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住下
卓昭节领着大房姐妹到前头去给雍城侯磕头请罪,雍城侯对着两个满面泪痕的侄女尤其现在宁战生死未卜,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不好太发作的。他不是宁摇碧,作不出来太过的事儿。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就喝了宁瑞澄、宁瑞婉奉上请罪的茶水。
倒是宁摇碧一直似笑非笑的在旁看着,虽然没说话,却也叫胆子略小的宁瑞婉暗暗心惊,越发往卓昭节身边靠去。
长公主那边连宁摇碧和两个新添的曾孙都不见,两个孙女那就更加不会见了。往角门走了一回,听了小内侍的回绝便又折回来
如今祈国公府已经被抄没,宁瑞婉夫家许家就在郊县,但也不是近郊,宁瑞澄是从山南赶来的。虽然她们的陪嫁里都有长安的宅子,然而因为自己不住长安城内,多半租赁了出去,纵然空着,这是一时间也不好住。
卓昭节好人做到底,遂请她们在雍城侯府暂时落脚。
宁瑞澄到底被卓昭节当众打了,对于立刻就在二房寄人篱下很不适应,就推说已经麻烦了二房许多,实在心中有愧,想着去住客栈就好。
宁娴容给卓昭节帮腔,道是自己的院子宽敞,又是三天前才出了阁,如今只要略为打扫下就能住,若是宁瑞澄、宁瑞婉不嫌弃,就用自己院子便好。外头客栈那种地方比侯府究竟腌,赶路时不得不住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是在正经嫡亲二叔家,还要往外走,岂不是叫人说雍城侯刻薄侄女吗?
看着这个从前在大房里一直缩手缩脚的庶妹,如今过继到了二房名下,倒是正经的掐起了主人的架子帮着卓昭节留客了。
宁娴容因为是过继在申骊歌名下的,算是二房嫡女。如今是正经侯门之女。倒是自己与胞妹这两个国公嫡女,现下却成了庶人的女儿不说,如今处处都要求着二房!
宁瑞澄与宁瑞婉心里实在是酸楚。
可再酸楚,也不能不和卓昭节敷衍。这么拉来拉去到底留了下来,宁娴容就快说到若不在侯府里住就是故意给雍城侯找麻烦了,她们还不答应,卓昭节不翻脸,之前好容易缓和下来的场面必定要重新僵住的。
不过这么一留,用过了午饭,到了晌午后,两房姑嫂之间已经相谈甚欢。
撇开两房之间的积怨,四人俱是娇养出来的贵女,能说的话题信手拈来,如今又存意客气,一时间其乐融融。
到了申时,卓昭节就笑着赶宁娴容:“辰光差不多了罢?我送你去前头?”
宁瑞澄和宁瑞婉这才意识到今日是宁娴容回门她们也是正好赶上了,想到之前卓昭节骂她们没有姐妹情份,两人又是气闷又是尴尬,因为之前是穿着孝服上门来闹的,根本没戴什么首饰,这会头上几支珠钗还是卓昭节打发人拿给她们的。想摸点什么出来送,却摸了个空,遂恭喜几句,略赔了礼,道是往后再补。
“我就晓得嫂子有了两位堂姐就不要我了。”宁娴容这么笑说,人却站了起来,回门这日,在娘家是不能太耽搁的,天黑之前,必要回到夫家。虽然这会回去日头还挂着,但现在宁瑞澄和宁瑞婉都已经被稳住,宁娴容再留意义也不大了,早点回去也好迅速把夫家的人事上手,她当然不会推辞。
卓昭节微笑着嗔她:“这是规矩,你改天来,只要你舍得,长住都没什么。”
冒姑笑:“世子妇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除非雷郎君与十娘子一起住下来,不然十娘子怕是一晚上也住不了的。”
宁娴容红透了脸,道:“姑姑定然不喜欢我,不然怎么老是这样说人家?”
冒姑笑着道:“十娘子这话可是冤枉婢子了,婢子就是知道十娘子性儿好,这才有胆子与十娘子玩笑呢!”
卓昭节含笑道:“性儿再好,被说到了痛处照样是跳脚的,姑姑可得记住了。”
宁娴容又气又恨,跳起来就往外走,嚷道:“我说不过你们!我走了!”
宁瑞澄与宁瑞婉见宁娴容过继一年不到,倒与卓昭节相处得如此自然,直如嫡亲姑嫂一般,对望一眼,都是嘿然不语。
这日因为大房姐妹闹上门的缘故,卓昭节根本就没空给宁娴容收拾回礼,好在冒姑早有准备,比着之前卓家的礼,给宁娴容照样备了一份。宁娴容见后,连连说是太重了卓家把卓昭节当作了掌上明珠看待,卓昭节又嫁得好,为了女儿的面子,游氏也是要花尽心思的。
宁娴容看到当然是受宠若惊。
姑嫂两个推来推去了半晌,卓昭节还是迫着宁娴容收了:“咱们府里现下就你一个娘子,这点儿礼你兄嫂还出得起!我也不瞒你,这些我也不很懂,都是比着从前我娘家给的,我娘家兄弟姐妹还不少呢这点儿拿回雷家,我还怕委屈了你!”
如此说服了宁娴容,卓昭节又与宁瑞澄、宁瑞婉告了罪,陪宁娴容到前头寻雷涵出了院子,就看到鸾奴迎面而来,见着卓昭节与宁娴容一喜,上来见礼道:“世子也正遣了小的来告诉世子妇,道是雷家郎君想早些回去,世子所以着小的来请十娘子呢!”
“倒是巧了。”卓昭节一笑,心想多半是宁摇碧人在前院和雷涵敷衍,却一直着人留意着这边,不然怎么鸾奴来得这么巧?
把宁娴容送到前头,果然雷涵也正在和宁摇碧说告辞的事情,只是看他脸色有点古怪,卓昭节就疑心是宁摇碧看后头不需要宁娴容了,就立刻在前头示意雷涵走人这种事情宁摇碧不是做不出来。
是以站到宁摇碧身边,一起送雷涵、宁娴容出门,卓昭节趁着衣裙的遮挡,伸手在宁摇碧臂上狠狠一掐,低声道:“你赶的人?”
“嘶!”宁摇碧察觉到她搭上自己手臂就知道没好事,他小声辩解道,“今儿个不是本来就不多留的吗?”
……卓昭节想想也是,自己方才不也是主动提出让宁娴容回去?尴尬的替他揉了揉,想想又不对,忙又问:“你怎么赶的?”
“看看辰光差不多了就让他回去还能怎么赶?”宁摇碧眼神飘忽了下,道。
卓昭节疑云大起:“真的就这样?”
“……这雷涵与我又没仇怨,我也不是什么时候对你以外的人都恶声恶气的。”宁摇碧苦笑着道。
卓昭节复尴尬道:“掐痛了罢?回头我拿药膏替你揉一揉……”
“药膏管什么用?”宁摇碧顿时来了精神,俯首到她耳畔,低声道,“回去先献上十几个香吻安慰安慰我,然后……”
卓昭节果断的再次一把掐住他手臂,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她已经看见不远处雷涵虽然还是目不斜视神态端庄,然而宁娴容双肩已经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了!
送走了回门的新婚夫妇,侯府大门关上,卓昭节就道:“大娘和四娘先在府里住着,可好?”
宁摇碧正想说什么,忽然灵机一动,道:“这些事儿你安排就好,两个妇道人家,我和父亲也不便说什么做什么。”
果然卓昭节之前故作不经意,眼角却一直瞥着他,听他这么说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留她们住几日了……你遇见了也客气些。”
宁摇碧道:“你安置她们这哪儿?我可不耐烦与她们敷衍,我不见她们就是了。”
“十娘说把她的院子让出来,她出阁才三日,那院子倒是现成的。其他地方到底很久没住人了,我打算让她们先在十娘的院子里住,明儿个叫人另外收拾。”卓昭节道,“这回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之前卓昭节劝说宁瑞澄和宁瑞婉时,伊丝丽和莎曼娜两个胡姬都在旁边伺候着,中间趁没人注意,出出入入也有两回,卓昭节眼角都瞥见,估计着就是去禀告宁摇碧和苏史那了。
果然宁摇碧听了这话,问也没问就笑着道:“从前我还道大娘是个机灵的,未想她到了你跟前三言两语就被哄晕了,现成的把宁顺忠送给你灭口栽赃……反正她们也折腾不出什么,你既然有兴趣便陪她们敷衍敷衍好了,若是乏了,我来赶了她们走便是。”
卓昭节却不高兴了:“你倒是不当回事呢?若大娘和四娘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延昌郡王这边坐不住,打算豁出大房来拼这一线生机了!偏大娘和四娘闹到咱们府上来,我又吃不准那宁顺忠到底是真报信还是假报信,只得先去寻人是正经。如今若非抓到十足证据,以咱们的立场要告延昌郡王却也头疼……”
“就算有证据也不好告。”宁摇碧笑着道,“你想太子殿下是一心一意偏着延昌郡王的,咱们总不能顾了今朝不顾明朝,公然置唐三于死地这种事情还是旁人去做罢。总归只能来暗的,既然过不了明面,咱们心里有数就是了,所以我说你不必很在意大娘、四娘,她们是不可能帮咱们反告的。”
“我晓得。”卓昭节沉吟着道,“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大郎、二娘的名儿,做给旁人看罢了。”
第一百十一章 大娘子的推断
到傍晚的时候,派出去沿官道往山南寻宁顺忠的人大半回来了,卓昭节当着宁瑞澄、宁瑞婉的面传了为首的人进门禀告,那人行过礼,言简意赅的道:“小的奉主母之命,沿途往山南搜索了五个驿站,都不见宁顺忠踪影,更不闻有这样一个人投宿过。”
又道,“因主母叮嘱今日须得回来禀告,是以小的带着人先回来,另留了几人继续沿途问下去。”
京畿附近都是十里一驿,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搜出去了足足五十里地,并且还有人在继续往山南。
而宁顺忠与宁瑞澄约好的抵达长安的日子,早则昨日,迟则今日。
宁瑞澄听了,久久作不得声。她也不是不怀疑卓昭节使人了灭了口,故意来哄自己,只是之前她方寸大乱,同意了卓昭节打发人去寻宁顺忠,现下若是反口质问二房……现下大房可是完全处在了下风。
她上有父母中有弟妹下有子女……不到万不得已,再怀疑也不能不忍了。
所以沉默良久,宁瑞澄轻声道:“果然。”
“大姐,我进门虽然有一年了,然而你也知道二房这边人少,我之前又怀了孕。”卓昭节把人打发下去,呷了口茶水,道,“所以宁家的世仆,其实我也不很清楚。不过,之前我才过门时,原本这边侯府的大总管是叫宁世忠的。因为做事不当心,被九郎罚下去,后来没了。我听这宁顺忠的名字倒似与这宁世忠十分相似?未知是什么关系?”
宁瑞婉哎呀了一声,道:“他们不是堂兄弟么?”
卓昭节眼波一转,道:“听说,宁世忠乃是祖父生前留下来的老人了,这宁顺忠既然与他是堂兄弟,恐怕亦是如此罢?”
“宁顺忠一直伺候着父亲,当年分家的时候,就直接划到父亲名下了。”宁瑞澄目光沉沉的道,她已经想到了卓昭节要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这一回宁顺忠这刁奴欺骗大姐,看来倒也与咱们二房有些关系他该不会是为了宁世忠报复,这才故意挑唆咱们两房罢?”卓昭节轻轻一叹,道。
然而也有可能是你们二房收买的!
宁瑞澄沉默片刻,一直到宁瑞婉担心的看过来,才淡淡的道:“大约是这样罢,可惜,他人没能找着,否则就可以问个清楚了。”
“明儿个我就进宫,向皇后娘娘诉说此事。”卓昭节温柔的道,跟着就把宁瑞澄想说的话堵住,“大姐和四姐这几日被那刁奴所欺,伤心大伯父和大伯母,料想是极累了,这两日,就请在府里好生休憩。两位姐姐可千万别见外,就拿这儿当在国公府时一样才好,有什么不好或不习惯的,都和阿杏说我这几日就把她指给两位姐姐了,姐姐可别笑话我就指她一个,一来我看两位姐姐今儿个也是带了身边伺候的人的,总归是这些人更体贴两位姐姐的习惯;二来真叫人惭愧,我事情还没理清呢就有了身孕,如今膝下又添了两个小祖宗,这不,人手也是捉襟见肘,实在匀不出更多的人了。”
宁瑞澄与宁瑞婉住下来那是没办法,又不是来享受的,自然不在乎卓昭节派不派人伺候,毕竟她们确实不缺伺候的人。听卓昭节这么说,都推辞道:“九弟妹这儿新添了小侄儿小侄女,咱们来的仓促没带贺礼就很不应该了,如今再抢侄儿们的下人,哪儿好意思?”
卓昭节与她们客套了几句,顺水推舟的不提把阿杏拨过去伺候她们的话了。
这样到了晚饭的辰光,按着卓昭节是要继续请她们一道用饭的,结果鸾奴一头进来,目不斜视的道:“世子妇,世子说已经命人在十娘的院子里备了筵席以候大娘、四娘前往。”
跟着立刻又道,“世子还说,大娘子、四娘子都不是外人,皆是自家嫡亲骨血,如今又不是只住一两日,所以就不必专门陪着大娘子、四娘子用饭了,毕竟大娘子和四娘子挂心剑南一事,怕人多了反而吃不下。”
“……………………”
三人沉默半晌,宁瑞澄果断的起身:“多谢九弟体贴,既然如此,那九弟妹且留步,我与四娘先去十娘的院子了。”
卓昭节心中翻来覆去的感慨:“九郎你还真是做得出来啊!”
他敢委婉点赶人么?!
宁瑞澄和宁瑞婉到宁娴容出阁前住的院子里宁摇碧虽然不要脸,这回倒没说谎,正堂上已经备好了珍馐佳肴,旁边还温着一壶春酒。
但姐妹两个现下都是食不知味,随便用了些,就把原本的下人挥退,借着熟悉屋子,把各处转到,这才择了最保险的一间偏房,打发人在屋前屋后守了,商议起来:“大姐你看这卓氏说的话,有几成是真的?”
“雍城侯府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当家?”宁瑞澄冷笑了一声,道,“真的可能最多不过五成罢了。”
“但二叔向来不喜多言,九弟性情跋扈,与咱们又是男女有别。这府里,能和咱们长谈的还真只有她一个。”宁瑞婉迟疑着道,“照这么来说她也未必全是敷衍咱们罢?”
宁瑞澄叹了口气,道:“傻子!我说的五成可能是假,就是这宁顺忠啊!”虽然屋前屋后都守满了人,可宁瑞澄还是声音一低,“咱们父亲母亲当年在二房里收买安插了多少亲信?谁知道宁顺忠是不是二房的人?不然你看这一回,我星夜驰骋赶到长安,把你从许家拉了出来,咱们姐妹豁出去体面都不要了,重孝都上了身可结果呢?父亲和母亲尚在人间!卓氏凭这一件就扭转了时局!你说……回头想一想,咱们可不是专门跑到二房来丢脸了?”
“现下咱们丢脸不丢脸有什么关系呢?”宁瑞婉咬了咬唇,道,“只要父亲和母亲还有兄长阿弟们好好儿的,咱们……咱们便是在这二房里受气,也都忍了罢!”
宁瑞澄目光沉沉,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你说若是宁顺忠是二房的人,他不留在剑南盯着父亲母亲,却跑到山南去骗我这是为什么?这个谎言其实很容易戳穿,之前咱们到了长安但凡冷静些寻个官家问问恐怕就能识破了。难道他就是为了骗咱们跑一趟长安吗?”
宁瑞婉吃惊道:“那他……不,二房想做什么?”
“你还记得卓氏之前的暗示?”宁瑞澄沉声道,“她暗示咱们,父亲母亲及咱们的兄弟们到剑南时隔一年受了瘴疠之气……恐怕与延昌郡王这边有关!”
“什么?!”宁瑞婉闻言,大惊失色,道,“她……她当然是这么说的,可、可这怎么可能?母亲她可是延昌郡王妃的嫡亲姑姑啊!而且父亲为了延昌郡王这些年来可谓是鞠躬尽瘁!若非为了延昌郡王,父亲母亲和咱们房里的兄弟们又怎么会被贬到剑南去?祖母……祖母坐视圣人下旨,还不是为了不想父亲继续卷在夺储一事里这不是大姐你说的吗?”
宁瑞澄冷笑着道:“就是寻常人家亲兄弟争点儿家产也不是没有闹到出人命的,又何况是储君之位?咱们母亲是延昌郡王妃的姑母又怎么样?只要能够入主东宫,叫延昌郡王休了延昌郡王妃又有什么不可能?何况父亲如今年岁已长,又背负着教下无方、险使祖母受下人毒害这样的不孝的罪名,便是太子登基,也很难再抬举父亲!父亲难登高位,对延昌郡王的用处自然就小了……但父亲这会若是一死,延昌郡王一派却可以趁势大做文章!你说延昌郡王会不下手?”
宁瑞婉惊得花容失色,腾的站起,道:“那咱们快去告诉九弟妹,让她……”
“指望她?!”宁瑞澄不屑的道,“你又忘记我方才说的了吗?那宁顺忠多半是二房的人!”
宁瑞婉吃吃的道:“那……那大姐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把我说糊涂了!”
“依我揣测,这件事情怕是这样的三月里,咱们那两个双生的侄儿、侄女满月,二叔在宴上借着圣人赐名为真定郡王进言,延昌郡王一派见势不妙,竟把主意打到了咱们父亲母亲身上!”宁瑞澄的声音透着刻骨的凉,她轻轻的、慢慢的道,“意图用咱们父亲的死,换取一个诘问、动摇圣人扶持真定郡王的机会!然而……父亲身边也不是只有延昌郡王这边的人。”
宁瑞婉攥紧了帕子,倒抽一口冷气:“二房的人?”
“是啊。”宁瑞澄冷冷一笑,“二房要么是发现得太晚,延昌郡王已经得手!要么就是乐见其成,袖手旁观着延昌郡王对咱们父亲母亲的谋害……等父亲母亲如今不大好了,他这才星夜飞驰山南,寻我告密却把矛头直指雍城侯府!”
“可是……若宁顺忠是二房的人,却为什么要这样做?”宁瑞婉茫然的问。
宁瑞澄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情软弱又带着点儿天真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几个话本哄得信以为真,当真照着里头的描写去寻如意郎君了此刻只叹了口气,耐心道:“自然是因为事情根本就不是二房里做的,可真正害了咱们父亲母亲的延昌郡王,当然会把这件事情设法栽赃给二房所以,宁顺忠抢先一步赶到山南,谎称咱们父母已经……你说我可能忍么?我自然是要进长安的!到了长安,我要么到二房去闹,要么去宫门前告状,要么求祖母做主……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最终就是闹到御前求圣断!”
