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人可顶十万兵
广阳郡北面,辽东郡南边,两郡交界驿道的路旁树下,有一标身披辽西军甲胄的骑军,一共四十人,还有十人,分散出去充当斥候,四面八方若有军情,这一标骑军,便会有充足时间去应对。
这群把‘目中无人’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军爷们,很没有规矩的或高坐马上,或下马休息,还有两个头领模样的家伙,下马却不休息,而是拿了一张地理形势图正在指指点点。
更有一骑,离了这帮军爷有些距离,一骑独立。好像是在放哨警戒,也像是在等人。
这离群独立的一骑,身上甲胄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但却没有其他骑兵标配的战刀,弓箭以及长枪,而是只在腰间悬了一柄长剑,更显得奇怪。
此人一手按在长剑剑柄之上,一手握紧缰绳,坐于战马之上脊梁挺直,在驿道之上不动如山,闭目养神。若是有小娘子自此经过,定会多看他几眼,赞一声:“好俊的一个兵哥哥!”
当然,平日里老百姓走驿道也是常有之事,但现在有一标军爷在,自然不会有平头百姓走上‘军用’驿道。
不多时,此人面向的广阳方向,有八骑一同而来,领头的,身穿辽西军甲胄,是被散出去当斥候的十名军卒之一,他的身后,是梅家小梅先生梅如也,以及‘梅家六镖’。
辽西军斥候没有停留在那独立驿道之上的一骑身边,而是放缓马速,对那一骑说道:“王爷,小梅先生来了。”
然后,他便再度向前,归入了同僚袍泽四十人的休息队伍中,很快,又有养精蓄锐已久的一骑,奔驰而出,接替了他的斥候任务。
那被称为王爷的骑士,终于睁开了眼,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梅如也与护送他的梅家六镖。
“王爷,董光华死了没?是否照原先谋划,死得干干净净?”梅如也一开口,便是问当今国丈爷是不是已死。
正是幽王宋寒的持剑骑士展颜一笑,说道:“一切照着先生的计策进行,并无半点差池,徐云已经回到了广阳,统领辽西军,而我带着最精锐的一标人马,在此等待先生。”
梅如也点了点头,说道:“广阳事了,幽州六姓,已去其三。”
幽王宋寒有些疑惑,他开口问道:“六去其三?除开先生的梅家,也就董家事了,广阳弹丸城,可还有个张家,先生之前不是说,张家………”
未等幽王宋寒把话说完,梅如也便打断道:“张家之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现在的张家,京城有户部尚书张良材,广阳有他的儿子张墨玉,幽州兵饷钱粮,不用担忧。”
听见梅如也这么说,宋寒脸色古怪,他问道:“先生是否早就谋划到有今天?所以当年选了张家二房的张良材去京城当户部尚书,而不是选张家嫡长子张良军。”
“非也。”梅如也神色如常,他开口说道:“张家良字辈,长房张良军最好大喜功,总会弄巧成拙,而且此人,是只白眼狼,只要对他有一点点威胁,他就会拔刀相向,有利可图,至亲亦可杀。所以,我不可能选他去京城。
张家三房的张良将,无勇无谋,哪里是去京城的料?至于他儿子张墨白,我本来是极为看好的,如无意外,他才是我原本谋划中的如今张家家主,可惜,他没看清局势,还觉得站在京城的那位那边才是对的,所以他得死。
为了防止张墨玉生出与张墨白一样的想法,所以,张家之变,我故意动了点心思,让他看清人性险恶,让他知道,该如何当张家家主。只有幽州稳定,他张家,才能稳定,京城那位瞎搞,只会害了所有人。”
幽王脸上笑意有些僵硬,他说道:“先生,我问的是,您是否早就想帮我坐稳幽王之位,不是问张家的变故。”
梅如也哭笑不得,他拍了一下自已的额头,说道:“这事啊,那是自然,自王爷你入主幽州以来,我便一直在谋划,本来是会在半年之后才动手的,但你那个弟弟的到来,刚好可以让我将谋划提前!”
梅如也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
这个助幽王完全掌控幽州的谋划,他本来是还有半年的时间慢慢布局伏线千里,以达到万无一失的,但是因为一个梅如也根本就不认识的林娘娘的恩情,因为一个林意,他不得不把谋划提前。
哪怕现在收网,他会承担失败的风险,但是为还了那份恩情,他必须这样做!
幽王宋寒,在马上对着梅如也一抱拳,真诚的说道:“先生如此助我,宋寒感激不尽!”
梅如也摆手笑道:“我只是不愿让幽州成为一滩烂泥而已,不愿看到幽州被北边那些蛮子的马蹄践踏罢了!”
“我幽王府,猛将不说如云,但至少也有好几个能独当一面的良将,再不行,我这个只有一身蛮力的王爷,怎么说也算熟读兵书,也能提刀上阵。
独独少了一个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望先生能入我幽王府,必以国士待之!”幽王宋寒不再坐于马上,而是下马站定,以右手击左胸,行了一个军礼。
远处的四十骑,见到这边的动静,也都向这边齐齐行了一个军礼!
梅如也连忙下马,以儒家礼节还礼,笑着说道:“王爷,幽州门阀,现在还只是六姓去其三而已,而且,门阀破除之后,还得得人望,收民心,我当下实在是不敢居功,等真正让幽州民心皆定时,我再入幽王府!”
“好!”幽王宋寒说道:“一切都听先生的!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两人重新上马,远处的四十骑也都上马完毕,梅如也说道:“先去辽东邵家,再去辽西孙家,缓缓而行便是,让王爷你那弟弟,把两辽闹翻天!我们就像收拾董家烂摊子那样,把邵家孙家这两姓,给收拾了!”
“对了!”梅如也又开口道:“王爷可以传信,让辽东军进入上谷郡城,针对谢家的布局,我也谋划完毕,辽东军入了上谷郡城,自然有人,帮着江世聪打压谢家!”
幽王宋寒策马而行,意气风发,他大笑道:“先生这颗脑袋,顶得上十万雄兵!”
第一百七十章 茶凉了
辽东有一间茶楼,特别与众不同,主家明显是个不差钱的主,赚不了几个钱的茶楼,非搞得金壁辉煌似皇宫。
大到横梁木柱,七彩琉璃。小到所坐桌椅,饮用茶具。恨不得都用上贵重的‘硬头货’,每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就像是辽东那帮子土地主才会鼓捣出来的东西,用以比拼财力。
可是,问题在于,这间茶楼,明明有个不差钱的主,所用之物都是怎么贵重怎么来,但是,这茶楼所在的地理位置,很尴尬。
并不在辽东郡城内那富贵扎堆的城北,也不在商甲林立的城西,甚至不能说这茶楼在城内。
城南有集市,早年间在城内,但因为做小本生意的小生意人太多,慢慢的集市便越来越大,慢慢向城外发展而去,形成了南城门内有店铺,南城门外皆地摊的情况。
而就在这南城门外满地摊的情况下,那间取了个大气名字的富贵茶楼,就开在此。
不与做小本生意的人争抢位置,而是开在了最偏僻的地方,七拐八绕,路复杂得很,还得越过好些个小摊贩,从他们的地摊上强行跨过,才能去到那外表看过去平平常常,甚至有些老旧的茶楼。
茶楼名字,高挂在门楣之上,挂得有些不用心,歪歪扭扭的,还落了不少灰尘,三个大字倒是写得极有筋骨。
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茶楼有八,此为其一。
有一行四人,穿过重重小地摊,来到了茶楼前,望着这间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茶楼,申峥皱着眉头说道:“咱们不进城,来这茶楼干嘛?”
女子大宗师周美媚笑道:“来茶楼,当然是喝茶啦,难不成要喝酒?”
申峥反驳道:“咱们可是来搞事的,邵家可就在郡城内,咱们来到这边,却只在城外喝茶,算什么事?”
周美媚没有说话,直接带头走进茶楼,朱于新则是笑而不语,摸了摸申峥的脑袋,给了林意一个‘跟上’的眼神,也入了白玉京茶楼。
申峥被林意拉着,不情不愿的进了眼前这平凡的茶楼,可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装潢华贵给震惊到了!
放眼望去,茶楼不大,但却从骨子里透露着两个字,有钱!
茶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一名客人,倒是有两个茶楼伙计模样的家伙,一男一女。男人坐在大堂正中坐位上,对着跨过门槛的一行四人点头,女子则在靠里边的柜台里,劈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连头都不抬。
坐在大堂正中的那名男伙计,见有客上门,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茶具,问道:“四位客官,是要龙井贡茶,还是明前春茶,对了,新近来了一种交州茶,叫凤凰单丛,试一试?”
他身前长桌,靠近林意四人身边的位置,刚好有四把坐椅,好像是算准了来喝茶的客人,一定是四个人。
朱于新,周美媚,林意,申峥四人一字排开,坐于茶楼伙计对面,林意看了看周美媚,投去询问的眼神,周美媚笑道:“你点吧,姐姐我不懂饮茶之道,而且,茶喝得太多了,喝什么都无所谓。”
林意点了点头,笑着对坐于主位的茶楼伙计说道:“凤凰单丛好了,交州茶,我喜欢。”
说是喜欢交州茶,其实,只喝过十来次而已,在神机岛玉津山上喝的。其实是喜欢那个煮茶人。
就在林意点了茶后,柜台后的那个女子,停下了拨弄算盘的动作,拿了一个小锡盒出了柜台,来到众人身前,放在了长桌之上。
“一壶茶,十两金。”说着,那女子放下了茶叶,也道出了价格,然后,转身便走。
一听到价格,申峥脸都黑了,他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是黑店啊?一壶茶竟然要十两金子?”
女子笑了一声,没有回头的说道:“爱喝不喝。”
她回到了柜台里,继续打起了算盘,而男人,则是已经开始冲茶了。
一冲洗杯二冲饮,交州功夫茶的茶具,只有三个茶杯,男伙计分茶之时,刚好分给朱于新,周美媚,林意三人,申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出声!
周美媚笑了笑,像哄小孩一样哄申峥,把茶杯推至申峥身前,说道:“小申峥,你喝吧。”
申峥还要耍脾气,却让林意一句话便堵住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放回茶杯时还吐槽了一句:“我太难了!”
林意的那句话,是:“这壶茶,你出钱,你岁数最小,能耐也最小,就当交保护费了。”
茶过三巡,那煮水冲茶的男伙计突然开口道:“我家先生说,此去邵家,是一场鸿门宴。”
没头没尾,不知所谓。
有两人同时开口。
申峥问道:“你家先生是谁?梅先生吗?”
林意则是问:“什么是鸿门宴?”
“我家先生,姓洪,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的洪,至于鸿门宴,先生说,是在一段叫做楚汉相争的历史中的一个小故事。”冲茶的伙计缓缓说道:“大概意思就是,看似很客气的请客吃饭,但实则,却是危机四伏,找个理由,就要大开杀戒。”
林意笑了笑:“要杀我?杀得掉?”
