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为兄之心
卓昭节没经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卓玉娘一行,却发现余人都在,惟独卓昭姝不见了踪影,卓昭节与众人见了礼,入席后,就好奇的问了一句:“八妹呢?”
卓昭姝的胞弟卓昭嘉还没说什么,卓玉娘已经先道:“她还不是跟你学的吗?如今哪里有心思在这儿?”
卓昭节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卓昭嘉已经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八姐有几个琴技上的问题想请教时二郎君,所以今儿不和咱们一道。”他这么说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冷冷的瞥着卓玉娘,显然对她说卓昭姝的话很不满。
闻言,卓昭节瞥了眼卓玉娘,淡淡的道:“原来如此,不过六姐说的什么八妹跟我学的却可笑了,我练过几天琵琶,可没摸过琴!六姐莫非今儿个太累,连琴和琵琶都分不清了么?”
“我可不知道你会琵琶。”卓玉娘虽然是庶女,但因为是被周氏当亲生女儿带大的,又是大房,向来有些傲气,一点也没有让她的意思,一挑眉,道,“我是说八妹她还不是学了你,所以才不跟咱们在一起?”
卓昭节元配嫡出的**、外祖父合家上下宠大的主儿,就更不可能让她了,脸色瞬息之间就沉了下来,冷笑着道:“我倒不知道我这么大本事?才见了八妹两三次居然就能让八妹给我学了吗?或者来之前也没有人告诉我,到了公主宴上,到什么地方都要一起,不许单独分开?那是不是我也该去求了公主殿下,将我住的地方换到七姐你附近呢?”
不待卓玉娘说话,卓昭节又不屑的道,“上上下下都说这春宴不必拘束,合着就咱们家要束手束脚的,莫非六姐你的规矩倒比公主的规矩还大了?”
卓玉娘微怒道:“你说话还真不客气!我可是你姐姐!”
“咱们大姐又不在长安。”卓昭节对卓昭粹的眼色权当没看见,冷冷的道,“你跟谁摆嫡长女的架子?”
“谁跟你摆架子?”卓玉娘气得发笑,“若不是你问八妹,当我愿意理你吗?”
卓昭节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不愿意理我,我也不耐烦听到你的声音往后我问话你还是少回答的好!”
见她们三言两语就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卓知润、卓昭粹、卓昭嘉三兄弟都是阻止不及,卓昭粹也恼怒起来,冷冷的道:“都说够了没有?!”
他喝声不高,但内中的警告之意卓昭节和卓玉娘都听得出来,虽然这里年纪最长的是卓知润,但他是二房又是庶出,也不像卓昭粹那样由敏平侯亲自教养,在卓家威信却是不如卓昭粹的,所以却未出声。
卓玉娘和卓昭节互瞪一眼,到底给卓昭粹面子,不说话了。
卓昭粹心中实在恼火,喝住了她们,又冷冷道:“这是公主宴上,你们都消停点!”不待卓玉娘回答,他先说卓昭节,“六妹也不过随口一句,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一点与姐姐说话的模样!”这才说卓玉娘,“都是自家姐妹,要说事情就好好的说!你若是不喜欢回答可以让旁人答!”
卓昭节和卓玉娘都极不情愿的道了个是字,心中均觉得一阵委屈卓昭节更是后悔没跟着古盼儿,心想早知道大房这堂姐这般难相处,她才不高兴过来受这个气。
虽然姐妹之间的争吵被卓昭粹强行阻止了,但接下来无论卓玉娘还是卓昭节都阴着脸,面沉似水之余,卓知润和卓昭嘉几次想缓和场面都没人接话,三房这一庶子一嫡子虽然平常都有意让着大房和四房,但也没有太放低身段的意思,圆场几句见无人领情,也都沉默了。
气氛一时间僵硬起来。
卓昭粹如今正为卓昭节和宁摇碧的事情烦着心,也没心思去哄她们姊妹和睦,心想都是自家姐妹,又是小娘家家的,也许今儿不和,明儿就好了,索性自顾自的喝着酒。
因此喧嚷的广厦内,卓家这边几席却是意外的安静。
不过这安静也没能太久,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忽然有几人向这边走了过来,隔了旁边几席就笑着道:“卓兄?”
卓家人循声望去,却是三名少年联袂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虽然作书生打扮,倒更像是武将子弟,眉目端正,左侧之人紫衣翩然,头顶玉冠,俊眉修眼,让卓昭节留意的却是右侧一袭青衫正是在暖房里见过的沈丹古。
卓昭粹和卓知润、卓昭嘉忙都站起身来离席几步迎接:“施贤弟、陶贤兄!”看了眼沈丹古,卓昭粹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淡淡道,“沈表弟也过来了?”
那身材魁梧的少年到了近前,一边躬身见礼,一边笑着道:“两位卓兄,我等原本的席位让与他人并席,正在寻旁的席位,几位这儿既然有空,未知可能叨扰?”
卓家这边自然不会拒绝,一行人重新落座,两边彼此介绍,这施四郎是国子监祭酒施忱的三子,单名一个阔字,那陶兄名陶锐,已经行过冠礼,所加之字是慎锋,却是蜀中人士,这两人并沈丹古、卓昭粹都在国子监中读书,俱是同窗。
女眷们依次叙了排行,卓玉娘与施阔却是认识的,就问道:“施郎君,你们席位让给了谁?”
沈丹古不去说,施阔之父乃国子监祭酒,在长安还是颇具声望的,何况义康公主的春宴上,向来就是先到为主,鲜少见到让旁人让出席位的,再说施阔也不是谄媚或怯懦的人,卓玉娘心中好奇,便问了出来。
施阔笑着道:“还能是谁?一班小娘子罢了,好几家的人……唧唧喳喳的吵着咱们能不让吗?”
卓玉娘眼珠一转,拍手道:“咦,时二还没来呀,怎么她们就开始占位了吗?”
阿杏见卓昭节面有疑惑之色,但因为刚才和卓玉娘吵过,就没说话,便悄悄告诉她:“时二郎君风仪出众,每次宴上,小娘子们都想争个离他近些的地方欣赏,比如八娘子大约也是因此没坐在这里。”
就听陶锐笑道:“时二郎君是还没到,但时五郎君已经到了……他偏偏就坐在了咱们邻席的地方。”
卓知润看着稳重,此刻也不禁感慨了一句:“时家这两位郎君……”接下来的话他虽然没说,但话里的意思众人也清楚,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卓昭节也觉得一门能够同时出时未宁、时雅风和时采风这三个子弟实在不容易,也不知道时相是怎么教诲的?
不过时未宁和时采风都见过了,被这许多人推崇的据说风仪如谪仙的时雅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卓昭节好奇起来,小声叮嘱阿杏:“一会时二郎君来,若是这儿能看到,提醒我一下。”
阿杏抿嘴笑道:“娘子放心罢,时二郎君过来的时候婢子即使不说,娘子也误不了知道的。”
这就是说时雅风到时会引起全场轰动了?
卓昭节想到宁摇碧和时采风的扇子,嘴角不禁勾了勾,心想若是如此,也难怪几年前年岁还小的宁摇碧、时采风都要跟着时雅风学了……
她这里走了下神,才留意到几句话功夫,施阔已经在和卓昭粹说到科举之事了,施阔道:“家父近日考查我之功课,倒是许了我这次秋闱下场试水。”
卓昭粹含笑道:“那么我等就恭喜施贤弟榜上题名了!”
“哈!”施阔为人爽朗,此刻就笑着道,“八郎你也来这套?我的功课如何,你们还不清楚?家父也就是叫我下场练练手,中与不中那都是随缘。”
陶锐显然与他熟悉,闻言就失笑道:“旁人下场是靠真功夫,施弟你却是靠缘分?却不知道是与那考场几案的缘分还是笔墨的缘分?”
施阔道:“不拘是什么缘分……左右这一次,在我来说过则喜,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卓昭节一抿嘴,心想这人倒是有意思,既然没把握,居然还不把秋闱当回事当然这样的人在纨绔里多的是,但像施阔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忌惮的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坦荡的可以了,更何况这施阔还是国子监祭酒之子……
她这里暗自好笑,那边话题却说到了沈丹古身上:“要说这回秋闱解元,我却要压沈贤弟的。”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丹古放下酒樽,清清淡淡的道:“施兄过誉了,我岂敢当之?”卓昭节这才注意到,这沈丹古说话的速度比常人要来得慢一些,似乎每次出口都要仔细思索一下。
卓昭粹权当没听见,径自把话题带开:“说起来秋闱咱们同窗里许多人都是有把握的,倒是明年又到春闱……”
施阔与陶锐都是肃然问:“莫非八郎有意下场?”
“我才疏学浅,未得长辈之言,却不敢轻易尝试。”卓昭粹笑了笑,道,“不过阮表哥倒是有此意……”
“适之兄高才,料想此番定能一举中榜。”长安土生土长的子弟都知道他说的阮表哥是谁,对沈云舒,施阔等人都点了点头,显然对阮云舒的才学十分佩服。
卓昭粹正要引他们多说这个,就继续道:“我也这么想,表哥虽然向来谦逊,底子却十分扎实,何况上一科时,表哥就有意下场了,只是当时姑丈有恙,表哥为了侍疾,竟未能赴考场,这一回料想名次会更好。”
“适之兄素来孝顺。”施阔道,“阮御史当年乃头甲探花出身,适之兄子继父志,料想也是名列前茅。”
陶锐也感慨道:“如适之兄这般才学,又谦和冲静、恭敬纯孝之人,我辈实在愧不能及啊!”
卓昭粹现在听这番话比听他们赞自己还高兴,他一面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一面暗中留意着卓昭节,心道:七娘你听听好,这样的少年郎,才是你该选择的良人啊!
第二十九章 时雅风
只可惜卓昭粹这番苦心却是白费,卓昭节听到卓昭粹明年开春不下场,就没了兴趣,因为她和卓玉娘吵翻了,卓知润、卓昭嘉又在认真听着施阔与卓昭粹的谈话,她就拉了阿杏说话:“这晚宴要到什么辰光才开?”
“娘子请少等,婢子想也快了。”阿杏轻声安慰她。
阿梨小声道:“婢子去问问卓缓?”
见卓昭节点了头,阿梨往后退了几步,悄悄移到旁边伺候的卓缓身边问了几句,片刻后回来,笑嘻嘻的道:“卓缓说,过会就要……”
她话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些许喧嚷,虽然如今放眼望去席位已经满了七成,到处都是寒暄闲谈的人,但门口这阵喧嚷传来,还是吸引了众人视线卓昭节也转头看去,却见灯火辉煌中,一袭鸦青缓步而入。
这个被许为风仪过人的时二郎君望之约莫弱冠年纪,穿着魏晋时风行的广袖宽袍的深衣,不着纹饰,乌黑的长发束在简单的竹冠内,以一支同样朴素的竹簪固定着,他的轮廓与时采风很像,由于年岁的缘故长的更为开阔分明,然而时采风给人的感觉是俊秀,时雅风却是儒雅。
这一身魏晋服饰,在半晌前,卓昭节才见苏语嫣差不多的打扮,但苏语嫣虽然挑的是鲜嫩颜色的衣物,她穿出的却是魏风晋骨的风流恣意、轻灵自在。
如今时雅风装束相似,还是纯粹的一身鸦青,但在时雅风身上,更多却体现出了返璞归真的儒雅高远,甚至近乎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只是时雅风的神态分明极为温和,那种谦和温润之态,使见到的人都觉得如坐春风。
连卓昭节只是远远望着这一幕,也不禁感慨道:“果然犹如谪仙、浑然不似世间人。”
阿杏掩嘴笑道:“可不是么?满长安仰慕时二郎君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见着了时二郎君,偏偏最泼辣的小娘子也不敢造次……”
卓昭节闻言留意了下四周,果然差不多人人都在盯住了时雅风看,许多小娘子更是瞪大了眼睛,只是时雅风一路向自己惯常的席上走去,中途有勇气起来与他招呼的人也没几个,卓昭节含笑道:“谪仙之仪,俗世中人哪里能不自惭形秽?”
这男子的确风仪犹如皓皓月轮,皎洁得如雪如云,似不染尘埃,不过也正因如此,众人钦佩于他这风仪之余,也暗生形秽,竟到了常人不敢招呼的地步。
当然,也只是常人,似卓昭节这样自恃虽然没有时雅风那样震慑全场的谪仙气度,凭着天赐的一副好容貌,她也自信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自觉形秽……
瞻仰了时雅风的谪仙风仪,不久后,广厦中一盏盏灯火被附近守着的侍女吹灭,卓昭节咦了一声,阿杏赶紧解释:“娘子莫慌,过会就好了。”
昏暗中,就见八名彩衣宫女打着碧纱宫灯,引着公主、驸马逶迤入席。
卓昭节这才知道灭灯是为了突出公主,义康公主与驸马入了席,灯火又重新明亮,公主只是略说了几句话,大致是祝诵大凉国祚绵长,又让众人不必拘束这场面话说过了,廊下乐师奏起宴乐,宫人挨席呈上菜肴美酒,晚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卓昭节席上的菜肴比旁人都要清淡许多,还特别加了江南风味的小菜,她心下一动,对上菜的宫人低声道:“有劳殿下费心?”
果然那宫人一边小心的从银盘上取下菜肴,一边细声道:“回娘子,这是雍城侯世子特别叮嘱的。”她放下最后一份菜肴,低笑着道,“世子今日回城,方才归来!”
卓昭节一怔,随即猜到了几分宁摇碧回城是去做了什么,面上不禁一红,只是卓昭粹在旁,她也不便再问下去,心念电转,还没拿定主意,阿杏忽然小声道:“娘子,婢子送这位宫人几步?”
“……去吧。”见阿杏说这话时无人注意到,卓昭节心中欣慰,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只是卓昭节没想到的是,阿杏与那宫人走到僻静处,却是问都没问宁摇碧,直截了当的对那宫人道:“这位姐姐,我这儿有件事儿,却要求一求姐姐。”说着,随手褪了腕上镯子,塞进那宫人袖中。
那宫人一怔,眼中露出一丝鄙夷,冷冷的道:“拿回去!”
阿杏眯着眼,甜甜一笑,道:“姐姐请放心,我自知有几斤几两,决计不是起了那等攀附的心思,再说凭我家娘子那等相貌人才,咱们这些婢子起歪心思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更何况我受夫人栽培之恩,哪里会对娘子不忠心?”
起先阿杏不问宁摇碧,直说求宫人帮忙,这宫人却是以为她是打算借着卓昭节使女的身份欲行攀附之事实际上春宴里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各家娘子郎君借着这样的宴席亲近,随行的侍者也免不了近水楼台先得月,除却侍者之间的婚姻,也不乏俏丽的使女趁机勾搭上自己家或旁人家的郎君之类……
这宫人得了义康公主并时采风的双重命令,都是要好生撮合宁摇碧与卓昭节的,对阿杏哪里能有好脸色?
此刻听她这么说了,才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还忙得紧!”
“姐姐请听我说。”阿杏胸有成竹道,“今儿个晌午的时候,咱们娘子的小姑特意请了晋王小郡主一起来寻我家娘子,当时,我家娘子正在小憩,哪知道她们却……”
阿杏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将卓芳甸与唐千夏处心积虑算计卓昭节之事说了,末了,才轻叹道:“可怜咱们娘子才回侯府,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娘,说起来,娘子今儿还是头一回见晋王小郡主呢……方才好容易等这两位走了,娘子在屋子里一直待到古娘子亲自来说晚宴的事情才出门……”
苍天佐证,我可没说谎话!阿杏如是想着,打发了卓芳甸并唐千夏后,卓昭节单是挑衣服就挑了半晌,挑完衣服,辰光也差不多了,然后古盼儿过来询问就一起走了……
阿杏叹息道:“咱们娘子向来好强,受了委屈也不肯主动说出来,但我想,二娘也还罢了,晋王小郡主到底是宗室中人,小郡主不喜欢咱们娘子,娘子她实在迷惑得紧,问我,我一个奴婢该说什么呢!偏偏娘子才到长安,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总不好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要惊动长辈吧?可娘子这样问了,咱们做奴婢的也不能就这么敷衍……这儿没有旁的人,我与姐姐说句实话,娘子在秣陵的时候与雍城侯世子相识,也算有些交情,所以我想求姐姐给雍城侯世子带个话儿……能不能,请世子帮忙与晋王小郡主说个和?”
这番话一句谎话都没说,至于眼前的宫人怎么理解,又怎么转述给宁摇碧听,宁摇碧听了之后怎么认为、又会做什么,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一心护主、舍不得看到自己家娘子受了委屈却还坚持不吭声的小使女啊!
阿杏楚楚可怜道,“不然,娘子心下不安,咱们日子也不好过呢!”反正那些使人误会的话都说了,现在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也附送了吧!
第三十章 阿杏不记仇
宫人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想了想,她道,“你就不要装了,明摆着要我帮忙告状,还一口一个为主子考虑,当我是傻的么?”
阿杏闻言,立刻敛了可怜之态,嘻嘻笑道:“姐姐可是义康公主的人,公主殿下手底下的人都是傻的,这天下还有几个聪明人?我就晓得瞒不过姐姐去……姐姐就可怜可怜我罢!”
她被宫人戳穿了目的,却是半点尴尬之色也没有,这厚颜的程度也难能可贵了,偏她年少俏丽,宜喜宜嗔的,那宫人对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也有点发作不出来,思忖着这小使女既然是托了自己去宁摇碧跟前说,却没有趁机拿此事接近宁摇碧的意思,想来的确没有起不该起的心思,并且宁摇碧素来大方宫人再没有和银钱过不去的道理,也就领了这个情,笑着道:“好吧,看你这可怜的小模样儿,姐姐我今儿帮你一回……你先回去伺候你们娘子,免得迟迟不回她担心,我这就去替你传话。”
阿杏喜道:“多谢姐姐只是我回去要怎么与娘子说呢?”京中三霸的名声,固然在大部分人眼里是声名狼狈,甚至公然提起都似乎有些避之不及,可土生土长的阿杏再清楚没有雍城侯世子干得出来的事情了!