“而延昌郡王想把罪名栽赃给二房,哪有那么容易?咱们父亲被流放,纵然二房不留意,真定郡王会不抽空留个神?他们总归是要辰光来布置筹划和对质的。”宁瑞澄冷笑着道,“所以宁顺忠一句父亲母亲已被二房所害,激得咱们姐妹两个进长安来与二房大闹!这么一闹,二房趁机求到圣人跟前辩白是非,圣人这会就遣使出发去查真相,和等延昌郡王那边把事情做圆满了揭发出来、朝中再派天使去剑南,到底哪一个更容易查出二房的清白来?毕竟这会延昌郡王还没就此事弹劾二房,二房明知道延昌郡王有意陷害,难道还能就这么跑去和帝后说自己将要被冤枉吗?”
宁瑞澄的这番分析当真是丝丝入扣,宁瑞婉听着,不禁哭了起来:“可怜父亲母亲现下都被流放剑南那等偏僻之地了,怎么这些人这些事还是不能放过他们?”又抱着万一的希望道,“但父亲母亲这会没了,对二房不是什么好事,二房是不是会竭力保着他们?”
宁瑞澄沉默不语。
假如她推测的没错,宁顺忠真的是二房的人、谎报噩耗就是为了激自己姐妹进长安寻二房兴师问罪好叫二房有理由现在就证明自己的清白,以打乱延昌郡王一派的安排与设计。
那如今自己姐妹已经闹了事了,对二房来说,目的既然达到,宁战和欧氏的死活,二房凭什么再放在心上?
可她不敢告诉妹妹。
这一刻宁大娘子的想法和宁瑞婉其实是一样的,尽管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不甘相信。总是盼望着,也许命运会有意外、会有转机?
第一百十二章 进宫
当晚卓昭节与宁摇碧亲热之后,也在说这件事情:“……只要大娘和四娘相信剑南的大房这会虽然病了,却还无性命之忧,她们私下商议揣测,猜来猜去也就那么几个结果,当然不会真心感激咱们,然而对延昌郡王一派却是定然要猜疑的。”
宁摇碧衣襟散开,锦被半褪,露出大半个赤.裸的胸膛,他慢慢抚着怀中卓昭节雪白细腻的肌肤,慵懒道:“单是延昌郡王早已不足为惧,问题在于太子。”
“所以才要笼络一下大娘和四娘,其实主要还是大娘。”卓昭节若有所思道,“当然四娘也必不可少的,我记得之前我到长安那一年的牡丹花会上,不是最后一日斗花比诗吗?那次我是在延昌郡王一边的,当时延昌郡王妃邀了我去说规则,我就看到四娘和她一道坐着,看起来关系很是不错。”
宁摇碧漫不经心的道:“她们是嫡亲表姐妹,关系向来就好。大娘年岁比小欧氏大了许多,又嫁到了山南,所以才疏远了些,但年节见面也是极要好的。”
“延昌郡王如今慑于皇后娘娘只有正妃欧如晓一人,即使往后纳妾册侧妃,欧如晓总归也是元配发妻,何况听说他们夫妇感情尚可。”卓昭节抬手在他胸膛上划来划去,道,“你也说大娘是个精明人我看四娘要单纯些,然而她和延昌郡王妃关系更要好,有大娘在背后指使,若大娘和四娘真的认为父母受延昌郡王一派谋害,哪怕延昌郡王并不知情……”
她勾起嘴角,得意的笑了,“就凭这回大娘和四娘明知道闹上门来也不过是撞个头破血流,却仍旧不顾一切的穿重孝来闹了,可见她们对父母感情深厚,也豁得出去!你说,大娘会不会让四娘装作还是痛恨着咱们这边的模样,私下里却透过延昌郡王妃给延昌郡王一下狠的?”
宁摇碧沉吟着,卓昭节又道,“即使她们碍着家小不直接动手,以宁大娘子的为人肯定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不拘是什么,总而言之咱们如今说几句软和话,收留她们在府里小住几日给延昌郡王找两个敌人有什么不好呢?”
“她们两个现在既已住进府里,也不值得太费心了。”宁摇碧淡笑着道,“倒是你明日进宫去见皇后娘娘,打算怎么说?”
卓昭节想了想,道:“宁顺忠不是咱们的人?”
宁摇碧道:“不是父亲打小受祖母偏疼些,向来什么都有祖母替他操心,而且父亲的性情你也看到了,他不是什么体贴之人,也不会对身边人说什么笼络人心之语。是以宁家的世仆里,心向大房的一向比较多。只是当年祖母与大房怄气,故意不按长子得双份的例子,却将爵位祭田之外的产业全部均分……这也是我不肯信任宁世忠的缘故。你看父亲那两个侍妾都被大房收买了去,世仆里我能信几个?”
这也是他有母亲申骊歌留下来的月氏陪嫁,尤其有苏史那,根本不愁没有人手好用,对宁家世仆既然不信任,索性就冷落一边。不然,他也只能慢慢的磨着,与大房抢人心。
宁摇碧道,“话说远了,我是说,父亲若是那等会去大房安排眼线的人,也不至于连自己枕边人变了心都不知道了。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我手里可信的都是月氏人或昆仑奴,无论肌肤还是眼眸都迥然于咱们凉人,想混进大房也没门的。”
卓昭节道:“既然如此,那我据实与皇后娘娘禀告好了。”
宁摇碧沉吟片刻,道:“你这么做也好,我与你说一句,明儿个上朝时,父亲会递折子说到今儿个的事情,求圣人为咱们家做主。你见到皇后娘娘,不妨先哭诉一番咱们家今儿个受到的委屈。”
“……”卓昭节叹道,“亏得十娘昨儿个回门,不然这委屈我还真不好说。”
宁瑞澄和宁瑞婉姐妹在大门外是又哭又闹了半晌,但卓昭节出去之后,又骂又打还端着恩人的架子,这样还要觉得委屈,的确有点为难了。
但好在昨儿个是宁娴容回门,完全可以从这儿入手嘛!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事,渐渐困了,遂依偎着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卓昭节先行起身,她一动,宁摇碧立刻也醒了,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哑声道:“辰光还早,左右你又不是进宫去请安的,晚点好了。”
“收拾着也差不多了。”卓昭节推了推他手臂,却是推之不动,只好无可奈何的俯身在宁摇碧颊上吻了又吻,又任他上下其手半晌,这才得以脱身。
她下榻后轻声抱怨,“说好了我今儿个进宫的,你还要这样!”
宁摇碧就在帐子里调笑:“怎么样呢?”
“不跟你说了。”卓昭节轻啐他一口,自己穿好了中衣,这才叫进人伺候。
梳洗毕,她又去安置一双子女的屋子里看了两个孩子。宁夷旷和宁夷徽身子骨儿都极健壮,侯府请的乳母又都是千挑万选过的,奶.水充足,厨房里更是每日变着法子给乳母补身体现下两个孩子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越长眉眼越开,那两张看着一般无二的精致小脸就越叫人看得舍不得转开眼。
卓昭节守在摇篮前好半晌,被冒姑再三提醒了今儿个还有事情,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她轻车简从的出了侯府,绕过十六王宅,到得丹凤大街,过广场,至宫门,门口侍卫认得雍城侯世子妇的车驾晓得这位深得皇后、太子妃欢心,出入宫闱,若非特别时候,这一年来是根本不必禀告的,自是忙不迭的放行。
有几个年轻的侍卫许是听说过这位年轻的世子妇乃是长安第一美人的传言,好奇的张大眼睛看着马车,试图一窥美人风仪。可惜卓昭节除了停下来时命使女掀了车帘与侍卫长招呼一声,就放下帘子,不复露面。
倒叫那几个侍卫甚是失望。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蓬莱殿前,这时候蓬莱殿里早就得了内侍飞报。贺氏亲自代皇后迎了出来,笑意盈盈的上前扶了把卓昭节,打量着她,道:“娘娘方才意外得很呢,说申夫人去的早,长公主殿下年岁也大了,你们府里没有正经的长辈教导养小孩子,又这么有福气的得了一对双生子,怕是这一年都要忙得脱不开身了。不想才念叨了没几天,世子妇就来看娘娘了。”
又笑着福了一福,“婢子还没单独贺过世子妇喜得贵子、娇女!”
“姑姑可是太客气了!”卓昭节顺手褪了腕上金镯与她,笑着道,“可别推,我不瞒姑姑,如今提着了他们我心里就高兴,便是被贺了许多次了还是这样,姑姑就当陪我高兴好了。”
“那婢子就沾一沾世子妇的福气。”贺氏闻言,果然笑着收进袖中,微笑着道,“世子妇这是真性情,任谁有了世子妇这样的福分,这做梦都要笑醒了的。”
两人因为说了这么几句就进殿了,不想进殿之后,卓昭节含笑向上首望去,却见殿中却并非淳于皇后一人。
皇后这会也不在凤座上,而是在殿侧的地方,设了一张宽大的矮榻,榻上置一棋几,几上黑白纵横,几条大龙厮杀正烈。
上首淳于皇后面含得意,略显轻松,因此很闲适的靠在身后的隐囊上,修长白皙的指间拈着一颗黑子,两相对比,更显指长色白。而她对面,穿紫科圆领袍衫的晋王头戴软幞,脑后两条皂色长带和着窗中吹来软风,飘然欲飞,他却拈了一颗白子,紧皱着眉,似乎极为为难。
不远处,广袖飘飘、纤细袅娜的唐千夏,面带温柔笑靥,安安静静的侍立着。
看到卓昭节进来,皇后遂住转过头来,笑着招手:“本宫还道你一时是没功夫进宫了,不想你倒是叫本宫意外。”
“都是陛下与娘娘的恩惠,自满月宴上得了陛下赐名,旷郎与徽娘就格外的乖巧,好带极了,我陪嫁的冒姑姑都说她帮着我母亲带大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又照拂过我两个侄儿,这许多小孩子里,就数旷郎、徽娘好带呢!”卓昭节抿嘴笑道,“这都是陛下和娘娘的厚爱,才有我今儿个的脱身,怎么能不来拜谢娘娘与陛下?”
淳于皇后闻言笑出了声:“你这孩子越发的嘴甜了。”
这时候卓昭节也到了凤座附近,亦对晋王行了一礼,晋王很是宽厚的摆了摆手,趁机把棋局扰乱,顿时被淳于皇后不满的瞪了一眼再和唐千夏彼此见礼,这么一番下来,淳于皇后吩咐人给她搬了绣凳来坐:“你说旷郎和徽娘乖,你才能脱身,却怎么也不带进宫来叫本宫瞧一瞧?你看本宫这儿多么寂寞!”
卓昭节还没回答,晋王却是先笑了:“母后这话是在骂儿子蠢笨了。”
淳于皇后笑骂道:“本宫就是觉得你笨当年本宫教你下棋,你信誓旦旦要数月之内就超过本宫,做我大凉的一代国手!结果呢?到今儿了,你连本宫都下不过,还枉费本宫当年听了你那豪言壮语,指望着做一代国手的生母的好日子呢!怎么你叫本宫指望落了空,让本宫说句笨也不成吗?”
“儿子笨归笨。”晋王故作委屈也亏得他生得颇似咸平帝,虽然人到中年,亦是容貌俊秀,这样故作委屈,看着倒是不叫人讨厌,反而别有意思,道,“然而每日过来陪伴母后,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母后这样说,岂不叫儿子伤心吗?”
第一百十三章 过手
淳于皇后笑骂道:“论年纪论辈分你都是昭节这孩子的长辈了,如今你小女儿还比昭节长些,居然还要和个小娘子吃醋,你也好意思?真是不怕昭节笑话你了。”
晋王一掸衣襟,微笑:“儿子在母后跟前总归是小的,古有彩衣娱亲,儿子现下呷几句飞醋又如何?何况世子妇如今已为人母,儿子可不信雍城侯世子妇的嫡长子未来没有缠着世子妇撒娇的一日,怕是世子妇如今还盼望着那一天呢,又怎么会笑话儿子?”
未想这晋王如此比喻,卓昭节撑不住一下笑出了声:“晋王殿下与皇后娘娘母子情深,我羡慕不及,又怎敢笑话殿下?”
“旷郎如今才多大?你如今都多大了?”淳于皇后失笑摇头,因为棋局已经被落在下风的晋王搅散了,索性就起了身,回到殿上坐了,又命人搬了绣凳来赐三人就座。
待唐千夏也坐了,皇后就问:“本宫可不信你是专门进宫来谢恩的你家那一对,正经的坊间画的那些金童玉女也不及呢!这会子你哪儿舍得轻易离开,放着旷郎、徽娘粉妆玉琢的小脸不瞧,进宫来看本宫这把老脸?”
众人都笑,卓昭节嗔道:“娘娘这话说的也不害躁,就如今凤座上这仪态万方的模样儿,还没用上凤冠霞帔呢!这样也是老脸,那普天下的女子任谁也要盼着自己能生这么张老脸了。”
“都是做了皇曾祖母的人了,哪里还不老?”淳于皇后心情很好的笑着道,“连孙辈里的四郎都有嫡长子了,你就尽拿这话哄本宫罢。”
“娘娘不信,问晋王殿下与郡主?”卓昭节抿嘴浅笑道。
晋王拈须安然而笑:“儿子倒是想帮母后,奈何这回若是向着母后说话,可也太过昧着良心了。”
唐千夏轻掠鬓发,嫣然道:“孙女也想帮皇祖母,可是如今偏皇祖母又在跟前,这当面胡说的事儿,孙女到底是做不出来的。”
“你们哪儿是向着本宫呢?根本就是全向着昭节。”淳于皇后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温柔得紧,这样说笑了几句,卓昭节心里暗子郁闷本来宁摇碧让她进宫时向皇后诉说昨儿个雍城侯府受到的委屈,以为今日雍城侯在前朝自辩呼应。
未想她却恰好遇见了晋王,还带着唐千夏,倒不是说这两位在就不方便提起昨日之事。而是晋王分明正把皇后引得开心,自己进殿后,不知不觉却是在说笑了,这样忽然转成哭诉也太突兀了点儿。
虽然淳于皇后是站在真定郡王这边的,会轻易原谅放过这样的破绽。可将来帝位却要先传与太子……太过明显的对付延昌郡王,总归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这晋王还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太子的吩咐,专门在这里拦自己的?
毕竟几十年来晋王都是太子的得力臂助,之前太子因为偏心绿姬及其所出二子,惹得帝后不喜,好像都是晋王帮着说话才缓颊。这要是太过做作,被晋王反诘,倒是不妙。
所以心思转了一转,皇后再问进宫缘故,她就轻叹了一声,道:“不怕娘娘笑话,今儿个我可是又来求娘娘了。”
“你来求本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左右本宫能给你办的不会为难你。”淳于皇后笑着道,“不过也不能是平白的帮你,回头到翠微山避暑,你得常带着旷郎、徽娘到本宫跟前才是。”
“能多到娘娘跟前那可是他们莫大的福气了。”卓昭节嗔道,“娘娘这哪儿是讲条件?这是另外再赐他们一场造化呢!”
跟着就道,“未知娘娘在宫里可听见了?昨儿个大伯父的嫡长女、渠家嫡长媳大娘子,并嫁在城郊许家的四娘子一起到了咱们家门前来。本来呢,昨儿个是我那小姑子十娘回门之期,按说一家姐妹团聚说话也是乐事。只是,她们却并非登门贺十娘的,反而……穿了重孝!”
长安的事儿,淳于皇后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这会却还是故作惊讶:“重孝?真是荒唐!宁战和欧氏虽然病着,可圣人不是已经打发侍卫护送太医星夜驰骋,直奔剑南救治去了吗?到今日也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二姐更是康健的很!她们两个这是戴的哪门子重孝?!这两个不孝的东西!”
卓昭节忙道:“娘娘且勿生气……”
果然晋王扫过似笑非笑的一瞥,亦道:“母后且莫动气,说起来宁大娘子和宁四娘子也是委屈得紧。她们两个是受了当初随宁战流放的一个老仆所骗,道是父母俱已经双双亡故在剑南,而且正是受了雍城侯的毒手。悲愤之下,宁大娘子甚至连夫家都没说,直接带着陪嫁的人赶回长安来,叫了妹妹宁四娘子一起上雍城侯府讨个公道!”
又道,“不过世子妇贤惠,亲自出面安抚了两位娘子,没把事情闹大,就盘出了一切俱是那叫宁顺忠的老仆为之,不但请了宁大娘子和宁四娘子进府休憩,还打发了人手出城往山南方向去寻那宁顺忠拿了回来问罪儿子想,今儿个世子妇进宫,一定是为了代宁大娘子、宁四娘子求情的,是也不是?”
卓昭节深深看了晋王一眼,心想怪道晋王这会除了宫门落锁外就差直接住进蓬莱殿了,也不见太子警觉,原来他根本就是替太子、或者说替延昌郡王在这儿堵着的。
然而一顶贤惠的帽子就想压着卓昭节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也不可能。
卓昭节神色之间露出一抹忧愁,道:“晋王殿下果然消息灵通,的确大娘子和四娘子是被那宁顺忠骗了。”顺着晋王的话说了这么半句,立刻话锋一转,诉说道,“昨儿个十娘回门,原本一家子上上下下都高兴得紧,大娘子和四娘子来这么一出,可把父亲气得不轻,九郎也觉得怪委屈的,毕竟祖母……我也不敢瞒娘娘,我虽然嫁到宁家才一年多些,却也晓得大伯父与父亲之间素来有些……罅隙。这罅隙呢我一个晚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再怎么存下罅隙来,总归也是嫡亲兄弟,父亲乃是圣人、娘娘的嫡亲外甥,性情为人如何,娘娘定然比我清楚的。”
她不肯接晋王赞自己贤惠并进宫是为了给两个大姑子来求情的话茬,自然是免得被晋王抓住贤惠这一点,跟着就可以把事情归类成了家事,既然是家事,贤惠的孙媳难道不应该以和为贵,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吗?逼着她不能接下去提立刻彻查宁战和欧氏一家在剑南病得凶险的缘故纵然卓昭节可以说为大房抱屈,但晋王也能就势表示他绝对信任二房,持定了清者自清的说法不赞成大动干戈至于剑南那边宁战一家的安危么,不是已经有圣人的人去了?
总而言之,卓昭节不肯接着晋王的话,自是不愿意把这场谈话的方向叫晋王抢了去。
见状,淳于皇后不动声色,道:“戡郎自是好的,那刁奴叫宁顺忠?他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帝甥的生死也敢空口白牙的诅咒!”
“母后,既然如此,现下是不是立刻发下海捕文书去捉了这宁顺忠?”晋王见卓昭节不上当,又生一计,道,“这等刁奴,咒主欺瞒,其心可诛!儿子昨儿个听说世子妇在侯府门前公然揭发了那恶仆所为,当即就派了人去寻他的,然而似乎没寻到?可见其要么是做贼心虚!要么,就是另有阴谋!”
晋王这话里却也给日后把宁顺忠乃是二房奸细的话头留了出来,他一再提醒皇后,揭发宁顺忠骗了宁大娘子的人是卓昭节,而打发人去寻宁顺忠的也是卓昭节,又说宁顺忠没被寻到的两种可能,那“另有阴谋”四个字实在值得商榷谁知道是不是卓昭节掩护宁顺忠潜逃?还是宁顺忠已经被灭口?