那伙计又一次分茶,这回没有分给林意,而是分给了申峥,周美媚与朱于新,他还是缓缓开口:“杀不掉,但是你若小看了幽州门阀的实力,也不会好受。”
“这样吗?这么说,是要先请君入瓮,再瓮中捉………”林意话还没说完,便让一只纤纤玉手拍了一下后脑勺。
“臭弟弟,你要骂自己就骂,可别带上姐姐我!”一拍过后,周美媚瞪了林意一眼。
而后,又对冲茶的男伙计问道:“洪老头的琵琶放在哪?给我。”
男伙计望了一下柜台,柜台里的女子说了声:“等一下。”然后继续打算盘。
茶过七巡,女伙计终于打完了算盘算完了帐,她从柜台下抱出一柄白木琵琶,来到了周美媚身前,将琵琶交与周美媚,说了一句:“先生说了,只是借,要还的。”
周美媚笑着呸了一声:“死老头,还不是怪我当年没给拜师礼。有必要连一柄琵琶都斤斤计较?”
一行四人,离开了茶楼,申峥给的茶钱,十两金,足金足两。
看着那才冲了七次的凤凰单丛茶,男伙计没有再度加水,而是说了一句:“茶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飞龙骑脸怎么输?
辽东郡城内,最有名望的家族门阀,那没有争议,是城北邵家,幽州六姓之一。
京中有个位极人臣的辅相邵金瑞,地方上则是邵金福掌控家族。
这兄弟俩,既有能力,也够努力,还出人意料的极为和谐,没有门阀世家的兄弟争权之事,这让邵家怎么可能不名望正盛,如日中天?
可是,就是这么有权有势有钱的大家族,今日竟然无缘无故打开了仪门,做出开门迎客的架势。
要知道,辅相,可是从一品的真正大官,要从一品辅相邵金瑞所在的家族开仪门迎客,那来人的官职或是声望,应该不比邵金瑞小才是,满打满算,自邵金瑞坐稳辅相交椅以来,邵府仪门,也就开过两次,一次,是孙家老太师登门,另一次,便是梅家老家主来访。
除此之外,这些年,这仪门一直紧闭。
今日一开,街坊邻里不由得都开始猜了起来,是哪位大人物要登门拜访了?老梅先生已经有许久未出梅园了,那是小梅先生?还是孙家老家主?或是那位从没来过邵府的幽王殿下?
可是,他们都猜错了。
邵家不光开了仪门,而且邵家在地方上的话事人邵金福,还带着他的儿子,离开了邵府所在的福禄街,前往城南而去。
一匹与‘豪阀门第’之称相匹配的马车缓缓行在郡城南北朝向的大道上,邵金福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而他儿子邵西贤,一个堂堂邵家二房独子,则充当起马夫来。
“爹,我们就这样把他们引进来,是不是太过托大了?我有些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弄。”驾车的邵西贤,生得虎背熊腰,相貌粗俗,可是其实却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主,这条由孙家所捣鼓出来的请君入瓮之计,邵家上下,就只有他一个人反对。
车厢中传出邵金福的声音:“儿啊,爹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因为孙家只来了一个孙穹,你觉得他们出力太少,但拿走的却太多,对不对?”
邵西贤点了点头,边驱策马匹向前,边回应道:“那四人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孙穹那老匹夫,在董家的时候就吃过亏了,我们家更惨,连吴占连都折在董家府门前,这回,若是孙穹再度临阵退缩,那我们不就步了董家后尘?这次请君入瓮,瓮,可是我们家!”
车帘子被掀起,邵金福从里边挪到了靠近车门的位置,说道:“这一回,孙穹退不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们说,他也懂。”
邵金福比起之前在梅园之时的从容不迫,如今老态尽显,满脸的疲惫神情,他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说道:“不要总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孙家是有些拿我们家做瓮的意思,想要既打压我们家,也收拾了那四人,他们去做那得利的渔翁。
但是,儿子,你眼光可以放长远点,孙家只靠着孙骁,孙穹两人撑着,后人都不顶用,这俩老头,能活多久?
反观我们邵家,除开爹这个没用的人不说,你大伯,已经是位极人臣,你堂兄东阳,咱们邵家的大少爷,也已经入仕,至于你,那封你大伯从兵部替你弄来的信件,爹已经收到了,我们邵家,是真真正正的朝中有人好做官!
孙家要打压我们,那就让他们压,这瓮,也只能我们家来做,面对危机,要做的是面对它,击败他!而不是抱怨‘盟友’没尽心尽力帮忙。
西贤,我们邵家,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总排在幽州六姓第二位?只要撑过这回难关,孙家,就失势了,到时候,就怨不得我们邵家,落井下石了!”
驾车的邵西贤,脸色稍稍有些好转,不过,还是心有不甘,说道:“经此一战,我们家族内的高手们,可能会死绝啊!我不甘心!”
“儿子,死绝便死绝,反正此事过后,你便独身去京城,有你大伯的安排,直接当上兵部员外郎,坐稳三年兵部位置,再外调回来幽州,东阳也差不多该在朝堂上冒头了。
到时你们堂兄弟两人,一人文在朝中,一人武在地方,我们邵家,有的是江湖高手会来攀附!”邵金福嘴角含笑,却是苦笑。
为了邵家,他邵金福,其实放弃了很多,也扛起过很多,但是,无论是哥哥的儿子邵东阳,还是他自己的儿子邵西贤,都慢慢成长,邵家后继有人,这让邵金福很欣慰。
只不过,一次次家族生死存亡的选择,都是他一个‘没有用’的邵家二老爷独自决断,也只有他才能决断。这让他有些无奈,他总是在赌,赌赢了,邵家渡过难关,稳步前行,赌输了,一切皆休!
好在他的赌品不行,次次都要上赌桌,可是赌运极好,邵家自从他开始主持一切事务以来,每一次赌上了家族气数,他都没输过,一次都没有!
邵金福突然变苦笑为大笑,笑得邵西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邵西贤问道:“爹,怎么了?”
邵金福摆了摆手,等笑够了之后,缓了口气才问道:“孙穹,超一品大宗师,杀不了那女子,拖住总没问题吧?”
“没问题,孙穹自己说了,能拖一柱香时间。”邵西贤回应道。
邵金福又开口问道:“咱们家藏了这么多年的十个高手,号称结阵可杀一品,那杀一个林意,不难吧?”
“不难。”邵西贤搞不懂什么意思,只能听邵金福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那个叫朱于新的,在董府门前,曾以一敌七,那么,不知是否能撑得住两百刀斧手的围杀?”邵金福继续说道:“不知道那用弓弩的小孩,够不够让儿子你一只手打?”
邵西贤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心情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邵金福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借用那个算命先生的说法,飞龙骑脸怎么输?”
邵西贤也笑道:“对啊,我们家就是飞龙,都骑到了对面脸上了,怎么可能会输!”
邵府门前,有一算命摊子,摊主姓洪,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他突然若有所思,笑了笑,问道:“飞龙骑脸怎么输?”
过了一小会,又姓洪的算命先生自问自答:“有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在奶你,你怎么赢?”
第一百七十二章 鸿门宴,杀机起
想砸场子的人,与将要被砸场子的人同坐在一车之中,就很尴尬了,为何?因为总不能说:“你丫给老子等着,一会到你家就就弄死你丫的!”吧!
此时,林意与邵金福,便同坐一车之上,驾车的是邵西贤,马车后头,有四马三人,自然是朱于新,周美媚与申峥了。
两波人是在郡城南北向的大道上碰到的,因为林意的画像邵金福早已经见过,自然能认得出林意。
而早先在茶楼知晓了邵家之行,是一场‘鸿门宴’后,一听到这来人是邵家人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邵金福一邀请,林意也就顺势坐上了马车,他倒是想看看,这场‘鸿门宴’,到底是怎么个鸿法!
两人同坐车厢之内,老是那么尬着也不是事,所以,林意没话找话,开口问道:“那个,今日天气还不错啊,艳阳高照。”
邵金福陪着笑道:“是啊,今日天气好,您也赏脸,愿意到府上做客,这是我邵家的荣幸。”
这一来二去,客套的场面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聊了起来,可是,尬聊这件事,林意是真的不擅长,而老于世故的邵金福,也只是随意接话,并不主动带话题。
所以,没一过会,林意的客气话说完了,气氛又尴尬了起来,两两无言,都不说话。
好在邵西贤马鞭抽得震天响,马车在大道上极速奔驰,没尴尬多久,便来到了邵府门前。
府门大开,仪门两旁更是各自站了八名妙龄女婢,见邵府主事人二老爷带着‘贵客’登门,都各自施起了万福,各有千秋,千娇百媚。
邵金福先领着林意入府,邵西贤则招呼着门房牵马,然后带朱于新,周美媚,申峥三人入府。
非但没有防备,没让府上护卫跟随,而且,连林意的剑匣,申峥的弓弩与无情剑,都没有多过问半句。就更别说周美媚怀中抱着的琵琶了。
前厅后堂,穿廊过栋,直把四人领到后花园才停下,花园中有一凉亭,亭中有一石桌,早放上了好酒牛肉,分宾主坐下,邵金福摆了摆手,让原本守候在此的婢女离开,然后自己动手倒酒。
在坐六人,邵金福既是主人,又是长者,辈份更是最大,本来是应当由邵西贤这个小辈来倒酒才是,可是邵西贤却是坐定如钟,一动也不动。
邵金福顺着左手边倒酒而去,人人有份,就连申峥这小孩子也给倒了一碗。对于能简简单单就把四人‘请’进后花园,可真称得上是意料之外。
本来想着,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要把谎话说出花来,将四人骗进府中,可真没想到会是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到了这精心设计过的‘瓮’中。
要知道,这已经被精心安排过的后花园‘瓮’中,可是杀机四伏!
说是后花园,实则草木繁多,却暗合梅花阵之法度,乃是有高人指点,照着梅家所创阵法,偷学而来。
只不过,梅家的**梅花阵,大且精妙,以一整个小镇成阵,主轮回转换,防御外敌,只要镇内百姓在,就能力保身为阵眼的梅府安全。
可是,经邵家幕后高人偷师而来的这六奇梅花阵,却是小而玄奇,不像梅家的梅花阵,这邵家的六奇梅花阵,阵眼是后花园的亭中,以后花园的繁杂草木藏兵,更以整个邵家后庭院为外阵,可藏兵数百!
一声令下,便可分六个方位冲出,攻击后花园正中的凉亭,这个演化而来的阵法,不重防御,只为杀人。
专杀入了凉亭的瓮中鳖!
此时,林意四人,便成了那瓮中之鳖。
凉亭之中,边喝酒吃肉,边聊天打屁,邵金福不愿多开口,只是倒酒喝酒。但有邵西贤从中穿针引线,倒也气氛极好,在一片宾主尽欢的假象背后,却是各自暗藏心思,各有所图。
花园草木之后,花园外的庭院之中,两百邵家死士持刀握斧,小心翼翼的隐藏气息,只等一声信号,就要分六处杀出。
邵家的十名结阵可杀一品的高手,没埋伏在后花园中,而是分落在后庭院各处,每一处,都能直通后花园,他们要各自用出自己的最强手,给林意来一波车轮战!
