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她要留下他
许嫣一愣,随后红着眼眶咬牙道:
“是,当初是嫣儿算计了,让夫人指婚,可是嫣儿都是为了主子,主子,嫣儿便是算计也不会害你半分。”
“可是她呢?”
“主子不讲,嫣儿也知晓那位客人是谁。”
“她对主子是什么心思?如今天下皆知的事情,主子何苦……”
孰知她话未说完,夜宸卿便冷冷地拂开她的手去,许嫣身形一晃跌在地上,只能咬着牙,看着面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离开……
另一边,弋栖月本是心下想着,如今该同夜宸卿说说,让她同湛玖等人通个讯息,不然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于夜氏,都是个麻烦事。
于是,弋栖月便同外面的侍从讲了,让他去告知,让夜宸卿过来一趟。
孰知那侍从去了不短的时间,此时已然用过了晚膳,夜幕都降下来了。
弋栖月歇在屋间,看着窗外沉沉地夜空,心里忽而觉得不悦也是,如今她在这里不是皇帝,在北宫里,她若是寻个人,岂会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呢。
孰知,方才念及此,门便被打开了。
却是‘砰’的一声,有几分响亮。
弋栖月一瞬间,以为是旁人闯入,惊愣地抬头一瞧,却发现来者的确是夜宸卿。
弋栖月不由得心下生了几分惊诧夜宸卿一向守礼,怎会如此开门呢?
可随后,却看着他的身形晃晃悠悠,脚步也有几分虚浮,细细一瞧,眼神更是恍惚迷离,弋栖月心下也大抵有个猜测,不过究竟是酒是药,弋栖月也不能断言。
结果这迷迷糊糊的夜某人倒是养成了习惯,进了屋子来,便习惯性地去给她倒茶水。
这大抵是他陪着她时,常做的事情。
弋栖月愣在原地,只是看着他晃晃悠悠地执着茶盏向她走过来。
烛光映在他那张俊美却又有些朦胧的脸上,弋栖月觉得他的面色不大自然,他那一头长发也乱了。
“陛……”
孰知饮了太多酒,夜宸卿话未讲完,身形便是一个栽歪。
弋栖月只瞧着一团黑影跌了下来,她一愣,随手抄起个枕头扔过去垫住那落下的杯盏,同时抬起手来稳稳地扶住醉醺醺的这厮。
夜宸卿迷迷糊糊,便近乎没有意识地靠在她身上,那一下子,他的下巴磕得她肩头生疼。
弋栖月第一次觉得,他那漂亮的下颌线也是个危险的东西。
可是也不及多想,弋栖月只能抬手将这摇摇晃晃的男人扶住,如今她感觉到他浑身滚烫,与此同时又是满身的酒气。
这厮大概是喝酒去了,还喝了不少。
说来,相识这么久,弋栖月倒是从不知,他也是个贪酒的。
他靠在她肩头低低地哼哼了几声,弋栖月心里动了一动,抬起手来抚了抚他的面颊。
她偏过头去,本想启口说他饮酒多了,孰知一眼便瞧见把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这厮半闭着眼,那一对长长的睫毛略微颤抖着,映着烛光美得让人窒息。
弋栖月愣了愣,生生将那话吞了回去。
夜宸卿却醉醺醺地歪着头,长发蹭着她的肩头,不知何时他已然抬起手来抱住了她。
“怎么喝这么多酒的。”
弋栖月压低了声音,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夜宸卿却依旧闭着眼,半晌迷迷糊糊道:
“陛下……唤臣下来……”
弋栖月本是想同他说说她和外面联络的事情,可看他醉成这样子自然也说不出口,她沉了口气将这厮扶稳了:“你醉成这幅样子,还是明日再说罢。”
夜宸卿这边却闭着眼摇了摇头:“不妨事。”
弋栖月侧过头去瞧了瞧他的,给他把微乱的头发理了理,只是低声道:“今日不说。”
此言一出,夜宸卿便也没了声响,只是抱着她闭着眼睛,他满身的酒香,而弋栖月并非爱酒之人,但奇怪的是,如今她嗅着他周身的味道,却毫不觉得恼人。
她侧过头去又瞧着他,却见这厮不知何时已然略微蹙起了眉头来。
下意识地,弋栖月伸手在他眉间抚了一抚,痴痴愣愣地想把他的眉头抚平,可是半晌又回过神来,失笑自己倒是罕见且难得地、做了一番无用功。
而夜宸卿依旧只是抱着她,醉醺醺的。
弋栖月不知道他是因为难受,还是有什么心事,才皱的眉头。
她本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厮安顿好,宿醉后容易着凉,何况看如今的情况,他喝了不少酒。
却忽而听见他在她耳畔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声音带着几分朦胧模糊。
弋栖月愣了愣,转过头去,用唇角蹭了蹭他的面颊。
可是他却是没有声音了。
她咬了咬牙。
弋栖月素来是个善于自我反思的人,正所谓三省吾身,如今看着这状况她便开始回想自己这一日的情况。
自己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此前大抵是没有的,直到她和那位夫人的谈话。
最后那一句‘朕要宸卿’的确不假,可是之前她用来要挟那夫人的话,不知宸卿听没听见。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蓄意算计于他?
弋栖月咬了咬唇角,忽而低低地来了一句:
“你可是因为朕同你母亲讲的那番话怪朕呢?”
此言一出,她只觉得夜宸卿的身形僵了一僵,随后,他却是抱着她摇了摇头。
如此的距离,他的长发又柔软,他一摇头,弋栖月只觉得身边毛茸茸的。
此时夜宸卿依旧是醉得迷糊,可是心里的最后一点清醒也在提醒着他不可以把他那不堪的童年告诉陛下,不可以把他和母亲不合之事告诉陛下。
陛下那么重视她的母亲,想必是一个有孝心之人。
如若她知道了,大概这样的他是不孝的,甚至是不堪的罢。
他强撑着精神,模模糊糊道:
“不是,臣下只是……许久不曾回家了。”
他轻描淡写地欲将此事揭过去。
弋栖月愣了愣,转过头去瞧着他,心下想着如今他说的,八成是个幌子。
哪怕他醉成这幅样子。
他分明戒备着她,何必偏偏要她信他呢?
弋栖月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可是忽而又想了想方才那夫人的话,说此番是他专程让那位夫人去照应她的,心里却是莫名地软了一软。
几乎是不由自主间,她抬起手臂来理了理他那一头长发,随后手臂下移,恰恰好好地搂住了他。
弋栖月能感觉到,那一瞬间,他的身形一滞。
弋栖月抱着他只觉得分外暖和,后来头脑一直,虽说明知他是敷衍,却顺着这条路走了下来:
“是朕此前疏忽了,这般久了也没让你回来瞧瞧。”
“以后朕便允你回来瞧,可好?”
“便在一年寻两个空当,让你回来住住罢。”
夜宸卿这边迷迷糊糊听见这一番话,却也不免愣了一愣,虽说本不打算算计什么,可难免心里生出几分诧异陛下怎会如此不加戒备,如此简单地便放他回来?
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有如此打算?
更何况,一年两次,返家探望,便是历朝历代的皇后,也不曾有如此的待遇。
可惜如今他无力细想了,眼皮不住地打架。
他摇一摇头,恍恍惚惚道:
“陛下,一年一次都嫌多了,何况此事不合乎礼制。”
“以后臣下若是想回,便同陛下讲明罢。”
弋栖月瞧着他那一对凤眼缓缓闭了上,只是低声道:“也好。”
再然后,她只觉得肩膀一沉这厮彻底抱着她睡过去了,浑身发烫,面色也带着几分醉红,天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好在这厮迷糊过去,抱着她也没有那般紧了,弋栖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移开。
她本来想着夜宸卿身为夜氏之主,定不会在夜云天出什么事。
可是后来又想了想他和他母亲隐隐约约的疏离与隔阂,以及他醉成这幅不省人事的样子,她终究还是给他把了下脉。
然而,摸着他脉的弋栖月颇为无奈。
倒果真是喝醉了。
估摸着要一人喝上好几坛酒,才能喝成这幅样子。
她就停在他身边,心里算计着。
今天晚上怎么办?
是留下他来,还是让他的人带他出去?
她算计着,脑海里却莫名其妙地闪过了那个低眉顺眼的许嫣。
那个女子,温柔贤惠,还那么得夜宸卿的母亲的欢喜,更何况……那个女人和夜宸卿,真的是只差个圆房。
如今夜宸卿的母亲本就想让夜宸卿脱离北宫,如今如果夜宸卿让夜宸卿被夜云天的人接出去,他又醉成这幅样子,谁知道他那个母亲会安排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把该圆的事情圆了,让她弋栖月彻底成为局外人?
不可能!
弋栖月对这种事情可是明了,毕竟当初先帝弋擎天为了让秦断烟远离弋轩,用的便是这么一招。
把弋轩灌醉,然后丢给他另一个女孩子。
念及此,弋栖月心里狠了一狠不成,绝对不能把夜宸卿送出去。
今天晚上……夜宸卿,他只能留在她这里!
153 束发
弋栖月不由自主地心里颤了一颤,忽而又想起方才他那紧锁的眉头。
大抵这个男人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有很多苦楚,只是他不言。
可是聪明如她又岂会瞧不出端倪来。
便是他和他母亲的隔阂便足以让她生疑。
弋栖月索性有些费力地转过身去,手臂一环将他抱住,任凭他紧紧地抱着她,也并不将他推开去。
就像当初她落难时,多少个夜里习惯的抱住守夜他,她只当是在梦里抱住一个温暖的炉子,白日醒来却发现她死死抱着他,被他护在怀里他不也从未将她推开去?
这次便由她来抱住他罢。
此时此刻,夜氏的乾殿。
许嫣跪伏在殿中央,夜氏夫人坐在正椅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许嫣生生忍下了自己满腔的不甘和失落,小心翼翼道:“夫人早些歇息罢,主子的事情,来日方长。”
夜渌涩涩而笑:“来日方长?”
“如今这情况便是因为此前的来日方长。”
“老身终究是亏欠了这孩子,以至于如今他这般待老身。”
“嫣儿,你是个懂事孩子,好在老身还有你孝敬。”
许嫣一愣,忙道:
“夫人言重了,夜氏上下谁人不孝敬您?主子更是孝敬您,只是他不善言辞,不曾讲出罢了。”
夜渌苦笑:“他对老身,还有多少好心呢?老身本还纳闷怎会变成如此,直到前些日子去瞧了一趟老无花,老身才知道自己当年的荒唐事尽被他收入了眼底。”
“他精明却也敏感,老身一丢丢的念头都被他瞧清楚了。”
许嫣只是听着,并不敢多问半句,只是低声道:
“血浓于水,夫人疼主子,主子总有一日会知晓的,主子颇有胸襟,到时候绝不会多计较的。”
夜渌只是笑得苦涩。
“这何其容易呢,如今老身便是待他好,他也只当是算计他。”
“有的事情,便是老身自知荒唐,苦苦求他,承诺于他,他也不肯退让半分。”
“嫣儿,你总说他碰也不肯碰你,但你可瞧见了?他也根本不肯让老身碰他。”
“倒是对他那位北国陛下,他如何都习惯。”
“你可知,方才老身赶过去,被外面侍从拦下了,那侍从只听他的话,老身多问一句,竟是红着脸答‘也不当进去’。”
“老身又岂会不知是什么事,可是老身又能怎么办呢?这孩子偏偏就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也不知是动了痴心,还是只为着和老身作对。”
许嫣愣了愣,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嫉妒。
她自然也听出了夫人话语里的哽咽。
许嫣收了收神,几步上前去攥住夜渌的手,低声道:“夫人莫要伤心,免得伤了身子。”
“主子应当只是一时糊涂,如今又醉了酒,才迷迷糊糊。”
“主子打小便聪明,有主意,岂会栽在那么一个将将二十岁的女子手里?想必主子也是有他自己的算计的。”
夜渌咽了一口气,随后紧紧拽住许嫣的手:
“嫣儿,好孩子,老身一直当你是老身自家女儿。”
“当初那孩子太委屈你了。”
“你贤惠温柔,又懂事得紧,如若他真的娶了你那该多好,老身便放心了,不必这么提心吊胆,可他怎么偏偏瞧上那个北国的皇帝。”
“那绝不是个好女子,你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有今日白天她同老身讲的一席话,句句扎心,说得老身喘不过气来她怕是恨不能将老身怼得无话可说。”
“老身是怕,怕这皇帝毁了他……”
许嫣听着夫人愈发哽咽的声音,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去,随后忙不迭地抚着她的手背。
“夫人,嫣儿随没有嫁给主子的福分,却有侍候主子的福。哪怕主子不理睬嫣儿,嫣儿也会尽心尽力对主子好的,夫人莫要担心了。”
“如今天色晚了,夫人还是保重身体,如今主子回来了,夫人也不妨养足了精神,寻个时候给他解释一二。”
“夫人是主子的亲娘,解释下来,他必定能回心转意。”
她这一番话讲得甚是好听,夜渌听下来只觉得安心且舒心,一来二去,也终于收了一番心酸。
许嫣又是愈发懂事,见状赶忙安排了丫鬟去拾掇,她亲自干大丫鬟的活儿,侍候着夫人睡下了。
翌日一早。
夜宸卿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陛下屋间的榻上。
昨晚宿醉,今晨头脑依旧有些昏花,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可倏忽间便嗅见了那熟悉的冷香。
陛下的味道。
他略一怔愣,大致清醒,却见榻上只他一人。
夜宸卿并不知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醉醺醺地来寻陛下,再然后,似乎便没有了印象。
他动了动身形想起身,可是一转眼便瞧见在窗边理着一头长发的陛下。
乌发如瀑,映着清晨的日光。
即便没有装饰,却也美得惊人。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随后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
弋栖月闻声手一停,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热她又想起昨晚的事。
弋栖月对自己一向坦诚,想得明白的事情,从不自欺欺人,比如说昨晚那一瞬,她的的确确是对这个男人动情了。
不知不觉间面上一热,她也不回头,只是应了一声:
“醒了?昨晚你似是喝了不少酒。”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宸卿这边应了一声,随后动了动身形要从衾被里出来可倏忽间却发现自己的外袍已然褪了下去,如今只着一袭中衣。
他愣了一下是陛下帮他收拾的?
