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春茂侯门TXT下载春茂侯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茂侯门全文阅读

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登门作画

    这一天,一直到了傍晚,纪阳长公主府那边才传了消息过来,过程如何不知,但尤氏、吕氏自这一日起在雍城侯府里再也没有见过,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还是怎么了,这就很难说了。

    至于祈国公府祈国公夫人再次“病倒”,现下家事完全交给了十娘子宁娴容,甚至纪阳长公主为了给孙女撑腰,还把身边两个老嬷嬷拨到了宁娴容身边给她掌眼,有这两个从宫里陪嫁出来的老嬷嬷在,又有长公主之命,宁娴容不说从此大权独揽、彻底架空了欧氏,但也足以给欧氏添尽堵了。

    而欧氏这么一病,当然再也难以拘住、也没理由拘住宁瑞婉,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让宁瑞婉即刻回许家去,甚至告诉她往后没事就不要总是回娘家来了,当以侍奉公婆丈夫为要,这显然是看穿了、或者就是这么疑心宁瑞婉帮着欧氏设套企图谋害雍城侯。

    此外宁世忠也得了长公主的处置这位大总管据说是被打发到乡下去安置,只不过究竟是怎么个安置法,那大概只有长公主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才知道了。

    卓昭节听了这些消息后,盘算了下,就吩咐阿杏研墨,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写了,跟着又打发了阿杏,不许人在旁,接下去细细的写了足足三大页纸,巨细无遗的讲述了这几日的经历,又补了两张诉说相思之情,跟着想想,忍不住又写了一点……

    如此,最后足足写了十几张纸,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估计宁摇碧拿到后,看也要看上半天。

    写完后,她看了又看、检查了又检查,少不得涂涂改改,末了自己再誊写一遍,这誊写中自然又忍不住要加上几句娇嗔的话儿……这么好半晌,她才晾干信笺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封好,唤进阿杏:“叫人把信快马送到翠微山去。”

    阿杏拿信在手里一掂量,就知道卓昭节这么半晌在屋子里做什么了,不禁抿嘴一笑,道:“是!”

    第二日,卓昭节照例听下人挨个进来请示事情,才把这一日的事务分下去,外头人进去禀告:“世子妇,晋王小郡主过来了。”

    “我去迎一迎。”卓昭节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群青色连云纹暗花缎窄袖上襦,墨绿地折枝花卉纹锦绣半臂,腰上束着五彩宫绦,下拖着月白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留仙裙,又扶了下回心髻侧的一对累丝点翠青鸾衔翠珠步摇,道。

    她带着人到了门口,正巧唐千夏指挥着随从从马车上挨个的搬下笔墨纸砚来,见卓昭节出来,就在阶下向她一点头,笑着道:“七娘,这可是你的不对,我既然答应了你画小像的,怎么你却一直不去喊我?亏得我自己想了起来,否则岂非失信于人了?难道你嫌我画的不好,当日只是敷衍我来着?”

    “郡主这话说的,若是连郡主的画都不好,那整个长安还有能看的画了吗?”卓昭节笑着迎下台阶去,道,“我这日可不是一直忙着?不然早就请了郡主过来了。”

    唐千夏闻言一愣,道:“我只当你把事情忘记了呢,所以昨儿个打发人提醒你一回,今儿就直接过来了,倒是没想到你叫事情绊这了……那这会可方便?不然我过两日你闲了再来?”一面说一面就要叫人把才搬下来的东西再装回去。

    “正巧今儿有空。”卓昭节伸手挽住她手臂,笑着道,“只是郡主怎么还带了这些来?我这儿的书房都有的。”

    唐千夏认真道:“你不晓得虽然旁人的笔墨我也不至于用不了,但不是自己用习惯了的东西总归用着不舒服,随便画画倒也罢了,要想认真画一幅好画,到底要带上平常所用之物的。”

    正说着,就见唐千夏带来的下人彼此吆喝着从马车后头卸下来一张紫檀木翘头案,样式古朴,只看那张翘头案落到青石地面上溅起来的尘土、发出的闷响,就知何等的沉重。

    卓昭节见她如此大动干戈,暗自咋舌,道:“今日……可真是辛苦郡主了。”

    唐千夏满不在乎的道:“这没什么,左右我一年也才给人画那么一两幅小像。”

    当下卓昭节叫侯府跟自己出来的下人帮忙,一起把唐千夏带来的种种东西搬运进去唐千夏差不多是把她整个书房都搬过来了。

    路上,唐千夏问:“你可选好在什么地方让我作画了吗?”

    卓昭节为难的道:“本来是想在府里的一株凤凰花树下的,但如今这许多东西未知搬过去是否方便,所以我想还是就在花厅里罢?”

    “你既然喜欢凤凰花树,那就到花树底下去,左右都在侯府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唐千夏不以为然。

    结果两人领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进了雍城侯府的花园,见着内中俨然荒郊野外的场景,唐千夏半晌都作不得声,听卓昭节咳嗽几声才醒悟过来,下意识的道:“之前的大总管被宁九发落实在是应该!这……这花园!这花园都成了这个样子了,他竟然也不知道遣人收拾一下!”

    “呃。”卓昭节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么怀疑过,毕竟申骊歌去后,这侯府就只雍城侯与宁摇碧两人,这父子两个,宁摇碧成日里在外惹是生非、横行霸道,除了看那株凤凰花树,未必有功夫来逛家里的园子,而雍城侯年轻时候或许是个喜好赏花玩月的雅士,然而娶了申骊歌之后,性情越发的沉郁,独自一人,恐怕也不会到这园子里来。

    雍城侯的那些个侍妾虽然会来,但宁世忠自不会没手段管住那些妾,所以,原本拨与花园修缮的银钱,本该是极好贪污的。

    但她第一次到这花园里来时,却是宁摇碧陪同的,宁摇碧对着这花园如今的模样,半句责备都没说,显然是这花园故意做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若要这么与唐千夏解释,又怕唐千夏再问一句,这园子到底是谁的手笔,这却是卓昭节也不知道了,所以索性就这么任唐千夏误解着,含糊道:“这里头的路不大好走,咱们仔细一些。”

    唐千夏本来已经很为这花园的荒芜惊叹了,没想到路途却更难走若非卓昭节眼疾手快扶得及时,她这一路上,至少要摔上三五次。

    这么磕磕绊绊的好容易才到了那养着凤凰花树的琉璃房前,身后的下人路上摔了好几个,甚至有人磕破了额,卓昭节少不得又要安抚安置一番,再指挥没受伤的人把唐千夏作画的东西搭起来,俨然是在林下直接弄出个无墙无顶的书房来,又点上一炉桂香。

    唐千夏见好歹到了地方,很有些惊魂初定的意思,暗擦一把路上几次险些摔倒吓出来的冷汗,先让人铺了榻,沏上一壶茶,慢慢喝了半晌定心,这才道:“你要进去那花树下罢?”

    卓昭节在她喝茶时已经进琉璃房里围着花树转了好几圈选地方了,闻言点头:“可以么?”

    “这琉璃暖房在外头看得清楚得很,你进去好了。”唐千夏放下茶碗,道。

    卓昭节就进了去,里头早有下人在她选定的位置上铺好了一块锦毡,卓昭节跪坐上去,宽大的裙裾将锦毡掩住,从唐千夏这边来看,便是一个清丽无双、绝色倾城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跪坐在凤凰花树下。

    此时的凤凰花树尚且无花,碧生生的叶,犹如凤凰的尾羽,张扬在女子的头顶,树下的女子,衣饰清淡,不浓艳,不张扬,然而只凭那未施脂粉的眉眼笑容,就已经足以压过这世上最最灼目艳丽的花卉。

    唐千夏静静凝视了她片刻,这才吩咐:“把纸铺上,研墨。”

    这位晋王小郡主,生的就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整个人好似一朵摇曳风中的山花,似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那样纤细敏感娇弱的美,似不能承受最轻的抚摩与打击,有一种触之即碎的脆弱感。

    但她作画时,却极为冷静沉着。

    卓昭节跪坐在凤凰花树下,透过琉璃暖房看着她,只见唐千夏一执画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

    这一刻,原本纤细娇弱的晋王小郡主,俨然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娇弱的气质里,竟带进了坚韧之意,那种虔敬专心的诚挚,使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天光下也散发着光芒,隐隐之间,却是透露出一种山岳般的坚毅。

    “怪道这小郡主能以丹青之技名动长安,只看她如今作画,便知道她是爱极了此道。”卓昭节要保持着姿势让唐千夏临摹,心里却转个没停,暗暗想道,“纵然有天赋,料想她也是花费了许多精力刻苦练习,才有长安人人称赞的。”

    这么想着,她心里动了一动,暗道,“真是奇怪,这晋王小郡主,似乎比我还要年长一岁罢?怎么到现在都没出阁呢?也没听到过什么风声……难道当年春宴上的事情影响到现在吗?这也不太可能罢?”

    两年前卓昭节才回长安的时候,那会唐千夏还与卓芳甸交好,被视为亲近与延昌郡王,在义康公主举行的春日盛宴上,她被卓芳甸拉着去为难过卓昭节,被宁摇碧知道后,坑了一把,甚至让她与卓芳甸传出过磨镜的谣言来,弄得两人连同身后的家族都极没面子。

    后来借口养病关起门来躲了好一段辰光,一直到万人空巷的牡丹花会开始,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走了,两人这才渐渐出来露脸,也就是那次牡丹花会,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斗到后来,很有点图穷见匕的意思了由于提前察觉到了圣人与皇后后来公开表示出属意于真定郡王的端倪,唐千夏在那次花会上就直接以真定郡王一派出面的。

    两年辰光过去了,卓芳甸因为被卷进了淳于皇后与太子妃打击延昌郡王一党的事情,被勒令出家,既是上意让出家,那自然没有出阁这一回事了。

    而唐千夏……当年那所谓磨镜的事情虽然一度是满长安的笑柄,但这两年下来,时过景迁,事情也都过去了,何况有资格娶唐千夏的这些人家,谁不知道唐千夏是被算计了?

    怎么说也是一位郡主,又才貌双全,这样好的小娘子,总不至于无人问津罢?

    卓昭节左右无事,既然盯着唐千夏,索性一路想了下去:“要说晋王妃有意为难她,也不太可能,到底唐千夏一个庶女,这郡主的头衔,还是晋王妃替她求来的,为的是其生母救过晋王妃所出的大郡主……既然如此,晋王妃不说念那侍妾的恩,总也不至于这样明显的故意耽搁庶女的青春吧?”

    算一算,唐千夏也有十八岁了,这年纪纵然不出阁,那也一定有了人家,而这晋王小郡主,却是毫无动静的。

    卓昭节正胡思乱想着唐千夏为什么还不出阁,却听人叫了几次,才醒悟过来,茫然道:“什么?”

    就见阿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站在身侧,伸手道:“世子妇快出去看看罢,晋王小郡主已经画好了。”

    卓昭节闻言,立刻把琢磨唐千夏为何至今未嫁的事情抛到了一旁,关心的问:“如何?”

    这话是不好当着唐千夏的面问的,也就是如今阿杏进琉璃暖房来叫她,趁唐千夏听不到注意不到,先问一问。

    阿杏就笑:“婢子就看了一眼,到底怎么样,还是要世子妇去看了才好定论。”

    听她的语气,即使不是神韵俱备,怎么也不会很差,卓昭节略放了心,暗道:究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不然晋王小郡主这般大的阵仗赶过来,又这么辛苦把东西搬到这花园,不拘画得如何,自己也非要裱糊了挂起来或者好生收藏的。

    这要是不好……

    总归不美啊!

    好在唐千夏料想不至于让她失望卓昭节兴冲冲的走出琉璃暖房,连招呼都不及与唐千夏打,直奔书案之前,才粗粗看了一眼,不禁愣住了!

第三十六章 凤凰花开

    倒不是说唐千夏画的不好,而是

    画中女子端然跪坐树下,嫣然轻笑,神色若有所思,青襦蓝裙,衣饰淡雅,人却清丽无双、顾盼生辉。

    唐千夏不愧以丹青闻名长安之人,她笔法精细生动,将卓昭节那种初为人妇、眉宇之间却仍旧带着少女天真烂漫的气质栩栩如生的展现了出来。而且极为用心,卓昭节所着的群青色连云纹暗花缎窄袖上襦、墨绿地折枝花卉纹锦绣半臂、月白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留仙裙,均跃然纸上,纹路衣褶清晰可辨。

    甚至她鬓边的那对累丝点翠青鸾衔翠珠步摇亦是分毫不错,点翠的每一片羽毛都细细描绘出来。

    让卓昭节诧异的却是画中人身后的凤凰花树。

    凤羽般的枝叶舒展开来,以此为脉络,烈烈如火的凤凰花,沿着枝叶,张扬而肆意的开放。像一簇簇熊熊的火焰,浩浩荡荡、汹涌澎湃。那种肆无忌惮的盛开,好似要一路烧到画外来。

    花树如火如荼,越发衬托出画中卓昭节的姿容,素衣淡衫,却连盛开的凤凰花树也不能夺其风采。

    这幅画出乎意料的好,卓昭节看呆了半晌,才惊叹道:“郡主妙笔!”又问,“原来凤凰花树开花时是这样的吗?”她见过宁摇碧夹在书信里递到江南已然干枯的凤凰花,却从来不曾目睹过凤凰花真正盛开于枝头的场景。

    即使只是一幅画,但那种开到惊心动魄的烈烈,仍旧使观者不能不心悸。

    唐千夏在她过来看画时已经踱步到旁,喝着使女递上的茶水提神,此刻悠然回道:“其实,我也没看见过凤凰花树盛开的模样,这树产于南诏,长安气候寒冷,难以存活。府上这株,料想花了许多心血才种到现在的。”

    卓昭节奇道:“难道郡主是靠书中描写画出来的?但我之前见过凤凰花,虽然已经干枯。然而观之与画中并无二致。”

    “我在令表兄沈丹古处看到过凤凰花树的画,所以方才画的时候,就顺便画成开花时的景象了。”唐千夏有些遗憾,道,“颜色还是调得不够好,沈丹古的那一幅,色泽浓艳而明丽,直如朱雀临人间。”

    卓昭节微讶:“沈家表哥吗?哦,是了,似乎他的生母来自蜀地,蜀地靠近南诏,也许他是听其生母所言。”

    “他的生母是蜀人?”唐千夏微微而笑,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想得出来杏海飞瀑那样的设计。闻道蜀地多奇险,许多地方,铁索穿云,薜荔滋生,荡云过涧那样的景象,想一想就觉得激烈而恣意。”

    她语气里颇有悠然向往之意,卓昭节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到底问了出来:“郡主与沈家表哥相熟?”

    唐千夏淡淡一笑,语气有些古怪的道:“是啊,沈丹古画技不俗,尤擅花草,我方才画这凤凰花树,有几处运笔,还是向他请教过的。”

    “未想沈家表哥这般多才。”卓昭节之前还在想唐千夏为何至今没有婚讯传出,这时候听她提到沈丹古,不免就要多想一想了。

    照理来说呢,沈丹古的家世,配唐千夏有些略低了。但卓昭节知道这个远亲是有真才实学的,两年后的会试,头甲有望,即使落到了二甲,名次也不会低。

    到那时候,即使他出身贫门,要娶郡主也够了,何况唐千夏这个郡主也是因事获封的。

    自延昌郡王失势、敏平侯被迫致仕,这一贯以来不喜多言的祖父多年苦心为子孙所知,卓家各房之间倒比从前和睦了很多。卓昭节本来对几次三番帮过自己的沈丹古就没什么恶意,这会心里就想:“祖父不放心五叔那边,指望着沈表哥将来可以扶持五叔。但上一回李家几位郎君的事儿……可见沈表哥将来也不是没有麻烦的,到底那李氏是他的嫡母。孝之一字压了下来,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哪儿抵挡得住?若是沈表哥能够娶到郡主,宗室贵女,料想那李氏就不敢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她就试探着问,“郡主觉得沈表哥才艺可还好吗?”

    唐千夏垂着眼帘喝茶,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沈丹古幼年时就号称陇右神童,到底天赋不俗。我原本以为我画技算好的了,但许多地方,还是要请教他的。”

    她这样的回答,已经有些意思了,卓昭节就为沈丹古说起了好话,道:“我没出阁前和沈表哥见的也不多,但祖父一向最喜欢他的,皆因他天赋好又肯用功。祖父常拿了他来教训我们呢!”

    唐千夏笑着道:“是这样吗?怪道沈郎君功底扎实,原来是敏平侯苦心栽培。”顿了一顿,她又道,“只是沈郎君为人太过沉默寡言了点,似不太喜言,上回也是偶然瞥见他画的一幅凤凰花树,你晓得我对丹青之道颇有些兴趣的,就想借了一观。然而好说歹说了半晌,沈郎君才勉强答应……只望那次没有得罪他才好。”

    卓昭节微微一怔,倒吃不准她这话是真是假了。唐千夏这么说,究竟是对沈丹古有意,嗔他不解风情,还是当真没有旁的意思,单纯的解释?

    她正思索着,唐千夏却又道:“七娘你看看这画可还能入眼?”

    卓昭节忙道:“我再没想过世上能有这样的画了。”

    “你喜欢就好。”唐千夏道,“那过几日我给你送来。”

    “咦?”卓昭节一愣。

    唐千夏轻描淡写的解释:“是这样的,这幅画我自己也满意得很,所以这样的画,裱装我都要自己来。而且今儿个出来带这带那的,倒把几个印玺给忘在家里头了,我得带回去补上。”

    反正过几日就能拿回来,这种无伤大雅的要求,卓昭节自然不会拒绝,感激道:“可多谢你了!”

    唐千夏道:“本就是谢你那日的照拂,你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一番,卓昭节留她用了饭,饭后不久,唐千夏就坚持告辞而去。

    她一走,卓昭节又叫了纪容来,随便收拾了几件糕点果子,让他回去探望游氏将唐千夏的事情大致告诉了纪容,叮嘱道:“此事涉及到郡主的闺誉,你不可外传,只可悄悄说与夫人知晓。”

    纪容垂手应了,道:“小的一定留意,决不负世子妇所托。”

    打发了纪容,卓昭节揉一揉眉心,对冒姑道:“你说晋王小郡主方才那番话,对沈表哥是个什么意思呢?”

