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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章 里世界的战争(3)

    若是有人能够从最高处俯瞰加约拉岛,他准会觉得自己在看着一群牧羊犬在驱赶密如繁星的羊群,科隆纳公爵的军队从天空中恐吓性地俯冲,不断地将坚硬的冰锥、灼热的火焰、硕大的陨石暴雨倾泻在他们身侧,逼迫着他们往一个地方集中,反叛巫师们虽然不懂凡人的战术,但他们也知道一旦被迫暴露、密集地待在一处,就和进了监牢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敌人位于高处,就算他们背靠着背举起魔杖,犹如刺猬般的一致对外也没用——魔法可以射向高处,但和箭矢一样,越往上威力越小。

    科隆纳的坐骑是一匹黑色的梦魇,它几乎有普通马匹的两倍那么大,口中生满獠牙,虽然加约拉岛也有梦魇,但绝对没有这样危险与不可测,但它也只是一份礼物而已。科隆纳公爵一边抚摸梦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的鬃毛,,一边想起一心一意想要成为自己教父的茨密希亲王阿蒙,这位神经质的吸血鬼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意“邀请”路易十四进入里世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阿蒙亲王就将希望寄托在了国王的后代身上,当然啦,表世界与里世界的所谓“法则”是不允许被打破的,不过在国王几乎已经将加约拉岛视作囊中之物的时候——它也如同虚设。

    表世界与里世界的交汇也许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在路易十四这里加快了速度,科隆纳公爵想起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不甘的咕哝,国王除了必要的礼拜之外,从不忏悔,也从不举行私人弥撒,他身边的教士更像另一种形式的护卫与仆从,国王从不允许他们介入政务。

    许多人心知肚明,但都不敢说出来的就是,这位国王可能从来就没有信仰这种东西,豢养狼人,收容巫师,伪造圣迹,甚至于围攻罗马,这种事情前人不是没有做过,但只有这位国王……如此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又处理了一桩寻常公务。

    科隆纳公爵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在逗弄阿蒙亲王,就像是在逗弄一条凶猛的毒蛇,在吸血鬼的十三氏族中,魔党只有茨密希与勒森魃,其他都是中立或是温和的密党成员,即便如此,茨密希与勒森魃依然可以让密党与中立者退避三舍,靠的可不是他们的疯癫——但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物……只能说,敢于并且能够与阿蒙玩游戏并让他兴致勃勃直到现在的凡人,也只有路易十四一个。

    科隆纳公爵与阿蒙接触的不多,在科隆纳公爵的印象中,阿蒙是个极具魅力的……血族,同时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慑里,路易和他说,这是血族的天赋能力,简单地说,人类看到吸血鬼会感到恐惧——甚至早于他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事实上和遇到了毒蛇的青蛙没什么两样,这是本能,虽然自然演化给予弱者这种本能是为了让它不至于在慌乱中到处奔跑反而引起猎手的注意……当然,很难说自然是不是有预设了吸血鬼这种怪异存在的出现……

    对于国王用科学来解释吸血鬼对人类的无形压制,就算是阿蒙也感到无可奈何,科隆纳公爵只记得父亲还在思考如何解释吸血鬼的出现是不是可以用自然演化来解释的时候,让他感觉无法呼吸的桎梏就突然一松,随后就消失了,之后也没有出现过。

    阿蒙哈哈大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科隆纳公爵猜想,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阿蒙就放弃了对他的觊觎,因为他深刻地记得吸血鬼在离开之前露出了一丝惋惜,对父亲而不是对他——科隆纳公爵微微闭上眼睛,自从玛利.曼奇尼不再出现在凡尔赛宫里之后,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和他的母亲已经失去了国王的宠爱,只有他知道——国王原本只要将他推给阿蒙,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他原本就有一半属于里世界。

    国王,父亲……

    “殿下!”一个声音打断了科隆纳公爵的回忆,“情况如何?”科隆纳公爵问道。

    “我们胜利了,”那个前来回报的巫师说道,他的肩膀上一样闪烁着代表着军衔的星辰:“但殿下,在我们进入基石之墙的时候,阿涅利、加涅、德龙的家长和一些巫师就用水与火焰的魔法进入曼奇尼城堡了。”

    “他们还在战斗吗?”科隆纳公爵问道,他看向曼奇尼城堡,现在正是白昼,城堡的窗口黑沉沉的一片,犹如吞噬生命的怪物之口,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是卜凡第,”维萨里靠过来说,“他们必然在城堡中设满了陷阱,”当初来到加约拉的巫师们各有特殊的天赋,像是德龙可以驱使魔法生物,曼奇尼可以魅惑万物,卜凡第就是擅长设置魔法陷阱——“我们可以联系上城堡中的巫师吗?”

    “原本可以,”维萨里说:“但现在我怀疑他们还能不能固守在水晶球边。”

    阿涅利化作火焰降落在一个房间里,在从火焰中凝结身形的时候他很幸运地没有收到任何打搅,但他立刻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正是他侄儿发出的,阿涅利毫不犹豫地冲向那里,一个卜凡第巫师正半跪在那里,手持一柄布满冰霜的利剑,背对着阿涅利的侄儿,面对阿涅利,面露警惕,从火焰或是或是水流中凝结身形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阿涅利的侄儿倒在地上,失去了大半个身体,从肩膀到胯部,包裹着内脏的腹膜也消失了,肠子与肝脏流了一地,阿涅利一看就知道没有希望了——就算有魔药,魔法,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一道魔法,魔法的箭矢在贯穿了那个卜凡第巫师之后刺穿了阿涅利侄儿的胸膛。

    卜凡第巫师的面孔上满是惊讶之色,他一定疑惑着阿涅利竟然不上前,他颓然倒下,预设的陷阱发动,一股酸液将他和阿涅利的侄儿融化的干干净净。

    阿涅利甚至没有看到这一幕——在确定了对方必死无疑之后他就抓出德龙给他们的小三尾鼠,三尾鼠没什么大用,就是对生命的气息格外敏感,它们在走廊和房间里跑来跑去,一旦发现了巫师或是别的活物就会就会尖声尖气地大叫,阿涅利作为一个强大的巫师,他的傲慢并非毫无来由,有时候甚至间隔着一个,两个房间,他的魔法也能掀开地板,摧毁墙壁,直接打到另一个巫师身上。

    失去侄儿的痛苦更是让他的精神变的更加集中,意志变的更加坚定,一道又一道犀利的魔法从他的手中发出,搜刮着卜凡第、曼奇尼,或是其他甘愿匍匐在凡人脚下的巫师的性命,伴随着一声声呻吟、惨叫与哀嚎,他的血液里就像是加了油脂的火那样熊熊燃烧起来,不过他还没有忘记加涅夫人的安排,在一个勉强还保持着原样的房间里,他一脚踏住一个卜凡第的脊背,一边抽出他的血,在空中施放了一个魔法,血液先是凝固成团,而后弯弯曲曲地画出一副简陋的地图:“不远了。”阿涅利说,他与加涅等人的汇合点,但就在这时候,一声訇然巨响从外向内传来,猛然爆发的气流将他与那个奄奄一息的巫师撞向后方的墙壁——外面的光线尚未投入,房间里已经尘土飞扬,能见度骤降,阿涅利只来得及抓住自己的魔杖,就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尖锐的疼痛,他一低头,才发现那个卜凡第巫师变成了一只鼬鼠,不但飞快地从他的脚下溜走,还来得及咬了他一口。

    阿涅利只对着自己一指,就变成了一只翼展超过五尺的大猫头鹰,灰尘弥漫中,一个巫师可能很难找到一只同样灰白黑的鼬鼠,但猫头鹰是凭借着听力搜捕猎物的猎手,他已经捕捉到了那只鼬鼠的踪迹——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一声刺耳的惨叫声中,大猫头鹰的利爪已经深深地压进了鼬鼠的毛皮,卜凡第巫师还想要翻滚,或是恢复人形,但阿涅利只需要一用力,就能折断他的脊椎。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声巨响在他们的脚下迸开,阿涅利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顾不得脚下的猎物,一翻身就恢复了原来的形态,巨响对巫师的影响不过是一阵耳鸣,对大猫头鹰却是巨大的伤害,他扶着墙壁站起来,鲜血从他的耳朵和鼻子里蜿蜒流出,此时灰尘已经徐徐落地,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中虽然还浮动着无数尘埃,但也已经足以让人们看清里面的情况。

    阿涅利呸了一声。

    科隆纳公爵的巫师们,骑着飞马或是梦魇,手举魔杖,紧紧地对着他,而那个幸运的卜凡第,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缺口处,获得了两个巫师的救援——虽然伤痕累累,但巫师们的生命力强过凡人许多,若是阿涅利……他愿意救助自己的侄儿,他也可以免于一死,但……他抬起头,在距离他们还有数百尺的空中,一匹比其他坐骑更为强健巨大的梦魇上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巫师,看起来也只是刚成年,可能不比他的侄儿小多少。

    巨响和震动还在继续,阿涅利这才看清,原来打破城堡外墙的竟然是凡人的火炮,他们用飞马拖拽着它,另外几个巫师则如同凡人那样娴熟而快速地操纵着这枚凶器,而它使用的炮弹也并不单纯——凡人的炮弹无法对巫师的堡垒产生如此之大的伤害。

    “若是……”沃邦忍不住说道

    “不能。”维萨里说:“你想到的你的陛下难道就没想到吗?这里是加约拉,是里世界,”他停顿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魔力凝聚和集中的地方,表世界,或是魔力匮乏的地方,炮弹都没有这样的威力。”、

    沃邦的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维萨里忍耐了很久,终于觉得自己必须说出来了:“科隆纳公爵与他的父亲还真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不好吗?”沃邦说。

    一点也不好!维萨里在心中咆哮道,这座堡垒虽然名为曼奇尼城堡,但它在二三十年前还是巫师们的圣殿,是整个加约拉的王冠——他有想到,科隆纳公爵不会允许他的士兵们贸贸然地冲入城堡,落入阿涅利等人的罗网,但他也没想到科隆纳公爵竟然会采用这种……简直就是小孩子翻蚂蚁窝的方式,将这座依山而建的城堡戳得到处都是窟窿。是的,这种利用强大火力来摧毁敌人堡垒的方式可以最低程度地减少人员的损失,但……

    不管维萨里怎样腹诽,科隆纳公爵“翻蚂蚁窝”的方式十分有效,城堡因为依山而建,所以许多地方径深不过五十尺,在占卜与预测了反叛者可能的定位与路线后——毕竟一直燃烧着火焰和蓄积着水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个。

    所有的迷宫在打开后都一文不值,城堡也是。

    属于曼奇尼与卜凡第的巫师们即便从缺口处坠落也能得到救援,但反叛者们却像是暴露在天光下的蚂蚁,他们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比不过飞马和梦魇,哪怕火炮发射缓慢,火枪的子弹射程与精度也要远胜于大部分法术,他们就像是被追猎着的小动物,只能仓皇地在走廊与房间里奔逃。

    虽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加涅夫人被带到科隆纳身边的时候,头发蓬乱,血痕处处,但仍然十分镇定:“我要和曼奇尼家族的家长对话!”加涅夫人喊道:“马上!”

    公爵的巫师看了她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夫人抿了抿嘴,“真遗憾。”她说:“就算是有关于玛利,曼奇尼的也无所谓吗。”

    这让那个巫师下意识地回转身看了一眼身后。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三尾鼠从加涅夫人的身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巫师,他的脖子上盘绕着两条毒蛇,向着两侧闪电一样地扑了过去,咬住了看管着他们的巫师的喉咙,他们立刻脸色发黑,一言不发地死了。

    他们倒下去的时候,那个巫师才转过身来。

第两百八十一章 里世界的战争(4)

    德龙一脱离三尾鼠的形态,就立即抽出了三根魔杖,一根给了阿涅利,一根给了加涅夫人,加涅夫人一连投下好几个法术,将科隆纳公爵的巫师们在外——阿涅利与德龙合力杀死了那个那个骑着飞马的巫师,他们从缺口处一跃,就跳在了飞马的脊背上,飞马不驯地嘶鸣着,但德龙立刻从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咆哮声,于是几乎是马上,那匹飞马就安静了下来,德龙一拉缰绳,飞马拍打翅膀,直冲云霄。

    阿涅利最后看了一眼加涅夫人,她正从缺口处坠落下去,在坠落到地面之前她就死了。

    阿涅利不再看他,他们距离科隆纳公爵可能只有几百尺,但这几百尺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公爵身边环绕着最精悍的巫师们,他们已经分出一部分,向着他们迎来,一时间各种法术与子弹呼啸而来,德龙俯下0身体,在飞马的耳边呢喃着咒语,强行让自己的思想与魔力与飞马合二为一,即便是魔法生物,它的智慧也无法与巫师相比——更何况,德龙的魔力不仅仅让它变得敏捷,变得迅捷,更是让它的身体变得坚韧,坚韧到无法被敌人的攻击摧毁。

    而阿涅利早在飞马遭遇到第一股狙击的时候就将魔杖指向了自己,他闭着眼睛,感觉到从心脏深处燃起了一捧火焰,火焰以他的血液和魔力为燃料,熊熊燃烧,引燃了他的骨骼、肌肉、皮肤与毛发,而后是他的外衣,继而是德龙与飞马。

    “他们烧起来了?”科隆纳公爵问道。

    环绕在他身边的巫师都看到了,戎刻与公爵身边的巫师是最先变色的,他们一边呼喊着,一边投掷魔法,但在他们行动的时候,阿涅利的变化已经完成了——在梅林时代,强大的巫师们训练的时候要约定不变形为魔法生物来战斗,他们一般指的就是龙。但早在几百年前,阿涅利家族就声称,变龙的法术已经失传了。

    这当然是个谎话,只能说,是个不完全的谎话,德龙感受着脊背上的的灼热,阿涅利家族之所以是加约拉岛隐约的首领,就因为他们的家长最早是可以变成巨龙的,只是除了如梅林时代的那些威严强大的巫师,要变成巨龙,现在的巫师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彻底地耗尽自己的魔力。

    就算阿涅利能够活下去,也只能以一个凡人的身份,不过他已经决定了以自己与科隆纳公爵的死亡来向那个不可一世的凡人国王宣告他的失败,他的身躯正在火焰中膨胀,重新睁开的眼睛里流动着金色的流光,展开的膜翼从凝固血液一般的深红色,到朱砂的鲜红色,再到明亮的橙红色,从它的身躯与颈部飞散的火团与亮点如同星辰四散,它的利爪最后在德龙的脊背上一踏,就飞了起来,德龙此时已经被火焰裹挟,他大笑着,向着那些仓皇的巫师们冲去——飞马所受的伤害与他所受的伤害仿佛已经消弭于无形之中,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一个不幸的巫师,和他一起燃烧起来。

    “您的父亲告诉我说,”科隆纳公爵身后的巫师突然说道:“您的价值远胜于一百个加约拉岛。”

    “我正要向他证明这点。”科隆纳公爵说,他继承了路易十四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战意,“我曾随着母亲作战,也曾随着父亲上过战场,这是我的的首战,以拉略先生。”

    那个巫师拉下兜帽,果然正是以拉略,二十年过去了,他那张偏向于可爱而非俊美面孔似乎并未发生任何改变,除了眼角与嘴角的细纹,一来是因为他也是里世界的人;二来……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在微笑,就像现在。“以拉略先生!”戎刻晚了一步,只能又惊又怒地大喊,路易十四固然曾经御驾亲征,但他从未亲身上过战场,和士兵们一起打过仗。

    “里世界与表世界是不同的,”以拉略微笑着说:“戎刻先生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戎刻一顿,以拉略虽然是教士,但说的没错,若是说玛利.曼奇尼还在的时候,她是以曼奇尼家族的家长身份来统治加约拉的,符合巫师们的传统,但等到科隆纳公爵接过权柄,就变成了如世俗的诸侯那样统治加约拉岛甚至更多的里世界,那么问题就出现了,在其他的里世界,譬如最有可能的那不勒斯维苏威。

    加约拉岛的巫师们经过路易十四的侵蚀与诱惑,科隆纳公爵收服起来当然不是问题,但别处的里世界,一个本身就十分弱小的巫师是无法让那些狂妄的家伙惟命是从的——玛利.曼奇尼有如此之多的支持者,也是因为她显露出了一个金字塔尖的强大巫师的能力与残忍。

    科隆纳公爵并不惊慌,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只能说,他是第一次面对如阿涅利这样凶狠危险的敌人,他一冲入空中,单独面对阿涅利,距离几十尺就感觉到空气炙热的如同沸水。

    火龙似乎也无法容忍他人插手它与公爵之间的战斗,它振动膜翼,火焰就汹涌而来,将跟随上来的巫师逼退,只有公爵径直上前——随着一股飓风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尘灰,火龙发出一声极具人性化的尖利笑声,对这位曼奇尼与凡人的混血起了一丝忌惮之心,一般而言,巫师们觉得对抗火焰的只有水流或是冰霜,但如火龙这种灼烈的火焰,投下水流不但无法让火熄灭,反而会引起一场剧烈的爆炸,反而是尘土……阿涅利并不知道,在南特的时候,科隆纳公爵对蒸汽有着深刻的了解,他当然知道水遇到火焰,有时候反而会形成大量并滚热的水蒸气,对于现在已是火焰形态的阿涅利这种伤害不致命,但对于巫师,巫师也是血肉之躯。

    可惜的是,飓风卷起的砂石并不能对火龙造成威胁,它展开的膜翼投下的阴影能够覆盖整个城堡,科隆纳公爵并不怎么惊慌,在火龙巨大的爪子向他抓过来的时候,他向自己和坐骑施放了一个用于玩笑的魔法——一种会让人浑身上下全都是厚重粘液的法术,而后催动梦魇,猛地贯穿了火龙的爪子!