以六品境界打头阵,每人都使出最强招式,轮转不停,不给人换的机会,最后由一名二品境界的高手收尾,本来还有第十一招,由吴占连来收官,可是吴占连已死,这能杀超一品的结阵,现今却只够杀一品境界而已。
只不过,杀一个刚步入一品境界不算久的林意,就算没有吴占连压阵,也应该是足够了!
他们,也在等一声信号。
信号从何而来?北城门外,有一老者缓步入城,他在城门洞里突然停步不前,呼出一口旧气,提起一口新气来,这一提气,老人足足在城门洞中站了半盏茶时间,提了半盏茶时间的新气。
北城门人来人往,挡在路中间半盏茶时光,直接把路给挡死了,惹得要出入城门的人们怨声载道。
可是,城门守卫却不管不顾,不去理这位挡了众人道路的老者,有路人问城门守卫为何不管,为何不把老者赶走,却只得到一个答案。
“不敢管!这位老爷子,姓孙!”
孙老头终于一口气吸完了,不再挡路,分开众人,走进了城中,这老头年岁不少,但筋骨却还不错,竟然开始在大道上跑了起来。
起先步伐很小,比起正常人步伐的一半都不到,可是,第二步,就有常人一半的幅度了,第三步,已经接近了正常所谓的一步距离了,第四步,就更远了,比常人一步还远一些!
这孙姓老头,一步更比一步远,一势要比一势强,他要在一气流转之间,跑完从城北门到福禄街的距离。
不从正门入邵府,而是直接撞开后院墙,撞入后花园中,以自己一气之势,重伤那名女子大宗师,才好拖够一柱香时间!
老人呵呵笑着:“我孙穹的认真一拳,小女娃,可别被一拳打死了,那样,就没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意了
邵府后花园凉亭之中,一坛子好酒,出产自交州的南春酿,已经被喝得点滴不剩,多是邵家父子二人所喝,林意一行四人,喝得极少。
借着这个由头,邵金福起身,说要去再拿两坛子酒来,让儿子邵西贤招呼客人,莫要怠慢。
说完,还望了申峥一眼,眼神中,有一丝丝冷漠。
邵西贤自然知晓父亲的意思,揽住坐位相近的申峥肩头,口中应道:“知道了!”
邵金福大步离开后花园,杀机四起,只待一人!
突然,周美媚转头看向亭外,看向了一处院墙,神情凝重,伸手一勾,原本靠放在凉亭一侧的白木琵琶,便来到了她的手中。
她朱唇轻启:“有杀气!”
就在她伸手以气驭物,让琵琶飞到她手中之前,邵西贤已经出手了,揽着申峥向后就是飞掠而去,背向后,带着申峥离开凉亭!
前厅有一条直通后花园的小道中,出现了一名六品境界,手持长剑的武人,长剑出鞘,开始跑向后花园!
埋伏草木之后的刀斧手,更是已经排好了那演练无数次的队列,准备分六处冲出!
有孙姓老者,破墙而入,其势有如下山猛虎,更像出海蛟龙!
越来越大的步伐,从北城门到邵家后院,次次累加,这破墙入院的一步之距,已经有四丈之远了,此时的战意,更是达到了孙穹这个‘老菩提’的人生顶峰!
只见孙穹双手收在右侧腰间,没有以拳锤开院墙,而是以左肩撞开,邵家的院墙就像水豆腐做的一样,被撞得破碎不堪。
而孙穹的拳,蓄势待发!
亭中女子大宗师周美媚犹抱琵琶半遮面,侧身对敌,左手轻轻按弦,右手已有四式弹出!
琵琶技法共有一十八种,以勾,挑,弹,拢四式最为出名,也最为好用。
周美媚轻笑一声,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老匹夫,不惜以逆行气机的蓄势来递出这一拳,只想要重伤我?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带琵琶了吧!”
孙穹声势最为浩大的最后一步,踏在了邵家之内,脚下飞沙走石,破碎的院墙碎石全都被这一脚震飞。
一步踏下,又飞身而出,蓄了一路势,收于右腰侧的双拳不再蓄力,双拳同时向前轰出,恐怖的拳罡没了束缚,连连炸开,层层向前轰去!
周美媚自信满满的勾,挑,弹,拢四式,在这双拳面前,也只是螳臂挡车,一点作用都没有,便消散无踪!
孙穹笑了,他笑眼前这个已经近在咫尺的女娃儿,明明是武榜有数的人,却对打架这件事如此不上心,真当他孙穹多半是此生巅峰的认真一拳是过家家?以四式叩指问长生便能破解?
孙穹感慨万千,没想到,这一拳不是之前预想的重伤,而是能一拳直接锤死啊!
一拳下去,就锤死了一名武榜第九,孙穹真不知道,是该说这女子大宗师太大意了,还是他孙穹这一招太过出其不意。
逆行气机,是极为残酷的做法,对自己残酷,对敌人,更残酷。
武人一呼三吸,也就是一气流转了,但是,如果在三次吸气之后,再度强行运转气机,就会是气机逆行,对身体其实损害不小。
但是,蓄势待发,蓄的势越久,发的劲也就越大,孙穹不惜气机逆行,就是要使这股子‘劲’足够重伤周美媚,但如今近在咫尺,眼见得周美媚‘大意’了,只以四式叩长生应对,能够一拳便解决问题,孙穹也就开始收势了。
没有孤注一掷的气机逆行到底,而是开始收势,想要减少气机逆行的损伤,想要以最少的代价杀人,只要足够杀人就好,既然能以小伤换死,为何要大伤去换死?
有句话说得好:可以,但没必要。
只是,就在此时,孙穹看见了周美媚藏在琵琶后面的半张脸,她由竖抱琵琶改为横抱,她在笑,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
到底,是谁大意了?
纤纤如玉的右手,有四指搭在了琵琶的四根弦上,而左手,则是离开琵琶,起了一个剑决,有一柄海水所成的小飞剑,飞旋不止,快若奔雷!
孙穹的势头略有收缓,但那坐于亭中的女子大宗师,却气势如虹,节节攀升好似无尽头!
右手四指同时以勾,挑,弹,拢四式落在琵琶四弦之上,四指落时弦已断,四指抬时断长生,与此同时,左手水剑亦是飞出,在四道罡气中如龙腾飞。
孙穹的认真一拳,其实是双拳同出,本想着以左拳来打破周美媚的应对之法,更为凶狠的右拳用来重伤周美媚,在认为能一拳锤杀之后,开始收势时,左拳已经开始没了罡气拳意,只留右拳而已。
但是,周美媚先故意露出破绽,引孙穹收势,然后亦是双手同出,以断弦叩长生去应对孙穹的右拳,水剑,则用来杀人!
超一品大宗师之间的较量,一个大意,便是一条人命,杀人与被杀,只在毫厘之间!
四道断弦叩长生的罡气,直接与孙穹的右手拳罡撞在一处,炸开的罡气疯狂肆虐,如刀剑一般,在亭边两条亭柱上留下了许多道划痕。而水剑,则是不受罡气爆炸的半点影响,直掠而去!
孙穹这人生的最后一步,来势极快,故而,与同样速度极快的水剑相撞,没有半点闪避的余地,再加上他又不是真的佛门大菩提金刚不坏,所以,被水剑一穿而过,还在空中未落地,便已身死!
可是,人虽已死,但还是向亭中飞来,但见周美媚已经将琵琶调转方向,反拿在手中,对着飞进亭中而来的尸体反手一拍,将尸体拍出了凉亭。
看着亭外的尸体,周美媚笑着说道:“杀人,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虽然她在笑,但鲜血却压抑不住的从嘴角流出,很显然,她同时断弦叩长生与驭剑杀人,自己也受了些内伤,以伤换死。
“臭弟弟,有十个不同境界的家伙从各个不同的位置奔来,是针对你的啊!”周美媚还是坐在亭中,双手叠放在膝上,尽力压抑体内紊乱气机,还不忘开口提醒林意。
林意已经起身,抱着剑匣,续心弦飞剑早已飞向邵西贤与申峥方向而去,他开口回应,只有两个字。
放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可惜了
邵西贤,四品巅峰武夫,只差半步,便能越过江河,成为小宗师之列!
其自幼受名师指点,被并州一个兵家大佬收为不记名弟子,传了四式武艺,自行苦练多年,如今四式兵家武艺,是练得炉火纯青。
以一揽肩带申峥向后飞离小亭之中,便是邵西贤所得的四式武艺之一,揽雀式!
这右手一揽而出亭,一退便是一丈之远,还未曾落地,第二式便出,左手起式,横冲掌!
申峥被一揽便出了小亭中,知道是被算计了,但是弓弩在身后布袋中被邵西贤右臂压着,无情剑在腰间,夹于两人之中,既无法取弓弩,也摸不到剑柄,真的是无可奈何!
眼见得有一掌向面门袭来,申峥只好左手屈臂抱头,先挡了再说,而右手也没闲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着左侧便一记摆拳扫了过去,不求伤敌,只为脱离对方的揽肩,只有拉开了距离,弓弩才有威胁。
申峥的左手没受到一掌重击,右手的摆拳也没抡到人,只因为邵西贤主动的放开了右手揽雀式,左手横冲掌也变冲为推,巧劲一使,两人分开,各自左右分落!
这可不是邵西贤心地善良,故意给申峥持弩拔剑的机会,而是有一柄飞剑,从亭中直掠而出,邵西贤若一掌横冲,那便会被飞剑洞穿心窍,只得使了巧劲,变冲为推,与申峥各自后退,才躲过了灵动的玄教飞剑!
落地之后,邵西贤还不由自主的看了一下去势极快的小飞剑,只见那枚飞剑,钉在了石墙之中,入墙三分,足见其威力!
只是不由得邵西贤出神,一只弩箭便破空而来,直扑邵西贤面门,不由得让邵西贤心下一惊。
申峥的抬弩出箭的速度实在是出乎邵西贤的预料,几乎是刚落地,弩箭便已经射了出来,也就是说,申峥在空中便已经抽出了背后布袋中的弓弩,落地时便已经击发了。
如果是普通的四品境界武夫,那对于这样快速的弩箭,如此近的距离,应该是下意识的侧头躲闪,先躲过弩箭的迎面而来,再说其他。
申峥也知道,无论是谁,只要反应跟得上,第一反应都是躲,他就是要让邵西贤躲避他的弩箭,好在接下来连续压制,不让邵西贤有还手之力,不然,让一个四品境界武夫全力博杀,申峥觉得自己没半点胜算。
故而,这一箭,射的是有很大可能会被躲过去的面门,而不是较小可能被躲过的身躯。
射中了面门,敌方的战力绝对会大损,就算被对方躲过去了,申峥也能抢得先机,压制着敌方打。但如果为了命中率去射身躯,那对方很有可能会不管弩箭,以伤换死。
没人教过他这些,这是一名杀手的直觉。
邵西贤是个普通武夫没错,但他的那个不记名师傅可不是什么普通武夫,并州中流砥柱教的东西,就算只有四招,也绝非一般!