    冒姑笑着道:“左右和咱们关系不大。”这才说,“沈郎君若是能够娶得郡主倒是一件好事,五房自五夫人归家后,那花氏竟是一手遮天。之前沈氏还在府里时,还三天两头的给她找点不痛快,但那时候就不怎么压得住她了。自沈氏离了家,那花氏如今倒比五夫人之前还要张狂些。若非君侯有令,如今还不许分家,夫人早就看不得花氏那副模样,快点和这样的人离得远点才好!五房这么不成样子,沈郎君自己还有嫡母嫡兄那起子事情拖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过了门,哪儿招架得住这些?到时候少不得还是要拖累到大房和咱们四房。”

    卓昭节噫了一声,道:“那花氏怎么个一手遮天法?怎么我在府里时也没听说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那时候娘子都还没出阁,那花氏的行为举止怎么能够拿到娘子跟前来说?”冒姑一句话叫卓昭节脸一热,顿了一顿才好奇的问:“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冒姑拿眼一溜四周同样竖着耳朵的使女,轻斥道:“你们都退开些!”

    使女们失望的退了下去,冒姑这才告诉卓昭节:“这花氏据说本来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但说是这么说,打她进府以来做的事情,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出身呢?就说她去年在园子里领着凝郎戏耍,中途七少夫人与七郎拌了嘴,到园子里去散心,两下里遇见了。许是七少夫人当时心气难平,看到她就说了几句酸话罢?结果花氏当时就叉着腰大骂七少夫人自己无用,笼络不住夫婿的心,专会朝着她来拈酸喝醋有什么用?把七少夫人气得当场愣了数息,才反应过来,最后是嚎啕大哭着回到三房里去的。”

    冒姑说的凝郎,就是花氏为卓芳涯所生的庶长子卓情凝,从这名字就见卓芳涯有多么喜欢这庶长子了。

    卓昭节抿了抿嘴,笑着道:“就这么点儿事情我有什么不好听的?大家子里谁家隔三岔五的不出点儿吵架的事情?”

    “她那番话就是这么个意思罢?只是措辞言语多涉及到了闺房之事,自然就不好给娘子家听了。”冒姑嗔道,“难道娘子要婢子把她那些村野话儿都学了出来吗?”

    “姑姑!”卓昭节这才明白过来,多半花氏言语太过露骨粗俗,所以才叫大夫人等人向家里没出阁的娘子瞒了下来,脸一红,道,“我又没这么说!”

    冒姑道:“这事还没完呢,三夫人知道后,也是极生气的,到底七少夫人是三房的庶长媳。七少夫人不好,自有三夫人去管,花氏不过一个侍妾,倒把七少夫人当什么一样的骂回去,三房的脸往哪里搁?”

    卓昭节道:“三伯母可是去寻了这花氏,结果如何?”

    “寻自然是寻了,三夫人性情贤淑,话说的还是很好听的。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花氏以后莫要多嘴了,七少夫人不好,让花氏告诉三夫人去,三夫人自己会管教媳妇。”冒姑道,“娘子你说这话不是很对么?三房的媳妇当然该由三夫人去管。但花氏可不这么想,那花氏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妾,但怎么说也是伺候五房郎主的,又是凝郎的生母,七少夫人当着凝郎的面说她不好的话,那就是故意给五房没脸!又说虽然五房是最幼的一房,但如今君侯与老夫人俱在,还轮不到三房爬到五房头上去……呃,这些话都不好听,婢子也不敢学给娘子总而言之,三夫人当时就被噎得不轻!”

第三十七章 游灿北上

    卓昭节一愣,道:“我之前见过她一回,倒不像是这么不讲理的。”

    冒姑不以为然,道:“这样做妾的女子最擅长看眼色不过,娘子请想想她当年进门那会,跪在上房在沈氏跟前那乖巧的模样,谁会想到她一得势就是如今这么猖狂呢?她也就是欺负三房是庶出,而五房怎么说也是嫡出,仗势欺人罢了。叫她欺到咱们四房来,她哪里来这样的胆子?”

    “后来三伯母可说什么了?”卓昭节问。

    冒姑道:“说什么五房的郎主知道后,还专门跑到三房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若是三房看他不顺眼,他可以去翠微山别院求君侯,早早打发了他出门!娘子你说三房怎么禁得住这样的话?即使没有君侯说如今还不许分居的话在前,这父母俱在,侍妾生的三哥的把继母生的五弟赶出侯府……这传了出去,像话吗?”

    “五叔向来就宠那花氏。”卓昭节摇着头,道,“这两年他都一直没肯续弦后来呢?”

    “后来三房郎主当着五房郎主的面把三夫人大骂了一顿。”冒姑道,“三夫人气得好几天都没肯出屋子一步,还是大夫人与夫人过去劝了又劝,三房的夫妇才重归于好的。饶是如此,那花氏还不饶人,不几日遇见了二夫人,还指桑骂槐,说什么,珍夫人还在呢,也不知道之前七少夫人是什么心思才会在园子里当着她的面骂做妾的都不是好东西!还要二夫人给她评理,二夫人当时脸都快绿了!”

    卓昭节一蹙眉,道:“这话可是过了!怎么说三伯母、七嫂都是正妻,她一个妾就算五婶在家里,受了七嫂的不恭敬也没有这么不饶人的。”

    冒姑道:“这事情呢倒有点缘由的,之前七少夫人之所以对花氏出言不逊,是因为七郎的友人送了他一个才艺双全的家妓。奈何那家妓才接进门,七少夫人就当着那友人的面,就大发雷霆,要把家妓卖掉……其实,若是私下里说,七郎也未必一定会把人留下,但有外人在,七郎下不了台,自然反而要坚持把人留下。”

    “我看七嫂不像是这么笨的人呀!”卓昭节皱着眉,心想这闹得轰轰烈烈的,自己在家里居然什么都没听到,看来当初自以为跟着赫氏管家,总归是练练手,到底不是真正的当家人。

    又想到,冒姑知道的事情,自己这协助理家的嫡女反而一无所知,可见游氏对四房的控制之强,心下不禁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把这雍城侯府打理到游氏那样的地步。

    冒姑闻言笑了,道:“这也没办法,那时候大娘子的事情才传了过来,咱们家上上下下都为大娘子憋屈,谁叫那家妓又是个生得好会勾人的?七少夫人当然要防上一手了。”又道,“七少夫人骂花氏也是迁怒,因为要送七郎家妓的那个人却是施阔七郎是因为沈郎君才认识了施阔的,偏沈郎君与五房的关系那么亲近,七少夫人气头上见着了花氏哪里会有好话?”

    卓昭节听到施阔二字也笑了:“这施阔是怎么回事?先送个家妓惹得七嫂没来由的淘这么一回气,跟着又把一个俏婢送给了时五,让慕姐姐恨得要死,他后院里到底养了多少女子,难为都是用来送人的吗?也不怕满长安的正妻们背后戳烂了他的脊梁骨?”

    冒姑啐道:“谁说不是呢?他把人一送倒是在朋友跟前得一个大方的美名,全然不想人家后院里怎么个处置?那次连沈郎君都挨了说,沈郎君也真是冤枉。”

    “倒也奇怪,他这么大方,怎么沈表哥那儿,他什么人都没送?”卓昭节随口笑着道。

    “怕是因为沈郎君至今还住在侯府的关系罢。”冒姑笑了笑,又道,“亏得他没有送,不然,如今任郎君可是与沈郎君住一个院子里的,没得把任郎君也带坏。夫人可不会准的。”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这话题说歪了,咱们还是说正事罢,姑姑觉得郡主对沈表哥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若是有,请母亲帮着从中撮合,这样将来五房有沈表哥扶持,我想大伯母和母亲也可以少操点心听姑姑方才说的花氏那为人,市井之气十足,要撑门户可不容易。偏五叔一门心思系在了她身上,看这情形,往后纵然续了弦,也很难不被花氏压住。这样的话,回头总有麻烦到其他房里的时候。沈表哥做了郡马,好歹可以多担待些。”

    冒姑沉吟道:“婢子也不知道这郡主怎么想的。但在婢子看来,郡主如今还没出阁,这没出阁的小娘子,提到一个非亲非故的未娶男子,只要不是破口大骂,总归有点儿意思罢?”

    “回头看纪容带什么消息回来罢。”卓昭节想了想,道,“晋王小郡主既然与沈表哥有来往,也许母亲那边知道些什么,我倒是盼望这件事情能成了最好。”

    冒姑道:“就算晋王小郡主当真有这个意思,总归也是要到两年后会试出来,沈郎君才有娶郡主的资格的。也不知道晋王小郡主肯不肯等。”

    “郡主都到现在还未定亲。”卓昭节沉吟着道,“料想是肯的吧?反正先看看罢。”

    傍晚时候,纪容回了来,带回游氏给女儿的回礼,先禀告了下敏平侯府那边一切如常,跟着说起卓昭节打发他回去的事情:“夫人听了很是高兴,连说若是沈郎君有那样的福分,于五房也是件大好事。”

    卓昭节点一点头,心忖,看来母亲也是拿五房当包袱看的。这也难怪,若是之前,大房、四房同五房势如水火的那一会,闻说晋王小郡主对沈丹古有意,游氏只有想着如何拆散的道理。毕竟那会大房和四房巴不得看五房的热闹呢!

    但自敏平侯顺应上意,拿卓芳涯代卓芳礼承受了忤逆之罪,四房对五房的这一份算是欠了下来。

    往后即使大房不对五房如何个扶持法,五房若有什么事儿,四房可是很难说就这么撒手不管的。到底敏平侯不追究四房,甚至默认了忤逆犯上的是卓芳涯,四房也不可能什么责任都不负。

    既然往后四房少不得要看着点儿五房,那么当然是五房需要麻烦到四房的地方越少越好。卓芳涯也好,花氏也罢,如今看来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现下敏平侯与沈氏还在呢,只不过离了侯府,这两个人就越发过的没规矩了。这要是以后长辈都过了世卓芳涯宠着那花氏,岂不是三天两头的闹得沸反盈天?

    这样一房包袱,偏还不好甩,游氏自然盼望着同样被绑在了五房上的沈丹古能干一点,往后也多个分担的人。

    卓昭节思忖罢,继续问道:“这么说来沈表哥这些日子确实与晋王小郡主有来往吗?”

    纪容道:“夫人倒还不知道,说会遣了人留意一下水荭馆那边。”

    “我知道了。”卓昭节听出来,游氏所谓留意一下水荭馆,多半就是去问任慎之,想到这个命途多舛的表哥,卓昭节心里叹了口气,道,“在咱们家读书的几位郎君都还好吗?虽然他们都预备两年后下场,但也不要太辛苦了才好。”

    纪容道:“小的这回只遇见了焕郎君,看焕郎君气色甚佳,见到小的,还问了世子妇好……”说到这里,他一拍头,恍然道,“小的却是糊涂了,焕郎君与小的说了件事情,小的竟险些忘记与世子妇说!”

    卓昭节诧异的问:“是什么事?”

    “游家三娘子不日要随夫婿北上,焕郎君说,世子妇从前与游三娘子是极要好的,所以让小的与世子妇先说一声当时小的正从夫人跟前告退了要回来,是出门时遇见焕郎君的,约莫就是收到了秣陵的信,要去禀告夫人。”纪容请罪道,“不是世子妇提到几位郎君,小的差点忘了此事,还请世子妇责罚。”

    卓昭节听说游灿要随白子静进京,果然欢喜的很,道:“秣陵一别,我也有足足两年没见着表姐了,本以为要到考期临近时表姐夫才会进京,未想他们来的这么早!”

    既然心情好,也就无心罚纪容,挥手道,“这回暂且记下,下次警醒些就是了!”

    纪容谢了恩,又禀告了几句,这才告退出去。

    卓昭节又叫把游氏给的回礼拆了,见也是些自己爱吃的糕点,吩咐装了盘,尝了几块,又叫给身边人也分下去。

    众人得了点心少不得要谢一回,初秋笑着道:“婢子觉得可要好生谢谢三娘子,不是三娘子要进京的消息,世子妇哪儿会这么高兴?”

    卓昭节闻言,啐道:“平常也没少了你们吃的,这话说得倒仿佛是我亏待了你们一样。”

    冒姑也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世子妇若是待你们不好,你也敢说这话吗?”

    “世子妇和姑姑可别恼。”初秋忙道,“婢子可不是说点心,婢子们伺候世子妇,平常吃穿用度,等闲人家的掌上明珠都比不上呢,怎么会眼皮子浅的为个点心说长道短来了?婢子是说,世子妇这两日为了大房那边的事情糟心极了,笑影都难见。这一回纪容说了三娘子就要来长安,世子妇这才真正开心起来婢子可不是要谢谢三娘子吗?”

    听她这么一说,冒姑才转嗔为喜,点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晓得世子妇待你们好,若当真是为了个点心还要说两句酸话才痛快,世子妇宽仁,姑姑我眼睛里可不是能揉沙子的人!”

    冒姑虽然到卓昭节身边的辰光不如初秋这些使女,然她是游氏给女儿的人,还是游氏的陪嫁这份资历,即使同样是游氏给女儿的阿杏、阿梨在她跟前也不敢造次的。

    如今众使女挨了训,皆垂手领受,不敢辩解。

    卓昭节笑着圆场道:“姑姑不要吓唬她们了,都是伺候我多年的人,什么样的为人咱们还不清楚吗?初秋也是好意,咱们倒是错怪了她了。”

    初秋抿嘴笑道:“世子妇这会能笑一笑,婢子也不过被说了两句,再值得没有。”

    这话说得讨巧,冒姑颇为高兴,道:“你既有这样的忠心,世子妇自会记下,将来你出阁的时候,世子妇保准给你寻个好的人。”

    “姑姑真是的!”初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嗔道,“如今事情都说开了,姑姑还要这样不放过婢子!”说着一转身躲到立秋身后去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古盼儿有孕

    隔了两日,淳于皇后与纪阳长公主那边还是不动声色,宁摇碧的回信却到了。

    回信和卓昭节送过去的一样,鼓鼓囊囊,拿在手里一掂量,分量当真是不轻。见到信的人纷纷掩嘴窃笑不已,在这窃笑里,卓昭节满怀喜悦的拆了信封。

    却见宁摇碧开头一句“昭节吾妻”,虽然平直朴实,卓昭节却看得一阵甜蜜,盯着这四个字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看下去。

    宁摇碧先是洋洋洒洒的倾诉了一番相思之情他本来就是个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人,如今两人又是正经的夫妻,措辞越发直白和缠绵。卓昭节看得又是甜蜜又是害羞,脸上一时间烧成一片。

    虽然跟前的使女都不能看到信中所言,但卓昭节还是觉得不自在,索性把人都打发出去,这才重新拿起了信,定定心心的看了起来。

    宁摇碧足足写了近万字思念的话儿,这才转到了正事上。

    只不过,他对于卓昭节巨细无遗的描述诸事的处置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让卓昭节先不必多事,等他回来再议。

    卓昭节再接下去……

    于是又看到宁摇碧精心推敲之后写的一篇赞扬自己美貌、贤德、娴静、淑雅……的赋文。

    再看……就没有了。

    卓昭节捏着厚实的信笺,好一阵发呆,半晌才失笑道:“这人……回来非与他理论不可!怎么什么事情净想着自己做完了,难道我就这般不争气吗?”

    她嗔了那不在跟前的人一句,跟着却又翻到前头,从“昭节吾妻”这四个字,认认真真、翻来覆去的重新看了起来。

    这么看到晌午冒姑在外头几次咳嗽都不见人应,只得敲门进来,问她是不是用饭,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手,道:“拿上来罢。”

    用过了饭,卓昭节重新捧起信笺,将宁摇碧信中的甜言蜜语再三回味,这才笑吟吟的命阿杏研墨,亲笔回信。

    信中少不得要将宁摇碧再三嗔上几句,责他藐视自己,跟着却又忍不住诉说一番衷情。如此耗费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晚霞漫天,才把信写好,打发人趁着城门还没关送到翠微山去。

    因为游灿即将北上和宁摇碧回信这两个消息,卓昭节这日心情极好,几乎是含着笑入睡的。

    次日却又有了一个好消息传来古盼儿有了身孕。

    这样的喜事,同在长安,又无舅姑在堂需要请示,自己当家作主的卓昭节自是没有不回去探望和恭喜嫂子的道理。

    匆匆收拾了贺礼赶回敏平侯府,这时候大部分道贺的人刚刚散去,古盼儿因为知道有孕所以格外容光焕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更多的却是欣喜与忐忑。

    见到卓昭节,正在叮嘱儿媳一些孕中禁忌的游氏与古盼儿一起嗔她:“你才过门,如今雍城侯与郎子都去了翠微山,整个雍城侯府上下都指着你安置呢,你跑回来做什么?”

    卓昭节才跨进门就吃了一顿训斥,也不着恼,笑着道:“那边所谓合府上下,还不都是些下人?又有什么打紧?”

    说着就挨到古盼儿身边,道,“八嫂你可真坏,我是为了贺你回来的,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却还与母亲一样嗔我。往后该叫你坏八嫂才是。”

    “你怎么叫都成!”古盼儿把手往她额上轻轻一点,道:“如今这儿没有外人,我可和你说知心的话,虽然那边府里如今没有正经的主子需要你操心,但那些个积年的下仆,狡诈起来,可不比正经亲戚还头疼呢!”又低声道,“比如五房里的那一位,虽然身份不怎么样,可是个省油的灯么?咱们在府里也听说了,雍城侯的侍妾,虽然去了两个,但如今还有几位罢?你就这么跑了回来,就不怕她们再出妖蛾子?”

    “有什么好怕的?到底不过几个妾。”卓昭节不以为然,笑着道,“之前为了一副耳坠子闹起来的那两个,已经被祖母发落了去。这两个前例放在了那里,再有在这眼节骨上惹是生非的,那就是不长眼了我是回来了,可祖母可就在隔壁,何况来回也就这么会儿功夫,哪儿就能出什么意外?我还把冒姑姑留在府里盯着呢!”

    古盼儿闻言,好奇的问:“纪阳长公主待你如何?这位长公主我虽然在宫里见过好几回,但也一直没机会上前问安过,瞧着可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呢。”

    游氏也关心的看了过来:“上回回门,你说长公主待你是好的,但那时候有九郎陪着你,长公主殿下宠爱九郎,难免对你也高看一眼,如今呢?”

    “九郎不在,祖母自是要严厉一些。”卓昭节对着母亲和嫡亲嫂子,自也不隐瞒,如实道,“不过之前父亲侍妾的事情,祖母到底是接过去了的,可见也是疼我的。”

    游氏见女儿语气之中对纪阳长公主并无怨怼之气,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长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圣人与皇后娘娘都礼让几分的贵人。又是你与九郎嫡亲的长辈,这样的长辈,只可哄只可恭敬,不可懈怠。纵然长辈有些许不快,对你发作,你也不可怨怼,毕竟出嫁为妇,与在家为女是两回事儿,知道吗?”