第两百八十一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是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唯一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加斯东公爵的长女,因此对现在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充满了无能的狂怒,毕竟她一直以波旁家的公主自居,自从来到佛罗伦萨,她就没有停下过一时半刻的歇斯底里,仿佛什么事情都会引发她的尖叫与狂暴,这样的妻子,当然也无法引起丈夫与婆母的怜爱,即便她为大公生育了两子一女——最小的儿子甚至是在71年出生的,但次年托斯卡纳大公就向路易十四申请将自己的妻子送到修道院——在等同于盟约一部分的政治婚姻中,这种情形不太常见,但路易十四爽快地回复了大公的请求,他允许大公按照他想做的那样去做。

    科西莫三世没有做得太过分,安娜的母亲被送到位于法国蒙马特的一座修道院度过她漫长的后半生,大公允许她带走自己的珠宝和随从,并且馈赠了她价值八万里弗尔的弗罗林(意大利金币),随着这位焦躁不安的女性一同回到法国的还有她的长女,已经与国王的私生子科隆纳公爵订婚的安娜。

    安娜是67年生人,也只是孩子,但有着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庭,她注定了要比同龄人多思善虑,她尽力帮着仆人与随从们安慰自己的母亲,直到蒙马特的修道院,她看着那扇沉重的铁门徐徐关上,而后与她的乳母与护卫一同前往巴黎,而后是凡尔赛。

    之所以要如此做,是因为凡尔赛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人头济济的大殿堂,别说是凡尔赛宫,就连里摩日镇与凡尔赛镇都拥挤着官员和贵族,现在更是多了很多富有的外省人,他们一来是看看有没有这个运道被或许觐见国王,二来就是因为国王授意王子公主监办的四座学校——绘画与雕塑学院,舞蹈学院,音乐学院,戏剧学院终于落成,国王恩许,在复活节到圣神降临节的五十天里(正是春光正好的四月到五月),这四座学院将会不分昼夜,时刻不停地在工作日里为所有的观众举办展览,表演节目——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巴黎。

    虽然说是督造学院,路易十四却没有重新营造新宫的意思——这四座学院乃是国王亲自择定的古老建筑,曾经属于首相、主教、将军与公爵,他们显赫一时,只是现在几乎没人再提起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宅邸如同宫殿一般占地广阔,因为其坚固与华美,如之前的黎塞留宅,就算是经过两次投石党暴乱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但它们对于现在的巴黎人来说,却犹如食之无味的鸡肋。

    还记得奥尔良公爵为国王所做的第一份工作吧,王弟几乎为国王重建了半座巴黎,这些规格统一,颜色近似的楼房矗立在街道两旁,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令第一次或是在重建后来到巴黎的人啧啧称奇,他们感受到的好处还不仅于此——这些新建筑都是有上下水系统的。

    但那些老旧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重建的屋宇就有问题了,它们的下水多半只是一根简陋的明渠,有些甚至只靠石板的缝隙排水,人们对各种卫生设施司空见惯的时候也许不觉得它们有多么珍贵,但有了这样的体验后,他们就对原先的生活厌倦甚至不堪忍受——所以这些广阔的老宅都是被国王与王弟在这二十年里逐渐买下的,原来的居民现在几乎都在凡尔赛周围置业,享受着安全而又整洁的新生活。

    因为路易十四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计划,所以这些老宅就和曾经的沃子爵城堡那样,被改建成了学院,学院里无需太多的独立卫生设备,只要有一个如古罗马人般的公用卫生设施,而后新造学生与师长的宿舍就行了,原先的诸多房间正可以作为教室使用。

    说是学院,事实上,所有的艺术学院都不可能招收孩童或是少年,能够入学的都是世家子弟——另一种意义上的世家子弟——如吕利与莫里哀这样的人很少,因为前者只是一个磨坊主的儿子,后者明明是个为王家提供陈设与挂毯的商人之子;像是勒布朗、博尚,祖父甚至是曾祖父都从事着相同的职业才是正常的,这时候的人们对于跨行业十分忌讳,越往上越是如此。

    所以在这四座学院,与其说是学院,倒不如说是一个争奇斗艳而又残酷的角斗场,法兰西,或者说欧罗巴所有有才能与天赋的人均群集于此,他们都带来了自己的学生、子侄以及仆从——在各自的战场上,他们谁也不服谁,这时候就要看学院的创建者与监督者的能力了——偏偏所有艺术性的东西都很难评出高低来。

    让路易吃惊的是,最先提出解决办法的竟是他的王太子小路易。必须说,比起小他一岁的大公主伊丽莎白,王太子有时会显得比较木讷,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认为这是稳重的表现,但他确实有些少言寡语,另外,他的脾性中也缺乏果敢与敏锐的成分,虽然当着国王的面大臣们不会说些什么,但路易知道孔代亲王和柯尔贝尔都曾经感到过失望——他们总觉得路易的儿子不能即便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少也应该胜过其他的孩子。

    平心而论,路易觉得小路易健康并且正常就已经是上天赐予的恩惠了,他从来没有苛求过小路易,只是没想到——王太子可能只是表面白而已,因为他听说了学院的教师各不相让,不但在待遇、住宿和授课地点,课程安排上争执,还在学生上争——简单地说,他们希望别人的学生都来上自己的课,接受自己的理论,而非相反。

    之前也提到了,艺术性的东西很难区分高低,尤其是受邀请而来的艺术家们都非平庸之辈——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一直静静聆听的王太子却提出,他们可以用一种快速而直白的方法区分高低,就像是古罗马角斗场上的斗士,让观众们举起大拇指,或是将大拇指冲下——整整五十天,他们尽可以在开放的学院里展示自己的才能,从绘画到雕塑,从音乐到舞蹈,而后是戏剧。

    那么,用什么来统计呢?王太子说,有最可靠的东西——钱。

    叮当作响的利亚德(铜币)、埃居(银币)和金路易,观众们固然可以免费观看所有的展览和演出,但他们如果觉得有那位艺术家值得赞赏,就可以往一旁的箱子里投钱表示赞赏。

    众所周知,人们对自己的言语与时间或许会毫不吝啬,但对于手中的钱币一定会相当谨慎,能够获得奖赏最多的人,毫无疑问,一定就是最得人们欣赏的艺术家,他当然可以获得最高的荣誉,而其他人,也可以按照获得钱款的金额来相互估测。

    这种做法也引起了一些艺术家的反感,但小路易的想法是正确的,路易十四对艺术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要在夺去了巴黎政治中心的地位后,返回给它经济与艺术中心的王冠,毕竟巴黎才是法兰西的都城,也许这四座学院以后会诞生无数熠熠生辉的星辰,但现在他们只是国王的喉舌。

    一匹好马若是不愿套上辔头,那么再健壮也没用,一个画家、歌手或是演员,不愿意向国王屈膝,就一钱不值,不,或者说,还会引来麻烦。达达尼昂伯爵残酷无情地将那些拒绝听命的艺术家都赶出了巴黎,法兰西的其他地方也未必有他们的容身之处——留下的人当然惟命是从。

    美第奇的公主来到巴黎时,看到的就是一派花团锦簇的胜景。

第两百八十二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2)

    巴黎给美第奇的安娜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数之不尽的人。

    安娜并不受母亲的疼爱,或者说,三个孩子都不受母亲的疼爱,所以她是在科西莫三世的母亲,也就是她的祖母膝下长大的,这让她不至于受到玛格丽特的恶劣影响,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所有的天真——科西莫三世的母亲同样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科西莫三世未成年的时候她代他统治托斯卡纳,科西莫三世成年后她短暂地沉寂过一段时间,但等到科西莫三世对政务失去兴趣的时候,她就又兴致盎然地成为了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

    像是这样的一个祖母,安娜希望能够从她这里得到多少关爱不太可能,她在一座修道院里安安静静地长大,一般而言,和许多贵族女性一样,她会在修道院里待到十四岁或是十五岁,就准备出嫁,一刻不停地从父亲手里到丈夫手里——但她的幸运在于她的未婚夫婿乃是最强盛的欧罗巴国家,法兰西的国王不会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也不会为自己的儿子选择一个不合心的妻子——即便他们的婚姻更多地出自于政治的需要,而非爱情。

    路易十四在与哈布斯堡的特蕾莎定下婚约后,就通过写信来让自己的妻子了解自己,了解法兰西,了解宫廷,让她不至于在千里迢迢地嫁到法兰西后与曾经的王太后那样郁郁寡欢,窘迫难安——这样的方法他一样用在了儿子的妻子身上,因为科西莫三世与加斯东公爵的女儿,路易的堂姐妹已经等同形成了事实上的分居关系,但在这点上,法国国王愿意“回收”他们的公主可以说是相当的宽宏大量,于是他也在另一方面让了步,那就是允许他的女儿在巴黎与凡尔赛接受教育,而不是继续待在罗马的修道院里。

    名义上,安娜是陪伴着自己的母亲回到巴黎,继而被引入凡尔赛宫的,不过接下来,她会在国王开设的学校里度过六年,或是更久的学生生涯——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先要去觐见正在卢浮宫的国王。

    蒙马特距离巴黎不远,只是因为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的谄媚心理,负责接待这位公主的官员带着车队从卢浮宫左上方的王妃门进入巴黎,虽然名为城门,但王妃门只是一座凯旋门式样的独立建筑,虽然华美异常,但没有任何实际作用,这又要牵涉到路易十四对巴黎的重新设定,因为他不打算让巴黎继续成为法兰西的政治与军事中心了,那么巴黎原先倾塌腐朽的城墙也就几乎没了用处,他固然可以重修,但在火炮威力愈发惊人的现在,城墙能够起到的防御作用越来越低,所以王弟菲利普最后将所有的城墙全都拆除,而后环绕着巴黎修筑了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

    这条环城林荫大道在王妃门后与皇后林荫大道相连接,这让安娜和随从都很吃惊,因为在这个时代,城墙和城门除了抵御外敌,还有区分城市与乡村的作用,但他们回想一下,巴黎近郊几乎也与他们认知中的城镇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有整洁的道路与地面,密集的房屋与人群,只是这样的情景,进了王妃门后就更加明显。

    皇后林荫大道足以容许四部马车并肩同行,即便如此,无论是马匹,马车和人,行进的速度还是十分缓慢,他们还能保持秩序,继续向前,还要归功于人行道与马车道的清晰划分,靠右行走的规定与不时出现的警察。

    安娜的马车被裹挟其中,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蠕动的速度往前走,和那些步行的平民也没什么两样,公主的乳母忍不住抱怨起来,认为接待他们的官员应该采取一些措施,倒是安娜的女官在观望了一阵后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她说:“我看到了公爵与侯爵的马车,距离我们不远。”

    “我们是否……”乳母迟疑地问道,她怀疑怀疑这种尴尬局面否是宫廷中某人刻意造成,但那位女官又只是摆摆手,“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她看到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解开马车上的一匹马,骑上就走了,倒是要比马车更快些。但她们可没办法这么做,而且也没必要,不管怎么缓慢,他们一小时内也能抵达卢浮宫,明天才会觐见国王。

    对于安娜.美第奇,她并不气恼,或是疑神疑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几乎要被吓一跳——他们挤挤挨挨地走着,面色红润,神气十足,大多数都穿着绸缎与丝绒,就算不是,也点缀着许多花边与缎带。许多年轻或是正值盛年的男性,都穿着皇室蓝、深红色或是白色的外套,因为有肩章和肩带,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正在为国王服军役——还有一些英武强壮的男士肩章下垂着金丝穗子,宽阔的封腰打结后从一侧垂下,边缘同样挂着流苏,胸前更是挂着绚丽夺目的勋章……年幼的安娜也许还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她身边的侍女已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是被女官一瞥后,就不得不收敛了一会儿,但不久之后,她又忍不住贪婪地打量起来。

    女官也感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美第奇家族在底蕴上,是根本无法与哈布斯堡,或是波旁相比的,托斯卡纳大公的宫廷里,真正的贵女并不多,留给这些侍女的选择也不多,她们跟随公主来到巴黎和凡尔赛,最重要的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丰厚的嫁妆,,为自己夺取一个丈夫——像是王室成员或是大贵族不太可能,但那些穿袍贵族,尤其是因为两次战争,而被国王一手拔擢上来的军队新贵还是很有可能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些人前途无量。

    至于美第奇的安娜,虽然要比同龄人更沉稳一些,但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她已经被街道两侧的明亮橱窗完全吸引过去了——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为国王监造的新街区,都是三层或是四层的房屋,底层都是商铺,二层与三层,阁楼住人,又因为国王颁布了临时特许条令,允许巴黎人在这五十天里拥有最大的自由,所以各个店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尽了法儿地招揽顾客,他们或是叫喊,或是吹喇叭摇铃铛,或是制作巨大的招牌,或是将商品直接悬挂在窗前门外,又或是让一些灵活的小子们跑来跑去的散发传单,也有人雇佣流浪艺人表演魔术和滑稽戏,这种行为无疑导致了拥堵的进一步加剧。

    不等警察前去驱赶,人群中又有人叫唤东西被偷了,当然,这也是偷儿们的狂欢日,每个人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佩戴着首饰,戴着假发与手帕,士兵与军官们还携带火枪与短剑……有被抓住的小贼,也有没被抓住的,警察疲于奔波,旁观者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也有心怀叵测的无赖,将手伸进了女人的披巾里,引起一阵尖叫,同样的,被抓住了也是一顿好打,没被抓住,或是被抓住了,但那位女士并不在意,那么还有可能成就一门好事,这就不论了——女官看了一眼,就伸手拉了拉车帘,将最后一丝缝隙掩住。

    总之,“太堕落了,太堕落了。”安娜的乳母一边画着十字,一边说道。

    女官只是一笑:“罗马人可没这个资格来指责别人。”

    乳母不以为然地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有反驳。这位夫人的出身并不怎么光彩,据说她的父亲是一个囚犯,母亲则是监狱长的女儿,而且她虽然聪慧敏捷,却因为容貌只是清秀,几乎没有嫁妆,在十六岁的时候找了一个四十二岁的丈夫,婚后几年就死了,没能给她留下孩子和多少遗产,这位夫人完全是凭借着出众的才华与丈夫的少许人脉,在得以在托斯卡纳大公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她一开始只是大公长子的保姆,但她的才华终究引起了大公的注意,在大公的长子不再需要保姆之后,大公就让她去照看自己的长女安娜,毕竟谁也不指望公主的母亲能够做些什么。

    “看来我们要在距离巴黎三法里的地方就要开始疏散人流了。”奥尔良公爵说。

    “我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路易说:“我还以为我只有两千万子民。”

    “您要体恤人们的心情。”奥尔良公爵咬着羽毛笔的毛尖说:“虽然您在凡尔赛举行过胜利宴会,但凡尔赛宫并不是每个人有资格入内的,而自从您登基以来,几乎没有什么盛大的聚会在巴黎举行——明明现在的巴黎不知道比过去好了多少,外省人早就希望有机会一睹它的美貌了,巴黎人也这么希望着,他们一直担心您已经彻底地放弃巴黎,只在凡尔赛做您的国王了。”

    “而且如今的法兰西人几乎不必担心出现大饥荒,”柯尔贝尔满足地说:“任何一个商人都知道,在人们饥肠辘辘的时候,就算是小麦生意也别去做,但等到人们酒足饭饱的时候,就算是狗屎也能卖掉。您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召开过三级议会,甚至宁愿典卖枫丹白露,也没有继续加税在农民身上,我不曾见过圣路易,但陛下,若是有人指着您说,这就是圣路易,我想不会有任何人表示反对的。”

    若是十年前,路易还真要尴尬一下,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巴黎与凡尔赛的大臣还只是偶尔恭维一二,外省的官员和教士如果可以,能够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他们若是能够将这份能力应用在军事或是民生上,路易就不会总是嫉妒奥利弗.克伦威尔了。

    “还有一件事情,”路易对柯尔贝尔说:“我有意允许巴黎居民在这五十天里将自己空余的房间出租。”来巴黎的人太多了,巴黎原先的旅馆与客栈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多的客人,但要鼓励人们开设旅馆也不太现实,毕竟这样的人流只会在五十天里出现,倒是如果有人愿意出租空房间来赚一笔,反而是双方得利。

    “这是好事,”柯尔贝尔说:“那么我们要征多少税?”

    “五分之一吧。”国王说:“这终究是额外收益,也没有多少成本。”他顿了顿:“另外定个价,不允许他们无限制地涨价。”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达达尼昂伯爵说,皇后林荫大道上的房间已经到了十个金路易一天了,还不包三餐。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王太子小路易请求觐见,然后他们就看到一群孩子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走了进来。

    原来是之前王太子小路易为了平定艺术家们的纷争,就想出了用真金白银的“赞赏”来决定其高下的办法,这个办法并非十全十美,因为大众的鉴赏力时常会受到身份与地位的制约,但在此时,要让这些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接受国王的安排也只有这个办法。

    “你们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第两百八十三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3)

    这群王子与公主遇到的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只是为了尽快完成国王交代的工作所玩弄的小小手段,竟然在一周内获得了近一万里弗尔的收入,这笔收入虽然无法与税收或是银行、船队获得的利益相比,却也十分惊人,只是一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首先,能够来到巴黎的人就不会是穷苦的贫民,一部人甚至可以说是小有身家,虽然他们不知道所谓的“赞赏费”是王太子的主意,却很愿意用一顿饭或是一瓶葡萄酒的钱来夸耀自己拥有的财富,至于大部分人或许觉得随手抛洒钱财是一种愚蠢的事情,但在他们的心中,为他们表演或是显示画作的人都是曾经为国王和大贵族们服务的,他们投下“赏赐”的时候,仿佛也有几秒钟与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有所关联,也就不那么心痛迟疑了。

    还有一种人,那就是真正的显赫人物,他们可以在在赌桌上随手输掉几百里弗尔,既然已经知道这四座艺术学院都是由国王授意,王子与公主督造的,当然也不会在乎这点支出,不过也有人真的因为戏剧中的某个角色格外称心,或是与自己的对头在某座雕塑或是画作的看法上相持不下,冲动地投下了成箱的金路易来一较高下的。

    在得到国王和公爵的首肯后,王太子小路易这才略微安心了一点,他在装钱的箱子前走来走去,兴奋地捏着拳头,虽然作为王太子,他早就有爵位和封地,但这是不同的,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他的父亲会这样重用柯尔贝尔,柯尔贝尔又为什么那样看中商业,土地的收入是稳定的,但要迅速的大量敛财,只靠领地是远远不够的。,

    “对了,”王太子突然说道:“父亲,还有一件事情。”他说。

    “什么?”

    “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王太子说,然后他让侍从搬来了一副画,掀开遮挡的帷幔后,露出的是一副群像画。

    “这幅画是一个荷兰画家送到巴黎来的。”王太子说:“这幅画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一些人认为这幅画糟糕至极,另外一些人认为这幅画极其出色。”

    “你是后者?”