面对破空而来的弩箭,邵西贤非但没有侧头躲闪,甚至伸出右手,自左下向右上撩去,以手背去撩向弩箭,弩箭锋矢擦破了邵西贤右手手背,却见邵西贤一翻腕,本来直射其面的弩箭被直接握在手中。
紧接着,邵西贤右手握着弩箭收回右侧腰间,同时踏步向前,提气蓄劲,一声脆响,箭矢从中折断,这右拳刚收回腰间,又猛然轰出!
四式已全出!揽雀式,横冲掌,翻圆转,直拳崩!
而见邵西贤不躲不避,以翻圆转正面接下了弩箭,紧接着更是直拳打来,申峥无情剑已经在手,双手各持一件武器,剑拔弩张。
又是一次自行退却,只见直拳还未崩到申峥身上,邵西贤便硬生生停下身形,只因为,那柄入墙三分的飞剑,去而复返,又一次打断了邵西贤的进攻势头!
同时,这一飞剑掠返,没有在亭中停留,而是飞向了与邵西贤申峥这边相对的方向,那里的小道之中,有一人一剑,杀气生!
有十人,会从不同方向,不间断的对亭中祭出各自最强绝学,亭中林意,自顾不暇!
邵西贤看了一眼亭中,笑了笑,说了一句:“可惜了。”
此时,孙穹还未身死,甚至有一拳锤杀周美媚的可能,林意自顾不暇,朱于新得挡住两百刀斧手冲上凉亭,否则林意若是分神去应对刀斧手,必死无疑。而亭下,无人插手的情况下,邵西贤可不觉得自己会输!
可惜了,可惜你们太傻,可惜你们栽在了邵家,也可惜了这大好的四颗头颅。
可是,局势瞬息万变,申峥与邵西贤都没有出手,在等一个好机会,弹指一挥间,局势大变!
在邵西贤眼前,孙穹不知为何,明明大好优势,却惨死空中,被那亭中的女子大宗师一琵琶打到了亭外,大好的胜势,突然就荡然无存。
虽然那女子大宗师周美媚看起来也伤得不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受了伤的大宗师,也还是大宗师啊!
又是一弩箭破空而来,将邵西贤拉回现实,这回来不及以翻圆转挡箭,连忙闪身跳开,躲过了这一击,邵西贤盯着眼前的申峥,不知是何原因,在他眼中,这个小屁孩也没有之前好对付了呢!
申峥学着邵西贤的样子,故意看了一眼死在亭外的老者孙穹,笑了笑,以邵西贤先前的口气说了一句:“可惜了呢!”
这一句话,气得邵西贤脸色铁青,他猛的向前扑,一拳崩出,速度极快,气势更是凶狠异常!
申峥不确定亭中能否再救他一次,所以没有再射出一箭,而是一退再退,不去硬接邵西贤这一拳。
但是,没想到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邵西贤,心里小九九多得很,看似要一鼓作气,气势如虹。事实上,却在吓退申峥之后,抽身便走,以揽雀式揽过一个邵家的刀斧手在身前!
等申峥知道了他要逃跑,一弩箭射出,却只是射到了那个被邵西贤揽在身前的刀斧手身上。
心思细腻的邵家二公子,成功脱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亭外亭内
亭中林意开匣取剑,在蜀道易被握入手中之前,已有飞剑去而复返,先救了申峥两次,而后飞掠向那名六品境界,直奔此处的邵家剑客!
六品境界的剑客,在小道中见得有飞剑掠来,只以为是普通的驭剑术而已,并不放在心上,翻腕一抖,要以剑花抖动击落飞剑。
可是,驭剑术与御剑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在其抖腕之下,飞剑非但没有被一击落地,更是灵动的转了一个小弧线,刚刚好绕过剑花,速度不减,刺入了那剑客的脖颈。
玄教神通,哪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气机驾驭飞剑可比的?这柄以心头血滋养出来的本命剑,可是真真正正的与林意心有灵犀,是真正的杀人剑!
亭中林意,根本就没去看续心弦飞掠而去的小道,而是看向了另一条隐蔽的小道,有一拖着大刀的大汉,已经蓄势至顶峰!
九环大刀,背阔锋锐,有九个铜环穿于刀背之上,大汉双手拖刀于身后,狂奔而来!
虽然在大汉眼里,第一个该动手的剑客不知为何,没有如期出手,但大汉还是拖刀而来,因为他知道,剑客没动手,一定是他那里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这边没变故,那就一定得出手。
因为只有自己出手了,后续的同僚才不至于像自己这样,得硬着头皮去接那个叫林意的家伙那不知到底有多强的第一招!
大汉已经出了小道,他飞跃而起,双臂上卷,拖在右侧身后的九环大刀藏向身后,刀背挂在自己的右肩之上。
他要借抡转刀身的力道,以一招自己的刀法绝学‘力劈华山’砍向亭中林意的脑袋!
但见亭中林意虚握剑柄,蜀道易将出未出,在拖刀大汉飞跃至最高处时,一剑拔出,空中青芒闪过,随后便是血水如泼墨!
林意拔剑出鞘,用的却是拔刀术,说不清是剑意还是刀罡的青芒,直接在空中便斩杀了那拖刀的大汉!
只在刹那之间,十人已去其二!
不过,又有一人扑杀而来,邵家十位高手结阵,求的就是一个以多欺少,仗势欺人!
这第三位出手的高手,是位五品境界,手持长枪的清秀少年,仗着长枪够长,人在亭外,长枪已经一个猛扎便刺入亭中。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枪刺来,却是瞬间抖动三次,这在枪法中,称之为点枪,传闻真正的枪法宗师,能点出九朵枪花,让对手根本看不清枪头所指何处。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这位长相清秀的家伙功夫还不到家的缘故,还是看见拖刀大汉死在眼前心有余悸,手上动作连带着也慢了些许的原因。这三点枪,每一点都被林意挡了下来。
林意左手连续三个弹指,弹在枪尖之上,挡下了这一招三点枪,而且,微微蓄势,又是屈指弹出,直接把长枪弹得弓出一夸张的弧度,刀道反弹到清秀少年手上,直接把他逼得后退十来步,才卸掉这股子劲头,不过,这持枪的右臂算是废了。
周美媚笑了一声,说道:“臭弟弟,学得不懒嘛!”
原来,林意这四次弹指都是周美媚教的,前三指源于叩指问长生,力求挡下点枪三抖,而第四下,则是叩指断长生了。
林意也笑了,说道:“姐姐,弹指嘛,我可不止会一种!”
说完,他又对着另一个方向,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的弹了起来。
玄教有位剑仙,弹指可成罡。
邵家第四位出手之人,在小道之中狼狈的躲闪过三记指罡,终于冲出了小道,一根藏于中的九节铁鞭甩出,击向了亭中,却被一指罡弹出,给击偏了,没能打中林意。
弹指已有十八,第十九弹指一出,置身于罡气之中的甩鞭高手,被罡气爆炸之势,炸得摔倒在地,无再还手之力!
以一敌四,林意一气已尽,体内有一百零八长生莲落,又有一百零八长生莲生。
不过,早在董府门前之时,因为孙穹的普通一拳,林意体内一百零八长生莲被炸掉,只余两百五十七窍长生莲,此时一落一生,就只剩下四十一窍未动了。
少了一百零八窍长生心莲,所以,林意的气机,也就是比同境界更强一些而已,并没有之前心莲圆满时一样,根本不怕气机流转。
所以,邵家十人,还是有机会赢的,只要前九人,能把林意所有气机消耗光,那输赢还在五五之间。
又有一人,手持双刀,从隐蔽的小道中冲出,刀芒如雪,向着亭中而来。
林意跨步提剑,第一次离开亭中心,来到亭边一剑刺出,一记刺玄从双刀之间刺过,在来人心口留下一个窟窿,不管那名手持双刀的女子,刺玄得手,便又回到了亭中心,手臂上被双刀撩开的几道伤口,开始流出鲜血。
十人已过半,却还无有一人,能站在亭中!
亭下刀斧手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朱于新独木难支,就算申峥已经来到亭边开始支援,却还是难挡刀斧手分六处杀来。
看着亭下情形,周美媚问林意道:“姐姐帮你?”
她的意思,是由她来挡下接下来的五人,让林意去帮着朱于新,申峥对付人数众多的刀斧手们。
但是,林意却握紧蜀道易,说道:“姐姐,你去下面帮他们吧。亭中,我一人足以!”
说话间,又有邵家高手杀出,这回,是两人同时出手!
周美媚没有停留,掠下亭外,两下弹指帮深陷死地的朱于新解了围,又一掌轰飞了一个偷袭申峥的家伙,真的就半点没管亭中的林意。
而亭中,这回林意没有将敌挡在亭外,而是放两人入亭。
两名邵家高手,一位使的是两柄金锏,一位则是用了把幽州制式战刀,入了亭中,配合默契,同时攻向了林意,一时间亭中杀气横生!
而林意右手持剑,左手起剑决,是以一敌二没错,但是,续心弦亦已经来到了亭中!
林意怕缺少了一百零八窍长生心莲,气机不够用,故意把这两个放进亭中来,以此,来拖延后续三人的连续压制!
未雨绸缪,气机流转未过半,便先行寻找换气时机!
第一百七十六章 鸿门宴也没什么了不起
亭中以一敌二,看似邵家高手占尽上风,可是,却是被两人压着打的林意获利更多。
手持双锏的汉子,本该是一记连环锏打出,逼得林意正面相迎,便退出亭中。而与之相对,那位手持幽州制式战刀的退伍老卒,则趁虚而入,就着这个空当,照林意的后背便是来上一刀。
两人虽然是同时出手,但也有所区别,一为牵制,一人偷袭。
而且,两人的任务,只是争取重伤林意,一击便退,为后续的三人赢得杀人的机会。
可是,续心弦回到亭中之后,情况便不一样了。
持双锏的汉子一记连环锏打出,不出所料,林意横剑抵挡,面向他而来,而背后那一柄幽州战刀,也已经劈了下来。
明明此时,手持双锏的汉子就应当退出亭中了,可是却有一柄飞剑悬在了他出亭退去的必经之路上!
剑气森寒,就算他没看到飞剑,也已有感受到了飞剑的压迫力。
而与此同时,林意所感受到的压迫力,也不比持锏汉子小多少,背后一刀,已经快砍到他的后背了!
军伍出身的悍卒,有一点比江湖‘高手’们要强,那就是悍不畏死,武林高手混江湖,讲究一个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沙场上能历经好些年月不死的老卒,能活着离开战场的原因,却是不怕死。
只有悍勇不畏死,再加上足够好的运气,才能在刀枪无眼,血流千里的战场上活下来!