    卓昭节抿嘴笑道:“是。”

    因为古盼儿也在,之前那番话在古盼儿听着倒仿佛是敲打了,所以游氏又道:“当然,长公主殿下也是明理的人,你好好儿的守着为妇之道,也不怕她会不疼你,如今你才过门,她待你还只是看着九郎,天长日久的,你好生守着规矩,到时候长公主殿下自会因着你自己好怜恤你的。究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不是自己家的骨肉,乍然进了门,总归要熟悉些日子,才能够亲如一家的。”

    古盼儿正好接话,笑着道:“我记得我才过门时,见着母亲,总是不大敢说话。其实那会三嫂一直说母亲是极好的人,我也这么想,奈何啊就是不敢开口。还是过了些日子后,这才自然起来。”又娇嗔着道,“母亲可不要笑话媳妇小家子气呢!”

    游氏含着笑道:“新嫁妇嘛,总归是三分羞三分怯三分忐忑加一分疑惑的,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么说了会子话,游氏因见古盼儿脸上疲色渐深,担心她的身孕,又想单独和女儿说话,就道:“你先歇着罢,八郎过会也该回来了,这个消息我叫报信的人瞒了他,只叫他先回来,正好你亲自与他说呢!也叫他乐一乐!”

    古盼儿没想到游氏孙儿都有了,也有这么促狭一把的时候,又惊讶又好笑,道:“媳妇听母亲的!”

    游氏就站起了身:“你们好生伺候好了八少夫人!”

    众侍齐声领命,游氏遂带着女儿离了朗怀轩。

    到得念慈堂上,母女两个打发了侍者,说起私房话来。

    游氏当先就轻责女儿:“虽然有长公主殿下帮你看着点儿侯府,但次次都劳动长公主,岂不是显得你无能?你想一想白子华的例子,叫夫家认为无能的冢妇都是个什么下场?章老夫人那是得罪不起白家,尚且要迂回的给林鹤望纳个妾支撑门户呢!长公主有惹不起的人吗?”

    “母亲。”卓昭节忙道,“母亲说的这些,我哪儿不知?之前白姐姐的事儿,我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但之前尤氏、吕氏的事情,祖母接过去,可不是因为一副耳坠子那么简单!不然我又怎么会闹到祖母跟前去请祖母评定?左右不过两个妾罢了!是因为……这件事儿,不但涉及到了宁家大房那边,甚至……还和延昌郡王有关!”

    游氏一惊,道:“什么?”

    “闻说近日圣人精力衰减,已经将许多国事直询太子、真定郡王,并有命太子监国之意。”卓昭节轻声道,“母亲请想,虽然如今真定郡王俨然已经坐稳了皇太孙之位,真定郡王妃又有了身孕。但太子对绿姬,可是盛宠至今不衰!一旦……那太子怎么肯亏待了延昌郡王?”

    游氏一点就通,脸色立变,道:“若是太子仍旧坚持立延昌郡王,那么雍城侯乃是真定郡王一派之肱骨……是首当其冲之人!”

    “九郎去翠微山之前,曾与我说过,大房那边的宁四娘子,尝为婚事求过父亲。”卓昭节将宁瑞婉的祈求之事大致说了,“后来苏史那提醒我,道是此举怕有诡诈。前两日皇后娘娘果然也是这么疑心的,又把我召进宫里问了。”

    游氏听得一阵阵心惊,道:“原本以为雍城侯既然只得九郎一子,大房那边关系再不好,总也是单门独户的,又不天天见面,也没有公帐。怎么说,你过去之后就当家,上头也没有婆婆日日盯着,这日子料想不至于艰难。不曾想就赶上了这朝斗!”

    卓昭节倒不怎么在意:“朝斗就朝斗罢,就算没有现在这一场,一旦太子登基,延昌郡王这派总归是会起心思的。”

    游氏叹了口气,道:“只望皇后娘娘如今就担心上了这一点,有万全之策才好!”

    话是这么说,但到时候太子做主,前人遗诏,他不承认,又能怎么样?

    卓昭节道:“日子还没到那里呢!如今圣人只是精力衰减,再说,咱们忧心到的,圣人与皇后娘娘哪里会考虑不到?”声音一低,“我却更怀疑,圣人的精力,未必这么两年就衰减到了需要太子代为监国的地步……”

    游氏顿时警觉起来:“难道是……引蛇出洞?!”

第三十九章 新人

    卓昭节点一点头,慎重的道:“圣人与皇后娘娘都是极精明的,本来当初择真定郡王,虽然有皇后娘娘的偏爱在里头,但更多的却是为了不至于手足相残。这两年来,圣人与皇后娘娘俨然已经坐实了真定郡王皇太孙的地位,若是将来真定郡王不能继位……”

    游氏会意,道:“若是这样,真定郡王与太子妃都难保得性命,连慕家、雍城侯,前途也是莫测……圣人与皇后……尤其是皇后娘娘,是决计不想看到绿姬得势的。”

    “但圣人与皇后娘娘如今年事确实已高。”卓昭节低声道,“若圣人当真……届时太子登基,可就说不准了。所以,我想圣人与皇后娘娘既然这两年一直公然抬举着真定郡王,以这两位的睿智,岂能不为真定郡王铲除后患?”

    “两年前咱们家就被波及到了,这一回但望不要再被卷进去才好……”游氏闻言,对女儿和女婿的担心少了些,却为自己和儿子们担忧了起来,苦涩的一叹,道,“这两年你们祖父独自一人在翠微山别院,怕的大约就是这个……可现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去?”

    卓昭节安慰道:“祖父都避到翠微山去了,这两年连侯府都没回,我想皇后娘娘大抵是不会追究咱们家了!”

    “不一定的。”游氏摇头,道,“你们祖父曾任太子詹事,又教导过延昌郡王,延昌郡王对你们祖父一直执着弟子礼这些也还罢了,最紧要的是你们祖父处政有方,打理户部这些年来,竟是滴水不漏!两年前,你道圣人与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拿你小姑姑说事?无非就是户部那边连圣人都挑剔不出什么,你说圣人与皇后娘娘能放心么?”

    卓昭节闻言也是微微变色,敏平侯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他起复,立刻就能为延昌郡王帮上手。

    这样的人,对于一心扶持真定郡王的帝后来说当然是能除则除了。

    母女相对沉默了片刻,卓昭节振奋精神安慰游氏:“怎么说祖母在圣人跟前也是极有体面的,祖母又最疼爱九郎不过,回头请九郎从中转圜。延昌郡王这边,到底不可能靠着祖父独自支撑的,毕竟祖父年岁也是长了,总归操劳不了几年,必然还是要致仕。其他人家6和咱们总归关系不很大了。”

    游氏叹了口气,道:“但望如此罢。”

    卓昭节回门之后头一次回娘家,又是古盼儿有了身孕的时候,她不想只说这些叫人心绪沉重的话。想了想就转了话题,道:“我听说三表姐就要随三表姐夫赴京赶考?”

    “不错,我这几日已经在打发人收拾屋子了。”游氏点一点头,道,“约莫十天之后他们就要到了。”

    卓昭节沉吟了片刻,道:“可是有什么缘故?”

    游氏闻言,赞许的看了眼女儿,道:“你这两年倒也没有白学,着实比从前精明了许多!的确,灿娘和那白子静这么早就北上,确实是有缘故。”

    “我想莺娘这才多大,三表姐自是不好带着她上路的,那就是留在白家虽然伏舅母是莺娘的嫡亲祖母,断然没有亏待了她的道理,然而三表姐未必舍得的。”卓昭节微微一笑,说道。

    莺娘即是游灿和白子静的嫡长女白闻莺,去年夏末落地,算起来到现在还没满周。在这样的时候游灿离开女儿而会试却还有足足两年,显然是有内情。

    游氏点头,道:“是兰陵坊那边,白子谦写了信回去,伏夫人不放心,特意把你三表姐打发来的。究竟白子谦虽然是白子华的堂弟,但总归男女有别,他又要备考,委实没功夫三天两头到林家去给白子华撑腰的。若因此耽搁了他的功课,白家二夫人也不会同意!所以伏夫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你三表姐头上,让她先陪着白子静上京,一来早点寻个地方住习惯了,好安心备考,二来也是你三表姐便于出入后宅,可以时常到林家后院里走动,免得白子华再吃亏。”

    卓昭节诧异道:“之前那个樊氏,不是父亲和弟弟都捏在了伏舅母的手里吗?难道她不要她父亲与弟弟了?”

    林鹤望纳了亲家建议的樊氏后,后院里章老夫人着实省了不少心。

    这樊氏不愧能干之名,虽然出身贫门,但到了林家没多久,就迅速摸索出了窍门。不到三个月,便已经似模似样的打理得合府上下井井有条。

    她肚子也争气,前年进门,去年即产下一子,名为林宝直接记到了白子华名下。

    就卓昭节这两年听说的樊氏的情况来看,一直都守规矩得很。本来樊氏过惯了苦日子,在林家虽然是做妾,但因为白子华的懦弱,其实除了称呼和些许场合外,她和正妻相差也不大了。

    尤其章老夫人喜欢她能干,对她不能说公开的比白子华好,但私下里决计不会亏待她的。

    这样的景遇,樊氏若是心大,也不是没可能。然而当年她对父亲和弟弟十分的有情义……到底是十几年来的感情,又是血浓于水,总不至于说变就变罢?

    就见游氏摇了摇头,道:“问题不是出在了樊氏身上,这樊氏还是不错的。”

    “难道白姐姐又想多了?”卓昭节头疼道。

    白子华的纤细柔弱,因为这两年离开了江南,距离秣陵甚远,越发显得脆弱。卓昭节出阁前两年,白子华有好几次不顾一切哭哭啼啼的跑到敏平侯府来寻她。起初看她那大动干戈的模样,卓昭节还道她是怎么了,不想每次一问,都是半大不小的一点事次数多了卓昭节也算是看明白了,白子华就是专门寻自己哭上一番,倒番苦水、再听点贴心话的。

    这么个闺中手帕交……卓昭节无奈的道:“难道她寻了白子谦,结果白子谦要读书,受不住她打扰,就写信让伏舅母把三表姐打发了来?”

    “这回听说还真有点事情。”因为和林家的赔偿两年前就谈好,游霖和游炬也早就回秣陵去了,如今林家等闲的事情也不关四房什么。所以游氏这会说起来就有点闲闲的,“据说林鹤望在外头有了人,连樊氏都被他冷落了。”

    卓昭节噫了一声:“什么?”

    “他面上的伤痕虽然没好,但如今也不是成日缩在家里了。本来么,偌大的郎君,总是躲着家里叫章老夫人和樊氏代为出面,看着也心酸,他肯自己出去走走,也是件好事。”游氏皱着眉头道,“怎么说林家这一房还是得他来撑的。奈何他走着走着倒是走到了花街柳巷里,这半年来时常出入北里,似乎就是这么和人好上了。”

    卓昭节一算,白子华这半年倒是没怎么寻过自己,毕竟她要嫁宁摇碧,两边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礼仪繁琐事务极多,许是章老夫人拉住了媳妇不许她来打扰倒不知道林鹤望这半年的变化。

    “可是还想纳妾?”卓昭节沉吟着问。

    游氏道:“似乎是这样罢?只是他要纳的妾侍当然不正经,据说章老夫人本来也是有微词的,奈何难得林鹤望肯出去走走。章老夫人惟恐把儿子得罪了,略说几句,见林鹤望不肯听,就不说什么了。”

    卓昭节道:“这么说来,那个妾不好惹了?不然既然有樊氏在……”

    “烟花地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东西?”游氏摇着头,一指五房,道,“我看那一位也像是暗门子里出来的,号称是良家女子……良家女子就算泼辣,哪里说得出来她骂你七嫂的那些话?”

    “我前两日听冒姑说了些,仿佛这央夫人的确不好惹。”卓昭节也瞥了眼五房,轻声道,“不过五叔如今自己不肯娶妻,祖父和继祖母又不在,五叔那么护着她,咱们也到底不好怎么管她。”

    游氏道:“五房的事情我也不想沾。但想到那一位我就想到林鹤望打算接进门的这一个,若是与五房的那一个半斤对八两,灿娘到了长安怕也要头疼的。本来白子华就是个未语先流泪的主儿,再添个花氏那样的侍妾,我看她实在很难活长,侍妾不害她,她自己也能哭死!”

    她摇了摇头,叹道,“我这两日正使了人在打听林鹤望瞧中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灿娘到了长安也好心里有个底儿,晓得怎么去和白子华说。”

    卓昭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北里,当属教坊司辖下,杨家那边是可以问到的。”

    游氏道:“嗯,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去把那女子先一步打发了,省得灿娘烦心!只是又怕林鹤望再寻一个,这就是无穷无尽了。”

    “林鹤望已经有了白姐姐和樊氏,如今又看中了一个,哪里会就死心塌地了?”卓昭节摇着头道,“母亲还是先把人打听了罢,打发……哪里打发得过来?”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话,重新叫进人来伺候。

    因为卓昭节如今行动自由,府里也没有人或事催着她回去,游氏就留她下来用饭。

    饭毕,茶才端上来,就有人进来禀告事情。

    游氏一看人,立刻把不是心腹的下人都打发了,那人才道:“禀告夫人,林家郎君相好的那小娘子,是北里醉好阁的……”

    醉好阁的什么人还没说出来,卓昭节已经忍不住道:“醉好阁?怎么又是这一家!”

    游氏皱眉道:“你先让人说下去!”

    那人听了这话,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是醉好阁里叫云缤的一个。”

    “云缤?”游氏想了一想,道,“是行首吗?”

    “回夫人,却不是。”那人摇头,“这云缤虽然生得也不差,而且擅跳胡旋舞,但醉好阁乃是北里第一阁。行首个个才华横溢、容貌过人,相比之下,这云缤到底还不够格。如今虽然也着实有些人捧着她,但说到底不足以称行首的。”

    游氏皱眉想了一会,吩咐大使女泉鸣:“一会收拾些五娘爱吃的点心去一回居阳伯府。”

    这就是要去询问掌管太常寺的亲家了。

    其实游氏想让林鹤望纳不了这云缤实在容易得紧,只要卡住了脱籍这一关,林鹤望搬了金山银山来,也只能看着云缤奉召出堂罢了。

    但白子华那软绵绵的性.子……

    游氏与卓昭节母女都是一阵头疼。

第四十章 做妾?

    傍晚时候,卓昭节且喜且忧的回了雍城侯府。

    冒姑领人在大门处接了她,一边陪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着一日的事情。卓昭节听着,自己回娘家的这段辰光,一切如常,遂放下心来。

    但冒姑又说:“十娘今儿晌午后就到了,起初说要寻娘子说话,婢子告诉她,娘子回靖善坊那边去了,十娘十分的失望。然而想了片刻,却要在府里等娘子回来如今还在花厅里。”

    卓昭节意外道:“她可说了有什么事情?”

    “婢子问了几回,十娘都拿话岔开了,婢子想她大概只肯告诉娘子吧?”冒姑猜测道。

    “真是奇怪,她有什么事情要这么秘密?”卓昭节挑了挑眉,道,“再说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大房那边管着家么?怎么有功夫过来一等一下午?对了,祖母给她的两个老嬷嬷可也来了?”

    冒姑摇头,道:“却没有看到,十娘就带了一个使女。”

    到了花厅,果然见宁娴容穿着半旧的豆青葡萄纹窄袖上襦,系水色留仙裙,绾着单螺,斜插宝簪,恹恹的坐在桌边,支颐外望,明明已经看到了卓昭节,但却愣了一下,瞳孔才凝聚。她忙站了起来,行礼道:“九嫂好!”

    “快坐下罢。”卓昭节招呼着,“方才一进府,就听冒姑姑说你已经等了一下午了?可真是对不住,我不晓得这回事,今儿一早,得了消息,道是我八嫂有了身孕。我就回去贺她了,顺便与母亲说了些话,不想耽搁了下来,倒是累你久等!”

    宁娴容忙道:“九嫂说的哪儿的话?原本是我不请自来,冒姑姑容我在这儿叨扰良久,已经很好了,又何况九嫂一回来就过来了?却是我叫九嫂不及歇气呢!”

    “靖善坊回来,又有马车,哪儿就要歇了?”卓昭节笑着道,“咱们都不要说客气话了……你等了这许久,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宁娴容闻言,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红了脸。

    卓昭节心下狐疑,正待继续问,宁娴容似狠了狠心,请求道:“我能单独与九嫂说吗?”

    她似乎怕因此得罪了冒姑等人,带着一丝羞涩解释道,“这事儿……人多了我也不好说。”

    冒姑这样的过来人,扫她一眼也大致明白了,不禁微微一笑,拿眼看向卓昭节。

    卓昭节被冒姑这么一笑,也有所悟,便不动声色的含笑道:“你们先下去。”

    待花厅里只剩了姑嫂两人,宁娴容却站起了身,她交握着手,显然很紧张,走了几步,到卓昭节跟前,却忽然跪了下去!

    “十娘你这是做什么?!”卓昭节不由愕然!

    宁娴容膝行两步,将就要站起来搀扶自己的卓昭节拦住,哀声道:“我有大事要求九嫂!”

    她不说大事还好,一说大事,卓昭节反而不敢答应她了,只道:“有什么话起来说!你弄得这样,叫我哪儿有心情说什么?”

    “九嫂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宁娴容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耍赖,她流着泪道,“我晓得九嫂怕我害了你,不敢轻易答应我,但请九嫂听我说一说我要求的事儿!”

    卓昭节才在娘家为游灿的大姑子白子华头疼过了,未曾想,自己才回府里,也被小姑子纠缠上,真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定了定神,道:“我觉得你起来说的好,你也晓得咱们两房之间是有罅隙的。能答应的事情,你不跪我也会答应,不能答应的,你跪着不起来,我也不会答应。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宁娴容听她这么说,就绝望的哭了起来,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九嫂会不会答应?但我实在不想嫁给唐澄何况还是做妾!”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唐澄?做妾?”

    宁娴容拿帕子遮着脸,呜咽道:“可不是吗?我也不瞒九嫂,嫡母不喜庶出子女,两位庶兄的事儿就不说了。我那庶出的七姐嫁的人门第低、陪嫁少也就算了,好歹还是个正房七姐没出阁的时候,性情是极柔顺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我呢?我几次三番的讨好祖母这几回祖母令我代管大房家事,九嫂你说嫡母要把我恨成什么样子?”

    “所以她想把你嫁给唐澄做妾?”卓昭节皱紧了眉,两年过去了,太子与绿姬的这幼子比起两年前越发的声名狼狈。若非为了延昌郡王和绿姬着想,太子竭力的约束着不许他太过胡闹,就凭他做下来的那些事情,早就把京中三霸的名头压下去了。

    好歹宁摇碧霸道跋扈却不好色,种种手段多半是冲着同为高门子弟的人去的;时采风好色多情却也不喜多事,不挡了他广收美人的道路,他也算得上与世无争;淳于桑野性情暴躁,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京中三霸总归避着走也就能策安全了。

    可唐澄此人,既好男色又好女色,而且喜怒无常,性喜虐待下人……东宫里已经不是头一次悄悄的把人往外抬了。无非是靠太子把事情压下来,又因为死的不过是些下人,圣人与皇后晓得之后固然不喜,到底给太子面子,装作不知道罢了。

    这么个人,除非是想富贵想疯了的小娘子,不然谁会乐意嫁给他?