“昨晚确是贪酒了,劳烦陛下了。”
弋栖月那边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却见这厮还没穿好衣裳,一袭衣襟敞开的中衣,他瞧起来也还带着几分迷糊。
她心里动了一动,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故作淡定:
“也不妨事,朕也就能把你那带酒味儿的袍子拽下去。”
随后她稳了稳神转过身去:“若是头还犯晕便再歇歇,若是没事了,收拾收拾便起来罢。”
“昨晚他们送了套衣裳过来,就在旁边搁着。”
夜宸卿点了点头,如今头也算将将好了,他理好了衣着,见陛下在那边依旧只是梳头发,只当她是不大愿意搭理他,他记不得昨晚的事,便也不多说,转身便去后堂洗漱去了。
孰知,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颈项上一溜殷红的……
吻痕。
夜宸卿瞧见这痕迹愣怔了一秒,抬起手来拽开自己的衿口,手一摸,只觉得这吻痕落下的颇为真实。
本就觉得方才陛下有些奇怪,如今他心下愈发好奇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手抚着自己颈项上的痕迹,夜宸卿的嘴角起了一丝弧度。
此时此刻,正屋的弋栖月依旧在摆弄她那一头长发。
从小到大,她的确是会自己束发的,只是因为这束发是跟师兄学的,江湖中人也没有礼节上的顾忌,因此她会束的发式都颇为简单。
要么是束好了披散着,要么是简简单单系个马尾。
至于其他,都是碧溪等丫鬟帮着弄的。
如今来夜氏,她本也没想到这层麻烦,如今真碰见了,只觉得有些难堪
在夜氏,那位夫人咄咄逼人,如若她这么随随便便地出去,只怕又要被诟病一番。
弋栖月思量着,手里攥着梳子便在一绺头发上来回梳。
要不,今日她不离开这间屋子了。
反正这屋子的侍卫是夜宸卿的人,而夜宸卿又不会忤逆于她,如此,那位夫人也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正思量着,一只温热的手便探了过来,轻轻巧巧地将她手里的梳子拿了过去。
弋栖月愣怔了片刻,只觉得背后那隐隐的苏合香甚是好闻。
夜宸卿倒是个厉害的,只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已经全无酒味了。
夜宸卿便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
“臣下来罢。”
他的声音很温柔。
弋栖月也不多言,只是任凭他在她身后触碰着她的头发。
她浅浅掠了一眼镜中的影子,站在她背后的男人格外受看,他垂着一对漂亮的凤眼,仔仔细细地给她打理着头发,动作颇为温柔细致,却又是丝毫不显得娘气。
他那一对手也颇为好看,修长硬朗。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人呢。
弋栖月瞧着他的影子,忽而眸光一闪也瞧见了他颈项上的印子……
昨晚的一切又莫名其妙跃入了弋栖月的脑海里,只一想便觉得心头发热。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去。
夜宸卿不动声色间将她的神色统统纳入眼底,温润的嘴角不知不觉间也噙起一抹笑来。
二人皆是未发一言,可是这屋间也毫不显得尴尬。
直到夜宸卿将弋栖月的一头长发绾成了一个流云髻,煞是好看。
弋栖月对着镜子瞧了一眼。
心下却颇有几分郁结分明她是个女子,怎的她不会束发,夜宸卿却是会的。
可是她又一想分明当初在农家里,她不会行炊,他也是会的。
这等事情越想越多,她记得夜宸卿这厮甚至是会缝补衣裳的,大抵就差会绣花了。
于是,心大的弋栖月在心里对自己讲:
都是因为夜宸卿爱好太过广泛,把女孩家的事情都学去了。
至于她不会这些事,正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她身为帝王当心怀天下,这些事不会也罢。
总之这全然不是她弋栖月的问题。
154 既是敢做便要敢当
夜宸卿在她身后,见她久久没个反应,低声道:
“陛下可是不欢喜这发式?不若再换一个。”
弋栖月心里只觉得愈发别扭她一个不会,他却仿佛会不少。
“如此甚好,不必了。”
她撑着面子,故作淡然。
夜宸卿在她身后笑了笑:“那臣下便去安排早膳。”
弋栖月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出去交代侍从,复又合了门转回屋里,看向对着窗外发愣的她。
“臣下昨晚贪酒,但是隐隐记得陛下是有要事寻臣下,昨日耽搁了,陛下现在请讲罢。”
弋栖月回了神来:
“朕来这里之前是同湛玖他们讲好的,倒不是疑你,只是怕路上有个万一,因此最好还是让朕和他们通个口风,也免得引起麻烦。”
“当然,你若是方便,不妨让他们进来,蒙着眼睛带来便好,朕也不窥伺你夜云天的地形。”
夜宸卿笑了笑:“是臣下考虑不周,这等事昨日就该做好的。”
“一会儿臣下便去交代,如果外面南乔的兵士不很凶,应当下午时分,湛大人就能进来见陛下。”
弋栖月点了点头。
心下却想着倒是他醉酒时候更好些,如今他恭恭敬敬的,反倒没趣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夜宸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日下午,湛玖当真带着几个手下来了,湛玖将外面的形势讲明了,弋栖月也简单交代了他几句。
如此到了傍晚。
弋栖月出了一趟屋子,又碰见了那位夫人。
那夫人瞧了一眼弋栖月身边的夜宸卿,又瞧了一眼弋栖月,可是瞧着弋栖月的眼神却颇为奇怪。
再然后,这夫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也没为难什么,只是弋栖月发现,这位夫人频频瞧向夜宸卿的领口。
等到后来弋栖月边走边想想明白之后,才意识到
昨晚自己不慎留在他颈项上的印子还在。
她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发现那红色的痕迹简直堂而皇之。
心下暗暗道:夜宸卿这厮难道没瞧见?
表面上却也不得不说道:“宸卿,这几日你将换上几件领口高些的外袍罢。”
夜宸卿侧过头来瞧她:“陛下怎么……”
弋栖月心一横,抬手摸了摸他颈项上的红痕:“遮一遮,你母亲方才瞧见了,似是要将朕整个吞了。”
夜宸卿却是扬了唇角,低低笑道:“她不会的,何况……陛下既是敢做,便要敢当。”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哼了一声:
“如何叫朕敢作敢当呢,昨天晚上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忘了,到头来全都怪在朕头上,你倒是有理了。”
夜宸卿浅浅一眯凤眼:“臣下昨晚做了什么?”
弋栖月挑起眉睫来瞧他:“你不是说要敢作敢当吗?如今连自己做了什么都记不得?”
夜宸卿笑了一笑,转过身去,低头凑近面前的女皇陛下。
“记不得便不记了,那臣下也当得,可好?”
弋栖月抬起眼来瞧着他,如今夕阳西斜,火红的天光洒落在他一边面上,一时间俊美得不可方物。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抬起手来揽了他的颈项,朱唇向前一掠,狠狠地吻住他的薄唇。
夜宸卿只觉得冷香扑鼻,而这也是他最为欢喜的味道。
他极度厌烦那些女子的脂粉味,当初他和许嫣的圆房夜,陛下突然冲出来把他按倒下去,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
可那时候他嗅到她周身的气味,一缕冷香竟是毫不恼人,他一时间便未动手。
后来大抵猜出她的身份,便也继续忍了忍,作罢。
再后来随她回宫,然后,他自己也不曾预料到,他竟会……
夜宸卿将薄唇送给她去,随后抬起手来,紧紧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火红的夕阳便散落在四下,一时间这庭院美得不甚真实。
而那边,夜氏夫人夜渌一路走着,可是脑海中就是除不去方才自家儿子脖子上哪红色的痕迹。
而那女皇帝竟还好意思堂堂正正地直视她。
呵,堂而皇之,这是在跟她这个当娘的示威?!
夜渌越想越气,随后一拂袖子,一旁许嫣慌忙劝她,可是夜渌丝毫也没听进去。
“老身现在就去寻宸卿这孩子,把事情都讲清楚。”
许嫣低低道:“夫人想好再去,莫要操之过急。”
其实许嫣又何尝是真的在劝,她也瞧见那红痕了,只一眼便觉得又羞又气,可惜无可奈何,她恨不得夫人现在就跑去大闹一场。
夜渌恨恨道:“自然是想好了。”
随后,发足便走。
孰知夜渌带着许嫣和随从没走多远,便瞧见前面一处园圃旁,便瞧见自家儿子抱着那北国皇帝,动作颇为亲近暧昧。
而周遭侍从皆是低垂着头,红着一张脸。
夜渌心下气急。
一旁的许嫣更是心神一个恍惚,想起了昨日夜里他挥袖丢开她去的情形。
“皇帝,宸卿,如此怕是不成体统,这等事好歹也要到屋里再说。”夜渌心里气,可是想到自己和儿子已经隔阂不浅,只能压下一口气来。
这边,弋栖月的动作略一一停,随后在夜宸卿唇边清浅地啄了一下,随后放开他去。
“是朕疏忽了,夫人见谅。”弋栖月的声音淡淡的,丝毫不以为意。
夜宸卿见弋栖月松开了手臂,随后也放开她去,只是抬起眸子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方才他眸子里的一团烈火已经给压下去了,如今他瞧着自家母亲,风平浪静。
“母亲不必担心,夜氏的纪律是否整肃,宸卿会处理好的。”他淡淡道。
夜渌只觉得喉咙一哽,她听他这般和她讲话,冷漠得仿佛一个陌生人,心里又酸又疼。
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只知道如今自己不能再给他重话了,她说不得他的。
因为她本就对不起这孩子。
“宸卿处理着……便好。”
夜渌支支吾吾,低声说着。
忽而又道:“宸卿,娘有些话想同你讲明,如今也快到晚膳时候了,你便过来陪娘吃顿饭吧。”
许嫣在一旁站着也是无奈。
夫人方才还气势汹汹,如今便这般畏畏缩缩。
夜宸卿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却道:
“昨日所有事情都讲明了。”
“宸卿自知还没能冷静下来,今日便不谈了。”
“母亲若是还想谈,也不妨事,来日方长。”
夜渌一愣。
一旁的弋栖月瞧见这母子二人近乎撕裂开来的关系,也不禁颦了颦眉,她本想开口劝夜宸卿莫要这么倔,可是又一想,也许他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弋栖月是一个很明了的人。
她明白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成长起来,而一个人的心思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深沉。
就像她自己,如若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爹爹、娘亲和哥哥的爱护下,长在深宅大院里,或是说之后去了苍流也一直自由自在,不曾碰见眉山那一伙人,恐怕是断不会有如今的心思的。
而夜宸卿,如若真的是被他母亲疼爱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绝不会成长为如今这个冷清而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心思宛如深渊。
弋栖月也想到自己的立场,便只是噤声,一言未发。
夜渌带着许嫣等人悻悻而去。
夜宸卿却仿佛是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是引着弋栖月回了房间,安排了晚膳,他依旧像以前一样,顺从有礼。
弋栖月却只觉得今日的事情奇怪,又不知该如何提及,用完晚膳,她在桌上胡乱地写画了一会儿,忽而抬起头来看向一侧乖乖研墨的夜宸卿:“你不用留在这里的,去听你母亲讲讲罢。”
夜宸卿手一停,垂着眸子看着她。
弋栖月难得瞧见他那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有如此复杂深邃的东西。
宛若一尾忧伤的鱼。
“陛下可是因为今日之事,认为臣下不孝?”
夜宸卿的声音很沉。
弋栖月瞧了瞧他,扬一扬唇角,忽道:“你倒是想差了。”
夜宸卿愣了愣,弋栖月却笑: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娘亲,便是再恶的人,也会盼着自己的母亲疼爱自己,盼着能亲近自己的母亲,如此事情不会错的。”
“何况宸卿,当初在灵隐寺,朕疏忽了,你以为那是朕的母亲,傻愣愣地一个人冲过去,冒着性命危险想要救她,对于朕的母亲你尚且如此,对于自己的母亲又岂会不孝顺。”
夜宸卿垂了眼睛,却是一言未发。
“家事你不肯说也是对的,但是朕估计着,你同你母亲之间,怕是有什么心结,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而这事情,也未必是你的错。”
夜宸卿颦了颦眉,只道:“这些事情……已经弄明白了。”
“可却不若不明白。”
弋栖月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
“哪有绝对的误会呢?”