此时一刀斩向林意背后的老卒,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悍不畏死,所以,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一刀砍下去用尽了所有气机,在战场之上,有战友袍泽帮他,而在这,他只有自己。
以死换伤,以三品境界极致一刀,砍伤林意,为后续的三位同僚砍出足以致胜的一刀,而他自己,妥妥的得留在亭中,看不到后续三人杀死林意的一幕了。
刀法中,有一招烂大街的攻防兼备招式,叫藏刀式,是以持刀手屈臂过头顶,用刀背绕向背后,自左向右,然后从右侧肩头出刀砍向前方,此招既能挡住背后的偷袭,又能砍杀前方的敌人。
就像使刀之人藏在刀的保护之下,故称之藏刀式。正适合林意当下的处境。
以剑为刀,林意一剑的后绕去,蜀道易与幽州战刀相击,原本直线劈下的战刀,被挡向了右侧,虽然还是势大力深的劈了下来,但却被蜀道易撞得变成斜向右下方劈去。
同时,林意的剑尖,自下而上,自后向前,以肩头为中心点,划出一个大圆,先划向后背老卒的面部,后砍向身前持双锏汉子的肩头!
本来林意以为背后的老卒会因为惜命而退却,这样一来就能既解了背后之围,也能重伤正面的双锏汉子。
可是,以死换伤,就算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本来就是老卒的想法。
这藏刀式挡了一下,只不过是将原本老卒预想的重伤挡成轻伤而已,老卒可不是孙穹,既然决定了要死战,那就半点退步都不留!
十人之中,也只有老卒一人,抱着死战的心态来的!
蜀道易划开了老卒的面门,一剑毙命,而幽州制式战刀,也斜向下砍中林意的背部右侧,带出一大串鲜血,林意背后,白色衣衫上如同开了一朵妖艳的红牡丹。
蜀道易还是顺势向前砍去,而林意却没跨步向前,而是向后靠撞向已经气绝身亡的老卒,与双锏汉子拉开距离。
双锏汉子想退,有续心弦飞剑在其背后虎视眈眈,而若战,却没把握打赢林意,就算林意已经受伤。
两人,就在亭中对峙了起来。
已经又有一名邵家高手离开了隐蔽小道,他手中拿了柄三尖两刃刀,可是见双锏汉子在亭中,根本无法出手,故而只好停步,在亭外刀斧手后边止步不前。
又一人出现,手中一柄朴刀,同样找不到机会。再来一人,赤手空拳,站得更远,站在了小道与后花园的边界上。
三名高手,都找不到机会,停步不前,这十人结阵的车轮战,已经被林意破了!
林意呼出了一口气,换气轮转,嘲讽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三个小宗师,还不如一个老**子。”
可是,就在这林意开口说话的时候,手持双锏汉子不知道从哪来的狠劲,突袭而来,双锏照林意脑袋便抡了过来。
而亭外,三尖两刃刀上已经有青芒浮现,朴刀上的青芒,更是带出残影。
两个用刀的邵家高手,不约而同,都出手了。
只有那本来用来打出致命一击的拳师,非但没有跟上,反而转身离去,沿着来时的小道狂奔而走。
他不敢再留在后花园中,因为,他看见亭下的那个女子大宗师,两手都掐起剑决,再留在后花园,就只有死!
亭中林意足下轻点,一步便退出了亭外,双锏没能抡到林意的脑袋,倒是有一根弩箭,射入了亭中。
弩箭被手持双锏的汉子躲过,但林意一步退出亭外,却又一步跨入亭中,一剑斩下,带出青芒剑意,将手持双锏的汉子一剑斩杀。
水剑对上了朴刀,续心弦飞向三尖两刃刀,周美媚一心二用,使出了自己的水剑与从林意那‘借’过来的续心弦,分别刺向两位邵家高手。
结果,毫无悬念,都是一击致命。
林意收剑归鞘入匣,被剑匣背在身后。驭气取物,将那名身死于亭中的老卒所用幽州制式战刀取在手里,又拾回刀鞘,斜挎在腰间。
“走吧。”林意下了凉亭说道:“鸿门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行四人,离开邵府,无人敢拦,因为,主人家已经跑得没影了,没人发号施令。
而且,谁敢拦,谁便死!
郡城东西向大道上,一个已经收摊的‘算命先生’坐在路边的煎饼摊边,一手拿煎饼往嘴里送,一手正打着算盘,口中还念念有词。
“败家的傻闺女,老夫的琵琶弦,可金贵着呢,这一崩,便崩断了四根,真是不客气,真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用心良苦
煎饼吃完,算盘也打完了,姓洪的老人留下铜板,便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便有一辆马车狂奔而来,停在了老人的身边,驾车之人是个高高瘦瘦的老者,面白无须,脸上还扑了粉,他开口时声音尖锐,调门极高,声音却不大,在热闹的大道上,只有洪术之听到了他说的话。
“洪先生,请上车吧,咱家为了找到您,可费了老大功夫了。”
“韩总管。”洪术之摸着自己扎成小辫子的胡须,既没有上车,也没停步,而是继续不急不缓的走着,看也没看驾车之人便说道:“您不在宫中总管着上下事务也就算了,还私自出宫,就不怕坐龙椅的那个宋勤连你的这条命都想要?”
从宫中而来,被称之为韩总管的老者见洪术之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只能下车牵马,跟在洪术之身后,说道:“洪先生,求您跟老奴入宫。”
“老奴?老皇帝认你是他宋家老奴,可宋勤认你是他宋家的老奴?”洪术之一脸嫌弃的说道:“余定州是用来干嘛的,你不知道?”
韩总管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被洪术之这么一怼,直接哑口无言。
以吸取宋家龙气来增长境界的余定州,其实是宋家的用来对付他韩晋中的底牌,这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现在还想着要稳住局势,要保下你们那辈人所打下来的江山,要给你那位死了好几年的主子尽忠,是不是,太忠心了点?”洪术之冷笑不止。
韩总管跟在洪术之身后,轻声叹气道:“洪先生,无论如何,我总归是得替万岁爷,尽力保下他打下来的江山,如果放任当今天子这么闹,北蒙只要举兵南下,我便无颜去见地底下见万岁爷。”
“有什么有颜无颜的,都死了好几年了,你就算下去了,也见不到他。”洪术之嘴上还是不饶人,说道:“闹吧闹吧,闹得战事四起才好,反正不关我鸟事,我就是个看戏的。”
韩总管又是接不上话,只能默默跟着向前走。
洪术之斜眼看了下身边这位韩总管,冷哼道:“天下大势,并无常势,你这家伙,为啥就想不开,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也不问问宋勤,看他要你帮忙不?”
韩总管好像认真的思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回答道:“当年靠着万岁爷的龙气才没死,跟着万岁爷打下大好江山,这才多少年而已,难道又要改朝换代?先生就不能入宫,救云汉于水火之中?”
洪术之笑了一声,说道:“这宋勤自己作死,我能怎么办?
无论是如今的幽王宋寒,还是并王宋沉,就算是凉王宋清,谁坐在皇位上,都不会把云汉搞得这样乱吧?
掌权者,讲究一个收放自如,张弛有度,历史上有哪个皇帝,能做到真正的独掌大权?他宋勤就能做到?
不过嘛,改朝换代的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顶多改个国号而已,云汉,还是姓宋。
老韩,我不愿给傻子做事,这样说,你懂了吧?无论是宋寒,宋沉还是宋清,都是宋征的儿子,我为什么就得帮宋勤?”
说完,在韩总管惊讶的目光中,洪术之上了马车,说道:“送我出城,城东十里坡我要见个人。”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老韩,以后谁当皇帝,与你关系不大,反正都姓宋,反倒是你自己,别让那余定州弄死了。”
韩总管没有答话,只是等洪术之坐进马车后,上车驾马,马车奔向城东十里坡而去。
车中洪术之又拿出了算盘,先前煎饼摊上,术算推演的是韩晋中的死期,若洪术之没算错,据《汉书》所记载,韩晋中,云汉第一权阉,会死于信德四年秋,死因嘛,隐晦不明。
而现在这么在算盘上一推演,嗯,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就像林意一样,一个原本该死于一场宫中刺杀的孩子,却在洪术之的掺和之下,多活了这么多年,还成了一品高手。
洪术之感叹一声:“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改变了历史的人啊。”
十里坡,马车刚到不久,就有四匹快马前来,见到洪术之站在道路边上,周美媚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下马,而朱于新,则是像女婿见老丈人一样,有点紧张。
“老头,琵琶还你,小气鬼,弦太烂了,没两下就断了,你就该弄些好点的琵琶弦,知道不?”周美媚把琵琶还给洪术之,只见老人气得脸色铁青。
“朱于新!我这徒弟与你的婚事,老夫同意了,每年春节,记得带点好东西来孝敬老夫!”洪术之气急败坏,对周美媚没办法,只能把气撒在朱于新身上。
朱于新是既开心又扎心,开心的是洪老头点头认可了他与周美媚的婚事,扎心的是,这‘老丈人’可真的是个不好相与的主,以后每年春节,都是个大坎!
紧接着,洪术之对着林意与申峥扬了扬手,说道:“你们俩,别想让我徒弟给你们当保命符,邵家自有人会去料理,张家只剩个老头,你们自己去把他办了,别牵连我徒弟。”
周美媚一听此言,面色不悦,刚要说话,便听见洪术之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你是想保着他,害了自己也害了他,还是想以后多出两个天下前十?傻闺女!”
接着,他便大声说道:“跟我回天上茶楼!”说完,坐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子。
林意笑了笑,说道:“姐姐,姐夫,就此别过,有些路,我得自己走。”
周美媚也点了点头,她知道洪老头的预言,向来是准得无法解释,所以,为了不害自己更不害林意,他决定跟洪老头去天下茶楼。
各自分别离开,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而就在这两波人离开辽东郡城之时,有一人一骑入城而来,他来找邵家人的麻烦。
没去邵家大宅府邸,而是熟门熟路的去向了城东的一处精致小宅,这是邵家的私宅。
此人跨马持槊,乃是一莽撞人,姓徐名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忠与名
辽西郡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老太师府坐落其中,地理位置极好,坐北朝南,大宅豪门,极其雅致。
本朝太师,权柄深重,有总领三省六部之职,三省,是中枢省,尚书省,门下省。六部,则是户,兵,吏,刑,工,礼。此三省六部的主官,便是王朝的最高领导层。
而总领三省六部的太师一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太师之职,与太学宫中人数众多的太师之职,不可同日而语。
前者,是掌控一国命脉,话语权极重的权臣,而后者,则是教书育人的太学宫先生。
当今朝堂之上,后者多如牛毛,而前者,却是个空职。只有一个年老体衰的孙骁老太师,数年前辞官回乡,归隐田园,回了辽西养老。
故而,辽西郡城有一个‘老’太师府。
今日,老太师府孙家大宅,却有两位太师,在院中大树下以酒会友,谈笑风生。
一位是孙家老家主,已经辞官归乡的老太师孙骁,另一位,则是从京城远道而来,专门前来孙家的太学宫先生,当今尚书令,宰相钟璞的恩师,太师封国林。
“老孙,我此回出京前来辽西,来意,你应该能猜到七八分吧?”封国林与孙骁本是旧识,与孙老太师的关系是亦师亦友,故而言语之间,并不生疏。
老太师孙骁闷了一口酒,颤抖的手强撑着缓缓放下青瓷酒杯,言语有些伤感:“国林啊,我对不起先帝爷啊!”