    “是的,父亲,我是后者,我认为您也会喜欢这幅画的,所以我就从那个画家手里把它买下来了。”

    “这个打扮,”国王转头问道:“公爵,是阿姆斯特丹的士兵吧。”

    “大概,”奥尔良公爵说道:“应该是射击手,看,他们手握火枪。”

    国王笑了笑,也只有王太子会如此做,其他的大臣或是贵族是没有那个胆量将这幅画像送到他面前的,但他可以理解小路易的想法,王太子在艺术品上的鉴赏力与对美的捕捉力可比他这个父亲强多了,他完全是出于对父亲的爱和对国王的信任才将这幅画送到他面前的。

    除了题材之外,这幅画引起这样大的争论还是因为这位画家大胆地采用了过于强烈的对比——明与暗,大与小,前和后,这样的画面呈现在人们面前,就像是一台被暂停的舞台场面,这种新颖的表现手法当然会让习惯了画面亮度均匀柔和,每个人都几乎一样大小的人们感到不适,但也有品味出众的人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你说那是一个荷兰画家?”国王说:“那么有时间,我会召见他的。”他挥手让侍从们将画收起来,“既然你们已经来了,我们就一起用晚餐吧,柯尔贝尔也一起,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

    国王所要说的事情,正与大郡主有关。大郡主在几个月前辗转不安,正是因为担心国王会为了法兰西把她嫁给西班牙的国王卡洛斯二世,卡洛斯二世是个怎样的人,之前我们已经描述过,在此不再赘述,不过比起路易十四,有的是不在乎儿女的君主,譬如利奥波德一世,他几经考量,最终还是将自己的长女安东尼娅嫁给了卡洛斯二世,即便他知道卡洛斯二世无法让女人有孩子。

    这件事情,奥尔良公爵与国王都商量过是不是要让大郡主知道,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这件事情与其让大郡主从别人口中听到扭曲或是错误的版本,倒不如让他们来说。

    这件事情一被说出来,大郡主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幸而晚餐已经到了尾声,并非惺惺作态,只是一想有个女孩遭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大郡主就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出卖她的还是她的父亲。

    “看来利奥波德一世已经下定决心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柯尔贝尔说。

    “除非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莱曼一世重生,率领他的八十万大军大举西征,不然就别想看我和他坐在一起。”国王说:“不过除了寻找盟友之外,还要一个原因。”

    “西班牙的王位。”奥尔良公爵阴沉沉地说道。

    “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长子费迪南虽然夭折了,但幼子约翰还在,”国王说:“他们都是腓力四世的女儿所生,那位公主并未放弃继承权,她的儿子有权利继承西班牙王位。”

    “但兄长的继承权应当居前,”大公主说:“母亲是腓力四世的长女。”

    “那么看来,卡洛斯二世的态度会非常重要,”奥尔良公爵说:“难怪利奥波德一世愿意付出那么一笔大价钱。”

    大郡主有点不安,但大公主立刻拍了拍她的手背:“相信我们的父亲,”她说,“相信他们对我们的爱。”

    “我之所以先要告诉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国王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啦,我的侄女,您要信任我,还有你的父亲。”虽然王子与公主们必然要面对一桩政治婚姻,但路易十四和奥尔良公爵会尽力让这桩婚事不至于变成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大公主如此,大郡主也是如此。

    大郡主向大公主微笑了一下,并不是那么勉强:“只是想到那位安东尼娅公主……她应该是69年生的。”小昂吉安公爵比她小一岁,还是一个只会大叫大嚷的娃娃……还有卡洛斯二世的身体状况……现在不知道这位国王是个yan人的人,在各国宫廷中也已经很少了。

    她几乎注定了要遭到无尽的嘲笑与轻蔑。

    “对那位公主来说,最好的就是卡洛斯二世在十年内死掉,这样她至少可以避免嫁给一个疯癫的狂人。”奥尔良公爵刻薄地说。

    “八年。”国王说:“婚约上写明了,利奥波德一世的长公主满了十二岁就会就会嫁到西班牙。”

    “天啊……”

    大公主轻声喊道,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说到这个,”沉默片刻后,国王也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一件并不会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为了消弭餐桌上的古怪气氛,他轻咳了一声,“你们可能会有一个新朋友了。”

    “谁?”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科隆纳公爵未来的妻子。”国王说:“她是67年生的。”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与侄女:“在科隆纳公爵回来之前,你们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第两百八十四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4)

    利奥波德一世的长公主所遭到的不幸就像是掠过晴朗天空的一抹乌云,为了尽快拂去它的阴影,美第奇的安娜在当天下午就得到了觐见国王的许可,宫廷中的贵人一边对科隆纳公爵所有的恩宠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谁都知道安娜公主虽然是以奥尔良一系的王室成员身份被允许居住在卢浮宫的,但看看蒙马特的玛格丽特,国王,王太后甚至王后都拒绝了她的觐见,可想而知,她之后的年月只能在修道院中寂寥地度过。

    安娜公主被国王另眼相待,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与科隆纳公爵的婚约,即便科隆纳公爵回到了意大利,他的未婚妻子依然可以享受仅次于大郡主的看待,人们窃窃私语,因为国王召集了所有的王室成员,来欢迎这个将来的新妇。

    安娜公主论起来也不过是个孩童,但这个孩童也知道,她没有在托斯卡纳大公置办在巴黎的宅邸里过夜,就立刻被允许觐见,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殊荣——在巴黎或是凡尔赛等候了几天,几个礼拜,几个月也没能见到国王的人大有人在。

    “虽然这么说,”安娜的乳母却不甘愿地抱怨着:“就不能等几天吗?一两天也好,我们……公主才到巴黎,需要好好休息。”

    “快别说了,”安娜的女官快手快脚地脱掉安娜公主身上的衣服,“下午三点觐见,我们需要十一点就准备妥当,现在是,”她匆匆看了一眼墙边的座钟,是早上七点:“我们只有四个小时,不能就这么让公主去见国王,幸而这里有浴室,但还缺了一点东西,芭芘夫人,请您过来给公主洗澡,我去……”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去找一个朋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帮助。”

    “您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您在巴黎也有朋友?”芭芘夫人低声咕哝,慢吞吞地走过来,满心不甘愿地接过被蓬松的棉布浴巾包裹着的安娜公主,按她说,简单地擦拭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发自内心地说,她不太敢反驳这位女官的的话,哪怕她出身低微,但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威仪在身,就算是曾经的大公夫人也不敢对她发疯——或者也有大公的母亲对她如同女儿一般的关系。

    “头发也要洗。”临离开之前,女官还这样嘱咐道,换来了更多语焉不详的抱怨,毕竟洗过的头发需要一次次地用烘干的布巾擦干,就算巴黎有那种圈织的毛巾,能和干燥的沙子那样吸水——鉴于此时的女性几乎从不剪发,安娜公主的头发也长到了膝盖,清洗和弄干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乳母大声叫唤着女仆来帮忙,一边将公主抱进了浴室。

    早在安娜降生前,托斯卡纳大公就依照巴黎的黎塞留宅重新改造过自己的宫殿,所以乳母对那些那些盥洗设备一点也不陌生,只是那只可以容纳得下两个人的大白瓷浴缸还是让她微微咂舌,还有数之不尽的浴乳、香脂、油膏等等,她只懂一点法文,倒是安娜公主认得上面的每一个字,这些装在色彩缤纷的玻璃瓶里的东西,各有效用,还有着不同的气味。

    乳母还没有愚蠢到弄得小公主身上气味驳杂,她小心地选取了几瓶玫瑰香味的浴乳和香脂,在小公主在温暖的浴水与馥郁的香氛中昏昏欲睡的时候,女官回来了们,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随着许多送货的商人,以及一些带着仆从,但又不像是贵族的人,他们让公主的侍女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最后一位,他手持手杖,带着黑色的卷发(假发),披着斗篷,左右各有一个可爱的小侍童捧着一个巨大的多层箱子。

    他傲慢到不屑于与那些眼露疑惑的侍女说话,一路长驱直入,直到乳母匆匆从浴室里跑了出来:“上帝啊,”她叫道:“这是谁?”

    “他是尚帕涅先生。”女官说,一说出这个名字,乳母的神色就顿时变了,从紧张,警惕变成了阿谀与谄媚,要说起尚帕涅先生,就算是佛罗伦萨的女士们也渴望着能够被他服务一次,可惜的是他的家族原本就是法国王室的御用理发匠,等到他在国王陛下庇护下彻底显露了自己的才华,就算是法兰西的女士们也已经排队排到了一年或是两年后,更别说是外国人了,这还是在他只接待子爵夫人以上等级的前提下。

    姑且不说芭芘夫人是如何疑惑和她一样人生地不熟的女官是如何邀请到尚帕涅先生的,尚帕涅先生已经如同一个军官一般指挥着他的仆从在公主的寝室里摆布开他的阵势,只不过他的士兵都是一些闪闪发光的别针、发簪,金色或是黑色的假发,栩栩如生的丝绒花朵与还带着露水的真花,还有隐秘的发圈和发套等等……

    “请把公主今天的衣服拿出来。”他说,而后盯着那套衣服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向女官点了点头,表示大概可以了,然后他又看了公主的珠宝,若说一开始还有侍女不太敢相信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就是著名的尚帕涅,那么看到他若无其事地从那个像是永远拿不完的箱子里取出与珠宝相配套的发饰——无论是钻石,祖母绿,红宝石还是黄玉,甚至是煤精……一些发饰的品质甚至超过了公主的珠宝,对此尚帕涅只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发饰上的宝石都很小,”他解释说:“所以比其他珠宝上的宝石更出色一些是很正常的。”

    芭芘夫人不知道女官请来尚帕涅先生用了多少钱,毕竟这位先生在二十年前的费用就高达几百里弗尔一次,但不得不说,物有所值,佛罗伦萨曾经是文艺复兴的中心,但随着意大利一次次地四分五裂,易主换将,所有的辉煌一去不复返。而时尚这种东西,又往往与一个国家甚至地区的力量与财富紧密相关。

    现在这顶桂冠属于巴黎。

    尚帕涅先生已经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地握着火钳为玛利.曼奇尼小姐烫发卷的小学徒了,他从业已有二十年,进过无数贵女的香闺,浸润在昂贵的香脂、珠宝的闪光与滑腻的绸缎中度过了自己的四分之一个人生,他触摸过的发丝要超过任何一个纨绔子弟,见过的雪白肩膀与丰腴手臂连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也无法相比——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理发匠,他执行的最后一步程序最为关键,所以贵女们耍弄的各种小把戏都无法躲开他的眼睛——他是对整个巴黎的时尚风向最了解的人,哪怕是最微小的改变。

    所以只要请到了这位先生,在装扮上,安娜公主就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安娜公主回到寝室里的时候,寝室的所有帷幔与窗帘都已经被高高拉起,房间里明亮而又干净,只有玫瑰的甜蜜香气,尚帕涅先生嗅了嗅,真心实意地说:“太好了,”他弯下腰,对着小公主说:“这是国王最喜欢的味道。”

    “真的吗?”安娜公主睁大了眼睛问道。

    “当然,我是不会说谎的,尤其是对您,您就像是一颗闪耀的星星。”尚帕涅说,他也在仔细地打量这位美第奇的公主,巴黎人对美第奇可不陌生,不说其他,法国王室就有两位来自于美第奇的王后——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法国国王可不会继续选择一个弱小的诸侯之女为妻了,但要说科隆纳公爵,国王对他的恩宠人尽皆知,只差在法律上承认这个私生子——国王不承认他也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太爱他了。

    安娜公主年龄还小,非常可爱,但可以大概看出今后的风貌,尤其是对尚帕涅这个见过无数贵女的理发匠,他锐利的眼睛估测着这位公主长大之后的容貌——她发量丰沛,眉毛浓密,可以看得出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她的皮肤,如任何一个贵女,被养成了雪白细薄的样子,可以看见隐藏在皮肤下的静脉血管,会说法语,举止还有一些拘束,不过想想宫里的小欧根先生,小昂吉安公爵,想必很快就能被教导出来。

    虽然描述的字数很多,但对尚帕涅先生只是几秒钟的事儿,在做出判定后,他迅速地为安娜公主装扮起来,甚至还为公主的衣着和珠宝做了一些建议:“国王并不怎么赞成孩子如同大人一般的装扮,”他说:“尽可能地减少累赘的花边与首饰。”他指挥着裁缝迅速地为公主的衣服做减法,一边兴致盎然地说:“这不是意大利,也不是西班牙的服饰,是巴黎最新的式样,”他看似随意地问道:“这是那位的建议?”

    “是奥比涅夫人的。”一边的侍女随口说道,

    “哦,”尚帕涅先生环顾四周,发现那位奥比涅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想起那位夫人,虽然看上去面容寡淡,但尚帕涅先生怎么会看不出那份被故意隐藏起来的美貌?不过也是,托斯卡纳大公的宫廷要比法兰西的宫廷混乱得多了,加斯东公爵的女儿除了聚敛钱财,偷窃藏宝(美第奇家族的收藏)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是不管不问,大公的母亲也注重权势胜过一个家庭的安宁,这位夫人先是大公长子的侍女,再是长女的女官,美貌只能引来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与可怕的威胁,无论是来自于女人还是男人。

    安娜公主登上卢浮宫派来的马车时,已经与来到巴黎时大不相同,她黑色的卷发只是被简单的挽起,戴着栀子花花冠,首饰只有悬挂在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身上的皇室蓝色缎裙原先点缀着许多花边与蕾丝,现在被尚帕涅先生指挥裁缝拆了不少,但又补上了不少珍珠(从另外一串项链上拆下来的),所以不但不显得寒酸,反而更显得她皮肤白皙,神态可爱。

    尚帕涅先生目送着她离开,就带着一群仆从赫赫扬扬地离开,而在安娜公主尚未抵达卢浮宫的时候,有关于她和身边人的情报已经摆在了国王的桌子上。

    路易看完情报,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知道是什么人为那位奥比涅夫人引荐了尚帕涅吗?”

    “是蒙特斯潘夫人。”菲利普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虽然我不太敢相信,但王兄,难道蒙特斯潘夫人身后的势力竟然是……”

    “罗马教会。”路易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第两百八十五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5)

    这个答案令人吃惊,但也不是那么意外——罗马教会与法兰西曾经亲如一家,现在却是势同水火,这是必然的结果,就像是现在,别看利奥波德一世的神圣罗马帝国似乎已经承继了法兰西以往的地位——在罗马教会心中的,但那也只是因为这位皇帝正需要教会来帮他对抗那些新教诸侯与法兰西,若非如此,你们会看到一场更加精彩的大戏。

    蒙特斯潘夫人骄傲地将自己的筹码摆在国王面前的时候,国王也猜想过她是否运用了自己的天赋——但蒙特斯潘夫人与她的两个妹妹并未能继承母亲的特殊之处,蒙特斯潘夫人的母亲可以让一个公爵为她不惜一切,她们不能,她们没有这种魔力,这件事情对她们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但对蒙特斯潘夫人夫人来说却不是,她能够让意志不坚的侯爵先生跪伏在她的脚下,却不能扼杀由此滋生的独占欲与施虐欲,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侯爵先生的死亡应该与蒙特斯潘夫人脱不了干系,但国王前去调查的时候,六尺之下只余一具白骨,针对凡人,巫师的手段太多了——他们那时候还以为蒙特斯潘夫人的势力可能来自于曼奇尼家族,或是加约拉的其他家族,但等到科隆纳公爵夺回了加约拉,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

    当一个问题只余下一个答案的时候,这个答案无论多么匪夷所思都是可能的,于是路易毫不犹豫地沿着结果往回推,加上对教会的假设,那么一切不合情理的地方就都有了解释。

    首先我们来看书信,托斯卡纳大公身在意大利,他经常盘桓的锡耶纳甚至曾经是一位罗马教皇的出生地与领地,教会要在其中安插人手简直是轻而易举,摩德纳大公的领地同样也在罗马涅大区,只需要策马奔驰一个白昼就能抵达罗马,鸽子更快,当然,意大利人们用鸽子传信早在亚历山大六世的时候就开始了。

    钻石粉末的事儿呢,就算教会没有在摩德纳大公身边放置棋子,据说有意皈依天主教的约克公爵也早已成为了他们关切的目标,虽然查理二世曾经许诺过在平定了国内的叛乱后就皈依天主教,但现在看起来,他更喜欢在天主教与新教之间左右摇摆,尽力争取最大的利益,甚至拖延了给他的头生子洗礼的时间。

    路易的密探回报说,查理二世正准备在国内弄出一个“高派”新教来,简单点来说,就是另一个天主教会,但教首是他,这种风骚的做法无疑在让人们张口结舌的同时,也让天主教会变得更加尴尬。

    所以他们必须阻止约克公爵的一时冲动——也许不是那么冲动,反正约克公爵绝对不能因为谋杀了奥尔良公爵夫人死在法兰西,他们已经很了解路易十四了,若是奥尔良公爵夫人死了,就算有教会和查理二世,法国国王也一定会砍了约克公爵,反正英国和法国已经做了一百年的敌人,大可以继续做下去——路易当初愿意帮助查理二世,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真正的情感,而是因为君王的权威不容轻慢,那时候查理二世已经是个成熟的年轻人,路易还是一个少年,他们能有什么契合的话题?

    至于加约拉岛的银钥匙,更是无需多说,罗马教会要比任何一个统治者更清楚里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宗教裁判所里的教士,原本就出身里世界,巫师的社会也应该有不少他们的“自己人”……

    而蒙特斯潘夫人——她的孩童与少女时期全都是在修道院里度过的,教会想要介入和影响她,还能更简单一些吗?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对待那位夫人呢?”菲利普问道。

    “我们遇到了两个很有趣的问题,”路易说:“第一,那位奥比涅夫人是如何会去决定拜访蒙特斯潘夫人的呢?第二,”他轻轻一比,而后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蒙特斯潘夫人又如何欣然为她引荐了尚帕涅呢?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应该知道,尚帕涅的另一个身份就是你麾下的密探。”

    “她们,不,应该说是罗马教会愿意对您妥协。”

    “看来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确实让利奥波德一世受到了威胁。”路易说:“他这样急不可待地与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订立了婚约,也有这个原因在内——特兰西瓦尼亚大公不但打下了上匈牙利(近代的捷克斯洛伐克地区),几乎将奥地利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其他地区隔断,而且还有意与奥斯曼土耳其人联盟,”路易变化了一个手势,张开手指包住另一个拳头:“利奥波德一世虽然从很早开始就和我一样想要设立常备军,但要同时面对两位强敌,还是力有未逮。”

    “哈布斯堡十年前还在凭靠雇佣军和诸侯们的军队对抗土耳其人,”菲利普说:“利奥波德一世虽然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他的声音只能在维也纳回荡,他只是一个盲目的可怜人,根本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对我你无需如此谄媚,”路易说:“还是把你的甜言蜜语留给奥尔良公爵夫人或是你的情人吧。”

    “那么把话说回来,”菲利普说:“罗马教会显然发现无法得到利奥波德一世的助力,相反的,可能还要偿付出去一些,就决定改弦易辙了喽!”

    “只能说是两边下注吧,”路易说:“就像是托斯卡纳大公。”

    “据我所知,他现在解决问题的方法已经很简单了,当利奥波德一世要求他成为自己的盟友时,他拒绝的干脆利落——他在信里说,如果他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盟友,法兰西的路易十四一定会飞奔而来把他的脑袋挂在自己的桅杆上。”

    这下子路易真的大笑了一阵。

    “那位特兰西瓦尼亚大公……”菲利普说:“您知道吧,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他不但正与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商讨如何征服奥地利,还正在策划与您达成联姻的关系。”

    “等等?”这倒是路易不知道的事情,他伸出手,菲利普从贴身的口袋里抽出一封情报送到国王手里。路易打开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提议只会激怒您。”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的爵位事实上来自于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在欧罗巴的天主教与新教国家里都是不被承认的,既然如此,他在真正地成为匈牙利之主前,对法兰西王室成员的觊觎都是一种僭越的行为,完全值得被敲断四肢后吊死。

    “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现在只有一个女儿,”菲利普说:“若是他有意联姻,难道是看中了我的儿子?”

    “或许是小路易也说不定。”

    “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菲利普说,他看到路易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但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儿子,菲利普,蒙特斯潘夫人怀孕了。”

    菲利普先是一怔,而后就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难怪她们决定在这个时候掀开底牌。”

    “那位奥比涅夫人我不知道,但蒙特斯潘夫人一定是想要再等等的,”路易说:“但可能就是她怀孕了,所以罗马教会不会等到她彻底地征服我,一旦我愿意信任她,爱她,那么教会对她的掣肘就等同于无了。”

    菲利普叹了口气:“没想到她那么快有身孕了……不知道小卢西该怎么面对她。”

    “不用面对,”路易有点诧异地看了菲利普一眼:“为什么要面对,我让她到枫丹白露休养去了。”

    “嚄,”菲利普说:“我现在知道您是真的没爱上她了。”

    “她是一个得力的好下属,这点我必须承认,”路易说:“但她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不是吗?”

