在撼动,就算不用望远镜,他们也能看到卢布尔雅那城堡已经变成了一座陵墓,数以万计的奥斯曼人被埋葬在了里面,如同暴雨一般倾泻的石砖与碎岩又造成了不少额外的伤害,艾哈迈德固执地骑上了马,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受伤的人在哀嚎哭泣,触目所及处处都是血迹与残肢,尸体上蒙着灰白色的尘土——与路易十四的军队不同,奥斯曼人的军队里没有成系统的医生,他们的将领与大维齐尔身边的医生并不会屈尊为一个普通的士兵效力,他们更多地需要依靠自己的兄弟与朋友,但他们的兄弟和朋友几乎也都在之前的浩劫中死去或是受了重伤。
他们的*****声此起彼伏,被他们弄得心烦意乱的艾哈迈德做了一个无声的手势,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立刻会意地走开了,很快就有另一群士兵过来,他们小心地审视着每个伤者,如果觉得对方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就一刀割开他们的喉咙,毕竟现在的大军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粮食可供这些受伤的人浪费,幸而首先冲入城堡的都是阿扎普步兵或是低级骑兵,处理掉他们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混乱。
一个人突然策马来到艾哈迈德身边,在大军中有权利与资格这么做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大教长,“你为什么杀了亚沙?”
对于大教长的质疑艾哈迈德早有准备——亚沙就是那个兄长在大教长身边服侍的少年:“他擅自走进了我的帐篷。”
亚沙的行为事实上在两可之间,你可以说他暗藏阴谋,也可以说他过于鲁莽,但就算没有任何理由,艾哈迈德作为大维齐尔,杀死一个侍童也不会受到惩罚,只是大教长怀疑亚沙确实看到了什么,“我听说了一些传闻,”大教长说:“艾哈迈德,我不会轻信别人的话,以为你是一个不虔诚的人,但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走到魔鬼那里去。”
“但我们的敌人正在服侍魔鬼。”艾哈迈德说,奥斯曼土耳其人也使用火药,他们在攻城战中,经常挖掘堑沟直到对方的城墙下,而后埋藏火药,引爆直至城墙崩塌,但他们大军中所有的火药加起来也未必有这场大爆炸中的火药那么多。
“这不是你背叛至仁之主的理由。”大教长说:“我会驱逐那些魔鬼和他们的信徒,你要坚守信仰。”
“我会的。”艾哈迈德说。
艾哈迈德是不是有坚定自己的信仰,这话很难说,但他绝对帮其他人坚定了他们的信仰。
也许是因为一座座空荡的城市,日渐减缩的食物,又或是卢布尔雅那的大爆炸,首先动摇的就是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仆从与奴隶兵们,那些鞑靼人与基督徒,他们没有信仰支持,也被排除在真正的嫡系之外——即便大维齐尔允许他们肆意劫掠,却依然又无法如预期的那样得到称心如意的回报——他们手上倒是有不少奴隶,但听说,因为大爆炸带走了近万阿扎普步兵,所以这些年轻的男**隶都要被征召去填补空缺……等到这些奴隶也死伤殆尽了,接下来就是他们,若是如之前那样,他们就算是受伤或是死了,也有掠夺所得可以保证家人安然无忧,但这次联军的坚壁清野让他们的腰囊仍然难看地干瘪着。
这让他们再一次有了逃走的想法。
相当讽刺地,大维齐尔身边的三支军团第一次出动,他们的刀剑与箭矢,火枪对准的却是自己人。
在黑夜中,火把被投掷在那些克里米亚鞑靼人,或是库尔德人,又或是马穆鲁克人,还有那些基督徒的脚下,或是马蹄边,而后就是子弹的呼啸声或是弓弦的嗡鸣声,按照大维齐尔的命令,无论是火枪还是弓箭,都连发了三次,三次之后能够继续站立着的人和马几乎没有,就算有,他们也丧失了冲上前去的勇气,只敢折身回转。
整个过程没人大叫大喊,安静得令人感到恐惧,大维齐尔的威严再一次矗立了起来,第二天他又赏赐了许多肉食——给所有人,就算是最卑微的鞑靼人也有。
“他从什么地方弄来那么多羊肉?”大教长的仆从,也就是亚沙的兄长忍不住问。
大教长给了他严厉的一眼,“亚沙已经回到真神身边了,”他说:“大维齐尔不是你能够责问的。”他当然知道——那么多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子里,不只有羊肉,但这时候不是计较个人恩怨和道德的时候。
亚沙的兄长闭上了嘴,亚沙擅自走进帐篷确实有他的授意,大维齐尔的敌人比他的朋友更多——但亚沙可以被处死,但不应该由大维齐尔亲自动手,只能说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大维齐尔甚至不敢让他说出哪怕一个单词。
再次喂饱和安抚了麾下的狼群,大军抛下了如同鸡肋一般的卢布尔雅那,向着萨瓦河北岸进发,这座空城里甚至没有大维齐尔留下的一兵一卒,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大教长看了,心情愈发沉重。