他的表叔秦王世子就因为路遇争道,争执之际骂了一句“月氏奴”,就被宁摇碧套上羞辱自己先人的罪名,当街硬生生砸断了一条腿!末了还到纪阳长公主跟前一告状,长公主就差没赶到秦王府去再算一笔帐了连秦王世子的祖母、周太妃亲自寻到淳于皇后哭诉,皇后也只能不冷不热的安慰她几句,着令太医妥善救治罢了……
只从这一件事里可见,这位世子做事的肆意与下手的狠辣!
毕竟有纪阳长公主撑腰,这位世子只要不谋反,便是作奸犯科,圣人都不会与他计较谁叫纪阳长公主不但是圣人唯一的胞姐,当初,长公主与圣人的生母、教坊孤女出身的薛嫔因病去世,其时继后郑皇后还在,先帝有元配嫡子、继室嫡子,更有好些母族强盛的庶子,无论长公主还是圣人都不受重视,圣人幼年时体弱非常,好几次病得奄奄一息,连先帝都做好了他夭折的准备,全亏了纪阳长公主衣不解带不眠不睡的亲自照料,更为了圣人祈福长年食素,这才一次次撑了过去。
圣人登基之后不止一次回忆,当年自己从昏睡中醒来,正是殿窗东方透白,而两眼通红的长公主却还紧紧抱着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哑声安慰,要知道长公主当时也不过十一二岁罢了,这个年纪气力根本未足,却经常一夜一夜的抱着圣人哄,可见全凭毅力每至此,圣人都不禁潸然泪下朝野上下心知肚明,这位长公主是被今上当做了半母看待的。
何况纪阳长公主不慕权、不好政,甚至连圣人几次要为她加封大长公主都推却了,她本身也不许家奴胡作非为、亦不作奸犯科,也就是偏心着次子幼孙这么一件罢了,就连雍城侯这些年也是安分守己得很了,圣人再没有不肯护着些宁摇碧的,就连朝中许多经历过前朝诸王和诸公主乱政的老臣也赞成对宁摇碧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雍城侯世子的确是个纨绔,不过纨绔有纨绔的好处……”阿杏得意的勾起嘴角,“二娘、晋王小郡主,你们自求多福罢宁世子如今一门心思系在了咱们娘子身上,以他的身份和为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次春宴你们能待到结束么?”
夫人说,为奴婢者不可有怨怼,不可记仇……为了不记仇,我还是速度的把仇报了吧!
那宫人不知她这么片刻心里已经转过了这许多的主意,笑骂道:“怎么说?你们娘子如今是和卓家人一起坐席,世子他虽然说服了长公主,可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进宫呢!殿下说为了不多生事端,叫世子这几日还是不要公然与你们娘子走近的好!”
“姐姐可真是个好人!”阿杏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世子原来已经得了长公主的准许了?这消息我可得去告诉娘子,那事情可就托了姐姐了!”
与那宫人告别后,阿杏立刻敛了喜色,皱起眉:“糟糕,娘子今儿到底和那世子说了什么?他居然立刻回长安去求了长公主?进宫?该不会是……”阿杏想到某种可能,心头顿时一寒,“若是叫夫人知道,我和阿梨可就死定了!这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阿杏也无暇高兴借宁摇碧之手即将报白日了卓芳甸并唐千夏的一箭之仇了……
卓昭节看着阿杏回来后似乎兴致不太高,一蹙眉,低声道:“怎么了?”
“娘子,那宫人出去后告诉婢子,说世子已经求得长公主允诺进宫。”阿杏观察着卓昭节的神色,轻声道,“婢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照着学与娘子知道。”
她话音未落,就见卓昭节嘴角止不住的弯起,忙端起银盏,喝了几口,仍旧眉眼弯弯,低声道:“当真?”
阿杏心头一沉,面上却笑着道:“自然,娘子为何如此高兴?可有什么喜事也告诉婢子欢喜欢喜?”
卓昭节一本正经道:“哪里?”只是这话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忙咳嗽几声,道,“不跟你们说!”
……如今她不说,阿杏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小使女的一颗心当真是沉沉又浮浮,胆战心惊,几乎没喊出来:“这样的大事可是要送了咱们的性命的!!!”
但阿杏知道,卓昭粹痛心疾首的训斥与古盼儿温言细语的劝慰都没能够叫卓昭节回心转意,更不要说自己一个使女的话了,纵然直接道出涉及到自己的生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卓昭节会为了身边两个相处才几天的使女放弃自己的情郎?怎么可能!
“可我与阿梨的生机还是在娘子身上……”阿杏低着头,掩住眼中焦灼的情绪,“夫人疼爱娘子,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在娘子还没回长安时就特别挑了我与阿梨栽培,只要娘子一意帮着我和阿梨说话,夫人再生气也不至于打死了我们……但我们到娘子身边才几天,纵然一时博得娘子喜欢,主仆之情到底不深呀……怎么办呢?”
第三十一章 贪心惹的祸
宁摇碧眼角眉梢的喜色顷刻之间僵住:“有人找昭节的麻烦?”
宫人点了点头:“就在晌午前后光景。”
晌午前后,宁摇碧与淳于十三对望了一眼,那不就是卓昭节亲口允婚后不久吗?难道那一幕被人看见了?
淳于十三仔细思索片刻,肯定的摇了摇头,道:“当时我在高处,看的十分仔细。”
白日里,宁摇碧遇见卓昭节可不是什么巧合,那是时采风精心设计、手把手的教导过说辞、表情的,淳于十三一并被拖过去防止四周出现不开眼的搅局者,在京中这大名鼎鼎的三个纨绔里,淳于十三武功最好,眼力也佳,他当时又居高临下,怒春苑这公主林苑,对他们这三个不是公主之孙就是皇后族人来说也是熟悉得紧,淳于十三不认为有谁在附近躲到了自己根本没发现的地步。
再说,他们三个的影卫、怒春苑里的公主侍卫也不可能容忍那些鬼祟之辈在他们附近转悠的。
宁摇碧也是这么想的,他放下酒樽,道:“你说仔细些。”
宫人将阿杏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只是她却没提阿杏,只说是自己偶然在附近发现的这也是在阿杏的意料之中。
宁摇碧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完之后,冷笑了数声,双眉却舒展开来,侧头看了眼鸾奴,鸾奴会意,直接从解下腰间荷包,取出一对银铤,宫人目露喜色,恭敬道:“婢子谢世子的赏。”
这声谢让宁摇碧瞬息之间有了个主意他开门见山的问:“如今宴才到中途,还有数道菜肴未上,你可能给卓芳甸并唐千夏上菜?”
宫人一愣,迅速权衡了一下,立刻道:“婢子能和原本给她们上菜的人换一换,只是……婢子只有一个人。”
卓芳甸和唐千夏一直坐在一起,菜肴自然也是一起上的……
但宁摇碧还没说话,淳于十三已经嗤笑出声:“你莫非找不到同伴?”
“鸾奴取包乱神散。”宁摇碧摩挲着腰间斜插的折扇,慢条斯理的对宫人道,“放心,这个吃不死人……鸾奴再取两张银票,一人百两酬谢,出了事情全部推到本世子头上,如何?”
宫人只略作思索就答应了不仅仅为了银钱,更多的是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答应,眼前这两位恐怕会立刻翻脸,先把自己解决了,她一个奴婢,无论淳于十三还是宁摇碧看来,弄死她和捏死只蝼蚁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贪心惹得祸啊!
宫人深深的怨恨起了阿杏,方才还以为那小使女不自己过来替她伺候的娘子告状,是为了避嫌,却不想,她也是避祸啊!
果然,纨绔之流,究竟还是离远些安全!
揣着银票和银铤,宫人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淳于十三微笑着道:“这可真是好事多磨,你才求得纪阳长公主答应帮你提亲,不想这小七娘就被人欺负了,还是自己亲姑姑打的头。”
宁摇碧懒洋洋的道:“昭节不是肯吃亏的人,凭这么两个人想欺负她未必能成,这宫人说话不可全信,不过卓芳甸与唐千夏去找过昭节麻烦料想是真的。”
“咦,你打算就这么算了?”淳于十三惊奇道。
宁摇碧道:“你相信么?”
“……不信!”
“那就把时五叫过来罢。”宁摇碧淡淡的道,他神情看不出来恼怒,但也绝对看不出来欢喜,淳于十三却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这是这真怒也不是冲着他去的,所以并不当回事,只道:“你叫时五过来?这种事情我们一直都是听你的主意的吧?”
宁摇碧淡淡的道:“我叫那小子过来不是为了叫他出主意,是为了找他帮把手。”
淳于十三正要询问,宁摇碧已经打发鸾奴去时采风那边叫人了,片刻后,时采风带着满身脂粉气、酒香匆匆过来,不满道:“什么事?”
“这里是公主宴上,又是大庭广众,你居然也能喝出在醉好阁里过了夜的模样,真是厉害!”淳于十三看着他揉皱的衣襟、垂下的鬓发、肩上、袖口的脂粉痕迹,啧啧称奇。
时采风气笑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淳于十三道,“卓家小七娘被人欺负了,宁九如今心情坏得紧,有事情要你去做。”
时采风双眉一扬,道:“还有这事?什么辰光发生的?咱们怎么没接到消息?”
宁摇碧终于开口道:“是我走了之后不久,不过现在我没功夫和你多说,总之两个人一个是卓芳甸、一个是唐千夏,唐千夏你看着办,卓芳甸……不要让她拖累到卓家旁的人。”
时采风吃了一吓,道:“且慢!晋王小郡主也还罢了,至多我被揍上一顿……卓家,我祖父可是明着说过,若我敢对卓家的小娘子下手,他老人家直接打断我的腿!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你已经问过一次了!”宁摇碧仍旧是无情的道,“腿断了接上就是我有说叫你去勾引她们么?”
淳于十三在旁笑道:“你如今和他说这些都是虚的,只看他身上那些脂粉印子,我打赌他现在就惦记着那些风月事!”
时采风皱起眉,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我祖父不让我对卓家小娘子下手为的是什么,你们还不清楚?这不是断腿不断腿的问题!到底要我做什么?”
“放心,如今想做卓家女婿的另有其人,宁九不可能真的这么坑你的。”淳于十三见宁摇碧把时采风叫来片刻,却紧皱着眉不说话,就继续调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卓家最好看的一个小娘子已经落到了宁九手里,旁的小娘子你勾引到了也没什么稀奇的罢?”
时采风哼道:“你懂个什么?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不是最好看的小娘子都无所谓,关键却是这追逐的过程,难为我是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小娘子过的人么?”
淳于十三眯起眼,道:“这也不好说,万一你将来的新妇和你大姐差不多呢?”
时采风顿时一个哆嗦,警告道:“你不要总是提我大姐……再说,若有与我大姐差不多的难道不是应该你先去献殷勤么?我这儿小娘子多得紧,不会和你们争的。”
淳于十三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帮我!真亏咱们一起长大,我竟没看出来你这般不讲义气!”
时采风迅速转移话题,看向宁摇碧,正色道:“宁九?你叫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却见宁摇碧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问了几句,面上颇为尴尬,时采风一愣,正要露出嘲笑之色,猛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变色道:“你……你也太狠了罢?!”
淳于十三皱眉想了一想,却笑了:“有意思……从前只是听说,似乎还没有公然闹出这等事情过来吧?”
第三十二章 献计求生
阿杏借宁摇碧大大坑了卓芳甸和唐千夏一把的事情卓昭节丝毫不知情,晚宴上宁摇碧忙着布置设局坑人,自然无暇过来寻她,倒让不知就里的卓昭节有些失望。
晚宴散后,卓昭节回了住处,初秋和立秋奉上解酒汤,卓昭节道:“我倒没醉,就不必喝这个了。”
阿杏劝说道:“娘子席上还是喝了几盏的,若不喝这汤,恐怕晚上头疼。”
卓昭节闻言就随便喝了几口,吩咐道:“好了,我也没醉,就拿下去吧。”初秋和立秋忙将碗盘收拾到外间去,卓昭节又打发了阿梨,仔细问阿杏,“那宫人告诉你的话,你再仔细说一遍与我听。”
阿杏也正琢磨着保命之策,当下就将宫人的暗示复述了一遍,卓昭节虽然在席上就猜测到宁摇碧是得了自己允诺后立刻回长安去求纪阳长公主提亲,但如今再听一遍还是心中喜悦,欣然道:“你记性很好。”就解了腰上玉佩赏她。
侯府本就富贵,游氏又是偶尔掌家的夫人,与大夫人周氏向来交好,是以四房私蓄颇多,卓昭节是四房寄养在外多年的嫡**,无论游氏还是卓芳礼都自觉对这个女儿亏欠,是以打从她回侯府,什么都竭尽所能供给最好的,尤其这次赴公主之宴,游氏体谅女儿打小在江南长大,秣陵城里翰林游家已经是拔尖的门第,放到长安却是顷刻之间湮灭众人的,惟恐卓昭节被人小觑了去,所以赴宴所带的衣物佩饰每一件都是游氏亲自精心挑选过目。
此刻卓昭节赏下来的这块玉佩约莫有她巴掌大小,通体藕紫,雕琢成一双鹤衔芝的形状,因为匠人的巧手,被双鹤衔住的芝草色泽特别深邃一些,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玉佩上还连着一对五彩丝攒花宫绦,长穗如虹,中间攒着一小串珊瑚珠子,打磨光滑,大小均匀,色泽如火,这些不算,但是玉佩价值至少也在百金以上,如果往日里得这么一笔赏,阿杏早就开心坏了,如今却没心思庆幸
她接过玉佩,恭敬的谢了,收起后,却轻声道:“娘子,婢子有句话,未知该不该说?”
卓昭节现在心情正好,正是差不多的话都能听进去的时候,就含笑道:“你说吧。”
阿杏压抑住骤然激烈的心跳,垂着眼帘,一字字道:“娘子想过回府后如何是好吗?”
“……”卓昭节面上笑容顿时一滞,她沉下脸来,看着阿杏,冷冷的道,“是谁叫你来说这句话的?八哥?还是古家娘子?”
阿杏掩饰住紧张她知道机会就这么一次,若不能够成功,便是卓昭节不罚她,回了侯府,游氏也要问她当差不力之罪!
“都不是。”阿杏沉声道,“婢子是娘子的使女,自然,什么都是要为娘子思虑的,又怎么会为了旁人来劝说娘子?”
见卓昭节没有立刻叫自己滚出去,阿杏不敢怠慢,忙继续道,“其实,婢子是想帮娘子!”
卓昭节皱眉道:“帮我?”
“婢子受夫人教诲,略识得几个字,也知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阿杏点了点头,肃然道,“娘子如今分明为了雍城侯世子一事有所忧虑,婢子岂能不尽力?”
卓昭节嗤笑着道:“哦,这事情我与宁九都没法子,你却打算怎么样帮我们呢?”
到底阿杏是新人,又是游氏派来的,卓昭节知道游氏虽然没提过宁摇碧,但估计提起来意见和卓昭粹也差不多,毕竟班氏当初坐视饮渊出入,却不可能瞒着游氏,而游氏对小女儿的终身大事可是明着提过阮云舒的,却根本没提过宁摇碧,这已经很说明她的态度了,卓昭节哪里肯就这么信了阿杏?
阿杏一抿嘴,却是笑了起来,道:“婢子人微言轻,旁的上面帮不了娘子,但却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帮上娘子!”
卓昭节皱眉问:“谁?”
“大娘子!”阿杏肯定的道,“休看如今大娘子不肯踏侯府的门,但无论是咱们郎主,还是大房的郎主,并大夫人、夫人,都是极尊敬大娘子的,若有大娘子为娘子说话,那么郎主与夫人很有可能会同意……何况有大娘子为娘子做主的话,君侯也未必能拿娘子怎么样!”
“大姑姑吗?”卓昭节当然听出阿杏说的大娘子绝对不是自己这一代的长姐卓昭艳,而是自己的大姑姑卓芳华她心中一动,却冷笑出声,道,“大姑姑在大伯和父亲母亲面前自然是说得上话的,只是听说,大姑姑向来最有规矩,再说我父母俱在,上头还有祖父,大姑姑肯出这个面?”
阿杏见她问了这话,心头微微一松,却也不敢怠慢,仍旧正色着道:“娘子才回长安,恐怕不了解大娘子吧?”
卓昭节思忖了下,点头道:“不错!大姑姑也许很喜欢我,但……”阮云舒的事情,她琢磨了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阿杏已经道:“娘子上回到阮家,大娘子让阮郎君作陪,其中的意思,未知娘子可清楚?”
“你既然也知道这件事情,那就应该很清楚,大姑姑更不可能帮我和宁九说话了。”卓昭节皱眉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怎么知道的?”
阿杏一眯眼,微笑着道:“因为婢子从前也跟着夫人到过两回阮府,大娘子对阮郎君管束十分严厉,从来不叫阮郎君亲近哪个小娘子的,却独独让阮郎君单独招待娘子,不只是婢子,估计连温家六娘子也看出来了。”
顿了一顿,她道,“但娘子其实不用担心,因为大娘子是最赞成两情相悦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大娘子不知道娘子与雍城侯世子之事,否则断然不会开这个口。”
卓昭节一怔,道:“但我听说大姑姑素来最有规矩?”游氏那么怜爱**的人,到阮家前还要再三叮嘱女儿敛些性.子,卓芳华是连小娘子活泼一点都觉得不够稳重的,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侄女私下里与宁摇碧来往甚至亲口允婚,卓芳华不帮着卓芳礼并游氏管教就不错了。
“娘子只需想想大娘子与阮御史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便晓得大娘子虽然重规矩,但决计不是不顾晚辈意愿之人!”阿杏低声道,“婢子听府中老人提过,大娘子没出阁之前深得君侯钟爱,在一次踏青中认识阮御史而阮御史父母双故,靠着温相抚养成人,当时温相官职不高,阮御史尚未中探花,那时候上门向大娘子提亲的人里不乏许多门当户对的公侯子弟,君侯与故老夫人都不赞成,是大娘子力排众议出的阁,娘子请想啊,大娘子是真心疼爱娘子的,自己都不赞成的事情又怎么会勉强娘子呢?”