卓昭节从从容容的道:“殿下,这宁顺忠欺瞒宁大娘子,使得咱们宁家两房之间几乎反目成仇,论着这私仇,我也是极恨他的,所以征得大娘子同意后,即刻着人去沿途搜寻,未想到昨儿个傍晚也没消息我大凉如今君贤臣忠,盛世丁兴,宁顺忠既然早有预谋,这潜逃多半也是下过功夫的。所以我想,便是有了海捕文书,一时间也未必能够找到人,反而他如今既然已经曝露,继续把功夫耗费在他身上,反倒是耽搁了正事。”
不给晋王打断自己话的机会,卓昭节立刻转向皇后,“娘娘,所以我今儿个进宫来求娘娘莫如加派人手到剑南,一则保护大伯父、大伯母,二则,彻查大伯父、大伯母极诸位堂兄、堂嫂的染病之由?本来剑南多瘴疠,这回大伯父一家染病得突兀,咱们虽然担心,却也没想到旁的,但如今既然有了宁顺忠这么一出……可见大伯父一家多半是为人所害啊!”
她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轻叹,“照理来说这事儿属于家事私怨,不该过来烦着娘娘。可娘娘也晓得……长辈的事儿我不敢多言,但若咱们房里,虽然有人手,如今却是一点也不敢往剑南去的。其他地方,总有各样的不妥当,思来想去,普天之下最公平公正最可信的,自然莫过于圣人与娘娘了!所以如今我是腆着脸来为这私事求娘娘的。”
第一百十四章 传话
淳于皇后沉吟着。
晋王却开口了:“世子妇此举却不大妥当。”
卓昭节暗握了下拳,正要说话,皇后先道:“二郎为何会这么说?”
“世子妇的意思,是要就雍城侯府谋害嫡兄一家之事辟谣。”晋王微笑着道,“所以来求母后做主。但照儿子来看,上门兴师问罪的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都已经被世子妇请进侯府住了,可见之前的误会,世子妇已经解释清楚,不说化干戈为玉帛,左右也不至于兵戎相向了。在这时候,却还要大张旗鼓的着人去彻查剑南一事,倒是显得雍城侯气性太小,这是其一;其二也叫外头看了宁家的笑话。儿子听说纪阳姑母这两日心绪都不大好,自然是为了剑南担心……儿子如今也是为人父母的,母后与世子妇何尝不是?天下做父母的几个喜欢看到亲生子女相争呢?以儿子之见,宁大娘子和宁四娘子终究也是宁家骨血,何不各退一步,使两位娘子公开磕头赔礼便罢?”
卓昭节暗皱了下眉,心里迅速的盘算了一下
这晋王到底是辅助了太子许多年的人,他这救场还真不慢。卓昭节之前说的是宁战一家染了瘴疠必有内情,可被晋王一说倒成了这是因为雍城侯府不忿宁瑞澄与宁瑞婉双双闹上门,出于置气要追究到底。
而且晋王口口声声说宁瑞澄和宁瑞婉被卓昭节“请”进侯府,话里话外的意思,难免有怀疑宁瑞澄和宁瑞婉到底是怎么个被请进府里法……是不是卓昭节软禁了这两个大房嫡女不说,还想着让帝后出手给大房个下不了台?
她略作思忖,缓缓开口道:“殿下这话,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其实,我今儿个来这么说,正是受了大姐、四姐的托付呢!因为之前宁顺忠是跟着大伯父入剑南的,他忽然跑到山南骗了大姐,虽然是空口白牙的咒了大伯父大伯母,可差不多的辰光,圣人这儿也收到了大伯父大伯母的确病倒的急报……我昨儿个与大姐、四姐一说,两位堂姐也是听我发誓若不相信可以即刻进宫来请圣人与娘娘佐证,这才相信了的。否则我与两位堂姐从前也不很熟悉,两位堂姐含恨而来,哪里能够就这么信了我?”
晋王仍旧是一团和气,道:“两位娘子挂心父母,这也是常理。既然如此,世子妇.方才何必不敢直言呢?”说着,转向皇后,道,“母后,既然如此,不如就加遣太医南下?”
他这么一句话,倒把卓昭节话里彻查宁战、欧氏病倒的缘故歪成了宁瑞澄和宁瑞婉担心父母之病,怀疑剑南的医者不够高明。
只是……
这样明显的不想让人去剑南调查宁战合家猝然病倒之事,也太过昭然若揭了罢?
卓昭节怀疑的看了眼晋王,道:“之前已有圣人派遣两位太医前去,我想已经够了。何况太医若是抽调太多,太医院这边怕也艰难。最紧要的,还是弄清楚大伯父与大伯母是怎么病倒的?”
“世子妇嫁到宁家的日子太短,恐怕还不知道,原本世子妇才过门时打发的大总管宁世忠,与这次谎报噩耗的宁顺忠,是堂兄弟,皆为宁家世仆,蒙赐宁姓。”晋王淡然道,“是当年老祈国公留下来的人手了,老祈国公去世后,纪阳姑母就主持分了家产,两兄弟恰好分开宁世忠当年在世子妇进门后就丢了大总管之位,不久又暴毙,想是这宁顺忠糊涂了。”
这话就是说这次宁顺忠欺骗宁瑞澄,是为了给其兄报仇,不定还是从宁世忠迁怒到大房了?这也太荒谬了!
卓昭节蹙着眉头,因为这话是晋王说的,皇后又在,她还真不大好反驳,只慢慢道:“殿下对宁家两个下仆也这样清楚?我却是惭愧,昨儿个还是大姐和四姐说了,我才醒悟。”
“呵呵,也是十六王宅离兴宁坊近,比邻而居,些许消息总是传得快些。孤昨日傍晚听到了两位娘子在侯府门前闹的事情,本想请王妃过去劝说一二,未想跟着就得到消息,两位娘子早就被世子妇劝进侯府。而且世子妇也正打发了人出城去寻一个叫宁顺忠的下仆,孤也是一时好奇,问了一问倒是巧了,孤身边一个长随,往常到纪阳姑母那儿送过几回东西,倒是恰好知道这兄弟两个的关系。”晋王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确实不用太在意,论身份他是封了王的皇子,论辈分他是卓昭节与宁摇碧的表叔,而且淳于皇后就在上头饶有兴趣的听着看着卓昭节虽然也是皇后颇为喜欢的晚辈了,又怎么能和晋王这亲生爱子比?
所以尽管知道他是满口敷衍,卓昭节却也不便直接指出,心头实在一阵憋闷,想了想才道:“若宁顺忠因宁世忠的缘故生了怨怼,照理也该对着二房来的,却怎么反而去害了大伯父和大伯母呢?”
“积年老仆,料想在主人跟前多少有些体面的,自然再怎么体面,主仆有别,总归不能和自家骨血比,这一点,孤想宁战是极清楚的。”晋王平静的道。
这意思就是说,也许宁顺忠曾因宁世忠的缘故,请还是祈国公的宁战帮忙出头,但宁战出于兄弟之情和主仆之分拒绝了他,这才有如今被宁顺忠所害的结果?那就是说宁战这回全是代二房受过?
晋王这样不要脸,卓昭节怔了一下方醒悟过来,她在袖子里暗掐了自己一把,定了定神,似笑非笑的道:“殿下之见,我定当转告两位堂姐。”随即她再不去理会晋王,转向淳于皇后,“娘娘?”
淳于皇后看着不远处描金复画的殿柱,思索片刻,才道:“这事儿……本宫想一想,与圣人商议了,再说罢。”
卓昭节并不失望,她静静的起身施了一礼:“多谢娘娘费心。”
跟着也没说几句寒暄话,卓昭节就借口挂念着家中的幼子**要回去。
皇后自不留她,道:“贺氏送一送这孩子。”
贺氏才举步,未想唐千夏却忽然起身道:“皇祖母,孙女也有些日子没见表嫂了,想送一送表嫂。”
“那就你去罢。”皇后点了点头。
出了蓬莱殿,卓昭节便客气的向唐千夏致谢,又请她留步。
唐千夏淡淡的笑着,道:“去年那幅画拖了那么久才给你,虽然你不计较,我到底理亏,今儿多送你几步,就当我与你赔罪罢?”
去年卓昭节新婚时,唐千夏为卓昭节画过像,不想后来却因为裱糊拖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皇后千秋节之后才送到雍城侯府。当时唐千夏的解释是要陪着晋王伺候皇后跟前,所以耽搁了但这耽搁的辰光实在不短,前前后后总也有好几个月,按说裱糊这点儿功夫,几个月里怎么可能一直匀不出来?怎么看都是不上心的。
但画送到时,卓昭节已经有了身孕,忙着安胎也来不及,唐千夏不送去,她都已经忘了,根本无心和她计较,胡乱谢了一句便收了下来。在这件事情上,唐千夏的确是理亏的。
“郡主真是太客气了,我怎么敢当呢?”但这件事情是去年千秋宴那会的事儿了,怎么现在又拿来说?卓昭节隐约猜到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就顺着她的意思不停步,往台阶下走去。
风从蓬莱池上吹来,衣袂飘飘,本就生得形容娇弱的唐千夏似能乘风而去,她迎着这风,扬起头,微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想回去把今儿的话告诉宁大娘、宁四娘,好叫她们转而仇恨延昌郡王?”
卓昭节一怔,她倒不奇怪唐千夏能看破自己的心思,只是想不到她会如此直接说出来,便淡笑着道:“郡主这话说的我不明白了,今儿进宫求助本也是受了两位堂姐的托付,不管事情成不成。回去之后我确实要与两位堂姐说一声的,至于什么仇恨延昌郡王……这话可就奇怪了,难道剑南的事情与延昌郡王有关?这不至于罢?”
唐千夏轻笑着,并不看她,而是凝视着远处的蓬莱池,悠悠的说道:“我与你说件事儿罢,剑南……不是延昌郡王做的。”
“我也这么想呢。”卓昭节说的情真意切,柔声道,“先不说大伯父是延昌郡王的表伯父,只说郡王与大伯父能有什么仇怨?”
这就是说压根不信了。
唐千夏听了出来,却微笑,道:“你可记得,两年前你小姑姑的事儿?”
卓昭节神色不变,道:“那一次多亏郡主佐证,不然……”
“我晓得你不相信我,不过我也不需要你相信。”唐千夏压低了声音,只叫她听见,轻声道,“明着与你说了罢,我这会送你出来是受了父王的命令,就是让你带个口信给雍城侯、宁九,反正剑南的事情,当真不是延昌郡王干的,也不是这边的任何一个人……总而言之,这一回咱们两边都被坑了!”
“咱们两边?”卓昭节看着她,轻轻的笑,“郡主这话叫我听的糊涂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呢?什么两边?”
这是她索性连皇孙争位都不承认了。
见她一个劲的装糊涂,唐千夏却也不焦灼,道:“我晓得你小姑姑的事情,你不相信我,但这回只要你传句话,你又怎么知道这句话对真定郡王那边没用呢?对吧?如今占着上风的是真定郡王,延昌郡王再被算计,也就是唐澄那样的了。倒是真定郡王,不是应该更小心一点吗?以他如今的如日中天,竟然还有人把他也算计了进去!”
卓昭节含着笑,道:“这些事儿我都不懂,不过既然郡主要我传话,我就传罢。”
“如此就好。”唐千夏看似声色不动,然而卓昭节一答应传话,她居然连告别也不说声,直接一拂长袖,调动就往蓬莱殿上走,这翻脸的速度也着实叫见惯了宁摇碧翻脸如翻书的卓昭节都愣了愣。
第一百十五章 宁绢
回到侯府,卓昭节进了院子,随口问迎上来的初秋:“九郎呢?”
“世子在郎君、娘子的屋子里。”初秋道。
卓昭节点一点头:“我换身衣服过去。”她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又叫人打了水来洗了手、浣过脸,对镜自照,摘了几件繁复钗环,掠了把鬓发,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到得安置两个孩子的屋前,还没进去,就听得里头一阵悦耳的铃铛响,卓昭节禁不住嘴角一勾,跨进门去,果然见宁摇碧手里举着个银铃铛,正摇动着吸引榻上宁夷旷与宁夷徽的注意力。
卓昭节在淳于皇后跟前说这两个孩子自满月宴上得了咸平帝赐名后就好带得紧也不全是为了奉承帝后。双生子打从落地起就十分的健壮,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只要身体好,也没有旁的叫人烦心的地方了,带他们的乳母使女一大堆,这样还说不好带,那着实是过份了。
三坐六爬,如今兄妹两个坐起来还不稳当,索性这会身后各塞了一个隐囊,半靠半躺的,使劲伸长了脖子,好奇的随着宁摇碧的手转着视线。
虽然是男女有别,然而此刻因年纪小,兄妹两个生得端得是一般无二,便是宁摇碧与卓昭节这对父母,也要花些功夫才能认出来,所以两人的襁褓素来就不用一样的。这会就是做哥哥的裹了紫底团花的襁褓,做妹妹的则是大红地四喜如意襁褓,俱是雪揉玉堆的一张小脸,乌黑漆亮的眸子,大而明亮,长睫忽闪每一下都要扇到人心里去。
宁摇碧正一心一意逗着子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是妻子回来了,就笑着将铃铛放在榻上,回头道:“回来了?娘娘说了什么?”
不想他才放下铃铛,大郎宁夷旷顿时来了精神,也不顾自己这会还不能爬,咿呀着就朝不远处的铃铛探起了手,他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离开隐囊,小嘴一扁,就待要哭了卓昭节忙上前几步,拾起铃铛递到他跟前,让这小子摸住宁摇碧为防止子女抓了往嘴里塞,抢救不及,所以挑来逗子女的铃铛刻意选了比较大的一只,宁夷旷抓来抓去都抓不过来,也只能摸一摸了。
见母亲如此识趣,宁夷旷才满意的止了哭声,咿咿呀呀的拽了几把铃铛,跟着就失了兴趣,却是用力揪起裹自己的襁褓来。
“这小子!”宁摇碧失笑,“亏得如今还小,再大一点,必然是个顽劣的,届时非得好生管教才成!”
卓昭节嗤笑着道:“就怕你到时候又换种说辞,道是小郎君家还是顽皮点的好,太过守礼暮气沉沉的有什么意思?”
宁摇碧摸着下巴,笑道:“这也不能怨我,咱们如今就这么一子一女,我怎么舍得下重手去管教?依我来说,不如多生几个,届时指不定我就能下手了,你瞧如何?”
这会乳母使女都在,闻言均是掩嘴窃笑,卓昭节羞得满面通红,啐他道:“你这不正经的!”
宁摇碧一看左右,众人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他便靠上前,从身后拥住卓昭节,微笑着道:“咱们是夫妻,想多子多孙这算什么不正经?”
“不跟你说这个了。”卓昭节见女儿宁夷徽发现了自己,正咿呀着伸手求抱,便拍一拍他手臂,嗔道,“你看二娘。”
宁摇碧扫了眼宁夷徽,气恼道:“人都说女儿比儿子更体恤父母的,怎的二娘如此不乖,没见她父亲正与母亲调着情,这会她过来凑什么热闹?”
话饮才落,就被卓昭节在臂上狠掐一把,恨恨的道:“你还真是没个正形了!**有当着子女面说这样的话儿的吗?你再说!”
宁摇碧哎呀了一声,委屈道:“这会他们懂什么?往后知事了我自然也不这么说了。”
“信你才怪!”卓昭节深觉不能让这厮带坏了自己的亲生爱子、爱女,警告道,“你这些不正经,不许在他们跟前表露出来,不然把他们都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宁摇碧不怀好意的道:“你要我听话,可有好处?”
“好处就是我原本打算给你十棒子的,如今改成九棒子!”卓昭节推他,瞪眼道,“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这可是空口白牙的要我做白工了,没有这样的。”宁摇碧在她脖颈上蹭了蹭,笑着道,“来,亲我一下,不然我可不放手了。”
卓昭节挣了几把没能脱身,气恼道:“你再不放?”
宁摇碧道:“不放!”
“我可真恼了!”
“恼了?那我怎么办?”宁摇碧问了一句,卓昭节还没回答,他忽然侧首吻住卓昭节的唇半晌后,宁摇碧才放开她,叹息着问气息略喘的妻子,“如今还恼吗?”
……这么不要脸的夫君,卓昭节只能当做根本没听见这句话。
两人这儿打情骂俏,没理会要了半晌抱的宁夷徽这小娘子倒不似兄长那样动不动以哭威胁,她见母亲没理自己,就歪过头在襁褓里挣扎起来,像是觉着襁褓约束了自己,挣扎半晌,却是骨碌一下从隐囊上滑了下来,侧躺于榻,几下都挣不起来,尴尬得紧。
看到女儿如此,卓昭节又好气又好笑,道:“快松手,你看徽娘。”
宁摇碧这会才放开她,看到宁夷徽侧躺在榻上想起来却因为一个劲想朝后翻身、奈何被隐囊挡着不能成功、伸出襁褓的双手都在划动挣扎的模样也是啼笑皆非。
卓昭节把她抱了起来,宁夷徽倒是不记仇,立刻欢欢喜喜的把手伸着去摸母亲的脸,口中咿呀的轻声叫着,她这会还远没到学语的时候,然而毫无意义的婴语也叫卓昭节怎么听怎么高兴。
她正抱着女儿轻声哄,那边宁夷旷顿时吃味了,也要从隐囊上滚下来他这次有宁摇碧接住,索性也抱起,笑骂道:“这小子实在太过小气,论长幼他是嫡长兄,论男女他是小郎君,连妹妹被抱一会都看不过眼!”
卓昭节想了想,沉吟道:“我怎的看他这么像你?”
宁摇碧愕然道:“我这样小气?”
“你方才不是还怨咱们二娘?”卓昭节反问宁摇碧不小气才怪,他素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这点是长安上下都公认的,五陵年少那一班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在那样一群人里他都是公认最不好惹的一位,可见他的难缠之处。
只是宁摇碧自认待家人尤其是卓昭节是极大度的了,听卓昭节这么说自己却是大奇,如今见卓昭节拿了方才的话来堵自己,他眼珠一转,道:“其实像我也没什么不好,左右不吃亏,咱们两个都不是能忍气的人,做咱们的孩子,性情傲慢些不打紧,就怕是个没脾气的,看得心急。”
卓昭节听了个没脾气,一下子想到了白子华,顿时神色一紧,看着怀里的女儿就忧心了方才这孩子向自己求抱,自己被宁摇碧揽着没能及时回应,她却也没闹腾……确实看着就是个好脾气的,可好脾气到了白子华那地步,岂不是要把自己气死?