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孙骁又是一口闷下,说道:“新帝要掌权,无可厚非,我辞官回乡养老,各得清静,互不往来,倒也落得个善始善终,不算与宋家结了善缘却得恶果。
我回辽西之后,无有半点过份之举,倒是新帝让我做的那些事,很对不起两家这一份善缘,这恶果,是他挑起来的,可不是老头子我不当人臣。”
封国林也喝了一口酒,心有戚戚然,他艰难开口道:“老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也只是………
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老孙,莫要怪我。”
“我不怪你。”孙骁那张老脸笑得很不自然,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只是,只是在划清关系,算明白账目而已。”
封国林心如死灰,低着头,不敢答话。
又是一杯酒下肚,孙骁喃喃自语道:“我是想尽忠的,先帝爷信得过我,所以我位极人臣,可当今天子信不过我,所以我早在他未登大宝之前,便回乡做个闲人,可是就算这样,他都得利用我最后一点价值,用来压制他的弟弟。
如今,我所领衔的幽党,分崩离析,还有人反而去帮他的弟弟。眼看我压不住他那个弟弟了,就想要我死,派你来要我的命。
唉,就算事情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孙骁,这辈子,不就是以一个‘忠’字立足吗。
国林,你说得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死,便是不忠!
封国林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向院外走去。
由夏入秋,天气还是很炎热,离了大树遮蔽,阳光落在封国林的背影,却显得极为冷酷无情。
御赐给老太师孙骁的一壶鸠酒,封国林没带进孙府,放在了府外马车之上,因为,事情要讲明白,说清楚了,此与他封国林无关,他只是个跑腿的。
只有这样,他才敢去把鸠酒拿进来,当今天子不怕结恶果,可封国林怕,因为,太不占理了。
读书人,认死理。
可认死理,却更得认君王!
封国林是个读书人,可他也只是个君王身侧摇尾乞怜的可怜人而已。
本来以为,得一番开解,才能与孙骁讲通这歪理,可孙骁却心如明镜,更显得封国林,像极了一条狗。
摇尾乞怜的宫门下走狗。
封国林离开了孙府,却有两人,翻过墙头进了孙府,来到这院中。
“六殿下,是要来杀老臣的?不劳殿下动手,我以有鸠酒一壶,很快便会送到。”孙骁又倒了杯酒,酒壶中已经只余下不到半壶,他笑道:“这壶酒喝完的时候,那壶鸠酒,就差不多该送来了。”
林意走近孙骁,开口说道:“你是该死。这么大岁数,也该活明白了,可是,你的命,真的就是宋家的吗?”
说完,他一把抢过孙骁手中的酒壶,抬手张嘴,小半壶酒一饮而尽。
孙骁气得怒火中烧,脸色铁青的说道:“我忠于先帝爷,忠于宋家,怎么就不行?你不为家国着想,不愿姓宋,自己改了姓氏,可我孙骁,对宋家忠心天地可鉴!”
酒壶被林意随手扔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林意听了孙骁的言语之后并未生气,只是轻声说道:“我没说你对宋家,对云汉不忠,而是说,你,孙骁,不姓宋,你的生死,不该由宋家人决定。”
老太师冷哼道:“该由你决定?”
林意还是轻声细语:“老头,真的活不明白?那我教教你吧,你要的善始善终,是不可能有的,封国林为何而来,你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么,当死则死,你个老不死的,总死鸭子嘴硬,要是让人灌下鸠酒,以后史书如何写,你心里门清儿,后人如何看待你,你也应清楚。
我此回前来,无非是给你一个台阶下。”
老太师眼睛一亮,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道:“什么台阶?”
一把幽州战刀,放在了老人的双膝之上,林意转身离开,边走边说道:“要么死,自己死。要么活,给宋寒锦上添花。”
眼见得林意与申峥翻墙离去,老太太孙骁咬了咬牙,喝下了那仅剩的最后一杯酒。
等到封国林拿着一壶御赐的鸠酒回到院中,却见得该被鸠杀之人,已经气绝身亡。
老太师被一柄幽州制式战刀扎在心口上,一击致命,而且,让封国林惊骇的是,那柄刀的刀柄上,握着的手,是孙骁自己的手!
愿自杀,却不让你赐死!
只希望不在史书上留下几十字的恶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国之大业是削藩
秋意浓。
秋闱科举日子渐近,京师之地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读书人,各个同乡会馆已经人满为患。
寒窗苦读十年圣贤书,只为科举妙笔能生花。
读书人亦是风流子,故而定安城最近也是风流韵事不断。
像什么尚书之女赠书落魄书生,引得工部老尚书雷霆大怒。
像什么杨州连中双元名声大噪的豪门士子,到京之后对六位大家闺秀暧昧不已,而后却始乱终弃,最后被人打折了腿………
定安之大,无奇不有。
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皇宫大内,自然是没人去理会,光忙科举之事就让整个朝堂上下都焦头烂额,更别说除科举外还有许多国家大事,谁有心思去管那些破风流事?
朝会还未开始,保和殿外聚满了前来上朝的文武重臣,因当朝老太师回归故里,不理朝政。太傅太保二职更是空悬多年,故而三公之位,无一人在列。
当朝文官,论官职,以宰相兼具尚书令之职的钟璞为尊,辅相兼具门下令邵金瑞次之,还有中枢令江澹然,此三人为文臣之重,皆是一品或从一品的朝堂大佬。
武将这边,就略逊一筹了,唯一一位一品天策大将军,远在西北当大都护,从一品的龙戎,虎贲两个将军头衔至今空闲,而二品的四征武将,除了征西将军挂在了天策大将军郭老天狼的身上,其余征东,征南,征北三位老将军,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可是,这便是武将的最后牌面了。
故而这朝堂之上,分列文武站在排头的六位大佬,总是显得文官年轻而武将偏老,而且文官官职压武将一头,这是很滑稽的场景。
殿外等候上朝,自然是三三两两的各自闲谈,文官那边,宰相钟璞并不在殿外,不知其所踪。
其下属的六部主官扎堆站在一处,闲谈二三,各自笑意渐浓。
既不是宰相,也不是辅相的中枢令江澹然,官职比两位同僚低上一头,可因中枢省权柄深重,不上比手握六部的尚书省,但比起以文彩取悦帝王的门下省,还是有权有钱的。所以身边也围了不少三,四品的官员,套着近乎混着脸熟。
只有辅相兼具门下令双职的幽州人邵金瑞,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那样子,怕不是谁和他搭话,他就会咬死谁。
三位征字打头的老将军,平日里互相看不上,别说在殿外候着等上朝,就算到了殿上,也是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谁。
可是今天,三位老将军却是转性了,靠着殿外长廊,三位老将军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边说还边对着远处的邵金瑞辅相指指点点。
三位老将军身边,有资格入殿议事的将领们,围拢在三位老人身边,频频点头,对于三位老将军的言语奉为圭臬。
若问老将军们说的是啥?不是此次的秋闱科举,也不是京城周边驻军的调度,而是在讲辅相大人邵金瑞的家事。
邵辅相的家族幽州邵氏,公然出资替幽王府修了一处兵械库,更有枪矛,战刀,甲胄近万副入库,称幽王可随意取用,邵家会支持幽王全力抵抗外敌。
外敌?谁是外敌?是就快要一统北地的北蒙,还是谁?邵家此举,欲意何为?
而辅相邵金瑞在此之中,又是个什么角色?也支持幽州‘对抗外敌’,还是被家族视为弃子?
同时,幽州的定海神针老太师孙骁,为何对此事无有异议?要知道,幽州门阀牵制幽王宋寒,这位辞官归乡的老太师,可是主心骨。
殿外廊下暗流涌动,而殿内偏屋,则是两人对坐,年轻宰相钟璞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的皇帝,则是脸色阴沉。
“钟璞,邵金瑞到底是怎么想的?朕待他可不薄!”宋勤手里握着一串静心念珠,一边数珠静心,一边开口发问。
年轻的宰相笑着回应道:“他若知情还这样做,对他没什么好处,我觉得吧,邵金瑞应该是被家族坑了,这件事,应该是幽州那边有高人帮着那位幽王出谋划策,这是个反间计。
这也怪我,失算了,原以为能弄一出造反大戏来着,没想到西域那老天狼不反,这幽州,也忍住了没反。真是难为他们了。”
天子宋勤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是胸有成竹?怎么就把这些事搞成这样?我如今骑虎难下,都是你这什么烂谋略害的!”
却见钟璞乐不可支,笑道:“没事没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天子宋勤一口气呼出之时,已经心平气和,说道:“说,西域的那位如何安抚?幽州如何重新掌控?邵金瑞该不该杀?林意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死!”
“这好办,我一一说与你听。”钟璞不再吊儿郎当,而是坐直了身体,说道:“西域那边,一个太傅之位扔过去,给武将极致的老天狼再来个文官之最,位列三公,再开禁漕运,漕粮入西域,既给面子,也给里子。
幽州也是给钱给粮,支持幽王对抗北蒙,杨州不是每年都有赋税漕粮入京吗,都堆在国库粮仓也是占着地方,一分为二,半数入西域,半数去幽州。
邵辅相自然不该杀,还得让邵辅相护送漕粮去幽州支持幽王,犒劳幽州将士呢。
至于林意嘛,不是认定了并州那位就是他杀母之仇的大仇人吗?误会一起,自然会死上一个。
死林意,那皆大欢喜,死并王嘛…
那宋沉就是废物一个。”
天子宋勤听完,瞪着钟璞问道:“半数杨州赋税糟运进幽州我能理解,要让宋寒去死抗幽州,就得给点甜头,不能逼得他狗急跳墙。
可另外半数赋税糟运进西域,我难道是要养肥了西域,好让他们造反吗?”
钟璞笑意更盛:“派上两位征字头的老将军,直接屯兵西域凉州边境,名义是送糟运入西域,实际上,直接接手凉州防线。
等糟粮入西域,太傅的圣旨也到了西域都护府,那就可以再起草一份圣旨了。
让西域三十万雄兵,进兵南胡,让西域以一地战一国,等打完了南胡,西域还有几万可战之兵?”
削藩,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让幽州挡北蒙是如此,要西域可南胡,也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章 朝会之谋
保和殿外,官员众多,可算是明珠聚于玉盘之上,琳琅满目,各自窃窃私语扎堆闲谈,所说之事,正是有关邵家的那件破事。
而当有一名孩子跨过宫门向大殿走来之时,明明还隔着老远,众人却都各自噤声,就算是三位自视武勇的老将军,也停下了言谈。
要知道他们这三位征字头的老将,刚才说话嗓门可不轻,根本不怕邵金瑞邵辅相听得清楚,可是见到了那没官职没品级的儒衫小孩,却都停了大嗓门,开始修炼起闭口禅。
因当今天子喜静,官员上朝议政,讲究一个清静,故而既不持玉笏,也不可腰间配玉佩,所以,没有了先帝在时,朝会上总是玉击玉,声朗朗的景象。
但这跨入宫门的小孩,十来岁的模样,身着合身的儒生青衫,手中一本无名书籍卷着一枚玉笏,腰间则是一枚玉佩。
当朝禁绝的玉笏玉佩这两样,这个小孩,都占全了,还外带了一本书。
小孩一路行来,众官员都纷纷给其让路,边让路还边与小孩打着招呼,小孩也一一回应,对每个官员的称呼都丝毫不差。
只是,官员们对这个孩子的叫法,极为有意味。
小夫子!