卓昭节思索片刻,有些将信将疑,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可大姑姑不是最有规矩了吗?”
阿杏听出她语气里的期待,不禁笑出了声:“娘子这话说的,大娘子哪里就不规矩了?当初君侯与故老夫人是反对大娘子嫁给阮御史,大娘子也是说服了君侯与故老夫人才出的阁呀!也是阮家三媒六证才娶过门的正经嫡妻呢!”
她一再咬重了“三媒六证”四个字,暗想我连你嫡亲大姑姑的往事都说出来了,有这么个榜样在,你可收敛一些,不求你即刻矜持得不和宁摇碧见面,好歹莫要惹出大事来,到底没出阁之前不至于一个糊涂做下什么动情之事,那样咱们这些人可就都要跟着没命了……
卓昭节自然想不到阿杏今晚这样殷勤的出谋划策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她琢磨着阿杏的建议,倒有些心动:“虽然我不怕祖父阻挠,但父亲母亲若也不答应终究是个头疼的事儿,偏外祖父外祖母离得那么远,也没个人能帮我说话,若是大姑姑肯帮我,使父亲母亲都赞成此事难道不是更好吗?”
便认真问:“那要怎么才能让大姑姑帮我?”
阿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娘子可得先告诉了婢子,今儿那宫人要婢子转告娘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阿杏轻声细语的道,“这样婢子才能帮着娘子想法子呀!”
卓昭节不疑有他,带着羞涩小声道:“约莫是……是提亲吧……”
她声音低得很,听在阿杏耳中却是一阵惊雷,暗道:完了、完了!这要人命的娘子哟,怎么这么禁不住哄?这三下两下的居然就到了提亲的地步,我还指望着万一,没到长辈出面的地步,可以补救,如今
阿杏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捏紧,事情既然到了最坏的一步,再坏也不过如此,阿杏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游氏是绝对不可能赞成这门婚事的,这次回去之后,自己和阿梨是领定了罚了,若想逃出生天,关键还在卓昭节身上!
她思索了下,觉得卓昭节既然肯把提亲的事亲口告诉自己,显然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任了,便正色道:“娘子这事可就做的不对了!”
卓昭节满腔喜悦,被她忽然泼上冷水,顿时不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子请想啊,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如今郎主和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娘子却先答应了,不说郎主和夫人知道后伤心,在宁世子那里,岂能不看轻了娘子几分?”阿杏正色说道,“而且娘子才回长安,若是即刻出阁,夫人哪里舍得呢?再说娘子年岁尚幼,若是过上几年,这万一……婢子也不是说宁世子不好,婢子只是为娘子想着,若宁世子对娘子是真心的,那么拖上两年再议亲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必如今就惊动长辈,这样娘子岂不是麻烦多多?”
阿杏抱着万一的希望,祈祷卓昭节愿意去寻宁摇碧收回提亲之言,然而卓昭节却皱眉道:“这些你不要管,你只说我该怎么求大姑姑帮我说话?”
……希望破灭,阿杏听出卓昭节没有懊悔的意思,心中一凉。
第三十三章 各怀心思
只是阿杏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失败,虽然不敢再劝卓昭节反悔允婚,但心念一转,又有了一个主意,便就着卓昭节的询问道:“这事情其实不难,大娘子本来就喜欢娘子,上回娘子去阮府,大娘子不是还要留娘子小住吗?后来因为夫人推却才作罢的,娘子回侯府后,何不先不提宁世子,只管借口思念大娘子,到阮府小住,兼在大娘子跟前尽孝些日子,娘子请想,大娘子能把温家六娘当亲生女儿疼爱,那还是与大娘子没血亲的人呢,更何况是娘子?”
她慢慢的道,“索性骨肉之亲,虽然娘子才见过大娘子一回,但大娘子定然也疼爱娘子得紧,只要娘子用心对大娘子,大娘子再没有不处处为娘子考虑的。”
宁摇碧白日里回了一次长安,还能回来赶上晚宴,显然已经说服了纪阳长公主,但先不说纪阳长公主一向偏心雍城侯府,雍城侯和敏平侯素不和睦,以长公主的身份决计不可能亲自登卓家的门提亲的,否则一旦敏平侯不允……长公主岂不是颜面扫地?
所以长公主要遂了孙儿的愿,多半还是直接请宫中旨意……
可这位长公主再不慕权,好歹也是先帝时诸王争储、本朝初年齐王叛乱里走过来的人,可不糊涂,倘若宁摇碧这个年岁要纳个侍妾,她也无所谓了,但世子妇的人选,长公主能不挑上一挑、打探打探吗?
更不用说宁家长房、二房不和睦,宁摇碧行事肆意,仇人不少,他又是独子,连个彼此扶持的兄弟也没有,虽然有月氏族在,除非月氏族或宁摇碧自己叛乱,旁人轻易也动他不得,但月氏族远在西域,申骊歌早逝,一个甘居家奴之位的苏史那能帮他也有限,长公主这么疼爱这个孙儿,怎么肯不替他作长远打算、借着娶妻的机会寻一门妻族强势的臂助?反倒放任他对个政敌之女上心?
因此纪阳长公主今儿答应了宁摇碧,也定然会寻出种种借口不立刻进宫请旨,多半是先着人把卓昭节的底细查个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当然了,卓昭节的底细不复杂,当初随宁摇碧南下,从头到尾见证了宁摇碧与卓昭节相识经过的公主府影卫都不少,但事关最疼爱的孙儿,长公主能不亲自见上卓昭节一次,亲眼过目不管是把重视宁摇碧意见的场子走过后设法搅局,还是受不住孙儿哀求真心想聘卓昭节为孙妇,总归长公主不可能见都没见过卓昭节就请旨的,毕竟圣旨一下可就不好收场了。
而如今卓昭节在这儿赴宴,纪阳长公主当然不可能偌大年纪亲自赶过来看她,那就只有先敷衍了宁摇碧,等卓昭节回了长安,再设法或瞒着宁摇碧,或哄着宁摇碧同意,召卓昭节去过目。
如此推测下来,这提亲之事,知道的人还不多,卓家其他人料想是不知道的。
所以暖房出来之后的那一幕决计不能叫游氏知道!只要游氏不知道那一幕,而纪阳长公主召见卓昭节之前不会正式提及亲事,这样春宴结束回侯府后,阿杏所要面对的,只是众人看到的卓昭节与宁摇碧连席而食之事依着大凉风气的开放,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游氏最多敲打一番……
而卓昭节已经同意了阿杏的建议,决定回侯府后不提此事,却立刻去卓芳华跟前尽孝,这样的话,等纪阳长公主那边召见,估计也是从阮府叫人了。
阿杏费这番心思,关键就在,阮府不是侯府,卓昭节一个正值青春的小娘子,不可能和姑父太亲近,至于阮云舒,卓昭节如今心里正惦记着宁摇碧,更不会去招惹他了,倘若去招惹,那也是阿杏和两边父母求之不得的事情。也就是说,阮府上下,卓昭节只能亲近一个大姑姑卓芳华除了卓芳华之外,她最亲近的会是谁?
自然,就是贴身使女了!
须知道卓昭节从江南带来的大使女明吟和明叶这回春宴虽然没跟出来,但若在镜鸿楼里,阿杏和阿梨也是要刻意让着她们的现在阿杏倒不想打压明吟、明叶,但为了性命安危,她必须尽快取得卓昭节的信任与重视!
所以在侯府里,卓昭节父母俱在、兄姐齐全,还有一位已经过门的长嫂,另有两个孪生的侄儿,这许多骨肉亲人在,还有伺候卓昭节长大的使女,阿杏和阿梨伺候得再尽心,一时三刻的又怎么能够与卓昭节迅速亲近起来?
阿杏明面上劝说卓昭节到阮府后讨好卓芳华,以为宁家提亲说话,实际上打的主意,却是将卓昭节身边亲近之人降低到最少,好趁这个机会,争取到卓昭节的重视,免得事发之后,一个不小心,被游氏盛怒之下料理了……
只是阿杏见卓昭节点头后,心中忐忑平息,却不知道卓昭节之所以肯这么快就听了她的建议也不是没有旁的打算,她暗自想着:“阿杏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大姑姑是我嫡亲的姑母,再没有不疼我的,不提她从前与大姑父是怎么成了夫妻,她若知道祖父打的那卖孙女求荣的主意,定然不会不管我……不过如今我也才见了她一面,贸然和她说起唐澄的事情来也不好,的确很该与大姑姑多相处相处,这样祖父若是不答应宁家的提亲,我也好说出此事求大姑姑设法了
“毕竟,外祖母固然说为了外祖父替我选字的缘故,祖父多半不会立父亲为世子了,但我看我回来那日拜见祖父,祖父也没有很偏心五叔和那沈氏呀?那沈氏虽然靠着气死了我嫡亲祖母进了门,但永兴坊那儿的别院里不是到现在还有两个侍妾伺候着祖父吗?可见祖父未必就没有立父亲的意思,到底自古以来都是贵嫡贵长的,大伯和父亲都是元配嫡出,五叔哪里比得上他们?父亲母亲虽然是才见着,却都疼我得紧,我不在乎祖父,父亲可不能直接得罪了祖父呢……倒是大姑姑早就与祖父翻了脸,不在乎这个……”
卓昭节认真的思索着:“亏得有大姑姑在!不然,我之前竟然把世子之位忘记了……看父亲那么不喜欢小姑姑,倘若世子之位真被五叔得了去,父亲该多么伤心难过?唉……外祖母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侯门深似海,一家子人中间事情也这么多!”
依她在班氏膝下长大的经验,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求到长辈跟前那是极自然的,再说卓芳华与敏平侯反目多年一样过的不错,也是半公然的和兄弟来往着,卓昭节觉得再加上帮着自己的婚事说话对这个姑母料想不难至于父母和卓芳华的意见么,卓昭节心想,从前自己在班氏跟前要什么,哭闹两回向来就没有不答应的,大不了把下人打发了,自己再不要脸一次嘛!
她很满意阿杏的提醒,心想到底是游氏特别预备给自己的使女,果然机灵又懂事,却不知道阿杏早在宴上就打着主意要做那打散鸳鸯的棒子了……
这一晚,主仆两个都睡得香甜又期待。
不想次日一大早,卓昭节还在梳洗,对面古盼儿就使了一个使女过来,神色郑重的道:“卓娘子,昨儿个晚上林苑里出了些事情,咱们娘子请卓娘子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卓昭节吃了一惊,忙让正为她梳着发的阿杏住手,问道:“怎么了?难道是进了刺客?”
那使女露出为难与尴尬之色,想了想才道:“不是的,嗯,是卓娘子的小姑母那边发生了些事情,不过卓娘子莫要担心,令姑母不曾受伤……反正请娘子暂且待在屋中,纵然有人寻来也不要理会……咱们娘子如今先到公主殿下那里去了,回头再来与娘子分说清楚罢。”
“是吗?”卓昭节蹙起眉,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谢古姐姐。”
那使女觉得这应该就是答应了,便告辞而去。
等她走了,卓昭节问左右:“你们昨晚可听到什么?”
四个使女一起摇头:“婢子什么也不知道。”
阿杏又道:“若是二娘那边的事儿,二娘并没有住在这附近,纵然有动静,咱们这儿也听不到的。”
卓昭节问:“那你可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婢子上回看二娘是打南边来的,那方向有几处庭院,如今都住了宾客。”阿杏沉吟了下,道。
“让阿梨替我梳髻吧。”卓昭节看着她道,这意思就是让阿杏腾出手来出去打探消息了。
阿杏在卓昭节打发走古盼儿的使女时就知道有这一出了,点头道:“婢子这就去。”
然而阿杏还没离开,门外已经响起一阵脚步声,卓昭节还道又是古盼儿的人,不想却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一边问话一边踏了进来,道:“初岁,你在这儿吗?”
就见淳于桑酝一袭藕色春衫披着春晖进了门,一眼瞥见卓昭节,喜道:“你还在这里,正好正好,快跟我走吧!”
卓昭节惊讶道:“怎么了?”
“昨儿个晚上仿佛出了事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有人叫我先把你带走,免得留在这里一会被人烦。”淳于桑酝走到她跟前,暗暗比了个“九”的手势,道,“你先到我和堂姐那里去住吧,咱们那儿的水榭地方大,原本也就有空屋。”
卓昭节越发一头雾水,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古姐姐使了人来叫我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等她的消息来着。”
淳于桑酝道:“咦,古姐姐已经告诉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卓昭节和她面面相觑。
淳于桑酝想了一想,道:“古姐姐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卓昭节摇头道:“没有……”
“那你还是先跟我走一趟罢。”淳于桑酝建议道,“反正我们住的地方除了时姐姐外没有旁的人,时姐姐你也认识的。”
卓昭节低声问她:“那……”
淳于桑酝会意的点头:“自然在正好问个明白!”
第三十四章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淳于姐妹并时未宁住的地方在茅屋的东南角,凿.穴.引水成池,建成一片水榭,名为栖雀,从连接水榭和岸边的九曲长桥上看下去,池上日渐葳蕤的芦苇茭白间,不时传来水鸟的咕咕声,间或飞进飞出,大多是白鹳之类,春晖之下俱披上一身金辉,显得生机勃勃又如画如幻。
淳于桑若带着人在长桥另一端迎住两人,一照面,两边还没见礼,淳于桑若已经一把拉住了卓昭节,兴奋的道:“快去花厅,我方才怎么问,宁九都不肯松口,非要等你来了一起说,若不是瞧在了我堂哥的面子上,我都想赶他走了!”
……卓昭节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道:“宁九在这儿?”
“自然。”淳于桑若急着打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着一副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此刻竟是恨不得把卓昭节拖着走,真真是脚下生风,嘴上也没停,飞快的道,“今早我们都还没起来,宁九就拉着十三哥过来,催着咱们梳洗完了,就让十一妹去找你来,我们还是听他和十三哥略说几句才知道昨晚出了事情,仿佛和你有关系……可十一妹走后,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十三哥也不肯说真个是气死人了!十三哥也被他带坏了!”
淳于桑酝是淳于十三的胞妹,见堂姐当众说淳于十三的不是,反而笑了起来,道:“我可觉得十三哥不告诉你才是对的,不然你不是比我这个跑腿的人还先知道了吗?”
“你呀也是个没脑子的!”淳于桑若和妹妹斗嘴惯了,张口就道,“你们也不想一想,若他在你去寻初岁的这点辰光里把事情告诉了我,我方才迎着你们的时候不也可以就开始给你们说了吗?”
“十姐你就休想骗我了!”淳于桑酝不上当,道,“我还不知道你?若是在旁处还有这个可能,如今时姐姐在呢,我打赌你知道了经过,才不会在桥边等我们,一定是跑到时姐姐那儿去,也不管时姐姐听不听,先说了再说!”
淳于桑若面上一红,随即道:“你从前听了消息不也是这样?”
她们姐妹两个斗嘴成了习惯,你一言我一语的,旁人想插话都难,卓昭节被淳于桑若紧紧拖到了一间花厅前才松开,中间几次差点没摔倒,站定之后哭笑不得的道:“陌皎你……你们倒是慢点呀!”
“啊哟!”淳于桑若这才看到卓昭节因为急奔而染上绯红的双颊、并明显不稳的呼吸,忙扶住了她关切道,“我方才走急了些,却忘记提醒你了,真是对不住,你没事罢?”
淳于桑酝忙也替她赔礼:“我十姐就是这个性.子,身边出了点事情就爱看个热闹……不对,是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嗯,她可没有故意捉弄你的意思……你要紧么?”
索性卓昭节身体也不错,虽然跑了这么一段,额上微微见汗,倒也无妨,按着胸口深呼吸几次调匀了气息,又叫阿杏和阿梨看鬓发衣裙无误,嗔道:“没事没事,就是吃了一吓。”她拿帕子擦去鬓角细汗,心想这两姐妹到底是义康公主的表侄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好热闹的性儿,穿着两三层曳地长裙拉着一个人也能一路穿廊过庭脚不点地的飞奔还不出差错,估计义康公主在这里,也要顾忌下皇家公主的仪态呢!
“十姐你看你冒失的。”淳于姐妹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嘻嘻笑着彼此调侃,“亏得初岁腿脚利落,不然路上简直要被你扯上一个跟头!”
“你现在倒是会说了,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啊?刚才你都快跑到我前面去了!”淳于桑若一吐舌头,道。
她们这儿说话,花厅里的人也察觉到了,还没进去,就见宁摇碧手捏折扇,急步迎了出来,直接无视了淳于姐妹,道:“昭节你过来了?路上可遇见麻烦?”
淳于桑酝不甘心的叫道:“喂,好你个宁九,清早就吵醒咱们去给你请人,如今连个谢字也不说吗?”
宁摇碧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拿折扇把她拨到一边,道:“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都这么熟了,再说谢字,岂不是见外?”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淳于桑酝跳脚道,“咱们熟归熟,这声谢我还是要听的!”
宁摇碧先对卓昭节笑脸相迎,殷勤道:“走了这些路可是累着了?里头备了你喜欢的扶芳饮,还有新鲜的樱桃……”转过头来对淳于桑酝顷刻之间已是满脸不耐烦世子轻描淡写的道,“你们如今都可以快点走了,多谢多谢!”