“宸卿,朕当初要即位的时候,去寻母亲,那时她却早已皈依佛门,她认为朕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拒绝随着朕回宫,拒绝成为太后,便是如今,朕也无可奈何。”
“那时候朕心里很难受,自己拼尽全力想保护的人,竟是丝毫也不在乎朕的努力,甚至还以之为耻。”
“可如今,朕发现母亲还会担心,前一阵子混乱,她终日不安。而朕也是凡事都要为她留个后手;血浓于水是最真的真实,若是放下些东西,能换回个心无隔阂的母亲,想来也是值得的。”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
可他母亲的所作所为……
155 把镯子给宸卿?
弋栖月语罢低下头去,只是道:
“这一番话朕也是胡乱讲的,你便也胡乱听听。”
“你身为夜氏之主,整日在这里陪着朕,你的手下表面上不敢言语,心里未必不说道,就几日便走,朕不想再多惹是非,你且去罢。”
夜宸卿也知陛下是在下逐客令,便也只得行了礼离开。
此番夜渌那边晚膳也不曾用多少,便搁了筷子。
自昨天夜里,她心里就颇不安稳,一面想着自己对不住宸卿,一面又想着淮钴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她想去救他。
可是又想了一想,自从宸卿十五岁,她将夜氏之事悉数交于他手,她自己便许久不曾碰过这等事了,如今夜氏已几乎没有只听她指挥的人了,她想要救出淮钴,只怕会被宸卿发现。
而如此,反倒会更加激怒他。
想了想,只能作罢。
许嫣侍立在一旁,看着夫人食不知味,也不知如何是好,孰知方才收拾好了桌子,便瞧见主上推门而入。
许嫣愣怔了一下,随后忙不迭行礼。
而夜宸卿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举步向着屋间走去。
那边夜渌听见脚步声也是一愣,抬头一看面前的人,也是心中暗惊:“宸、宸卿……”
“母亲。”夜宸卿应了一声,随后却道:“母亲白日里说,有事情要同宸卿讲,便请说罢。”
夜渌愣了一愣,却也无心想他为何回心转意,沉了一口气,只是道:“从小到大,娘对你不起,很多事情,至今也瞒着你。”
“如今你也长大了,昨晚的事情也发生了,娘想着也不当再瞒你了,今日便都告诉你罢,关于你爹爹,你的双胞胎兄弟,关于当年的许多事。”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道:“母亲请讲。”
夜渌沉了口气,随后,便将当年的事一一道来……
母子二人便坐在桌子的两侧,夜渌所讲的一切,便在墨长舟身死之时戛然而止。
“那么些年,娘也没能寻到你那双胞胎兄弟,直到后来,你都有十余岁,才大抵知道他的身份竟是已经成了苍流的掌门接班人。”
“但娘知道,那孩子自从随了你爹爹,便逃不开重重复仇的命运。”
“他要与夜云天为敌,报你爹爹眼中的墨家之仇,此其一;他要与南岳耶律和北幽弋氏为敌,此其二、其三,这几乎便是与天下为敌,你爹爹带走他,当真是个极错的打算。”
夜宸卿颦眉听着,心里明了了几分。
而一旁夜渌又道:
“娘不是个糊涂人,本是不欢喜那位女帝,想劝你离开她,如今娘知道你欢喜她,本也不打算劝。”
“可是宸卿,她带着那镯子正是当年的绣心镯。”
“如若她和你那兄弟恰恰好好是两厢情愿,你在中间横插一杠,恐怕你也不好受,何况你二人长得这般肖似,也许……”
夜宸卿闻言,眉头在不知不觉间锁紧。
随后,他只是淡淡道:“母亲多想了。”
夜渌一愣,随后只是瞧着他叹了口气。
夜宸卿却垂着眸子不再看她,只是沉声道:“今日母亲的话宸卿都听过了,也都会记得。”
“天晚了,母亲先歇歇罢。”
夜渌点一点头,心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如今的宸卿对她没有那般冷了,可是二人之间的疏离丝毫也褪不去,而这么多年的是非,她也无可奈何。
“嫣儿,送主上离开。”夜渌低低地嘱咐了一句。
孰知夜宸卿这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必。”
再然后,他身形一晃便出了门去。
一路走在长廊上,心里却颇不是个滋味。
他本以为陛下对于那个男人是单相思罢了,可如今,母亲将那镯子的一切讲出来,他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那般。
也许陛下和那墨苍落,当真是两厢情愿?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客房前面,他看见里面的灯光依旧亮着,看见窗子上映下的那个惑人的影子,心里忽而分外不甘心。
而此时此刻,弋栖月依旧坐在窗边。
手里执着笔在纸上乱画,可谁知这一个胡乱的描画,竟是阴差阳错间……
把昨晚夜宸卿那厮描画了出来。
本还在走神,她画着也不自知,只是忽而听见门上‘砰’的一声闷响。
弋栖月一惊,回过神来,匆匆低头一瞧自己的画,却是眨眼的功夫羞红了脸。
飞快地将画一拢藏到桌下,她一边在心下暗暗想着自己何时这般不检点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起身,向着门边挪去。
孰知方才走到门边,门就给撞了开来。
一阵酒香扑面而来,昨晚的那厮跌跌撞撞地入了门,张开手臂便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弋栖月愣怔了一下。
这厮又贪酒了?
还是又碰见了什么烦心事?
她一面想一面拖着他往床榻上走,孰知方才放下他,夜宸卿便拽着她不放手,薄唇微启问她欢不欢喜他。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勾唇浅笑:“欢喜。”
夜宸卿的面上漾起一抹笑,随后却是抱着她愈发得紧了。
“陛下……如何证明陛下的欢喜?”
弋栖月低头瞧着他,挑了挑眉。
再然后,她狠狠地将薄唇落下去,须臾间,两对柔软的丹朱便撞落纠缠在一起……
如今屋子里连门都未合上。
门外的侍卫只敢瞧一眼门内的情形,却也不免羞得低下头去,随后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将门轻轻合上。
侍卫面红耳赤。
可是他自然不知道。
前一晚的夜宸卿是真的醉了酒,这一晚,却是佯醉。
可是他自然也不知道。
屋内的一切,不过是浅尝辄止。
又过几日,南岳的兵终于从北幽之地狼狈离开,自此这一带也算是肃清宁静了。
弋栖月也终于可以从夜云天离开了。
夜宸卿本以为她会打算回都城,孰知客房门口,弋栖月只是笑着摇一摇头:“你先回去,帮着朕,守好了北宫罢。”
夜宸卿一愣。
弋栖月却笑了笑:“朕信得过你,如今,你也有了足够的权力。”
夜宸卿兀自垂下眼去,只是淡淡道了一声‘是’。
孰知那边,夜氏夫人忽而带着人走了过来。
“今日客人便要离开了,依着待客之道,老身便来瞧瞧。”
夜氏夫人想不明白自家儿子对这女帝的情感,便也只得强压满腔的不满。
孰知,此时此刻,弋栖月忽而笑了一笑道:
“许久不见夫人,有一事,倒是险些忘了。”
夜渌一愣,自己都想不分明是何事。
孰知这边弋栖月却淡笑道:“那日夫人问,朕是要这镯子,还是要宸卿,朕说要宸卿,便好。”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来,将这个带了将近十年的镯子取了下来。
夜渌怔愣在原地。
而弋栖月也并不将这个镯子给夜渌,只是递给一旁的夜宸卿。
“朕自然要说到做到,宸卿,这镯子,便先给你罢。”
夜宸卿愣怔了一下,随后抬手将镯子接在手里。
这镯子陛下带了许久了罢如今他拿在手里,凑着他的面颊极近,他甚至可以嗅到这镯子上的冷香。
而夜渌在一旁看着,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曾经,这镯子……
是带在她手腕上的。
她多想将这镯子取回来,可是……
夜渌明白,面前的女帝行事看似随意,实则是一石三鸟。
把镯子给了宸卿,算是应了当初之约,也堵上了她要回宸卿的嘴。
把镯子给了宸卿,她夜渌只要认为夜宸卿是自己的儿子,就不能说女皇帝什么不是。
再何况,对这女皇帝而言,取下这镯子来,不会是什么轻巧的事情,将这镯子给宸卿,只怕以后女皇帝还会从宸卿处要回来……
可是夜渌即便是瞧得透,也说不出半分不是来,只得低声道:
“皇帝倒是好记性。”
弋栖月淡淡而笑:“夫人言重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夜渌尴尬地笑了一笑。
这女皇帝说得轻描淡写,可分分明明是在告诫她
夫人,答应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然,可是为老不尊啊。
可是不论众人如何心怀鬼胎,依旧是和和乐乐地告别了。
弋栖月一早便让湛玖等人安排好了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带着夜宸卿和名义上的‘陛下’回还都城,另一路秘密带着她前往和南国交战的前线。
弋栖月想要趁着如今南国变乱的机会,演一出‘离间’之计。
即将当初时芜嫣父亲时过的失踪‘嫁接’到南国的头上,从而进一步激发南国和南方五派之间的矛盾。
到时候南国很有可能将此次南皇遇袭之事怪到南方五派头上,而南方五派本就是打着‘仁义’的名号,若是查出来时过是被南国所害,势必也要上去装装样子的。
这两边只要怼起来,她弋栖月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弋栖月心下如实算计着。
而为了落实此事,一则是要亲自面谈仇凛将军他做事分外稳妥,也是弋栖月最信任的人之一。
二则是要亲自去处理时过毕竟当初谨慎起见,弋栖月下了死命令,时过的任何动静,都必须由她亲自前往!
156 天机算不尽
可惜人算终究比不得天算。
弋栖月算计好了一切,已经乘着马车到达了许久之前就埋好的一处接应点一个密林中的古旧酒馆,她一袭便衣,坐在里面。
面前,湛玖恭恭敬敬道:“陛下,方才传来消息,说东国的太子殿下淮钴,久病难衣,方才不治身亡了。”
弋栖月淡淡抬起眼来,面上并无惊诧之色:
“哦?多大了?”
“十岁有余。”
弋栖月点一点头。
十岁,如此说来,还是个孩子。
可孩子又能如何呢?
政治何曾讲过尊老爱幼。
而她惯看风雨,只是颦眉一想,便也能想出其中缘由
这次,只怕和夜氏脱不开干系。
弋栖月离宫之前,曾经安排手下,在一个特定的日子,给东国皇帝发出淮川谋逆不轨的信件,表示约谈之心。
而这个特定的日子,就是几日之前,那时候弋栖月已经到达了夜云天。
想必东国皇帝初见这个消息,顶多是担心、是心疼、是碍于东国的颜面。
可如果此时此刻,太子死去了呢?
须知,东国皇帝子嗣算不得多,统共也就两个儿子。
一个乃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即太子淮钴,另一则便是淮川。
如今太子一死,东国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势必要想着立储之事,而如今能够继承这个皇位的只有淮川,此时淮川便足够重要了。
可这一切并非是她弋栖月所为,并且此时她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太子‘病死’。
而这件事又异常的巧妙。
弋栖月思来想去,能够如此做的,恐怕就只有以东国皇室为傀儡,想要进一步将东国皇室掏空的夜氏。
而如若夜氏走这么一步棋……恐怕夜宸卿手里,还留着一个大事,这件事,足够一击摧毁淮川。
想到此处,弋栖月不禁在心下赞叹,夜宸卿这心思当真不简单。
可她也无意对此做什么事。
一来是东国和北国是两国,如今她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直接插手外国之事。
二来是,夜宸卿如此做,也算是促进了北国和东国谈判的成功。
那便听之任之罢。
弋栖月颔了颔首,示意不必有什么动作,湛玖便行礼称是,便要再度起开去毕竟仇将军的手下,还需要他派人去接应。
弋栖月抬手掂了掂酒盏,觉得这一会儿应当是难得的清闲了。
她抬起酒杯来,只觉得酒香四溢,加上信任这个酒馆,启口便将酒水饮下
可是,弋栖月不曾想到,这个本让她格外信任的酒馆,竟然出了事。
一口酒水下去,起初是迷糊,随后是发冷,再然后,一种可怕而又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弋栖月咬着牙,她知道这里都是她的人。
孰知,她方才想要抬手示意人过来,却发现白色的烟雾已经将这里笼罩,倏忽间,这酒馆里白茫茫的,似是落了一层厚厚的晨雾……
弋栖月再醒过来的时候,头脑还不甚清楚,她看了看四周,却觉得面前的一切有三分熟悉。
仿佛是一个她待过许久许久的地方……
弋栖月下意识地想要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从下面的床榻上起来,孰知一动弹才发现,如今的自己竟是周身都没有力气。
突如其来的无力之感,丝毫用不上力气,她身形一晃摇摇曳曳地就向着一侧摔去,孰知正在此时,一旁,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伸了过来,竟是稳稳地扶住了她。
弋栖月一个愣怔,却是颦了眉瞧着扶着她的人。
只是瞧见他的那一瞬间,她的头脑便清明了一大半。
而之前的事情也想起来了,她是在自己颇为信任的那个酒馆里饮酒等人,孰知人没有等来,却中了毒。
那酒香气四溢,因此一时也隔断了她的机警。
以至于她在心神恍惚的前一瞬才意识到,这毒……恐怕是焱毒。
可是她并不能抵抗焱毒,如今为何还会在这里?