    宁娴容自也不例外。

    看着她彷徨无措的模样,卓昭节心中升起一抹怜悯,然而之前雍城侯同情宁瑞婉的前车之辙尚在。卓昭节可不想因为同情了宁娴容,反倒被算计了,所以立刻将怜悯压下,正色道:“这确实过分了,走,我陪你去见祖母!请祖母为你作主!”

    宁娴容哽咽着道:“九嫂不知,嫡母之前令我绣过几件鸳鸯的绣品,当时说是要贺九嫂与九哥新婚的。我信以为真……不想这几日管家时,才有下人悄悄儿的告诉我,那些东西已经被嫡母送到东宫里去了!嫡母……嫡母是打算污蔑我与唐澄有私情,迫着我顶着自甘下贱的名头去给唐澄做妾呢!”

    卓昭节心下一跳,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个什么下人这么告诉你的?”

    “……”宁娴容犹豫了一下,明白若是不说,卓昭节定然要起疑,只得咬牙道,“我……我这两日得了祖母身边嬷嬷之助,把整个祈国公府后院梳理了一遍。内中有几个老嬷嬷,为难过我的生母,我就想把她们赶出府去。结果有个老嬷嬷不想走,就拿了这个消息与我交换。”

    卓昭节如今也当起了家,自然晓得这番话里的猫腻,那些老嬷嬷哪里会怕被赶出去?左右宁娴容一个小娘子还不是嫡出,早晚要嫁人的,欧氏才是祈国公府的正经女主人。即使她们在宁娴容手里被赶走了,但回头欧氏“病好”,招呼一声又能回来若只是要赶她们出府,她们有什么好怕的?

    恐怕宁娴容也是下了狠手,有人为了保命才不得不招供。

    不过横竖卓昭节对欧氏没什么好感,有宁娴容这么个庶女给她添堵也没什么不好。

    便权当信了这番话,道:“那你索性就搜上一场府,说有人偷了你的绣品反正你也说是绣给我们的好了。”

    宁娴容闻言泪落纷纷,道:“九嫂你不知道,去年的时候,唐澄到祈国公府,就几次三番跑到了我院子里。一路上侍卫下人就当没看见他闯进后院一样!我豁出命去,拿了裁衣裳的剪子把他吓走的嫡母绣品都拿走了,哪儿还会给我搜府证明清白的机会?不瞒九嫂,我今儿之所以会在这里赖到现在,就是不敢回祈国公府去!”

    “祖母给你的两个嬷嬷呢?”卓昭节诧异的问。

    “昨儿个两位嬷嬷吃了点酒,今早就不怎么叫得醒。”宁娴容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我从老嬷嬷那儿得了消息,一刻也不敢多待,赶忙找机会逃过来的!”

    卓昭节看了她一眼:“祖母给的嬷嬷当真是吃了酒睡不醒的?”

    被她一看,宁娴容下意识的低了头,顿了顿,到底说了真话:“我……我有些事想问那些老嬷嬷,故而昨日让人把祖母给的嬷嬷们喝的酒换了换,不想……却险些坑了自己。”

    没有纪阳长公主给的嬷嬷在身边撑腰,宁娴容当然要担心被祈国公夫人绑了或迷晕,索性送给唐澄生米煮成熟饭完了敲定她主动勾引唐澄。

    也难怪她明明被纪阳长公主指定了代管祈国公上下,却跑到雍城侯府来窝了这么一下午。

    这么想来,宁娴容不敢去寻纪阳长公主,也是因为长公主给她的嬷嬷,是她自己药晕的。本来长公主用这个孙女也是为了打压欧氏,照卓昭节几次看到纪阳长公主对待宁摇碧以外的孙儿来看哪怕是嫡亲孙儿孙女,如宁瑞梧、宁瑞婉这些,长公主其实也不怎么当回事。

    在长公主眼里,恐怕真正的孙儿就一个,即是宁摇碧。

    庶出的孙女儿,即使对长公主百般讨好,长公主到底也就那么回事了。

    也难怪宁娴容这么惊慌失措了,却也只敢跑到雍城侯府来躲避,竟不敢去纪阳长公主府求助,自是怕药晕了长公主给的嬷嬷,被长公主问罪。

    长公主责罚是一个,一旦发起怒来不管她,那么宁娴容可就彻底无望的,没准还会被祈国公夫人派的人恰好逮回去。

    所以对此刻的宁娴容来说,与大房有仇怨,但到底没把她拒之门外、又得到长公主庇护,使大房不敢追进来的雍城侯府,才是最安全的。

    至于宁娴容为什么会似昏了头一样得罪祖母给的老嬷嬷,卓昭节猜也能猜到,多半和宁娴容的生母有关。宁娴容生母已然去世,没准和欧氏、或者告诉她那些绣品一事的老嬷嬷有关系。

    这样的事情在后院里多得很,卓昭节也懒得再问,只道:“照你这么说,祖母给的两位老嬷嬷也该醒了,为什么到现在祖母那边都没有动静?”

    宁娴容惨白着脸,咬唇半晌,才喃喃的道:“我……我也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白子华之鉴(上)

    卓昭节寻思了一回,心下微动,就道:“你既然不敢去见祖母,但我却不能不去禀告。毕竟即使有长嫂为母的话,然而咱们隔着一房不说,你父母兄长俱在堂。就是咱们祖母也还在,断然没有不禀告长辈,就把你婚事接过来的道理。”

    宁娴容听说要去见纪阳长公主,脸色煞白,道:“我……”

    “但你今儿个在这里喝了点酒,如今醉了,怕是不便到祖母跟前,免得冲了祖母。”卓昭节眯起眼,提点道,“所以你跟了阿杏下去安置罢,我独自去和祖母说好了。”

    宁娴容细细一品她的话脸上喜色顿涌,恭恭敬敬的一礼,感激道:“谢九嫂!”

    卓昭节要把她留在雍城侯府,自己去见纪阳长公主,这显然是打算帮她说话去了。这样即使长公主为宁娴容药倒了两位长公主府的嬷嬷动怒,发话不管这个孙女了,或者是大房那边使人在长公主府那儿等着,要截了宁娴容去,见不到人也总有迂回的余地。

    当下卓昭节让阿杏去收拾个院子,打发宁娴容先住下来。接着又带了人往长公主府去未想到的是,才到角门那里,守门的小内侍却客气的道:“世子妇,殿下今儿个乏了,晌午后就打发了人来说,今儿个不想见人。”

    “祖母乏了?”卓昭节一愣,随即关切的问,“未知是怎的了?”说话之间,冒姑已经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那小内侍手拢入袖,暗自感觉了一下荷包的份量,微微一笑,道:“世子妇但请放心,殿下没什么不妥,许是春日的缘故。世子妇若想见殿下,明儿个来就是了。”

    卓昭节若有所思,点头道:“多谢小公公告知。但望祖母明儿就精神奕奕才好……姑姑,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回去罢。”

    等离角门远了,冒姑轻声道:“这时节春光渐暮,哪儿会犯什么春困?”

    “祖母这是故意的。”卓昭节点头,道,“那小内侍说,祖母是晌午后打发人去叫他们不要放人过去的……姑姑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冒姑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娘子是要考校婢子了吗?方才娘子为什么要把十娘子这烫手的山芋接下来呢?”

    “十娘这事儿可未必会烫手。”卓昭节嫣然一笑,道,“她的生母死得有蹊跷,而她明明知道,却不肯学了出阁的七娘。打的是讨好祖母获取生路前程的主意……你说她忍了这许多年,会这么冲动的药倒祖母给的嬷嬷、只为了去确认一个早就心里有数的答案?难道她生母不是欧氏下的手,她就会转头去给欧氏磕头认罪、欧氏就会原谅她吗?”

    冒姑笑着道:“娘子心里有数。”

    “也是从前九郎的事情给我启示的。”卓昭节摇了摇头,想到宁摇碧,面上就带出了几许惆怅,叹道,“既然祖母把这道题给了我,我总也要尽力解答了叫祖母满意的。只是如今祖母不肯见我……我倒有些吃不准,祖母究竟想看的是什么了?”

    “长公主殿下深为怜爱君侯与世子。”冒姑沉吟片刻,道。

    “但祈国公同样是祖母的嫡亲骨血。”卓昭节慎重的道,“祖母偏心归偏心,但上回……敬茶那次,咱们也听清楚了,祖母说过,她是偏心父亲与九郎,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缘故。可见祖母如今偏爱着咱们府里,无非是大房那边做错了事情,叫祖母伤了心。并非祖母当真对大房那边无情。你看即使如此,大房也不是就不到祖母跟前去走动了。”

    她缓缓道,“姑姑想啊,两年前,皇后娘娘拿小姑姑和欧家娘子的事儿发作延昌郡王一派。咱们家是靠着祖父恰好病倒躲过去的,饶是如此,小姑姑被勒令出家,至今守在道观里。事后祖父致仕去了翠微山,到现在都没回来……敦远侯成了敦远伯,与古太傅一般去颐养了……延昌郡王这边,唯一既没降爵也没去职的,是谁?”

    冒姑点了点头,道:“到底是圣人的嫡亲外甥……”

    “是因为是祖母的嫡长子。”卓昭节抿嘴一笑,道,“我头一回进宫时姑姑你没跟着你是没看见,圣人与皇后当着满殿诰命和小娘子的面,扫了太子殿下、延昌郡王的体面。若只是为着祈国公是圣人的外甥,他怎么能和太子殿下比?无非是因为圣人待祖母总归和其他长公主不同,为了长公主的缘故,这才对祈国公格外的容情罢了。”

    她摇头,“这里头指不定还有祖母帮着说情的缘故。依我看祈国公可不像是一味受着气儿不发作的人。上回敬茶的时候,他不是就出言呵斥九郎的吗?若非一些事上要靠祖母,叫我看,他也未必肯让欧氏和宁瑞婉、宁娴容这些人常到祖母跟前去。”

    冒姑沉吟:“照娘子这么一说倒也有理。只是……现下这局势虽然风声鹤唳的,可也没个准儿,偏偏世子又不在长安。若是真的紧急了,照婢子来看,即使长公主殿下对大房那边尚且有骨肉情份,但若只能保全一方,殿下还是会选择世子这边的。若是不怎么着紧呢,娘子护十娘一护,好叫殿下晓得咱们二房却是能够容得下大房的。”

    卓昭节微微颔首:“是这么做,但究竟局势如何,现下对咱们来说,还是太过雾里看花了点。”

    本来宁娴容过来雍城侯府求助,卓昭节因为之前宁瑞婉、以及对大房的心存狐疑,也未必肯答应的。但宁娴容说,她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给她撑腰的两个嬷嬷,私下里去问了自己生母的死因算着辰光那两个嬷嬷早就该清醒,而后不管有没有发现宁娴容对她们下手,起来后寻不到宁娴容,就该回长公主府去向长公主复命了。

    长公主的精明,岂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内情?

    宁娴容躲到雍城侯府,祈国公府的人忌惮着长公主的庇护,又因为两府不和,不便到二房这边来抓人。但长公主可没有这个顾忌。

    正常来看,宁娴容哪里能在雍城侯府里等上这么一晌午?她早就该被长公主着人传到长公主府里去盘问个究竟的。

    可她还真的就在这里等到了卓昭节回来!

    事出反常,卓昭节不免就想多了去。

    她方才,首先想到的,就是宁娴容是怎么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给的嬷嬷的?先不说宁娴容从哪里弄了药进祈国公府,又是怎么下到了两位嬷嬷的吃食里。纪阳长公主身边年长的下人,那都是从前宫里的陪嫁。

    既是心腹,纪阳长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的吃食用物,岂能不再三精心?等闲的蒙汗药,即使药铺子里收了钱肯卖,那些个嬷嬷从宫里一路陪着长公主到现在,这点儿警醒与能耐都没有吗?那还怎么伺候长公主?

    所以即使宁娴容说的是真的,的确是她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的嬷嬷。恐怕也是那两个嬷嬷故意露出破绽,让她动手。

    问题是这两个嬷嬷为何如此?她们本身与大房也好、二房也罢,未必会有什么私仇,多半还是得了长公主的吩咐。

    长公主让她们这么做,很有可能就是让宁娴容到卓昭节这儿来求助。毕竟宁娴容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一个卓昭节了。

    既然揣测出来宁娴容过来求助的背后大约就是长公主在推着,卓昭节对于答应不答应这个小姑子的求助,自然要好生斟酌一番。

    她第二个想到的就是早年的陈珞珈一事。

    那个岭南女贼,在两年前皇后打压延昌郡王一派时,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又或者是延昌郡王一派的竭力保护居然从此销声匿迹!

    之前她引起的酒珠案,几乎是反复误导着众人。即使宁摇碧含糊的解释过,卓昭节至今也不能肯定,明月湖上的刺杀、自己受劫持时凑巧经过屈家庄,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宁摇碧的算计?又或者是大房的计谋?

    那时候推断可能是宁摇碧这边故意为之,以苦肉计让纪阳长公主下定决心扶持二房,以为子孙的安危考虑……推测的不就是纪阳长公主对亲生骨肉,不管是偏心的还是不偏心的,总归不会伸手去害谁。而且若是可能,长公主是非常希望两房子孙都昌盛和睦、平平安安的。

    因此二房这边若是抓到了大房欲置宁摇碧于死地的证据,纪阳长公主一则偏爱二房,二则担心大房得势之后,将会骨肉相残,自然就要设法阻止大房得势。既然要阻止大房得势,那么长公主当然也要反对延昌郡王登基了。

    反过来,如今宁娴容求到雍城侯府,纪阳长公主同样也要看看雍城侯府是不是有这份骨肉之情?即使两房有罅隙,也会伸手襄助大房的小姑子?

    但卓昭节又想到了宁瑞婉宁瑞婉不想和离求的是雍城侯,宁娴容不想被嫡母算计着出阁求的是自己。若说纪阳长公主有试探二房的意思,之前雍城侯答应宁瑞婉,岂不是已经是一回了?

    到底卓昭节只是一个才过门的新妇,这样的大事,雍城侯的态度比她的态度重要多了。

    所以假如不是纪阳长公主的试探,那长公主这么做……又为了什么呢?

    卓昭节翻来覆去的揣摩,却有个隐隐的想法:难道,纪阳长公主要试探的不是二房,而是自己?

    圣人已经开始向太子、真定郡王逐渐的放手,不拘这么做是引蛇出洞,还是的确衰微。总而言之,就和卓昭节与游氏说的那样帝位必然要经过太子殿下才能传到皇孙,而太子殿下极为偏爱延昌郡王,所以,作为真定郡王一派的雍城侯府,在圣人与皇后去后,必然要经历一番风雨,或沉或浮,都未可知。

    与圣人、皇后有同样的无奈,纪阳长公主的年岁甚至更长于圣人。

    她当然也要考虑,她去之后,雍城侯府的女主人,是否担当得这起份责任?

    卓昭节几乎立刻想到了白子华。

第四十二章 白子华之鉴(下)

    当年游氏拿了白子华的例子教训女儿,极坦白的说出即使是明媒正娶的冢妇,若是担当不起冢妇的责任章老夫人那样的婆婆纵然是忌惮着白家的家势,也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毕竟在林鹤望出事之前,白子华也不见得多么争气。这从她后来被个陪嫁使女金燕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见一斑。堂堂嫡长媳,不敢管家,一切委任贴身使女,还叫这使女把身边真正的心腹都踩了下去,到最后卓昭节与她直截了当的点了出来,白子华却也还不敢处置金燕……但在林鹤望还好好儿的时,章老夫人对媳妇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照游氏说,章老夫人这样的婆婆很不错了,若是换了她,就算自己儿子不出事,看着儿媳这样弱不胜衣的性情,也不能不为他们往后想一想。

    现下卓昭节的处境其实和白子华有些微妙的相似。

    虽然她不像白子华那么懦弱,宁摇碧也还好好的。但白子华要面对的无非就是当家,林鹤望是被毁了前程,总而言之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而以雍城侯如今与延昌郡王一派的仇怨,一旦延昌郡王登基,雍城侯府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边疆。

    宁娴容提到唐澄,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那么就应该是纪阳长公主在提醒自己了,卓昭节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面庞。

    这副传自祖母梁氏那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好容颜,如今因为圣人与皇后还在,真定郡王得势,雍城侯府的富贵犹如烈火烹油,正蒸蒸日上。所以人人都赞雍城侯世子好艳福,娶得长安一等一的美人儿,又是门当户对的公侯家小娘子……

    可一旦宁摇碧失势,这样的绿鬓朱颜又会招来什么样的觊觎?

    卓昭节从两年前天香馆头次见到唐澄起,这两年与太子妃、定成郡主来往,与唐澄也照过几次面大抵人家都是对长子严厉,因为长子须得承受家业,而对于不必承受家业的幼子,才好放开了心的宠。如太子与绿姬对延昌郡王的厚望,就更加不能纵容延昌郡王了,和很多寻常人家一样,太子与绿姬对唐澄极为怜爱,几乎是有求必应。

    假如卓昭节的未婚夫不是宁摇碧,连圣人都尊敬几分的纪阳长公主视如珍宝的孙儿,长安城中出了名的霸道跋扈还曾经引唐澄赛马,逼得唐澄坠马摔断了腿、最后却也没受到什么惩罚的主儿。

    这连贵胄们见了都头疼的皇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倘若林鹤望不曾被毁坏容貌,断了科举的前程,也许白子华如今过的也还不错……就好像本朝若是没有两位皇孙争位,卓昭节觉得自己这辈子怕也没有太大的事儿需要操心的了。

    只是这些都是不由人的。

    林鹤望是意外,宁摇碧却是必然。

    卓昭节打从赐婚那日起,就晓得若是嫁了宁摇碧,太子登基之后这一关若是过不了,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放下手,转了转腕上的玉镯。这只玉镯是之前雍城侯府的聘礼之一,水头极足,玉色美好,越发衬托出她皓腕如雪,在将暮的天色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玉石的冰冷让卓昭节微微醒了神,她不禁勾起唇角一笑:“九郎若是护我不住,我又何惜一死?唐澄那样的人,也配侮辱我么?真是可笑!”