“…………”淳于姐妹一起暗吐一口血,这次连淳于桑若也跳脚了,“你想都别想!方才不是说好了吗?初岁一来你就告诉咱们昨儿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淳于桑酝怒道:“十姐,如今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小子居然过河拆桥……”
淳于桑若打断她道:“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了,这小子不要脸起来什么话什么事不敢?今儿个算是收敛了你不要烦那些小节,先叫他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说话之间几人都拥进花厅里,就见里头空着,淳于桑酝又问:“我十三哥呢?”
“他去向时大娘子请教枪法去了。”宁摇碧等卓昭节入坐后,亲手提起银壶为她斟上扶芳饮,随口道。
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见这情景,愣了一愣,忽然将追问昨晚之事撇到一旁,异口同声的问卓昭节:“初岁,你怎么能让这小子这样听话的?!”
卓昭节因为春宴头一日被宁摇碧亲自伺候茶水已经习惯了,刚才宁摇碧举止又自然得很,是以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淳于姐妹这么一问,这才醒悟,不禁满面通红!
淳于桑若比妹妹要性急些,卓昭节这么一羞涩,她脱口道:“快教教咱们也能像你一样!”
“你们?!”卓昭节闻言大惊,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宁摇碧,神色警惕!
宁摇碧之前在流花居上吃了个大亏,如今对卓昭节的妒性也是深知,见状不由魂飞天外,立刻指天发誓:“昭节你不要相信她们!我决计没有对她们有任何意图,更不可能与她们有染!之所以这次让淳于十一娘去找你过来,也是想给你寻个清净些的地方……你们两个,本世子好歹也是你们兄长的知交好友,念着十三的份上,从前本世子也没有对付过你们,你们却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污蔑本世子清白,到底意欲何为?!”
这番自辩加诘问宁摇碧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他说完之后,卓昭节和淳于姐妹都还未反应过来所以宁摇碧立刻又想到了:“十娘和十一娘,纵然你们暗中恋慕本世子已久,但本世子如今心有所属,念着淳于十三与本世子的交情,本世子劝你们一句,缘分天定,莫要强求!昭节,莫如我再给你换个地方避一避?”
说到最后一句,宁摇碧顿时换成柔声。
……淳于姐妹这次连吐三口血,瞬间溃败千里,淳于桑若羞怒交加的尖叫道:“我说的是让初岁教我们怎么把小郎君管教得服帖!谁是对你有意思?!”
“满长安的小郎君都死光了咱们都不想找你呢!”淳于桑酝咬牙切齿的道,“你我十三哥被你和时五带坏的还不够吗?”又转对卓昭节道,“初岁你别给他骗了!这小子决计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你们觊觎本世子很久了!也是本世子信了你们平常大家闺秀的模样,竟然没有发现……”宁摇碧若有所思的道,“昭节你看到了,这两个小娘子如今当着咱们两个的面就开始挑拨了,不过你放心,这种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淳于桑酝再吐一口血,悲愤的道:“咱们刚才不过是少说了几个字!宁九你不要太过分!”
淳于桑若跳了起来:“宁九你再说!我跟你拼了!”
“你们由爱生恨对付本世子可以,但若是敢伤昭节……”宁摇碧自顾自的说到此处,方跳起来的淳于桑若一个没撑住,脚下一软,亏得使女扶了一把才坐回去,淳于桑酝则是一个哆嗦,险些把身前的长案都推翻了卓昭节实在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下去了,郑重的拉住宁摇碧,以极为真挚的口吻道:“我绝对没有误会你们的意思!!!”
淳于姐妹以悲愤怨怼、委屈万分的目光看着她那你刚才看来看去还说那句惊疑的“你们”做什么!
“……”为了不至于因此和淳于姐妹结仇,卓昭节选择了最迅速化解两姐妹怨怼的办法,她将宁摇碧按回座上,正色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九你……”淳于桑酝还愤愤不平,只是才说了三个字就被淳于桑若瞪住,“噤声!”
只是,一直对卓昭节殷勤伺候的宁摇碧此刻却迟疑起来,他目光飘忽的看东看西,道:“哦,也没什么,你尝尝这樱桃?”
淳于桑若聚精会神的神情顿时化作怒不可遏!
卓昭节也疑惑起来,蹙眉道:“究竟怎么了?”
宁摇碧轻咳了一声,继续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头次到这栖雀水榭来吧?这儿也很有些水鸟可看的,所以表姑不许饮渊过来,不然这些雀鸟……”
“是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们?”卓昭节沉吟片刻,试探的问。
以她对宁摇碧的了解,很不该有事情瞒着自己呀!难道是不能叫自己知道的事?那为什么古盼儿派来的使女又说古盼儿从公主殿下那儿回来了就告诉自己?
古盼儿可以知道的事情……宁摇碧为什么却不肯说呢?
宁摇碧正要说是,不想淳于桑酝眼珠一转,忽然道:“我知道是什么事了!”
在淳于桑若和卓昭节、宁摇碧并几人侍者惊讶的注视里,淳于家的十一娘探手一指宁摇碧,语气肯定的道:“初岁,定然是他昨儿个勾引了谁家小娘子,把事情闹大了,却又怕被你知道,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个说辞,把你一起叫过来守在这儿,不使你知道消息!”
“!!!!!!!”宁摇碧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风中凌乱……
淳于桑酝的报复还没完:“否则他堂堂一个世子,甘心为你端茶倒水居下仆之份,如今你问件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瞒你?定然是他做了亏心事,却没想好说辞,这才一再的推三阻四!一定是这样!!”
“原来如此!”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淳于桑若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拍案而起,正气凛然的喝道,“好你个宁九!真真是无耻初岁你不要伤心,为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如今满苑的好郎君,咱们姐妹陪你去结识宁九你个不要脸的小人!做下来龌龊事情不敢认,居然还利用十一娘把初岁哄到这儿继续骗她,我定然要劝十三哥同你绝交!”
第三十五章 意外连连
意料之中宁摇碧一脚踹翻了身前长案怒喝道:“没有的事情!!”
“那你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淳于姐妹异口同声的诘问,“你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沾花惹草!就是水性杨花!一定是这样!你休想抵赖!”
“………………”宁摇碧暗吐一口血,恨道,“这件事情你们小娘子家不太好听!”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连卓昭节眼睛都是一亮,探手抓住他袖子催促:“是什么事?”
宁摇碧深吸一口气,恳切的道:“昭节,此事实在不便启齿……”
“娘子,难道淳于家小娘子说的是真的?”就在卓昭节沉吟之际,阿杏眨了眨眼睛,忽然俯在她肩头,悄悄的道。
只是如今花厅里就那么几个人,又都是正当少年,任她压低了嗓子,宁摇碧哪里会听不见?脸色顿时一黑,狠狠瞪了她一眼!
阿杏立刻怯生生的避到卓昭节身后。
卓昭节看着宁摇碧。
“好吧……”宁摇碧溃不成军,悻悻的道,“我告诉你们,只不过你们听了可别后悔!事情是这样的……”
淳于姐妹赶紧端坐好,聚精会神的听着,哪知道宁摇碧说到此处,忽然站起身来,甩手道:“鸾奴,你与娘子们分说清楚!本世子去寻淳于十三!”
说着也不等卓昭节阻拦,趿着木屐几步就跑了出去!
鸾奴一阵晕眩:“小的……小的怎么敢说?”
“不敢说也得说!”淳于桑若拿宁摇碧没办法,收拾个小厮却干脆的很,何况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拍案怒道!
……只是鸾奴透露的消息实在不宜入耳听他吞吞吐吐的说了个大概后,卓昭节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绿,对面的淳于姐妹也是好一阵青白交错……半晌后,三人面面相觑,卓昭节虚弱的道:“你……你先下去吧!”
打发了鸾奴,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诡异的沉默了半晌,淳于桑若才讷讷道:“平常也没看出来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卓昭节简直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才好!
被宁摇碧丢下的鸾奴虽然说的委婉无比,但大致经过还是说明白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却是晋王小郡主唐千夏被发现疑有磨镜之好、被人撞破与卓芳甸在内室衣裳不整、且有异声!
听出鸾奴字斟句酌的解释后,卓昭节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她如今翻来覆去的想,自己为什么要迫着鸾奴公然说明?为什么不是私下里问他?怪道宁摇碧怎么都不肯说啊!这样的事情,是小娘子们听着的么?好吧,私下里听那是另外一回事……
眼前这僵局该怎么办?
花厅里死寂了片刻……
忽然淳于桑酝双手掩面,低叫道:“我的天啊!”
淳于桑若被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就见淳于桑酝脸色惨白的拿帕子不住插着手背,一边擦一边哆嗦着道:“昨儿个早上咱们不是还见过晋王小郡主?当时……她拉着我的手说话来着,看她娇怯怯的样子,我还……还扶了她一会……她……没想到她……我……”
她这么一说,淳于桑若也是脸色一白,颤抖了下,道:“你快点别说了!我想起来之前我也被她拉过好几回手,有次跑马遇见她,她还拿帕子帮我擦拭汗水……我……”
两姐妹回想起来之前和唐千夏的接触,如今简直从头到脚无一处对劲!
……卓昭节默默的想:昨日阿杏才说过唐千夏和卓芳甸来往是唐千夏主动接触卓芳甸,当时就觉得奇怪,毕竟晋王若要表态支持延昌郡王,同在长安,有得是办法,也不是一定要小女儿去主动交好卓芳甸呀!晋王小郡主这个年纪正是矜持的时候,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放下自己丹青圣手的架子去附和一个在丹青上一无是处的小娘子?
昨日她还想着,莫非晋王故意这样安排,是有旁的打算?
不想……内中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难怪昨天唐千夏明明和自己无冤无仇,为了卓芳甸,就欣然杀上门来助阵……
她想到之前见到唐千夏时,对方那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再想想真相……身上陡然就是一寒!
只是花厅里三个小娘子毛骨悚然的时候,却不知道外头宁摇碧也正在和淳于十三说着此事,淳于十三百思不得其解,道:“你改了计划?”
宁摇碧脸色很难看,但却不是因为被淳于姐妹逼问的缘故,他摇了摇头,缓缓道:“改了计划岂能不告诉你们?”
“那为什么事情会这样?”淳于十三皱眉道,“不是说好了,时五拿药,让那宫人下在卓芳甸的菜肴里,然后从唐千夏的侍卫里绑了人……这样再散布谣言,让人议论卓芳甸早就与唐千夏身边的侍卫有染,一直借着唐千夏的掩护来往……迫着卓家将她早早嫁出门外,免得在卓家碍你家小七娘的眼?”
宁摇碧阴着脸,想了片刻,才道:“原本是这样的,我虽然不打算放过唐千夏,但她到底是晋王之女,这儿又是小姑的地方,总要给小姑些面子,免得晋王追究起来,小姑脸上不好看,是以想先收拾了卓芳甸,春宴结束后再对付唐千夏……”
淳于十三道:“难道是那宫人……”
“不是宫人。”宁摇碧沉声道,“是……真定郡王!”
淳于十三一惊,但他到底是后族之人,对这样的事情最是敏感,略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真定郡王是怕……”
“太子偏心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娘娘对此十分失望,倒是晋王与晋王妃恩爱和睦,虽然有过侍妾,但那侍妾早年就已去世……”宁摇碧嘿然道,“所以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将晋王、光王留在长安,承欢膝下,也是对太子殿下作警告!只是太子与晋王、光王向来和睦,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晋王、光王如今一个在兵部一个在户部,虽然不是尚书,但在皇后娘娘跟前说话的分量却是一日重过一日……而晋王膝下只有二女,自从大郡主出阁后,他颇为宠爱这**,唐千夏却和卓芳甸走得极近你说,真定郡王会怎么想?”
淳于十三倒抽一口冷气,皱眉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原本是想坑那卓芳甸一把,好给你那小七娘出气……不想却被真定郡王逮了这个机会!”
宁摇碧脸色阴沉,道:“唐四好大的手笔!一个唐千夏和卓芳甸乃磨镜之好,敏平侯府与晋王府的脸都丢尽了!晋王府先不去说,卓芳甸乃是敏平侯继室沈氏独女,沈氏只有一子一女,她那儿子不堪大用,又和元配嫡出的大房、四房形同水火!为了世子之争更是明争暗斗不断……沈氏非常倚重这个女儿,她断然舍不得就这样舍弃卓芳甸的!我想卓芳甸年已二八却仍旧未有婚讯,也是沈氏打定主意要用她结门好亲事,以为卓芳涯的助力!嘿嘿,如今卓芳甸名誉尽毁……”
淳于十三皱眉道:“如此一来,敏平侯与晋王府的仇是结定了,即使两边处理的再好,芥蒂也将存下……真定郡王果然好算计,只是怎么说咱们与他关系也不坏,好几次他与延昌郡王争斗,咱们都是站在了他这边的,却不想他忽然出手坑了咱们一把……实在叫人寒心!”
“他出这个手,我倒不在乎。”宁摇碧冷冷的道,“只是想叫咱们把这个黑锅抗下却不可能!我不在乎得罪晋王,但想叫我这样受他愚弄,那是想都别想!”
淳于十三也是心中郁闷,道:“也不知道小姑会怎么说?”
“小姑该怎么说恐怕昨晚就想好了。”宁摇碧平静的道,“这里是怒春苑,小姑的别院,你以为没有小姑的默许,我和唐四能对卓、唐两个做什么?”
淳于十三被他提醒,微微一惊:“小姑居然……”
这么说来,在东宫的长子、嫡子之争中,义康公主竟然是站在真定郡王一方的?
淳于十三压低了嗓子:“小姑如何会这么快就表态了?”
义康公主作为圣人和皇后的**,向来得宠,这位公主不涉朝政,惟爱宴饮,一年一度的春宴,也不知道成全过多少对鸳鸯、又让多少才子才女籍此成名,经年下来积累下深厚的人脉就算不提这些,公主什么都不管,冷眼看着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拼杀到底,任谁上位也不会亏待了她的,她又何必趟这个混水?
“你忘记赵式了?”宁摇碧冷笑,“他是赵邝之父,小姑与赵邝向来恩爱,因为成婚至今无所出,对赵邝也有些愧疚……赵邝开口,小姑怎么会不答应?”
淳于十三、时五、宁摇碧三人中,除了勾引小娘子,做其他事情拿主意向来就是宁摇碧的事,宁摇碧素来心思复杂,淳于十三习惯依赖他,此刻却还是不明白,道:“怎么又和赵式沾上了关系?赵式……难道赵式也站到了真定郡王一方?”
“虽然没有,但也快了。”宁摇碧到底是雍城侯之子,雍城侯是明确属于真定郡王一方的,对于这种党争的风吹草动,他知道消息向来迅速,冷笑着道,“你知道赵式最怜爱他的长孙女,皆因他御下苛刻,又脾气爆烈,当年为琐事殴打下仆致死,还被御史弹劾过!后来虽然被圣人责备,却仍旧不思悔改,结果遭遇仆下联合起来反叛,趁他下朝之后返家所经路途僻静处意欲行刺,亏得其长子赵阳拼死保护才留得一命,赵阳却因此身故,只留下一女,赵式心存愧疚,对那赵大娘子素来珍爱……据说,这赵大娘子,对真定郡王情根深种。”
淳于十三皱眉道:“难道真定郡王答应迎娶这赵大娘子?不可能吧?”
“自然不可能。”宁摇碧低声道,“不过,真定郡王答应至少封其为侧妃!”
“还有这么一件事……”淳于十三皱着眉,想了想,道,“倒也难怪小姑帮真定郡王但咱们怎么办?”
宁摇碧缓缓道:“放心吧,真定郡王若没蠢到家,定然会先来寻我们的。”
淳于十三奇道:“寻我们做什么?”
“收场!”宁摇碧阴阴一笑,道,“卓芳甸也还罢了,敏平侯没那个胆子来找小姑算帐,晋王却不可能不为唐千夏出头的……真定郡王要扮他贤德孝顺恭敬谦和的贤王,如何敢担此事?明面上的责任可以让下人之流去认,但对晋王的交代……除了咱们谁能替他承担?”
第三十六章 真定郡王
卓昭节与淳于姐妹花了好长辰光才缓过劲来,既然是这么一件事,卓昭节的确不能回原来的黄泥茅屋去住了,否则不拘是出于好奇还是安慰还是旁的心思上门的访客也能叫她不得安宁,到底卓芳甸是卓昭节的姑母,而且这个时候又不能马上溜回长安,因为事情未必没有澄清的机会,至少这件事情发生在怒春苑,义康公主被牵累,不能不给出个交代来,从公主的角度看,很该把事情淡化处置这样的话,卓家人就不能走了,否则岂不是等于落荒而逃心虚?
淳于桑若、淳于桑酝也想通了此节,便一起起身道:“先去给你收拾间屋子罢。”
“多谢你们了。”卓昭节此刻心里乱七八糟,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三人带着侍者出了花厅,沿回廊往后头的空房走去,还没到地方,却先撞见淳于十三并宁摇碧陪着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拱桥上,那陌生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绛袍玉带,紫冠青靴,长身玉立,身量偏瘦,眉眼之间的气质很是温润,然而这温润却不掩盖那种生来就自然而然熏染的颐指气使,他站在拱桥的正中,淳于十三和宁摇碧一左一右,显然以他为尊。
三人都未带随从,似在低声交谈,虽然距离不足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也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氛围绝对不轻松。
“咦,那不是真定郡王吗?”卓昭节不认识那绛袍少年,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却都认识的,她们轻声议论,“郡王跑这儿来做什么?”