身上是中毒后虚弱的症状,却没有一阵阵的发冷,说明毒已经解了。
以及,为什么墨苍落会出现在她面前?
虽说墨苍落和夜宸卿的面容甚为肖似,可是弋栖月很明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墨苍落。
她愣了一愣,随后狠狠靠在一侧的床边,把手生生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墨苍落,她的师兄,早就娶了别的女子了。
墨苍落愣了一愣,随后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目光扫过她的右手手腕,却是又愣了片刻,颦了颦眉,随后又抬起眼来瞧向她。
他的目光幽幽,弋栖月是瞧不懂的。
“此番是墨掌门设的局罢。”弋栖月不等他开口,声线冷冷已然抢先。
说着,她抬眼向着外面虚晃一眼她知道这里是苍流。
曾经她长大的地方,如今对她而言却绝不安全。
孰知,除了门口立着一个笔直的身影,再无其他。
而那个身影弋栖月也识得便是墨苍落继任掌门之后的随从,名唤冠英。
而这个冠英大抵是个颇有眼力价的人,在弋栖月的印象里,寻常人和墨苍落在一起交谈的时候,这冠英便寸步不离,而只要是时芜嫣和墨苍落在一起,这冠英就绝不在他二人身边。
墨苍落这边沉了一口气,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
“你不必瞧,如今这里安全,只有你、我和冠英知晓的。”
弋栖月低低地笑了一声:“这里是苍流,不大的一个山,旁人想寻来,又岂会是难事。”
“何况如今,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师兄,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对不对?”
“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当初前往宫中,是特意向我泄露出南皇参加舞剑大会的消息,想要诱我前来,而我一来,这就是你的地盘了,你便有更大的把握擒住我,对不对?”
墨苍落颦了颦眉:“月儿,你多想了。”
“我想见见你,心平气和地谈些事情,并不想害你半分。”
弋栖月只是笑:“心平气和地谈谈么?此话说得甚好。当初我被压入苍流之巅,你跑去质问我,那时候我也想着要跟你心平气和地谈谈,让你知道真相,可是你呢?你不信的。”
“怎么,师兄只允许自己不信,便不允许我不信了?”
墨苍落沉沉叹了口气:“……我是信你的。”
弋栖月冷冷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讲罢,刀子在我身体里十进十出,这是不争的事实。”
“何况即便你当初信了,如今我也不肯信你。”
她的目光又冷了几分,瞧着他:“师兄如何解释,如今焱毒之事?”
“我非痴傻之人,酒里下了焱毒,还望师兄给个合理的解释。”
“不仅仅是今日的解释,还有西国和谈的解释。”
弋栖月心里明白过来,如若墨苍落能解焱毒,也许当初就是他怂恿西国皇帝用毒,这样子他就可以趁机挟持她,要挟她,达成他的目的!
孰知,墨苍落却是沉沉道:
“解释?自然是要解释。”
“如若我拿不到救你于焱毒的法子,便断不会用焱毒。”
“但是其他人,我无心管,也无力管,毕竟……如今这解药,只对你一人有效。”
弋栖月冷冷哼了一声,随后手臂狠狠一撑,就要强撑着往榻里挪去面前的这个男人,冷血、恐怖。
她否认不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是她又恨他夺去了炙的生命。
可又能如何呢?
如今她落在他手里,连走路都费劲。
孰知,那边墨苍落却抬起手臂来,从后面探出手,紧紧地将她扣在怀里。
霎时间,一阵滚烫却又冰凉、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环绕于四周。
而这大抵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抱她。
弋栖月愣怔了片刻,随后一狠心,想要将他甩开去。
奈何如今焱毒的后劲还没过去,硬是半分力气也用不上,只能任凭他抱着她。
弋栖月只觉得自己在他的怀抱里无半分安心。
她手臂又折腾了几下,可终究是无能为力。
“月儿,你记住。”
“那些男人……都不能碰你,他们谁敢接近你分毫,我便会让谁死。”墨苍落忽而低低地笑着,抱着她的手臂不松反紧。
“自从当初师父把你送到我手中,你就是我的,他们谁也不要想得到你。”他把头埋在弋栖月颈项间,说话的热气游弋到她的肌肤间。
弋栖月冷哼:“师兄此言差矣,如若那日炙没有挡酒,而是朕喝下那杯酒呢?”
墨苍落低低地回答她:“我早已同西国皇帝讲好,你饮酒,我便会带你走,解药也在我手里,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弋栖月冷冷哼了一声,伸出手去想将他的手掰开,孰知一低头,却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是一个木镯子。
的确是她之前也见过的、他带的那另一只镯子。
和她交给夜宸卿的镯子本是一对。
“师兄算计了这般久,原来只是想让朕过来一趟。”
“便好,那师兄请讲师兄寻朕,究竟所为何事。”
墨苍落听见她终于不再说当年的怨愤,心下松了一松,低声道:
“不过是两件事。”
“一则是南国之事,你虽认为如今我是以此设局算计与你,但是我须得讲出来,即便是设局,我也断不会向南国屈从半分。”
“你我是一同长大的,当初的灾祸如何,心下皆是有谱的,当初三州闹了灾祸,北国顾及不到,多半也是因为南国作祟,如今南国不去,三州便无一日安宁,你的心病只怕也除不去,如此,何不两方合力,将南国逼退?”
157 挑衅的女人
弋栖月听着,自然觉得他的话很是好听,但是心下也存疑
墨苍落如今应当在五派里颇有分量了,如若他真像他所说的这般,重于北国,痛恨南岳,南岳的皇帝又如何能参加舞剑大会?南皇出事之后,南兵又怎么可能得以在三州横行这般久?!
念及此,弋栖月并无表态之意,知道淡淡道:
“那第二件事呢?”
“时老前辈之事,此乃旧事一桩了,如若你那边一直扣押着老前辈,五派心里也存着芥蒂,如此,伤了和气,以后又如何能一同对付南国。”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
归根结底,就又到这件事上面了。
他可真是不知疲惫啊,为了他那娇滴滴的未婚妻。
可此时弋栖月也明白,只要她不讲出来,墨苍落就不敢轻易动她,所以时过的秘密,也算是她弋栖月的一张盾牌!
“墨掌门,焱毒劲儿大,朕已经乏了。”
“如今便歇下了,这两件事,不妨以后再讲吧。”
语罢,弋栖月身形向下一晃,也不管他还抱着她,就抬手拽着被子。
墨苍落也是无可奈何。
他愣了一愣,随后瞧见她拽个衾被都没什么力气,松开手来,复又抬手给她将衾被掖好。
“好好休息罢。”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弋栖月兀自闭上了眼睛,不再同他讲一句话,只是默然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远去……
而此时此刻的湛玖,却是又慌又忙,团团转。
他断不曾想到,此前还在酒馆里坐着听他汇报的陛下,只是眨眼的功夫,竟然在这一家颇受她信任的店里消失了!
听着扮作小二的侍从讲,隐约听见了陛下那边杯盏落在桌上的声音,可是他们正想赶过去,却发现屋间全是浓烟白雾。
摸索着上前,陛下已经不见了!
而那白雾也让他们的头脑愈发昏花……
再后来,湛玖赶回来,才终于将他们就醒。
但陛下却不见了。
湛玖只能抓着那滚落到桌下的一个杯盏颦眉这大抵是陛下留下的唯一一个东西,也许这上面有什么线索。
陛下失踪的消息很快便秘传给了仇凛将军,而仇凛此时在前线,军情堪称紧急。
碍于之前陛下的交代切不可让人知晓她在南边,仇凛也并不敢大肆查找,只得暗中派人去搜查,却是全无头绪。
湛玖只得抱着那杯子又四处跑。
五大派他如今恐怕是去不得的,到这里也远,嫌疑较小,而如今在这一带,所有的府衙仇将军都会处理,一来二去,便只剩下夜氏了。
湛玖便一路疾驰赶上了回京的车架
夜宸卿的车架被拦了下来,他从车里动了动身形,打算从车上下来。
孰知,车外湛玖断喝一声:“容君不必下车。”
随后,他一挥手,便只见几个湛玖的手下团团围了上去,守住了车架,而湛玖身形一掠,竟是径直冲上车去,身形隐没在帘中。
夜宸卿并未出马车,但也大致知晓车外的动静,可他见着如此阵仗,面上却毫不显得慌乱,眸子里无波无澜,瞧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侍卫统领。
“容君且恕在下无礼。”湛玖沉声说着。
夜宸卿点一点头:“不知湛大人如今前来,所为何事。”
湛玖颦了颦眉,随后手却是按上了腰间的刀:
“陛下不见了。”
夜宸卿一个愣怔,蹙起眉头:“何时?”
“就在分开后不久,在一处酒馆里。”
湛玖的眸子里闪着几分莫名的光。
如今事态如此,他自然也是对夜氏生疑的。
倒不一定是夜宸卿,只是夜氏其他人未必不会动手脚!
这边夜宸卿听着这几句话,已经明白了湛玖的疑心,可是想了想他的母亲,却又心里没底如若当真是母亲做的……
“那湛大人便安排人代在下回宫,在下回去瞧瞧。”
湛玖点一点头,这也是他一路上早就想好的事情了,安排着自然也是快捷。
再然后,夜宸卿便换上了一身侍从行头,随着他们向回赶去。
孰知,一路疾驰,到了换马歇息之所,夜宸卿却忽而颦眉问道:“湛大人,陛下难不成是凭空消失的?那处酒馆你可有查过。”
湛玖愣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匆忙,竟是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经他这一说,匆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杯盏来:“据酒馆的人讲,陛下是饮了这杯子里的酒,然后这杯盏落在地上了。”
夜宸卿将这杯盏接了过来。
可惜如今这杯盏里是空的,闻着也只有一股酒味儿,他说不出这酒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那日的酒可还在?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湛玖摇首道:“在,可是我们已经验过了,那酒并无问题。”
夜宸卿眉头锁得愈发紧了。
陛下分明是不怕寻常的毒药的,如今若真是因为喝酒而被人带走,究竟是这酒里加了传说中的‘焱毒’,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焱毒一说他是在后来,听陛下说百里炙之死方才猜到的,而寻常人应当是不知晓的,夜宸卿也不敢说湛玖知晓与否,但是事关陛下的性命,这焱毒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便也不言。
“那便先回夜云天一趟,我自会询问母亲,如若不在夜云天……”
“湛大人若肯信任,将这证物交与我,我便再寻人去验一验这杯盏,看看是否能寻得些许端倪。”
湛玖闻言,有一瞬的犹豫。
可随后想起了,当初陛下在乱战中流落,夜宸卿也是舍命救护了她,也许这个人是可信的。
而如今,他们无法瞧出这杯盏的问题,倒不如让夜宸卿拿去测一测,毕竟陛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好。”
总归也是周身无力,疲乏得紧,弋栖月并不知自己在榻上睡了多久,只知道,再有几分清醒,周围却是一片喧闹。
可她明明白白地记得,昨日墨苍落在的时候,这里很是安静,而他也对着她信誓旦旦道:“你不必瞧,如今这里安全,只有你、我和冠英知晓的。”
呵,师兄,你可当真是信不得的。
如若可信,你且说说,如今气势汹汹立在我面前的时芜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弋栖月张开眼来,只是浅浅瞥了一眼面前的时芜嫣,随后冷冷移开眼去。
她自然能瞧见时芜嫣发黑的脸,可是这又如何呢?
时芜嫣的父亲在她弋栖月手里,如若时芜嫣敢动她,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父亲了。
何况时芜嫣的‘好夫君’墨苍落不还一心想着要利用她弋栖月?
弋栖月便是不信时芜嫣敢动她。
孰知,如今的时芜嫣早已气愤和紧张、伤悲交加,她看见弋栖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愈发来气
竟是发了疯一般地扑上来,狠狠掐住弋栖月的颈项!
“弋栖月,你个贱人!”
“你把我爹还给我!”
“把我爹还给我!”
弋栖月冷冷而笑。
可如今她也只能冷笑原本她的力气自然是要强于时芜嫣的,可如今,昨日她中了焱毒,如今依旧浑身没有力气,很难挣脱时芜嫣疯狂的掐扼!
当然,她也绝不会将时过放回来,如今时过是他们想要的,也是她弋栖月的挡箭牌!弋栖月没有那么天真,她知道,她放了时过,这边对她便会愈发过分!
“还给你?”
“时芜嫣,你的好郎君想着办法呢,你总归也该给他个面子,至于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缩在他怀里哭便是!!”
“呵,你寻朕又有几分作用!”
时芜嫣眼睛通红:“弋栖月!当年的恩怨你大可算在我身上,把我爹变成一个废人,再折磨他,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弋栖月冷笑:“畜生?”
“当年你眉山倾权,以苦肉计污蔑好人,简直是比畜生还不如!”
时芜嫣一愣,随后却是手下加大了力道……
弋栖月只觉得咽喉愈发疼痛,她只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如今的时芜嫣近乎癫狂,她才不想命丧这个疯女人之手!
她一狠心,一手拽住一侧的床板,一手狠狠扣住时芜嫣的手腕,用尽了全身力气,生生将时芜嫣甩了出去!
‘砰!’