这个称谓,既不是官职,也不是品级,而是这个小孩从出生之时便有的名号。
世间读书人,学问再高,学识再多,无非是换来一句‘先生’而已。‘夫子’之称,只有一家人可用。
儒教之说的创始人孔仲,是这世间第一任夫子,自此以后,‘夫子’之称,只有孔家可用。
这个小孩子,就是孔家当代夫子,孔澄。
就在孔小夫子稳步走到大殿门前,与一众文武大臣都打完招呼时,大殿门刚好被太监们从里面打开,孔小夫子半点不含糊,第一个跨步进入大殿,随后文武百官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入得殿中,尚书省下属的六部官员都是昂首挺胸,一副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模样。而以三位征字打头老将军领衔的武将们,则是有人惊奇,有人错愕,有人发懵。
只因为,殿中已经站了一个年轻人,宰相兼具尚书令的钟璞钟大人。
他独立大殿之上,看着这班子官阶都不如他的人,轻蔑的笑了一声:“呵呵!”
待到众人都各自站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时,有一位太监从侧屋走出,是宫中大常侍刘贞,他立于龙台之下右侧,开口说道:“陛下有旨,特赐孔夫子黄花梨木太师椅,置于大殿右柱之下落坐,孔夫子上朝,可不跪天子。”
他话音还未落,便有两个小太监匆匆忙忙搬来以精致细腻著称于世的黄花梨太师椅,放在大殿右侧的梁柱之侧,小孔澄也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双手叠放玉笏与书籍,便放在双膝之上。
然后,常年在天子身侧伺候的刘贞刘常侍,又开口道:“皇上驾到,跪!”
大殿之上,除了孔澄,乌泱泱全都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张望,无一人敢动弹!
过了有一会儿,只听得龙台之上一声极为威严的男声说道:“平身,诸位爱卿请起!”
众人起身站定,天子宋勤已经坐在了龙台上的龙椅中,一身黄袍绣着九条天龙,双手按在龙椅把手两颗龙头之上,眼神扫过文武百官,不怒自威!
常侍刘贞再度开口:“诸位大人,有事便请启奏吧。”
只见站在文官班列最前头的钟璞出列一步,拱手说道:“陛下,科举考官一事,至今还未定下章程,眼见得秋闱已至,也该选出一正两副三名主考官了。
副考官分房阅卷的房师人选,臣举荐吏部,礼部的两位尚书胡铠,郭宾粤两人。”
听到钟璞如此说,手握中枢省的中枢令江澹然便有些暗自发笑了,六部本就是尚书省的属下,钟璞这个尚书令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三个主考官之位,一下子就给自己的下属抢过去两个,虽然都是副主考官,可原本这三个位置,可有很多人盯着呢。
无论是与六部尚书同品阶的中枢省数位大学士,还是门下省的左右朴射,都等着这秋闱呢,但给尚书令大人来这么一手,那正主考官之位的争夺,可就要比之前激烈很多了。
门下省的掌权人邵金瑞,也微微的皱起眉头,原本这种职位,就是三省各分一个名额,就算钟璞所在的尚书省势大,顶多也就把正主考官的位置给尚书省而已,门下省与中枢省各分一个副主考官。
可钟璞来了一出要小不要大,拿多留下少的手法,只剩一个正主考官的位置,这样一来,门下省中枢省,就得去争得个头破血流才能得到这个名额了。
再一想到自己家族给自己搞出来的麻烦事,邵金瑞已经没了替属下左右朴射去争这个正主考官名额的心思了,所以,他心中已有盘算。
只听得皇帝问了一句:“正主考官,诸位爱卿可有人选。”邵金瑞便立马出列开口。
见邵金瑞出列,江澹然原本以为他是要抢这个考官的位置,不料邵金瑞说出的话,却让江澹然一脸懵逼。
只听得邵金瑞开口道:“陛下,秋闱事关国家大业,兹事体大,须有一名学识渊博之人来当这正主考官之职,臣举荐中枢令江澹然江大人来当任此职,更有吏,礼两部尚书从旁辅佐,定能办好此事!”
皇帝听闻之后,点了点头,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殿中众人皆言:“如此最好,理当如此。”
皇帝又望向被点名的三人,问道:“江爱卿,胡爱卿,郭爱卿,你等三人可愿当此职?”
三人自然是跪倒在地领职谢恩。
殿中众人,谁没看到刚才皇帝点了头,皇帝既然点了头,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只是无缘无故,被不同势力的邵金瑞帮了一把,成为天下学子座师的江澹然,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邵老儿这样做,是想干嘛?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忠心为国
天子点了点头,笑咪咪的说道:“嗯,如此最好,科举之事,有三位爱卿,那朕也就放心了。”
然后,便是话锋一转,直指人心:“国之文治,秋闱科举考官已经有了人选,那么,再议一议边境的武功吧,幽州那边………”
不等高坐龙椅的皇帝陛下说完,便有一人出列跪倒在地,头猛磕在地上,却不敢言语。
皇帝一见如此,便停下了原本所述之事,转口问道:“邵爱卿,你这是为何?朕若没记错,今日是常朝,不是大朝,可用不着三跪九叩的大礼,一跪一叩,就够了。”
邵金瑞这一跪下去,头就没离开地面,他沉声回话道:“陛下,臣有罪!”
皇帝一听此言便乐了,笑出了声来,问道:“哦?那邵爱卿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皇帝是乐了,可殿中众人,却无一人敢跟着乐,谁不知道邵金瑞的家族在幽州做出的事?皇帝陛下会不知道?这样故意装做笑脸相向无非是皇帝陛下要动怒的先兆啊!
邵金瑞战战兢兢的开口道:“臣家族在幽州所行之事,臣实在是…”
不等邵金瑞说完,皇帝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对,没错,朕就是要说你们邵家呢!”
此言一出,邵金瑞已经是混身发抖,心中已经有了身死于大殿之上的觉悟。
而平日里与邵辅相走得较近的官员,则是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怕被此事牵连。
未经朝堂大议,没有兵部文书,私自为幽王所在的幽州建兵械库,还全力支持幽王对抗外敌,说好听点叫做关心边防,说难听了,可是该怎么说?
要替幽王拥兵自重?意图帮其谋反乱国?
这种事谁敢帮邵大人求情?谁敢求情,谁就一起死!
“你们幽州邵氏,真是知朕的心意啊!”皇帝还是笑咪咪的,只不过,嘴角勾起的弧度,让殿下众人,看得心惊胆颤。
都怕天子一怒,自己被顺带着就给连坐了!
满殿文武,只有两人例外,一个是站在文臣第一位的钟璞,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因为该如何处置邵家此次行为,本就是他教给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的。
而另一位,则是殿上独一份被赐坐的孔澄,他坐于椅上平心静气,没半分异样神情,只是微微咪起了眼,看向文臣之首的位置上,那个脸上笑意似有若无的年轻宰相。
都以为是杀机四起,结果皇帝话锋又一转:“支持边防,抵抗北蒙,是小功一件!当赏!
可是,未上报朝廷,没经过朝会大议,更无兵部审核,便在地方上私自进行,则是重罪一桩!该罚!
此功过相抵,念你邵金瑞一心为国,算你们幽州邵氏无罪,以后切记,不可再犯。”
邵金瑞一听事情有转机,连忙磕头,大声喊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皇帝不再看邵金瑞,而是使了个眼色给了钟璞,然后对着殿上众人说道:“如今我朝国力正盛,但北方的北蒙人向来对我云汉大地多有袭扰,边境上多些甲胄刀枪,我云汉儿郎便少死几人,朕,愿意看到有豪阀家族支持边军对抗敌国,可却不是这么个支持法啊!”
顿了一顿,皇帝又开口道:“对于边军各项物件资源的调配增补,诸位爱卿觉得当如何才好?”
这明显就是要给钟璞说出其谋划的铺垫,可是,钟璞未曾开口,却有一人抢先出列,回应道:“陛下,幽州自古以来,便乃是我朝与北地蛮子之间的必争之地,北蒙一统北地,眼下看来,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而北蛮子一统北地之后,定然南下,故而,老臣以为,该派出一支兵马,带上大量兵械糟粮入驻幽州,协助幽王殿下共守幽州!”
开口之人自称老臣,其年岁事实上也是殿上是大的了,他乃是三位征字将军中的征北将军马公烈。
此人年轻之时便以有勇有谋著称于世,而今年老,武勇渐少,谋略更重。他出来说的这句话,大有玄机!
皇帝问的是,对边军各项物件资源的调配增补的意见,而这位马老将军,说的则是‘派一支兵马,带上兵械糟粮入驻幽州’。
最后一句,更是诛心至极。
‘协助’幽王殿下共守幽州!
一州军政,军权总归一州将军管,政务则是州牧领头,派一支兵马入驻幽州,不归入幽州将军宋寒手下,而是‘协助’其‘共守’幽州。
这不就是让皇帝陛下派出一支兵马入幽州制衡幽王宋寒吗?
皇帝摇了摇头,笑道:“老将军,此时北蒙还未完全吃掉北胡,更远未进军幽州,此时派兵入幽州,为时尚早。”
宋勤当然不会听从马老将军的进言,此时派兵入幽州去分掉幽王的兵权,宋寒不想反也得反,不能逼人太甚。
不过马老将军的说法,倒也与钟璞想要对付西域的方法有几分相似。
钟璞这回才不紧不慢的走出队列,开口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一点点建议,望陛下听臣细细讲来。”
皇帝笑道:“宰相请讲。”
钟璞双手叠放于腹前,一本正经的说道:“幽王殿下一直兼任着幽州将军,对云汉忠心无二,可是却苦于糟粮之事,今有杨州而来的八百万石糟粮,可替换国仓之内的去年旧粮,替换出来的近六百万石糟粮,可分三百万石入幽州,边军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保家卫国。
至于另外的半数糟粮,可送入西域,西域之重,更是我朝肱骨之地,所以,不只是要有三百万石糟粮入西域,还得派出一支军马,专门护送此批糟粮,更要‘协助’西域都护府,共守西域!”
皇帝笑意盈盈,不等他开口,三位征字头的老将军便齐齐出列,口中皆称:“臣附议!”
可当钟璞再说出下一句时,这三位老将军,都气脸色铁青!
“再有啊,就是我朝三公之位无有一人,西北大都护郭大将军忠心为国,臣建议,可封太傅之位,位列文臣之首!”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入局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西北天狼郭浩铠,本就已经是武将极致的一品天策大将军,若是赏赐一个类似于上柱国,大柱国之流的虚衔也就罢了,名头大是大,但没实权啊。
可是,当下钟璞的建议,却是要直接把武将极致的老天狼推上当朝的三公之位,若是真的如此作为,那文臣武将的官衔,这西北的老天狼,可都占了第一位!