卓昭节闻言,不由向拱桥上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人原来就是东宫的那位嫡子?看起来倒是谦和的很不过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睦,又偏爱绿姬所生的长子,这位郡王若是还要和宁九一样骄横跋扈,太子现成就有立庶长子的借口,太子妃和他就更没指望了。
“好像是来找咱们十三哥或者宁九的?”淳于桑酝看了看拱桥,道,“不管他们,我们先带初岁去挑屋子。”
卓昭节看宁摇碧现在似有正事,就道:“是,咱们走吧。”
只是这时候拱桥上的人居高临下,却也发现了她们,相比熟悉的淳于姐妹,卓昭节既眼生又姿容出色,那着绛袍的真定郡王一瞥之下,微讶道:“和淳于十娘、十一娘一起的那小娘子是谁?倒是一副好相貌。”
“那就是宁九缠着小姑将今年春宴提早开、且改洛阳为这怒春苑的小娘子。”淳于十三随他目光看了一眼,懒洋洋的道,“敏平侯府四房的嫡**卓小七娘。”
“哦?”真定郡王究竟是志向高远之辈,虽然之前惊讶于卓昭节的美貌,但听闻是宁摇碧看中且彼此有意的小娘子,顿时极为干脆的收回目光,微笑着赞道,“九郎好眼力,南下江南居然得如此美人垂青。”
宁摇碧如今最喜听的就是自己与卓昭节两情相悦,真定郡王虽然没有直接这么说,但大致意思也是如此,他神色不禁缓和下来,目不转睛的目送着卓昭节一行转过回廊,才道:“昭节才到长安,认识的人还不多,如今出了这么件事,我怕她继续留在之前的住处被人频繁打扰,坏了兴致……她性情温柔,专为我着想,纵然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我。”
他这样公然称赞着政敌的孙女,真定郡王却还神色平静,点了点头,道:“不想敏平侯府还有这么一位娘子,怪道能叫你为了她亲自求到小姑跟前。”
宁摇碧淡淡的道:“郡王也觉得昭节很好吗?”
“宁九你眼光向来就挑剔,连苏表妹都没能叫你正眼看过几回,如今偏偏看中这卓家小娘子,自然有你的道理。”真定郡王含笑道,眼神真挚而恳切。
宁摇碧不为所动,淡淡的道:“家父一向说郡王的判断值得信任,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淳于十三下意识的屏了屏呼吸,他虽然在有宁摇碧在的场合不爱动脑子,此刻也明白宁摇碧是把条件开出来了,真定郡王若要宁摇碧扛下这次算计唐千夏并卓芳甸的所有罪名,那么必须说服雍城侯同意、至少不反对卓昭节嫁进雍城侯府!
真定郡王看着拱桥下潺潺流淌过的溪水,沉吟片刻,缓缓道:“郎才女貌,孤是该恭喜表叔。”
……这就是同意了?
淳于十三一眯眼,看得出来真定郡王对于阻止晋王与延昌郡王一脉靠近,已经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否则决计不会答应的这么快,毕竟宁摇碧与延昌郡王的胞弟唐澄有旧怨,雍城侯更是因此不得不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真定郡王一方,宁摇碧亦是别无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宁摇碧的妻子很该也为真定郡王上位考虑选择敏平侯,不但不可能因此将敏平侯拉过来,反而可能引起原本支持真定郡王的一些臣子不满……
可见真定郡王急于找人担下这回的罪名了。
不过宁摇碧对真定郡王的答允却是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继续道:“有件事情我要提醒郡王。”
真定郡王看着他,宁摇碧缓缓道:“哦,应该是两件这第一件,就是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虽然此处是小姑的林苑,但咱们的随从也不是不能随时回长安去!第二件么……”
淳于桑若推开了窗,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茭白,再远一点的岸上生满了桑树,春风带着温润的气息吹进来,将窗边的银铃吹得一阵脆响。
“这屋子怎么样?”淳于桑酝问,“水榭这里空着的还有几间,你这里隔壁的隔壁就是时家阿姐,时家阿姐最不爱吵闹,所以旁的人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敢轻易过来扰你的。”
“多谢你们了。”卓昭节看了眼四周,道。
公主林苑,待客的地方哪里会差了去?
而且也就住那么几日。
淳于桑酝道:“那快叫人回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吧等等,现在还是不要去了,等晚上再去,免得被人撞见发现你搬到这里来。”
卓昭节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像做贼一样的感受,心有戚戚道:“好。”
“你……”淳于桑若见这样子,想安慰她几句,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思索了片刻,才勉强道,“你也不要难过,这样的事儿……在之前,谁能知道呢?又不能怪你,再说……男子不是也有娈.童……”
“十姐!”淳于桑酝嗔道,“你想安慰初岁也说点象样的啊!”转对卓昭节道,“反正如今小姑一定也在平息此事,你别担心,长安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天能不出上几回事?过上两日,这事情听着也都不稀奇,也就过去了。”
卓昭节勉强笑道:“嗯,我也想它早点过去。”
淳于姐妹陪她说了会话,到底尴尬,就告辞离开了。
等她们走了,卓昭节烦恼的问阿杏:“依你在长安长大的经历来看,这件事情要多久能够平息?”
阿杏脸色不太轻松,道:“婢子以为不太好平息。”
“为什么?”卓昭节抱着万一的希望问。
阿杏小声道:“晋王小郡主也还罢了……可二娘,是咱们家的人……”
卓昭节一点就透,明白了:敏平侯这太子詹事,向来支持延昌郡王,如今卓芳甸出了这么件事儿,真定郡王那班人怎么肯放过?
这样有人从中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此事只有越闹越大的道理闹大之后,估计整个卓家都有被拖下水的可能,当然敏平侯这边也不可能不还手总而言之,事情想要迅速平静之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迅速将卓芳甸远嫁,嫁到距离长安极远的地方,好让卓家从中脱身。
卓昭节当然乐见卓芳甸远嫁,如此沈氏独自一人,想要应付大房和四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就像敏平侯不可能坐视政敌攻讦自己不还手一样,沈氏也断然不会这么看着女儿远嫁……不到尘埃落定,事情都不好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春宴回去,游氏估计没多少心思责问自己和宁摇碧走得近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情窦初开总比晋王小郡主这样的好啊!
这样想着,卓昭节倒是暗松了口气她不禁看了眼阿杏,心想这小使女年岁不大,到底是游氏给自己的人,怎么都透着机灵……这样涉及朝政的勾当,居然也能看得清楚,更难得知道进退,只含蓄提醒,却不直接说出来让因为才到长安对诸事还不甚了解因此没想到此节的自己觉得颜面无光。
卓昭节盘算着,这次不只真定郡王一系要向敏平侯发难,大房和四房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削弱沈氏,回侯府后,恐怕有得乱了……不过只要不危及四房,卓芳甸的前程乃至于死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醒悟过来,沉声道:“使个人去寻八哥,请他着人回侯府告诉下母亲!”
这种抢占先机的消息当然是越早让四房知道越好,也不知道卓芳甸身边的人是不是先上路了?
阿梨这素来看着比阿杏要憨厚许多的小使女学得倒也不慢,领命之后却道:“方才淳于家的娘子建议娘子入夜后再去那黄泥茅屋里取东西,婢子想着,若要寻八郎,不如向淳于家的娘子借个人手去?”
“你说的很对。”卓昭节一想,慎重点头,道,“务必将此事尽早告诉母亲!”又转向阿杏,“昨日你推测小姑与晋王小郡主结识之事……速去写封信!”
阿杏精神一振这可是个自己送上门的立功的好机会,喜道:“是!”
第三十七章 樱桃
因为出了唐千夏和卓芳甸之事,所以春宴暂时停了一日,次日晌午,义康公主处置了厨子和数名苑中侍者,理由是他们处理菜肴的时候不当心,将外形相似的草药误当成了蔬菜,导致客人有恙义康公主还特别请了太医院的副院判到怒春苑,在侍者跟前与副院判谈笑半晌,听着副院判说了一大堆基本上没几个人能听懂的医道之语,总而言之,唐千夏和卓芳甸之间清白得很,一切都是她们运气不佳,误食了相冲致幻的草药。
不管众人信不信这个结果,义康公主、唐千夏、卓芳甸是相信了,有义康公主相信,其他人想说什么,总也要看一看公主的面子,到底不能过分。
栖雀水榭里,卓昭节一边和淳于姐妹下樗蒲,一边说着此事:“虽然这样,但私下里的议论哪里能禁得住?若旁人是调侃来说的,你说发作不发作好?”
淳于桑若一把掷了个全黑,大喜道:“卢!”迫不及待的下了,这才答话,“那有什么关系?长安谁家还没点难堪事儿,再说有宁九在,除非不长眼,才会招惹他!”
“……”卓昭节到底有些害羞,转开话题道,“我头次参加春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淳于桑酝眼睛盯着樗蒲盘,嘴上道:“这个可要看小姑的心情了,今年出了这么件事到败兴,我想也就这么两天了吧?”
淳于桑若被提醒,道:“今年春宴开的早,回去之后过几天就是牡丹花会,初岁你和咱们一起吗?”
“我答应和温家小六娘一起呢,能一道吗?”卓昭节接过五木,道。
“可以呀,温家小六娘性.子向来就好。”淳于桑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嘴一乐,道,“不过你真的和她约好了?真的不失约?”
卓昭节道:“咦,我那么没信用吗?”
“那可不一定呀。”淳于桑酝也调侃道,“宁九肯?”
“提他干什么?”卓昭节面色一窘,嗔道。
淳于桑若的一个使女忽然走了进来,欠身道:“几位娘子!”
“有什么事?”淳于桑若正玩的开心,头也不抬的随口问。
那使女确实有事来报,道:“公主殿下让闵太医陪着晋王小郡主还有卓二娘子回长安去了,据说,闵太医认为晋王小郡主和卓二娘子中毒略深,怒春苑这里药材不足,建议先送回长安医治。”
“是该如此。”三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道。
唐千夏和卓芳甸回了长安,这件事情也等于过去了,虽然留下来的卓家其他人到底还是很尴尬,不过卓家也不是谁家都惹得起的,惹得起卓家人,也要想想义康公主,来赴宴的人即使有闲的,也不至于个个都闲到了没事找事的地步这样的话,春宴才能够重新热闹起来,而不是人人都盯住了这么件事儿议论。
卓昭节道:“这么说来我如今回之前住的地方料想也没什么了?”
“你何必回去呢?”淳于桑酝摇着五木,道,“咱们这儿有个伴玩着不是挺好的?反正都在苑里。”
卓昭节想想也是,三人正玩着,门口人影一晃,却见宁摇碧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劈头便道:“昭节,我带了樱桃来,你最喜欢吃这个。”
三人回头一看,就见随后进来的鸾奴提了一个竹篮,里头沉甸甸的装着樱桃,上面则盖了一层树叶,淳于桑若惊讶道:“你该不会把小姑那里的樱桃都拿过来了吧?”
宁摇碧若无其事道:“反正宴上也不缺一道樱桃。”
“……”他居然真的这么干了!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对望一眼,郑重的抓住面色泛红的卓昭节,道,“初岁你快点说说,你到底怎么把他教导的这么好的?”
淳于桑酝喃喃道:“这是宁九?宁九居然会这么体贴?你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变得罢?或者是时五假扮的?!”
宁摇碧瞪眼道:“你们有完没完,怎的还在这里?一点眼色也没有!”
淳于桑若道:“呸!亏你说的出口,你好意思么?这儿可是咱们的住处!”
“主随客便你们有做主人的样子吗?”宁摇碧鄙视道,“行了,你们走吧,本世子要和昭节说话!”
淳于桑酝道:“你这个人!我们偏不走,你想怎么样?”
“真的不走?”宁摇碧哗啦一下抖开折扇,斜眼道。
卓昭节正要劝说,却被淳于桑若拦住,道:“初岁你别管咱们才不怕他,今儿个就在这里,你也不许跟他出去!”
“没错!就这样,你能把咱们怎么办?”淳于桑酝虎视眈眈的扯住卓昭节的袖子,示威道。
她们正琢磨着宁摇碧这次会转什么坏主意,不想接下来的事情让她们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某纨绔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因为宁摇碧什么主意都没想,他直接挽起袖子:“怎么样?把你们都打晕,拖出去!叫你们碍事!”
“宁九你这个不要脸的!”淳于姐妹震撼道,“你家小七娘还在这儿呢!你也干得出来?”
“对于觊觎过本世子的小娘子,本世子可以不当成小娘子看!”时五说过,表忠心时可以不用维持优雅的风仪……宁摇碧迅速确认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捏响指节,道,“嗯,一会是把你们丢池塘里呢,还是丢草丛里?”
淳于姐妹双双跳了起来:“你个丧心病狂的!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但我们不熟!”惟恐卓昭节因此想到类似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之类,宁摇碧立刻强调,“本世子对你们一点也不熟!就知道你们是淳于十三的妹妹!那又怎么样?!十三本世子都打过!”
“………………”卓昭节袖手旁观无能,心里乱七八糟的上前拦住宁摇碧,“你不要再说了!!”
宁摇碧思索了下,现在这种情况,是套用时五说的“小娘子多半口是心非,嘴上让你不要这么做、不必那么做,心里想的却是你若不这么做、不那么做,定然是不够喜欢我”,还是“小娘子没吩咐前,就要想其所想、思其所思、急其所急!若是有没想到的,让她自己说出口这个时候已经落了下乘了,须得立刻照办,以为弥补”?
嗯,昭节不爱骗人,那应该是后面一种吧?
宁摇碧选择已定,立刻放下袖子,掸平褶皱,恢复端庄矜持之态,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矜持之意到底有些不稳,在淳于姐妹杀人的目光里落座,目光不离卓昭节的问:“这儿住着还好吗?若是不习惯,我再给你挑个。”
“很好啊。”当着淳于姐妹的面,卓昭节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道,“陌皎、陌醇帮了许多忙。”
“昭节你总是这样体谅人!”时五说,小娘子喜欢在同伴面前听到种种称赞,尤其是旁人想不到的称赞,比如说,某位小娘子生得美,平常一定有许多人都赞她美貌,这时候若再继续跟风,未免落了下乘,不如赞她旁的,像心善、手巧或孝顺体贴之类宁摇碧很满意时五的建议又用上了一条。
……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对望一眼,姐妹两个一样,左脸写着和他拼命,右脸写着趁机学习,天人交战啊……
卓昭节险些没呛了水!
“你怎么拿这么多樱桃过来?”卓昭节无奈的转移话题,“听说如今樱桃少得很,公主殿下也要用在宴上的吧?都拿来这里我又怎么好意思?”
昭节不好意思,那就帮她好意思嘛!宁摇碧认真的道:“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小姑他们忽然都想把樱桃送给你!”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本世子会让他们这么想的!
……这借口,卓昭节默默的被伤了一把,心想我看起来这么笨吗?
“你还是送回去吧……”卓昭节无力的道,“过些日子樱桃就多了,再说这么多我能吃多少?搁久了也要坏的。”
宁摇碧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但鸾奴手臂疼!”
鸾奴二话不说放下篮子,凄惨的哎哟一声三个小娘子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方才还精神无比的小厮此刻抱着手臂,五官扭曲、额上青筋曝露、状似痛苦到了极点!
“………………”
三位小娘子彻底无语的沉默里,宁摇碧一脸沉痛道:“嗯,刚才进门前,他不小心扭到了胳膊,如今想再提回去却是力有不逮了。”
半晌,淳于桑酝才道:“其实……咱们这儿的侍者也能帮你送回去的。”
显然她拆台要拆到底,不过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就道:“不行!以你的品行、以你的心性,本世子怎么知道你的人把樱桃送回去,会不会添油加醋的污蔑本世子清白?造谣生事?你以为本世子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吗?你想都不要想!”
“……”淳于桑若眼珠一转,指着卓昭节,“那让初岁身边的人去送,你没话说了吧?”
卓昭节点了点头然而宁摇碧淡定道:“也不行!”
他正色道,“这主意是你出的,其中必定有诈!说不定你收买了昭节身边的人呢?”
“你的意思是初岁连身边人都管不好?”淳于桑酝眼睛一眯,立刻一顶罪名扣上去。
宁摇碧立刻改口:“昭节这般善良体贴,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差不多,这栖雀水榭又是你们的地方,谁知道你们口口声声让昭节的人去送东西,会不会暗中使了人埋伏在侧,谋财害命、杀人放火行种种不堪卑劣之事?!”
“……这里是怒春苑!”
“好吧,怒春苑,你们不谋财害命杀人放火……但也可能做别的坏事啊!”宁摇碧从善如流的道,“反正你们不是好人,按你们的意思一定不是好事……本世子这么聪明,你们妄想本世子上当,可能吗?!”
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默默看着窗外的天空半晌,郑重的对抚额的卓昭节道:“……我们忽然也觉得,那些樱桃的确是小姑他们非常想给你的!”
第三十八章 相思门中客
春宴经过一场风波,到底扫兴。
两日后,义康公主就有散宴的意思这意思才透露出来,怒春苑里倒是热闹到了沸腾的地步,卓昭节随淳于姐妹出入,感觉到后就有些奇怪,询问之下,淳于桑若道:“你不知道,小姑这宴,虽然只请官宦勋爵子弟,但也不是全然不给士子们机会。”
“给士子们机会?”卓昭节惊奇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南没有这样的宴会?”这回倒是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惊讶了。
卓昭节讪讪的道:“我在外祖父家时虽然经常出门,但宴饮的场合,也就去过表姐的外祖家罢了,有没有……我可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淳于桑若点一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春闱虽然是三年一开,但你也晓得金榜题名的难度,是以鲜少有人能够一考即中,这样许多人落榜后,若是回转家乡,三年后再来的话,不说来回颠簸,耽搁功课,仪程也不菲,更何况回乡之后未免颜面无光,所以便有许多士子客居长安或左近,又有预备下场的外地士子,提前入京,如此,长安每日里熙熙攘攘,这些士子是极多的。”
淳于桑酝接过话道:“所谓文人相轻,士子们一多,彼此之间总爱比个高下,再说寒窗苦读十几年,谁不想着名传天下呢?但春闱不开,他们想要出风头,也只有各式各样的宴饮了!”