一个像宁摇碧这样专门惹是生非的孩子,与一个似白子华那样扶不起来的孩子,卓昭节果断选择前者,她虽然没有纪阳长公主那样庇护晚辈的能力,然而生子生女如白子华,这也太可怕了……
两人说了会子女,宁夷旷和宁夷徽究竟年幼,醒着的辰光不多的,没哄一会就双双睡了过去。把他们放回榻上,叫进乳母使女来,吩咐仔细看护,两人遂回了自己屋子。
卓昭节接过阿杏递的茶水呷了口,阿杏道:“方才大娘子与四娘子听说世子妇已经回来了,过来求见,婢子说世子妇正与世子陪小郎君、小娘子玩耍,请两位娘子先回去。”
“我回来时仿佛没派人去十娘院子里告诉她们罢?是谁自作主张的?”卓昭节皱眉道。
她回来当然要和宁摇碧先商议下,再决定怎么和宁瑞澄、宁瑞婉说,未想这两人在雍城侯里也如此的耳目通灵。
这对于雍城侯府如今的女主人来说着自然是不能忍的。
阿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立刻道:“婢子已经查问过了,是府里原有的一个小使女叫宁绢的,之前在这院子外头洒扫,恰好看到世子妇归来,洒扫完了就过去告了密。婢子已经叫人将这小使女先关到柴房里去了,未知世子妇要如何处置?”
卓昭节看了眼宁摇碧:“这宁绢约莫也是世仆罢?却不知道是哪儿出来的?”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管那么多呢,咱们还会少个扫院子的下人?直接拖到远些的地方打死了,其父母兄弟一并逐出府去就是。”
他来处置就没有能得好下场的,卓昭节再一次明白为什么雍城侯府上下是如此的畏惧这位世子了宁摇碧不像其他公侯权贵子弟那么讲究体面,他根本就不要脸面,连当街殴打长辈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打死奴仆那就更不当回事儿了。
这一点首先就震慑住了下人们。
毕竟有一个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主子,对下人来说也着实够提心吊胆的。
此外宁摇碧有母亲的陪嫁可用,也不缺人手,在宁家根深蒂固的世仆,他就是全打死或全卖了,也不怕这侯府里没人做事。更重要的是,他是独子,而且深得长公主欢心,地位之稳固,就是如今太子都不好和他比,所以行事自然肆无忌惮。
可这样的威慑下,那宁绢居然还敢跑去告密?
卓昭节揉了揉眉心,想说什么,宁摇碧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这会咱们要忙的事情太多,而且这事不查也知道,总归与大房脱不了关系。”
“那就按你说的做罢。”卓昭节思忖片刻,本来她是想借此敲打一下大房两姐妹,也好掩饰自己回府后先看子女后寻夫婿,把昨儿个许诺的回来后立刻去将进宫的消息告诉她们的承诺一时间给忘记了。
不过一想,照宁摇碧说的这么一做,宁瑞澄和宁瑞婉听到消息,还能不明白吗?恐怕多半还会以为这是自己故意这么做,以利用她们此刻的焦急把雍城侯府的钉子拔除呢!
第一百十六章 苦肉计?
吩咐阿杏去处置宁绢等人之后,卓昭节当然不会现在就去见宁瑞澄和宁瑞婉若说原本她已经从宫里回了来,却丢着大房姐妹先来与丈夫孩子亲热还有点尴尬,毕竟昨儿个她还答应会帮大房出谋划策以保宁战和欧氏平安呢,结果这才一晚上过去,就立刻露了原形。
但现在宁瑞澄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出内贼来了,一会卓昭节不给姐妹两个甩脸色就不错了。
到底现下二房得势大房失势,就算宁瑞澄和宁瑞婉晓得她是故意的,也不能不忍了。更不要说这一回宁绢的事情,固然是大房姐妹两个忧心父母,可也太打卓昭节的脸了。若非为了大局,卓昭节晓得钉子都钉到了自己眼皮下,自己嫁到宁家这一年来出出入入硬是没留意到过这宁绢,简直想连宁瑞澄、宁瑞婉一起赶出门去!
这完全就是当众打到卓昭节脸上,笑她治府不严,给她院子外头洒扫的使女竟然更向着大房、还是失了势的大房,这也就是宁摇碧怜爱妻子,换个苛刻些的丈夫说什么也要向妻子质问上几句的到底是怎么留意后院的?
所以卓昭节处置了宁绢,跟着就叫使女出去告诉守门的人,若是宁瑞澄和宁瑞婉再来问,就直说自己在盘问宁绢的事儿便继续和宁摇碧说起进宫的经过:“昨儿个大娘与四娘过来公然一闹,消息传得倒快,旁边又就是十六王宅,也真难为太子了,一大早的就打发了晋王殿下领了小郡主到娘娘跟前陪着下棋,原来就是防着我呢。”
宁摇碧笑着道:“可是吃了亏?”
“也谈不上吃亏不吃亏,终究做主的是皇后娘娘。而娘娘当然是要帮真定郡王的。”卓昭节道,“不过倒有件意外的,我走时,小郡主主动提出送我一送,这几步路上,她和我说,这回剑南的事情不是延昌郡王那边做的,道是有人把两边都坑了。让我一定要转告你我想皇后娘娘这回没表态,是不是和这个消息有关系呢?”
之前唐千夏说时,卓昭节是明着表示不信的,然而唐千夏那么言辞凿凿的,心里也有点嘀咕主要还是淳于皇后罕见的没有立刻选择支持真定郡王。
宁摇碧沉思片刻,道:“她这么说吗?若不是唐三那边,却还有谁要下这个手?总之这次也不是唐四这边干的,倒是奇怪了。”
卓昭节道:“我瞧这小郡主的话也不能很信,两年前她不是还为了真定郡王这边反间了延昌郡王那边一把?结果如今倒又站到延昌郡王那边去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不在乎两年前的事儿呢?难道是为了晋王殿下的缘故?说到这儿就更奇怪了,晋王多年来一直辅佐着太子殿下,与延昌、真定两位郡王却是交往不多的,也没流露出来过对谁的偏向。之前小郡主与我那小姑姑交好时,还道晋王殿下是选择了延昌郡王呢!不想后来却是坑了延昌郡王一把到这儿也该想着晋王其实是支持真定郡王的罢?可如今他又是帮着太子为延昌郡王一路缓颊,这里头也太乱了点。”
“两年前那个所谓的反间其实是不大能作数的。”宁摇碧沉吟了片刻,才道,“斗诗那回唐千夏站在唐四这边,后来对晋王的解释是那年春宴上她与卓芳甸有磨镜之好的传言,所以借着牡丹花会重新露面后,担心照例和卓芳甸站在一边于名声有碍,这才帮了唐四。这解释虽然牵强,但那局她左右也是输给了你的。”
卓昭节疑惑道:“这也太牵强了些明面上只是一场斗花,私下里却是两位皇孙的较量,她要证明自己与我那小姑姑没什么暧昧之情,旁的场合就表不了这个态了吗?非要挑这样敏感的时候?这小郡主又不是什么不明事的浑人,谁会相信这样的解释?”
宁摇碧微哂道:“谁知道呢?左右晋王私下里带她去给太子殿下、延昌郡王赔了礼,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因为延昌郡王乃是庶子,太子一向不遗余力的给他拉着帮手的人,晋王可是一直辅佐太子的,太子岂能不把延昌郡王托付他一二?唐千夏总是晋王的亲生女儿,即使有糊涂的地方,料想太子念着晋王也要宽容些的左右一个没什么权势的郡主。”
“但当时人人都道她是得了晋王的吩咐去亲近我那小姑姑的。”卓昭节道,“后来帮真定郡王参与那次斗诗,太子竟然不怀疑也是晋王的主意?”
“宗室女嘛,本朝这些金枝银枝自来都是跋扈张扬的。”宁摇碧道,“何况就算晋王当时有意向唐四倾斜,然而太子也好,延昌郡王也罢,都是趋向于拉拢他而不是与他为仇,莫说晋王了,就是咱们家,在之前唐三唐四斗得最激烈的时候,若说要倒戈到唐三那边,你想唐三岂会不欢迎?便是担心咱们不是真心倒戈,场面上也要做出来欢迎。更何况晋王之前和唐三也没什么仇,他的女儿帮了真定一次那次斗诗不过是个引子,帝后其实早就拿定了主意了。或者说,唐四的嫡出身份,就注定了只要他不是太过糊涂,皇后娘娘总归是护着他的,皇后娘娘帮唐四的立场坚定,圣人岂能不受皇后娘娘影响?所以说唐千夏那次帮唐四也不能算与唐三结下来仇恨。”
卓昭节沉吟着道:“好吧,这个且不说。我更奇怪的是这位小郡主虽然比你略小些,可论年纪比我还长几个月呢,怎么如今还没出阁,也没说许人家?”她皱眉道,“这也太古怪了点,去年的时候,还当她是想跟着晋王殿下在皇后娘娘跟前时常出入,好请娘娘赐个好婚事,未想到如今都没有动静。”
她之前还盼望过唐千夏可以嫁给沈丹古,但自从去年避暑时蕊蝶别院那晚后,她对沈丹古是敬而远之,才不去多想那个人的事情。如今说这话却是纯粹疑心唐千夏这个人了。
“想是她眼界高,如今见到的这些都瞧不上,左右年岁也长了,索性等一等?横竖郡主还怕嫁不出去吗?”宁摇碧笑了一下,道,“先不说她了,先说她要你传的话罢,倘若剑南那边当真不是两边动的手,而大房又的确是被人所害,那这件事情却是复杂了。”
卓昭节也点头:“剑南靠近南诏呢,我以前看书,说那边的蛮人会巫蛊之术,难道是蛮人所为吗?那又是为了什么?”
宁摇碧道:“蛮人太过遥远了我倒怀疑这是不是大房的苦肉计?”
“啊?”卓昭节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原本大房又被夺爵又被流放,还背负了一个到了新朝都难以消除的忤逆不孝、连累生母的罪名,此去剑南,前程未卜,风光难再。
若是依着常理,他们往后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长公主临终前、或者是太子登基后,召他们回长安罢了。至于说爵位官职,那就不要指望了,太子再想补偿大约也就是散官自古以来孝道为首,纪阳长公主还是太子的长辈呢,太子一个劲的抬举姑母的逆子,难道就孝顺了?
而且在太子登基前,他们还得在剑南继续忍受着。
但像现在这样一病……
大房被流放去剑南时,纪阳长公主仿佛无事,然而听得宁战快不行了,长公主连最心爱的孙儿宁摇碧都没心思见了,这几日始终闭门不出,虽然下人不敢禀告进去,但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长公主是真的伤心了。
之前长公主故意污蔑长子,赶他们出长安,本意是为了保护他们。可不想,这人到了剑南,都一年了,正在长公主放心时,却出了事。
究竟母子连心,何况宁战当年那般忤逆不孝,长公主还是忍着伤心难过为他收拾残局,后来是宁战一直死不认错又多次忤逆了长公主,这母子之情才渐渐淡下去的。即使如此,这些年来,长公主也不是没护过宁战。
两年前敏平侯致仕、古太傅乞骸骨、敦远伯降爵……祈国公却岿然不动,全是帝后看了长公主的情面罢了。
所以若宁战在剑南出事,小事长公主自不会理会,若是大事……长公主又怎么可能真的看着子孙去死?
像现在,宁战和欧氏最新的消息尚未报来,但病人显然是经不得颠簸的,若非如此,怕是长公主早就去求情,让他们先回了长安再议了。
而宁战若是恢复的不好,尤其是表现出来心事重重,长公主一个心软,指不定又给他求情把爵位拿回来呢?这对旁人来说艰难的事儿,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是开个口罢了,只要圣人还在,断然没有不许的。
不管怎么说,大房流放的罪名是从长公主这儿出来的,想要洗清,也只能通过长公主。
何况指望太子的话,帝后如今虽然精力衰退了,身子骨却还硬朗,剑南又艰苦,宁战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考虑考虑。尤其是宁瑞庆膝下年幼的嫡长子宁朗清,这个宁家大房的嫡曾长孙年方四岁,两年之后开蒙,在剑南那种地方怎么能够找到合宜的师傅教诲?
就算宁战自己教……可他怎么能甘心呢?
浸润于盛世长安中长大的人鲜少会愿意离开这座此时举世无双的繁华城池的,宁摇碧甚至连更为安全的月氏族头人都不想做也要留在长安。大房又怎么能不在南下的同时一路北望?
总而言之,宁战与欧氏是有理由自伤的。
卓昭节沉吟道:“那……真的让他们回长安来?”
“不是我们让不让他们回长安来,而是他们到底能不能回长安?”宁摇碧平静的道,“太医没那么好哄,但望他们不是存了必死之心罢。”
第一百十七章 玉娘拜访
“大房总是延昌郡王那一派的,若当真豁出性命来为子孙争取一个被祖母召回的结果,那么不晓得会不会也留了些针对咱们的东西?”卓昭节有点不放心。
宁摇碧却摇头,笃定的道:“若他们当真存了必死之心,那污蔑咱们反倒是败笔了。你想父亲也就算了,我是肯吃亏的人?之前他们还有爵位,还在长安时,尚且只能看着我对膝下子女冷嘲热讽、公然欺压!如今他们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庇护子孙,大房剩下来的人,往后能靠的就是祖母和咱们,你说他们怎么敢得罪咱们?太子也不是就登基的,即使才登基了,咱们要料理现在的大房那些人还需要太长的辰光吗?”
卓昭节沉吟道:“但唐千夏今儿个传了这话,难道剑南那边的事情,会对延昌郡王不利?否则即使延昌郡王那边发现了什么,又何至于告诉咱们?”
“不但对他们不利,而且他们定然也是没查出来什么。”宁摇碧微笑着道,“所以才透露给咱们,其实更多的是想把咱们的注意力转到剑南那边。但在我看来,这下手的人也许当真不是延昌郡王,但他们也没安什么好心,这明摆这是缓兵之计皇孙争储中忽然插进一股暗流,连似乎要吃亏的唐三那边都查不出来底细,帝后意外之余,说不定就会暂时停下扶持唐三,先把这些人查清楚了!”
“所以今日晋王一个劲的阻止帝后派人去剑南,不是为了怕事情查到唐三头上,而是……要帮下手的人把蛛丝马迹抹平。不然,朝中去人随便一查就查了个清楚,唐三那边如何把此事说得郑重,好吸引帝后注意、以劝帝后暂时不要打压延昌郡王?”
卓昭节微一皱眉:“但这股暗流出现的确实有些叫人生疑,两位郡王争储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插这个手?又为什么来插这个手?”
宁摇碧正待说话,外头立秋却进来禀告了:“世子、世子妇,君侯上朝归来,打发人来请世子去前头议事。”立秋虽然是卓昭节的陪嫁,没有伺候过宁摇碧,然也知道这位世子并不很把雍城侯放在眼里,所以强调道,“真定郡王与君侯一同前来的。”
“那你快去吧。”卓昭节知道今儿个雍城侯上朝时难免会提到大房姐妹的事情,而自己既然在皇后跟前被晋王拦阻了,那么朝上太子亲自在,怕是暗流更甚,自要催促宁摇碧。
而宁摇碧一走,仿佛就守在外头一样宁瑞澄与宁瑞婉过来求见。
“告诉她们我这会忙得紧。”卓昭节本来倒不想这么怠慢宁瑞澄和宁瑞婉,宁绢的事情还只是其一,其二却是因为宁摇碧方才的话:倘若延昌郡王这派如今是想着拖延辰光的话,那宁战却是不容易出事了,不然长公主还在,她的嫡长子死在剑南,圣人岂能不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圣人动了真怒,雷厉风行的查起来,谁也别想得了好。
而宁战若是不死的话,照着他与二房的仇怨,怎么也不可能给二房说好话的。宁瑞澄和宁瑞婉当然是跟着她们的父亲走,父亲不死,她们也没必要去寻人报仇,卓昭节之前定下来的引祸水东流策略用处可就不大了。
既然如此,这两姐妹对二房的好处就不大了,卓昭节本来就和她们没什么交情诚然如今的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是可怜的,堂堂国公府嫡出娘子,现来却沦落到了要来看她这个弟媳的脸色的地步。可是朝斗什么时候又春风和煦过?
今儿个失势的若是卓昭节,宁瑞澄也好,宁瑞婉也罢,怕是态度只有更差的。
卓昭节本来就对大房有着隐隐的敌意,她如今要操心的事情多了,才没功夫去同情这两个大姑子,是以极轻描淡写的告诉高秋:“就说宁绢太没规矩了,虽然发作了她合家,但我总觉得这侯府还是不够干净,想把人都梳理一遍,不然如今她们在作客,我这儿倒是下人都管不好,净叫她们乱跑乱说话,可也太笑话了。”
高秋出去传了话,回来时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卓昭节还以为宁瑞澄或宁瑞婉说了什么,然而高秋道:“世子妇不知,今儿个咱们府里倒是宾客盈门呢?门上人跑过来说,卓六娘子来了。”
“六姐?”卓昭节微讶,道,“六姐来了?她一个人来的?”
“可不是吗?”高秋笑着道,“门上直接放进来的,怕是就要到了,小厮抄近路跑过来禀告一声。”
之前卓昭节才到长安时,与卓玉娘有过两次小小的冲突,然而都是小娘子之间的意气罢了。出阁之前,卓昭节和卓玉娘关系还是不错的。
但卓玉娘嫁的是江扶风,江家在两位郡王之间一直都是坚定的持中不言,今儿这样的日子……尤其是真定郡王这会还在侯府,即使男女有别,可私下遣使女传递信笺表达态度也不是不可能可以说是颇为敏感,她怎么会过来呢?
卓昭节思索之间卓玉娘已经到了,看得出来她出门的匆忙,只穿了七成新的绛紫地灵雀衔花对襟上襦,束着杏子黄罗裙,绾了个抛家髻,斜插着翡翠珠攒芙蓉簪子,俏丽之中略带忧愁。
才进门,卓玉娘就蹙着眉尖道:“七娘,我有事要托你。”
“六姐请坐,今儿个过来的好生突然,我都没能出去迎你。”卓玉娘的性情历来有点风风火火的,但这样一见面就开口也着实是急了,卓昭节心下奇怪,起身迎道。
卓玉娘摆一摆手,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我这会也没功夫和你细说。”就道,“我想和你私下里说。”
“你们先都下去罢。”卓昭节依言吩咐。
等人都退了出去,卓玉娘迫不及待的开口:“前两日你家十娘子出阁,听说席上的家伎都是从前醉好阁一位行首帮着**的?”
“是呢。”卓昭节诧异的问,“六姐想借这夏氏过府教导人吗?”
卓玉娘闻言,脸色却是变了一变,才轻叹一声,道:“我这会府里都快要进人了,哪儿还会再从你这里要人?”
卓昭节一惊,道:“怎么六姐夫他……”
“他这些日子老在外头耽搁到坊门关闭都不回去,次日回了家里就说是有人相邀推脱不开。”卓玉娘眉宇之间掠过一抹轻愁,道,“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前儿个趁他醉得厉害,拿了他身边的小厮连吓带哄的一问哪里是有什么人邀他呢?根本就是他惦记着醉好阁之前名动北地的那一个叫许镜心的女子!这几日都在许镜心那儿磨蹭着!”
卓昭节顿时蹙紧了眉,道:“六姐夫这也太不像话了!他如今任着尚书都事,虽然有其堂兄照拂,可因此更该勤勉才对,却怎么尽把心思放在了流连这些烟花女子身上?!”