时芜嫣一个不稳跌落在地。
弋栖月却是几乎脱了力气,咬着牙狠狠向一侧挪去,避免时芜嫣再抓住她的要害。
时芜嫣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
这边弋栖月却是冷笑:
“呵,困兽犹斗,时芜嫣,你越是如此,朕越是不会把你父亲还你。”
“不过也别急,也许哪日朕把他煮成一锅肉汤,还会分你一杯羹呢。”
她话语袭人,拢在衾被里的腿却悄然蓄了为数不多的一些力气。
而时芜嫣听见这番话,当真是面色沉黑,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什么也不顾地向着弋栖月扑了过来
‘砰!’
弋栖月看准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时芜嫣的身体陡然无力后曳,随后飞曳出去,整个人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一松,可是方才用了这般大的力气,只觉得浑身透支,动一动都在发颤!
她垂了眼睛狠狠咬牙,想再蓄积些力气,孰知只是眨眼的功夫……
‘啪!’
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158 有孕
“小贱蹄子!”
眉山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里,她一声断喝,于此同时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弋栖月面颊上!
弋栖月只觉得面上一片刺痛,随后竟是一片火烧之感。
手没多少力气,下意识地抬起来一拂,却发现嘴角已然被打出了血来。
可她终究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眉山夫人手一反,又是‘啪!’的一掌,丢在了弋栖月的另一面脸蛋上。
弋栖月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随后,她的脸上,赫然是两个通红的掌印!
“小贱蹄子,你再敢碰嫣儿,老娘就割下你的肉来喂狗!”
眉山夫人狠狠吼了一句。
可惜于此同时
身后的丫鬟却忽而一声惊叫:“老夫人,小姐……夫人她昏过去了!”
眉山夫人一愣,随后一凛眉,急急地转过身去,几步冲到瘫倒在地的时芜嫣面前,如今时芜嫣面色煞白,当真是没了动静。
一旁的丫鬟小心地唤着她,可是时芜嫣动也不动。
眉山夫人一急,抬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时芜嫣的上眼皮,却发现自家闺女受了弋栖月一脚,竟然真的全然不省人事了。
她一面让人唤掌门和医者过来,一面向着一旁小心翼翼侍立着的丫头一挥手:“上去,把这个贱人往死里打!”
那几个丫鬟一愣,随后拿起方才时芜嫣带来的鞭子,便冲到弋栖月面前。
而弋栖月断不肯信时芜嫣如此便能昏过去时芜嫣武功虽差,但好歹也是习过武的,她弋栖月如今又没有多少力气,时芜嫣岂会受了一脚跌在地上就昏过去?
恐怕又是苦肉计,又是装出来的!
弋栖月看着在眼前晃悠的皮鞭,面无惧色,只是冷冷而笑。
呵,时芜嫣,你宁愿再见不到你爹,也要将我杀死?!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丫鬟已经抬起鞭子一抡,随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弋栖月身上。
弋栖月下意识地要躲开,一转身子,霎时间,只觉得后背皮开肉绽,疼痛入骨!
可是她一声也不肯喊出来!
她是皇,是天下的帝王!
她即便沦落,也绝不会在这些低贱下作的人面前认怂!!
‘啪!’
‘啪!’
‘啪!’
……
不知多少鞭子,那丫鬟狠狠地抽打着她,如若抽打着一匹久歇不起的马。
弋栖月只觉得面前一片昏花,如今她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的感觉了。
麻木,唯有麻木!
血液似乎在后背流淌……
忽而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停!”
身后的丫鬟似乎是动作一停,随后停下手来。
弋栖月咬着牙靠在床榻上。
来人是墨苍落罢。
可是墨苍落,如今我算是更加明白你说话,就是扯淡。
半句也信不得。
呵。
身后仿佛又响起了胥先生的声音,眉山夫人气冲冲急吼吼的,似是在委托胥先生看看嫣儿,似是在向墨苍落控诉着……
弋栖月半闭了眼睛,只是靠在床边。
她知道,如今她无力讲话,而即便是能讲话,也是徒劳罢了。
瞧瞧这整间屋子,有谁会信她呢?
呵,几乎还是当年那一屋子人,他们当初不信她,如今自然也不会信她!
而她弋栖月早已不稀罕他们的信任。
迷迷糊糊,弋栖月只觉得浑身又疼,又全然无力,靠着床榻的身形颤抖着向下滑落,意识也在一点一点地沦陷。
耳边却依稀传来那边的谈话声:
“先生,嫣儿怎会好端端昏过去?莫不是伤及了要害,还是那贱人动了什么手脚。”
医者胥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声稍等,随后久久无言……
半晌,只听他道:“恭喜掌门,夫人有喜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边,弋栖月从混沌中生生一惊,随后心里冷哼一声。
眉山夫人恨恨地瞧了一眼那边的弋栖月,随后后怕道:
“便是这个贱女人,若不是嫣儿命好,若非我来的快,只怕……”
她话头一停,似是不想说什么不吉利的,随后声线骤冷:
“贤婿,今日这个疯女人对有身孕的嫣儿拳打脚踢,生生把嫣儿打昏过去,这便是她的作为!贤婿若是还有一分一毫疼惜嫣儿,就该狠狠惩治这个疯人!”
弋栖月心下冷笑。
自己又不傻,怎么可能故意招惹时芜嫣?
这时芜嫣倒是真随她娘啊。
但弋栖月也不多讲。
她知道如今自己哪怕讲了也全无用处。
弋栖月咬牙偏了偏头,却看见墨苍落似是疼惜地抬手抚摸着时芜嫣苍白的面颊,他低声道:
“伯母讲的对,只是如今岳丈还处境危难,我们不能意气行事的。”
弋栖月冷冷而笑,不再瞧他。
随后墨苍落却转过身来,瞧了弋栖月一眼,又移神对那边的弟子道:“带着夫人回房,小心着些。”
“还有,以后不可让她离开这屋子半步,更不能让她见到夫人。”
这句话,指的自然是弋栖月了。
呵,终究他还是他。
当初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在她受刑时疼惜地蒙上时芜嫣的眼。
如今他亦会毫不犹豫地抚摸那个女子的面颊,为了那个女子置她弋栖月于危险之中。
弋栖月冷冷而笑,浑身撕裂一般地疼痛,何况甚至本就虚弱,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迷迷糊糊地就在榻上闭了眼。
她知道,如今她伏兵在外,又拿着时过的性命,墨苍落虽说不在意她,但也不是痴傻之人他不会敢轻易取她的性命的。
就这般昏昏沉沉的,直到入了夜。
大抵是夜半时分。
四下俱静。
大抵是外面忽而入了几分风,秋日的风带着几分寒意,让弋栖月的头脑也有了一瞬地清醒。
可是又迷迷糊糊地觉得之前门窗都是合上的,如今大抵是她的错觉罢。
她连眼睛都不曾张开,将身子翻向里侧,掖了掖衾被,继续迷糊过去。
大抵是未醒的。
孰知朦朦胧胧间,忽而觉得有人从后面小心地将她的衣裳撩开,那人温热的手轻轻拂过她伤痕累累的后背。
却是毫无动静的。
也许真的有人来了?
可是这人一句话也不曾说。
弋栖月的头脑依旧不清楚,加上焱毒的作用、白日的伤,困倦和无力在挣扎之后终究还是打败了清醒和好奇,她依旧合着眼,毫无转醒之意,若是说有,只是大抵有几分浅薄的意识。
背后人的动作很是轻缓柔和,动作很是麻利。
给弋栖月背后的伤口小心地涂了药,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了起来……
这个人的手略过她的后背,小心又温热。
“宸卿……”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抓住了那个温热的手,低低地哼了一声。
这一句并未过多少头脑。
她没有睁开眼,实则是没有什么力气,她也分不清如今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地、死死地拽着来人的手。
可是,弋栖月朦胧困倦间感觉,被她拽住的这个人,在她出声的一瞬间,身形猛地一个僵滞。
随后,这个人的另一只手似乎游移到她的手腕间。
再然后,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也许……如今你当真是念着他的。”
“是我没用,这些年来,终究也护不住你。”
“以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弋栖月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这个人说了些什么,更顾不上想他是什么意思了。
隐约间听见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再然后,他静寂地在她床榻边坐了一会儿,末了移开她的手。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再然后,起身而去。
弋栖月第二日醒来时,只觉得这大抵是一个颇为真实的梦。
梦里,这屋间来了一个人,给她将后背的伤口包扎完好。
梦里,这个人跟她讲了好几句话,只是她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支撑着坐起身来,念着这个梦,愣怔了许久。
可末了却只是笑了笑
这怎么可能,她弋栖月在苍流哪里受人待见?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墨苍落厌恶她,时芜嫣算计她,眉山夫人毒打她,更不会有人敢跑来给她上药了。
她涩涩笑了笑。
当年的同门之义,早便消失殆尽了。
撑着力气又挪了挪身子,却忽而发现
自己的后背,当真被人包扎完好了。
昨晚当真来了人?
弋栖月一愣。
随后却也想明白了过来。
应当是来过的。
估计是墨苍落不想让她死得这般快,派胥先生过来帮她包扎的罢毕竟这包扎的手法很是娴熟了,再何况,当年胥先生不也是在大堂上站了起来,替她说了几句话?
弋栖月垂了眸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门外却忽而冲进来一个丫鬟,瞧也不瞧弋栖月,只是将一碗粥‘砰’地一声丢在了弋栖月床榻边的桌案上。
末了又甩下一个勺子,扬长而去。
弋栖月的眸光浅浅掠过那嚣张的背影,随后却是小心地端起那碗烫粥。
寄人篱下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不过眼下,她也应当学会知足,不是吗?
她虽是帝王,但唯有活下来,才有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譬如这一碗粥,虽然滚烫得很,但是验了一验,发现好歹是无毒的。
更何况如今她的身体亏损成这幅样子,一碗滚烫的粥,总归也比一碗冰凉的粥强。
弋栖月咬了咬牙,控制着颤抖的手,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将这碗粥吞入腹中。
孰知方才搁下碗,一个宽胖的身形就飞掠而来,随后,只听‘啪嚓’一声,瓷碗落地,化为碎片……
弋栖月尚未反应过来,又是‘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甩在她面上,她身形一个不稳,跌在了榻上……
159 以命换命
夜云天,湛玖立在正堂里,额上全是汗,他一圈一圈地转悠着。
直到夜宸卿拧着眉头,手里执着那个杯盏,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如何?”
“可是验出了什么来?”湛玖急急地发问。
夜宸卿瞧了湛玖一眼,随后低低道:
“杯子上残留了……焱毒。”
湛玖一愣,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焱毒……
陛下的情况他知晓。
焱毒是唯一一个陛下无法抵抗的毒!
如若当真是焱毒,陛下岂不是……
他咬着唇,随后身形一软跌坐在地。
夜宸卿眸子一沉,随后几步上前,搁下这杯盏来:
“实不相瞒,陛下的情况,我也知晓一二。”
“但我以为,如今没有人能轻易要陛下的性命。”
湛玖愣了愣,目光呆滞:“你知晓一二……呵,你可知,所谓的神女帝王,独独解不了这一味毒……”
“如若她解得了,公子炙就不会死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咬牙道:“他们为何要杀陛下。”
“如今的情况看来是有预谋的,而我已派人查了,如今南国人并不知道陛下在这边,并且前些日子,南国的兵线早已被逼退出去。
其他便只剩下四下劣绅和五派,然后便是夜云天,有焱毒一事,可能西国也脱不开干系。
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不是夜云天所为。
四下劣绅和五派,即便是带走了陛下,也绝不会杀死她,毕竟一旦陛下的死讯让南国知道,南国集兵反扑,这两方皆是凶多吉少,难以自保的。
西国人如若用毒,带走陛下,如今仇将军暗中封了这一带久矣,严查许多日,也应当查出来了,因此,应当不是西国。
那便只剩下劣绅和五派,他们可能带走了陛下。
我怀疑,多半是对方想让我们以为陛下有性命之忧,但是没有证据,让我们也压下消息,一旦南国发现,他们又能让陛下出现打破;流言,避免南国入侵,而在此之前,我们也很难发现他们。”
湛玖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一字一句分外有理,可是终究也只是说出来的罢了。
没有证据。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他话语的正确。
“那又如何,如今我们……”
湛玖话讲了一半,随后又道:
“便是不提此事,夜公子,如果如你所言,是劣绅和五派,那焱毒又怎么解释?!”
“湛大人,当初西国之事出了焱毒,你可能细说?”夜宸卿颦了颦眉。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几分把握。
只能一步一步地挖掘线索。
湛玖一个愣怔。
他忽而想起当初的那个消息。
西国一个希冀苟活的侍从交代西国和亲案背后的主使者,姓墨。
而随后不久陛下便和苍流掌门墨苍落会面了……
可是这个信息,究竟当不当告知夜宸卿?