    科隆纳公爵回到巴黎的时候,果然没有看到蒙特斯潘夫人,因为王室夫人要得到国王的允许才能宣布怀孕,即便她有意设计了一种新款式的长裙——就是将腰线移动到胸膛下方,将自己隆起的腹部显露给每一个人,宫廷中也不曾流传过哪怕一句王室夫人已经怀孕的消息。

    这让科隆纳公爵感觉好多了,虽然玛利.曼奇尼的被囚有一大部分原因属于咎由自取,但作为始作俑者的蒙特斯潘夫人还能如此得意实在是令他如鲠在喉,但他也不能要求国王拒绝蒙特斯潘夫人的献媚——在听说蒙特斯潘夫人很有可能是罗马教会的“特殊使者”之后,他还劝说路易可以更加宽容一些,毕竟蒙特斯潘夫人怀着他的弟弟妹妹。

    “正因为那是你的弟弟妹妹,”路易温和地说道,“所以我才要让她明白,这个孩子与你之间的界限。”科隆纳公爵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与自己如同取自于同一块海蓝宝石的眼睛:“她也是一个女巫,小路易的位置她是绝对无法撼动的,这点……她要比你的母亲清楚……”路易拍了拍科隆纳公爵的脊背:“但你就不同了,在蒙特斯潘夫人的心里,你是一个需要逾越过去的障碍——她会怎么想呢?她会希望她的孩子有着和你一样的地位。”

    “但那是不可能的,”路易冷酷地说:“你是我的头生子,卢西安诺,你诞生在爱情里,虽然它离去的很快,但我爱你,就像是爱你的母亲,我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凌驾于你,哪怕是小路易。”

    “我明白的,父亲,”科隆纳公爵低声说:“我明白。”事实上,他和小路易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路易就为他们设定了两条同样堂皇且宽阔的道路,并且永不相交,所以他才能在玛利.曼奇尼暴露出真正的本性时,还能与王太子小路易相处融洽——他们就像真正的亲兄弟那样相亲相爱,除了偶尔也会在心底怜悯或是嘲讽对方一番。

    “但,蒙特斯潘夫人的孩子呢?”

    “他们会在奥尔良公爵的监管下度过安逸平静的一生。”路易说,他并没有有意拒绝蒙特斯潘夫人的接近,作为一个君王,他没有那样的洁癖,但那个孩子不会是第二个卢西安诺,甚至不是第二个哈勒布尔公爵,他们不会得到任何来自于路易的权力。

    那些孩子甚至可能无法出现在宫廷里。

    科隆纳公爵轻轻地,安心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迁怒一个无辜的婴孩是不对的,但他无法容忍在父亲的身边看到他们,一看到他们,他就会想起以一个无名者的身份留在巴士底狱的母亲。

    “你去看过你母亲了吗?”

    “去了。”这是必须的,甚至早于觐见路易,玛利.曼奇尼一定会满怀着悔恨与惊恐等待着他,如果科隆纳公爵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选择自杀。

    “那么再去一次吧,”路易说:“带着美第奇的安娜。”

    “可以吗?”

    “她是你的妻子,”路易这样说,“她不能不知道,我会让以拉略陪伴你们,等摈退左右,告诉玛利,她可以拿下面罩,用真实的面貌和你们相见。”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

    “别责怪我的薄情就行了,”路易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有人经常说我太国王了。”

    美第奇的安娜是在次日看到自己将来的丈夫的,她羞涩地接过了对方带来的栀子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觐见国王的时候戴着栀子花花冠,然后他请求她和自己去一个地方,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不能带着她的乳母与侍女。

    虽然芭芘夫人坚持要跟随,但最后那位女官奥比涅夫人以一种相当强硬的态度应允了公爵的要求,她后来这么对芭芘夫人说——这门婚事在同房之前都可以作废,于是芭芘夫人就乖乖地什么都不说了,而且就算他们待在一起又能如何呢?科隆纳公爵固然成年了,但安娜公主还不到他的腰呢。

    科隆纳公爵的马车一路慢慢地沿着皇后林荫大道(它已经被延伸到巴士底广场)往目的地去,越过了一群又一群衣着绚丽的行人,美第奇的安娜躲藏在玻璃车窗后,以一个固定的姿态盯着外面,目不转睛——除了接到邀请函的杰出人物,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画家,雕塑家和音乐家,舞者和演员,也都涌入了巴黎,他们在皇后林荫大道上表演和展示自己的作品,除了求取一点钱财来支付自己的餐费和住宿费之外,就是渴望得到某位贵人的赏识,如年老并且穷困潦倒的伦勃朗那样,一跃成为王室的御用画家。

第两百八十六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6)

    巴士底狱曾是巴士底城堡,作为监狱的时间不长,城堡前的广场直至今日依然是个人们乐于聚集的地方,这里比起皇后林荫大道,更适合演员和舞者,他们的表演容易流于低俗,但绝对不无聊,甚至会令人哈哈大笑,民众们围拢成一个有一个圈子,不是鼓掌就是吹口哨,美第奇的安娜看到一个波西米亚女人正在训练一群白老鼠钻火圈,爬绳梯,几乎挪不开步子。科隆纳公爵站在她身边,摘下帽子,对着一个窗口挥了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总是会站在那个能够看得到卢浮宫的窗口,希望能够看见她的君王与丈夫。

    安娜看完了整整一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一个错,她不安地向科隆纳公爵道歉,科隆纳公爵却只是摇摇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科隆纳公爵这样说,让美第奇的公主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好奇心,她跟着公爵一路走过去的时候,不断地听到有人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的声音,应该是被有意调开了,黑衣的教士走在他们前面,双手放在袖口里——教士可以说是宫廷的必要配置,或者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不但是罗马教会的爵爷,也是国王的大臣,但这位看上去十分可亲的教士,就算是科隆纳公爵对他也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和谨慎——他也是波旁一系的亲眷吗?或者有着不可说的尊贵身份?安娜公主这样猜度道,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正在慢下来,科隆纳公爵看了她一眼,想起安娜也只是一个孩子,玛利.曼奇尼的房间在最高处,为了防备敌人的进攻,城堡的旋转阶梯时常故意做得不一样高低,好让敌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吃个亏(自己人当然是提前熟悉和习惯的)——一个成年男性爬上最高处的房间也要气喘吁吁,更别说是一个孩子了。

    于是他就低声说了一声“失礼了”,就将安娜举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科隆纳公爵继承了路易的身高,加上安娜,就几乎要碰到上层阶梯的底面了,安娜不得不低下头,抱住科隆纳公爵的头,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科西莫三世是个好父亲,但他身体虚弱,几乎没有抱过他的任何一个孩子。

    他们继续向上攀爬了十几分钟,才来到一个走道前,教士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安娜公主才看到里面居然是一个套间,通往卧室的帷幔垂着,青灰色的石砖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壁炉里虽然没有点起炉火,但可以看得到厚厚的烟灰,表明它使用的频率很高,小厅里的家具都是齐全的,三角橱、斜面的写字台,小圆桌与三四把椅子,一个带着丝绒面具的男性正站在窗前,“注视”着他们。

    科隆纳公爵将公主放下来,疾步上前,拉起那个人的手吻了吻,那个人伸出手去,深情地抚摸着公爵的卷发与肩膀,脊背,他说了话,不是法语而是意大利语,带着锡耶纳的口音,安娜公主惊奇地看着他们,她实在是猜不到这个人与公爵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们今天的向导,那位黑衣教士等公爵终于后退了一步,就走上前——公主看不到他是怎样动作的,也许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一摘吧,就将那个丝绒面具摘了下来,在面具下——公主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属于年轻或是年老的先生的脸孔,但不是,藏在面具后竟然是一个女性,可能与安娜现在的女官奥比涅夫人差不多年纪,她欣喜而有点惊讶地看着安娜,“这就是公爵的未婚妻子?”她问科隆纳公爵,公爵有点窘迫地咳嗽了一声。

    “大概是没错了。”以拉略说,他也注视着玛利,也许他以为会在这位曼奇尼身上看到不甘与悔恨,但要他说,科隆纳阿公爵阿公爵夫人的情况似乎比她在加来或是凡尔赛的时候还要好一些——他希望她是真的醒悟了,而不是有着其他令人不快的想法。

    玛利走了两步,安娜公主的眼睛里全是好奇——教会会对人们说,只要女巫会穿男人的裤子,这个罪名甚至曾经写在圣女贞德的判决书上——不过这也不算错,因为玛利.曼奇尼确实是个女巫。

    玛利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那个面具属于魔法产物,对她的视线和呼吸、进食等等都没有什么妨碍,但它仍旧是个枷锁,能够短暂地摆脱一会是件好事,她想要走向安娜,仔细地看看她,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随手从一边的圆桌上拿起一个苹果,放在银盘上,用指尖敲了敲,苹果就自动四分五裂,变成了削好的小兔子——苹果皮的耳朵还在颤动呢。

    “哇!”安娜公主无法抑制地叫出了声:“谢谢,”她羞涩地向这位……夫人屈了屈膝,虽然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科隆纳公爵已经做出了表率。

    “这是我母亲。”科隆纳公爵说:“科隆纳公爵夫人。”

    “科隆纳公爵夫人已在罗马的陵墓中长眠,如今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囚徒,”玛利说,在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迷惑的时候,她笑了:“别去想太多,孩子,您就只当今天的来访只是一个奇怪的梦吧,”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向以拉略,“请替我感谢陛下。”

    “陛下说无需道谢,”以拉略说:“他为科隆纳公爵做出这样的安排时,就决定了一定要让您亲眼看看公爵将来的妻子。”

    玛利突然转过头去,即便只能看到后背,也知道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来平息自己的情绪,房间里末的三个人默契地没有打搅她,几分钟后玛利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可以让他们和我一起坐坐吗?”

    “当然可以,”以拉略说:“您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对美第奇的安娜来说,这个下午确实像是一个奇妙的梦境,她和科隆纳公爵在一座警备森严的监狱里,在一个华美的囚室里,与一位高贵的男装夫人共享了许多魔法、甜食和笑话,在暮色四沉的时候,小公主打起了盹儿,她被沉默的科隆纳公爵抱了下去,在登上马车之前,她被唤醒,然后喝了一小瓶药水。

    这瓶药水会让她模糊了之前的记忆,她只会记得科隆纳公爵带她游玩了半个巴黎,尽兴而归,或许有一天她会想起今天的事情,但真到了那时候,这也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儿了。

    安娜公主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的乳母芭芘夫人抱怨着巴黎人实在是过于……放纵了,一边给公主端上了丰富的早餐,今天下午国王还要召见他们,“陛下希望您能和大公主,大郡主她们一起接受教师们的指导。”

    “但我已经有奥比涅夫人了。”安娜说,奥比涅夫人就是安娜的教师,同时负责着好几门课程,从针线活儿到法语。

    “和这个不同,”奥比涅夫人就在此刻走了进来,说道,“这是奥尔良公爵夫人开设的女校,您会有更多的老师,还有同学。”

    “这可有点不成体统,”芭芘夫人咕哝着,毕竟这个时代的贵女们多半都在修道院里或是家里接受教育,而不是在什么“学校”里和一群陌生的女孩坐在一起,学习男士们才会去关心的东西,这实在是有点荒诞不经。

    “我倒觉得这很好。”奥比涅夫人说,她语调柔和,但与之相反的,她有着一双锐利坚定的眼睛:“我觉得那会是一件好事。”

    “巴黎人怎么看?”路易问道。

    “他们觉得这件事儿着实有点荒诞不经。”奥尔良公爵说。“您开设了那样的课程——如果说六岁到十岁的孩子只是学习绘画、阅读与写作,以及一些简单的计算他们还能理解的话——那些大女孩们学习的东西,几乎要与大学里教授的东西齐平了。”

    “也就是说,拒绝入学的人居多喽?”

    “恰恰相反,”奥尔良公爵说:“他们蜂拥而至,现在一个名额大概已经等同于一座葡萄园——还是有价无市。”

    “有人转让吗?”

    “还没人做出这样的蠢事来,王兄,”奥尔良公爵说:“谁都知道那份名单是您亲自定下来的。”

    路易点点头,确实,他没有急切到以为可以一蹴而就,在这座女校里,没有任何男性——从学生到教师都是如此。不说学生,单单教师与学生之间产生丑闻的事情从来不少——他是读过阿贝拉尔神父与海萝丽斯的书信集的,当初这位神父就是少女海萝丽斯的老师,路易十四从不轻易考验人性。

    不仅如此,学校的学生也是经过甄选的,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路易无所畏惧,但他担心的是他的教育工程无法推行下去。

    他不是不可以只为男孩们准备学校,但胡格诺派教徒之所以将男孩与女孩们一同送入学校,不正是因为他们发觉,一个族群要健康而又稳定地发展下去,两者的教育都不可或缺吗?毕竟除了父亲之外,母亲也在家庭中担任着一个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在六岁之前,孩子们最初的观念与信仰就来自于和他们最亲密的母亲。

    另外,他让奥尔良公爵夫人来主持此事,也是希望她能从险些被自己的兄长谋杀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巴黎人虽然对这所女子学校议论纷纷,却依然趋之若鹜的原因有很多,譬如这座学校位于塞纳河中的西岱岛,巴黎圣母院与礼拜堂正位于这座岛屿上,学校的位置正对卢浮宫,虽然现在国王更多地住在凡尔赛宫,但他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在卢浮宫住上几个礼拜,他的宫廷与朝廷,也会随之移动到卢浮宫。

    还有的就是国王的名单,那张名单上的人有亲王,有公爵,也有军官和官员,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深受国王信任的心腹重臣,不是为国王立下过赫赫功勋,就是为国王效力多年不曾懈怠,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女儿送到了国王的学校里——哪怕那些反应机敏的人给出了一个几乎令人无法拒绝的好价钱。

    这些在人群中涌动的暗流,在奥尔良公爵夫人明确地宣布,只有名单上的女孩才能入学之后变,变得更加炽热不说——那些幸运的女孩在自己的课堂上,无比惊愕与狂喜地看到了大公主与大郡主的事儿可都是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巴黎。

    这座女校事实上暂时只有一百多个学生,十几个老师——没办法,学生或许可以更多,但能够担任教师职责的女士就实在是太少了,这里的教师大部分来自于法兰西科学学院,简单地说,就是那些学士与教授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有幸耳渲目染,又有许多空闲时间和书籍文卷,不至于与其他女性那样只懂得周旋在客厅、卧室与厨房之间。

    还有一部分教师来自于贵族阶层——那些天资聪颖如同珍珠一般无法被尘沙遮掩光华的女士们都在跃跃欲试。

    譬如蒙庞西埃女公爵身边的女伴,那位曾经受辱于费利佩.朱尔斯.曼奇尼曼奇尼的拉法耶特女士,她在前者死去之后摆脱了他的魔法,去到乡间休养了几年,后来蒙庞西埃女公爵获得赦免,回到巴黎,她又受邀来陪伴女公爵,虽然芳华已逝,但她的魅力原本就来自于她的学识与天赋,在宫廷中依然很受王太后等贵人的照看。

    只是蒙庞西埃女公爵也没想到,奥尔良公爵夫人才显露出要招募女性教师的意思,拉法耶特夫人就立即毛遂自荐了。

    拉法耶特夫人此时已经完成了两本小说,在学校里教授古典文学,负责高年级的学生,也就十岁到十四岁的女孩们,低年级的学生则由另一位外来的教师,弗朗索瓦丝.奥比涅夫人负责,据说这位夫人原先是个法国人,但后来去了意大利,有人说她出身卑微,但拉法耶特夫人和她喝过茶,聊过天,认为这位夫人并不逊色于自己,或是别的教师。

    只能说爱造谣中伤别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 令人垂涎三尺的王太子妃之位

    美第奇的安娜公主当然很高兴在负责低年级女生的教师行列中看到奥比涅夫人,她甚至忍不住轻轻地向自己的女官摆了摆手,奥比涅夫人对她眨了眨眼睛,就继续正襟危坐——奥尔良公爵夫人知道国王对这座女校,或说范例的看重,所以她仿效着一些女子学校(当时已经有一些小型的女子学校,主要是修道院与某位落魄的夫人在自己的住宅里开办的,一般只有几个学生),为学生和教师们规定了统一的服装样式,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有外人潜入学校,酿出意外。

    低年级学生是白色的亚麻或是棉布衣裙,高年级生则是蓝色的衣裙,教师则统一为黑色衣裙,一些高年级的学生还有点不习惯,但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同龄人,加之身份相近——即便不那么相近,对方的父兄也必然是能够被国王记住名字与家庭情况的未来重臣——于是没几天,她们就熟悉和亲昵起来了。

    当然,最受拥趸的还是大公主与大郡主,不那么出乎意料的,最多朋友的居然不是大公主,而是大郡主,这样一想也正常,大公主已经定下了瑞典的国王卡尔十一世做丈夫,大郡主人们一直传说她要成为西班牙王后,但随着卡洛斯二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长女签了婚约,大郡主不免再一次受人觊觎。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大郡主最有可能缔结一门门当户对的婚约,也就是政治婚姻,但若是法兰西的大贵族们——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奥尔良公爵,王弟菲利普深受国王的看重与信任,如果能够从不谙世事的大郡主这里入手,进而动摇奥尔良公爵,最后获取国王的恩准,那么,单单就大郡主的嫁妆,就是一笔令人垂涎的收入。

    孔蒂亲王的长子是最后可能的人选,他今年十二岁,与大郡主年岁相当,并且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和路易十四也能算上半个连襟,又是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的亲弟弟,成功的希望很大,孔蒂亲王的次女也是十一岁,这次被父亲送到圣路易女子学校,也有推波助澜的意思。

    事实上无论是大公主还是大郡主——她们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学习,倒不如说是为了给她们的父亲与伯父,也就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站位,好让那些贵族们放下不应有的顾忌,也让整个社会更加宽容地看待女性中的教育者与被教育者。

    毕竟这个时代,依然有男士认为女性和孩子一样,大脑的发育天生就不够健全,对待孩子,他们的意见是各种严厉的惩罚,对待女性嘛,,他们会认为她们更应该在男性的保护中平静而安逸地度过一生,除了照看自己的家庭,无需在任何事务上耗费心力,就算是如拉法耶特夫人这样聪慧的女士,宫廷里的先生们也依然认为,她的智慧是魅力的附加物,简单点来说,就是为了征得男性们青睐而非尊重存在的。

    对此路易也不能说些什么,免得有人以为他发了疯,他只能为自己的孩子多做打算,另外为将来的女性们打开一道不那么狭窄的门,今后这道门能不能打开到让她们昂首挺胸出入的地步,就要看她们自己的决心与魄力了。

    所以,接受过如柯尔贝尔这样的重臣教导过的大郡主,看这些同龄人几乎可以一眼看穿,哪怕是要比诈谋奇计,这些孩子又如何能够与王太后,王后身边的贵女们相比?!于是大郡主就和奥尔良公爵抱怨了几句,如果要在谋算中达成一桩毫无感情可言的婚约,那么她为什么不去嫁给一个大公或是国王呢?至少后者可以为她带来一顶王冠。

    “这就是我要抱怨的事情了。”奥尔良公爵喃喃地说:“王兄怎么可以让柯尔贝尔或是卢瓦斯侯爵来教你们,活见鬼,你们又不是王子,看看他们把你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觉得这很好,”大郡主想起她的一些同学,一些果实过早成熟,一些果实却还十分青涩,她们所期待的就是如诗人们所描绘的那样,只要拥有美貌与贞洁,就能迎接到一份高贵的爱情,她靠在奥尔良公爵的膝盖上,就像是任何一个深爱着父亲的女儿那样,满怀信任:“荣誉,地位与权势,比爱情更罕见,我或许会期待爱情,但那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而且,”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大公主的婚事也要比人们想象得更美满,父亲,正如大公主和我说的,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要努力争取,哪怕十分艰难,但站在原地自怨自艾只会引来旁人的嗤笑与轻蔑。”

    奥尔良公爵伸手摸了摸女儿厚软的长发,他的头发在小时候是打卷的,但长大之后就变直了,王兄的头发倒一直打着小卷,大郡主的头发没有继承到他和亨利埃塔,却和国王一模一样,也不怪有人质疑大郡主的身份——但奥尔良公爵知道王兄和亨利阿塔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亨利埃塔是很早就知道了国王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他与弟弟之间的感情,国王呢,他每天都有比女色更值得关切的事情要去处理,这点身为王领密探首领的奥尔良公爵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我见过那小子,”奥尔良公爵突然说,大郡主要顿一顿才能猜到父亲所说的那个小子是是孔蒂亲王的长子,也是她的夫婿人选之一:“单从外貌上来说,他还不算太糟糕,毕竟他也是一个波旁,她的母亲又是一个曼奇尼,但他,”他目光游移地说:“在个人的道德上难以令人恭维。”

    “那位只有十三岁……还是十四岁?”大郡主听出了奥尔良公爵的意思,不免有点惊讶。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奥尔良公爵回答说:“他天赋异禀。”

    “呃。”大郡主说:“所以还是算了吧。”

    “但我真不想让你离开法兰西。”奥尔良公爵沮丧地说。

    “那么我就只有进修道院了,父亲,我的身份特殊,您又会给我一大笔嫁妆,无论我嫁给了谁,都会是个问题。”大郡主冷酷地说。

    “您是个残忍的人。”奥尔良公爵说,“国王要把大公主留到二十岁……”

    “别,”大郡主继续无情地补刀:“大公主和我提起过这件事情,她请我来转告您,请您劝劝陛下,别干这种蠢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来,捧住父亲的脸:“国王之前就做得很好,我也希望您能这么做,与其考虑八年后的问题,您倒不如设法解决我现在的问题。”她认真地说:“给我找个丈夫,一个好丈夫,对法兰西,对我都有利的丈夫,让那些动荡的心都平静下来。”

    她端详着奥尔良公爵的脸:“您想说什么?”