“他若只是流连,我私下里悄悄把事情了结了也就是了。”卓玉娘显然有点气急败坏她婚前与卓绛娘争执时虽然说过不指望夫婿把自己当成掌中珍宝看待,嫁与江扶风大半也是大夫人周氏的选择,婚前也不是没听说过江扶风年少风流的名声,出阁那会,她也做好了江扶风会有侍妾的准备。然而成婚以来也算是恩爱有加,加上江扶风不管是出于忌惮淳于皇后还是与她恩爱的缘故,一直没提侍妾的事情,就连身边几个颇有姿色的使女也都另外配了人心态总归是慢慢变化的。
结果这时候横刺里杀出个许镜心,还是数年前名动一时的行首,如今风头虽然渐渐被新出的人物夺了去,可也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再说楼子里出来的人么,不拘年岁妍媸,总归是叫当家主母防备些的,谁叫这些人学的就是勾引人的那一套呢?
卓玉娘哪儿能不急?
“可昨儿个他却忽然提起了蓄养家伎之事,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他想纳人却不好意思说。”卓玉娘的声音微微发抖,“哪儿想到,我才说要考虑考虑,他就又迫不及待的说起你这儿的家伎教导的好,都是那夏氏能干,所以不如聘了那许镜心!你说……这心思还用猜吗?我可是听说,五年前许镜心风头最盛的时候到过秣陵,那会十七郎就和她有染了是不是?!”
五年前许镜心到秣陵永夜楼小住,引得南方轰动一时,而当时秣陵城中颇有风流名声的江扶风以才气折服许镜心、成为其入幕之宾一事是城中流传许久的风流韵事流传到了卓昭节是亲耳听自己二舅母白氏提过的。
这会听卓玉娘一说,也觉得事情严重了:“五年前是有这么一回事,可这几年来也没听说六姐夫与许镜心有什么来往啊!怎么现在忽然就旧……就这样了?”
顾忌着卓玉娘的心情,卓昭节把旧情复燃改了口。
然而卓玉娘还是心情很坏,道:“我昨儿个使人去了五姐那儿,也亏得五姐夫能干,当天下午就把消息送到我手里,说许镜心如今虽然还有些恩客撑着,但究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大不如前了。醉好阁现下又捧出新人,她连行首的院子也是勉强住着,所以打算从良……那醉好阁的鸨母据说不是十分苛刻的,许镜心这些年来替她赚的也不少,又有几个官身的恩客帮着说话,着她自己拿了积蓄赎身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罢?她放出风声说赎身之后怕是手头没什么积蓄了,所以想着能不能寻个教习之类的差使。”
又说,“要论歌舞技艺,凭着醉好阁的名头她决计不差的,可谁家失心疯了才会聘个行首来教导自家小娘子?所以她要做教习,要么还是去楼子里,要么就是到大户人家帮着教导家伎。我想十七郎许是因此看到了机会?毕竟许镜心之前的名头在那儿,就是如今缠头也不菲的,所谓长安大、居不易,十七郎的俸禄不过那么一回事,成婚那会厉阳那边是送了一笔银钱来做贺仪,然而要长久过日子还是得精打细算的。”
这么说着卓玉娘真有点悲从中来,“若说他不想好好过日子,又这样的节省,若说他想好好过日子罢……这又算什么呢?”
卓昭节明白了她的来意:“六姐要我把许镜心截走?”
“自然。”卓玉娘恳切的道,“我是想你这儿的夏氏比许镜心美貌妖娆得多罢?你敢收着她,料想再多个许镜心也不打紧?总而言之我不想叫她进江家的门!”
虽然有点哭笑不得,但卓昭节看着焦急的卓玉娘,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一会就叫人去醉好阁那边领人,也不必等她自赎其身了。”
凭雍城侯府如今的权势,慢说是要个已经身价跌下来的许镜心,就是把醉好阁如今的心尖子要走,那边鸨母也不敢说什么。
重要的还是宁摇碧一门心思系在了发妻身上,不会被这些进门的女子所迷惑。
卓玉娘听她答应,长松了口气,感激道:“七娘,这会多亏你了不然,虽然母亲之前教诲我,道是男子婚后生出旁的心思来也是难免,可……事情到了头上总归是能免则免的。”
“六姐这事倒不麻烦,其实这事儿打发个人过来借着送点心说声也就是了。”卓玉娘自觉给妹妹添了麻烦,卓昭节倒更觉得对她不起,委婉的道,“但六姐现在亲自登门,却恐怕惹了麻烦了。”
卓玉娘瞪大眼睛:“啊?”
第一百十八章 晾着
“真定郡王如今正在侯府里。”卓昭节很是歉意的道,虽然今儿个不是她请了卓玉娘来的,但卓玉娘到底是江家妇,她来的这么巧,虽然如今的延昌郡王不能拿江家怎么样,可对于一心一意持中的江家来说,多半会在江扶风面前说话,让江扶风敲打些卓玉娘的。
卓玉娘却还没会过意来,道:“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为了昨儿个的事情来的,如今朝上都议着呢!”卓昭节说了这句,看卓玉娘还是一脸茫然,就惊讶道,“昨儿个我这边的事情你不知道?”
“你这边有什么事情?”卓玉娘一头雾水的问,但随即又尴尬道,“这两日我不是正烦着那许镜心?”
也难怪她听说真定郡王在也不在乎了,卓昭节无语片刻,只得简单的把事情与她说了一遍,卓玉娘顿时恍然:“怪道我进你这院子之前,看到宁四娘子与另外个眼生的娘子在外头被拦着,这样的人是该晾上一晾,你府里的下人,她们倒支使得比你还顺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也不全是气这个,我方才也在和九郎说事情,你过来前,九郎被父亲与真定郡王叫走了。”卓昭节道,“现在你又来了,那就让她们继续等着罢,反正急的不是咱们。”
卓玉娘就笑,道:“你要说我有麻烦是这件事情,这算什么?你担心的无非就是江家怪我到你这儿来的不是时候,惟恐因此被传他们有意向真定郡王靠拢,但这样的谣言又关我什么事情?先不说十七郎如今哪儿来的能力代表整个江家,这世道,谁还不许出了阁的姐妹彼此来往?真是笑话了十七郎若是当真听了长辈的话,拿这个来说我,我才不买帐呢!”
她沉了脸,道,“再说他如今迷着姓许的那女子,谁知道有没有那功夫来说我?”
看她这样子,回去了多半要吵架,卓昭节忙又劝:“六姐何必如此,现下在长安的江家长辈固然没有六姐你的正经公婆,然而于六姐夫的前程都是极要紧的,至于那许镜心,她如今不是还在醉好阁?反正这辈子她也别想进江家的门了,至于六姐夫,六姐先和他好好的说,若是他不听,再闹起来也不迟?”
卓玉娘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又怕没来和你招呼过,若一旦说崩了,他直接去醉好阁把人领回去岂不是更尴尬?”说着又咬牙切齿起来,“出阁之前,我也听你说过他是个风流的,那时候想着左右也没有更合宜的人,再拖下去母亲也要忧愁了,索性看他人也不像太坏。到前些日子,我还道我嫁了个好的呢,不想也是这样的不争气!就是咱们大姐夫,还是去年才歪了心思,大姐可是比咱们长十岁有余的,他……我若不是怕母亲担心,非得和他大闹不可!”
卓玉娘明理归明理,却不是什么肯忍气吞声的人,她若是远嫁,早就闹起来了,如今按捺着只私下来求堂妹帮忙,无非是心疼嫡母。
本来大房里的三个女孩子,嫡长女卓昭艳的夫婿去年宠上了个上司送的舞伎,和卓昭艳闹得很僵,夫妻关系出现了裂痕;四娘子卓绛娘呢少年守寡又心术不正,被游氏逼着远嫁到岭南去了;最受大夫人期盼的六娘卓玉娘,大夫人是竭力要把她嫁在长安的。
结果如今倒是让卓玉娘发现丈夫要变心也不敢闹,惟恐事情传出去叫大夫人知道了心里难受。
这会这委屈也只能在姐妹跟前说一说,娘家是万万不敢去告诉的,毕竟大夫人年岁也长了,而这十几年来大房实在有些多舛。至今男嗣只得卓知义一个,孙辈连个影儿也不见。三个娘子的婚姻现下都有些问题,没有一个谈得上得遇良人的大夫人自进了卓家的门起就一直在操心,被她当嫡女养大的卓玉娘尽管性情刚烈,对大夫人这些年来的辛劳看在眼里,也实在是不忍心给她再添堵了。
见卓玉娘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卓昭节心里叹了口气,道:“六姐你先不要急,我晓得你心疼大伯母,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只不过若六姐夫当真不好,咱们家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她指了指外头,压低了嗓子,“这偌大侯府,总归有几个外头看着眼生又身强力壮的健仆罢?六姐若是气不过六姐夫,尽管过来带人,我保证他们便是进了大牢也不会说和咱们有关系的半个字儿!”
宁摇碧本身就爱惹是生非,他又狡诈,固然给人的印象是骄横跋扈,可私下里的手段也不少这种专门**出来的打手自然不缺。
卓玉娘闻言,眼睛一亮,道:“好!你给我留着,我这就回去与他说他若是……我可不是大姐那么好说话的人!再说我如今左右尚无所出,真把我逼急了,只要设法瞒住母亲,大不了和离!各走各路!”
卓昭节道:“开什么玩笑?江扶风他若是有负了六姐你,还想各走各路?必然要把事情报到皇后娘娘跟前,叫他在本朝休想再升迁、不贬谪就是他运气好了!”
“就是这样。”卓玉娘心中对这趟雍城侯府之行满意极了。
她们姐妹两个说完了事情少不得又聊上几句私话外头的大房姐妹等得心急如焚,一直到晌午后,卓昭节留卓玉娘用过饭,亲自送她回去,出了院子,宁瑞澄和宁瑞婉才有机会跑过来拉住她:“九弟妹,你今儿个处事忙碌,然如今你娘家阿姐也要回去了,可有功夫告诉咱们进宫的情形了?”
听她们还叫自己九弟妹,卓昭节明白这是宁瑞澄、宁瑞婉不敢轻易和自己翻脸的缘故。
她嘴角微微一勾,道:“啊哟,瞧我这记性!我还说今儿个回来就要去寻两位堂姐的,未想早上在宫里头,皇后娘娘多提了几句旷郎、徽娘,我回来后只顾惦记着看他们,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跟着又出了宁绢那一回事,两位堂姐也晓得,我进门总也有些日子了,不想连个下人都没管好,虽然祖母和父亲都是仁慈之人,可我自己心里也躁得紧。所以处置起来不免慎重了些,恰又赶着我六姐来说事儿……倒叫两位堂姐久等了!”
宁瑞澄微微发抖她乃国公府嫡长女,在夫家渠家也是嫡长媳,一直被捧着的人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就是祖母纪阳长公主,偏心二房归偏心二房,然而也没有像今儿这样故意扫面子的。
她知道卓昭节这话的意思是发泄宁绢一事的不满可要不是卓昭节回来后先探望自己的一双子女,她们又何必急得仓促动用宁绢?再说宁绢在院子外头洒扫,除了传递些消息外也没做旁的事情,不能算真正危害到卓昭节罢?
总而言之宁瑞澄觉得这回的事情怎么着错也不该全在自己!
可卓昭节如今占着上风……这卓氏不愧是宁九的妻子,她和宁九一样的惹人讨厌!
宁瑞澄心中仿佛油煎了一样的难受,明知道卓昭节这话里全是冷嘲热讽,而卓玉娘在旁,神色似笑非笑,惟恐旁人看不出来她是在看热闹,宁瑞澄却不得不忍着气道:“宁绢的事情我却要与九弟妹赔个不是,她与我一个陪嫁有些亲戚关系,我那陪嫁也是跟着我在山南散漫惯了,却不知道九弟妹这儿的规矩。所以昨儿个就和宁绢约好了请她过去十娘的院子里吃果子,不想宁绢今儿去了之后多了几句嘴,倒是叫九弟妹误会上了。方才咱们想见九弟妹也是想解释这件事情。”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敷衍的点了点头,“那倒可惜了,一条人命……唉,既然如此,那阿杏记得着人把那宁绢厚葬了罢。”
之前宁瑞澄和宁瑞婉是知道宁绢被拖走的事情的,却不知道是直接打死了,闻言都吃了一惊!她们当然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人,宁瑞婉或许心软些,可宁瑞澄自己也是打死过下人的,只是卓昭节看着貌美如花,说话也是柔声细气的模样儿……一出手处置下人就是个死字?
宁瑞澄和宁瑞婉不知道这处置是宁摇碧说的,如今都对卓昭节的心狠暗抽冷气,竟是顿了一顿才能说话:“九弟妹有心了。”
“既然你大姑子寻你有事儿,我就不多打扰了,就叫阿杏给我引路便是。”卓玉娘冷眼旁观到此刻,便道。
卓昭节也觉得晾宁瑞澄和宁瑞婉到这会差不多了,与卓玉娘寒暄两句,话别之后,就领着宁瑞澄与宁瑞婉进了院子。
到堂上分主宾落坐,宁瑞澄神色之间透露出来发自内心的憔悴,她和卓玉娘刚才一样无心多说,直截了当的问:“皇后娘娘怎么说?如今帝后可遣人往剑南?”
“原本我是这么求娘娘的,然而今儿个晋王也在,却是拦了下来,说先前已经有太医侍卫去了,如今再加人手不合宜。”卓昭节爽快的道,“听晋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怀疑雍城侯府会趁机把大伯父大伯母病倒的事情栽赃在延昌郡王身上,所以我提什么他都反对,说起来倒是我进宫帮了倒忙,是以之前回来后,我也不敢直接见你们,先去问了九郎拿主意。”
这就是解释自己之前没有履行诺言的缘故了,宁瑞澄和宁瑞婉对望一眼,虽然不相信,但脸色好歹缓和了点。
宁瑞婉微微惊讶,道:“晋王叔他以前不是不插手两位郡王之事的?”
“你的意思,是晋王叔如今也站在了延昌郡王这边?”宁瑞澄沉思了下,抬起头来,看着卓昭节,认真的道,“但咱们父亲是哪边的朝野皆知,咱们母亲还是延昌郡王妃的嫡亲姑母……若是如此,晋王叔何以拦阻你?”
第一百十九章 拒绝
卓昭节把手一摊,道:“我可还想问你们呢!晋王殿下今儿个可是不遗余力的劝说皇后娘娘不要答应我的请求,我就琢磨着往日里仿佛也没得罪过这位殿下,怎么今儿个处处都堵着我进言?”
宁瑞澄怀疑的问:“你向娘娘怎么请求的?”
“自然是立刻加派人手往剑南,一来救治大伯父和大伯母,二来彻查大伯父、大伯母染病缘故。”卓昭节道,“这话是当着晋王殿下及晋王小郡主的面说的,还有蓬莱殿上上下下可以佐证,两位堂姐若是不信,回头打听一下就晓得了。”
她说的这么直接,宁瑞澄也没心思客气,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想你一个世子妇总不至于空口白牙到这样的地步既然如此,那我们自己去求见皇后娘娘罢,晋王能拦着你,总不好拦着咱们做女儿的忧心老父老母。”
宁瑞婉却对皇后愿意不愿意见她们颇有些担心,就接话道:“大姐,咱们不如先去问问祖母的意思?”
“祖母如今也为父亲母亲担心着,怕是听了这事儿更加的烦心。”宁瑞澄抿紧了嘴道,显然纪阳长公主对二房长久以来的偏心,让如今已是心急如焚的宁瑞澄没了继续去祖母跟前祈求的耐心,直视着卓昭节道,“九弟妹如今掌着这偌大侯府,膝下又有幼子**,咱们也不能总让你为了大房的事情奔波,现下想自己觐见皇后娘娘请求,九弟妹这般贤惠,一定不会拒绝帮咱们求皇后娘娘准见罢?”
卓昭节正待说话,外头初秋却隔着窗叫了一声世子妇,似有事禀告,卓昭节便住了要说的话,道:“进来。”
初秋进了门,先看了眼大房姐妹,宁瑞澄眼中顿时有了疑色,卓昭节扬了扬下颔,道:“说罢,什么事儿?”
“延昌郡王妃打发了人过来,说是郡王妃因着头疼这几日都没能视事,今儿个才知道大娘子与四娘子在咱们府上,所以想请两位娘子到延昌郡王府小住叙话。”初秋看卓昭节没有隐瞒宁瑞澄、宁瑞婉的意思,便如实道。
宁瑞澄与宁瑞婉听了,面上都涌现出复杂的神色。
延昌郡王妃是欧氏的嫡亲侄女,也是她们姐妹的嫡亲表妹,再加上宁战对延昌郡王的支持,本来宁战出事,她们两个最该求助的,除了纪阳长公主外就是延昌郡王妃了。毕竟她们的外家欧家如今已经说不上话,也只有欧如晓这表妹是宗室妇的身份,有一线希望。
然而宁瑞澄乍闻噩耗之后急怒攻心,寻了宁瑞婉便直接闹到雍城侯府外了,那会在侯府外无人敢近前询问时,也不是没指望过欧如晓。可一直到她们被卓昭节软硬兼施的弄进侯府,也没见这表妹那边来人。现下欧如晓派了人来不是看到了有好处,就是有利用她们姐妹的地方。
宁瑞澄和宁瑞婉从前和这个表妹关系向来不错的,如今……虽然卓昭节待她们也不好,可二房与大房向来不和睦,卓昭节的敌意冷漠利用那都是情理之中,相比之下,欧如晓,或者说延昌郡王却太让人心寒了,即使晓得延昌郡王如今也为难得很,然而……宁战丢了爵位又合家被流放又是为了谁?
卓昭节看了看她们,道:“两位堂姐意下如何?”
宁瑞婉之前常和欧如晓来往,心也软些,虽然之前怨过欧如晓,但现在听说她派人来接,又有些意动。
然而她们姐妹两个做主的还是宁瑞澄,宁瑞澄沉吟良久,却摇了摇头,道:“表妹既然头疼,料想这会即使好了也是乏着的,我们再去打扰实在不妥当。何况左右都已经叨扰了九弟妹,这儿离祖母也近,不如还是在这里吧。”
就问卓昭节,“未知九弟妹可觉得咱们在这儿太过打扰?若是如此……”
“两位堂姐都是自家人,一笔难道还能写过两个‘宁’字来不成?”卓昭节淡笑着道,“大姐和四姐尽管放心住着就是。”
说着看了眼初秋,“去转告延昌郡王妃派来的人,就说大娘子才从山南来,舟车劳顿的如今正乏着,四娘子呢忧心大伯父大伯母,这会也没心情见外人,还是改日有暇再去拜访郡王妃罢。”
初秋会意,施了一礼退下去回话。
卓昭节的人去代为回话,只有把不满表达得更明显的道理,这样的话两边罅隙就更深了,这一点宁瑞澄和宁瑞婉都很清楚。宁瑞婉所以诧异的望了眼姐姐,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打发了初秋,宁瑞澄重提进宫的事情,卓昭节道:“今儿个这么晚了,肯定不成的。要么明儿个我再跑一趟。”
这时候是申初,兴宁坊离大明宫不远,当真今儿个要去也不是来不及,尤其卓昭节一向很受皇后喜欢。但卓昭节摆明了今日不想再跑一趟了,宁瑞澄与宁瑞婉也没法子,沉默了一阵,只得起身告辞。
回到住处,宁瑞婉打发了下人,就着急的问姐姐:“为什么不去如晓那儿呢?”