湛玖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去,随后却是咬着唇犹豫。
夜宸卿垂着眼瞧他,心里已是明了,只道:“湛大人在自己心里分清轻重缓急便是。”
“事关敏感,在下绝不多问。”
语罢他垂眼看着杯盏,并不多言。
湛玖犹豫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
“此事我汇报给陛下过。”
“曾有一位西国战俘讲西国和亲案背后的主使者,姓墨。”
夜宸卿一愣。
心里自然也想到了那个人。
他许久不言,末了低声道:“如若真是他,倒也好。”
如若如母亲所言,那绣心镯是墨苍落给陛下的,此番如果真是他带走的陛下,应当是不会害陛下的性命的。
湛玖那边不明所以。
夜宸卿抬手抚上一边的杯子,沉了眉头。
但是,如若真是如此
那个男人当真是毫不珍惜陛下,哪怕他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带走陛下,对陛下的身体也是损耗不小。
而夜宸卿记得清楚,陛下素来手冰凉冰凉的,后来他想过,大抵便是因为陛下小时候中了焱毒,身体亏空。
“如此,湛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可否将此事交予在下。”夜宸卿攥着杯盏的手加了力道。
湛玖一愣。
可随后又一想
如今对外而言,陛下应当还在北幽朝廷,且不讲自己这边兵力不足,即便是充足,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前往。
倒不妨让夜氏以寻人的名义出去,掩人耳目,也许还快一些。
孰知,这边湛玖尚未颔首,那边却忽而响起一声:
“老身不允。”
屋间二人闻声皆是愣怔,循声一瞧,却见夜氏夫人已经拢着袖子,颦着眉,一步一步地走入屋来。
许嫣垂着眼跟着她身后,一副贤淑模样。
“宸卿,娘不允这等事发生。”
夜宸卿转过身去,垂着眼看自己的母亲。
“母亲为何不允。”
夜渌沉沉哼了一声,随后道:
“无论如何,此事不干夜氏分毫。”
“如今这消息老身知晓了,便当不知晓,不会给你们传出去半个字。”
“但是老身也绝不会这一趟浑水老身不是圣人,没有必要为了外人赔上夜氏。”
“而宸卿你也应当清楚自己的身份,哪儿是你的家,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你都应当一清二楚。”
夜渌自知当初荒唐,对自家儿子有愧,因此一直以来,她对他讲话小心而又谦和。
但如今,涉及到夜云天的祖宗基业,她知道此事断不可马虎妥协。
一旦将祸水引入夜氏,东国皇室绝不会伸出援手,只会幸灾乐祸地将她夜云天推出去,到时候,夜云天只怕要被斩草除根!
夜宸卿却只是沉沉瞧着她。
夜渌见他的神情,也知晓他的固执,语气却是不软反硬:
“宸卿,我虽在你十五岁时将夜氏交予你手,但如今,我若是以命相搏,夜氏绝无一人敢不从命。”
“此事,我绝不放松半分,你还是回心转意罢。”
夜宸卿听见她的话,眸光闪了闪,忽而微挑眉睫,淡淡道:
“母亲不肯为外人赔上夜氏,那……”
“可肯为自己人,让夜氏冒风险呢?”
他的面上带着几分危险与诡谲。
夜渌一愣。
即便夜宸卿是她的儿子,她也瞧不懂他。
可转瞬间只见夜宸卿一挥袖子,一个湛蓝色的东西便在她面前飞快地晃过……
可是,虽然快,夜渌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她一个愣怔,身形僵在原地。
末了,忽而喃喃道:“你……你没有杀他……”
夜宸卿并不理睬她这个问句,只是低笑道:
“如何,母亲可肯答应?”
“如若不肯,便休怪宸卿心狠手辣了。”
夜渌只觉得整个人心酸无力,立在原地如同一个枯朽的木桩。
末了,她只是抬起手臂,无力地摆了摆手。
许嫣匆忙赶上前来扶住她。
夜渌叹了口气,由她搀着缓缓转过身去。
许久许久,直到她走到门边,方才传出来一声:
“你去罢。”
苍流山。
眉山夫人亲自上阵,对着倒在床榻上的弋栖月拳打脚踢,同时还破口大骂着。
“你这个贱蹄子!”
“当初就是一把贱骨头,如今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废物!”
“一天到晚只知道算计别人的男人……”
“如今算计了嫣儿的孩子,连她的性命也不肯放过!”
“老娘今日便打烂你的骨头!”
……
眉山夫人仿佛是忘了当初婚礼上越清逸说出的时芜嫣所做的不堪之事,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弋栖月伏在榻上,身上挨着痕迹猛打,耳边是污言秽语。
她却只是冷冷而笑。
眉山泼妇,你可知晓,只要你杀不死朕,以后朕便会让你生不如死。
“尽情下手罢。”弋栖月眸子里寒光一闪。
她满眼的冷光袭向眉山夫人,竟是吓得眉山夫人一个怔愣,话都说不出来,动作也是停滞,只得长大了嘴傻傻站着。
“你记住。”
“你今日施加于朕的,朕的侍从,都会十倍还给你的丈夫。”
“如若朕死在这里,朕的侍从便会将西国百蛊施入你丈夫的身体,让他五脏六腑皆受撕咬,五官糜烂,七窍流血,一月之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月之后,化作一滩烂泥。”
“你放心,到时候朕会将他还给你们,朕的侍从会将他的皮肉煮成羹汤,赐予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弋栖月的声音不大,可是面上的笑意却颇为害人。
她的话语听在眉山夫人耳中,只觉得阴凉刺骨。
眉山夫人自二十岁嫁人,便颇为依赖自己的丈夫,自然也一直想着会同他白头偕老。
如今弋栖月这几句话如若惊雷,吓得她呆愣在原地,周身打颤仿佛弋栖月所说的蛊已经施下,却是施在了她身上而非她丈夫身上。
随后,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却是抽出腰间的长鞭,狠狠地一鞭子抽在弋栖月身上:
“毒妇!贱人!”
弋栖月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可是她能感觉到,眉山夫人的这一鞭,力道早已小了许多。
呵,是不敢了吗?
果真是个愚昧的妇人。
孰知这边,眉山夫人却忽而冷笑道:
“你少在这里假装清高。”
“谁不知道,昨日你跟嫣儿动了手脚,竟然给她下了慢性毒。”
“胥先生说那毒极为难解,弋栖月,你是不是想如此害死嫣儿和她腹中的孩子?”
“别忘了,如今你在苍流,无异于一个畜生。”
“既是当初自称‘神女帝王’,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的血,究竟能不能解毒!”
160 贤婿来劝她罢
弋栖月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却是冷笑道:
“呵,自欺欺人!”
“分明是你们用毒将朕带到这里,如今倒是会倒打一耙,说是朕给她下毒。”
“朕看着,倒不是朕给她下毒,恐怕是时小姐自己会生产毒罢。”
语罢她眯了眯眼,又笑:
“就像当初她会自己刺自己一刀一样。”
眉山夫人闻言,只觉得呼吸一滞,她咬着牙却又无从反驳,恨得要命却又当真不敢杀了面前的女子!
于是,只能攥着拳头,磨着牙,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弋栖月瞧着她一副吃瘪的模样,只是冷冷一笑,转过身去:
“前几日朕被你们下了焱毒,这几日又遭受你们如此对待,这毒自然不可能悉数除去,你若是敢取我的血,那便取罢。”
“只是……不要一天到晚,一边喊着贱人,一边给贱人遮羞。”
“你……!”眉山夫人一声断喝,陡然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弋栖月冷笑。
她已经挨了不少鞭子了,不差这一个。
因此她也没什么可怕的沦落到人家手里,就是这么个后果。
可身后的那一鞭子终究也没有落下来。
“伯母,稍安勿躁。”
墨苍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平淡淡。
此时,眉山夫人手中正要挥出去的鞭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眉山夫人的力道不轻,墨苍落却只是紧紧地攥着,这一拉一扯他的掌心已然是血肉模糊。
“墨掌门,你拦我作甚!”
眉山夫人断喝一声。
“墨掌门莫不是要对嫣儿始乱终弃,看她如今性命垂危,就想弃她于不顾吗?!”
墨苍落手下的力道丝毫不曾减轻,只是低声道:
“夫人误会。”
“我只是想着,伯母再打下去,她便愈发好不了了,那毒本就难解,嫣儿的事耽搁不得,如今胥先生虽说会施针缓上一缓,尽力先让嫣儿清醒过来,我们也应当想办法,尽快取血救嫣儿。”
眉山夫人气得喘气都不均匀了,奈何鞭子给他拽着,只能听他讲可听下来,只觉得他这番解释还算合理。
只是不知这弋栖月对自家女婿还有没有私情。
眉山夫人自然知道弋栖月和墨苍落曾经的事情,也知道当初嫣儿做得不对。
可这又如何呢?
她的嫣儿和墨苍落是真心相爱的,即便是钻了弋栖月的空子,也全全是因为弋栖月没有本事,留不住人。
再何况,如今嫣儿和苍流已然成婚。
不过,如今的眉山夫人,更在意的是解毒。
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对着墨苍落道:
“贤婿如此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老妇记得……是贤婿带着她在苍流长大,应当也颇有几分情分,如今就拜托贤婿做些工作,先救下嫣儿和腹中的孩子为重。”
“老妇如今也没别的盼头了,只要嫣儿好了,一切……一切都好说的。”
说着,眉山夫人把手里的鞭子也松了开来。
墨苍落眸光沉了一沉,随后只是略一颔首,丢开手里的鞭子去:
“那我便同她讲讲。”
眉山夫人点了点头,心中虽是不肯让自家女婿和这弋栖月独处一室,可是为了自家姑娘的性命,也只得忍下来了。
眉山夫人迟疑了片刻,随后,她那宽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门边。
墨苍落立在床榻前,弋栖月却依旧面朝里,瞧也不瞧他。
她清醒着,凭着她的听力,自然也听见了方才那二人谈话的全部。
如今,她只觉得恶心到反胃。
墨苍落垂眼瞧了瞧她,随后却是转过身去,低声吩咐道:“藏刃,去门外查查,再安排梨儿端些血燕来。”
那边,侍从藏刃颔首应了。
弋栖月背对着墨苍落只是冷笑。
墨苍落,你为了你那娇妻,当真是煞费苦心。
原本理都不肯理我,如今为了取我的血救她,你都能想到血燕了。
真真是讽刺。
墨苍落也知晓她醒着,却见她久久也没个动静,只是缓缓坐在她塌边,低声道:“月儿。”
弋栖月听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恶心。
理也不理。
“别赌气,先养好身子,我们再说其他。”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弋栖月闻言却是笑了,转过身来,冷笑着瞧他:
“师兄是想要朕的血去救那个贱人?”
“不管你信不信,朕告诉你,下毒这等低贱之事,只有你们对朕做过,朕若真想杀她,自有千百种方法,犯不着如此自引祸水!”
“所以此事和朕半点不相干,朕也不会为你们做一分一毫的事。”
“你们自己想用苦肉计,白白消耗朕的血想都不要想。”
墨苍落沉了一口气,正要讲话,门却开了,侍从藏刃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放着血燕,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什么也不瞧,恭恭敬敬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又匆匆退下。
弋栖月依旧是瞧也不瞧,墨苍落却是抬手拿起一碗来,一手执着勺子,小心地递上一勺去,给她递到唇边。
弋栖月心里却是愈发觉得反胃。
她狠狠一挥手,随后,只听‘啪嚓!’一声,那勺子被她击出去很远,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墨苍落眸光沉了一沉,随后,却是转过身去,对着门外面的藏刃道:
“藏刃,再去拿个勺子来。”
他转过身去,又看着弋栖月,声音放缓了几分:
“月儿,趁热吃,才能养好身子。”
弋栖月冷冷而笑:
“养好身子?”
“师兄应当知道焱毒对身体有什么损耗,如今师兄若是真挂念朕的身子,就不会用焱毒了。”
“师兄是念着朕的血罢,早养好了,早取血,呵。”
黄鼠狼给鸡拜年,哪里有那么多好事。
墨苍落低下头去瞧着她:“月儿,给你喂下解药后,我探过你的脉。”
“其实,如今你身体里一点余毒都没有,你自己……应当也是知晓的。”
弋栖月一愣。
此言倒是不错。
是了,那番话能瞒住愚昧的眉山夫人,岂能瞒住精明的墨苍落。
此时弋栖月却无意想为何方才墨苍落会顺着她的话讲眉山夫人逼走,只是心下纳闷
他是不是恼羞成怒,现在就要取她的血?
可是她弋栖月是绝不肯将血给时芜嫣的。
且不说她恨不得时芜嫣早死,便是说如今的她乏血体虚成这幅样子,真的给血出去,她又还有几天可活呢?
他们不就是逼着她,用她自己的命换时芜嫣的命吗?
弋栖月涩涩苦笑,随后却是咬牙蓄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向床榻里躲去。
孰知墨苍落却抬手拽住她,他咬了咬薄唇,随后低声道:
“月儿,我知道,这不是你做的。”
“但是,你只要给些血出来,事情就会好过许多。”
弋栖月想挣脱开他去,可是又没有力气,于是只能冷笑。
墨苍落沉了一口气:
“如若……如若你实在不肯。”
“我答应你,只要你给血出来,我便放你离开,之前谈的所有事,一年之内,都不再讲。”
“如此……你不妨考虑考虑,不要意气用事。”
弋栖月闻言,只觉得心下更是反胃。
意气用事?
我保我自己的命,不管你家里那个矫揉做作的嫣儿,就算是我意气用事?!