卓昭节听到这儿已经明白过来,恍然道:“难道这春宴……”
“往年小姑会挑几个风头最劲的士子下帖,在开宴时介绍一二,也是给他们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比如说明年春闱如今状元呼声最高的几人,就有一个范得意是去年春宴上被小姑请过,在春宴开宴头一日作了一篇《怒春赋》,作的很是不错,小姑与光王表叔并真定郡王都称赞有加,此人因此借着春宴一夜成名!”淳于桑若道,“另外几人虽然没到小姑的春宴,但也多参加过一场或几场盛宴,有过出色的诗作或赋文流传,因而引起注意。”
“可是今年开宴什么也没有呀!”卓昭节疑惑的道,这么说了之后又想起来义康公主明白的说过,今年仓促开宴都是为了宁摇碧想早些见到自己,面上微微一红,声音低下来道,“难道是不及下帖子吗?”
淳于桑酝好笑道:“想借小姑春宴出风头的士子若是排队恐怕能从朱雀街一路排到终南山呢!这有什么不及的?今年是因为苏宜笑,所以才没有另外请士子。”
“苏宜笑?”卓昭节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淳于桑若道,“不会呀,你那没过门的八嫂总要告诉你吧?苏宜笑在春宴开之前就将这回春宴露脸的机会占下来了,为此小姑才没请士子的,免得和她抢风头。”
卓昭节道:“啊呀,她不是长安著名的才女了吗?”
淳于桑酝笑着道:“所以才不喜欢和旁人一起呀!你想苏宜笑才名在外,又是苏太师的孙女,难为还要和几个赶考的士子在同一场宴上争竞?她哪里丢得起那个脸但凡有旁人露脸的场合她向来就不出手的,既然要出手,那么自然就不会让旁人有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次宴上出风头的机会。”
听她这么说,卓昭节好奇起来:“我听古姐姐说,什么曲子改来改去,又邀请了时家二郎君,连公主殿下那儿的九霄环佩琴都借了去的……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宜笑这么郑重其事,其志不小。”淳于桑若点头道,“不只是时二郎君被她邀请,之前晋王小郡主也在其中,晋王小郡主丹青、琵琶都是极好的,如今空缺了这么个琵琶,估计苏宜笑要从长安特别请人了……古家娘子还有时五都在其列,他们两个起歌……小姑建的赤羽诗社差不多全部都出动了,这样阵仗的曲子,我倒更好奇是谁写的。”
淳于桑酝道:“要说这个的话,你们说会不会是苏宜笑那边要捧哪个士子出头?”
“这不太可能吧?毕竟听说来年春闱,圣人有意以苏太师为主考。”淳于桑若想了想,摇头道,“虽然消息还没定下来,但苏太师那边不是连从前故旧门生的面都托词不见了?”
卓昭节惊讶道:“我听说苏太师早已致仕了?”
淳于桑若道:“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来年这一科,朝中好些大臣的子弟故旧都在其中,比如你的表哥,阮御史之子阮云舒,你知道你那大姑父是温相的外甥,所以温相自然就不能作为主考了,并且阮云舒到底也算你祖父的外孙,你祖父自然也要避嫌,而时家的时二郎君并高家的十六郎亦有下场的意思,时相、高相再去掉……其他几人情况也差不多,因此众人揣测苏太师主考的可能极大。”
卓昭节暗自将这些弯弯绕绕记下来,她究竟不在长安长大,虽然是侯爵孙女,却缺乏长安土生土长的小娘子们早已熟悉和习惯的政事觉悟,才回长安到底要吃亏些,须得自己慢慢补起来。
不过因为游若珩的关系,卓昭节对时家的孙辈虽然不是太了解,但时斓膝下三子还是有些知道的,就道:“若是这么说,时二郎君与苏太师也有些关系的罢?苏太师不用避嫌吗?”
时斓有三子,长子娶妇苏氏,就是苏太师之女,因此时采风才要叫苏语嫣为表姐,时雅风虽然是时家二房之子,但时、苏既然是姻亲,到底有些关系的。
“苏太师向来公允。”淳于桑若道,“而且满朝皆知时相和太师的政见也不是很和睦,若是苏太师主考,恐怕到时候只会对时二郎君更严格呢。”
小娘子们反正自己也不能考,来年下场的人里也没有三个人特别关心担忧的,所以说了这么几句也不提了,重新议论起了苏语嫣这次筹划的曲子到底是什么:“往常苏宜笑也有曲子传出来,但最多来个琴箫合奏也差不多了,这会动用的人手可也太多了点,更难得古娘子居然也答应参与。”
淳于桑酝道:“初岁你大约不知道吧?你那没过门的八嫂与苏宜笑关系可算不上好,这回她竟然也答应参加,我实在好奇得紧那曲子到底有多好,叫古娘子为了舍不得放手,也不在乎从前和苏宜笑的争执了。”
卓昭节在之前的晚宴上就已经看到古盼儿对苏语嫣的敌意了,其中缘故也不难推测,古盼儿是古太傅的孙女,卓昭粹的未婚妻,父家夫家都是延昌郡王一派,苏太师却是坚定的真定郡王派,两个人受长辈影响能好才怪,实际上卓昭节一开始听说古盼儿与苏语嫣一道练曲时就惊讶得很了。
这么议论猜测着,到底到了最后一日的晚宴
众人都带着好奇与期望入了席,卓昭节和淳于姐妹特别抢了一个好位置,果然酒过三巡之后,苏语嫣一行人退了场,义康公主掐着辰光,待铜漏到了一定程度,轻轻击掌数下,满堂灯火次第熄灭,预示着长安著名的才女苏语嫣并号称谪仙的时雅风并赤羽诗社一干人精心预备多日的曲目上演了……
黑暗中,布置席位时就特意留空的场地上,升起一对半人高的赤纱宫灯,一灯书“相”,一灯书“思”,合起来正是相思二字。
灯光亮起的刹那,琴声亦同时响起,铮铮数下,缠绵悱恻之意,脉脉而出。
时雅风琴技号称冠绝长安,如今又得九霄环佩之助,这几下听似信手拨来,却自然而然,真情流露,当真妙到颠绝,众人闻声,心下都是微微一荡,卓昭节不由想起了宁摇碧:“他如今坐在什么位置?今儿……怎么没来找我?”这么想着,心头就有一抹怅然并甜蜜升起。
赤纱灯如血的灯光照亮附近尺许距离,影影幢幢之间,似乎是时采风,手持折扇,背对众人而立。
“相思?”宫灯并照不远,席上仍旧一片黑暗,黑暗里,卓昭节听见淳于桑若轻轻的道,“咦,难道苏宜笑……”
她接下来的话却没说完因为洞箫响了。
箫声悠然,融入缠绵的琴声里,使人想起了或独自凭栏、或伫立舟头,那样洒然一身的时候,忽然入神回忆一个人时的景象与心情。
在这样浮光掠影的回忆与下意识的屏息期待里,少年清朗的声音温柔的开声唱道:“一入相思门。”
这是时五的声音,卓昭节立刻认了出来这好风月之名满长安皆知的少年,不想有一把好得出奇的嗓子,这区区五个字,他唱得漫不经心,却带着仿佛经历万水千山后的感慨、以及那份不为外人所道来的、说不清楚是酸是涩的沉郁之情,犹如半生辗转后,于山野孤栈,偶逢故人,相对唤酒闲说往事,那样欲语却停留、欲诉而无意,因而升起的澹然,引人回味无穷。
琵琶很自然的加入先前的琴声与洞箫,如珠落玉盘,脆生生的、利落又果断的,伴着时采风唱出下一句:“始知相思苦。”
简简单单十个字,却让原本带着期待而沉默的席上寂寥下来。
即使淳于姐妹这样尚无心上人、可谓无忧无虑又开朗的小娘子,也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悲怆。
“晨、昏、无、或、忘。”时采风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唱出这句,却极快的带出下句,“泪落常如珠!”
琴声的缠绵依旧,洞箫却悄然隐去,只琵琶还是那么不识愁味的、不受影响的,脆声伴着时采风继续:“二入相思门。”
洞箫声似有还无的一声呜咽,与呜咽声同时,时采风低吟,“箫、弦、皆、似、呜!”
“衣带连夜瘦,情字不堪书!”昏暗的宫灯下,时采风抖开折扇,轻轻一摇,复收起。
“三入相思门,摧藏复凄楚!”琵琶声忽而转骤!洞箫激越,惟琴声潺潺,倾诉哀怨之中那份斩之不断的缠绵与梦牵魂萦。
“见影疑卿来。”时采风语带哽咽,“扶栏又恍惚。”琵琶声缓,洞箫沉默,琴声加快,众人眼前,似浮现一个青衫寥落的少年,独立高楼,俯瞰楼下熙熙攘攘经过的人群,疑在人群里看见伊人之影,正自喜悦,欲下楼追逐,不想恍惚之下,却又不是。
许多人无声的轻叹了一声。
“初为相思客,后作此间人。”时采风掩去哽咽之意,转为惆怅满怀,“因被相思误,使我心魂枯。”
座中安静得出奇,甚至可以听见隔着碧纱窗外惊蛰之后未到盛夏时早出的微弱虫鸣。
“枯心不能寄,惟忆卿时路。”
“路转山不定,遮我望穿目。”
时采风唱完最后一个“目”字,赤纱宫灯忽而一动!随即,那两盏灯带着“相思”二字,袅袅升起却是一对宫灯样式的孔明灯!
显然这是掐好了辰光,时采风恰好唱完,两盏灯正好烧到可以飞起的程度。
宫灯离地,时采风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黑暗里,然而四周灯火未明,显然还有
这次是个女声,婉转、清亮,并无缠绵,很干脆利落的唱着时采风方才陆续唱完的词:
“一入相思门,始知相思苦。晨昏无或忘,泪落常如珠;
二入相思门,箫弦皆似呜。衣带连夜瘦,情字不堪书;
三入相思门,摧藏复凄楚。见影疑卿来,扶栏又恍惚;
初为相思客,后作此间人。因被相思误,使我心魂枯;
枯心不能寄,惟忆卿时路。路转山不定,遮我望穿目【注】。”
这是古盼儿,她连身影都未露,只是很淡然的唱着,没有哽咽,没有惆怅,甚至连琴声、洞箫都歇了,只有琵琶偶尔拨响几声,大抵是她在清唱可这样清清亮亮毫无悲伤的歌声,衬着字字句句的“相思”,以及方才时采风唱时酝酿的伤感缠绵,偏有一种相思到极致、情深难为言的痛彻心扉!
黑暗的席上,陆续传出樽倒杯倾声,也不知道是触动了谁的心怀,以至于失态,还是激怒了何人,惹了嗔心?
卓昭节怔怔的听着,明明知道宁摇碧就在此地,与自己同处一堂,也许灯亮之后,转头就能看见,偏就觉得空空落落,心想:“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呢?若他这会就在我邻席也好。”
她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指尖触到自己面颊,轻柔的拭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卓昭节愣住。
就听宁摇碧极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笑意与期待:“昭节,你喜欢这曲子么?”
“嗯。”卓昭节惊讶于这黑暗里他是如何过来的,又怕被左右的淳于姐妹发现,又不想误了听曲,茫然答应了一声随即,她听见宁摇碧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轻声道:“那时候我想你想得紧,所以写了这首曲子,原本在你写来那首七绝时,我是想寄给你的,但时五说……请人谱曲成歌,唱与你听更好!你喜欢就好……”
卓昭节脑中嗡的一下宁摇碧接下来的话竟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满堂箫弦歌声顷刻远去,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这相思之曲,竟是他为我写的?!
【注】作者自己写的,作者水平极其有限,作者还是个音盲,作者不能代表男主滴水准!但为了剧情,请大家就当男主文学功底还……不……错……吧……
第三十九章 归府
一年一回的春宴,向来就是最易出名的辰光,尤其今年压轴的本来就都不是无名之辈,返回长安的路上,车马之间喧嚷一片,大抵都在谈着那首《相思曲》,虽然苏语嫣是长安第一才女,并且宁摇碧也没有出来承认,但熟悉于苏语嫣的人还是一眼认出这不是苏语嫣之作所以议论《相思曲》时,倒有大部分人在感慨苏语嫣、时雅风等人技艺越发高明、时采风、古盼儿歌如天籁之余,好奇的猜测着作词之人的身份。
惟独卓昭节的马车内沉默得出奇。
这是因为卓昭节从登车后就一直支颐不语,神色变幻不定,忽喜忽忧,使女不敢打扰,皆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
“原来他这样喜欢我。”卓昭节托着腮,一只手无意识的摆弄着腰间的香囊,痴痴的想,“晨昏无或忘我在秣陵时,也没有这样想过他,那时候总以为回了长安,一切就都好了,使我们不能常相见的无非是秣陵与长安之间的山山水水罢了,但是我知道我终究有一天是要回长安的,我以为我回了这长安,自然就能和他在一起,所以也没什么特别想念的……
“可到了长安之后,我才发现,虽然敏平侯府到雍城侯府怎么都比秣陵游府到长安近,而且近得多,但实际上,若想见面,却比在秣陵还要难……如今事情还没告诉长辈,兄长和没过门的嫂子已经先反对了,更不要说祖父与雍城侯乃是政敌……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求义康公主提前开这春宴,央长安出名的才女苏家娘子出面,压轴这一曲《相思曲》,眼看满长安都要传遍,谁会相信素来被说成纨绔的九郎会用心写这样缠绵入骨的句子?
“之前他让我等他,说要设法洗脱从前的纨绔放纵之名,《相思曲》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但他却只悄悄问我喜欢不喜欢,根本没有让众人知道这曲子其实正是由他所写的……他这么做,无非是怕我难堪,回家之后恐怕挨罚……
“昭节呀昭节,你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娘子,纵然有几分颜色,可这正当好年华的时候,有几个小娘子不好看呢?何德何能,竟得这样的深情?”
卓昭节怔怔的想着,“怪道当年鱼玄机风流之名满长安,竟也写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之句……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当年我身子不好,父亲母亲特意送我到江南长大,这后福……也从江南发生吗?”
这样想来,之前无论是青草湖上的猎隼惊魂,还是后来遭遇陈珞珈的亡命逃生……如今都染上了一层宿命的神秘与期盼。
“若非我身子不好,父亲母亲当然舍不得把我送到江南去,若非在江南长大,又遇见那些事情,我也未必会和九郎彼此心许……”卓昭节抿了抿嘴,目光透过帘子望出去,遥遥碧草延伸如无垠,在天边连接着碧青的苍天,长安春日的天空,空阔而辽远,碧蓝明朗的天色,那样温柔那样宽广这本不稀奇的所见,却因为此刻的思索,让卓昭节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层敬畏……
“也许冥冥之中都有天数。”卓昭节垂下眼帘,嘴角勾起,心想,“凭着两家之间多少阻拦,总是一步步的走罢了,不论九郎还是我,都是长辈至少大部分长辈捧着疼着的,只要两人都坚持,我不信长辈们拗得过我们!”
她向来自恃宠爱,即使在这人人都恨不得警告她不可行的与宁摇碧相恋的路上,卓昭节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被阻止。
卓昭节心情骤然明朗,使女们面上不显,但彼此对望,心里却清楚得紧,眼看马车离敏平侯府越来越近,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的阿杏,心中也有忐忑之意……
游氏亲自在二门处等候女儿的车驾,赫氏当然也要陪着婆婆尽一份心意。
卓昭节下了车,游氏看着她精神还好,心下一松,柔声问了几句,心疼她路途辛苦,忙挽着到念慈堂坐下,命人打水伺候梳洗过了,赫氏亲自递上参茶,含笑道:“母亲今儿个清早就叫人开箱子取参须炖了老鸡,知道七娘不喜油腻,拿新纱叠了四层滤出来的,快尝尝。”
“多谢母亲、五嫂。”卓昭节呷了一口,只觉得清淡爽适,回味才有鸡汤的鲜美萦绕,正是她喜欢的口味,不禁笑弯了眼睛。
见她满意,游氏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欣慰道:“怒春苑到长安虽然不远,但你本来就是从江南千里迢迢的过来的,接着就去赴宴,须得好生补上一补才好。”
卓昭节嫣然道:“母亲,我身子好着呢,再说这才多远?从前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的时候,我也常随外祖父出去垂钓的。”
赫氏在旁凑趣道:“母亲这是把七娘疼进心里去了,怎么疼惜都是不够。”
游氏深以为然,道:“你们也不要觉得我偏心,这些年来七娘总不在我身边,如今回来了,由不得我对她更疼些。”
“母亲这话说的,七娘也招人疼,媳妇看见了她都觉得这屋里亮皇了许多。”赫氏笑吟吟的道,“再说打从七娘回来之后,媳妇看父亲母亲脸上笑容都多了许多,人也眼见着就年轻了,纵然母亲不偏疼七娘,媳妇都替七娘抱屈呢!”
游氏最爱听这话,嗔笑着虚点她一下,道:“这是你在,叫五郎在这儿,怕是我还没说呢,他就要嚷着委屈了。”
“五哥是逗我呢。”这话赫氏不太好接,卓昭节就接过了话头,因为游氏、赫氏都没提宁摇碧的事情,她自己倒忍不住要提到春宴上的事儿了,看看左右都是贴身使女,就悄悄的指了指上房,道,“小姑姑之前误食了致幻的草药,被闵太医亲自陪同回长安的,如今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问,游氏婆媳都是会心一笑,游氏道:“她如今可不在府里。”
卓昭节好奇的问:“去哪里了?”