“去那里有用吗?”宁瑞澄揉了揉眉心,疲惫的反问,“你没听卓氏说,今儿个晋王拦着皇后,不让帝后的人再去剑南?”
宁瑞婉怔了一怔,道:“这……虽然她说的不像假话,可咱们还没打听……”
“二房下手的可能不大,如今真定郡王占尽了上风,即使太子这会就登基,最多拖着不立他,想立延昌郡王,没有那么十年八年水磨功夫也是不成的。”宁瑞澄沉声道,“毕竟大凉上下都已经把真定看成皇太孙了,乍然要换人,还是现下帝后一起看好的未来储君人选,哪里有那么容易?二房又不傻,再怎么恨父亲母亲,横竖都忍了这些年了,又何必在这眼节骨上下手?”
“既然不是他们下的手,这卓氏当然不怕彻查,而且你看她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宫,难道是为了咱们?错了,她更多是为了自己!她是生怕延昌郡王这边拿了父亲母亲染病的事儿栽赃呢!”宁瑞澄吸了口气,道,“她刚才直说是晋王拦了她,这就是等着咱们两个或进宫去寻皇后娘娘,或去寻晋王问个明白,总而言之,是要咱们代她去求帝后彻查父亲母亲染病之故,最好咱们证实了她的话,转恨起了晋王和唐三。你想一想,这时候欧如晓派人来请咱们去延昌郡王府,是为了什么?”
宁瑞婉虽然不如宁瑞澄精明,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立刻白了脸色:“她要咱们听晋王的?”
“是听延昌郡王的。”宁瑞澄冷声道,“父亲帮了唐三那小子几十年,如今爵位也没了,官职也丢了,连带子孙都被流放到剑南!还背负着忤逆不孝的名声!结果昨儿个咱们两个在雍城侯府门前闹时,隔壁的坊就是十六王宅,可欧如晓有派个下人过来说句话吗?那时候我就晓得他们不可靠,现下把咱们叫到延昌郡王府,你以为会比这雍城侯府更好过?到时候咱们若是不答应听话,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吵翻,到时候还不是被赶出来?然而更可能的是不答应也不成!唐三如今是失势,但怎么也是郡王,咱们家何尝不是倒了?他要为难咱们两个可不难!”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宁瑞婉彷徨得没了主意,她哽咽着道,“怎么会这样呢?父亲母亲危在旦夕,宁顺忠为人收买,长安这边……表妹也这样……咱们如今……如今怎么办?”
宁瑞澄目光一凝,道:“你给我住了声!如今还在二房,你这样哭了传出去叫人知道咱们很得脸吗?”
“可我心里难受!”宁瑞婉丧气的往榻上一扑,眼泪簌簌的掉下来,“现在卓氏要明天才肯进宫去,还不知道咱们见了皇后娘娘会怎么样?如今……如今这事儿我是看都看不懂了,假如二房没动手,现在二房也在嚷着要彻查还他们清白,那……这动手的难道……难道是唐三?!那父亲母亲焉有活命的道理?!”
宁瑞澄深深的看了眼妹妹,道:“乍一看去唐三这边确实有可能害了咱们父亲母亲……可卓氏膝下那对双生子的名儿才定下来不几日就出了这回事,你想唐三即使蠢到了急病乱投医的地步,太子殿下会由着他这么糊涂?圣人与皇后娘娘多么精明的人,从来只有帝后愿意相信的,什么时候有过当真帝后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儿?”
“……难道父亲母亲当真……?”宁瑞婉目光黯淡下去,假如不是这两边,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不是只有宁战与欧氏想拿命为子女换个前程?
宁瑞澄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但还是那句话,卓氏膝下双生子才被圣人赐了夷旷夷徽的名儿,剑南就出事,父亲母亲纵然当真……也不可能挑这样的辰光!我想这一回要么真是意外,要么,另有内情。”
她吁了口气,道,“但不管怎么样,如今父亲母亲显然都不好的,咱们要做的自然是先保住人,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罢!”
宁瑞婉讷讷道:“大姐你说罢,我照做就是。”
“今儿个欧如晓来请,咱们回绝了,那边未必认为是咱们的意思,没准会觉得是卓氏故意阻拦。”宁瑞澄定了定神,道,“所以她很可能会亲自上门来请,届时我自不会理她,这样她多半要转向你,你不可被她三言两语掉几滴泪就哄了去!须知道咱们父亲的立场朝野上下都知晓,如今咱们却住着雍城侯府……卓氏虽只今日进了趟宫,但现在父亲母亲出了事儿,二房在为咱们奔走、唐三那边反而没人理会咱们,你说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唐三?”
宁瑞婉道:“这样岂不是唐三要怨咱们?”
“我管他怨不怨!”宁瑞澄冷笑着道,“他不想顶着个连得力臂助,还是为了他才被流放到剑南从而出事、又是嫡亲表伯父都保不住的名头,这一回非得尽力救人不可!而且,唐四会放过咱们如今宁可借住在二房都不愿意去唐三那儿这么好的机会?你等着看罢,咱们父亲母亲若出事,唐三意图谋害嫡亲表伯父以换取攻讦政敌的机会的事情必定会在市井之中传出!”
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唐四……他如今什么都好,正是需要爱惜羽毛自保的时候。恐怕二房想做什么,除非不叫他知道,否则也定然会被他阻拦。”
“所以虽然卓氏气人,但咱们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住在这儿了。”宁瑞澄喃喃的道,“最紧要的是祖母到现在都没出来说话……说到底咱们家最大的倚仗可不就是祖母?本来祖母就偏心着二房,如今虽然是为着担心父亲一时间连九郎也不见了,但你看咱们到现在不是也没见到祖母?可见祖母即使担心父亲,也没到因此愧疚想补偿咱们的地步……之前父亲流放剑南,不就是有祖母不赞成父亲继续帮着唐三的缘故?倘若咱们现在还要向唐三靠拢,你说祖母会怎么想?到时候哪怕父亲母亲转危为安了,祖母必然也不会让父亲母亲回长安的。这天高水远,谁知道往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宁瑞婉咬着唇,郑重点头:“我明白了,若无祖母松口,父亲便是好了,也很难回来。”
“就是这样。”宁瑞澄叹了口气,“何况现在唐三唐四都不会全心全意为咱们父亲母亲的性命考虑,唯一这么考虑的,除了咱们,还是只有祖母。”
纪阳长公主再偏心二房,也始终是宁战的生母。到了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刻,哪怕长公主没有立刻出来追究长子之病……然而却没人能怀疑长公主盼望长子平安无事的心意。
终究,血浓于水。
可宁瑞澄这么告诉妹妹时,心里也在疑惑:祖母这样不说话的关着门,到底想做什么呢?长公主可不是遇事只会关了门默默垂泪的人啊!
第一百二十章 长公主
这时候纪阳长公主也在和庞绥说着话:“这么说来大娘和四娘没理小欧氏之请?”
“下官听说四娘子有些意动,然而被大娘子拦阻了。尔后,世子妇打发的使女将延昌郡王府上派来的人好一顿抢白,那人很是气愤的出了府,料想回去之后禀告不会有好话说。”庞绥轻声禀告。
长公主唔了一声,道:“昭节太过小心了,大娘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她既然决定不去唐三那儿,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又何必再激小欧氏上门一趟?如今战郎在剑南出事,难免影响到戡郎父子,而且旷郎、徽娘都还小,虽然有乳母和使女,也正需要她的照顾,小欧氏上门,总归是郡王妃,她自要亲自出面招呼,岂不是平白的叫人耽搁正事辰光。”
“世子妇年轻,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庞绥和气的道,他一向就偏着二房,虽然与卓昭节没什么交情,然而宁摇碧既然很喜欢这世子妇,他也不在乎帮上几句话,道,“何况世子妇如今虽然已经子女成双,实际上进门也才年余,大娘子出阁又早,世子妇不谙大娘子的性情,也是偶有疏忽。”
庞绥任纪阳长公主府的家令数十年,论起对长公主的了解,怕是宁战和宁戡都未必比得上,最懂得如何引开长公主的不悦。
果然长公主听到“子女成双”这四个字,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道:“这孩子确实太过年轻了点,能够做到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她闭上眼,凝神片刻,道,“照这几日冷眼旁观下来,战郎这一回如非意外,那就是在剑南另外惹了人了?”
庞绥谨慎的思索了下他不能不谨慎,之前长公主狠下心来污蔑宁战,纵然有他的挑唆,但更多的还是长公主不愿意看着长子被帝后敲打,连把儿子交在帝后手里处置都不肯,更不要说看着子孙受旁人的谋害了,这几日长公主看似平静,然而……谁又知道这位从前朝到本朝都以性情激烈强硬著称的长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自诩了解长公主,可庞绥也没把握处处引导着长公主跟着自己的意思走,长公主根本就不是会让手下牵扯成傀儡的人!
短暂的思索之后,庞绥才试探着道:“料想是这样的。”
“二房当真没有……”纪阳长公主沉吟着,半晌才低低的问了一句,纵然是她,这语气里也透露出来忐忑。
手足相残这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不怕这个。
庞绥垂着眼,道:“确实没有,下官以为世子一向孝顺……”
“九郎孝顺不假。”长公主摇了摇头,“自他主动提议让十娘过继,本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想本宫伤心!只要本宫还活着,他是不会违背承诺对大房动手的。可苏史那呢?那月氏人对九郎也许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但决计少不了自作主张的地方!他当年对申骊歌都没有言听计从,九郎哪儿能够完全驾驭得了他?所以九郎打小,本宫就教导着让他不要答应回月氏,不只是不放心他离太远,也不只是怕他被月氏族的亲人所害,也是怕他到了月氏族后,被苏史那架空成傀儡,当成苏史那掌权的幌子用!你确定不是苏史那做的?若是他做的,这笔帐总归还是算在九郎头上!”
庞绥沉吟道:“下官想应该不至于,因为……”
“本宫不要听你想,只要听笃定的回答!”长公主蛮横的打断了他的话。
“据底下人报上来,苏史那这段时间并无异动,甚至在剑南之事前,他根本没与剑南的探子联络。”庞绥立刻收敛心神,正色道,“从正月到现在,他倒是在用心查着世子双生子身边新添的乳母下人的底细,甚至已经查到了几名乳母五服以外的远亲。”
闻言,长公主脸色稍缓,道:“这些年来本宫肯容他一直活着,就是看中了他对申骊歌的血脉的忠心维护,即使自作主张,然而关键时候却是能够舍命相护的。”
又把话头转到了宁瑞澄与宁瑞婉身上,道,“大娘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四娘虽然糊涂了点,然而既然与大娘在一起,本宫倒是能放一点心了。大娘知道如今该怎么选择。”
庞绥微笑着道:“大娘子总归也是在殿下膝下养过几日的。”
宁瑞澄是纪阳长公主的长孙女,她比宁摇碧大了十余岁,出生时不但宁摇碧没出生,甚至雍城侯还未娶。以雍城侯的为人,即使得长公主偏爱,也断然做不出来成日在母亲跟前说大房的坏话,甚至于迁怒到侄女身上去。
所以宁瑞澄作为长公主头一个孙辈,倒是享受过被祖母疼爱的岁月的,还在长公主膝下养过几年才回国公府。长公主对养在身边的晚辈,一向以宠爱为主,看重其气度,对才艺倒是不放在心上。
宁瑞澄和宁摇碧固然不和,但受长公主影响,俱是有决断之人。
长公主凝神想了一想,轻叹道:“看来本宫这回病倒几日,倒也是好事。”
剑南出事的噩耗传来那日,长公主确实是心绪不佳,才把二房都赶走了。但之后宁摇碧几次求见被拒绝,真正的原因,却并非长公主担心宁战一家到了连心爱孙儿都没心情见的地步,更不是长公主怀疑次子幼孙谋害长房。
而是,长公主忧急之下,当真病倒了,而且是连夜病倒。
问题是长公主却不敢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因为雍城侯这一房也还罢了,宁战如今还在剑南,这个被夺了爵位又流放的人,最大的价值,就在于他是纪阳长公主的嫡长子,以及雍城侯的嫡兄。其中前一个身份当然重于后一个身份。
一旦长公主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尤其长公主如今年事已高,若是被误传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到剑南谁知道宁战会被怎么样?
从未被圣人拒绝过任何要求的纪阳长公主的威慑一旦失去,宁战的安危更加无法保证。
所以长公主病得模糊之际,匆匆让常嬷嬷召来庞绥,命他设法封住自己病倒的消息。
为了不走漏风声,庞绥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作出长公主担心长子,似乎为此怀疑迁怒次子之态。
毕竟对于雍城侯府来说,由于真定郡王的得势,雍城侯纵然顶着被生母怀疑谋害长兄的风言风语,影响也不会很大。但远在剑南无权无势了的宁战,一旦失去母亲的庇护,却很有可能立刻身故,成为新一场波澜的引子。
所以即使庞绥更向着二房,领了长公主的命令后,却也不敢怠慢,只能暂时牺牲雍城侯府。
好在私下里请了许院判秘密过府诊治几日下来,长公主可算是渐渐恢复了。
既然恢复,长公主当然不会继续关着门谁也不见,立刻召来庞绥询问这几日局势的变化。
如今虽然没听到剑南传来转危为安的消息,然而知道宁瑞澄和宁瑞婉姐妹在延昌郡王府和雍城侯府之间选择了后者,长公主即使知道大房的两个孙女是迫于形势,也觉得略微安慰了。
庞绥道:“大房与二房总归都是殿下的骨血,平常纵然存着罅隙,然而危难之时,终究不是外人的。料想这一回后,两房之间情谊当生。”
“情谊?”长公主虽然盼望子女和睦,但深知二子禀性,却摇了摇头,“积怨太久,他们已经不太可能成为寻常人家那样亲密的兄弟了。更何况就算大房肯,九郎也不会答应,他没对大房下死手,那还是顾忌着本宫疼他一场,又怎么会和大房真的一笑泯恩仇?九郎不是这种人!”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长子的安危,“照理说十一郎派的人早几日就应该到达剑南了,为什么如今还没有回信?”
庞绥心里思忖着恐怕宁战那边情况不好,圣人派去的太医要么是太晚了,要么是救不成,所以斟酌着回报的措辞耽搁了,嘴上却道:“也许战郎君病情并不严重,太医想治好之后回禀,也许能得个嘉奖。”
长公主闻言,默然片刻,道:“但望如此罢。”
庞绥能想到的可能,长公主哪儿想不到?她问出来,就是想听庞绥这样的回答,到底能宽一宽心。
又沉默了片刻,长公主道:“这次战郎染病的缘故,必得彻查到底!”
庞绥忙道:“下官已遣人往剑南,料想不日当有回信前来。”
“既然不是苏史那自作主张,那慕氏和唐四素来善于忍耐又精明,如今他们正形势一片大好,没有画蛇添足的必要,按说是不会对战郎怎么样的。”长公主的推测与宁瑞澄的分析也差不多,“唐三那边……难道他们被逼到这样糊涂?但太子即使宠着绿姬,总不至于昏了头到这种地步罢?本宫还没死呢……是谁要这样不放过战郎?”
长公主沉吟着,“本宫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可有头绪?”
庞绥迟疑着:“殿下要问下官,下官斗胆说句心里话下官觉着……剑南多瘴疠,难道……是巧合,当真只是染了病?”
这个从最初没人相信甚至是嗤之以鼻的答案,如今居然被各方都认为最像是真相了。
长公主蹙着眉,半晌才轻叹着道:“难道战郎当真命舛至此?”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玉娘再到
次日一早,长公主就主动召了宁瑞澄、宁瑞婉、宁摇碧三个孙儿孙女过府相见,连卓昭节也被叫上,只是叮嘱宁夷旷和宁夷徽尚幼,不要经常抱来抱去,让留在了侯府这却是长公主认为自己方才痊愈,恐怕病气尚存,成人康健,近前说话或者无事,两个还没满周的曾孙太小,可别沾了病气去,故而让他们这回就不要到跟前了。
四人得到消息,都是精神一振,到了长公主跟前,行礼请安过了,宁瑞澄与宁瑞婉都双双落下泪来,哭着求长公主救一救宁战夫妇并自己的兄弟们。
一向对大房严厉的长公主很难得的和颜悦色,柔声安慰了宁瑞澄、宁瑞婉,并透露出前几日才接到消息就打发了人去剑南彻查事情,决计不会让自己的长子受这样大的委屈。
宁瑞澄和宁瑞婉很多年没见祖母如此和蔼,尤其是堂弟宁摇碧还在的情况下,受宠若惊之余又心酸难奈,禁不住哭了又哭。
而宁摇碧这次虽然没有出言讥诮搅场,但也冷眼旁观,根本没有圆场的意思。他不吭声,卓昭节犹豫了一下,却不得不上前搀扶两人,安慰几句。
宁瑞澄和宁瑞婉虽然是满腔的委屈彷徨,然而都知道祖母纪阳长公主的耐心向来只用在二房身上,也不敢过于宣泄,免得惹了祖母不喜,借着卓昭节的劝说,赶忙收了泪祖孙商议了半晌如何救助宁战等人其实能派的人手大致都派了,如今众人也只能先等了新的消息来再议。
长公主到底再三宽慰了两个孙女一番,又发话让她们放心在侯府住下来,究竟是才愈的人,到这儿长公主就露出疲惫之态了。一直陪在旁边的家令庞绥忙暗示众人告退。
这样回到侯府,虽然宁战等人还是生死不明,可见过一回祖母,宁瑞澄与宁瑞婉都莫名的心安了起来,神色之间轻松了许多。本来这日说好了要让卓昭节引两人进宫去求皇后的,但路上宁瑞澄和宁瑞婉故意落后一段路一商量,却追上卓昭节表示先不进宫了。
本来么,最关心宁战这些人生死的,除了女儿外,就该属纪阳长公主了。尤其淳于皇后偏爱真定郡王,宁战一直被皇后当绊脚石看的,只看同样是长公主之子、圣人嫡亲外甥,皇后叫雍城侯戡郎,却叫宁战祈国公或直呼其名,就知道皇后的态度。
皇后即使碍着情面答应她们帮忙,真正用心恐怕也有限,再说宁瑞澄其实很清楚,卓昭节素得皇后垂青,她求不来的事情,自己姐妹更没指望的。
如今既然祖母纪阳长公主开始插手姐妹两个也从长公主今日的疲色上猜测到祖母前两日怕是担心的病倒了,惟恐影响到剑南这才秘不宣张,甚至于作出一副迁怒二房的姿态。
这样想的话,祖母岂只是对父母上心?根本就是心心念念着,不然,像祖母那么强势的人哪儿是寻常担心就能够忧虑到病倒的地步的?