    “有那么一个。”奥尔良公爵慢吞吞地说。

    “一个?”

    “您的丈夫人选。”奥尔良公爵说,“但问题是,他们的使者带来的画像并不是王子,而是一位公主。”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个时代的君王们还没有狂妄到无视伦理的地步,他们的使者带来了公主的画像,可不是为了和大郡主谈婚论嫁的,他们的猎物是还有一年成年的法兰西王太子小路易。

    说起来王太子小路易的婚事早就被提上了各国君王的备忘录,尤其是法兰西在佛兰德尔与荷兰连续取得莫大的胜利之后,当然,如丹麦这样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国家路易是不会考虑的,毕竟他的大公主将来会是瑞典王后,瑞典又与丹麦将来又必定为了挪威甚至更多的地方开战,路易还没有冷漠到无视女儿立场的地步,而且若是与丹麦联姻,那么卡尔十一世以及瑞典贵族一定会怀疑法兰西与成其结盟的诚意,法兰西会失去这么一个重要的盟友。

    另外,丹麦又能给法兰西什么呢?若是荷兰还在,路易倒是要考虑依仗丹麦遏制荷兰的发展,但现在荷兰只是法国的一个大省,法国对丹麦一无所求。

    更不用说,王太子小路易的婚事可能是在联姻问题上,法兰西人最最重要的一枚筹码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公爵以下的贵女都不在可选行列之内,小路易的妻子人选顿时大缩水,与他年龄相仿的公主不多,一些君王甚至还没鞥生下女儿,就算他们今后有了女儿,丈夫与妻子年龄差在十几岁上就不说了,他难道还要小路易到了三十岁才结婚?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怀疑小路易在男性能力上有问题,也许还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譬如奥尔良公爵的儿子,十几年后他正值婚龄,路易不会怀疑菲利普,但就怕有心人从中生事。

    这样下来,能够被选择的竟然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大公腓特烈的幼女,另一个则是葡萄牙国王佩德罗二世的长女。

    这两者都有缺憾,勃兰登堡大公腓特烈在法国与荷兰的战争中,旗帜鲜明地站在哈布斯堡这边,同时他也是曾经的奥兰治亲王,现在的威廉三世,一个徒有虚名的乌德勒支大公的姑父——威廉三世是在尘埃落定后才被放出伦敦塔,回到荷兰的,可以想象那时候他有多狼狈,绝大多数荷兰人都相信他将荷兰人出卖给了英国人,换来了乌德勒支,他先祖的荣誉都因此蒙上了耻辱的灰尘,但威廉三世不愧为是奥兰治的后人,他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将乌德勒支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同时,还不忘搜罗那些愿意相信和帮助他的人,勃兰登堡大公腓特烈在这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

    这样的行为不免给法兰西的荷兰总督蒂雷纳子爵带去了一些麻烦,但他终究也是莫里斯.奥兰治的外甥,也有着奥兰治家族的血,他战功赫赫,也得到了一部分荷兰人的支持。

    路易并未想过处理掉威廉三世,他还需要威廉三世成为英国与法国在荷兰的缓冲,但这不是说,他就完全不在意勃兰登堡大公的行为了。

    而且霍亨索伦曾经是哈布斯堡的臣属,普鲁士则是波兰的附庸,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平起平坐,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甚至曾经在阶下为臣的路易十四可不愿意给将来的法兰西国王挑选这么一位王后。

    至于葡萄牙国王佩德罗二世呢,也有问题。

    葡萄牙王室始于勃艮第,勃艮第的亨利之子娶了卡斯蒂利亚(尚未合并之前的西班牙的一部分)国王的私生女一部分为妻子,获得了葡萄牙作为伯爵领地,在1139年独立,但后来哈布斯堡曾经在1580年借由联姻得到了葡萄牙,但又在1640年重新被若昂四世夺回,这位若昂四世又是谁呢?他是最后一位勃艮第王朝的葡萄牙国王的私生子。

    即便不论这个,现在的佩德罗二世又类似于曾经的英王亨利八世,甚至比亨利八世还要令人忌惮,因为亨利八世的兄长确实是遇到了不幸,但佩德罗二世的兄长确实是被他软禁的——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摄政王,虽然迫不及待地与曾经的嫂子结了婚,单在69年生下的这位伊莎贝拉公主实在是……身份尴尬。

    就算现在的葡萄牙王后萨伏伊公爵之女已经以前夫阿方索六世无能解除了婚约,但这位公主还是不免被人有意忽视,据说她出生在一个偏僻的修道院而非王宫,王后对她十分冷漠,摄政王也对她不闻不问,路易真怀疑这是不是葡萄牙人的一个阴谋?但就就使臣送来的画像来看,这位摄政王又诚意十足——路易的意思是,这幅画像极尽美化之事,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个四岁女童——至少画像上的孩童应该与大郡主年龄相仿。

    除了这个之外,萨伏伊公爵甚至亲自来到了巴黎,为自己的外孙女说项,萨伏伊的领地分别占据了法国、神圣罗马帝国与亚平宁半岛的一部分,虽然小但十分重要,虽然这个萨伏伊公爵的头衔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但从姿态和言语上,这位公爵几乎已经愿意承诺与法兰西签订秘密合约。

    这样,国王的天平就不得不向那位伊莎贝拉公主倾斜了。

第两百八十八章 阿方索六世之死

    辛特拉宫位于葡萄牙都城里斯本的北郊,这是个风景优美,气候宜人之地,十四世纪的时候葡萄牙国王约翰一世在这里建造了行宫,贵族们也大多在这里有自己的宅邸,不过近几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到那里避暑,不为别的,只因为葡萄牙名义上的国王阿方索六世就被软禁在这座行宫里,虽然人们都说他是在这里“养病”。

    佩德罗二世的使者在一座丘陵上勒马驻足,注视了那座行宫很久,就像是要穿透那厚厚的城墙看见里面的人,他的视线中有轻蔑,也有无奈和怜悯,过了好几分钟,他才一提马缰,疾驰而下。

    经过重重关卡与验看后,使者终于来到了阿方索二世的面前,在这个时代,病人的房间从来就是密不透风并且阴暗潮湿的,即便点着昂贵的香料,那股子混杂着陈脂与腐肉般的恶臭还是如同液体或是固体那样在房间里堆积,使者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缓慢地代为转达了了佩德罗二世的问候与——真实的来意。

    他说完就走了,甚至没有等待帷幔中的阿方索六世垂问或是回答,应该说,他的使命就在于此,若是画蛇添足,反而会让他受到责备——因为佩德罗二世也不需要得到一个回答,不,他所需要的回答不是用舌头和喉咙讲出来的。

    守候在床边的仆人无法阻止使者的离去,他虽然忠诚,但和他的主人一般,无论宫内宫外都没有任何权力,只一听到阿方索六世的喘息声,他就连忙拉起帷幔,摇曳的烛光照亮了锦缎深处犹如地狱般的一幕——那是一堆滚动的脂肪,从被称之为嘴巴的缝隙里酝酿与吞吐着酸臭的气息,同时,连着上方的另一道缝隙——鼻子,它还在不断地流出浓稠的白色,灰色或是黄绿色的液体。

    仆人见惯不惊,抽出一旁的法国毛巾——这是从加来商人那里买来的新货,因为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毛圈而格外厚实,吸水性好并且柔软,以往需要十来条亚麻布巾才能擦干净的脸现在只用一条就能擦干净。

    只是今天他随手将毛巾丢在地上的时候,微微一顿——上面有血。

    他连忙掰开国王的嘴检查,发现陛下只是咬伤了舌头,他定了定心:“我去给您拿瓶药水。”他说。

    那团肉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几个音节,仆人听懂了只有几个人能够听懂的意思,国王是在说,不要药水。

    他站在床边,十分难过,因为他知道阿方索六世不要药水不是因为他没有感到痛,而是受到了威胁。佩德罗二世的口信没什么可质疑或是责备的地方,他只是简单地告诉兄长,自己与曾经的嫂子结婚后,生下的女儿伊莎贝拉很有可能成为法兰西的王太子妃,记住,是很有可能,他的口信中没有提到最大的妨碍是什么,但谁都知道,伊莎贝拉公主最大的劣势就是她虽然是摄政王与王妃的女儿,但如果只是摄政王的女儿,那么她就没有资格成为现今欧罗巴大陆上最强大国家的王太子妃。

    谁都知道,摄政王只是在等着阿方索六世死去,因为他不愿意担上弑杀兄长与国王的罪名,但阿方索六世——虽然他三岁就出现了偏瘫的症状,之后的十几年里一直由他的母亲代为管理朝政,当然,这位王太后缺少政治天分,心胸狭隘。卡特琳娜公主,也就是阿方索六世的妹妹嫁到英格兰的时候,带走了葡萄牙的两处殖民地锡兰与孟买,已经让葡萄牙宫廷里的大臣与贵族很不高兴。而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葡萄牙在与荷兰,与西班牙的战争中都一再失利,这位王太后就更是成了葡萄牙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这样的局势下,年轻而勇敢的麦略尔伯爵毅然决然地发动了政变,在62年的时候推翻了王太后的统治,以他为首的葡萄牙政府与军队顿时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不但连续打退了西班牙的进攻,更是就此让葡萄牙在西班牙的统治下独立出来。

    极具讽刺意义的,麦略尔伯爵获得的胜利,被冠在了甚至无法独立行走的阿方索六世身上,他被称之为“胜利王”。

    这位“胜利王”不曾有一天掌握过权力,先是王太后,再是麦略尔伯爵,因为无法运动,以及不加限制的饮食,他的身躯愈发肥胖,又因为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的教育,所以就连正常地和人交流也不能,但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他居然有个十分聪慧的头脑与坚韧的意志,哪怕只有仆人的唠唠叨叨,他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并不是如西班牙的的卡洛斯二世那样,只是一头狂暴的野兽。

    也许是有着这样的考量,在百般权衡下,麦略尔伯爵为他选择了萨伏伊公爵之女,这种选择一开始没人反对,现在的葡萄牙属于布拉干萨王朝,这个王朝,如上所述,并不正统,所以哈布斯堡一直在质疑他们的合法性,所以他们不可能从哈布斯堡体系中选择新妇,而萨伏伊公爵的女儿,妙就妙在虽然论父系,她是哈布斯堡的臣女,但论母系,她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远亲。

    但麦略尔伯爵就算是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也没想到这位公爵之女是个怎样雷厉风行而又果断凶狠的人物,这位公爵之女只和阿方索六世过了一夜,就确定了后者没有生育能力,不能让她有孩子,她就当机立断地与国王分房,三个月后,她就突然离开王宫,来到里斯本大主教的面前,请求他宣布自己与阿方索六世的婚约无效。

    与这个雷霆般的消息同时抵达麦略尔伯爵面前的是佩德罗二世的支持者与他们的士兵,这位为葡萄牙立下了无数功勋的伯爵大人也只得黯然退场,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说,佩德罗二世成为了摄政王,而后与萨伏伊公爵之女结婚,伊莎贝尔公主就是在第二年的年初降生的,所以从法律上来说,她是合法的,但从正统性上来说,她只能算是亲王之女,过分点说,若是今后发生了什么意外,阿方索六世复辟,她可能只是一个叛国贼的女儿。

    所以虽然佩德罗二世表现的非常热切,但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还在犹豫不决的原因,佩德罗二世的使者带来的口信,也就是一封催命书,他依然如同一个伪君子一般,仿佛只是来告诉自己的兄长这个重要的好消息,但最重要的,还是希望阿方索六世自己去死。

    阿方索六世会甘愿去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从三岁起就卧床不起,双腿萎缩,身躯臃肿,他永远记得自己的母亲,父亲和弟弟是怎么看他的。萨伏伊的公爵之女曾经是他的希望,她也确实是个勇敢的女士————即便面对这么一个丑陋的躯体,她也尝试过,阿方索六世永远感激她的尝试,但她的勇敢也体现在她的背叛上——葡萄牙的贵族们最终倒戈或是选择中立,正是因为王后公开了阿方索六世没有生育能力的秘密。

    就像是路易十四在和大臣们商讨大郡主与卡洛斯二世的婚事时,卡洛斯二世再愚蠢,再残暴,再丑陋与扭曲都没关系,但一确定他没有生育能力,大臣们立刻坚决地站在国王一边,因为一个随时会被宣布无效的婚约根本没有必要讨论下去——人类的婚姻原本就是为了繁衍而存在的。

    阿方索六世成为了所有人的弃子,他先是被迅速地送往了亚速尔群岛,而后又被带到了辛特拉,也许是佩德罗二世觉得,还是把他放在身边比较安心——他是一个高贵的囚徒,永远离开了他的大臣与军队,身边只有仆人,前来问候他的只有海鸟和松鼠,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决地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嘲弄他的弟弟佩德罗二世,佩德罗二世想要干干净净地登上王座,不可能!

    为了这个,阿方索六世可以忍耐任何痛苦与折磨,没什么,他早就习惯了,他已经坚持了三十年,大可继续坚持三十年,也许佩德罗二世还会死在他前头,这么一想,阿方索六世都要笑出声来。

    他觉得自己能做到,尤其是现在,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要比以往的几年都好。卧床不起的人最怕的就是身体起了脓疮——那些和床单紧密相贴的部分,据说脓疮溃烂,人会发热,就会死了。所以仆人每天都要为他擦拭和用药,一开始的时候他的医生沿袭传统,给他放血,guang和涂抹药膏,这些药膏有时有用,有时没用,不过自从仆人秘密找来了法国的医生,他们现在改用烈酒和一种紫红色的药水为阿方索六世擦拭身体,这种药水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效果出色,刚才仆人说要给他拿的就是这种药水。

    但现在阿方索六世不敢相信他们了,他担心仆人端来的会是一瓶毒药,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只允许他们给他外敷药水。甚至忍耐着只用白煮的鸡蛋和牛肉,撒上一点盐,不喝酒,只喝清水——这种行为与其说是为了防备有人刺杀他,倒不如说是在向所有期望着他去死的人宣战,不,他绝对不会去死!

    于是,那些曾经在他的生命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大臣和贵族们又都出现了,他们看似都是来殷勤问候的,事实上却用眼神和微妙的身体语言来催促阿方索六世——您应该回归天主的怀抱了,人世间已经不再有您的位置,您应当为了葡萄牙牺牲,他们用无声的语言这样说道,就连亲自为他洗礼的里斯本大主教也是如此,他甚至带来了圣油,不顾阿方索的反抗与仆人的喊叫,给他擦了圣油。

    阿方索六世固然没有佩德罗二世那样健康,但他的生命力还是十分顽强的,他喷了大主教一身臭烘烘的口水。

    然后第二天,麦略尔伯爵来了。

    这位伯爵先生如今已年逾不惑,但在阿方索六世的记忆中,他一直要比同龄人更强壮敏锐,他虽然一手遮天,但对国王陛下依然保有着足够的尊敬与爱戴,在他掌握朝政的时候,他经常来拜访阿方索六世,有时候也会提起一些重要的政事,阿方索六世说起那种别人无法听懂的语言时,他也会耐心地听下去,直到阿方索六世感到疲倦为止。

    现在回想起来,他掌权的那几年,反而是阿方索六世最愉快的时候。

    麦略尔伯爵一走进房间,就看到了两点浮现在黑暗中的光亮,仿佛一瞬间,他就回到了1665年的时候,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发誓要为自己的国王与国家奉献终生,他这么说的时候,阿方索六世也是这么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今天也在闪闪发亮。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的椅子前,坐下,而后一言不发。

    那双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在圣母升天节前的一个礼拜,王太后也来了,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他幼年时就成了一个不堪用的废物,她以为自己会说出许多残忍的话,但她一看到阿方索六世,就抬起手蒙住了面孔,哭了起来。

    最后来访的人,出乎意料,是年幼的伊莎贝拉公主,她怕得都不敢直视床上的阿方索六世,在乳母的催促下,她一点一点儿地靠近床边,跪在阿方索六世的身前,求他赐福于她。

    阿方索六世看着她,他应该憎恨她的,她是耻辱的证明,是两个叛贼的结晶,是罪人的报应,但——那是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女孩,在她的脸上他能看到自己的弟弟,也能看到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如何地尴尬——她的父亲一日没有登基,她就一日无法拥有一门称心的婚事,不,更大的可能,她连出嫁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她孩子的血统也会遭到质疑……布拉干萨王朝原本就有很多被人诟病的地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人来做自己的妻子,徒增隐患呢?