“到城外别院去了,说是中毒不浅,需要将养些日子。”游氏轻描淡写的道,“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那庄子是沈氏陪嫁的产业,谁知道呢?反正死不了。”
既然说起了这个,游氏就仔细问了起来,“她们在春宴上得罪了谁?”
虽然义康公主让厨子下人顶了罪,自己也承了不是,但义康公主又不是头一次办这样的春宴了,何况一起赴宴的其他人都没事,偏偏唐千夏和卓芳甸出了差错,说没人暗中下手谁会相信?
只不过敢在公主的宴中动一位郡主和一位侯爵爱女,事后还能叫义康公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见这幕后之人也不是好惹的,多半也是赴宴里的人。
但义康公主既然为这人隐瞒,可见这人也不是故意不给公主面子,之所以在宴中下手,估计就是春宴这么几日被得罪了,不耐烦忍到回长安这么一推测,游氏当然就想到了是不是唐千夏和卓芳甸在宴上得罪了谁,这才落得为人算计的下场。
她这么问时,阿杏垂着头,状似恭敬,心却砰砰的跳了起来。
好在卓昭节根本不知道她告状的事情,摇头道:“赴宴的人那么多,我先跟着古家姐姐,然后跟着淳于家的小娘子,也才和她们见过一回,不太清楚。”
“咦,你见过古家小娘子了?”游氏含笑道,“你们处得怎么样?”
卓昭节想了想才道:“还好吧。”
“可是闹了别扭?”游氏见她如此,心里顿时有了数,挑眉问道。
“也不算。”卓昭节轻描淡写的道,“她歌声极好。”
游氏看女儿似乎不太想多提古盼儿,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笑着转开话题:“那倒是的,说起来这次你去赴宴仿佛认识了好几个小娘子?淳于家的小娘子是哪一位?可约了牡丹花会?过两日是不是请回来聚一聚?”
赫氏暗自一抿嘴,她过门已经有好几年,对游氏这个婆婆可比卓昭节这个女儿更了解,游氏如今这样子,分明就是疑心春宴里卓昭节在古盼儿手里吃了亏,所以才回答得很勉强,是以将古盼儿记下来一笔了,但古家这门婚事,是敏平侯做的主,古盼儿如今又还没过门,游氏也不能为女儿受点小委屈就跑到古家去寻事,这笔帐,自然就要记到了卓昭粹头上了。
果然赫氏所料不差,游氏随便问了几句卓昭节,就放女儿回镜鸿楼休憩,打发了赫氏下去管事,自己阴着脸等先去永兴坊拜见敏平侯的卓昭粹回来问话。
卓昭粹回来,才进念慈堂,就被游氏劈头盖脸的骂道:“你是怎么做兄长的?!”
“母亲,儿子知错!”卓昭粹不知道游氏发怒责问的缘故,倒是自顾自的想到了自己没看好卓昭节,叫她和宁摇碧走近的事情,所以忙跪下来请罪,“儿子在江南时虽然知道他们认识,但实在没有多想的,是以春宴时才知道。”
游氏呆了一下,先打发了左右,这才问:“你说什么?”
卓昭粹因为人都打发了,便直接的道:“儿子也再三劝说七娘了,奈何她不肯听。”
之前卓昭节派人提醒游氏,她从江南带来的使女如今连长安的路都没认全,当然传递不了消息,回来的乃是随车的小厮,自是游氏所遣,对于卓昭节与宁摇碧熟悉的事情游氏早就已经知道了,此刻哪里还不知道卓昭粹会错了意思,当即冷笑着道:“春宴上面人山人海的,亏你有那心思摆兄长的架子!难不成他们在怒春苑里做下来什么事情了?要你急赤白脸的教训上?这么几天功夫,就回来府里再教训你都忍不得吗?”
卓昭粹之前就被古盼儿说过一回,如今惟苦笑着道:“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没有想到,盼娘也提醒儿子了,所以儿子也只说了七娘一回。”
他不提古盼儿还好,一提古盼儿,游氏脸色分明的厌恶起来,冷冷的道:“你倒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啊!有什么事情都不忘记瞒着未婚妻子!如今她还没过门吧?过了门,我与七娘在你眼里哪里还有位置?”
古盼儿虽然不像赫氏是游氏亲自选定的儿媳,但同在长安,游氏也是见过几回的,原本对这个次媳印象不错,然而也只是不错而已,再怎么说也没法和亲生骨肉比,听出卓昭节语气里似乎在春宴上和这个未来嫂子处的不是太好,游氏先前还不错的印象立刻被丢开,她现在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没过门的媳妇!
卓昭粹压根就不晓得中间有这么一出,被游氏这话说得一惊,忙道:“母亲,儿子怎么敢?”
“那我问你,七娘和雍城侯世子来往的事情你告诉她做什么?”游氏冷笑着道,“咱们大凉是风气开放,但风气开放,你妹妹就不要名节了吗?还是你这么讨厌七娘,不害她不高兴?!”
卓昭粹赶紧膝行几步分辩……
第四十章 悲剧的两人
“儿子怎么会害七娘?”卓昭粹哭笑不得的道,“七娘是儿子的嫡亲妹妹啊!”
游氏冷着脸:“是吗?那她和雍城侯世子来往按说春宴之上,小娘子和小郎君们聚一处说话闲谈,这样来往,也是常事,你倒好,惟恐旁人不想歪,那么大动干戈不说,还嫌自己不够蠢,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倒先把妹妹卖了出去!”
卓昭粹大概听出了游氏恼怒的意思,知道多半是卓昭节告的状,他心里实在替古盼儿觉得冤枉,道:“母亲明鉴,是那雍城侯世子使诈,他和七娘一同入席后,我几次想自己去寻七娘,偏被他的好友时五拖住,只能让人去寻盼娘带回七娘。”
“我问你,七娘当时和雍城侯世子在什么地方?”游氏不冷不热的问。
卓昭粹道:“在阮表哥那边……”
“也就是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席上了?”游氏冷笑着道,“雍城侯世子再不是个好人,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能把七娘怎么样?要你急三急四的去把人叫走,生怕旁人不多想吗?”
“可是七娘自己也说她和宁摇碧之间确实有情啊!”卓昭粹委屈道,“咱们家和宁家二房向来不和睦,我也是怕时间长了七娘吃了亏……”
游氏大怒:“你懂什么!七娘是在江南就认识这雍城侯世子的,你以为你外祖母不知道吗!”
卓昭粹一怔,道:“什么?”
“愚蠢!”游氏骂道,“七娘是你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她和人来往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外祖母?!你可知道你外祖母为什么没管她?”
卓昭粹垂首道:“儿子不知。”
“你究竟和七娘处得辰光不长,不清楚她的性.子,你外祖母可是清楚得很!”游氏冷冷的道,“七娘自幼得你外祖母喜欢,被宠爱得紧,她又生来聪明伶俐的,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免不了自负一些最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的年纪!你是为她好,做的却是什么事?我不要问你都知道,你拖了她去教训,定然没有结果,是不是?!”
卓昭粹嘟囔道:“母亲,她不听话,难道不该管教吗?”
“你想怎么管教?”游氏冷笑着问,“你打算动家法呢还是禁足罚抄书?或者索性把她赶出门外?”
“这个……略罚几下就是了,到底她年纪还小。”卓昭粹一惊,忙道。
游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哦,你也知道她年纪还小?那么我问你一问,你外祖母将七娘抚养长大,感情可谓是深厚,尚且不敢直接迫她与宁家那小子了断关系,咱们凭什么?!”
卓昭粹听得呆住。
游氏冷冷的道:“七娘气性大得很!你别看她平常娇俏活泼好说话的样子!之前那李延景到江南,收了秣陵太守孟远浩之女为徒,论到七娘,背后说了她一句太过浮躁不堪大用,偏被七娘听见了,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她另外拜了一位谢娘子为师苦练琵琶,手指上练到伤痕累累都不在乎!你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可是一直悠闲度日、连针都不屑拿一下的,可见她发起狠来有多么倔强!你外祖母是个说理的人,七娘受她影响,除非在道理上折服了她,否则……你以为拿出家法和禁足来她会怕?你做梦去吧!我好容易才盼得她回来,可不想转眼就生了罅隙!你敢再多这个事,信不信我先拿你动家法!”
“她一个小娘子,气性这么大也太过了。”卓昭粹到底是男子,不免有些意见,道,“小娘子到底温柔和顺些好,倒不是旁的,在自己家里咱们宠着惯着都不在乎,可出了阁,旁人家未必肯这么容忍。”
游氏冷笑道:“哦,对着自己妹妹倒会要求温柔和顺,你那未婚妻子是温柔和顺的人吗?”
卓昭粹替古盼儿分辩道:“盼娘虽然不是常人所言的温柔,但性情爽朗又懂得进退,她到底比七娘长了几岁,决计不是七娘这样不懂事的。”
游氏现在最听不得他帮古盼儿说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卓昭粹不但是没成婚就护起了未婚妻,在春宴上是不是帮着古盼儿欺负了自己女儿,当下脸色一阴,道:“古盼儿懂事?她怎么懂事?七娘祖父继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父亲母亲,嫡兄嫡姐都在,咱们家的女孩子咱们家自己不会管吗?还是你也认为我这个母亲管不好自己女儿?!”
卓昭粹暗吐一口血,郑重道:“儿子惶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你闭嘴吧!”游氏怒拍长案,喝道,“七娘上头长辈俱在,同辈里兄姐也不少,春宴上除了你,还有她其他堂姐堂兄在呢!轮得到她一个古家人来教训七娘?!凭什么!休说她现在还没过门,便是过了门让七娘正经的喊声嫂子,单在咱们四房里,她也还要排在了你三嫂之后!什么东西!如今就敢对七娘指手画脚了,以后还得了?真当我这个做婆婆的死了不成!太傅的孙女就很了不起吗?满长安的小娘子放着,我有儿子我还怕没媳妇!”
她愤怒的再次拍案,“这就是你说的懂事?!这样懂事的未来媳妇,我真是要求求上天她千万别进咱们家门来我告诉你,但凡我还有一口气,谁也休想委屈了我的女儿!何况一个媳妇!你要做低伏小的惯着你那未婚妻,只要不在我跟前我也懒得管,但她若敢对我女儿不好、藐视七娘,休怪我心狠手辣!太傅孙女又如何?为娘我在后院里这几十年纵然是白混的,到底这把年纪在这里,还不至于被个小娘子在眼睛面前欺负了自己亲生骨肉都还不了手!还有你!下次再敢帮着姓古的欺负七娘,我打断你个狼心狗肺胳膊往外拐的东西的腿!!”
卓昭粹知道游氏如今正在气头上,大气也不敢出,心中暗暗叫苦道:“七娘果然气性大,盼娘当时也没说她什么呀,她到底怎么向母亲告状的,把母亲气成这样居然说出不想要盼娘进门的话来?”
太傅府。
古盼儿却也在垂头听训,她的母亲齐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的额,道:“你平常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你那些自诩的聪慧呢?你又没过门!就算过了门,这长嫂还没出面,你怎么论也才是那小娘子的次嫂,你出这个头干什么?生怕自己不被夫家记恨上吗?”
“这回春宴赫姐姐也没去啊……”古盼儿委屈的嘀咕,“再说八郎被人缠住,特别寻了我帮忙……”
齐夫人道:“他叫你帮忙,你就兴冲冲的去打头阵?你这个……这个糊涂的!”齐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恼她做事糊涂,到底也舍不得多骂,按捺下恼怒替她分析,“卓昭粹脱不开身,你要名正言顺的不沾这个事,难道不能也脱不开身?那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和雍城侯世子邻席而饮,别说雍城侯世子了,就是时五那又怎么样?青天朗日的,谁还能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就急到了一定要当场把她拖走的地步?卓昭粹还可以说关心则乱,你操这个心做什么?你这一出头,一旦事情闹大,卓家上上下下都能恨死了你!你就不能告诉卓昭粹去寻你的人,你也走不开?非要把这事情揽上身!”
说到这里实在气不过,又狠狠点了下她额,道,“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这未来的小姑子正和情郎卿卿我我,若是被她嫡亲兄长亲自去拉走了,她再不高兴那也是她兄长,自己同胞的哥哥,能恨多久?你去,不正是招了她怨?这回卓家也不只去了他们兄妹两个啊,其他卓家人,即使不是同一房的,好歹不是堂姐堂兄就是堂妹堂弟,他们为什么不去?你怎么就不能多想一想!这还没过门,卓昭粹一句话,你就只会听话了?”
古盼儿涨红了脸,道:“我以为只是小事。”
“小事?”齐夫人冷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好得罪不过,你自己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和苏家小娘子闹翻的吗?无非就是有次宴上,她说奉宴的教坊歌女歌声与你仿佛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长乐公主还亲自同你解释过,苏家小娘子当时年少无知,就那么一说,结果你到现在都记恨着她!你还是自诩心胸在小娘子里算宽阔的了呢!你这未来的小姑子,性情怎么样我也没见过,但她在江南寄养十几年,你也说了卓昭粹对她十分宝爱,想来你那未来的公公婆婆对她也不会坏的,因她不在身边长大,难免怜爱里还要加一分愧疚与补偿,你自己想一想,这小娘子回了府,不管是自己在父母跟前告你一状,还是她身边的使女去告密,你那未来的公婆对你怎么想?”
古盼儿喃喃道:“我也没说她什么啊,也没骂她……当时八郎太过冲动,训她的声音太大了,我还进去圆了场……”
齐夫人更生气了,高声怒道:“你这个笨的!这么说来那小娘子最狼狈的时候你撞了进去?你不知道恼羞成怒吗?你还圆场这小娘子才被兄长训斥呢,你怎么知道她会不迁怒你?总而言之,你如今又还没过门,你还姓着古呢!还不算卓家人,这卓家的事情,四房之外的人都不管,你凑个什么热闹!没的给自己找事!”
古盼儿被母亲说的没了主意,道:“那如今……如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齐夫人脸色阴晴半晌,才道,“这小娘子不是才回长安吗?我叫人收拾份厚礼给她送去,算是替你赔罪,但望这小娘子不是个器量小的,籍此把事情揭过吧!”
“……明明我是帮她解围啊!”古盼儿委屈极了,“怎么如今却反要我去给她送礼赔罪?”
齐夫人瞥她一眼,冷哼道:“谁叫你出这个头!你那公婆如今正当壮年,若无意外,还能庇护这小娘子好几十年呢你若是不怕明年过门后被公婆为难,我也乐得省这么一笔!”
古盼儿心中郁闷得简直想吐血,却只能拉住了齐夫人的袖子,急急道:“母亲!帮我罢!”
……八郎你真是害人!你家这小七娘这样小心眼,竟然也不早些和我说!往后凭什么我都不管了……古盼儿欲哭无泪,暗自发狠道。
第四十一章 替罪羊
卓昭粹被游氏训了个七荤八素才放走,游氏借着骂儿子出足了气,却并不觉得高兴,叫进冒姑,道:“你说七娘和宁家那小子的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冒姑是游氏的陪嫁,一等一的心腹,游氏向来什么事情都不瞒她的,班氏写到长安的信,冒姑也都看过,此刻沉吟片刻,才道:“按着咱们老夫人的意思是七娘不能逼太急,若是逼得急了恐怕反而要出事……叫婢子说七娘这年纪的小娘子最爱面子不过,若是夫人和七娘直接开口,说得好了还好,说不好,恐怕七娘会认为八郎回来之后向夫人告了状,兄妹之间存下罅隙实在不好。”
她拿兄妹说是,也等若是在提醒游氏,不好说的不好,母女反目游氏可是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过,卓昭粹与卓昭节在精舍里说了没几句,卓昭粹就被气得声透屋外,惊动了听壁脚的古盼儿闯进去圆场,门才开就被送了个滚字的,可见兄妹两个谈得实在不怎么样。
虽然刚才游氏骂了卓昭粹好半会,却知道自己这个次子到底是敏平侯教导出来的,虽然本性有些急躁,但也不是真的沉不住气的人,把他气得这么失态,必定是卓昭粹的劝说半点用处也没有,卓昭节连阳奉阴违都不愿意,可见态度的坚持再说游氏哪里看不出来,这小女儿一直得游家钟爱,性情中的娇纵早已形成,根本不是一天两天能改掉的。
游氏自认为以自己的城府,不至于像卓昭粹那样劝说无果就发怒,可她却不能不想一想卓昭节会怎么想,游氏身为嫡长女,自己也是被班氏视如掌上明珠一样爱护长大的,少女时代未尝没有几分傲气与娇气,她很能明白卓昭节现在的心情,原本兴兴头头的赴着公主之宴,不想头一日就被兄长教训了,还在未来嫂子跟前丢了脸,以至于这个长宴结束了,回到母亲跟前也难掩对未来嫂子的不悦,这个时候如果母亲也去说她不对纵然不说她不对,只是提出让她不要再和宁摇碧往来,定然也会引起卓昭节的反感与防备。
一旦卓昭节对家人有了防备,接下来说什么她恐怕都不肯信了,十五六岁花儿朵儿一样的嫡**,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游氏虽然早在后院里锤炼出来,到了处变不惊的年岁,涉及到爱女到底头疼万分。
她揉着眉心,叹气:“若非如此,我早就和她摊牌了!那宁摇碧除了生得比阮郎好、出身高些外,哪里比得上阮郎?七娘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夫人莫要急,如今七娘到长安才几日呢?”冒姑劝说道,“从前七娘接触到的小郎君少,那雍城侯世子虽然不是个好人选,但婢子想着他那样的人定然是会玩乐又会说笑的,雍城侯世子又和时家五郎君交好,时家五郎君不是满长安出了名的讨小娘子们喜欢吗?所谓耳濡目染,雍城侯世子能够哄得咱们七娘欢心在秣陵那儿,平常老夫人看得紧,各家也不叫男子轻易见着七娘,因此七娘格外记得雍城侯世子也不奇怪,如今长安人才济济,七娘也未必就一直惦记着他呢!”