大维齐尔艾哈迈德面无表情地按着腰侧的弯刀穿过卢布尔雅那的时候,没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异样——在攻城之前,他意外地用那柄弯刀杀了亚沙——那个将弯刀交给他的人,曾经说过,除非他做出了决定,不然就绝对不要让它尝到新鲜的血。
他犯了一个大错。
现在,这柄弯刀虽然还和他间隔着衣服与皮肉,却像是伸出了触须般的血管,和他的心脏亲密地连接着,马匹往前进行一步,它就要变得更重一点,更冷一点,他的心跳也会变得更为缓慢和艰难——有好几次,艾哈迈德几乎就要向大教长求援,但另外一个有关于这柄弯刀的传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如果不是真的,艾哈迈德心想,就请求大教长为自己解除这个诅咒吧。
王太子小路易一回到卡姆尼可,必然是先要去觐见路易十四的,他是小路易的统帅、国王和父亲。
小路易急切地跑到房间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他完全不认识——而且从座位、姿态和眼神来看,这位殿下居然和路易十四保持着一个近乎于平等的地位——但他不是国王,也不是皇帝。
“他曾经是位国王。”而且还是法兰西的国王呢。路易十四在心里补充道,然后看向提奥德里克:“我可以让小路易叫你叔叔吗?”
“您还真是……”提奥德里克无可奈何地说:“一个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人啊。”
提奥德里克与茨密希的阿蒙亲王不同,虽然路易十四已经快要让自己的儿子做了里世界的国王,提奥德里克除非必须,否则根本不会出现在国王面前,遑论其他的王室成员,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切割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关系,这位任性的陛下只是随手一拉,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拉开的距离缩短到几近于无。
还是以一种难以拒绝的方法,如果路易十四拿出对待阿蒙的态度来对提奥德里克,梵卓的亲王倒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保持一个冷漠而又疏远的距离,毕竟提奥德里克的墨洛温王朝与路易十四的波旁王朝间隔了好几个王朝,论起血缘关系更是风牛马不相及,但任何一个……血族,在一个国王要求自己的继承人如同对待自己的叔叔那样对待自己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动容。
提奥德里克死去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没有孩子。
“提奥德里克叔叔。”小路易一向是很愿意听父亲的话的,于是他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上前,向提奥德里克脱帽行礼。
“你也许会觉得有点陌生,”路易指了指他的外套口袋,“但他一直保护着我和你,我的儿子,就是那只猫仔。”
小路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是知道父亲身边总有一些巫师在的,像是瓦罗.维萨里,还有他兄长的母亲,他的兄长也是一个巫师,但因为他出生的时候,路易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处理那些巫师与里世界,所以王太子对于里世界的看法——就是一处属于法兰西的,但遥远到他可能永远也去不了的飞地,那些巫师呢,就是飞地上的法兰西子民,虽然他无法亲自去管理,但他的兄长会恪尽职守,和管理荷兰三省的蒂雷纳子爵没有太大的区别——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兄长与他将会互为臂助。
里世界与表世界也不应该是相互排斥,而是相辅相成。
他也听闻过父亲身边有着两个吸血鬼亲王为之效力,但……他忍不住掏了掏兜,掏出一只胖乎乎肥敦敦的蓝灰色猫仔。
猫仔就是路易留给小路易最重要的护身符之一,一旦有什么意外,小路易至少可以独自逃脱。
提奥德里克突然有了一种想要马上化身蝙蝠扑啦啦飞走的冲动,但房间的窗户关着,虽然他想要穿过或是撞碎窗户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路易,这位陛下正笑容满面,梵卓的亲王不想去考虑这其中有多少捉狭的成分,只低头轻轻咳了一声:“暂时还放在您这里吧,殿下。”
他不满地补充道:“在战争结束之前,这里只怕都不太安宁。当然,这都要归功于您的父亲。”
路易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