呵,墨苍落,墨苍落,你可真是个好男人。
不分青红皂白,胳膊肘绝不外拐分毫。
为了你那‘娇妻’,连底线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凡事便是于她一个标准,于我另一个标准……
弋栖月冷冷地斜了墨苍落一眼,忽而一字一句道:
“朕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朕的血是龙血,那等贱人她不配得到。”
“朕倒是宁愿死在这里,倒还有你这一座山给朕陪葬,值得的很。”
墨苍落愣了一愣,方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月儿’,便瞧见弋栖月用没有被束缚的那一只手从袖间取出一个血色的珠子,她双眼充血一般地通红,颤着手将那珠子用力攥在手里。
“墨苍落,你可看清楚了。”
弋栖月勾唇冷笑。
“这是朕当初在西国得到的蛊珠。无毒,却可改变血液,致人神思不清。”
“你若再拽着朕不放,朕便将它吞下去,送你们家一个一尸两命!”
她忽而又眯了眯眼:“算上那愚昧的妇人,大抵是三条命。”
墨苍落的凤眼扫过那血色的珠子,又扫过了弋栖月这张决绝的脸。
他知晓她做事有多么绝,如若不是这样,她也绝不会成为如今的女帝。
帝王、帝王,首先便要足够狠,足够决绝。
“月儿,莫做傻事。”
末了他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去。
外面的藏刃不知何时递了一柄勺子进来,已经在盘子里摆好。
墨苍落站起身来。
“月儿,你现在身上没有毒,只是身子虚弱。”
“所以吃下这些血燕,养养身子。”
“只是养一养身子,是我此番用毒亏欠你的。”
“你不要多想别的,趁热吃了罢。”
弋栖月手里依旧攥着那珠子,目光如剑:“你出去。”
墨苍落愣怔了一下,目光一溜,在她的右腕上停留了片刻。
末了他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
“好好养身体。”
这是他合上门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门板‘砰’的一声轻响,撞合紧闭。
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浑身没了力气,她身子一软倒在榻上,手也是一松,手里的血色珠子滚落出去。
弋栖月却是咬了咬牙,不要命一般地将那珠子重新攥在手里。
这,可是如今她保命的东西……
161 夜里出现的人
话说得很硬,可是弋栖月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她在墨苍落、眉山夫人等人面前要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不让他们取走她的血、她的命。
但是等他们走了……
弋栖月便要选择忍气吞声。
她把自己的自尊抛开去,颤着手拿起了那边桌案上的几盏血燕,一勺一勺地,趁热将之吞下。
她知道,一会儿会有苍流的下人过来收走空的杯盏,到时候墨苍落也势必会知道她的苟且。
可是,如今又能如何呢?
如若自己一日一日只能躺在榻上,连时芜嫣的挑衅都挡不住,她弋栖月便全全是个废人了。
如若她成了个废人,便只能留在这里,即便有自己人能暗中上苍流,她能够离开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所以,她要养好身子。
弋栖月颤抖着手,一口又一口。
却觉得这一口一口吃的不仅仅是血燕,也是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末了,弋栖月将空空如也的杯盏搁在一旁,浑身卸了力气倒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倒在被窝里。
浑身散了架一般。
后背的鞭伤,好疼,好疼……
她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
又狠狠地闭了眼眸,不肯落下泪。
那些人都走了,她才敢露出自己的脆弱和伤痛弋栖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活几日……
迷迷糊糊,又疼又酸,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昨日的那个梦似乎又重复了一次。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药,末了还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弋栖月在梦里迷糊,却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在那个人落下吻的时候,颤着手拽住他的衣襟。
“宸卿……”
那个人身形一僵,却不回话。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许久之前梦里的那个暖炉。
宸卿,你怎么不抱着朕了?
她下意识地拽着他的衣襟,整个人向着他怀里缩。
可是被她拽住的人,却是一动不动。
仿佛是一个假人。
弋栖月却是在梦里将这几日的委屈悉数倒了出来。
她知道她的宸卿是见过她的眼泪的,就像当初她在桌边流泪,他从后面张开怀抱紧紧地抱着她,给她拭泪。
而她似乎也卸下了伪装,自那时起她不再抵触在他面前落泪。
如今亦如是。
闭着眼眼泪却流了满面,她整个人又往他的怀里钻。
那人却是终于伸出温热的手来,给她擦着脸上的泪,任凭她的泪将他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可忽而,弋栖月闭着眼又是喃喃的一句‘宸卿’。
他的身形一滞。
咬了咬牙,却是抬手将她的手从他的衣襟上拿开去,又将她的头搁回枕间。
站起身,转身便走。
可没出去几步却又折了回来,俯身下来,给她将衾被掖好。
弋栖月依旧在梦里。
这一切对她而言委实不过是一个梦,一个荒唐的梦,一个不会发生的梦!
可随后,她的梦却是变了。
她梦见了秦断烟。
梦见了秦断烟死的那一天。
弋轩抱着那个曾经运筹帷幄的女子,那个女子气若游丝,身下尽是鲜血,她却是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和弋栖月讲着:
“弋栖月,终究……还是你赢了……”
“可惜你也就能赢得过我秦断烟……”
“呵呵,当初你离开苍流,想害你的人,其实是……”
秦断烟话至如此,却忽而缄口。
弋栖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想害你的那个人是谁,他会躲在暗处,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捅你一刀……
弋栖月身形一凛,想冲上前去质问她。
可是浑身上下竟是灌了铅一般,分毫也动弹不得。
而那边,窝在弋轩怀里的秦断烟却忽而转过头来,只有眼白的眼睛半睁着,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随后,秦断烟如血一般的唇张开,发出一阵狰狞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弋栖月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可是这屋子却也随着她那诡异的笑声,堕入一片黑暗……
这笑声和黑暗束缚着她,裹挟着她,弋栖月逃不开、躲不掉,只能无力地接受渐渐袭来的窒息之感……
直到弋栖月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门外天色,已是半亮。
余悸未去,弋栖月瞧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自己瞧不见的角落里,露着眼白狂笑的影子会滴着血走出来。
弋栖月下意识地攥紧了衾被。
可倏忽间
却听见门外一声轻响。
弋栖月吓得周身一个激灵。
难道、难道……
可门外的人却忽而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陛下……”
弋栖月一愣,随后也压低了声音:“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溜了进来,却是进了屋,‘噗通’一声便跪伏在了弋栖月面前。
“陛下,微臣来晚了。”
弋栖月撑起身子来瞧着他,心里也知道他是谁。
是当初她来闹墨苍落婚礼时埋下的线人,名叫家裕。
这个人是当初她和湛玖逃脱追兵路上,救下的一个贫苦之人,弋栖月救了他和他的老母亲,家裕便效忠于她。
之后弋栖月将他安排在湛玖手下,习武做事,他更是恪尽职守,也是弋栖月一直以来颇为信任的一个人。
“免礼,快起来。”弋栖月低着声音。
家裕站起身来,只敢瞧她一眼,再低下头,眼圈却是红了。
“是微臣没用,如今才得到消息,害得陛下……”
弋栖月摇了摇头:“被抓到这里,是朕大意了。”
“何况此事对外应是瞒得极紧,你如今能知道,已是很早的了。”
她沉了口气,复又颦眉:“家裕,外面可是有侍卫?你莫要被发现了。”
家裕郑重地点头:“回陛下的话,外面的侍卫臣下都用异香让他们歇过去了,最少一个时辰才能醒,他们只会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应是妥帖的。”
弋栖月点头,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朕便是一向放心你,做事最为稳妥的。”
家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终究是来得太晚了。
陛下都被消磨成了这幅样子。
形销骨立。
“陛下,微臣如今能做些什么?”
“陛下,不若微臣现在便带着陛下走……”
“糊涂。”弋栖月却是启口打断他。
“朕知晓你功夫硬,心思又谨慎,可是如今只你一人,朕连走路都费劲,苍流又查得极严,尤其是对朕这里,想必更是严密守卫。”
“你若是想以一人之力带着朕离开,只怕半路就会被他们赶上,到时候,朕还要回到现在这里,你的命却是保不住了。”
家裕咬了咬牙,却道:“可是陛下如今这样,岂可在这里再消磨下去……”
陛下的身体撑得住吗?
他并非痴傻,只是心里着急。
面前的人可是当初救下他老母亲的人,那时候他们都没有饭吃,陛下摘了个野果子,却是给了他患病的娘亲。
又用医术给他娘亲把脉,让他老母亲捡回一条命来。
……
当初陛下的作为,让家裕铁了心追随,而他的老母亲也如是教导他。
“家裕,且不说朕和你相熟这么多年的情分,即便是只考虑利害,也不当如此冒险。”
“朕在苍流只埋下你一个线人,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便当真是孤立无援了。”弋栖月摇了摇头。
家裕叹了口气,复又跪伏在地。
“请陛下吩咐示下!”
弋栖月咬了牙,心里也在算计。
如今这一盘棋,应当如何下?
她不能让家裕带她走,但是必须让他溜出去,帮她通风报信。
报信,又能报给谁?
湛玖?
不成,目标太小,何况如今湛玖无法名正言顺地汇集起力量。
仇凛将军?
也不成,仇凛此时在前线移不开身,何况如果让仇凛前来,北幽这边损耗太大,还会引发南国怀疑,惹火烧身,一旦事情大了,也许会引发大规模的战乱。
……夜宸卿?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他需要动用夜氏,过他母亲那一关,便是如今他这个人,都被她送回了都城,这般远,救不到她。
弋栖月心下盘算了许久,半晌,忽而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来递给家裕,低声道:
“去南国寻南国耶律泽,将这个玉佩交给他的手下,让他来救朕。”
家裕闻言,身形猛地一震。
陛下疯了?
如今北幽和南国正是敌对,如何能自投罗网!
“陛下,这……”
弋栖月却是摇了摇头:
“朕让你寻的是耶律泽这个人,而不是南国世子,更不是南国。”
“你且小心着将信带到,然后也不必回来瞧朕,朕估摸着如今兵荒马乱,你寻到湛玖也是费力,因此你若是能碰见他,便在耶律泽前来后,将事情告诉湛玖,如若碰不见,便先不要轻举妄动,寻个安稳的地方,等事情平定便是。”
其实弋栖月心里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但是其他的选择,不是不可能,就是要以无数将士、百姓的性命为赌注。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冒个险。
毕竟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恰恰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毕竟耶律泽会顾及那位近臣,应当会觉得,她死了不如他和她结盟来的稳妥。
何况,如果她亲自让人去寻他帮忙,耶律泽想必也会减轻对于她设计南皇遇刺的怀疑。
不妨便一赌。
她弋栖月本就是赌徒,赌过太多次!
162 墨苍落之怒
家裕方才行礼应下,二人便听见门外传来了渐进的脚步声……
弋栖月周身一凛,随后却是手指一比,示意家裕先藏到床榻下方。
家裕也是吓出来一身的冷汗,不过他素来相信陛下,相信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便飞快地溜到了床榻下面。
而只是眨眼的功夫。
外面便响起了问话声:
“贵客可是醒了?掌门派婢子来帮客洗漱,送早饭。”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是恭敬。
弋栖月闻言,只觉得此人说话的声音同这里其他人大大不同。
其他人和她讲话,皆是鄙夷而又满是怒气的当然,除了墨苍落,但是这么多年了,弋栖月也从不曾读懂过墨苍落。
弋栖月却不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来,虚着声音道:“多谢,请进罢。”
外面的女子应了一声,便小心地将门推了开来。
弋栖月仰在榻上抬起眼来,打量着这个丫鬟。
模样很乖巧,着规规矩矩的衣裳和发式,垂着眉眼,手里拿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而弋栖月并不知晓,这个丫鬟正是昨日墨苍落提过一句的‘梨儿’。
打量的时候,梨儿已经把东西和饭食都打点好,随后在塌前一个屈膝行礼:“客可是身有不便,是否需要婢子服侍洗漱、用餐?”
弋栖月心下愈发诧异,这个丫鬟有礼得甚至怪异。
而这种怪异让她生疑,让她浑身不舒服。
再者说,家裕还躲在床榻下面。
这丫鬟屈膝的时候,弋栖月只觉得心里发虚若是一不小心让她瞧见家裕……
于是,弋栖月只是低声道:“谢过,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梨儿又是屈膝一礼:
“那婢子便先告退,婢子便守在门口,客有事可直接在屋中,唤婢子。”
“客请尽快用餐,趁热。”
弋栖月点了点头,又道:
“我身子发寒怕冷,一会儿,劳烦帮忙将门窗都关得紧一些。”
这丫鬟颔首称是,也不久留,转过身去照做,随后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屋子。
弋栖月松了一口气,随后却是把身子伏在床板上,低声道:
“家裕,一会儿等她收拾东西出去,你用身法跟得紧一点,小心翼翼潜出去,朕方才瞧了一眼,这丫鬟应当是不会武功的。”
家裕在床榻下面低低地应了一声。
而此时此刻,梨儿恭恭敬敬守在门外。
她的确是不会武功,但是因为是时芜嫣的陪嫁丫鬟之一,旁人也不敢轻视她分毫。
此时此刻,一个暗中守着这屋子的侍从突然冒出头来。
他方才醒过来,还心有余悸生怕自己因为迷糊过去而放跑了人。
看见梨儿一动也不敢动,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这侍从心里很是不解,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
“梨儿,你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梨儿抬头看了看从房檐上露出脑袋来的侍从,发现是个熟识之人,心里的戒备也低了几分,低声道:“当初夫人让冠英给掌门递个茶,冠英忽而发现事,便让闲暇的我替他去了。”
“孰知后来夫人知道此事,以为我是想做什么不堪之事,当晚就挥着鞭子要打我。”
“孰知后来掌门来了,掌门和善仁慈,看着我可怜,便将我留下了,当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梨儿的话语有几分委屈。
小姐怎的这般冤枉她,对她这般绝情呢。
她分明……从不敢对掌门有半分非分之想。
那侍从听见也叹了口气:“也不怪夫人的事,这里谁不知道,当初夫人能嫁给掌门,前前后后,也是几经波折,大抵是从夫人十岁出头她就开始想着了,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岂能不上心呢。”
此言说毕了,二人皆是缄默不言。
侍从只觉得自己说话不够稳妥,心里想着再说些什么,便又调笑道:“话说,梨儿,你也是知晓这里面大抵是何人。”
“前些日子,夫人和老夫人如此待她,你怎的把她当一尊神一般供着?笔直地站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我看着都累。”
孰知梨儿闻言,面色却是瞬间煞白。
“你……”
“你莫要讲胡话,夫人和老夫人的确是厉害,可是如今苍流和眉山的一把手是谁,我们都是一清二楚的。”
那侍从哼了一声:“掌门?掌门待她哪里好?”