    伊莎贝拉公主在那里跪了不知道多久,她只知道对她一向冷漠的母亲对她说,这是她唯一拧转自己命运的机会。

    直到她浑身僵硬,她才感觉到一样沉重而又宽厚的东西落在了她的头顶,几秒钟后,她的乳母上前来抱走了她,她在乳母的肩膀上看过去,只能看到在阴影里的一团朦胧的白影,这是她的伯父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在圣母升天节的前一天,阿方索六世因为饮用了太多烈酒,在昏迷中毫无痛苦地死去了。

    圣母升天节后的第三天,佩德罗二世正式登基,萨伏伊公爵之女成为王后,他们唯一的孩子,伊莎贝拉公主也得以正名。

    同月,法兰西与葡萄牙之间的婚约谈判正式开始。

    PS:真正的历史上佩德罗二世83年才得以正式登基,这位伊莎贝拉公主只活了二十一岁,未婚无子。

第两百八十九章 阿方索小堂

    2020年7月5日星期日——一个傻瓜的法兰西游记(4)

    凡是要到法国去的,必然要去巴黎,要去巴黎的,必然要去凡尔赛。

    作为一个穷困而又大胆的人,我不准备付给旅行社65欧元来让他们将我从巴黎送到凡尔赛,当然,为了省掉这笔小费用,我给出的代价是一张12欧元的火车票,因为迷路从三公里变成了三十公里的步行路程和一双因为穿了不适合的新鞋与长途跋涉而鲜血淋漓的脚。

    我起初的想法并没错,因为从火车上下来,就可以看得到一条掩映在层层绿荫下的大步行道——这条步行道的左右侧镶嵌着两对一掌宽的黄铜线,它们原本是四条轨道,在十七、十八世纪的人们还需要用马车代步的时候,凡尔赛每日的拜访者数以千计,路易十四就命令工程师在这里建造了一条有轨马车道,而且还是双马车道。

    但自从汽车诞生后,这条轨道就被废弃了,不过您们也知道,法国人对路易十四的一切都狂热得令人发指,他们尽可能地保留下所有与那位太阳王有关的东西,于是他们就将这四条轨道撬起,在里面灌注水泥,而后重新压上翻过来放置的轨道,原先的轨道是个口向上打开的U字,翻过来就变成了平面的宽铜线。

    现在这条道路上只允许步行,而且就我看到的,所有的人都尽可能地避开路面上的铜线,当然,他们并不都是法国人,或者明确地说,他们大多都是外国人,但就算是最粗鲁的美国人……嘿,你知道的,为了所谓的自由,他们能够做出最蠢最下作的事情来,可在这里,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我想这和某种传闻有关。

    我看了看周围,据说在凡尔赛有着最多的退役军人,也许是太阳王最先设立常备军就是从凡尔赛挑选士兵,所以凡尔赛与附近的里摩日人大多都会选择在高中或是大学毕业后从事军职,就连女士也不例外。

    任何一个敢于在凡尔赛胡作非为的家伙,都是要立刻,马上和随即挨上一顿好揍的。

    我得说这真是令人欣慰。

    随着人流往前走上几分钟,就能看到分岔的小路,路边是白墙面,张着深蓝色雨篷的咖啡馆或是餐厅、书店、纪念品店等等,不过我没有走进去,因为从这里,我们就能看到凡尔赛宫了。

    凡尔赛宫有着一个很著名的别名,“黄金、白银、象牙与水晶。”黄金和白银不必多说,就是妆点在门框与窗框上的金银箔与饰品,象牙指的是从台阶而始,延伸到地面、柱子,至天顶终结的白色大理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大理石因为空气与水汽的腐蚀而微微有些发黄,却要比原先的纯白更多了一些温润典雅的韵味,也让这座庞大如同小城的宫殿就像是由象牙砌筑的。

    水晶就是在凡尔赛宫里无处不在的玻璃和镜子,在太阳王建造凡尔赛宫的时候,玻璃和镜子的价格还未低廉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在传说中,路易十四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依靠巫师们的帮助在玻璃与镜子的产出上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胡说八道——我想应该是这位向来宽容敏锐的国王一定是有幸遇到了一些不为人所知但才能兼备的工匠或是学者。

    从火车站走到凡尔赛宫的脚下并不远,也就是我说过的,三公里左右,然后,从这里可以看到极具盛名的三百三十九阶台阶,大概就等于十五层楼或是十六层楼的高度,这个高度对老人,孩子和残疾人都不太友好,曾经有人提出过,要在凡尔赛宫的左侧或是右侧加装电梯,但这个提案虽然每年都要被提上一次或是两次,也许更多,但从来就没有通过过。

    所以在这里你们可以看到另一个有趣的景象,那就是和凡尔赛宫一样常驻于此的抗议人群。

    接下来,就是我犯蠢的时候了,原本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安安稳稳地沿着那三百三十九三十九级台阶,去达成我十二年来最大的夙愿,但我的好奇心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看见一群穿着色彩鲜艳的半透明防晒服,戴着帽子,穿着运动鞋露出一双毛腿的美国人,正在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众所周知,凡尔赛原本是一块沼泽地,在买下凡尔赛后,从路易十三开始国王们就不断地烧毁密林,填埋沼泽,路易十四筹建新宫的时候,就有人就有人建议他就原先的狩猎行宫扩建,但路易十四没有同意,他另外选择了一块广阔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里距离原先的狩猎行宫不远,虽然也是一处洼地,但它却连接着丘陵群,这也是为什么凡尔赛宫的大运河可以无需高架水渠,就可以直接从塞纳河引水过来的原因。

    这些美国人打算的就是,不去和其他人那样攀爬台阶,而是从右侧较为平缓的坡地攀上去,而后往北走,走到大运河与塞纳河的交界处,再从那里往凡尔赛宫走,就是说——与其他游客相反。

    我当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诸位,全当我被魔鬼迷了心吧。

    在地图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段,在真实的世界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开始另辟蹊径,以为一两个小时后就能抵达终点,但谁知道我们一直走到了太阳落山,四周变得黑沉沉的也没能看到大运河,活见鬼,凡尔赛宫每年都有近一千万人的游客,人呢?为什么这儿只有我们?

    那时候我们又累又饿又渴,什么话都不想说,我都在想要不要露宿一晚上,然后看情况是不是要打报警电话,但就在我左右张望,想要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时,我看到了灯光。

    我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上帝在回应我的祈求,我飞奔而去,天哪,那果然不是幻觉,那是一座小礼拜堂。

    我都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小礼拜堂,里面有个很好心的神父,他接待了我们,给我们水和面包,芝士,还有一些即食火腿,我狼吞虎咽一番后才来得及慢慢打量——这是一座小堂,毫无疑问,但华丽的程度甚至不逊色于我在巴黎看到的圣路易礼拜堂,它应当也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因为我看到了拱顶与弯曲的肋架,基座墙面至少有十英尺,没有窗,所有的窗都需要抬头仰望。

    那些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一时间我看不出花窗描绘的是哪个故事,应该是个圣人。

    我从第一面花窗看起,那上面描绘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和他的母亲,旁边天使环绕,分别捧着王冠与权杖,还有圣球,这是在说,画面中的婴儿,应该是个国王或是皇帝,但除了圣路易,我不知道还有那位国王曾经被封圣……我正要猜想这个国王是不是圣路易的时候,却看到花窗的围边是红底金城堡,这个图样我在葡萄牙王室的纹章上看到过。

    等等!这就太奇怪了,在凡尔赛,法兰西最瑰丽的宝冕背后,却有着一个与葡萄牙王室有关的小礼拜堂?

    我恢复了一点气力,就站起来,一扇花窗接着一扇花窗地看过去——第二幅花窗是一个孤独的小国王,他一个人坐在宝座上,座下大臣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朝他看,他们只看着他身边的贵妇人,现在我已经能够猜到她是国王的母亲,王太后了,王太后为幼子摄政并不罕见,但我也发觉了,王太后,无论是在第一幅,还是第二幅,都没有看着看着小国王,第一幅里她看着地面,第二幅她看着另一个婴儿。

    第三幅花窗王太后消失了,一个大臣站在了成年了的国王身边,大臣们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国王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欢喜,但几分钟后,我的心就变得沉重起来,国王倒下来,他的身边不再簇拥着大臣和将领,只有仆人和医生。

    第五幅令人感到迷惑,因为在国王的床边,主教正在为他行临终圣事,仆人哀泣流泪,但国王的手正从床单下伸出来,放在一个幼小的女孩头顶,女孩的乳母在画面的一角,伸出手来,似乎在祈求,也似乎在时刻准备着将女孩带走。

    第六幅,我看到是一个国王和他的王后,他们身披皇室蓝色底金百合的冕袍,头戴王冠,手拉着手,他们身后就是一座小礼拜堂——难道正是这对法兰西国王与王后建造了这座小礼拜堂?

    “这是路易十五和他的妻子,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公主,也是路易十五的王后。”

    我转过身,看到方才接待了我们的神父,那些美国人也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定很好奇,我也是。

    “我可以知道一下,”我问:“他们为谁建造了这座礼拜堂吗?”

    “葡萄牙的国王阿方索六世。”神父说,这个名字让我感到陌生,神父笑了笑,显然很能体会我的感受,太阳王以一己之力,压制得同时代的君王如同白昼时分的星月一般黯淡,大部分人或许只记得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因为他竭尽全力与路易十四做了一生的敌人,或许还有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因为这家伙也够传奇的,他是太阳王的亲眷,但起过篡位之心,后来更是沦为叛国的逆贼,他还以西班牙将领的身份和法国打仗……最后却是路易十四没有一点犹疑地将他送上了波兰国王之位。

    虽然现在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一次哈布斯堡式的操作……无论如何,波兰王室在2020年还姓波旁没错。但谁都要感叹一声,太阳王的心胸与魄力确实无人可及。

    “阿方索六世是伊莎贝拉王后的伯父,公主的母亲,萨伏伊公爵之女曾经是阿方索六世的妻子,但后来阿方索六世没有生育能力而被宣判婚约无效,后来她又嫁给了阿方索六世的弟弟,佩德罗二世。”一个美国女孩突然补充道,当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时候,她耸了耸肩,“我挺喜欢太阳王的,所以就看了点和他有关的历史。”

    “我也喜欢太阳王。”另一个女孩说:“但我真不知道阿方索六世是谁。”

    “一个可怜人吧。”先前的女孩说。

    “但为什么伊莎贝拉王后要在这里为自己的伯父建造一座礼拜堂?”一个美国男孩问出了我的疑惑。

    那个女孩犹豫了,她小心地瞥了一眼神父:“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也许只是一个传闻。”神父没有说话,女孩就看向了花窗——倒数第二幅,几乎被床单完全掩去的人。

    “据说那时候太阳王正在为王太子小路易选择妻子——当时伊莎贝拉公主也在选择范围内,并且可能性很大,而且葡萄牙当时急需有一个法兰西王后,但问题是,当时阿方索六世虽然疾病缠身,但还活着,他活着,佩德罗二世就是摄政王,谁也不知道阿方索六世,或是有人借他的名号,将佩德罗二世拉下王座,到那时,伊莎贝拉公主就只是一个囚徒之女……”

    我,还有其他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顿时觉得这座礼拜堂前所未有的阴寒——“有许多人去‘探望’了被软禁的阿方索六世,包括王太后和里斯本大主教,但阿方索六世始终没有自愿下地狱的意思……”女孩的视线停留在那幅花窗上,那个幼小的女孩,背对着人们,但可以看得出她有多么地惶恐不安,她几乎是蜷缩起来的。

    “后来,阿方索六世因为饮用了太多烈酒而死,但据说他在死前祝福了伊莎贝拉公主。”

    女孩说完,礼拜堂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叹息了一声:“也就是说,没有他的牺牲,伊莎贝拉公主就无法成为法兰西的王后了……”他停顿了一下,伊莎贝拉王后在史书上也有一席之地——太阳王一手创立的医护体系与公学体系就是这位曾经处处受到质疑的王后继承甚至进一步普及的,所以她的画像都时候比她的丈夫路易十五还要常见。

    也有人低声说:“难怪伊莎贝拉王后和路易十五为他修建礼拜堂,这真是他应得的,这根本就是圣人的行为吧。

    “路易十五陛下与王后陛下确实有意为阿方索六世寻求封圣的机会,但很可惜,那时候教会正陷入一场大动乱中,这件事情就拖延了。”神父突然说:“不过伊莎贝拉王后的子孙从未放弃过——也许今年您们就能看到又一位新圣人被列品了。”

    人群顿时轻微地骚动了一阵,我也很惊讶,没想到竟然会误打误撞地在这里见证了一个新圣人的诞生。

    “那么说那件事情是真的喽?”一个人问道。

    对这个无礼的问题,神父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你们今晚可以在这儿休息,”他说:“明天我会带你们去大运河。”

    第二天那位神父果然带着我们去了大运河,原来这座礼拜堂就位于大运河与塞纳河交界处的矮树林里,这里人迹罕至,我们真实太幸运了。

    神父不曾要求我保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将这件事情记叙下来,虽然它与太阳王没有和凡尔赛没有多少干系,但……我觉得,在太阳王的光辉下黯淡无光的星辰之中,这颗星辰虽然虽然很快就坠落了,但它最后那一瞬间的闪光……

    非常美。

第两百九十章 情窦初开的王太子小路易

    虽然数百年后的人们已经对这桩密事不甚了了,但在葡萄牙与法兰西的婚约谈判开始之后,无人不知这门婚事是建立在阿方索六世的尸骨上的,对此路易十四感到了些许不快——他并不那么急着为王太子小路易寻找寻找合称的配偶,要知道,小路易要在明年才正式成年,虽然葡萄牙公主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路易十四觉得自己也是可以等等的。

    但对佩德罗二世,不,应该说,对葡萄牙来说,他们急需一个可靠而强大的盟友——正如之前描述的,葡萄牙还是伯国的时候,是勃艮第公爵亨利的幼子娶了卡斯蒂利亚国王的私生女取得的,卡斯蒂利亚正是西班牙的前身,因此从传统意义上来说,葡萄牙是西班牙的从属,而在一百多年前,哈布斯堡由同样借助婚姻夺回了葡萄牙,直到佩德罗二世与阿方索六世的先祖,最后一位勃艮第系葡萄牙国王的私生子后裔,设法用战争与谈判“重新继承”了葡萄牙,而葡萄牙从西班牙独立,也不过是在阿方索六世时候的事情。

    但对于法兰西,葡萄牙大概拿不出太多的贿赂来收买路易十四,毕竟他们索求的是一个王太子妃的位置,路易十四对小路易的看重有目共睹,他又是嫡长子,将来必然是法国国王,不夸张地说,如果路易十四拿出这个位置给利奥波德一世,利奥波德一世一定会立即抛下以往所有的恩怨,欢天喜地地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法兰西的王太子路易。

    所以,在阿方索六世受到逼迫的时候,最有良知的葡萄牙人也不过是默默地为他祈祷,但要说让阿方索长命百岁,让葡萄牙失去这门重要的婚事,那些最有良知的人也会心不甘情不愿……说来讽刺,但事实就是如此,哈布斯堡的西班牙系与奥地利系一向互为臂助,这次利奥波德一世甚至不管不顾那个几乎已经公开的秘密——卡洛斯二世没有生育能力,也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疯癫的怪物,几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一旦葡萄牙没能和唯一能够与利奥波德一世对峙的路易十四联盟,那么独立不过五十年肯很有可能随时迎来奥地利与西班牙的联军。

    不过佩德罗二世的如此做法,也让葡萄牙与法兰西的这门婚事成了必然,否则从阿方索六世离开人世的那天起,葡萄牙人会憎恨法兰西人到世界末日,甚至超过西班牙人和奥地利人。

    这件事情,路易十四还单独与小路易谈了谈,毕竟就个人情况而言,伊莎贝拉公主不是最好的人选,另外,阿方索六世的死也会成为背负在她身上的十字架——哪怕她不怎么认为,也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让她这么认为,尤其是路易十四听说佩德罗二世竟然让伊莎贝拉去求告阿方索六世——他可以理解这种做法,但永远不会赞赏这种近似于将不谙世事的幼儿送上祭坛的做法。

    “我会派去一些教士和女官。”路易十四这样说的时候,王太子小路易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可,可以吗?”他有些结巴地说,一般而言,在确定了婚约后,公主会接受一些有关于她将要度过余生的国家的教育,譬如最重要的语言,免得嫁过去之后甚至无法与丈夫对话,但路易十四的行为,无疑是在质疑葡萄牙王室的教育水准——但问题是,这一记耳光佩德罗二世和他的大臣们还不得不吃下来,因为佩德罗二世之前的行为几等于半胁迫,伊莎贝拉公主又因为不是男孩,以及出生的时间的尴尬——如果不是这门婚事,她大概会被所有的葡萄牙人无视到死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葡萄牙比法国更需要这门婚事。

    距离葡萄牙公主伊莎贝拉嫁到法兰西还有八年,佩德罗二世可以做出让自己只有五岁的女儿去恳求伯父为了自己与葡萄牙去死的事情(即便伊莎贝拉公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难说,在这八年里,他会不会潜移默化,甚至强迫伊莎贝拉公主成为一个葡萄牙的傀儡,他为自己的王太子选定的是法兰西的王太子妃,不是葡萄牙公主。

    路易十四一点也不担心佩德罗二世拒绝,他甚至有心促使这位国王将伊莎贝拉公主移出里斯本——葡萄牙并不严格地遵循萨利克法,也就是说,在葡萄牙,正式被承认的伊莎贝拉长公主是有继承权的——只要佩德罗二世与他的妻子没有生下儿子……鉴于葡萄牙的王位曾经二次因为婚姻而转移,佩德罗二世一定会对所有的法国人心生警惕。

    一旦伊莎贝拉公主离开里斯本的葡萄牙宫廷,那么路易十四就可以为小路易打造出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来。

    “也许你还可以去看看她呢。”路易十四亲昵地挽着儿子的肩膀上,这让小路易有点不好意思而又高兴地笑了起来,他猜想是不是父亲察觉除了他对对科隆纳公爵的一点羡慕?要知道科隆纳公爵与托斯卡纳大公的长女安娜定下婚约之后,路易十四就设法将安娜公主接到了巴黎,现在,虽然科隆纳公爵和安娜都要上学,但在休假日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科隆纳公爵还不至于对安娜公主产生爱恋之情,但加约拉岛之战后,无论精神还是躯体都精疲力竭的他显然很需要这样单纯而又温暖的陪伴——安娜公主也许是因为是在祖母与女官的膝下长大的,要比同龄人更沉默、敏锐与懂事。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幸,但对科隆纳公爵将来的妻子来说是种幸运,科隆纳公爵的身心在安娜公主的安抚下得到了平静,他们时常一起蜷缩在帷幔后的窗台上读书,或是在大运河上泛舟,又或是骑马去矮树林……只是骑马,科隆纳公爵显然已经厌倦了杀戮,服侍他们的侍从都说,这一对实在是令人奇怪,因为他们可以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不说话。

    听到他们这么说,路易也只是微微一笑,当初,他还允许玛利到自己的书房里来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待在一起,却一言不发,甚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浓烈的情感就是这样一点点地在无边的寂静中生根发芽——哪怕它最后结出了苦涩的果实,那也不是因为他或是玛利有错,只能说种子落在了错误的土地里。

    但科隆纳公爵却无需面对这样艰难的选择,托斯卡纳大公并不是一个睿智的君主,但他对自己的子女还是相当关爱的,路易十四的要求并不合理,但几经斟酌,他还是默认了了此事,毕竟这种做法,对安娜公主是最有利的。

    她将来正式步入婚房的时候,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而是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

    当然,对现在的安娜和远在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公主来说,真正的爱情还很遥远,但能够在爱情之前构筑起亲情与友情的础石,

    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爱情远去,她们至少可以得到尊重,不至于落入最糟糕的境地,就像是曾经的安妮王太后……

    “你可以给她写信。”路易说,他可以将托斯卡纳大公的女儿接到巴黎和凡尔赛,是因为从母系上来说,安娜公主也是波旁王室的成员之一,但葡萄牙的布拉干萨王室与波旁王室几乎毫无关系,佩德罗二世可以容忍法兰西的教士与女官,但绝对不会允许伊莎贝拉公主在成婚前就长居法兰西。

    “好吧,”王太子叹了口气:“我听人说,”他靠近路易:“您也给母亲写过信?”