如此一盘算,这进宫不进宫倒不重要了,可别一进宫,叫祖母认为是不信任她,虽然祖母不至于为此就不管剑南的事儿了,到底也是惹气的事。
卓昭节听了之后,当然也乐得少跑一趟,客客气气的和她们寒暄两句,在路口分别,目送她们回十娘的院子去。
宁摇碧见两个堂姐走了,便与卓昭节道:“照现在看来她们是要住久些的,你若得空打发人给她们送点衣料首饰去。”
“糟糕,我这几日居然把这个给忘记了。”卓昭节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宁瑞澄和宁瑞婉穿孝上门来闹,又来的匆忙,根本什么都没带,自己和宁娴容的衣物她们能穿是能穿,可明显都不大合身所以这几日宁瑞澄、宁瑞婉穿戴都十分寒酸狼狈。
尤其是刚才在长公主跟前……
卓昭节懊恼的道:“祖母怕是都看在眼里了。”
“祖母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何况祖母也晓得你如今忙碌着丈夫子女都来不及呢,哪儿有太多功夫管她们?再说你都说了要什么用度叫她们只管开口,她们自己不索取衣料首饰难道还能怨你不成?”宁摇碧当然是什么都帮着妻子说的,立刻好言安慰。
卓昭节蹙着眉道:“这事不宜迟,我一会就去叮嘱人……这会怕是要直接做夏衣了罢?恰好赶在了一起,那咱们的衣裳可得先等一等,怕要穿上几日旧衣。”
宁摇碧道:“没有叫咱们自己等的道理,让她们身边的人自己做去,首饰反正都是现成的拨几匣子过去,她们虽然是仓促上门,然而总不可能身边一点银钱都没带,若不满意自己去银铺银楼里打,哪里给她们那么多挑剔的地方……等咱们的衣裳做完了,若她们还在府里,你再提给她们做成现成的不迟。”
“你都提了,何况咱们去年做的衣服可不少,好几件都没上过身,今年也未必就穿不得了。”卓昭节有点啼笑皆非的道,“横竖就几天,何必这样小气?”
宁摇碧笑着道:“我素来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我也只对你大方。”
“你呀!”卓昭节闻言,心下一甜,嗔他一眼。
两人情意绵绵的回了院子,未想门口使女才问了一声安,里头听见声音,正堂上就急赤白脸的奔出人来,还没看清人影就嚷道:“七娘七娘,我有话要和你说!”
卓昭节愕然一望,却正是卓玉娘,留在院子这儿的高秋跟在后头追出来,见到卓昭节与宁摇碧一起回来,飞快的施了个礼,解释道:“世子、世子妇,卓夫人方才过来,说有极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世子妇,所以……”
卓玉娘是卓昭节颇亲近的人,所以早就吩咐过门房上不必通报就可以直接进门,甚至一路迎到这儿的堂上招待。
此刻卓昭节就挥手止住高秋的解释,挣开宁摇碧拉着自己的手,快步上前接住跑下来的卓玉娘,道:“六姐你放心,你昨儿个叮嘱的事情,我一会就让人去……”
她以为卓玉娘此来,定然是为了许镜心的事情忧愁,这是隔了一晚看自己这边没动静,故此又赶来催促。
不想卓玉娘闻言却是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来你还没打发人到……”她说到这儿看了眼宁摇碧,勉强一笑道,“妹婿,我有事儿想与七娘单独说几句。”
宁摇碧对岳家之人一向场面上是很过得去的,尤其是当着卓昭节的面时,所以此刻微微颔首,道:“六姐不必客气,尽管说就是,我先去看看旷郎和徽娘。”
等宁摇碧进了双生子的屋子,卓昭节也引了卓玉娘回堂上坐定,把人打发到回廊上去,便悄声问:“怎么事情有变?”
“确实如此。”卓玉娘此刻眉宇之间忧愁消去,倒是满怀歉意和不好意思,先道了一句,“那许镜心你不必再接到侯府来了!”
“难道六姐你要接她去你家里?”卓昭节闻言一怔,心想自己这六姐可不像是容易被说服这么快就接受妾侍的人啊?江扶风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卓玉娘居然当真点了点头,待见堂妹脸色古怪,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这都是一个误会。说起来还要从五年前说起这和你那任表哥也是大有关系的!”
卓昭节惊讶道:“什么?!”
不管五年前还是现在,任慎之最是懂事用功,一心扑在了学业上的,怎么会和许镜心有关系呢?
“我起初也不能相信呢,任家表弟虽然不是我嫡亲的表弟,然而他的为人我也听说过的,断然不是那等会出入烟花地的人。可十七郎言之凿凿,甚至说可以请任表弟佐证倒是巧了,昨儿个我回去之后,与他明说许镜心之事后不久,恰好任表弟有事上门拜访,我呢,也豁出去直接问了他,不想他倒是证实了十七郎的话。”卓玉娘飞快的道,“我想任表弟虽然和十七郎要好,但总是你的嫡亲表哥,我也叫他一声任表弟的,他为人又老实,怎么着也不会帮着十七郎这样耍我罢?”
卓昭节忙催促道:“你快说任表哥和许镜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卓芳涯也是学业有成被寄予厚望的一个人卓昭节还记得当年卓昭粹南下时和自己说起侯府中的汹涌暗流,非常担心祖父敏平侯会因为卓芳涯的功课比上头四个兄长都好,而将世子之位传给卓芳涯。
可自从卓芳涯迷上了花氏后,却是每况愈下,后来索性就把功课全部荒废,漫说进士,是连会试的场子都不想下了,在后院里更是弄得妻离女散,还把高家给得罪了。这前车之辙明明晃晃的在那儿,卓昭节一听许镜心与任慎之有关系顿时就急了!
卓玉娘还没详细说,她已经转了十七八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亏得卓玉娘也知道她担心什么,开口就道:“你放心,任表弟可没被许镜心迷惑住,甚至于照理来说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
“那怎么说许镜心与任表哥有关?”卓昭节听说两人面都没见过,松了口气,埋怨道。
“所以十七郎才想着趁许镜心如今打算脱离醉好阁,设法把她弄到家里去问问。”卓玉娘匆匆将当年游姿病情加重那会,江扶风到游家探望,与任慎之提到在许镜心处看见过任慎之的画像一事说了,道,“我听着也奇怪呢任表弟还说,后来他和其母,就是你那小姨母说了这事情,你那小姨母推断和任家有关,然而当时你小姨母病情很重了,没有精神多想……总而言之这事情怎么都透着古怪。”
卓昭节听着也十分诧异,道:“慢着,若是如此,自六姐夫到了长安,那许镜心又非良家女子,到醉好阁出些银钱打点就能见到的,六姐夫好奇,为什么之前不去见,如今却要把人弄到家里?可别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儿是一个,另外也想哄了六姐你吧?”
卓玉娘啐道:“我会这么糊涂?这个当然也问了。十七郎就有点讪讪的,说他决计没有旁的意思,不然也不至于到了长安却一次都没去过醉好阁了,一是才到长安时忙着学业,被叔父督促无暇,二是后来与我定了亲……他……他想好好过日子,就……这次之所以提出要把许镜心弄回去,却也是听说了许镜心要从良的消息才想起来。”
“怎么从良要从到六姐夫身上去不曾?”卓昭节蹙眉道。
“当然不可能!”卓玉娘一挑眉,道,“是这样的,之前他夜不归宿就是去向许镜心打听那画像的事儿,然而许镜心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怎么也不肯说。后来被逼急了,就说自己打算从良,奈何赎身之后一时无处可去,若十七郎能够收留她一段辰光,她才肯说,十七郎好奇心切,这才和我商议请她到家里做教习的。”
卓昭节还是很怀疑江扶风:“我怎么听着像这许镜心是在以退为进,目的还是要进门?”
卓玉娘道:“我会让她这样进门?我与任表弟说了,这件事情到底和任表弟关系更大些,所以,等许镜心从醉好阁里脱了身,先接到我家里去,但我会把任表弟也叫上,到时候事情说完,给她一笔银钱她爱租赁个院子住就租个,爱住客栈就住客栈。她不是说无处可去才求收留吗?还是一段辰光,那我给她足够一段辰光的银钱,她凭什么还要在我家里待着?趁早的给我走人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春水绿波
卓昭节听罢,道:“这法子倒是不错,既然你都预备好了不会叫许镜心弄假成真当真和六姐夫有什么,那我就不担心了不过这事情透着古怪,我倒也想听听是个什么缘故?”
“这有什么?回头我知道了,来告诉你。”卓玉娘爽快的道。看得出来她今儿个非常高兴,心情极好,这也难怪,前两日才发现还算恩爱的丈夫似乎外头有了人,还是个很会勾人的行首,甚至到了主动开口要把人弄进家的地步,换了哪个做妻子的也开心不起来的。
结果到妹妹这儿来求助和诉苦了一番,因为得了卓昭节的支持,回去之后索性摊牌把话说开,哪里想到却是意外之喜,竟晓得丈夫与人来往并非是移情别恋,而是另有缘故,换了谁不是长松了口气之余,欣喜万分?
卓昭节见她这样也感到高兴,不管怎么说,总归是盼着姐妹过的好的,何况单是替大夫人抱不平都想着卓玉娘过得好些,总不能大房四个子女婚后就没有一个能叫大夫人不操心的,这样大夫人也太可怜了些。
卓玉娘去了心事,又怕卓昭节会照着之前自己所托付的横插一手把许镜心弄到侯府来,反倒是给卓昭节添了件事儿她是自己能处置的事情就自己处置了的人这才匆匆忙忙亲自赶过来再次解释。
这会和卓昭节说了几句,虽然江扶风如今从江楚直的府中搬出来单独住一个宅子,家里也就夫妇两个没什么好操心的,但卓玉娘出来了总归是记挂着的,和堂妹说清楚事情,寒暄两句,问了问宁夷旷和宁夷徽都很好,就告辞而去。
等她走了,卓昭节换了身衣裙,也去看子女,这会宁摇碧已经和子女玩耍了一会了,两个孩子精神显得有些不济,一个趴在宁摇碧怀里半睡半不睡,手里还拽着宁摇碧的一缕发,另一个则是在榻上自得其乐的吐着泡泡而进屋子之前还是衣冠整齐、仪态俊雅的宁摇碧,此刻冠歪襟散,带松袖皱,脸上还有些水印的痕迹,不知道是被子女亲了还是吐了口水。
虽然形象狼狈,宁摇碧兴致却很好,因为每日都要与子女亲热会儿,他现在抱小孩子的手势已经极为娴熟,搂着怀里的宁夷旷柔声哄着,轻轻抚着他背。就看到宁夷旷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要睡过去,可他睡得又不牢固,时而猝然惊醒,四顾之后,下意识的再拽把手里父亲的发丝,往父亲怀里再歪些,口水就可以很方便的在宁摇碧的衣襟上擦掉……
卓昭节看着这一幕,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宁摇碧回头一看,知道她笑什么,然而得意道:“你来看旷郎现下这模样是不是可爱极了?”
“你现在把头发任他拽着也不嚷疼一会他当真睡着了,看你怎么办?一直在这儿陪着吗?”卓昭节抿嘴道,说着就走过去要掰宁夷旷的手,把宁摇碧的头发拿出来。
然而宁摇碧忙阻止道:“别动,方才我想拉出来的,奈何这小子一见抓不到了,立刻就要哭……左右叫他抓一会也没什么,这会他力气也小,拉不了多痛的。一会睡着了,咱们慢慢的抽出来好了。”
他要这么宠着儿子,卓昭节也只能罢手,看着他叹气道:“我就想着往后这小子该被你宠成什么样子?怕是比你从前还要命呢!”
“那有什么关系?”宁摇碧不在意的道,“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又戏谑道,“我再不好,总也能娶到你,可比这天下大部分人都能干了。”
卓昭节见旁边乳母使女都掩嘴轻笑,面上微微一红,道:“孩子们跟前,你正经点!”
一面说,一面敛了裙裾,在榻边坐下,伸手把还在自得其乐的女儿抱到怀里,宁夷徽许是天性好说话,她虽然也像哥哥一样见着父母就要抱要陪,然而若不理她她也不像宁夷旷那样顽劣的哭闹。
就因为这样好说话,倒是难伺候的兄长更多得到父母的搂抱哄劝尤其父母只有一人过来的情况下。
卓昭节不免觉得这女儿怪委屈的,这会抱着她就分外的温柔,宁夷徽只被她逗了几下,就格格的笑出声来,乌黑的眼珠盯着母亲鬓上的一支珠钗,好奇的看个不停。卓昭节反手拔了给她摸浑圆的簪头,宁夷徽立刻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女儿这么好对付,卓昭节却是愁上眉头:“可别当真是软绵绵性儿的小娘子啊!”她宁可生个骄横跋扈的小娘子,总好过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儿呀!
宁摇碧听见,安慰道:“咱们家有过性.子软绵绵的人吗?你看大房那边,就是四娘也是有气性的。咱们的女儿会不如四娘?”
卓昭节心里虽然还有担忧,然而却又不想说更多不放心女儿将来的话,只得把这担忧按捺下去,心想女儿长到出阁还有十几年呢,就算天性软弱,怎么也要宠出几分气性来,免得往后出了阁净被夫家欺负了去!
两人各自哄着一个孩子,彼此又说上几句话这样没多久,两个孩子累得都睡着了,长子宁夷旷果然似宁摇碧的霸道,睡着之后,却也死死攥紧了那缕发丝,夫妻两个怕伤了他幼嫩的小手,不敢十分用力去掰,只得依了宁摇碧之前所言,一点一点的把头发抽出来。
这样花了好半晌功夫才能脱身,出了门,宁摇碧这个年纪都禁不住活动了下筋骨,揉了揉肩叹道:“怪道人家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只是陪他们玩会,如今就感到吃力了,往后大些更活泼,真是更加的要命。”
卓昭节还道他接下来要说往后该对雍城侯也好点,没想到宁摇碧跟着却问起了午饭来。
两人用过午饭,卓昭节照例要小睡片刻,宁摇碧却要去书房里温会书,但今日卓昭节惦记着宁摇碧的提醒,送走宁摇碧,立刻把冒姑叫了来:“将库房开了,拣着上好的衣料给大娘、四娘那儿送些去,再把首饰选两匣送去。”
冒姑垂手答应了,又道:“方才午饭的辰光,雷家来人送了几盆牡丹,说是给世子妇看个新鲜的。”
卓昭节道:“啊哟,是了,今年牡丹花会都快结束了罢?我竟是险些忘记了。”
“今年咱们府里事情多了些,主要还是小郎君小娘子太小了,如今不宜抱出去看花。”冒姑笑着道,“但小孩子长起来也快的,过两年便能陪着世子妇出去看景儿了,只怕到时候花会上斗花的人见着了世子妇领了小郎君和小娘子,把那些牡丹都比了下去,斗着都没意思了。”
卓昭节笑着道:“他们两个必然是能把牡丹比下去的,但到那时候怕是我就年长了。”
“世子妇再长些正是牡丹开到盛时,只有更好看的道理。”使女们都凑趣。
阿梨忽然问:“姑姑,雷家送的牡丹是什么品种的?”
冒姑笑道:“我虽然随着夫人嫁在长安有好些年了,然而平常不沾这样的雅事,认识的牡丹也不多,听来人说是春水绿波,看着颜色绿如翡翠,料想是极好的吧?”
阿杏就笑:“雷家夫人可也有意思,婢子记得当年世子妇到长安时所参与的那次斗花,所吟的可不正是春水绿波吗?”
“原来是这个,婢子还以为会是胭脂楼倒晕檀心呢!”阿梨却失望的道。
卓昭节好奇的问:“为何是这个?”听这名儿也不像有什么缘故啊!
阿梨提醒道:“世子妇忘记了吗?三年前牡丹花会的头一次,世子妇与世子在天香馆的雅间里,当日天香馆头一盆亮相的可不就是雷侍郎家的胭脂楼倒晕檀心【注】?”
就听阿杏哎呀了一声道:“正是正是,究竟阿梨记性好,我都没想起来当时真定郡王与延昌郡王还拿那牡丹小小的斗了一回,世子妇还问了世子怎么不是天香馆的牡丹来着。这胭脂楼倒晕檀心能够在天香馆里头一个亮相,婢子记得雷家那盆栽种得是极好的,照说雷家的牡丹里这一品该不错,看来今年送春水绿波是特意冲着世子妇曾写过春水绿波的诗句择的。”
“不管怎么样总是雷家的心意。”卓昭节道,“一会搬进来罢这么一说,我给十娘和雷家郎君说的婚姻还真是巧了,当初说亲那会我可是一点都没想起来,还以为和雷家从前毫无瓜葛呢,原来早就听说过了。阿梨那会怎也不提醒我句?”她虽然责问阿梨,但语气温柔,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阿梨忙分辩道:“婢子也是听到雷家送了牡丹才想起来。”
冒姑笑着道:“长安就这么大,弯弯绕绕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等十娘回来说与她听,料想也觉得有趣的。”
卓昭节自己却被这胭脂楼倒晕檀心勾起了对当年花会的回忆那时候的忐忑使性,斗花时的仓促上阵、花会后的旖旎……那突如其来如在心中掀起无数惊涛骇浪的一个吻……
想着想着,卓昭节就觉得心里甜甜的,双颊也不知不觉泛起了绯红之色,这个晌午,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注】见“国色天香推牡丹”卷第六十九章“胭脂楼倒晕檀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噩耗
因着长公主痊愈后对孙辈的安抚,宁家上下都长松了口气,即使最担心父母的宁瑞澄和宁瑞婉也认为有祖母庇护,宁战和欧氏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长公主召见孙辈的次日傍晚,信使风尘仆仆从南而来,一路驰马入宫,至御前呈报圣人。圣人展开急报后,只扫了一眼,就猝然变色又命人请来皇后,帝后都是精明果断之辈,可是对着跟前这封急报却也是百计莫施,两人足足商议到了掌灯时分都不能决定,叹息良久之后,只能打发人先去告诉宁家二房。
于是坊门已经落锁后,宫中内侍持上谕叩开坊门,至雍城侯府求见。
这时候侯府上下都已经快歇下了,听说宫中来人,俱是慎重起来。卓昭节替宁摇碧穿着外袍,忧心道:“也不晓得是什么消息?”
对宁战和欧氏生死向来就不怎么关心的宁摇碧倒是压力不大,还有闲心笑着在她颊上偷一个吻,道:“一会问过内侍就知道了。”
但宁摇碧也没想到,等他到了前堂,却是不必问内侍就知道了。
雍城侯怔怔的坐在堂上,手里端着一只梅子青描绘带露桃花的茶碗,似乎在听到消息后欲以喝茶来掩饰,然而手却不住的颤抖着,茶水从碗中不断泼出,已经将他衣袍弄湿了大半幅,甚至沿着衣角滴入氍毹,然而这素来风仪端正的君侯此刻却是浑然不觉……
宫里来的内侍手持拂尘,愁眉苦脸的站在下头,看到宁摇碧来,如遇救星,忙不迭的迎上去低声道:“还请世子劝一劝君侯!”