游氏失态也不过是一时,被冒姑安慰着也定了神,道:“说起来还是八郎不好,春宴头一日就骂上了,七娘心里哪里能不怨?本来,他若是好好的说,七娘不肯,就先算了,公主宴上,尽兴即可,是他教训妹妹的场合吗?等如今宴散回了家,告诉了我,我来去慢慢的哄,岂不是效果要好很多?也不必让七娘觉得委屈,这小子真该动家法!”
冒姑又劝:“其实这样也是好事,夫人请想啊,这也说明了八郎是真心疼着七娘,才为她急,为她担心,以至于连公主的宴席都顾不得了,这兄妹和睦,实是大大的好事啊!”
游氏叹气道:“可他也不想想七娘年少,这小娘子家动情之际最难说话不过,哪里能够体恤得了家人这番心思?”
“老夫人都说了,七娘聪明伶俐得很。”冒姑道,“再说夫人也不打算叫七娘即刻出阁,总也要留上两年的,七娘现在还小呢,长上两年,定然就不会这样了,说起来,谁还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游氏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只盼望卓昭节尽早开了窍,不要那么没眼光,叹道:“那就这样吧。”
冒姑道:“夫人是打算不提此事了吗?”
游氏苦笑道:“我怎么提呢?若是说反对,恐怕七娘生怨,我总不能说让她和雍城侯世子常来往吧?”
“婢子以为七娘对郎主和夫人还是极孺慕的。”冒姑微微一笑,出主意道,“虽然夫人如今不便直接让七娘不要再和雍城侯世子来往,但可以……让七娘知道,咱们府里与雍城侯府,到底是政敌呢!”
游氏醒悟过来:“政敌……这么说是让父亲……”
冒姑小声道:“反正,君侯一年也难得见到几次七娘。”
游氏的目的是既劝阻了女儿又不至于伤了彼此的情份,至于卓昭节会不会埋怨敏平侯么,她是卓家的媳妇又不是卓家的女儿!
既然冒姑提出了敏平侯这个替罪羊,游氏却是想到了更多,道:“不要直接告诉她……这样,晚上七娘睡了之后,你去把阿杏叫过来。”
冒姑心领神会,抿嘴笑道:“夫人放心罢,小七娘再怎么聪明,如今年纪还小呢!”
反正,卓昭节若要埋怨怨怼,全部都冲着敏平侯去吧,至于卓芳礼和游氏,当然是又慈爱又爱护她了!
游氏既然定了这个主意来委婉劝说卓昭节,次日还以为卓芳甸的事情引去卓家上下注意力,竟把宁摇碧的事儿给忘记了,因此暗松口气的卓昭节过来请安,立刻就看出来游氏眼眶微红,似才哭过,心下惊讶,行礼之后,就问:“母亲,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清早进了沙砾,你冒姑给我吹了半晌才好。”游氏微笑着道,卓昭节将信将疑的看了眼冒姑,却见冒姑眼睛也是红红的,比游氏还要厉害些,顿时就存了疑心,低声道:“冒姑姑的眼睛?”
冒姑哑着嗓子道:“叫七娘见笑了,婢子才替夫人吹出沙砾,自己倒也进了一颗呢。”
卓昭节蹙起眉,已经认定了这是胡说八道,如今的长安,八水相饶,水草丰茂,虽然不像江南那样山温水软的处处温润,但关中膏腴地,别有一番铿锵的肥沃。
敏平侯府深宅大院,草木茂盛,哪里来那么多灰尘?
她知道卓知安的生母汪氏还活着,这个汪氏是卓芳礼一个同僚的家妓,一次设宴,卓芳礼饮多了小住一晚,那同僚就派了汪氏伺候,次日卓芳礼归家,那同僚索性把人也送给他了。
就卓昭节所知,这汪氏还算安分,但卓芳礼与游氏感情深厚,虽然有了卓知安,卓芳礼到底也没给汪氏什么名份,如今她还是个奴婢的身份,卓芳礼也不怎么理她游氏当然更不耐烦她到跟前,所以卓昭节对这个人还是只听过、未见过,近乎本能的将游氏与冒姑私下哭泣的事情想到了汪氏身上,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要说是卓芳礼,旁四周东西陈设整齐,也没有换过的痕迹,大部分使女下人神色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卓昭节想了想道:“母亲,我今儿个陪你用饭可好?”
“戈氏的手艺你可满意?”游氏先关心了一句。
卓昭节道:“她做的很是地道。”
“那你还是回镜鸿楼去用吧,我这儿……”游氏说到这里,拿帕子轻轻掩了下嘴,轻声道,“我今儿有些乏了。”
“……好吧。”卓昭节没想到游氏连午饭也不肯和自己一起用,而且看起来她很像要失态的样子,心中实在是一头雾水,到游氏既然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是没有旁人可以问。
离了念慈堂,卓昭节直奔修静庭,说起来这还是她头次踏进卓昭质和赫氏的院子,才进门,就见不远处未知是无忧还是无忌,鬼鬼祟祟的趴在了树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卓昭节奇道:“你在做什么呢?”
“哎呀,七姑!”那男童一惊,跳了起来,忙不迭的过来行礼。
卓无忧和卓无忌长的一般无二,有时候连卓昭质和游氏都分不清楚,卓昭节就更认不出来了,试探着问:“无忧?”
男童显然也知道自己与兄弟经常叫人认不清,他笑嘻嘻的放下手,在衣袍上随便擦了两把,道:“七姑好眼力,我就是无忧。”
卓昭节当然不会告诉侄子自己是猜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你在树后干什么呢?”
卓无忧道:“我与无忌捉迷藏来着,他如今正在后头找我呢!”
“原来如此……三嫂呢?”卓昭节问。
卓无忧惦记着打发了姑母继续藏起来,道:“母亲如今正在帐房就是正屋旁边的一间。”
“多谢你了,继续去玩吧。”卓昭节拿帕子替侄子擦了下脸上沾到的草叶,笑着道。
赫氏因为早已管家,加上如今敏平侯尚在,各房虽然分了帐册,到底没有分家,每房的产业也不很多,她就索性在修静庭里辟了间屋子做帐房。
说是帐房,实际上和寻常的书房也一样,无非是案上多了一叠帐本。
赫氏极热情的接待了小姑,卓昭节暗示她打发了下人,三言两语说出来意,赫氏也惊讶了:“怎么会?今早我去请安时,母亲和冒姑姑都还好好的呀!”
卓昭节一怔,道:“嫂子是几时请的安?”
赫氏道:“母亲向来疼人,请安也不用很早,是寅末卯初。”
“……”卓昭节默然了,她到游氏跟前已经是卯末辰初。
“那嫂子可听到卯时到辰时中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卓昭节复问。
赫氏蹙起眉,思索半晌,摇头道:“不曾……若是有什么事,按说下人怎么也该过来说一句的。”
那就是说赫氏也不知道了?如今四房就是赫氏管家,按说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没道理不晓得呀。
难道真的那么巧,游氏和冒姑真的都是眼睛里进了沙砾?那样的话,游氏忽然拒绝留自己用饭又是为了什么?
卓昭节皱眉半晌,道:“打扰嫂子了,我先回去。”
赫氏点头,道:“我再使人去探一探,若有什么消息……着人过去告诉你。”
“那我先谢谢嫂子了。”
第四十二章 正打歪着
一直到傍晚,赫氏才传了个消息给卓昭节:“卯末的时候,大管家卓页到了一次四房。”
卓昭节皱着眉问阿杏、阿梨两个熟悉侯府的人:“卓页?”
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道:“娘子,这是侯府大总管。”
“他与咱们四房关系如何?”卓昭节问。
“卓大总管一向和气。”阿杏一本正经的道。
卓昭节抿了抿嘴,和气?这侯府里,沈氏这位老夫人只是继室,大房和四房与之一斗多少年,二房、三房夹在中间只求明哲保身,君侯卓俭自己长年住在别院,世子人选至今未定……
在这种情况下,侯府上下还是井井有条,维持着至少表面上的和睦有加,这可不是一个和气的人就能协调下来的。
照阿杏话里的意思,卓页不见得是沈氏的人,但也未必就是偏心着大房与四房,恐怕他应该属于敏平侯的人吧?想到祖父,卓昭节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她定了定神,道:“可知道他过来做什么?”
阿杏、阿梨双双摇头,都道:“三少夫人派来的人说不清楚。”
卓昭节道:“近日除了四房之外,府里有事情吗?”
阿梨为难的道:“娘子,侯府这许多人,哪天没点儿事呢?可三少夫人说,不曾听见什么事情需要大总管亲自出面。”
这话也对,卓页对于卓昭节来说不过是个下人,但怎么说也是大总管,不至于日理万机,也是忙碌非常的,让他亲自跑一趟,可不会是寻常小事。
那到底是怎么了?
卓昭节正在沉思,阿杏眨了眨眼睛,道:“按说因为君侯常住别院,每个房里都另有管家和掌家夫人,老夫人那边也一样,大总管这两年都清闲得很,除非君侯差遣,不然时常也是见不到人的……可这几日,府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呀!”
清闲……见不到人……君侯差遣……卓页到四房……游氏与冒姑通红的眼眶……
“难道是祖父知道了我与九郎的事情,迁怒母亲?!”卓昭节脸色微微一变,正如游氏所料的这么想到!
阿杏察言观色,又似自语道:“莫非是为了东宫之宴的事情?”
东宫!卓昭节顿时警惕起来,道:“你说的东宫之宴是什么事?”
“再过半个月,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按例,皇家会有家宴庆贺,然后次日,太子殿下会在东宫设宴,招待东宫属官。”阿杏道。
卓昭节思索片刻,道:“这宴,能带家眷么?”
阿杏惊讶道:“娘子难道想去?”她沉吟道,“往年君侯都只带八郎与沈郎君过去呢。”
这么说,是能带了?
卓昭节目光冷了下来,在回长安前,班氏就说过,敏平侯有意将自己嫁给太子庶三子唐澄,到长安以来,这个祖父除了第一日恰好赶上他回来拜见过外,一直没有理会过自己,卓昭节也不是没有想过,游氏是不是会错了意思,班氏是不是吓过了头,到底是嫡亲的祖父,不至于将自己往火坑里推罢?
可如今……
她深吸了口气,挥退众人,单留下阿杏,低声道:“你知道唐澄这个人吗?”
阿杏讶然道:“娘子提他做什么?”
听这语气,就不是什么好人,卓昭节的手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捏紧,轻轻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唐澄……他是太子殿下的庶三子,太子殿下最宠爱的绿姬所出,因为是绿姬生的幼子,格外得宠,所以……”阿杏想了想,斟酌着措辞道,“所以这位郎君,有些不成样子。”
卓昭节道:“是怎么个不成样子?”
阿杏似乎很难启齿。
见卓昭节脸色不好看了,她才道:“婢子听说,这位郎君,与时家五郎君一样好色,而且……他还好男风……”
卓昭节脸色大变!
她额上几乎立刻渗出冷汗来,道:“你说的当真?!”
“婢子听说这位郎君有次席上醉酒,掏帕子擦脸,不想却掏出了一方红绫掐金线绣戏水鸳鸯坠重穗的帕子……”阿杏吞吞吐吐,尴尬无比的道,“原本同席之人嘲他艳福不浅……不想后来有人眼尖,认出那帕子……分明就是教坊里一个名叫董其的少年乐师常带的一方……趁这位郎君不留意,有好事者偷了细看,果然看到帕子角落里还有绛线绣着董其的姓氏……”
卓昭节险些没晕过去!
她哆嗦着扶住身边长案,阿杏得游氏的命令是设法劝说她不要和宁摇碧来往、同时尽量败坏沈丹古在卓昭节这儿的印象,却不知道卓昭节为什么会忽然问到了唐澄这唐澄男女不忌又为人放.荡,从前参加义康公主的春宴,总是惹出事来,公主嫌他到了败兴,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请他了,按说卓昭节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才对,阿杏正琢磨着卓昭节问这人的缘故,忽然见她神色不对、脸色时青时白,竟然是一时间气急了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扶住,低叫道:“娘子?娘子可不要吓唬婢子啊!”
……好在卓昭节到底年轻,固然气得死去活来,阿杏心惊胆战的奉了盏热茶,喝下之后脸色也渐渐缓和,然而卓昭节眼中却是冰冷一片,道:“太子殿下的生辰离现在还有半个月……到底是哪一日?”
阿杏忙道:“就是下个月十九。”
卓昭节低下头,思索良久,疲惫的道:“伺候我更衣……安置吧。”
阿杏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她如今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道:“是。”
等卓昭节睡下后,阿杏与阿梨叮嘱过了,独自出了镜鸿楼,寻到念慈堂这时候卓芳礼和游氏也睡下了,她不敢打扰,就寻到了冒姑的住处。
冒姑见她来,也是十分惊讶,道:“七娘怎么样了?”
“姑姑,我正为这个来。”阿杏皱眉道,“娘子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冒姑忙问:“七娘怎么了?”
阿杏沉吟着道:“娘子听了我的暗示后,起初倒也像是想到君侯那边去了,可是接着就问起了唐澄娘子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呢?春宴里,我一直紧跟着娘子,压根就没见谁和她提到唐澄啊!”
冒姑因为看过游氏与班氏来往的信笺,对此事倒是知道些,道:“七娘知道唐澄是有缘故的,这个你不要问,你只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打算与雍城侯的那一位不说断绝来往,至少暂时不来往?”
阿杏苦笑着道:“娘子问完了唐澄,仿佛极为震惊,姑姑是没看见娘子冷汗直冒的样子,我在旁边可是吓坏了,姑姑你说若是娘子当时出点事,夫人还不得揭了我的皮?”
冒姑也吃了一惊,心想糟糕,当初教阿杏话的时候,只顾着顺带捎上沈丹古,暗示卓昭节这沈家少年郎乃是敏平侯极看中的人,卓昭节既然不信任敏平侯,当然也不可能对沈丹古有什么想法,却把班氏当初随口诌的事情给忘记了,这会倒把七娘吓过了头……她定了定神,问:“那七娘现在呢?”
“吓过之后,我给娘子倒了水,娘子喝后才好转了点,但脸色还是很难看,我看娘子仿佛是被气得……反正,娘子很不高兴,直接叫了安置,如今已经睡着了,我才出来的。”阿杏道,“我只盼望娘子今晚千万莫要梦魇……明儿个精精神神的起来娘子没有提雍城侯世子。”
冒姑皱着眉,想了片刻,才道:“你先回去伺候七娘吧,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如今夫人和郎主都已经睡下,待明早,我再和夫人说。”
阿杏怯生生的道:“若是娘子晚上梦魇……姑姑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回去之后先别睡,到镜鸿楼后头小厨房里,叫戈氏起来做份安神汤,放后锅里捂起来,若是七娘梦魇了你就去取了伺候她喝下。”冒姑道,“我会在夫人跟前替你分解的,这件事情确实怪你不得。”
阿杏得了她这样的允诺才放心,谢了冒姑,这才走了。
留下冒姑心里郁闷得紧本想替游氏分忧的,不想算错一步,如今倒反而要让游氏发愁了……
永兴坊,月明星稀,梆声敲过三更。
卓家别院中灯火尚存。
敏平侯这晚没有要侍妾伺候,而是由书童伺候着专心批改公文,一直到别院的总管卓片亲自提进夜宵,才搁下紫毫,轻轻的舒展筋骨。
夜宵很简单,不过是一碗桂花糯米粥,搁了两勺蜂蜜,这不要说在侯府,在长安好些富家都觉得寒酸了的夜宵,敏平侯却看不出来任何的不满意,他轻轻吹开粥面的热气,慢慢呷了一口,咽下之后,道:“说吧。”
抄手站在旁边的卓片先道了一声:“是。”
这才继续道,“据随雍城侯世子到过秣陵的侍卫之言,小七娘在秣陵时就已与雍城侯世子相识,中间因为教导小七娘琵琶的一位来自西洲的谢氏的缘故,小七娘还曾被那谢氏的同门,叫陈珞珈的女贼掳去数日,后因缘巧合之下,被雍城侯世子所救,并在长公主的别业里暂住数日,方借着谢氏救下的名头回了游家。”
敏平侯淡然的听着,又用了片刻粥,才道:“就是那个酒珠案?”
“正是。”卓片沉吟道,“君侯,某家以为此案未必没有内情,已经遣人去秣陵详查了。”
见敏平侯微微颔首,卓片又道:“这回二娘子遭人暗算,也是雍城侯世子所为,据说,是因为二娘子与晋王小郡主一起先找了小七娘的麻烦,雍城侯世子得知后,因此设局,君侯,是否要某家……”
“不必了。”敏平侯咽下粥,平静的道,“宁摇碧这次是替人受过,这件事情应该是真定郡王所为。”
卓片一惊,敏平侯对那一直默默不语、专心研墨的书童道:“这事怪不得你,你这两日一直在查宁摇碧与小七娘来往之事,而二娘之事,破绽却出在长安,而非真定郡王卓香,你告诉他。”
书童点一点头,简短道:“赵式前日使人找到西市的‘藏珍楼’,将其中镇铺的几块鸦忽都买了下来,又向掌柜定了一批珠翠,待藏珍楼明年的商队抵达,就会交割,赵家还派了人携巨资南下泉州……”
泉州多海客,来自海外的商人携种种奇珍异宝而来,与大凉换取丝绸茶瓷等物但赵家又不是商贾,名下也无珠宝铺子,办这大批珠翠,除了为那深得赵式宠爱的赵大娘子出阁预备外,还能是干什么?
那个因为父亲救祖父而亡、年幼失怙所以格外得祖父宠爱的赵大娘子,可是亲口说过非真定郡王不嫁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