    “写过很多,”路易说:“如果说这儿世界上谁是最可信任的大臣与将领,你的妻子必然是其中之一,但就像是蒂雷纳子爵或是沃邦将军,又或是卢卡斯侯爵,你要让她了解你,你也要了解她,这样你们才能心有默契,进退如一……呃,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孩子。”

    “没什么,”小路易神情古怪地说:“我想我要的大概不是这样的教导……”他还是去问问达达尼昂伯爵吧,虽然他的母亲和父亲都不觉得这种模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他之前说过吧,他羡慕的是科隆纳公爵和安娜,不是他的父王和沃邦将军——那简直就是噩梦好不好!

    对于王太子的鄙夷路易十四一无所觉——毕竟他还不是上帝,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太阳王罢了。他觉得自己成功地破解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要知道,就算是几百年后,一个父亲也未必能够很好地在婚姻方面指导自己的儿子,他后来听说,王太子去找了达达尼昂伯爵,还有他的叔叔奥尔良公爵的时候还挺惊讶的,他在晚餐的时候试探地问了问奥尔良公爵,王太子还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时……

    奥尔良公爵:“呵呵。”

    奥尔良公爵就知道。他的王兄,当然,是个毋庸置疑的好国王,一个出色的统治者,但上天总是公平的,不是吗?去掉太阳王的荣光后,你会发觉这位陛下生来就少了一根有关于“爱情”的弦,他是个控制欲旺盛的家伙,任何失去控制的东西都是他无法容忍的——他当然没法懂得王太子那颗年少慕艾的心。

    达达尼昂伯爵还亲自来和奥尔良公爵商量过,要说王太子对从未谋面,年纪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葡萄牙公主有什么旖旎的幻想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只是目睹了科隆纳公爵与安娜公主的和谐相处后也产生了一些天真的念头罢了——最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不但有人企图从大郡主这里找到一条通天之路,也有人试图从王太子这里打开口子。

    幸而路易十四不是那种沉溺于女色的人,王太子耳渲目染,当他开始憧憬爱情的时候,他的第一选择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别人——路易十四的答案不能说是错误,但肯定不符合小路易的期待,他甚至有点毛骨悚然——达达尼昂伯爵如临大敌地跑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不插手,只怕别人就要插手了。

    但怎么和王兄讨论这事也是一个问题,路易大概没办法接受如王太后和马扎然主教的做法,尤其是他与玛利的前车之鉴还宛然在目,但宫廷里的人一定会希望王太子的第一个女伴是法兰西人,国王又让王太子入了公学,虽然王太子身边的人经过甄选,但要说他们没有自己的私心是不可能的。

    “真是令人头痛啊。”奥尔良公爵叹气,但王太子身边肯定要有一个能够引领他进入爱情殿堂,但又不至于过于贪婪(无论是对金钱,权势,还是爱情)的年轻女士,这位即便没有头衔,也会对王太子产生不小的影响,这场隐藏在帷幔后的厮杀丝毫不逊色于男士们的战场。

    “蒙特斯潘夫人有意提供一个人选。”达达尼昂伯爵说道。

    “她不是快生产了吗?”奥尔良公爵问道:“还有这样的心力?难道是她的两个妹妹之一?”

    “不,”达达尼昂伯爵摇摇头:“蒙特斯潘夫人的两个妹妹受到了严格的监视,她们也不是如蒙特斯潘夫人这样的人——她们对权势没有那么急迫的需要,也许是因为她们一个尚在襁褓,一个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就成为了莫特玛尔公爵之女的缘故,蒙特斯潘夫人推荐的是一个与王太子同龄的女士。”

    “推荐?”奥尔良公爵蹙眉,只能说,也只有他的王兄敢将这样的女性放在自己身边,蒙特斯潘夫人夫人若是男子,就是如富凯一般的人物——她对权势与财富的追求永不止歇,“是拿了钱,还是做了交易?”

    “应该是拿了钱。”达达尼昂伯爵说。

    奥尔良公爵停顿了一下,达达尼昂伯爵暂时还不知道蒙特斯潘夫人身后是罗马教会,“那一定是一大笔钱。”他说。

    奥比涅夫人如今有着两层身份,科隆纳公爵的未来妻子,以及托斯卡纳大公之女安娜公主的女官,与奥尔良公爵夫人开办的女校的教师之一,她还有一个未公开的身份,那就是罗马教会的使者。

    她一来到巴黎,就前去拜谒蒙特斯潘夫人,这个举动不但警告了在怀孕后就有意摆脱教会的蒙特斯潘夫人,也半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她等待着国王的召唤,虽然法兰西的国王们一直擅长和喜好在罗马武装游行,但如太阳王这样的人物,不会只因为个人喜恶而做出重大的决定——教会没有军队,但永远有任何一个君王无法忽视的力量。

第两百九十一章 奥比涅夫人与里世界与罗马教会的关系

    出现在国王身边的女人总会招致许多不必要的打量与探究,奥比涅夫人虽然谨慎,但就连拉法耶特夫人也能看出她有意伪装自己,别人就更不必多说了,所以她是受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召唤入宫的,奥尔良公爵夫人是荣誉校长,要见一个出色的教师并不令人奇怪,甚至可以当做一种消遣。

    只是奥比涅夫人才进了房间,奥尔良公爵夫人向帷幔后的房间微微一屈膝,就无声地告退了,只留下奥比涅夫人一个人在房间里,换了一个女士,她也许会心跳脸红,但奥比涅夫人早在罗马的时候,就读过有关于这位国王的所有资料,她比这里的大多人都要了解路易十四。

    但听说过一头狮子,见过一头狮子的画像,和亲眼见到它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路易十四从深红色的帷幔后踱出来,手上习惯性地提着一根手杖,他今天的外套是暗金色的,直垂到膝盖,因为织金衣料原本就足够华贵,所以没有刺绣与点缀宝石,甚至连纽扣也只是黑色的煤精——奥比涅夫人俯首行礼,在得到允许后,她的视线从外套的下摆移动到第二颗纽扣,然后停住,她没有身份,只是平民,是没有资格直视国王的。

    “请坐,夫人。”路易十四说。他也在观察这个来自罗马教会的使者,奥比涅夫人用来伪装自己的手法很巧妙,她首先剔除了的大部分眉毛,谁都知道,眉毛在人类的表情和面容上占据很大的比重,一个没有眉毛的人,一定会让人感到古怪,但眉毛稀疏是一些人常有的问题;另外她的嘴角仿佛是出于惯性地下垂,让她看起来十分严肃,对一个女官和教师来说是有点,对一个女性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缺点,她今天穿了一件介于灰绿与茶褐之间的衣服,这种看起来就乱糟糟的颜色更是让人见了就生出厌烦之心。

    “那么,”路易十四旋转了一下手杖的握柄:“我们谁先提问?”

    “当然是您,陛下。”奥比涅夫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蒙特斯潘夫人是怎么回事?”

    “她是克雷芒十世选定的人。”奥比涅夫人平缓地说:“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教会的关注之下,尤其是这位夫人,她的两个父亲,一个是您的将军与大臣,一个是您的御医,内廷外朝,她生来就具有莫大的优势,而且她又野心,最重要的,陛下,她很美。您要承认这一点。”

    “我承认,她的美非常的有价值。”路易十四说,蒙特斯潘夫人一出现,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她将是太阳王的挚爱,路易之前不能做的事情,一推到王室夫人的胡作非为上,无论是大臣和将军都会立刻闭嘴——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宣扬和鼓励的妙事。

    奥比涅夫人掩唇而笑,“确实,陛下,您的主教一直在担心您随时随地会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暴君。”

    “拉里维埃尔?”

    “就是那位大人。”奥比涅夫人轻轻弯腰,以示尊重,“陛下,他认为您的生活中缺少快乐,他说您过得就像是一个苦修士,而您知道的,几乎所有的苦修士都是疯子,不是那儿有问题,就是这儿有问题。”

    “我要扣他的俸金。”路易十四说:“他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我觉得我的生活中充满了快乐。”

    “您是说矗立在罗马教会上的快乐吗?”奥比涅夫人说:“恕我狂妄,陛下,您充满了冒险精神。”

    “只能说从美男子腓力四世开始,法兰西的国王们就开始遵从这一传统了,”路易十四坦白地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夫人,您是一个聪明人,不然不会承担起这份危险的工作,所以我明确地和您说,如果您是想要和我讨论有关主教任免权的事情,恕我不能和您继续交谈下去了。”

    “看来您势在必行。”

    “为了法兰西。”路易十四说,主教任免权对于教会来说,是为了扩张自己的宗教势力与获得巨额收入,现在法兰西的财务状况在柯尔贝尔的殚心竭虑下可以能够稳定在一个令人乐观的局面上,所以路易十四还不至于在这方面与教会竞争,但问题是,他有意在法兰西全境普及初级教育,监管中等或是高等教育——谁都知道,几乎每座大学在最初的时候都带有宗教性质,一些大学更是让教士来充任教授,之后耶稣会更是开办了许多初级学校。

    路易十四还没那么伟大,他创立学校,从初级到高级,只是为了在民众的心中建立起国家与国王的概念,就像是他的新军,他们很清楚,自己在为谁而战,应该对谁献出忠诚,甚至性命,像是之前那种混乱到与雇佣兵差不多,只要有饷金可拿就尽可以为任何一个人效力——无论他是外国人还是叛国者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但耶稣会的学校,无疑会打破这种概念,因为对罗马教会来说,他们的学生应该先尊重和忠诚信仰,简单点来说,当国王与教会两选一的时候,学生必须站在教会这边,路易十四当然无法容忍,所以他必须取得地方主教的任免权,才能保证他的权力不被教会分割。

    奥比涅夫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她立刻放下了这个话题,因为国王已经给了答案,这个答案是不可能更改的,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接着说道:“我之前说到,蒙特斯潘夫人是现在的教皇克雷芒十世选中的人,他希望蒙特斯潘夫人到了您的身边后,可以在一些事情上改变您的想法。”

    “我不太明白,”不解风情的国王说:“一位女士如何能够扭转任何重要的局势,能征善战的将军,或是善于言说的使者,又或是心有灵犀的大臣也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一位王室夫人就能做到吗?有时候,别说是他们,就连一个国王也未必掌握得住失态的发展呢。”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克雷芒十世的错误是他没想到蒙特斯潘夫人过于急切和率直,她太想要得到王室夫人的职位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将她应该好好藏着的东西全都摆在了您的面前,”奥比涅夫人说:“她这种炫耀般的行为只会引起您的警惕。”

    “事实上我还是有点感动的,看,我给了她王室夫人的职位,”路易讽刺地说:“但这就是您们放弃她的原因。”

    “我的外祖父是贝内代托.奥特斯卡尔奇,”奥比涅夫人说:“您也许对这个名字不够熟悉,但陛下,我可以告诉您,他现在是罗马教会的红衣亲王。”

    路易确实有点意外,在密探送来的资料上,奥比涅夫人的前三十年过得并不如意,她确实是个美人,但身份卑微,因为她的父亲犯下了叛国罪,被关在一座监狱里,他的母亲是监狱长的女儿,很难说,当时这位先生是不是希望借此来换取舒适一点的环境和待遇,但弗朗索瓦丝.奥比涅是在监狱中诞生的没错。

    奥比涅三岁的时候,就随着被流放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与兄弟一起前往法国的殖民岛屿马提尼克岛一起生活,那时的马提尼克就是一个荒凉落后的地方,他们为了生活耗尽了心力,奥比涅十二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回到法国后由叔叔婶婶抚养,她在修道院学校里上过学,接受了极其严格的教育。

    但你要说她的监护人对她是不是关爱有加,那纯粹就是在胡言乱语,因为我们固然无法记录奥比涅十五岁之前的情况,但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被迫嫁给了保罗.斯卡龙,就说明这对夫妻即便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侄女,却也没有为她考虑的意思——保罗.斯卡龙是什么人?他娶了弗朗索瓦丝的时候就已经四十二岁了,而且他虽然是个诗人,但没有任何产业,只靠在沙龙和宴会上插科打诨来向贵族们献媚才能获得钱财和门路,说句恶毒的话,也就是一个博人一笑的小丑。

    另外,保罗.斯卡龙不但老迈,还经常生病,身体虚弱到无法独自站立的地步,他也许原本面容端正,但因为长久的病痛折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裹着皮肤的骷髅,皮肤焦黄发黑,每次参加宴会前都要像女人那样用胭脂铅粉来装扮自己,免得令人厌恶。

    像是这样的一个人,想想就可怕,更别说与他同床共枕了。

    奥比涅夫人的叔叔婶婶选择保罗.斯卡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斯卡龙不要女方的嫁妆,奥比涅夫人是肯定没有嫁妆的,她几乎是双手空空地回到法兰西的。

    这样的一个丈夫,也不怪奥比涅夫人坚持在丧夫之后改回原姓。

    “我真正的外祖父,是在我的丈夫去世之后找到我的,”奥比涅夫人说,一边理解地笑了笑:“虽然间隔了那么多年,他大概也只是偶尔想起他在法国还有一个女儿,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但我的表现让他很满意,所以我就进了科西莫三世的宫廷,我连续成为了他孩子的保姆与女官,现在又来到了这儿。”

    “您的外祖父希望您能够取得怎样的结果?除了主教任免权之外。”

    “克雷芒十世已经八十四岁了,他最多只能坚持一两年,您也知道,法兰西的红衣主教是绝对不可能被选做教皇的。”

    “您的外祖父有把握?”

    “很大,陛下,若是有您的支持,那就更大。”奥比涅夫人说:“法兰西会需要一个盟友的。”

    “利奥波德一世曾经要求科西莫三世与他签订盟约,您知道科西莫三世是怎么回答他的吗?他说。‘陛下,我很愿意和您成为盟友,但我怕文件上的墨水尚未干涸,路易十四的军队就踏入了佛罗伦萨。’这句话我可以同样奉送给您的外祖父,利奥波德一世绝对不会就这么看着罗马教会倾向法兰西,所谓的盟约一签订,利奥波德一世的军队就会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广场上向教皇致意。”

    “唉,”奥比涅夫人平静而和善地说道:“您只记得表世界,难道忘记您还有一个里世界了吗?”

    路易这下子可真是有点惊讶了。“罗马教会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他问。

    “这个问题在三十年前您就应该得到了回答,您知道您的第一位王室夫人,当然,不公开的,玛利.曼奇尼就是一个女巫吧,但她同时也是那位主教先生的外甥女,对此罗马教会当然也是知晓的。”

    “这三十年我确实在寻找一个能够给我答案的人,”路易注视着奥比涅夫人:“巫师们与罗马教会,里世界与表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牵系?”

    在法兰西的国王追问奥比涅夫人,希望长久以来搁置在自己心头的问题可以可以得到一个答案的时候,在西班牙的托莱多,里世界与表世界也在此刻重叠在了一起。

    曾经建起了无数火刑架的双王(伊莎贝拉一世和斐迪南二世)肯定没想到,只不过一百二十年之后,被他们驱逐到低地地区苟延残喘的巫师们,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西班牙的宫廷里,他们几乎都是黑巫师,能够拒绝听从博斯的命令,并且从路易十四如同篦子般的追缉下逃脱出来的,不是力量强大,就是足够幸运。

    西班牙的王太后与摄政王分别守候在国王的床榻两侧,一言不发地盯着巫师手中的药水瓶,那种与半凝固的血液无比相似的药水看上去就极其邪恶,更别说里面还有活着的水蛭,它们兴高采烈的扭动着,仿佛也在为自己的牺牲感到荣幸。

    “就是这个吗?”王太后不安地问道,她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玫瑰念珠,又像是被烫到了那样猛地松开。

    “只有这个,”巫师说,他见惯了凡人如此作态,所以并不生气:“它能让您的儿子,西班牙的国王变得健康和长寿。”

    “多长寿?”摄政王问道。

    “直到他可以与新妇同房。”巫师回答说。

    “那就足够了,”摄政王喃喃道,“拿过来吧。”

第两百九十二章 奥比涅夫人与里世界与罗马教会的关系(2)

    卡洛斯二世躺在床上,即便躺着,他也像是一只死在沟渠里里的猫和狗,面目狰狞,手脚僵硬,身体扭曲,就算是常与畸形的野兽与复生的腐尸共在一处的黑巫师,也不禁感到一阵厌恶,他们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利奥波德一世的贪婪,为了争取一个盟友与西班牙的王位,他宁愿让自己的长女一待成年就步入这样的噩梦里。

    但这时候他们自然表现的十分恭顺,为首的黑巫师举起药水瓶子,“以防万一,”他说:“还请您们按住他的手脚。”

    “这药水会让他痛苦吗?”王太后问。

    “我说是的话,您就会放弃吗?”黑巫师嘲讽了一句,而后像是挽回般地说道:“当然,您是一个母亲,但任何一种医疗方式都不会让病人感到舒适,放血、guang或是用烙铁烙,这些药水会肃清他体内浑浊的杂质,让他的脑部黏液增多,减少他癫痫发作的机会,还能让他的黄胆汁增加,黑胆汁减少,好让他的身体可以变得火热起来,还有血液,这种药水会让他的血液而变得湿润,就像是一些种子需要浸泡在水里才能发芽,这样他的种子才能变得强壮,在王后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这种让几百年后的人们听来简直如同梦中呓语般荒谬的解释却让王太后安心了许多——或者说她必须感到安心,她从床边退开,“我不行,”她悲戚戚地说:“我看不得我的孩子受苦,让仆人们来做这件事情吧。”

    “我已经准备了几个仆人。”摄政王说,他与王太后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应召唤而来的仆人只是从一处荒僻的农庄里找来的农民,他们力气大,见识少,甚至不知道房间里的老爷、太太和教士大人就是王太后与摄政王,他们甚至将身着黑袍的巫师看作了教士,他们想着每个人一个银币的报酬,一边按住了躺在床上的小老爷,

    在农夫的眼中,这个小老爷也如同魔鬼一般——等被灌服了药水,他挣扎起来的时候就更像了,王太后与摄政王都退在房间角落,远远地看着那双从帷幔的缝隙里伸出来踢腾的瘦腿,因为卡洛斯二世很少走路的关系,这双腿对农夫们来说还不如一只鸡或是兔子,他们念着天主的名字,等手下的人不再挣扎了,“教士”老爷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试了试鼻息,他们在胆战心惊地让开,在他们鱼贯而出之后,摄政王轻轻地一点头,门口的侍卫寻踪而去,当然,这些人都必须死在这里,一个不留。

    不管怎么说,哈布斯堡家族现在已经取代法兰西,成为了罗马教会依仗的儿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西班牙的国王们从不敢公开驱使巫师,巫师们在西班牙就像是一群被到处驱逐的野狗,但这都过去了,黑巫师们不会愚蠢到一次就将卡洛斯完全地治好。不,应该说,他们并不是在治疗卡洛斯,只是走了捷径,让卡洛斯二世成为一个非人可要比让他成为一个健康人简单得多了。

    在巫师的药水里,有吸血鬼、狼人和奇美拉的血,它们与颠茄、曼陀罗与一些不可言说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必须要说,这也是一种需要胆量、技巧与天赋的方法,因为稍有差池,卡洛斯二世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哀嚎着扭动躯体与四肢,而是立刻死了。

    卡洛斯二世与和不久前死去的阿方索六世有着许多类似的地方,就像是等同于半个囚犯,疲弱的身体,失去了男性最重要的能力等等,但卡洛斯二世比起阿方索六世还不如的地方在他的头脑与思想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痛、难过、想要呕吐,他的须发暴增,变得黑硬并且尖锐,他的骨头在皮肤下消弭或是增长,他的心脏甚至从肋骨的缺口里跳了出来,在薄薄的皮肤下蠕动着,他伸出尖锐的指甲抓着床单,混沌不清地喊着母亲、唐璜,但他们都不敢走上前。

    “很快。”黑巫师看到王太后瞪着他们的时候,马上说。

    卡洛斯二世的痛苦从深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个夜晚,异变一直没有停止,床榻上满是粪便、尿水、汗液和血渍,王太后与摄政王只得先到隔壁的房间睡一觉,黑巫师们被托莱多的教士们监视着,只能苦巴巴地忍受着卡洛斯的哭喊与****,幸而几个小时前,这位可敬的陛下就没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了,

    一个黑巫师走上前去查看了国王的情况:“他正在好转。”他说,确实,卡洛斯身上的异变正在慢慢减少,这代表他身为人类的那部分已经被作为怪物的那部分吞噬,当然,黑巫师们不会如实告诉房间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诡异地交换着眼神,卡洛斯二世可不是第一个接受这种药水的凡人。

    翻开宗教裁判所的卷宗,你会看到很多原先温和谦卑的人,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魔鬼的可怕传闻,有些时候只是以讹传讹,有些时候就是黑巫师们的杰作,最著名的莫过于曾经在贞德麾下与英国人奋勇作战的吉尔斯.德.莱斯将军,以及在出嫁前与丧夫前一直以睿智机敏著称的伊丽莎白.巴托丽夫人。

    人们将巫师们称之为魔鬼的仆人,这并非空穴来风,巫师,尤其是黑巫师们,认为凡人不过是他们放养的牛羊,无论是被屠宰,或是被献祭,又或是被用作实验,都是他们的荣幸,他们多半生性恶劣,就像是博斯,时常逼迫凡人们作出种种可怕的选择——他们不屑用武力或是魔法逼迫凡人喝下这种药水,只需摆明被他们篡改的“事实”,这些凡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当然啦,谁不畏惧衰老与死亡?