    十几年长辈呵护疼爱、夫婿爱宠有加,卓昭节心中属于贵女的骄傲不逊色于任何一人。她知道自己是做不来苟且偷生的所以,为了好好儿的活着,只能想方设法让敌人去死了。

    卓昭节轻轻转着镯子,寻思:“祖母的意思,大约就是告诉我,如今局势危急,即使皇后娘娘和祖母,也未必就有把握保得真定郡王一定能够登基。”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孙到底是要经过太子才能够问鼎东宫,尔后才能冀望紫宸殿。可太子那么喜欢延昌郡王。

    即使一开始的时候,有老臣反对,力保真定郡王。但辰光长了之后呢?本朝的老臣渐次凋零,这天下总归不会乏了愿意迎合上位者的臣子。所以强势如淳于皇后,以圣人的九五之尊,皇后亦不能容忍圣人枕畔有一嫔服侍,也无法保证真定郡王的往后。

    “往后总归是靠自己的,谁过的日子,究竟看自己的能耐。”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但长辈们也不可能不看着点儿……皇后娘娘要为真定郡王铺路,祖母要为九郎铺路。这一回,是要试探下我的能耐,看看要不要像章老夫人对白姐姐那样、给九郎寻个什么帮手么?”

    想到这里,虽然如今这还只是一种揣测,卓昭节心头已经先酸上了,“我可没有白姐姐那样的心胸,当真有个人出来和我分九郎,便是个通买卖的妾,岂非也是碍眼?”

    她怅然了数息,又想道,“九郎也未必肯不过,先把事情做好的话,祖母也未必一定要塞人过来吧?”

    如此回了屋子,草草用过了饭,卓昭节问回来复命的阿杏:“十娘这会呢?”

    “已经睡下了。”阿杏轻声道,“婢子让阿梨在屋外守着,才过来回世子妇的。婢子看十娘心绪甚为沉重。”

    “是吗?她心绪是要沉重,毕竟是终身大事。”卓昭节微微一叹,道,“但我心情也轻松不了啊!”

    冒姑柔声道:“娘子慢慢来,实在不行,明儿个坊门一开,婢子就打发人回去见夫人?保准小心,不使人察觉。”

    “不必了。”卓昭节却摇了摇头,“父母长辈再能干,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

    她沉吟了片刻,道,“若是这么揣测祖母的意思呢,这一回倒也没必要为大房考虑什么。”

    冒姑会意,道:“娘子是说,这一回长公主殿下考验娘子的,是相夫的手腕吗?”

    “我想是的。”卓昭节从方才到现在已经想了好些可能,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这一种最为可能,遂道,“对不对大房存骨肉之情那总也要九郎这边胜了,才能说到这一句。若不然,那就该大房考虑要不要对咱们存这份情义了。”

    “还没赢呢,就先想着放过谁……太早了!”卓昭节摇了摇头,道,“我看就这么办罢。”

    阿杏听到这会,便小心翼翼的问:“那……世子妇要如何帮十娘呢?”

    “那就不是帮她了。”卓昭节略带冷酷的道,“是如何利用她!”

    冒姑微微一笑,道:“十娘也不是没心眼的人,她主动来寻娘子,难道不是做好了被利用的准备?心照不宣罢了。”

    卓昭节闭眼片刻,道:“明儿个一早,我带她进宫!”

    “禀告皇后娘娘?”冒姑将方才卓昭节告诉她的宁娴容所言之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番,心头暗惊,“这样岂非直接叫太子殿下恼上了?”

    “我不会叫她提到唐澄的。”卓昭节目光沉沉,道,“就拿祖母给十娘的两个嬷嬷今儿昏睡不醒的事情说嘴告欧氏忤逆,胆敢谋害祖母派到祈国公府的老仆!”

    冒姑一呆,道:“可是那两个嬷嬷……”说到一半,她也醒悟了过来,道,“长公主必然会顺着娘子这么说的!只是……这件事情由娘子去说是否妥当?”

    “没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卓昭节摇着头,道,“你以为祖母今儿个拒绝见我是为了什么?这雍城侯府,说是侯府,正经的主人却只得三个。虽然对于当家来说,省了开销,又免除妯娌之间的麻烦,然而……也意味着一旦遇着了事情,帮扶的人、承担的人也少!”

    她揉了揉额角,正色道,“在这样的景遇里,若是当家的人还不敢站出来冒着点儿险,就比如现在这样,我若是上有婆婆中有妯娌下有嫡亲的小姑,也许还能撺掇着她们出头自己躲后边。但现下后院就我一个,有事情我不出来,净想着躲后头……姑姑你说,祖母她怎么能放心把九郎交给我?”

    冒姑沉吟道:“但娘子要怎么个说法呢?而且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漏洞,若说那两位嬷嬷是被欧氏所害,那为什么害嬷嬷却不害十娘?而且欧氏既然害了两位嬷嬷……也许长公主殿下会顺着娘子的话儿,让那两位嬷嬷尽忠,但十娘又是怎么跑出祈国公府的?而且十娘既然跑出了祈国公府,又为什么没去找长公主殿下而是寻了娘子?”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欧氏即使怨怼长公主殿下,又憎恨十娘,可为什么要对两个嬷嬷下手?到底嬷嬷也不过是下人罢了。何况这么做,显然会激怒长公主殿下!”

    卓昭节沉思了片刻,道:“十娘没被害可以说是警醒,也可以说本来是冲着十娘去的,却叫祖母给的两位嬷嬷代十娘挡了灾。至于十娘跑出祈国公府么,就说祈国公府的下人还是有些畏惧祖母发话、让十娘代管几日国公府中事宜的,故次侥幸逃出……而没去寻祖母,就说十娘当时慌不择路,恰好跑到了咱们这边来……反正十娘奉了祖母之命主持国公府,害十娘,一样是忤逆祖母!”

    她吐了口气,郑重的道,“关键是皇后娘娘会不会相信……但为了真定郡王,我想皇后娘娘会选择相信的。”

    阿杏在旁静静的听着,忽然道:“世子妇,为何不提十娘生母之死?那可是一条人命……”

    冒姑和卓昭节同时白了她一眼,冒姑道:“愚蠢!你忘记了么?皇后娘娘最烦妾侍,区区一个小妾,死了活着,也值得皇后娘娘关心?”

第四十三章 眼界

    忤逆这样的罪名,可不比两年前敏平侯与时家所领的教女不严的罪名那么简单。

    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历代天子莫不自诩孝顺,在孝道上为天下之表率。

    若祈国公府坐实了这个罪名,本朝怎么处置不好说,但即使将来太子登基,想重用祈国公也不可能了。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真定郡王羽翼已成,再把这两年已经受到接二连三打击的延昌郡王一派的膀臂彻底废除,即使太子将来有意扶持唐缘,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储君乃是国之重本,不可轻言废立。延昌郡王势单力薄,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叫他坐稳了东宫之位的。

    照着卓昭节的盘算,这一计即使不能一举定乾坤,总也能给真定郡王一派争取更多的辰光,也更加震慑因圣人越发倚重太子、从而起了投机之心,倒向延昌郡王的那些人。

    但这一次淳于皇后听完她的话,却对她话语里的暗示置若罔闻,淡淡的道:“本宫晓得了,这件事情暂且记下,回头再说罢……左右不过两个嬷嬷,本宫想,二姐那儿也不是没有旁的得力的人,让她们好生休养着也就是了。”

    卓昭节呆了一呆,有片刻的惊讶与慌乱,但随即冷静下来,道:“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顿了一下,见皇后没有说旁的话的意思,卓昭节吸了口气,试探的道,“敢问娘娘,近来可有什么忧烦?”

    这是极明显的不解与求问了。淳于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沉吟了下,这才道:“都先下去,本宫要与七娘单独说说话儿。”

    等人都打发了,皇后才道:“你可是不解本宫为什么不肯用你说的这个把柄发难?”

    “回娘娘的话,确实如此。”卓昭节在淳于皇后跟前素不隐瞒,这一点也是宁摇碧叮嘱过的皇后这样精明的人,照着卓昭节的阅历本来就很难在她跟前瞒住什么。而且越是这样精明厉害的人,越是厌恶旁人的欺瞒,索性有话直说,以皇后从梁氏的爱屋及乌,反倒不会怪罪。

    这一次也是如此。

    淳于皇后闻言,果然微微一笑,不怒反喜,道:“你能想到这个法子,是很好的。不过你到底年轻,只考虑了这一计好,却忘记了全局。”

    卓昭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淳于皇后并不是不打算对延昌郡王这边下手,不过是觉得自己说的这把柄到底还不够。她想了想,恭敬的道:“我这点儿眼界,哪里能与娘娘比?这一回说是来与娘娘禀告事情,其实,也是来求娘娘指点一二的。娘娘若是不嫌我愚笨,还求与我说上几句?”

    淳于皇后淡笑着道:“这个呢还真是个眼界。”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凤座,放眼俯瞰着宽广的蓬莱殿,语气悠然的道,“你没有坐在这儿,以世子妇的身份地位,能够想到那样的主意算不错了。然而本宫的命令,却是要从这张凤座上发出去的!”

    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道:“娘娘打算怎么做呢?”

    “自然是直接收拾他们!”淳于皇后敛了笑,目中寒光闪烁,轻蔑的说道!

    “直接?”卓昭节一怔,然而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确实,娘娘的气概,岂是我能度之?是我小气了!”

    淳于皇后见她一点就通,露出赞许之色,道:“不错!你想的法子虽然好,然而如今不比两年前。”她脸色一沉,道,“两年前,本宫是给太子一份体面,不想倒是纵容了一些人了!那一次本宫之所以从后宅下手,便是不想如你祖父那样为国效劳多年的老臣寒了心……他们固然有错,然而也不至于沦落到了晚景凄凉的地步!但现下看来,本宫想给体面、想给慈悲,有些人却不想要!”

    皇后重重一哼,冷然道,“既然如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明着收拾他们,他们又能如何?!”

    卓昭节心头大震,先道:“娘娘圣明!经此一来,澄清朝野,必定再无人敢对真定郡王不利!”复忐忑道,“娘娘……我的祖父,打从两年前就去了翠微山别院颐养,这长安的事儿……”

    淳于皇后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的道:“清素虽然糊涂过,但醒悟的也不晚,他这两年,确实是一心在翠微山别院中颐养的。甚至连你们这几个晚辈成婚,他都没有回来看一眼……这份用心,本宫也都看在了眼里。”

    皇后这番话虽然是宽慰,但卓昭节听得却是心下一寒这话里的意思,当然就是说敏平侯这两年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后眼里。

    想到敏平侯当初一走再不回长安,卓芳纯几次和卓芳礼、卓芳涯一起去请,都没能请得他回来过个节。甚至后来沈氏心灰意冷也去出家,敏平侯却也未置一词。

    那时候卓昭节只道祖父是谨慎过了头,如今才晓得敏平侯为了子孙的一片苦心!

    她赶紧定了定神,代敏平侯谢了皇后,皇后继续道:“本来祈国公也是本宫与圣人的嫡亲外甥,说来都是自家骨肉,念着你与九郎祖母的面子,等闲的事情,也不该为难他。”

    卓昭节当然不会替祈国公说话了,立刻附和道:“娘娘与祖母素来都是最疼爱咱们这些晚辈的,若非被伤了心,又怎么会舍得责备咱们呢?所以娘娘与祖母但凡不喜了咱们,总归是咱们的不是。”

    “可惜祈国公未必有你这份孝顺的心啊!”淳于皇后意味深长的道,“你可知道你们祖母为何会如此偏心着你们父亲,却对祈国公府不冷不热吗?”

    卓昭节暗想,纪阳长公主哪里是对祈国公府不冷不热?长公主根本就是对祈国公满含怨意,只不过不肯完全表露出来罢了,不然怎么会任凭宁摇碧想方设法的踩着大房却还笑吟吟的看着?

    当然,长公主虽然怨怼大房,然而也不至于肯平白的害了祈国公但若是必须在祈国公和雍城侯之间选择,长公主显然是要选小儿子的。

    听皇后的意思,这其中的内情,倒是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卓昭节忙道:“请娘娘指点!”

    淳于皇后微微一笑,招手把她叫得离凤座近些,这才低声道:“这件事情怕是九郎也不方便告诉你,今儿你既然进了宫,本宫想想说与你知了……你这孩子往后在长辈跟前说话行事,也有个分寸!”

    卓昭节亦小声道:“无论祖母还是祈国公,都是我的长辈,我哪里敢随便问呢?”

    “你这孩子在规矩上头一向是没得挑的。”淳于皇后赞了她一句,跟着说起了纪阳长公主偏心的缘故,“早些年,是很早之前了,那会戡郎也才不到十岁,如今的祈国公堪堪娶妻老祈国公,就是九郎的祖父,偶然看中了一个女子。”

    卓昭节一怔,道:“本朝的规矩,驸马不是不能纳妾的吗?”

    淳于皇后如今的身份,是不必掩饰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了,她眉宇之间露出一抹厌色,轻蔑的道:“是这样没错,所以老祈国公就把人悄悄儿的养在了外头,不使人知。”

    虽然老祈国公把自己看中的女子养成外室,但显然这件事情是曝露了的,否则淳于皇后何以知晓,而纪阳长公主又何至于偏心二房?

    卓昭节见皇后面色阴沉,似乎想到了往事,便不敢插话打断,任凭皇后思索良久,才继续道:“但长安就这么大,二姐手底下也不是没有知心能干的下仆,所以不久之后,到底叫二姐知道了。”

    纪阳长公主性烈如火,连偏心都偏心得理直气壮,更不要说驸马背着她私养外室了。

    不必皇后仔细描绘,卓昭节也能想象出来那一副场景。

    皇后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也没打算仔细说,只轻描淡写的道:“那外室叫二姐迫着老祈国公亲手打死在别院里。尔后二姐也再没让老祈国公进过房……本来么,那会二姐正在气头上,何况这件事情原本就是老祈国公做的不对。就是寻常人家要纳个妾,总也要问过了妻子的意思!这样偷偷摸摸在外头养下人来,换了谁家不要着恼?先帝为了此事还把老祈国公召进宫训斥过。”

    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问:“那后来呢?”到了这儿,无论祈国公还是雍城侯,似与此事都没什么关系。纪阳长公主总不至于是因此迁怒了祈国公罢?

    “原本老祈国公与二姐当时闹得虽然大,但过些日子也未必不好。”淳于皇后冷笑了一声,道,“连先帝都决定把老祈国公骂上一顿……就这么过去了。不想,祈国公倒是个孝顺的儿子!只是,他的孝顺是专门对着老祈国公去的!”

    皇后看了眼卓昭节,道,“这会子也没旁人在,本宫要说一句也不知道二姐何至于如此命苦,竟然该上了这样的儿子!还是嫡长子!”

    卓昭节忙问:“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本来二姐迫着老祈国公打死了那外室,心气正难平,也没功夫顾上旁的。不想过了两日就听见了长安满是流言,说二姐跋扈骄横,自恃金枝玉叶,凌驾驸马之上,毫无妇人应有的贤德!而且迫着老祈国公亲手打杀所爱之人,真正是残忍冷血!”淳于皇后冷笑着道,“二姐知道之后,自是大怒,立刻打发了人去查这一查,倒是查了出来,这番话就是自己嫡长子在那外室被当众打杀后感慨的。”

    卓昭节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所以……所以祖母她……”她现下有点明白为什么宁娴容这亲生孙女,那么费心费力的讨好长公主,可长公主却始终不怎么领情了。

    因为长公主自己就吃过外室的亏,对侍妾之流所生的庶出孙女,料想也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宁娴容还是大房之女,跟着受到长公主对大房的迁怒,也难怪在取悦长公主的这件事上,总是事倍功半。

    “你若以为就因为这个,二姐就恨上了大房,那就太低估二姐的气量了。”淳于皇后闻言,嘴角却泛出冷笑,缓缓摇头。

第四十四章 晋王

    “怎么说也是亲生之子,偶尔错个一两回,做母亲的哪儿能不忍下去?”淳于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对待皇孙的态度上总是不能和自己一致的太子,露出感同身受之色,道,“二姐原本不相信这番话是祈国公说自己母亲的,晓得确实是他说的之后,虽然伤心,但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不能让这以下犯上的污名落在了嫡长子身上!”

    纪阳长公主再不好,总归是祈国公的生身之母,还贵为公主。祈国公言母之过,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二姐打杀了好些下人,把罪名推到了祈国公身边的几个贴身人头上,又上下敲打,如此才没让祈国公落下言母之过的把柄。”淳于皇后冷笑了一声,道,“不想被打杀的人中有个俏婢正是祈国公当时极喜欢的,他竟跑去二姐跟前,指责二姐自恃身份尊贵、草菅人命!你说这样的儿子……岂能不叫做母亲的伤透了心?”

    “起初二姐虽然恼他,但也觉得怕是之前把他宠坏了。”

    淳于皇后这句话卓昭节很是相信,只看纪阳长公主如今怎么宠宁摇碧,就晓得她当年未曾对祈国公绝望之前,对嫡出之子的纵容与忍耐了。

    不然,以纪阳长公主现下的泼辣激烈,祈国公哪里来的胆子忤逆她?

    “所以就管教了他几回,未想祈国公倒是认真起来跟着二姐生辰,他私下里送了一匣书与二姐,正是《女则》、《女戒》两本。”淳于皇后嘿然道,“这个人……怎么说呢?他自己是男子,所以就认为全天下的女子合该服在了男子的足下!便是驸马也应该想纳妾就纳妾,想宠哪个女子就宠哪个女子,只要给正室留份特别的体面就成!即使是生他养他疼他护他的公主生母,他也觉得要永远温柔顺从,不许对丈夫、儿子有任何一点不满反对!”

    皇后看了眼卓昭节,道,“你说,二姐得多可怜,才会摊上这么个儿子?你说二姐怎么能不对他死了心、把心思都放在你们二房身上?”

    ……卓昭节瞠目结舌!她急速的思索着回答的话,但皇后却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向她问个究竟,立刻自己回答道,“这宁战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是男子,所以他就要把全天下的女子都踩在了脚下!这件事情叫老祈国公知道后,老祈国公都被气得不轻!亲自动了家法!未想他却说老祈国公都是被二姐仗着公主的身份欺压坏了……还说什么他不恨老祈国公,因为老祈国公也是被二姐逼得……

    “他说自己不畏惧二姐的公主之尊呢!其实他若不是二姐的亲生骨肉,二姐会受他这个气?那时候周太妃深得先帝欢心,经常自恃宠爱干涉朝政,他怎么不敢去跟周太妃这么说?无非就是欺负二姐对亲生长子下不了狠手!却还自以为多么的有骨气!”

    皇后摇着头,道:“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之人,本宫是决计不放心他的。”

    说着,皇后深深的看了眼卓昭节,“戡郎……你这公公虽然因为你那婆婆早逝,在长安很是声名扫地了好几年,平常对九郎也有些冷漠。但实际上,这孩子素来为二姐宠爱,一向就被护着,这一生之中最惊险的经历大约也就是遇见你那婆婆了……纵然如此他也没吃什么苦这是实话,所以,你这公公看着冷漠,却最易心软。”

    皇后说到此处,凝视着卓昭节,轻不可察的道,“戡郎只有九郎一个孩子,不拘他平常对九郎是冷是热,总归不可能不管你们的。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怪道皇后今日要这么详细的告诉自己纪阳长公主偏心二房的缘故!