一看雍城侯这副模样,宁摇碧就知道宁战怕是不好了,他皱了下眉,到底还是确认了一句:“剑南那边……”
“……除了小郎君外,都……”内侍闻言,面上亦掠过一丝惋惜,叹道,“几位夫人倒是还有在的……”
宁战被流放前爵位、官职都被夺去,其子孙身上的荫封亦然,如今当着雍城侯父子的面,内侍不免不大好称呼。但小郎君的话,思来想去也就可能是宁瑞庆的嫡长子、大房迄今唯一的孙辈宁朗清了。
照这么说,除了大房几个媳妇外,也就宁朗清活了下来?
饶是宁摇碧对大房的死活一向不关心,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怎会如此?!”
内侍叹息:“咱家也不清楚,圣人与娘娘……方才在宫里还难过的哭了一场,这消息……却要怎么与长公主殿下说呢?”
即使宁战和欧氏都死了,诸子孙活下来,好歹还能叫长公主得点安慰。然而大房竟然死得血脉就剩了一个曾孙大房可是连嫡带庶足足五个儿子啊!
这搁在谁身上受得住?
宁摇碧脸色也难看起来,大房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他就算不幸灾乐祸,但惊讶之后也不会觉得难过,毕竟宁战虽然是他伯父,但在他出生时,两房的关系就非常的恶劣了。何况他的母亲申骊歌早逝与大房或多或少是有着关系的,若只他自己,大房上下都死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他却不能不考虑纪阳长公主。
虽然申骊歌留下了苏史那和上百月氏陪嫁,但倘若没有祖母纪阳长公主的大力扶持与教导,宁摇碧这一路走来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松!更不要说养成现在这跋扈骄横的性情了。对这个祖母宁摇碧是真心敬重依恋的,否则当初大房失势,头一个想斩草除根、为母报仇的必然是宁摇碧。
然而为了祖母,宁摇碧到底忍了。
没想到即使他放过了大房,大房还是在剑南出了这样的大事。
瞥了眼还在发呆的雍城侯,宁摇碧一言不发的走上堂去,单刀直入的道:“父亲,此事要怎么和祖母说?”
“……”雍城侯茫然片刻,道,“今日……今晚……太晚了,明……明儿个再议罢!”
宁摇碧冷静道:“即使到了明日,终究也是要说的。”
雍城侯颤抖着手将茶碗放回几上,碗几相交之声响了好一阵,他才抽出手,无力的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请父亲示下。”宁摇碧摇头,道,“上回祖母只听说大房出事就不大好,若晓得这个消息,恐怕……”说到此处,他看了眼来报信的内侍,“许院判?”
内侍机灵,忙道:“圣人有命,这段辰光,许院判会直接住在长公主府!”
“兹事体大,祖母年纪也大了,即使有院判在,也不好直说。”宁摇碧见雍城侯分明已经完全失了方寸,心中不免对他生出不满怎么说大房也是谋害过申骊歌的,申骊歌可是雍城侯的元配发妻!
当年申骊歌去世时,雍城侯也没有伤心失态到现在这地步!虽然宁摇碧早就知道父亲当年娶亡母全是为了先帝之命,可看着雍城侯这样的对比,他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发凉,漠然道,“父亲若是拿不定主意,我看不如进宫与圣人、娘娘商议商议?”
雍城侯迟疑良久,才涩声道:“那走罢。”
又道,“你也去?”
“我自然要去的。”宁摇碧不冷不热的道,“母亲去的早,多亏祖母怜我年幼失恃,抚我长大,不然焉能活到现在?如今这消息必然让祖母伤心,总要想个完全之策才成。”
独子话语里的刺让雍城侯一窒,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内侍事不关己,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垂目低头在下首不语言。
短暂的寂静了片刻,雍城侯勉强站起身来,道:“我换身衣裳。”
宁摇碧淡淡看了他一眼,命身后的鸾奴:“你去后头与昭节说一声,别处就先别告诉了。把门户看一看,若再有宁绢那样吃里扒外的东西直接打死了了事,明日再报昭节,免得大晚上的惹气。”
鸾奴应了,领命而去。
后头卓昭节在宁摇碧走了之后就一直在等着,见回来的是鸾奴一人,心头就是一跳她晓得宁摇碧根本不关心大房的死活,假如大房不出大事,这大晚上的宁摇碧可不耐烦在前头一直陪着。
如今既然派了鸾奴回来自己却没回,显然是被事情绊住了。
果然鸾奴神情慎重的禀告了大房的消息,卓昭节听得也是呆住了:“大房如今……就剩了小郎君一点血脉?”大房那么茂盛的子嗣啊!
鸾奴点头:“据说夫人里有几位倒是救过来了……”
“这要怎么和祖母说?”孙媳们全活了又怎么样?死的可全是长公主的血脉啊!卓昭节倒不是诅咒这些妯娌一起死了,她和宁摇碧一样,头一个想到的却是长公主若知道自己这许多血脉一起殁在了剑南,如何受得住?
万一长公主……
于公于私,对雍城侯府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这一刻卓昭节心中各样念头纷纷涌来,她心烦意乱的揉了把眉心,定了定神才问:“九郎还叮嘱了别的话吗?”
“世子说这事儿如今先告诉世子妇就是了,其他人那儿且不要透露。”鸾奴道,“只因现下君侯与世子都拿不准主意要怎么告诉长公主殿下,这会,君侯与世子却是进宫去了。”
卓昭节点头:“是不能透露,今儿个宫中使者前来的事情知道的人都去看起来!尤其留意着角门那边,谁敢在那儿乱咀舌头,都把那舌头给我割了!传话下去,父亲和九郎没去说,谁敢把话传过府,全家都不要活了!”
她虽然貌美,然而嫁到宁家以来发作起下人颇有狠辣的手段,下人们都是怕她的,闻言皆噤若寒蝉。冒姑也知道此事不小,忙答应一声,先出去办了。
卓昭节又道:“十娘的院子那边给我看死了,若再有宁绢那样的,合家发作,你们也要受罚!”
阿杏忙道:“婢子就去!”
安置了这两处,卓昭节才吐了口气,问鸾奴:“可知道大房究竟为谁所害?”
唐三没下手,唐四没下手,宁战即使要来苦肉计,最多豁出去自己,难道还能把子孙全搭上、就留个孙儿?这怎么可能!就算他疯了,五子五媳也不可能一起跟着发疯罢?
鸾奴却摇头:“内侍来的匆忙,君侯听到消息后立刻乱了方寸,世子问了几句,见君侯的模样,觉得还是进宫去和圣人、皇后娘娘商议了才稳妥。方才就走了,没顾得上细问。”
卓昭节深深叹了口气:“我晓得了,你……你先下去罢,叫我好好想想!”
本来宁摇碧和卓昭节都预备安置、外衣都脱了,方才闻说内侍叩开坊门前来,晓得有大事才重新穿上。这会初秋就端了盏酪饮进来,道:“世子妇先喝点东西提一提神罢,世子进宫去怕是一时回不来的。”
“这样的大事他今儿个怕是都回不来了。”卓昭节摇了摇头,伸手去端那酪饮,初秋忙道:“那婢子去换点助眠的羹汤来罢,免得世子妇喝了这酪饮睡不着。”
“我如今就是喝了安神汤怕也睡不着。”卓昭节心烦的叹了口气,道,“不必换啦!”她随便喝了一口,也无心去品尝到底味道如何,喃喃道,“明儿个便是暂时瞒了祖母,难道还能瞒一辈子?明儿个可怎么办?”
实际上长公主这么大年纪了,宁战又是被流放到剑南,当真要瞒长公主一辈子本来也不是不可能就说宁战救活了,然而不便颠簸,还得在剑南修养,等长公主宽了心,再寻点事情调整政局,让长公主自己提出不要宁战回长安那些孙媳严令不许泄露,打发她们不许回长安就是了。
派擅长临摹字迹的人每年仿着宁战的笔迹写几封问安信笺,托驿站送些土产……
这样过上几年也许长公主这辈子都会以为长子一房还好好的在剑南盼着回长安……
奈何大房还有个年方四岁的宁朗清幸存了下来。
宁朗清的母亲也姓欧,是祖母欧氏的另一个侄女欧如暮,敦远侯的嫡**。也就是说,即使不将这小郎君交给长公主抚养,让外家抚养,那也是养在长安,既然在长安,还怕长公主听不到消息?
当然以帝后的手段,哪怕是雍城侯府也能做到,打发几个人把这小郎君养在别处……
然而大房现在就这么一点骨血,还不好好的养,也实在太可怜了点儿。
更不要说,万一长公主还在时走露了风声,长公主到时候晓得大房早就只剩了宁朗清一个,而且还为了隐瞒她长年寄养在外,该多么心疼难过?
眼下这局势,却是怎么盘算,都不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恭喜全猜错!
卓昭节却是料错了,雍城侯与宁摇碧却是半夜就回了来。
这会卓昭节已经被冒姑劝说先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登榻,她下意识的问了句,就听宁摇碧沙哑着嗓子道:“吵醒你了?我去书房睡。”
“不用了。”卓昭节忙伸手扯住他袖子,却觉得抓到的地方有些湿漉漉的,她含糊的问,“外头下雨了吗?”
宁摇碧似愣了一下,随即道:“没有,袖子上……许是方才不仔细沾到的水。”
又道,“你别说话了,万一清醒了难以睡着,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议罢。”
卓昭节这会正困着,应了一声,待他躺下后,便靠到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她醒来后,抬头看宁摇碧,却见他还睡着,双眉微皱,眉宇之间满是忧愁,卓昭节见着,不免暗叹了一声,伸手想替他抚平眉宇,然而手指还未触到他眉心,却借着帐外天光,眼尖的看到宁摇碧眼角似有泪痕,一直没入鬓发中不见。
卓昭节立刻想起来自己昨晚拉住他的袖子,察觉到潮的,还以为半夜里下起了雨,宁摇碧夤夜归来,为雨所淋,后来他说是不小心沾到了水,因为正困着也没心思多问。
可现在一想,哪儿是沾了水?根本就是宁摇碧从宫里回来时就哭过一场罢?
宁摇碧决计不会为了大房落泪的,他也不是听了长辈责备会落泪的人。能够叫他进门之前已经哭得袖子湿透,晚上睡下之后甚至还默默流泪,恐怕还是为了纪阳长公主。
卓昭节心下一酸,只觉得自己双目之中也有些湿意……她懊悔于昨晚没有发现丈夫的异常,居然当真信了他的话,毫不挂怀的睡了过去……宁摇碧把事情瞒起来独自解决,对她报喜不报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自己这么傻,总是要上当?
她虚虚的扬着手这儿出神,宁摇碧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卓昭节不及回避,两人恰恰对望一眼,宁摇碧便笑了一笑,没有揽着卓昭节的手便探过来握住她的指尖,道:“怎的了?”
卓昭节神色复杂的道:“你……可是昨儿个进宫没商议出法子?”
宁摇碧闻言,眉宇之间忧色更深,叹道:“法子倒是商议出来了,先把祖母那边瞒住,等宁朗清身子略好,将他接回长安!到时候一起带到祖母跟前……再说大房的事情,如此祖母念着他,应该也会振作些。”
只是这也不能保证长公主就一定不出事,所以他的语气并不坚定,“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卓昭节同样不认为有宁朗清在,长公主就真的能够为了这个曾孙坚强得支撑住,长公主对这个曾孙虽然不像对大房其他人那么苛刻挑剔,但也谈不上多么疼爱,决计比不上对如今还在襁褓里的宁夷旷、宁夷徽关心。
即使在大房只剩一个宁朗清的情况下……一时之间,恐怕长公主看到这个曾孙,更会悲从中来。
但宁摇碧说的也没错,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卓昭节便柔声道:“祖母一向坚毅,何况大房总还有位小郎君,料想祖母即使伤心,也会竭力撑住的。”
宁摇碧叹了口气,道:“但望如此罢。”
本来每日早上两人都要嬉闹亲热一阵,然而这时候谁也没这心情,说了这话后,都沉默下来。
卓昭节看着他眼角的泪痕,心中怜意大起,便从他手里挣出来,抬臂紧紧拥住了他,宁摇碧正惊讶,就听她低声道:“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罢,何必总是压在心里?”
“……”宁摇碧向来精明,愣了一下就下意识的抚向眼后,失笑道,“昨儿个……是有些,但你困着,再说哭过之后就好多了,终究逝者已矣。”
卓昭节听了个逝者已矣倒是呆了一呆,才试探着问:“你想母亲了?”她心念略转,也想明白了宁摇碧为何昨晚会失态落泪。
一则为了申骊歌为大房谋害,虽然宁摇碧为了祖母选择了收手,可如今大房除了宁朗清外全部死于非命,宁摇碧听到,总是心绪复杂的;二则……怕是为了雍城侯的态度,其实长公主虽然偏心雍城侯,但雍城侯是实在没说过长房坏话的,这位君侯年轻时候如何,卓昭节自然不知,但就她进门以来所见,自己这公公分明就是个不爱多话的人。
所以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仇怨,归根到底是大房不忿长公主对二房的偏心,对二房的排挤和谋害导致的。
可长公主之所以偏心二房,还不是宁战伤了长公主的心在前?
在这件事情中雍城侯其实什么错也没有,他年幼时安慰了被长子伤透了心的母亲,从而让伤心难奈对长子失望的母亲将满腔爱子之情全部倾注在了他身上然而长公主不是没有给过大房机会,可宁战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是对母亲的背叛和忤逆。
他这样的坚持,长公主也不是任儿子一路踩到底只会伤心的人,久而久之下来长公主横竖看不惯大房,这些实在是宁战自己找的。
因此雍城侯很有理由怨恨迁怒自己的兄长,可知道这个兄长去世,雍城侯还是伤心到了鸾奴所言的“方寸大乱”的地步,但……看宁摇碧这样伤心难过,料想当年自己那无缘得见的婆婆去世时,还没有现在的大房叫雍城侯难过?
想起传闻里自己那婆婆对雍城侯刻骨铭心的爱慕,卓昭节心中亦浮起一抹难言的悲伤。
果然宁摇碧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却伸手抱紧了她,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长发里。他抱着卓昭节的手臂极为用力,然后却又不至于让卓昭节承受不住,微微颤抖的身躯,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又仿佛愤怒着什么,却又不得不忍耐住。
这样的沉默里,卓昭节隐约感觉到自己发间几处似被濡.湿,半晌后,宁摇碧在她发间蹭了蹭,松开她,轻声道:“咱们起罢。”
卓昭节凝视着他还带着湿意的眼睛,轻轻凑过去,在他颔边吻了吻,这才应道:“好。”
叫进使女伺候着梳洗过了,用过早饭,卓昭节就问:“那今日还到祖母那边去吗?”
“先不去罢……”宁摇碧沉吟着,道,“昨儿个才去过,恐怕今日又去了被祖母瞧出什么来反而坏事。”他算得上心机深沉了,可到底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长公主对他的熟悉,稍微不慎,就能让本就精明的长公主觑出痕迹。
卓昭节闻言,就吩咐阿杏:“你去十娘的院子里,告诉大娘和四娘,就说今儿个这边事情多,就不陪她们去祖母那儿了。”
宁瑞澄和宁瑞婉今日肯定是要继续去长公主跟前尽孝的。
等阿杏走了,卓昭节才轻声问起:“昨儿个你与父亲进宫去,可知道大房那边……到底是谁?”
提到这个,宁摇碧顿时紧紧皱起了眉,挥手令下人退出,这才沉声道:“就是这个不好与祖母说!”
卓昭节惊讶道:“莫非真是苦肉计?!”
若是宁战试图拿自己的性命给子孙换前程,结果却失了手,那样纪阳长公主嘴上不说,心中必定认为是自己害了长子!这样在伤心之上再加愧疚,结果可想而知!
却见宁摇碧摇了摇头:“不!”卓昭节心下才定,还待要问,却听他苦笑着道,“是宁含与宁希!”
“啊!?”卓昭节才庆幸可以有旁人转移长公主的注意与仇恨,未想兜兜转转的竟然还是宁家人!
她怔了一怔才醒悟过来宁含、宁希正是大房的三郎和五郎也就是传闻里被欧氏拿楼子里出身的使女引诱带坏了身子的那两个郎君!
这样的话事情就清楚了,当年欧氏害了这两个郎君,甚至于宁含、宁希的生母也被欧氏设计除去。更重要的是宁含、宁希因此损伤了根基,事后虽然娶了妻子,可都是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毕竟他们身子亏损的传言长安各家都有耳闻,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过门去守活寡?何况这两位郎君时日多少都是个问题!
成婚之后,这两个人总也是在欧氏手里,就这么安分守己的过着罢了。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被欧氏害了一辈子,更有杀母之仇,可欧氏是宁战的正妻,她处置妾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最多道她一句做主母待侍妾不够贤德,论到礼法宁含与宁希仍旧不能因此待她不敬!
更别说他们想不敬都不成他们本来就不是多么有天赋的人,又亏损根基在前,这辈子都要被欧氏捏在了手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两位郎君到底是懦弱无比,不敢反抗嫡母,还是心存怨怼却不敢表达出来都不重要,反正他们即使再恨欧氏也不能怎么样。
甚至于长安上下津津乐道着宁家的家事时,提到这两位郎君也就是说一句命途多舛……
可谁也没想到宁战会失势,甚至于合家流放。
离了长安之后……所到的又是瘴疠横生的剑南,竟被宁含与宁希寻着了报仇的机会!
“大房流放时的身份是庶人,是不能带下人的,如宁顺忠这样自诩忠诚的老仆有几个是夺爵那会,祖母发话让年长世仆发还身契,尔后自己跟了上去。”宁摇碧嘿然道,“这样主动跟去剑南伺候他们的大约有十几人,只是宁战、欧氏再加上五子五媳那就是十二个人了,还有宁朗清……做主人的有十三个人,和跟过去的下仆差不多,在长安时,这些人加起来还不够伺候一个的。”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尤其这些下仆里只有三个使女,年岁都长了,皆是近身伺候的,无有一个厨子。所以到了剑南后,洗洗刷刷并做饭的差使就落到了宁含、宁希的妻子身上……他们也是这样得到了机会,将不易损坏的食物事先放到早晚会出瘴气的地方,待染了瘴气后,拿回去让全家吃下。为了不让欧氏怀疑,他们自己也吃了,所以也死了。宁朗清能够活命却是因为他年岁太幼,又是大房唯一的嫡长孙,欧氏做主,三个使女拨了两个照拂他,他的吃食是另做,宁含与宁希寻不到机会……说来好笑,到了剑南,下仆都是各得身契特意跟过去伺候的,但大房还是守着主仆之分,下人们的菜肴自行预备,所以因此倒是无人受害。”
又道,“还有一个活下来的是祖氏,她是因为在剑南过了一年还不能忍受粗茶淡饭,食量吃的比较少的……而宁含与宁希的妻子都出身清贫,又被欧氏支使着每日劳碌,吃的自然也多,却是死得最早的……因此圣人派去的太医和侍卫查来查去,最后还是宁希临终前,将太医叫到身边问明宁战、欧氏都无药可救了,这才欣然说出真相。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他们,毕竟这些年来这两个人一直都被看得半死不活的,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狠心?”
卓昭节听着这番话,半晌都不能作声足足好一会后,她才讷讷的问:“那宁顺忠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