马公烈马老将军,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几乎是大叫出声:“陛下,此事不可,郭浩铠身兼天策将军,西域都护,征西将军三职,无论是功劳再大,都不宜再添加官职,更不能以武将之身去兼具文官之职,此事,万万不可!”
皇帝并未说话,但是钟璞却出言反驳道:“马老将军,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什么叫不能以武将之身去兼具文官之职?我若没记错,出自你军中的武将洪平,可是已经在兵部任职了,兵部,归尚书省所管辖的兵部,三省六部内的兵部,可是妥妥的文官之职!”
马老将军一时语塞,想不出反驳的言语,钟璞却不给这位老将军仔细措辞的机会,又开口道:“我若没记错,洪平除了兵部员外郎的身份之外,还兼着一个散骑常将的武将官职吧?而且,这个官职并不是普通晋升的,而是陛下亲笔御赐的!”
钟璞嘴角笑意渐起,咄咄逼人道:“以武将之身不能兼具文官之职,那出自老将军你军中的洪平,又怎么算?
是洪平是你老的嫡系,故而可身兼文武双职,还是说,你的嫡系洪平洪大人就有身兼文武双职的资格,而那位远在西北的大将军,就不配?”
一句不配,杀人诛心!
表面上是在讨论西北那位配不配得上文武双职兼具,而暗地里,则是在问老将军马公烈,这件事,你配不配开口反对!
马老将军被钟璞一连串连珠炮轰下来,字字珠玑,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被气炸了,他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钟璞说道:“兵部员外郎,散骑常将这两个官职,和天策大将军与太傅这两个文武官职极致,怎么比?”
“哦!”钟璞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老将军是觉得远在西北的郭大将军配不上太傅这个高位啊!那么,请问一下,您配吗?”
马老将军这回,是真的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吵架吵不过,可是如果打架,不说在大殿之上,就算不管不顾动手打人,马老将军也觉得自己胜算不大!
八十多岁的老人,动手打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那不就是自找不痛快吗!
好在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勿要争吵!朕心意已决!
郭浩铠于国有大功,如今正值家国中兴之时,三公之位无有一人,也是不像话,就依宰相所言,赐郭将军太傅之职!”
皇帝一开口,众人皆是禁若寒蝉。太傅之事,也就此定了下来。
“关于送糟粮入幽州与去西域的事宜,还须讨论一番,众爱卿,各抒己见畅所欲言,选两个人选出来!”皇帝笑了笑,眼神扫视着殿中众人!
“臣愿将功补过,护送糟粮前往幽州,陛下成全!”邵金瑞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下跪了。
皇帝看了一下,轻笑道:“也好,邵爱卿是幽州人氏,熟门熟路,此事你去做,朕放心。
此去幽州,朕给你一千兵马,从京南大营调出,专为护送糟粮一事,何时糟粮交接,邵爱卿你便何时离京。”
邵金瑞磕头磕得震天响,直呼:“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好像除了这句话,便不会说其他的了。
“那么,西域之行,兹事体大,哪位将军走一趟?”皇帝脸上表情渐渐严肃,他说道:“去西域,不止要送糟粮,还要帮凉州稳固防线,要与西域军马‘共守’西域,谁去!”
稳固凉州防线的说法,自然是因为之前西域三万破晓骑兵轻轻松松就越过凉州防线,兵临司州,以至于司州兵力大调动只为挡下这支骑军,皇帝对此大为恼火,所以有稳固凉州的说法。
事实上,就是要有一个人去整肃起凉州一盘散沙般的防线,不至于被西域三万人在凉州之内如入无人之境,既然凉王宋清不能,也不愿挡下西域的人马,那皇帝就要从凉王宋清手中收拢兵权!
这,是一件美差事,做好了,就能手握至少数万兵马,不敢说能拥兵自重,至少在凉州当个封疆大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共守’西域,可就是个苦差事了,原因嘛,西域那帮子虎狼之师,可不像幽州那帮家伙一样好相与的。
像老将军马公烈敢自领一军去幽州恶心幽王,却万万不敢接这个西域之行的烫手山芋。
因为去幽州恶心人,顶多打起来,然后名正言顺的给幽王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而若敢去西域恶心人,那铁定会被打,而且会被直接被西域那帮西北蛮子打得连扣帽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亏本卖买,谁会去做?谁敢去做?
三位老将军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的在大殿之上当起了木头人,这三位老将军的嫡系自然也是无人敢出头。
正当钟璞觉得无人敢接这事,得开始替皇帝陛下点名的时候,突然在武将队列尾端,最靠近殿门处,有一人出列。
那人相貌堂堂,身材精瘦,看着并不像什么陷阵猛将,其开口声如洪钟:“陛下,臣宋乾,愿领兵前往!”
钟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在帝师儒家圣人孟文清离开定安城后,便寂寂无名的儒将宋乾,这种送死的事,他竟然敢去?
突然之间,钟璞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了那放在梁柱之下的黄花梨木太师椅,椅子之上,小孩子正玩着玉笏,小手在玉笏之上随意画着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小孩正在以极其小的声音背诵诗经。
好像感觉到了钟璞的目光注视,小孩突然抬头,看向了钟璞,呵呵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孔家小夫子,接手了孟文清留下来的棋局,现已入局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打我吖
朝会已散,皇帝离殿,众卿退朝,唯有一条条政令传递下去,自这座大殿之上,传达至云汉朝野各处。
科举秋闱考官已定,正主考为中枢省主事人中枢令大人江澹然,而两位副主考,则是同为尚书省辖下的吏部尚书胡铠,礼部尚书郭宾粤。
至于此届考生,谁能在此次秋闱脱颖而出,很大程度,是得看这三位大佬的喜恶。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而这考官,也是官嘛,打点关系这种事,有钱有门路的考生们,自然都懂规矩。
之前是还没确定谁是主考,有钱都没处花,现在就不一样了,三位主考官人选一公布,不用说,三家府邸接下来几天定然是门庭若市!
送糟粮入幽州一事,已经定下了是邵金瑞邵辅相去做了,可是退朝之后,刘贞刘常侍,却在宫门外偷偷的将已经出宫的邵辅相请回宫中,至于到底是何事,旁人无一知晓,也无一人敢问。
另一份糟粮送去西域之事,则是被儒将宋乾揽了下来,对于这位‘前’帝师孟文清极为看重的儒将,皇帝宋勤其实极为欣赏,此人虽然姓氏不是皇姓之宋,与皇家并无关连,但却也与天子同姓,算是本家,本来皇帝就对其很有好感。
此回更是独独一人出列,接下了西域之行这个做好了飞黄腾达,做不好便客死他乡的烫手山芋,更是让皇帝对其高看几分。
特封了一个凉州同将的稀奇官职,命其送糟粮入西域,同时可整肃凉州兵马,入西域协助西域都护府共守西域!
权柄之大,大到了与凉州将军相同,名义上可调度凉州大半兵马,故而称之凉州同将。至于实际上能调动多少,基本只能看宋乾自己的本事。
各项政事如流水一般,由保和殿这个云汉政务最高处,流向了三省六部,流向了京畿各军,再往下流,流向云汉各地,各项政令,有序而行,一个国家如何运转,其实很大程度上,得看殿上这一群人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宫门外的天街之上,车马喧哗,各位刚刚退朝的大人们,都各自赶往自己的衙门当值,所以之前还停满了上朝官员马车的天街之上,没多久,便人去车无,只剩下不用当值的些许官员,有闲情雅致,或上天街边上的酒楼小酌怡情,或逗留宫内有些门路要去以黄白之物疏通疏通。
只有两人闲来无事,明明都有马车,而且还是御赐车驾,却都没有坐上去,而是一同沿街缓行,走向了天街亭。
天街亭内两人对坐,一人年轻,一人更年轻,两人加起来的岁数,也才三十岁,在有资格上殿的文武官员里,已经是最年轻的两位了。
可是,更可怕的是,这二位,竟然还是上殿之人中数一数二的大佬。一位是当朝宰相兼尚书令钟璞钟大人,一位则是面圣可不跪,更还有御赐坐位的孔小夫子孔澄!
“儒家经世济民,只为苍生,我钟璞读了多年圣贤书,也算是儒家读书人,今日得见孔小夫子,三生有幸,小夫子,来来来,请坐。”天街亭中,有一圆石桌,桌上刻了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两只石柱子椅相对而放,这样的桌椅,明显是让人可以在亭中对弈所用。
可是今日这二位,却没带棋盒棋子,就坐入了这一局棋中。
小孔澄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一只石柱子椅上,轻笑出声:“钟大宰相真的是贵人啊!”
钟璞皱了皱眉头,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何说法?”
小孔澄脸上笑意古怪,有些调侃意味的说道:“贵人…多忘事嘛!我可记得,先前不算太久,咱们才在某两军对峙时见过一面,那时,钟大贵人好像还得了一个绰号,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给忘了!”
钟璞脸色渐变,刚要开口,便被小孔澄抢先说道:“对了对了,我记起来了,叫做烂头葱!”
“孔小夫子,你这是何意,我好心好意,请你来这天街亭讨教学问,你却如此这般,言语不敬!”钟璞脸色不善,说话声也大了一些:“口舌之快,说了又有何益?”
小孔澄还是面带笑意,左手伸出一指,点在了桌面刻画出来的棋盘之上,虚点一下,便提了上来,然后是右手点下,提起,复而,又是左手,右手,接连不断。
他在下棋,无棋子,便虚点棋盘假作有棋,面对面有可对弈之人,却不愿与此人对弈,故而是自己左手与右手互弈。
他轻声回应着钟璞的质问:“口舌之快,还是有些益处的,毕竟,一些话说了出来,我的心情可比之前要开心许多,至于你开不开心,那我开心就好,我管你干嘛?”
左右手互弈不断,他还有空抬头看了一眼钟璞,笑道:“就像你之前那些恶心人的计策一样,你可不管被恶心的人,心情如何。”
钟璞脸色铁青,气得一掌拍在了石桌之上,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怕死?”
可是小孔澄却嬉皮笑脸道:“你打我吖,你打我吖,有本事你就在这里打我嘛,当时郭漠驹没弄死你,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在这弄死我!烂葱头大人,名正言顺懂不懂?做人做事,要名正言顺啊!”
钟璞怒火中烧却没敢真在这天街亭打人,只好愤然起身,拂袖离去。可是那小夫子却还在一边虚空左右手互弈一边笑话着这位‘烂葱头大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说完,小孔澄还故做高深的摇头晃脑。
钟璞去而复返,问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不是书生?你不是读书人?你不读圣贤书?”
钟璞自以为扳回了一城,转身要走,却又听到亭中小孔澄的话语,气得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的确百无一用是书生吖,你就是那个无用书生。至于我嘛,我不是,我可姓孔,我是夫子呢,圣贤书嘛,不就是我家写出来的书吗?你这无用书生平时最常用的子曰子曰,不就是我家说出来的话吗!”
“对了,子还曰了一句,以后要写进圣贤书里的,无用书生你听好了。”
“澄子曰:你打我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