    卓昭节心头一寒复一热,她郑重的退后一步,敛裾跪倒,低声道:“臣妇绝不辜负娘娘信任!”

    皇后没有说话,于是卓昭节继续道,“臣妇定然劝说九郎早作决议……劝父亲……当断、则断!”冰冷的话语从略感清冽的唇齿间吐出,卓昭节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目光却归于冷静。

    “好孩子,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明理的。”淳于皇后听了这句确切的承诺,这才微微而笑,伸手在她鬓发上抚了抚,柔声道,“起来罢……往后,你会知道,本宫……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娘娘的苦心,臣妇不敢或忘!”卓昭节轻声道。

    这句话虽然有此刻说给淳于皇后听的缘故,却也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本来么,卓昭节没过门前就一直听着大房谋害宁摇碧的事儿或嫌疑,本身就对大房没什么好感。说到底,大房是宁摇碧的伯父家,与她可没什么血脉关系。

    而她过门才几天?大房那边,先是一个宁瑞婉,再是一个宁娴容,个个遇事就往二房这边跑了求助,倒是一点不拿二房当仇人看。

    可哪一次求助,背后不是影影幢幢的藏了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

    卓昭节私心里诅咒大房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样的话到底不适宜出口罢了!

    而且当年明月湖上的暗算,由于是亲身经历的缘故那黑夜里惊慌失措、连外袍也不及披一件的跳水救人,在夜色下的湖中心惊胆战的寻着宁摇碧的记忆在苏史那的提醒后,时时翻腾出来。

    卓昭节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宁摇碧似说笑似正经的道:“我父亲只得我一子,若我无幸,自然是祈国公府的子嗣过继,那时候……”

    所以,大房不倒,卓昭节总是疑心他们觊觎着宁摇碧这世子之位这么一房有仇无恩的亲戚,卓昭节觉得淳于皇后既然肯帮打发了,那是再好也没有!

    只不过淳于皇后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以皇后的身份,要逼死祈国公十分容易,难处就难在了纪阳长公主。

    虽然祈国公当年做的事情过分,长公主到现在也是余怒未消。但亲生子总归是亲生子。长公主会对祈国公冷嘲热讽、会坐视宁摇碧处处欺负大房、会明着偏帮二房,但要长公主看着嫡长子去死,长公主究竟做不到。

    所以要想彻底的铲除大房,惟独靠雍城侯。

    两个儿子里只能保全一个时,长公主必然会选择雍城侯。

    但雍城侯同样未必舍得对大房下死手……

    卓昭节告退出了蓬莱殿,心神还是有点恍惚。

    她正想着要怎么劝说宁摇碧、从而让雍城侯下定决心对付祈国公忽然有人招呼道:“世子妇?是你在里头?”

    却见不远处,唐千夏一袭玉色春衫,绾着精致的飞仙髻,鬓插玉簪,广袖飘飘,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卓昭节才露出笑意,正待和她招呼,却一眼看见了唐千夏身旁两步处还有一人。

    广袖深衣,绛袍玉带,虽然年岁已长,但一身儒雅风流的气度,却不逊与正当年少的郎君们,而且儒雅风流里,又带着天家骨血所特有的贵气天成。

    卓昭节看清了这人,慌忙欠身行礼:“晋王殿下!”

    晋王显然是携唐千夏来觐见皇后的,由于蓬莱殿前的柱子亦是漆成了绛色,大类晋王今日所着袍服。卓昭节今日心里又有事情,又被唐千夏先招呼,居然差点把他看差了。

    “不必多礼。”晋王含笑摆手,道,“你是九郎之妇,算起来该叫孤一声表叔,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客气。”

    卓昭节依言直起身,抿嘴笑道:“多谢表叔。”

    晋王朝她点了点头,才问送卓昭节出来的贺氏,仍旧是和蔼谦逊,又不失皇子的矜持:“嬷嬷,如今母后?”

    贺氏微微而笑,道:“皇后娘娘方才与世子妇说了好一会子话,这会乏了。”

    听着像是现下不便见晋王与唐千夏了,不想贺氏接着又道,“但既然是殿下过来,婢子进去问一问娘娘,婢子想殿下倒正好陪娘娘说笑会子解乏。”

    晋王和气的笑着:“有劳嬷嬷了。”

    “殿下客气,这话婢子可担当不起。”贺氏朝他一礼,重新折回殿里去。

    卓昭节在晋王与贺氏说话的时候就走到了唐千夏跟前,与她寒暄,唐千夏就问:“你今儿过来与皇祖母说话吗?说什么?”

    卓昭节笑了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如今九郎不在府里,祖母昨儿个又道了乏,我有些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着皇后娘娘素来睿智又和蔼可亲,索性腆着脸进宫来求娘娘帮着拿主意了。”

    这话半真半假的,唐千夏默默听了,掩袖轻轻一笑,生动如照水之花,盈盈道:“有皇祖母帮拿主意,料想你如今也没什么可心烦的了。”

    “可不是么?”卓昭节听出她不信也确实没什么好信的,她又不是皇媳,就算上头没有婆婆可以请示,纪阳长公主又才道了乏,娘家可就在本城。

    即使兴宁坊离大明宫比到靖善坊要近,但把进宫以来的路程和觐见的辰光算上去,还不如回娘家请教去呢!

    好歹回娘家总比在宫里自在些。皇后待卓昭节虽然不错,到底不可能像游氏那么掏心掏肺。

    就说今儿个说纪阳长公主偏心二房的缘故淳于皇后之前说是为了提点卓昭节,可说着说着就成了让卓昭节去说服宁摇碧、继而影响到雍城侯,里应外合的除了祈国公。

    固然是双方都有利的事儿,但卓昭节却不得不对皇后谢了又谢。

    不过这样的事情总归不好到处说的,何况卓昭节觉得自己和唐千夏也不是很熟悉,敷衍一句也就算了。

    她正要告退贺氏去而复返,殷勤的对晋王笑着道:“殿下快进去罢,娘娘方才还在念叨着殿下这两日怎么都没过来?”

    晋王矜持的一掸衣袍,淡笑着道:“孤前几日略感风寒,怕把病气带给了母后,所以……”

    “殿下可真是不小心。”贺氏闻言,立刻嗔道,“但怎么也不打发个人来告诉娘娘一声呢?叫娘娘平白的担心了两日。”

    晋王好脾气的含笑赔罪:“孤本是怕母后知晓后为孤操心,是以就没让人来说……今儿却是夏娘新学了些画技,带她来与母后鉴赏一番。”

    “娘娘这两日正说着没什么新奇的事儿可听可看……郡主来的可真是巧。”贺氏含笑道,与卓昭节递了个眼神,就转开了头,一力招呼道。

    目送晋王父女进了殿,卓昭节仍旧是若有所思……只听阿杏咳嗽了两三声,才让她回了神,道:“怎么了?”

    “世子妇,婢子问过旁边的宫人,道是十娘方才就被送回去了,咱们如今也走罢?”阿杏试探着问。

    “嗯。”卓昭节微微点头,心头却总觉得有疑云难消……

第四十五章 长公主

    回到雍城侯府,宁娴容正忐忑的等着卓昭节,见到嫂子回来,忙迎上来:“九嫂,娘娘怎么说?”

    “如今局势诡谲,娘娘自有定计。”卓昭节朝她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道,“如今后院里头的事情暂时还无暇多管。”

    “啊?”宁娴容不禁白了脸,道,“那……那我……”她生长国公家,又是在嫡母手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最会听话听音不过,哪儿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就是皇后无意就她们之前进宫所言之事追究?

    若是如此,那么她即使不落个言母之过的罪名,至少如今也不要指望着皇后会收拾欧氏了。而且听这番话,皇后似乎不耐烦借着后院的事情对祈国公府小敲小打,这是打算直截了当的从正面下手了吗?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娴容与嫡母争斗归争斗,一旦祈国公不好,她这个庶女也逃不了,岂能不急?

    卓昭节把广袖一拂,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个……昨儿个祖母道了乏,我想一会与你一起过去看看。倘若祖母肯见,我想,不如请你在祖母跟前服侍几日,你看可好?”

    宁娴容一怔,随即听了出来,卓昭节这是暗示自己以伺候祖母的名义托庇于纪阳长公主跟前,这样即使祈国公出了事,也没人敢到纪阳长公主府去抓人。但她还是有些疑虑:“谢谢九嫂,但那两位嬷嬷……”

    “祖母身边的嬷嬷都是跟着祖母风风雨雨过来的,虽然是下人,但也自有一番心胸与气度。哪里会和咱们这些小孩子计较?再说她们也要看祖母的面子不是?”卓昭节轻声提点,“你去了,关起门来认认真真的同祖母认了错,祖母不会不管你的。”

    又道,“倘若祖母不要人在跟前伺候,我想我一个人管着这偌大的侯府也有点忙,就向祖母求了你过来帮手罢。”

    这就是要护她到底了,纵然纪阳长公主不计较她药倒两位嬷嬷,但也不想留她在膝下,那么卓昭节也寻了理由让她继续躲在雍城侯府。宁娴容感激道:“娴容多谢九嫂大恩!他日若有机会,衔草当还!”

    “不必如此,你是九郎的妹妹,到底也是一家人。”卓昭节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了,你等我换身衣裳,去看看祖母今儿可好见咱们。”

    这一次却是顺利得很,角门的小内侍爽快的放了行,还提了一句:“方才祈国公夫人求见,庞家令道是祈国公夫人病体未愈,殿下如今年岁长了,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见的好。”

    冒姑不必卓昭节说什么就拿了个荷包与他,感激道:“多谢小公公提点。”

    小内侍爽快的收了,含笑道:“姑姑客气了。”

    宁娴容听说纪阳长公主不肯见欧氏,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祖母肯不肯维护自己,总而言之,欧氏进不了长公主府,也不要担心自己被从长公主府强行带回去了。

    到了长公主跟前,却见庞绥正在下首陪坐着,满脸是笑的说着话。

    见到卓昭节与宁娴容进来,庞绥忙站起身,笑着一拱手:“世子妇、十娘子!”

    “庞家令。”卓昭节、宁娴容都含笑微微点头示意,复与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懒洋洋的斜靠在榻上,眯眼道:“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孙女是来给祖母请罪的!”卓昭节还没说话,宁娴容已经惴惴的跪了下去,怯生生的道。

    卓昭节便把原本要说的话改了口,笑了一下道:“十妹说是得罪了祖母,孙媳见她怕得很,就陪她走一遭。”

    纪阳长公主嗯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一眼孙女,道:“你做了什么?”

    “祖母令孙女代管后院事宜,为了孙女人微言轻,还将身边嬷嬷派去帮着孙女掌眼。不想孙女却是昏了头,为了想弄清楚……弄清楚当年生母之死的内情……”宁娴容低着头,讷讷的道,“就给两位嬷嬷放了点蒙汗药……然后……”

    “这件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原本还想过会打发人把你召过来,如今你既然自己来了。”长公主看了眼庞绥,道,“家令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长公主如此爽快,倒让卓昭节与宁娴容都是一愣。

    庞绥微微而笑,道:“此乃殿下家事,下官如何敢妄言?”

    “这许多晚辈,本宫哪里能一个个的操心过去?”纪阳长公主瞥一眼宁娴容,想了想,道,“那就让她在听水阁里闭门思过……思过个一年罢!”

    “多谢祖母!”原本以为长公主当真要罚,但听到“听水阁”三个字,宁娴容却是长出一口气。

    卓昭节揣测这听水阁应该就在长公主府里,这就等于是变相的保护了。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带她去听水阁!一年之后才许出来!”

    宁娴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告退下去。

    卓昭节知道接下来就是长公主要与自己说话了,忙坐直了身子。

    果然长公主向她看了过去,道:“你为何要帮十娘?可是因为她与欧氏不和,打着利用她的主意?”

    长公主把话说得这么直,卓昭节有微微的尴尬,正要说话,不想长公主又道,“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回祖母的话。”长公主的语气难辨喜怒,卓昭节沉吟片刻,道,“孙媳只是觉得十娘究竟是九郎的妹妹。”

    纪阳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道:“是这样的吗?那卓知安岂非是你同父异母之弟,论起来比十娘同你更为亲近,当年他虽然得罪过你,然而也是年纪小不懂事……他在城外庄子上已经两年了吧?你为什么没有为他说情、让他回敏平侯府?怎么你觉得一个隔房的小姑子倒比同父异母的弟弟更亲近?还是十娘就这么合你的眼缘?”

    卓昭节一噎,随即道:“祖母见问,孙媳岂敢欺瞒?孙媳确实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是因为十娘不曾害过我们,孙媳那庶弟心术不正,当初孙媳的母亲打发了他也是怕他再犯了糊涂,所以才要他到庄子上去好好的学几年规矩。毕竟孙媳没回长安之前,庶弟是被母亲当成嫡幼子般宠爱的。许是因此,庶弟被宠得歪了心思,孙媳的父亲母亲都觉得还是让他在庄子上静几年心的好,并非孙媳至今还怨怼着庶弟。”

    长公主讥诮一笑,道:“现在没害过,以后呢?将来太子登基,万一你今日保下了她,回头她去告你们一状……你又该如何处置?”

    “十娘无凭无据……”卓昭节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长公主打断:“一个由子罢了,你只管告诉本宫,若他日十娘背叛,污蔑你们,你当如何处置?”

    卓昭节沉吟片刻,道:“自是想方设法的……孙媳晓得祖母的意思了!”她说到一半,却有所悟,郑重的道,“孙媳当使长安上下,皆知十娘曾受雍城侯府之恩!”

    一旦落实了宁娴容曾受过雍城侯府之恩的事实,那么宁娴容即使未被划成雍城侯府一派,日后想对雍城侯府不利,也难了。

    忘恩负义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担的。

    纪阳长公主问:“你打算怎么个做法?”

    “还求祖母做主!”卓昭节咬了咬唇,长身跪下,道。

    宁娴容是大房的女儿,祈国公与欧氏都在,她的事情是轮不到雍城侯府做主的。假如要从她的婚事下手,显然二房怎么都不占理即使欧氏要把庶女送人做妾,会被人议论,但最多也就是说她不体恤庶女罢了。二房因此从中插手,错处可比欧氏更大。因为庶女的婚姻由嫡母做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做叔叔的越过还在堂的父母去管侄女的婚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所以要让众人都议论宁娴容欠了二房的恩情,必须有纪阳长公主出面。

    长公主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对庞绥道:“交给你了。”

    庞绥微微一笑,道:“下官一会就去办。”

    长公主嗯了一声,淡淡的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帮着宁娴容,无非就是觉得她与欧氏不和。而大房怎么说也是本宫的骨血,你不喜欢他们,却怕本宫责怪你不念骨肉情份,故此一面给大房挖着坑、一面维护着宁娴容。不过是既想大房不得好,又保住二房体贴心疼手足的名声……是也不是?”

    卓昭节短暂的思索了数息,低下头,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这话出了口,她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大房……祈国公……宁战他再是昏了头,总是长公主的亲生爱子,而卓昭节到底不过是孙媳罢了。她在长公主跟前的地位,只能靠着宁摇碧或者再加上雍城侯?

    但孙媳可以再找个……儿子……长公主与老祈国公,总共也就是祈国公、雍城侯两个儿子,长公主再恼大房……却不知道如今这么坦白,是对?是错?

    只是,长公主既然这么问了出来,根本不容她考虑太多,要么承认,要么否认长公主这样性情的人,是绝对不会喜欢听到谎言的。

    而且卓昭节也觉得,如今这局势,自己又才从宫里回来,真话假话,长公主这样的精明,还会分辨不出吗?倘若说谎,恐怕反而会激怒了长公主。

    现下,也只能赌长公主会偏向二房,对自己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你打算用个无足轻重的庶女遮盖你算计大房。”纪阳长公主微合双目,语气中听不出来任何喜怒,半晌才道,“你以为这么做了,本宫就会认为你对大房怀着怜悯之心?手足之义?”

    长公主睁开眼,淡淡的道,“就凭你对庶弟的做法,还有刚才那番明明晃晃的开脱之辞,你以为本宫会因为你笼络了十娘,就认为你是一个有情义之人?”

    卓昭节只觉自己的心似停跳了一下,然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是脱口而出,道:“祖母,孙媳是九郎的妻子。”

    “所以本宫宠爱九郎,也必须对你装着糊涂宠着你?!”长公主闻言,语气陡然一冷!

    “所以孙媳自然是先为九郎考虑。”卓昭节扬起头,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神色却极为坚定,“不拘是大房还是十娘还是旁的什么人,总归是要排在九郎之后的!”

第四十六章 母亲的心

    “不瞒祖母,四年前,孙媳正学琵琶时,因弹不好一曲《夕阳箫鼓》,恰逢苏伯邀孙媳的外祖父,往江南明月湖中的枫岛勘察枫潭。”卓昭节语速略快,声音微微颤抖着道,“不想到了码头,才知道九郎也要随苏伯前去。当时孙媳难得出门,看九郎所乘楼船广大,小孩子心性,就没回府。”

    “在明月湖上,孙媳亲眼看到了九郎……为侍卫中的内奸算计!”卓昭节低声道,“当时……孙媳还差点被卷入其中,后来隐约想到……九郎……是父亲的独子!所以……”

    见长公主不说话,她张了张嘴,半晌,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到长安后,才晓得祈国公府子嗣昌盛。所以孙媳总是会想到四年前的湖上之夜,九郎若是有失……得到最大好处的……”

    她是横了心,将话挑明了。

    “孙媳是个俗人,也没有光风明月的心怀与胸襟。”卓昭节吐字清冽,道,“孙媳只晓得嫁鸡随鸡这个道理,如今既然嫁了九郎,自然是从九郎这边来想。倘若祈国公是个慈祥的伯父,就如孙媳的诸位伯父一样,待九郎也是真心的好,孙媳自然将之当成了伯父看待,也不敢对祈国公府上下有半点无礼。但现下……”

    卓昭节垂下眼帘,轻声而坚定的道,“大房欲害九郎,孙媳岂能坐视?但孙媳帮十娘,也不是全想着用十娘来遮掩什么,祖母目光如炬,孙媳做什么,能瞒过祖母?孙媳这么做,只是能帮则帮。大房一日不放过九郎,孙媳……一日也不与大房罢休!”

    长公主眯起眼,打量着她倔强的神色,淡淡的道:“你要对付的大房,是本宫的亲生骨肉,还是本宫的长子!本宫的嫡孙、孙女……甚至还有曾孙……你这样当着本宫的面说出来,是觉得即使九郎不在这儿,也能庇护住你吗?”