    还有如卡洛斯二世这样的情况,他的生死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直接牵系到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尤其是黑巫师们表明,不但能让卡洛斯延长寿命,还能让他与女人同房,繁育后代的时候,王太后与摄政王的心立刻就向天平地一侧倾斜了过去。

    对于卡洛斯二世所受的苦,他们大概是不会太在乎的,黑巫师们甚至可以猜到,他们也许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卡洛斯二世还是难逃一死,他们也有预备妥当的后手,只不知道是对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还是对法兰西的路易十四……

    就在这个黑沉沉的房间里,卡洛斯二世醒来了,他的肺部第一次完全膨胀了起来,他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若是常人,一定会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倒觉得十分惬意——虽然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惬意”,他第一次可以紧贴着床榻入睡,不至于被拱起的肩胛顶到,他伸展四肢,指甲勾破了床单,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就继续把它们撕碎。

    帷幔被撕碎之前黑巫师们就觉察到了,为首的黑巫师在教士的“随同”下谨慎地靠近床榻,他在晃动的烛火下看到了卡洛斯的脸,虽然哈布斯堡最具特色的巨大下颚还在,但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因为卡洛斯二世正在向他微笑,只是一笑,然后他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如果王太后与摄政王在这里,看到了这个笑容,和那双眼睛,他们一定会料到大事不妙,但这里只有对卡洛斯二世毫不熟悉的教士与黑巫师,他们并不清楚卡洛斯二世原先只是一个愚钝的白痴,对那双眼睛里显露出的好奇漠不关心——等到卡洛斯二世再一次醒来,又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路易捏着从托莱多传来的密信,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奥比涅夫人在之前的谈话中做出的预测,或许还有指责。

    巫师的历史,事实上要比罗马教会,不,甚至要比他们的救主更长,因为早在公元前,巫师们就如同水渗入土壤一般,与凡人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但那时候他们还不叫巫师,他们是长老,是祭司,是萨满,是神祗的侍从和使者,也就是多神教最早最早的信徒,他们具有非凡的力量,可以让那些凡人震惊、恐慌与服从,他们曾经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君王们也必须向他们低头,或是与他们合二为一,就像是曾经的苏美尔与埃及。

    甚至连最早的教会亲王,主教和教皇,都曾经是这些非凡者,他们原本就是从巫师里分离出来的一支,所以才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圣迹出现,而圣经中所记录的,种种可怕或是痛苦的战争,也几乎可以看做两股属于巫师的力量在相互角斗——无论是埃及人,还是罗马人,又或是任何一个敢于与天主对抗的种族,都是如此。

    路易记得当时他就问,是不是因为巫师中也有了分歧——他们显然想要用不同的方式来统治凡人,奥比涅夫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不过几百年,他们不但没能成为真正的神祗,反而成为了凡人的奴仆。至少在主后三百年(公元后三百年),教会已经有了两百个主教,意味着有了两百个教区,但从那时候,能够显示圣迹的圣人就已经是凤毛麟角,再往后,就只允许死后封圣,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开始有人伪造圣迹。

    这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从那时候开始,非凡者在教会里的力量就开始变得薄弱了。

    路易曾经说过梅林是巫师们的最后一搏,他也几乎成功了,也不怪巫师们至今将他奉若圣人,但梅林最后还是失败了,他被自己的弟子囚禁在巨石之中,不免令人联想到巫师们的基石——他的结果也许不是那么美妙。

    那么,那些创立了教会的非凡者们呢,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后裔竟然会沦落到成为被凡人雇佣的战士,而且价格低廉——路易不知道教会是怎么做到的,但从以拉略的情况来看,那些教士哪怕出身里世界,也无法摆脱如同诅咒一般的理念灌输——他们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可能与巫师同出一源,但他们不但不因此与巫师亲近,反而愈发憎厌这些……魔鬼的仆从,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虔诚与性命来洗濯与生俱来的罪恶……

    以拉略之所以是以拉略,还是因为他遇到了马扎然主教,这个比起红衣亲王更像是政客的聪明人,一旦被他揭开了暗幕,想要看见和承认自己与亲人的愚蠢不是什么难事。

    但罗马教会也不是没有底牌的,没有以拉略,他们还会有方济各、西彼廉、高尔乃略与多明我……他们之所以愿意与路易十四谈判,也不是对他有什么畏惧之心(他们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吧,”奥比涅夫人说:“英格兰国王查理二世的儿子能够诞生在这个世上,就因为他的父亲服用了巫师的药水。”

    “这有点不公平,”路易马上回答说:“我并没有权力去命令一个国王。”

    “但你做了一个多么恶劣的榜样啊。”奥比涅夫人说:“你看,在您之前,即便巫师们出入宫廷,君王和权臣们还是有意远离这些魔鬼的仆从,他们只能在小人的阴谋与女人的裙摆下苟且,但您呢,您是怎么做的呢?您毫无畏惧地让他们从幕后走到了前台,您让那些国王和大公看到了好处,他们见到你是怎么使用巫师的,并且从中得利的,当然也会仿效。”

    “更主要的是罗马教会已经失去了对国王们的威慑力。”路易轻声说,奥比涅夫人立刻抿住了嘴唇,免得自己露出怒容:“在我第一次将巫师们派往敦刻尔克或是佛兰德尔的时候,教会没有给我大绝罚,这就是个错误。”

    “是的,这是个很大的错误,我的外祖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奥比涅夫人说:“但谁也不会想到一介凡人竟然能够贪婪到这个程度……”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我的外祖父说过一句十分荒谬的话,陛下。”

    “请说。”

    “您没有信仰,是吗,陛下?”

第两百九十三章 奥比涅夫人与里世界与罗马教会的关系(3)

    路易微笑着,不说话。

    虽然很多人都曾有质疑,但奥比涅奥比涅夫人还是第一个直接将问题提到他面前的人,他的不回应让奥比涅夫人蹙眉:“您是承认,还是不愿意回答?这里是您的国家,您的都城,您的宫殿,您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我从不考验人性。”路易说,而后他的笑容变得顽皮起来:“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夫人,我一向无比虔诚,笃信天主,祂是我唯一的主人,我就如同羊羔一般温顺地跪伏在祂的脚下,服从祂,朝拜祂。”

    奥比涅夫人简直说不出话来,“圣天使桥上还有您的士兵留下的矛印呢!陛下。”

    “不比您的罪过更深,”路易说:“您的话若是不幸让第二个人听到了,那就是在摧毁他们的信仰。”

    “能够听到我们交谈的人,除了您的巫师还有谁呢?”奥比涅夫人说。

    “您以为巫师就没有信仰吗?他们口称梅林,但其中知道内情的人,或许并不像您以为的那样多,没有什么比持续了一千多年的绝望与憎恨竟然只是兄弟阋墙更可笑了,不,一定要说,更可笑的是他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最后掌握了权势的竟然是教会。”路易轻轻地敲了敲扶手:“只能说,教会唯一没能预料到的就是凡人的科技竟然会发展的如此之快。”

    在钢铁的冶炼与火药的制作使用尚在襁褓的时候,巫师的魔法,狼人与吸血鬼,还有魔法生物,确实会对凡人造成莫大的威胁,让他们不得不依仗教会的庇护,就连他们的君王也是如此——但他们没能预料到的是,相比起缓慢到几乎一成不变的里世界,表世界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教会一直在干预和监视——尤其是与战争有关的技术。

    现在的人们已经无法认出十四世纪的火枪(那只是一个黑沉沉的管子),现在的火炮也在迫使厚重的城墙与巨大的舰船做出改变,甲胄更是从铆片、链甲、周身覆盖的全甲,变成了现在仪式性的胸甲……

    还有的就是,一千年来凡人依然在持续不断地繁衍,与必须小心控制人数的里世界不同,只要不出现饥荒与瘟疫,凡人们可以在他们几十年的生命里一直连接生育,直到再也不能为止——相对的,里世界的巫师们却要有意识地控制人数,免得里世界的生态失去失去平衡。

    一个巫师,准确地说,一个非凡者面对一个凡人的时候,无异于一头猛兽对着一个孩童,他尽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他面对的是十个凡人呢,除非如博斯这样的疯子黑巫师,一般巫师都会选择避让;那么,一百个,一千个呢?在科隆纳公爵回到巴黎之后,路易让他变成巨龙……试了试,虽然这样的形态确实会令意志力薄弱的凡人崩溃,但对经过战场的士兵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他们也许会惊慌一阵子,但经验和本能会让他们闪避而又试着发动攻击,巨龙所造成的打击也不比火炮更可怕,就算是如阿涅利变换成的那种火焰巨龙,它的躯体依然可以被强弩炮弹撕碎。

    当非凡者的力量无法威胁到凡人的时候,他们崇高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路易的到来又加速了这一问题,为什么佛兰德尔的黑巫师们没有继续他们对法兰西王室的诅咒,甚至要逃离低地地区,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他们继续留在那里,就要面对路易十四的军队。

    不曾尝试过在这位陛下的天罗地网中四处逃亡的巫师永远不会理解他们的感受——户籍、身份证明、行走许可、严密的关卡与像是无所不在的巡逻队,就像是一根根绞索那样套在了他们的脖颈上,不是没有黑巫师被发现后大肆杀戮,但那些愚蠢的凡人不但没有如以往那样吓得逃走,反而迅速地围拢过来,黑巫师也是人,也会感到疲累、饥饿与干渴,他们的材料与魔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他们一旦被抓住,就会施以严酷的刑罚,而后处死。

    巫师们在这位国王的面前退缩了,罗马教会也是一样,就像是一个大胆的红衣主教在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谁知道魔鬼会不会也是天主创造出来的呢?毕竟没有了魔鬼对人类的危害与诱惑,天主与他的使者似乎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当然,这句话听到的人和说的人都被“处理”掉了,但以拉略说,它确实给了如他一样的年轻人一点有趣的启发。

    路易说罗马教会没有在他攻打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时候给他大绝罚,也不算是说错,当时罗马教会只是犹豫是不是应该为了一个新教地区(荷兰与佛兰德尔都是新教教徒新教教徒居多)绝罚一个天主教国家的国王,但如果红衣亲王之中有人意识到路易十四是个怎样的人——他们也许确实会孤注一掷。

    看看现在的局面,连续夺得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法兰西毫无疑问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拥有近十五万常备军的路易十四更是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他富有,并且慷慨,宽容——他的大公主已经与瑞典的卡尔十一世联姻,他的王太子与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公主联姻,他又一力推举自己的叔叔孔代亲王成为了波兰国王,他的私生子科隆纳公爵更是与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大公之女联姻,若是有人打开地图,他会发现,法兰西周围的国家,除了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英国与丹麦之外,无人能够与其一战。

    但神圣罗马帝国现在正被匈牙利的特兰西瓦尼亚大公掣肘,鉴于这位大公与帝国有杀父之仇,能够和平解决争端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这位大公还与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有往来——在他已经掌握了部分上匈牙利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当然会担心奥斯曼土耳其人会在某天通过上匈牙利直入奥地利的腹心。虽然说,能够威慑这位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的人不是没有……请看右侧的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也就是我们亲爱的大孔代……

    西班牙,更是不必多说了,哈布斯堡的王太后属于那种做不好还想做的蠢货,摄政王唐璜显然在女色方面更有成就,卡洛斯二世不具备生育能力和寿将不永也已经是个不公开的秘密,谁让西班牙的使臣当初做出了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来呢?谁都会想要知道知道这桩婚事为什么会突然无疾而终。

    至于英国与法国,说实话,他们做敌人要比做朋友更娴熟,就连路易十四也不意外,所以想要从中谋得什么好处——像是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几乎不可能,而且英国在法国唯一的立足地,也就是敦刻尔克,也已经在查理二世的半推半就下卖给了路易十四。

    至于丹麦,它要对付近在咫尺的瑞典就够吃力了,哪怕恨透了路易十四,他们也没办法为罗马教会所用。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英国和丹麦都是新教国家,罗马教会暂时还做不出自打耳光的事情。

    这样大略整理了一下,路易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稍微理解一点那些红衣主教的想法了——克雷芒十世只有两年不到的寿命,当然不会畏惧再一次的阿尔维农。所以他就没有一丝犹豫,就将那些快要朽坏的手段又拿出来耍弄了一番,若是得逞,他大概也可以成为一个圣人——罗马教会一定会很高兴看到又一个法国国王被他们任意摆布。

    可惜的是和他有着同样妄想的人却不多,至少奥比涅夫人的外祖父就不是,他让自己的外孙女将教会的真相带给路易,是在表示善意,也是在显示力量——看来这位贝内代托.奥特斯卡尔奇先生可能已经掌握了教会里的大部分权力(应该是更接近于里世界的那部分),如果他有意教皇的宝座,决定与路易十四结盟也并不令人意外。

    “但法国需要教会的地方也许不那么多。”路易说。

    “我之前说过,您起了一个坏头。”奥比涅夫人毫不退缩地说:“现在天主的惩罚已经到了,陛下,你不但要面对表世界的火炮、舰船与军队,也要面对里世界的巫师与怪物,查理二世已经允许梅林的后裔进入他的宫廷,西班牙的摄政王也正在打开疯狗脖子上的枷锁,您之前从巫师那里得到的种种优势,正在失去……甚至正在转为劣势。”

    “您在里世界的力量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强大,”奥比涅夫人直白地指出:“法兰西的巫师们就只有那些混杂在波西米亚人的女巫,加约拉岛的巫师来自于亚平宁半岛,他们很有可能还要跟随科隆纳公爵征战,您并不能将他们全都留在身边或是军队里,至于以拉略,他和他的族人即便愿意为您效力,但在敦刻尔克他们就曾经失职过一次,这就表明修士们也并非万无一失。”

    “您率先拔出了匕首,就不要责怪别人抽出刺剑,”停顿了一下后,奥比涅夫人继续说道:“我的外祖父并无恶意,虽然他也认为,您是一个极其无礼和傲慢的人,但他也必须承认您是一个宽和而又愿意遵信守诺的人,他甚至坦言说,您未必要与他定下一个一个长久的合约,也许您和他在不久之后也会产生矛盾,但至少在三年里,您和他的立场是完全可以一致的。”

    不得不说,奥比涅夫人的这段话几乎要说服路易了。

    路易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君主在看到他驱使巫师并未受到任何来自于凡俗与天主的惩罚后,也会做出一些类似的尝试,毕竟对一些大胆的人来说,就算是魔鬼也不是不可以一用,遑论魔鬼的仆从?只是自从梅林失败后,亚瑟王的死仿佛就成了一片萦绕在君王心头的阴影,让他们不敢再让那些魔鬼的仆从站在大臣之中——就连那些巫师们也似乎放弃了这方面的野心,几百年下来,这个禁忌也几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法律。

    但路易踏出第一步后,别人自然也可以染指这只禁果。

    他的王家特别卫队也是为了这种可能预备的,但奥比涅夫人提出的密约,意味着他可以将这些这些可信的年轻人留在自己与科隆纳公爵身边,让那位红衣亲王的巫师与修士去和英国、奥地利或是丹麦的非凡者对抗与厮杀。

    无论是蒂雷纳子爵,孔代亲王或是绍姆贝格、沃邦将军都知道路易是个爱惜士兵的国王,应该说,路易爱惜任何一个忠诚于自己的人,能够避免多余的伤亡——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钱财与一些表面上的退让,还是非常值得的。虽然这笔费用非常可观,按照西斯笃五世的敕令,红衣主教的人数被限制在七十名,要超过三分之二,也就是四十七个人才能被选举为教皇,就算奥比涅夫人的外祖父也有准备,路易十四也要保证有三分之二的三分之一倾向于这位红衣亲王……

    现在看来他也没有多少迟疑的机会了,卡洛斯二世的突然好转,与黑巫师们脱不了干系,就连西班牙这个曾经处处火刑架的国家也开始容许巫师插手国王的生死之事,其他国家只会更肆意,除了科隆纳公爵,路易也要考虑其他孩子,还有王太后与王后,奥尔良公爵等人的安危,还有远在波兰的孔代亲王与他的长子……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有点捉襟见肘……

    奥比涅夫人的外祖父,罗马的枢机主教首领在接到国王的回信时,也不是那么意外,他知道那位陛下一定会答应与他结盟,虽然在罗马,这位国王的名声就和美男子腓力四世那样一片狼藉,更有人说,他会与英格兰的亨利八世那样,建立一个仅属于他的教会,同时担任教首,将教权与王权同时握在手里。

    虽然说,这种想法对一个野心勃勃的国王来说,十分地有诱惑力,但从枢机主教首领这里得到资料来看,这位国王有些时候会显得异常仁慈,如亨利八世,他固然让英格兰从教会的控制下摆脱了出来,但代价就是连绵了近百年的宗教战争,最后不但教权旁落,国力衰退,就连君权也被严重地动摇了。

    路易十四不是那种会做蠢事的人,哪怕他确实是个无信者也无所谓,实话实说,与这种理智理智胜于情感,甚至信仰的人打交道,倒让枢机主教首领觉得轻松不少。

    “叫巴拉斯主教来我这里。”枢机主教首领吩咐到,一边的教士立刻俯身从命,不过十来分钟,巴拉斯主教就出现在枢机主教首领的门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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