    “就是九郎不在这儿,孙媳才与祖母说。”卓昭节的心砰砰的跳着,面上却一派镇定,她抬起眼,直视着纪阳长公主的眼睛,缓缓道,“因为倘若九郎在这儿,必然要维护孙媳。到那时候,就是孙媳挑起是非了。”

    长公主冷笑:“你是打量着本宫会被你这番话感动,不追究你?”

    “孙媳不敢。”卓昭节立刻跪下,沉声道,“但方才都是孙媳的真心话!祈国公是祖母的亲生爱子,于孙媳来说,他几次三番针对九郎,孙媳却是拿他当仇人看待的!这一点孙媳不敢瞒祖母,凭祖母要怎么罚孙媳,孙媳也无话可说!”

    “若是有人当着你的面说把你的子孙当作了仇人,你打算怎么办?”纪阳长公主冷冷的看着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公主的语气固然不善,可卓昭节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她飞快的思索着,长公主是在为什么迟疑?

    要不要罚自己、还是怎么罚自己?

    她心念电转,还未想到回答的话,长公主却忽然话锋一转,低低的笑了:“你口口声声说把大房当仇人,但你可曾想过?以你如今这点儿能耐,也配做大房的对手吗?”

    卓昭节一愣,长公主却似乎没了和她多说的兴致,收回看她的目光,转而盯住了自己保养精心、至今望去白皙无瑕、如霜如玉的手指,轻描淡写的道:“苏史那不是被九郎特意留下来帮你了?多多的请教他罢!就你现下这点儿心思,对本宫这样的人来说,想什么不是直接写在了脸上?”

    长公主淡然道,“念在九郎的份上,这一回,本宫不追究你试探本宫之罪,下去罢!”

    卓昭节还想说什么,但见长公主已经露出不耐烦之色,只得识趣的住嘴,道:“孙媳遵命!”

    待卓昭节若有所思的走了,长公主却迟迟没有召进人来伺候,而是揉着额角,似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她问一直垂手静立在下首的庞绥:“你看这孩子如何?”

    “小世子妇与小世子极为相悦。”庞绥略作思索,沉吟道,“方才那番话是出自真心。”

    “本宫是说性情。”

    庞绥这次犹豫了一下,才道:“小世子妇……虽然娇生惯养,却不乏果断!”

    “果断?她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九郎也是。”长公主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的道,“戡郎是心软,但九郎拿定主意之后,他……九郎这些年来,在那苏史那的撺掇之下,绕过戡郎自作主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戡郎是拿九郎没办法的。”

    庞绥低着头,试探性的问:“殿下若是担心……那苏史那……”

    “不成!这个人不能动!”长公主闻言,目中露出一抹痛色,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凉固然不怕月氏……然而没有他,九郎往后安危难保!”她喃喃的道,“若不是如此,他这些年来春风化雨的撺掇着九郎处处针对大房,本宫哪里能容他到现在?这苏史那不愧是月氏族之柱石!怪道先帝当年怎么也不能放心他留在月氏族中……”

    说到此处,长公主悲伤的道,“可惜了申骊歌!那时候先帝什么都没说,连朝中臣子都没几个看出这份忌惮,她就觑出了先帝的意思,主动让苏史那以下仆的身份陪嫁,带到长安。既安了先帝的心,又在自己死后,给九郎留了个能够庇护他的人……这胡女虽非我大凉人氏,却实在是不世出的奇女子!精权谋、善谋划、通兵法、晓武艺!自嫁与戡郎后,为了戡郎又学得琴棋书画俱会!奈何她与戡郎缘浅……若她还在,本宫如今又何必操这个心?”

    庞绥轻声道:“或者殿下召回小世子,与小世子说一说,化解一下两府之间的仇怨?小世子向来孝顺殿下。”

    “没有用的。”长公主冷静的道,“当年申骊歌之死,固然是忧愤所致,然而欧氏几次三番加害,这些把柄,申骊歌都握在了手里!只不过当时她心思都放在了讨好戡郎上,没心情与大房计较罢了!你以为她生前会不交给苏史那作为后手?九郎必定是把生母早逝的帐都算在了大房头上你看他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压大房、当着本宫的面对大房处处挤兑!你以为他只是在发泄他对大房的怨怼?”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在逼本宫啊!”

    “他这是让本宫看到,他与大房之间的仇怨已经无法挽回。似如今这样的局面,本宫必须在他与大房之间作一个选择。”长公主轻声道,“他是笃定了,本宫会选他,这自恃宠爱的孩子!他这一手,与战郎当年是一个样,都笃定了本宫怜爱他们,他们做什么本宫都要原宥乃至于还要帮着他们收场!这么两个庞绥,你说,本宫该选谁?”

    庞绥一惊,虽然他为家令以来,长公主对他极为信任,连在宁摇碧跟前都不好说的话,也都倾诉与他,但这并不代表了,他在长公主跟前什么话都敢回答。

    比如说,现在的这个问题。

    谨慎的思索了片刻,庞绥才字斟句酌的道:“殿下,下官以为……局势未必就到了那一步。”他这个家令一向就是觑着长公主的心意做事的。这两年来,庞绥对大房一直冷冷淡淡,对雍城侯府上下却是笑脸相迎。

    以他的私心,那当然是盼望着长公主倒向雍城侯府。

    可这话既然是长公主当面问了出来,他却是怎么也不敢说让长公主舍弃了祈国公的话的,到底是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即使长公主这一刻听了,往后懊悔起来,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这个态表不得,庞绥也只能冀望于可以含糊过去了。

    长公主闻言,果然冷笑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连你也这样来敷衍本宫了?”

    庞绥立刻跪倒:“下官知罪……下官实不忍见殿下如今就为两房忧虑!”

    “如今忧虑已经太迟了!”长公主用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语调道,“本宫早就应该想到今日,早些就该让两房化解恩怨……只可惜,本宫从前怨怼大房,又怨怼战郎自己忤逆,不思悔改,反而迁怒于戡郎受本宫怜爱……一般是知道了本宫打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室,战郎眼里,本宫冷血无情、德行浅薄!有失天家之女的慈仁!戡郎却晓得心疼本宫、道他长大之后定然要护着本宫,不叫他父亲再让本宫伤心……虽然当时戡郎还小,但一般是本宫的亲生骨肉,两相对比,本宫岂能不更疼他一些?”

    长公主摇了摇头,“本宫就是对大房怨怼太过,以至于九郎小时候挑衅大房时,没有加以阻止,如今再想化解已经迟了……这孽是本宫作下来的,本宫……”

    她眼神一黯,轻声道,“本宫还是舍不得看他们手足相残……这件事情,还是本宫来罢!”

    庞绥听着这话不大对劲,暗自心惊,道:“殿下?”

    “昭节今儿个带着十娘进了宫,以这孩子对大房的敌意,和如今的局势,皇后怕是巴不得她进宫去的。”长公主支颐,淡淡的道,“但十娘先被打发回来了,可见皇后……这是要双管齐下了!”

    她撩起眼皮看住了庞绥,“本宫护不得大房周全但也不能叫他们都失了性命!不等皇后动手了,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教训!总不叫他们落到旁人手里你出去叫人,就说大房今儿个进的糕点……”长公主说到此处,冷冷的看着庞绥,指了指跟前一碟子云片糕,“你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庞绥略一思索,低声道:“殿下请少等。”他快步走到侧屋如今这屋中无人,庞绥在壁上摸索半晌,打开一道暗格,摸出一只颈项细长的青瓷瓶。

    拿到外头,长公主漠然的看着那碟子云片糕,庞绥当着长公主的面,将那青瓷瓶开了,滴了两滴到糕点上。雪白的云片糕顿时染上了一抹赤色,但过了数息,那赤色却渐渐淡去,重归于雪白。

    “殿下,要下官打发人,去雍城侯府叮嘱一下小世子妇么?”庞绥从袖底抽出一支银针,插入糕点,立见整支银针变成了黑色!他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沉吟着问。

    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道:“不必了,那孩子若是这点儿眼色也无,本宫过些日子,就给九郎设法换一个妻子……大房……”

    长公主难以察觉的吁了一声,低低的道:“小娘子除了十娘都嫁了,如今十娘在本宫府里,昭节既然要做场面,一年后少不得要给她寻个婆家……郎君呢也都娶了,这会离了长安也耽误不了什么……如今天下太平,即使那些边疆贬谪之地,也不是没有安身之处……”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道,“回头你进宫面圣……就……剑南罢!”

    庞绥听出长公主之意已决,倒是松了口气,郑重一礼,道:“下官遵命!”

第四十七章 算计

    卓昭节回了雍城侯府,众侍觑她脸色,俱不敢多言。

    一直到进了内室,冒姑才悄悄的问:“殿下方才留了娘子……可是继续说了十娘的事情?未知殿下如何处置此事?可曾迁怒娘子?”

    “祖母如今哪儿有心思管十娘?”卓昭节摇了摇头,对于纪阳长公主对宁娴容请罪一事的当机立断,她当时就明白了。纪阳长公主定然是有更加大的烦心事要操心,所以才懒得仔细追究,宁娴容既然去请罪,她就顺水推舟的罚了总而言之,刚才长公主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宁娴容身上过。

    冒姑一怔,也听出了话意儿,道:“那殿下她……”

    “我也不晓得殿下是怎么想的。”卓昭节低声道,“等等看罢……我觉得,也许一会就能晓得了。”

    冒姑到这时候才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竟是煞白的可怕吃惊之下,一摸她手,竟是凉得沁人!

    “娘子怎么会?”冒姑大惊失色,忙用手给她焐着,正要顺嘴叫人拿暖炉,猛然想起如今正是春日卓昭节的手忽然这么凉,不用问也知道是在长公主跟前紧张所致!

    卓昭节转过头,若非染了胭脂,便可看出如今她唇色微微泛青,低声道:“没什么……这一关可算过了,方才在祖母跟前,祖母想了一会才说话,我……我怕了。”

    冒姑心疼的搂住了她:“要不,娘子给世子写信……让世子设法回来一次罢?”

    “不成!”卓昭节虽然语气虚弱,却立刻摇头,道,“一来这是他头一回办差,若是没办好,定然会被攻讦能力不足,圣人与皇后娘娘也会失望!二来,如今这上上下下都看着我呢,我就那么没用,离了九郎什么都做不了?方才虽然怕极了,然而这一关不是也过了吗?”

    她吁了口气,“如今不过是后怕罢了!我睡一会,就好了。”

    冒姑还待要劝,但听说她要睡一会,又忍住了,只带着一丝哽咽道:“那娘子好好儿睡……可要婢子取床厚些的被子来?”

    “不必了。”卓昭节摇了摇头,让冒姑替她解了衣袍、饰物罗帐放下后,卓昭节用力抱住被子,狠狠一口咬住被角,才将方才一路上都竭力压抑的颤抖释放出来。

    长公主……卓昭节回想起来,方才长公主的神色、目光,尤其是责问她当着自己的面说视祈国公为敌那一刹那的冰冷,卓昭节毫不怀疑自己今日是逃过一命了这一次实话实说实在是冒险,倘若当时长公主一怒而起,勒令将自己当庭杖毙……方才那样的情形,连个求情的人也没有……

    可即使如今抱着被子后怕得发抖,但卓昭节还是在后怕里升起一抹欣慰。

    她知道,祈国公府算是完了。

    以圣人对纪阳长公主的尊重,即使祈国公有所出格,但等闲圣人总归不会为难这个外甥的。

    今日皇后既然表达了那样明确的态度……

    可见圣心已决!

    圣人不愿意伤了长公主的心,但长公主作为圣人如母一般的长姐,难道就不心疼圣人了?

    只看长公主当年为祈国公所伤,但这些年来仍旧会不住的庇护祈国公就因为雍城侯当年的安慰,这些年来对二房毫无原则的偏袒……可见长公主是极重亲情的。

    所以……

    这世上,让长公主不忍伤害的,不仅仅是祈国公与雍城侯。

    还有一个,就是圣人。

    长公主一度以公主之尊,整夜整夜抱着哄大的圣人。虽然是长公主的胞弟,可在长公主眼里,又何尝不将这个弟弟,看成了半子?

    在两年前,圣人已经放过了祈国公一次。

    可这一次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了……

    卓昭节揣测圣人已经私下里向长公主透露过这样的打算也许圣人真的精力不济了?

    总而言之,长公主心里已经有了数。

    所以,她方才才能试探成功。

    方才纪阳长公主虽然没有一句问她今日进宫之后皇后都说了什么,然而卓昭节光明正大的说出对大房的防备与敌意这在长公主看来,已经代表了皇后的态度。

    皇后虽然强势,然而在对待纪阳长公主上却一直与圣人同步,亦是极为尊敬的。

    那么见过皇后就敢强硬的表达对大伯一房不满的新进门的孙媳……

    长公主怎么能不想到这是在宫里得了皇后的暗示甚至是承诺?

    这位长公主,不想看着儿子去死,也不想自己的胞弟偌大年纪了还要夹在胞姐与孙儿之间左右为难……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先下手为强!

    抢在圣人与皇后发作祈国公之前下手,把祈国公打发得远远的……

    甚至索性夺了祈国公的爵位……

    让祈国公再也插手不了夺储一事。

    这样看似残酷,却能够保住祈国公府上下的安危。

    这样的事情夜长梦多,估计今日就会有结果了。

    进门不几日,就算计起了长辈,而且还是贵为金枝玉叶、满长安都公认出了名的难缠的长辈……

    卓昭节心想:这件事情若是叫母亲晓得了……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她又是窃喜又是后怕,明明说了要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正苦恼之际,帐子外,传来冒姑颤抖着的声音,试探着叫她:“娘子?娘子还醒着吗?”

    卓昭节嗯了一声,压抑住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道:“什么事?”

    听她语气里毫无睡意,冒姑才松了口气,急急禀告道:“娘子方才说的没错长公主府果然出事了!今日祈国公府进与长公主殿下的云片糕中,被查出下了毒,长公主只食了一小片,如今就不省人事……庞家令已经被圣人急召进宫去回话了!如今长公主府里乱成了一团!”

    卓昭节一惊她虽然猜测到长公主为了保住大房上下,必然会抢先对大房动手,却不想这一手居然动在了自己身上!

    她立刻翻身坐起,急急吩咐:“快拿衣裙来!替我梳妆!去长公主府探望祖母!”

    卓昭节匆匆赶到长公主府,大房几乎是全到了,只除了在夫家的大娘子宁瑞澄、四娘子宁瑞婉和被罚在听水阁里闭门思过、没有长公主命令不能出阁一步的十娘子宁娴容。

    祈国公与欧氏均是衣冠不整,显然是闻讯之后,仓促赶到的,两人打头跪在了院子里。

    在他们身后,按着长幼,世子宁瑞庆、三郎宁含、五郎宁希、六郎宁瑞梧、八郎宁恪,及他们的妻子,俱仓皇长跪不起!

    卓昭节进院时,众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个个面色煞白。

    宁瑞庆与宁瑞梧眼中均流露出怨毒之色!

    卓昭节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抓了一个院子里没头苍蝇也似蹿来蹿去的使女:“祖母怎么样了?”

    那使女慌张的道:“回小世子妇……殿下如今不大好,诸位太医在里头好半晌了,这会都没出来!”

    “太医没出来难道就是不好吗?”卓昭节握着她的手臂,低声道,“你们都冷静些!祖母最重规矩的……这样弄的,一会宫中来人,见着了多不好?”

    那使女被她一说,却是立刻苦笑着道:“小世子妇所言有理……然而……然而如今殿下不知情况如何,婢子们这心哪儿能够定下来?”

    “原来九弟妹还不知道?”不远处,听见这几句的宁瑞梧忽然转过头来,讥诮的道,“若祖母当真有什么闪失,这些个近身伺候的下人,必然要为祖母殉葬九弟妹难道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凭九弟妹几句话,就能叫她们冷冷静静的等死吗?”

    “六弟慎言!”宁瑞梧这番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此刻的庭院里,也是人人可闻,祈国公与欧氏似乎心神不宁之极,竟是动也不动,显然是根本没听见。但祈国公世子宁瑞庆却听了个正着,顿时亡魂大冒,赶紧喝止!

    宁瑞梧却冷笑了一声,道:“大哥,我说错了么?你没听这使女说,单是咱们到这里后就见到闵太医进去,原来里头还不只一位太医,这半晌都没出来,显然祖母是不大好了……”

    “闭嘴!”宁瑞庆怒道,“祖母乃是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岂是些许小人算计就能够谋害到的?你真是为祖母担心得糊涂了!净在这儿乱说话!”

    宁瑞梧方才的话显然是在笃定了纪阳长公主必死这等于是在诅咒祖母了。

    这会被长兄呵斥,他却还是没有住口的意思,冷笑着道:“即使祖母好了,难道会帮咱们解释清楚吗?既然如此,左右是个死字……我如今就剩这么点辰光,想随便说几句话也不成?”

    宁瑞庆被他噎住!

    卓昭节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纪阳长公主是一定会没事的不然还怎么庇护大房?所以她也犯不着在这会去抓宁瑞梧的痛脚,反而叫长公主认为这是赶尽杀绝,因此什么都没说,正琢磨着大房跪了这许多人,自己该怎么办时……

    忽然清脆的“啪”的一声,让整个庭院都是一寂!

    却见跪在宁瑞梧身边的年轻女子,猛然之间抬手给了宁瑞梧一个耳光!

第四十八章 归来

    卓昭节不由看得呆住,这女子显然就是大房那边的六夫人了。她正以为这六夫人与宁瑞梧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谋害长公主的罪名吓懵了,因此行为举止异于常人。才抓住冒姑的手,让冒姑去叫人来将六夫人按住、免得她大闹起来吵着了里头太医为长公主诊治的话到嘴边,不想却听六夫人厉声呵斥宁瑞梧:“父亲、母亲、大哥与大嫂都跪着没说什么,偏你多嘴?!”

    之前对宁瑞庆的阻止不屑不顾的宁瑞梧,却仿佛极怕她,被这么当众打了,竟是默默不语。

    然而六夫人骂完了宁瑞梧,却又转过头,狠狠的瞪了眼卓昭节,冷笑着道:“她问祖母这儿使女的话,你插个什么嘴?这满庭院里,就你去插话,可是看她长得好?她如今可是你九弟妹!你别在这儿昏了头了!”

    这个妒妇!

    饶是卓昭节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对大房落井下石,免得让纪阳长公主知道后不喜,此刻也不禁被气得俏脸一红!

    六夫人这话虽然骂得是她的丈夫宁瑞梧,可这大庭广众的,卓昭节还在这儿呢!

    倒仿佛是卓昭节方才问使女的话是故意引人注意,有故意勾引大伯子的嫌疑了!

    冒姑立刻沉声道:“六夫人还请慎言,咱们世子妇还在这儿!”

    那六夫人嗤笑了一声,道:“这位姑姑倒是可笑,我骂夫婿关你什么事情?虽然你家世子妇品级高于我,但夫妻两个拌嘴,我婆婆都没说什么,姑姑倒是要代我婆婆管教我了吗?”

    欧氏和祈国公跪在前头,也不知道是心如死灰了,还是故意放任六夫人与卓昭节争吵,权当根本没听见这边的事情。

    卓昭节抬手止住冒姑,冷冷的道:“六嫂要管教六哥自然轮不着咱们二房来多嘴,但也请六嫂管教六哥的时候悠着点儿分寸!莫要指桑骂槐的扯上不相干的人,如今祖母可还在里头呢!”

    六夫人斜睨她一眼,道:“哦,你拿祖母来压我吗?是啊,祖母一向就偏心你们二房,有祖母在,我哪里能不让着点儿你?”

    她只道卓昭节定然要反驳,未想卓昭节却施施然的道:“既然六嫂晓得祖母疼咱们二房,那我劝六嫂还是多退让一点的好,免得回头惹了祖母不喜,使长辈伤心难过!这可成了六嫂的忤逆不孝了,六嫂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六夫人没想到她如此干脆的认了纪阳长公主的偏心,不禁一噎!

    和六夫人这么一吵,卓昭节索性也没了陪大房表现孝顺的心思,直接越庭而过,到了回廊上等待。

    之前被她呵斥过的使女却也悄悄的跟了上来,小声道:“小世子妇莫恼,六夫人向来就是那个样子。祈国公夫人也是拿她没办法的。”

    卓昭节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如今哪里有心思与六夫人计较什么?但念这使女好歹是长公主院子里的人,也不想十分扫了其面子,就笑了笑,道:“没什么,我晓得她怕是担心祖母所以语气不免急了些。”

    使女听出她没有多问六夫人的意思,有些失望,但随即殷勤道:“小世子妇可要茶水?婢子到旁边屋子里去取?”

    “不必了。”卓昭节摇头,“如今祖母在里头,我哪儿有心思喝茶呢?”

    这使女接二连三的被拒绝,虽然寻不出旁的事情来献殷勤,但也讪讪的寻了个台阶,道:“小世子妇纯孝,婢子不打扰小世子妇了。”

    等这使女走了,冒姑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些人的耳目倒是聪明。”

    “她们可也未必知道的那么多。”卓昭节摇了摇头,哂道,“但原本祖母就偏心着咱们二房,这一回又是大房‘加害’了祖母,祖母若是当真……大房哪儿能有好日子过?祖母若是好了,大房也逃脱不了惩罚,所以不拘是什么情况,怎么看都是咱们二房要更加得势。因此她们才要来对我格外讨好。”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的正堂的门一开,卓昭节顿时肃然,庭院跪着的大房众人也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内。

    下一刻,就见三四位穿绛色官袍的太医神色凝重的跨出门槛。

    为首一人,赫然正是许院判。

    卓昭节忙迎上去,略施一礼,恭敬的问:“几位大人,敢问祖母她……”

    “见过世子妇!”这几个太医虽然年纪都长于卓昭节,但也不敢当真就这么受她一礼,纷纷拱手相还,许院判沉声道,“长公主殿下毕竟年岁已长……”

    卓昭节心想,祖母那么精明的人,哪儿会没有分寸?所以听了这话心中平静得很,面上却立刻作出一副紧张惶急之色,捏紧了帕子,张皇道:“啊!那……那祖母她……”

    “世子妇勿急。”果然许院判跟着就好言安慰道,“万幸长公主殿下所进云片糕不多,当时又恰好有庞家令在跟前禀告事务,察觉不妙,及时叫了下官等人赶到……如今长公主殿下服了解药,这会,是先睡下了,常嬷嬷陪伴在旁。”

    常嬷嬷是之前纪阳长公主打发去给宁娴容撑过腰的嬷嬷之一,是长公主乳母的女儿,为了伺候长公主,几十年前自梳做了姑姑,一辈子没嫁人,对长公主再忠心不过。

    卓昭节少不得要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来这时候庭院里跪着的欧氏也忍不住叫了起来:“许院判,我等冤枉那云片糕……”

    眼看一干太医就要被纠缠上,卓昭节正盘算着要不要接这个话,外头一把嗓子响起,倒是给她解了围圣人与皇后来了,大房也赶紧噤了声。

    满庭院的人重新见了礼,只着常服的圣人、皇后根本就没心思多言,圣人只淡淡扫了眼欲上前辩解的大房众人,就叫祈国公府上下一个个乖乖退了回去。甚至皇后只是意义不明的看了看卓昭节,就跟着圣人进了内,去探望长公主。

    帝后这一进去,却久久未出。

    宁家大房跪到了傍晚,晚霞漫天。卓昭节虽然没跪,然也在回廊上站得脚软。正疑惑着帝后今儿是不是就要在长公主府里用膳了,院门口却有人带着惊讶道:“小世子?”

    这声音不算高,但在如今满是寂静的庭院里却如掀轩然大波,众人一起回头看过去却见宁摇碧一身绀青团绣锦袍,发束金冠,脸色铁青,披着夕阳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从府门前一路冲过来的,手里还握着马鞭忘记交给随从。

    卓昭节在知道纪阳长公主“中毒”之后就立刻着人为他送信但翠微山距离长安虽然不远,来回也要一日多些的辰光,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愣过之后,卓昭节心头涌上狂喜与甜蜜,然而顾忌着此刻纪阳长公主还在病榻上,她用力掐住了掌心才抑制住嘴角上勾,但眼中的喜悦却分明流溢出来,迎了几步:“九郎!”

    宁摇碧脸色很是难看,见到她才略缓,加快脚步到了她跟前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倾诉别情,只柔声道:“祖母现下如何了?”

    “方才许院判出来时,说祖母中了毒,但如今已经解了。”卓昭节轻声慢语的道,“方才圣人与皇后娘娘来了,这会正在里头……还没出来。”

    “是吗?”宁摇碧怔了怔,随即道,“那咱们先等一等罢。”

    说着携了她手往旁边走了几步,恰好让院子里那座假山挡住了两人,这会廊上其他侍者都极有眼色的退远了卓昭节忙问:“你怎么会回来了?”

    “闻说大房在我与父亲走后三番两次的给你找事。”宁摇碧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面庞,轻声道,“我缠了父亲几日,他准我三日假,本想回来帮你一把……不想才进府门就听说祖母……”说到此处,他脸色又沉了沉,道,“大房好大的胆子!”

    卓昭节先是听得心中甜蜜无限,继而见他目光不善的向庭院中已经跪到摇摇欲坠的诸人,再看他手中还拎着马鞭,忙一把拉住他,低声劝说道:“你冷静些!如今圣人与皇后娘娘都在里头……而且祖母也是好好儿的,他们自有长辈们处置,你别去!”

    宁摇碧盯着祈国公与欧氏看了半晌,却冷笑了一声,道:“我晓得。”

    卓昭节知他如今心绪不佳,虽然此刻场合不宜,但这会被假山挡住庭院里大部分的视线,就主动伸手,轻轻握住宁摇碧,以示安慰。

    宁摇碧被她握住手,脸色却仍旧阴沉着,但也许是卓昭节的劝解,他没有再看大房的人,而是抬头看向了庭院的上空,这时候晚霞渐收天是渐渐的暗下来了。

    他这样仰望的神色在回廊上偶尔投眼过来偷看的下人眼里是在为长公主担心,可在就在他身边的卓昭节看着,却敏锐的察觉到宁摇碧心绪的复杂。

    像是遇见了极棘手的事情实际上若非长公主如今中了毒,宁摇碧这样的脸色,任谁都会认为是遇见了愁烦之事。

    愁烦到了他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焦躁的地步。

    卓昭节惊讶的看了眼丈夫,想问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又迟疑的住了声。这场合实在不是多说的时候,而且在一刻的宁摇碧,让她感觉到些许的陌生。

    “九郎这是怎么了?”卓昭节迷惘的想,“难道翠微山那边另外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什么呢?”

    宁摇碧很难得没有主动与她说些久别之后的亲热话,两人握着手,沉默的等待着。

    一直到最后一抹霞光在西天没去,下人们蹑手蹑脚的把点好的灯挂到附近,卓昭节拉了拉宁摇碧,示意他让开,让下人可以把灯挂到两人所站地方的上头不远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灯火下,神色憔悴的常嬷嬷送着同样形容疲惫的帝后出来,皇后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着她什么,正站在门口的宁摇碧与卓昭节很清晰的听到几句:“……二姐如今动不得怒,你好生劝解些……本宫看,莫如将戡郎或九郎……”

    话说到这儿,走在前头的圣人已经一眼看到灯下的甥孙,微微惊讶,道:“九郎?你几时回来的?”

    “一个时辰之前。”宁摇碧虽然不是为了长公主中毒才回来,但显然也是一路奔驰,之前他没说什么话,此刻开口就透露出沙哑与疲惫来。

    灯火下,少年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带着明显胡血的俊秀面庞的弧度有一种奇异的美,不同于平常的戏谑与跳脱,此刻宁摇碧的目光很沉、很沉,他松开卓昭节的手,行了个礼,才低声道:“敢问陛下、娘娘,祖母她……”

    “二姐如今已然没事了。”淳于皇后投来怜爱与庆幸的一瞥,柔声道,“你回来的正好,这一回,你祖母虽然脱得危险,可心却被伤坏了,本宫正要说,叫你们父子无论如何也要先回来一个,陪她一陪翠微山那边的行宫,左右也不是都住不了人,实在来不及,挤一挤也就是了。区区一座行宫如何能与二姐比?”

第四十九章 侍疾

    踏着暮色,卓昭节独自回到雍城侯府,吩咐备水沐浴,又叫预备宁摇碧爱吃的菜这吩咐才下去,想了想又把人叫了回来,道:“让戈氏随便做几个菜上来就是,再按着世子的口味蒸几个糕点。”

    纪阳长公主中的毒虽然解了,但到底上了年纪本来么,被亲生长子下毒这样的事情,即使没吃了那些云片糕,那份伤心绝望也足够人卧榻不起的。

    大房一家都被流放去剑南这还是长公主念着母子之情在圣人与皇后跟前撑着病体求下来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忤逆谋害生母、尤其生母还是皇家公主,大房这几十年都算是完了。

    即使圣人与皇后念着长公主之请,流放大房满门的圣旨里提到的理由是说大房恶待了做云片糕的厨子,以至于那厨子报复,故意在进献与纪阳长公主的云片糕中下毒。所以大房须得担当起德行不修、苛刻下人、连累生母的责任。但坊间私传都说是祈国公不忿长公主偏心二房,一时昏了头。

    总而言之这流放因为长公主之请,非常的紧急。

    紧急到了负责押送大房去剑南的御林军甚至没允许大房回一次国公府,直接从纪阳长公主府被压出长安。

    然而长公主如今卧病,榻前也不可能没人伺候。

    原本长公主就偏心二房,宁摇碧这次不向雍城侯告假赶回,圣人也要着人去召他回来侍疾的。

    所以今晚宁摇碧自然要在长公主府里守夜卓昭节这个孙媳为表孝心也要去的。但她得先回来收拾一下,毕竟雍城侯府这边没人回来看一看也不成。

    宁摇碧本就是长公主的爱孙,尤其如今大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纪阳长公主这辈子也见不着他们了。在这样的时候,陪在长公主身边的血脉只会是宁摇碧父子,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决计不会怠慢了宁摇碧。

    所以卓昭节觉得,没必要给宁摇碧带菜肴,倒是带点糕点预备守夜时用。

    但因为觉得糕点费时长,不免皱紧了眉。

    冒姑安慰道:“方才知道世子回来,戈氏这边就已经备下来了。不只有糕点,菜肴也都是现成的。”

    如今雍城侯府里满打满算就这么几个主子,下人倒是成群结队的。何况无论宁摇碧还是卓昭节,都是被娇宠长大,最不能怠慢的性情。众人哪里会这点眼色都没有?

    卓昭节被冒姑提醒,才下意识的看了眼外头,喃喃道:“我倒忘记,天都这么晚了。怪道戈氏那边会备好。”就道,“快拿点上来让我吃了好过去。”

    冒姑看出她明显的心神不宁,只道她是被宁摇碧方才冷淡的态度伤了心,默不作声的伺候完卓昭节用了饭。沐浴的时候就打发了阿杏和阿梨,亲自跟进去,一边服侍卓昭节,一面劝说道:“世子今儿许是被长公主殿下中毒之事吓着了。而且方才圣人、皇后都在,又有大房及下人们看着,世子也不宜与娘子多说什么。娘子不要因此怨怼世子……婢子看世子今儿个也疲惫得很了。”

    卓昭节摇头道:“姑姑看我是这样只会一味撒娇的人吗?我是觉得九郎这回回来似乎有心事。”

    “如今这局势也不怪世子操心。”冒姑好言好语的道,“到底世子是独子,也没个贴心的兄弟帮衬。”

    “我不是说这个……”卓昭节揉了揉额,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道,“他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罢……今儿个晚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待在那边,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尽早和他说的好。”

    本来纪阳长公主病了,她这个孙媳跟着宁摇碧一起去伺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尤其大房满门被流放哦,祈国公已经被除了爵只除了宁娴容例外,如今能够伺候长公主的晚辈就只有宁摇碧与卓昭节了,毕竟雍城侯接到消息赶回来还要一两日。

    所以卓昭节是想躲懒都不可能。

    但卓昭节晓得,如今根本就不是二房定定心心尽孝的时候,也不是长公主定定心心享受子孙孝顺的时候,这祖孙两个,今晚怕是有很多话要说。

    到时候自己这个孙媳就要碍眼了。

    少不得被打发走。

    卓昭节闭目靠在木桶上,任凭冒姑替自己擦拭着身子,心里默默的盘算一会去了长公主府要怎么说怎么做。

    更衣后出了浴房,阿杏和阿梨早就整理好了装糕点的食盒。

    鉴于今儿个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卓昭节命所有糕点都拿银碟装。她们本来已经弄好了,见卓昭节出来,忙又全部打开让她看了一眼,验过无误,这才重新装了回去。

    伊丝丽和莎曼娜提着灯,打头引卓昭节一路穿廊过户。

    因着侯府如今正得势,即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也都挂着宫灯照明,再加上伊丝丽和莎曼娜手中所提用来照那些不甚光明处的灯火,虽然是夜里过府,倒也没有什么不便。

    只是因为宁摇碧回来了,却守在长公主榻前,夜风吹来,卓昭节到底觉得有些微微的寥落。

    她忙将这样的心绪压下。

    到得长公主的院子里,守着院门的婆子见着她格外的殷勤,忙不迭的迎上来,恭敬又小声的道:“世子妇可来了,方才世子还出来看过呢!”

    卓昭节闻言,嘴角一勾,方才独自行来的那丝寥落顷刻之间灰飞烟灭,道:“他不在祖母跟前吗?我如今可好进去?”

    婆子媚笑道:“世子妇怎么会不好进去?婢子听说殿下一刻前睡了,如今世子在厢房里休憩。”

    “多谢嬷嬷了。”卓昭节柔声谢了她,冒姑跟着递了荷包进了院子,夜晚这庭院到底透出清冷来。若非廊下一圈的灯火,此刻的安静,真正是犹如无人居住一样了。

    正对着院门的正房东面,那是长公主的卧房之处,亮着朦胧的灯火。守门的婆子说宁摇碧此刻不在长公主跟前,守着的大约不是常嬷嬷就是其他心腹嬷嬷了。

    卓昭节目光一溜,从一圈挂在廊下的灯火里看到了东厢房里亮着灯,其他屋子都暗着,猜测宁摇碧应该是在里头了。

    冒姑上前敲了门,果然是鸾奴过来看了门这伶俐的小厮如今脸色亦不大好看,带着一丝怯意,可见宁摇碧的坏心情到这会都没能消退,算起来他应该是与长公主说过话了罢?

    但到现在都压得身边人不敢露出点儿轻松之色……

    卓昭节心念还未转完,鸾奴见着她,顿时露出喜色,道:“世子妇可算来了!”忙殷勤的请她进去。

    卓昭节扫了眼屋内,这虽然只是间厢房,但到底是长公主的居处,十分宽敞。由喜鹊登枝的紫檀木格与石青暗纹缎绣折枝芍药锦幕分隔内外。外间陈设如寻常的待客处,器皿精美器具奢华,只是虽然上首的案上摊了一堆文房四宝,却不见宁摇碧的影子,面上不由露出狐疑之色。

    难道宁摇碧在里间?已经入睡了?

    但外头那婆子不是说宁摇碧方才还出门去问过自己到了不曾吗?

    鸾奴察言观色,忙解释道:“世子到后头沐浴去了,世子妇但请在此稍等。”

    想到宁摇碧一路风尘,卓昭节心头一软,点头道:“好。”

    她没等多久,宁摇碧就从里头出了来。灯光之下,宁摇碧的面色犹如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因着胡血的缘故,远较中土人氏浓密颀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拖出深邃的暗影。

    这一刻的宁摇碧格外俊美,浑然不似真人,犹如手最巧的匠人,精心雕琢而成。卓昭节竟是看得一愣。

    既是长公主爱孙,从前也不时到长公主这儿来小住,宁摇碧在长公主这边自然一直放着供更换的衣袍和常用之物,之前他就说过不必卓昭节另外从雍城侯府里带来。

    这会他换了一身紫色暗纹圆领广袖袍衫,只松松的披着,未束玉带,散开的衣襟露出里头雪白的细绢中衣来中衣也没有认真穿好,露出还沾着几滴水珠的胸膛,在灯下望之,尤胜美玉。

    卓昭节已识人事,又与宁摇碧在新婚之中小别,此刻见得自己夫婿如此随性的出来,心下不由一荡。冒姑咳嗽一声,跟卓昭节进来的几个使女忙都转开了头。

    宁摇碧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衣上,水珠一路滴到氍毹上,他却浑然不在意,随便看了眼冒姑等人,就简短的吩咐:“出去。”

    冒姑等人本来就对他有几分惧意,此刻又知他今日心情实在不好,自不敢违抗,将食盒放在小几上,纷纷一礼,都知趣的出了门。

    “祖母……”卓昭节看出他心情到这会都没恢复从前与自己在一起时的雀跃爽朗,心下实在有点担心毕竟她知道长公主并非真的被大房下了毒,而且现在这个结果虽然不是策划里最好的,但在两全其美上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试探性的想问一问长公主现下怎么样了,不想才说了两个字,宁摇碧已经走到她跟前,猛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卓昭节猝不及防,低低的“哎”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然而唇上一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665/ 第一时间欣赏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作者:繁朵所写的《春茂侯门》为转载作品,春茂侯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茂侯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茂侯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茂侯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因为……以上全部木有爱上你!!!
作为一名目标为温馨甜文的女主,请谨记汝之使命不是祸国殃民,只须祸害某人即可!春茂侯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茂侯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茂侯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