“依我看,掌门待夫人可是全全的一颗心。”
“我可还记得那日,夫人晕过去了,掌门抱着她,心疼得很,夫人当真是掌门心尖尖上的人,你想当初婚礼爆出那种事,掌门还是替夫人挡剑,无怨无悔地娶了她,更何况如今夫人已经有了掌门的骨肉……”
梨儿却摇头:“主子们的心思,我们如何能瞧得懂?”
“阿牧,你我熟识,我便和你讲,但是你切不可将此事告知旁人了。”
那名唤‘阿牧’的侍从忙点头。
梨儿压低了声音:
“你可有印象,冠英在掌门身边待了多久了,我只知道我到的时候他就已是掌门身边的老人了,算下来他随着主子至少也有五年了。”
“但是你可注意到了,前两日冠英不见了。”
“你们许是不知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知晓如今他只剩一口气了,躺在床榻上,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的。”
阿牧一愣:“这……怎会?”
“那日不知怎的,掌门是让我瞧见了那场景的。”
“竟是掌门查出来冠英早在许多年前就收了夫人的好处,这么多年来一直给夫人通风报信的,尤其是这两天,这位客人的事情。”
“结果当着我的面就下了狠手,冠英频频告饶也是无用,当真是血肉横飞,吓得我魂儿都没了。”
“然后,如你所见,掌门身边跟着的便是藏刃了。”
梨儿小声说着,心有余悸。
她断断忘不了,也不敢忘的,便是那日掌门铁青的脸。
在她眼里,掌门平日虽然冷清,但是为人算是和善,更是从未见过他动怒,可是那一日,他铁青着一张脸,面上尽是狠厉阴鸷,让人胆寒。
何况……
她也隐隐约约明白,掌门让她瞧见那一切并不是偶然。
只怕是,杀鸡儆猴。
而她心里对小姐有了芥蒂,算计下来,自然要乖乖听掌门的话。
而阿牧饶是个男子,听了她这么一番话,也是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半晌他方才悻悻道:
“你那句话当真是落在正点上了。”
“主子们的心思,我们费尽心神,也就能勉强懂个皮毛。”
梨儿浅浅颔首:“确是如此,你如今位置如此,可是要拿捏好分寸的。”
阿牧闻言一愣,随后面上显了几分羞怯的微红:“梨儿,你这可是在……”
梨儿一愣,也道是自己说顺了嘴,一不留神将心思讲出来了。
念及此,面上也是一红,正不知如何答他,却忽而听见门里的客人在唤她。
梨儿松了一口气,强掩饰去面上的羞红,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进了门去。
弋栖月本以为,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是可以安安稳稳地养几天身子,不用再日日挨皮鞭和巴掌了。
不想,才到这一日下午,门便被人狠狠踹开了。
为首的是一个黑面的男仆,时芜嫣被两个丫鬟搀着,煞白着一张脸,随在后面,她走上这几步很是吃力,可却依旧强撑着过来,她抬眼看向弋栖月的瞬间,弋栖月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刺骨的恨意。
弋栖月和她对视了片刻,随后转过眼去。
拢在衾被里的手却已成拳她绝不会让时芜嫣取到她的血!
而时芜嫣此来,仿佛是有些谨慎的。
她入了屋间,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屋里,又瞧了瞧门外,方一挥手,命人合上门来。
“上去,取血。”
时芜嫣眸光冷冷,颤着声音恶狠狠道。
自从胥先生告知她,他探出她体内有余毒,但能力浅薄,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毒,无法配药解救,只能施针先压制住她体内的毒,但是无法除尽。
而后果便是,只能一时缓住她的情况。
而她腹中的孩子……
却是注定保不住的。
时芜嫣心下算计过,这些日子,她深居苍流山,身边除了亲人,便是亲信,如若真的有人能给她下毒,那便只有这个歹毒的恶女弋栖月。
算计到这地步,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她也知道,如今取了弋栖月的血,这个女人八成要因为身体亏空而死,可是这又如何呢?
对她时芜嫣而言,这才是一石二鸟之策。
时芜嫣吩咐下去,随后睥睨着弋栖月,冷冷而笑。
那几个仆从闻声便往前冲,孰知弋栖月却哂笑道:
“怎么,时芜嫣,你那母亲难道不曾同你讲过?”
“如今朕焱毒未去干净,你今日若是取了朕的血,不出一日,便是要去见你的越哥哥了。”
时芜嫣闻声一愣,而那几个仆从闻言也是不敢动弹。
毕竟小姐若是用了他们取的血,出了事情,只怕他们也保不住性命了。
163 他没有变
可是,此时的时芜嫣却是咬着牙。
她心里想得并不是取血一事这是她时芜嫣的地盘,弋栖月的血她迟早要取到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她如今怔愣在意,却是因为弋栖月那一声‘越哥哥’。
时芜嫣倏地瞪大了眼睛。
随后却是猛地甩开了一旁的丫鬟,踉跄着扑上前去,狠狠掐住弋栖月的颈项。
“贱人,贱人!”
“当初大婚,是你……”
弋栖月只觉得颈项处一片剧痛,却只是冷笑:
“呵,是朕?”
“时小姐自己不干不净,出了事情,就这么喜欢赖到别人头上。”
时芜嫣咬牙,眸子里似是能喷出火来。
她心下愈发笃定当初的婚礼是弋栖月动了手脚,害得她如今成了‘闻名’五大派的**,平日里不得不深居浅出!
弋栖月看着时芜嫣那张酱紫色的脸,却是继续笑道:
“就像当初你那婢女蝉儿死了,你也是统统赖到了朕头上。”
“但是时芜嫣,你别忘了,你这些伎俩,顶多糊糊活人,断不可能糊弄得了死人。”
“蝉儿死得怨,可是你说这么多年,朕可是梦都不曾梦见她过……”
“时芜嫣,你呢?”
时芜嫣闻言,面色倏地一白。
不错,当初蝉儿死了,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真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而那一瞬间时芜嫣便觉得胆寒。
可是当初事情危急,蝉儿的尸体又不能给人发现。
她心急之下,竟是让丫鬟将蝉儿的尸身分为数块儿,分开埋了,后又觉得不妥,便说将蝉儿的头丢出去喂狗,让他们无从查起……
当时丫鬟闻言吓得愣在原地,不敢。
时芜嫣心急,竟是自己率先提起刀来,也不顾蝉儿那死死瞪大的、充血的眼睛,‘身先士卒’,率先一刀砍下了蝉儿尸身的头颅……
那件事时芜嫣办得心狠又利落,而她也的的确确是如愿中伤了弋栖月。
可是胜利不仅仅是胜利。
光越亮的地方,背后的阴影也越黑暗。
万事皆如此。
自那件事之后,弋栖月时常梦见蝉儿,身首分离,狠狠地等着她,浑身是血,胸口插刀,前来索命。
她心悸不已,给蝉儿立了个牌位,时不时地去祭拜,只盼那亡灵能放弃找她寻仇。
时芜嫣并不肯承认自己是心中有鬼,只当是多祭拜祭拜,时间久了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可惜,牌位弄了,作用依旧是不大。
不过,好在后来师兄力排众议娶了她。
从此夜里她就可以靠在他怀里,温暖又安稳,那样的噩梦也少了。
时芜嫣想到这里,心里又稳了几分。
可旋即又猛地抬起头,冷冷看着弋栖月
对,就是这个女子。
当初这弋栖月也对师兄有情,而时芜嫣知晓,她的丈夫对弋栖月也并非没有情分。
弋栖月会来闹他们的婚礼,是不是说明她还没放下师兄?
不成,不成……
时芜嫣绝不容许弋栖月将她的丈夫抢走!
弋栖月敢抢,她就杀了她!
时芜嫣的目光登时染上了几分戾气,手下的力道骤增。
弋栖月只觉得颈项陡然一痛,呼吸也是愈发不畅,呼吸不过来,浑身也用不上力气……
她却也不肯叫出声来。
忽而咬牙道:
“时芜嫣,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连同你那孩子,都不想活了。”
时芜嫣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需要弋栖月的血!
这一愣,她手里的力道便卸了不少。
而弋栖月眸光一凛,陡然间拽住时芜嫣的手,随后狠狠将她丢了出去!
时芜嫣一个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后没能站起来,却是颤着声音大吼道:
“上,用鞭子!”
“狠狠地打,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边的侍从闻言,也知不能失手将弋栖月打死,心里拿捏了个分寸,便执着鞭子冲上前来……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打过的地方似被烈火烧灼!
弋栖月一声不吭,却是疼得整个人缩入衾被,依旧是转过身,用本已伤痕累累的后背承受击打……
毕竟,这样打,勉强算是最‘好受’的了。
而这鞭打,似乎是要无休无止……
弋栖月咬着牙关,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假装昏过去,反正他们不敢打死她,也许昏过去了,他们就会收手?
可是方才有了这个主意,身后,便传来了沉沉一个‘停’字。
随后,是时芜嫣娇滴滴的、有些虚弱的一声:“师兄……”
“嫣儿,你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吗?”
墨苍落声音沉沉,只是看着时芜嫣。
时芜嫣却是满面是泪,委屈道:
“我……嫣儿只是来瞧瞧她,可是她却狠狠将我搡了出来,只怕想要我、同我腹中孩子的性命。”
“我气不过,才……”
弋栖月背对着二人,冷笑。
时芜嫣,时芜嫣。
倒也真真是个厉害的。
伶牙俐齿,搬弄是非,翻云覆雨。
如今的局面这么明显,也能说出个黑白颠倒来。
而她弋栖月也无意辩解了。
这等事她许多年前就做过了,没用,如今也不屑做了。
身后,墨苍落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时芜嫣抱起来:
“你也知道自己腹中有孩子。”
“那怎么不好好护着?以后莫要来这地方赌气,也莫要在这么凉的地板上久坐,相信我,会救下你们母子俩,给一个交代的。”
“嫣儿,你且安心休养便是。”
他的话语很低,温柔得要命。
弋栖月冷笑复冷笑。
再然后,墨苍落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这些人也是没个分寸。”
却是对着那些仆从的。
“夫人有身孕,你们还如此任由她奔忙,以后这等事不要再发生,你们在屋里好生看着夫人,若是再有闪失,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话语很硬,那些仆从听见后几个字,皆是颤颤巍巍伏地称是。
弋栖月却只当自己什么都未听到,毫无反应,依旧背对着这一群人。
再然后,她听见脚步声又起。
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却只瞧见墨苍落抱着时芜嫣小心翼翼离开的背影。
呵。
心里是什么滋味?
寒心,酸涩,失落还是痛恨?
弋栖月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还有没有心意,但是她知道她恨他。
为了自己的遭遇,为了死去的炙……
她恨他,恨他入骨。
恨他的心狠和算计。
恨他不曾善待她一分一毫。
恨他在时芜嫣面前,将她看得如此卑贱、微不足道。
恨他为了时芜嫣,让她自始至终蒙受莫大的冤屈和痛苦……
而弋栖月并没有想到,如今的事,还没有结束。
下午,发生的事情让她冷笑。
而事情一过
医者过来,给她包扎了伤口,那丫鬟也又恭敬地送来了晚饭,弋栖月用完晚饭仰在榻上,以为事情又回归到常态。
可此时,墨苍落的新任随身侍从藏刃却忽而出现。
他带着几个人,板着一张脸。
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榻上的弋栖月,随后淡漠道:
“掌门有令,今晚便将客人送到崖顶冷壁,清醒一二。”
弋栖月闻言一愣。
今晚?崖顶的冷壁?!
如今是秋日了,崖顶只怕已快落雪了!
她的身子这样,墨苍落却要在夜里将她押上去?!
这,不就是想要她的命么?
弋栖月愣怔,咬紧了薄唇,可唇上也是一片煞白。
墨苍落啊墨苍落,你好狠的心!
弋栖月兀自攥紧了拳头,可忽而又缓缓松开来
是了,他不是一向如此么?
只有她弋栖月伤到了时芜嫣,他就是一副忠贞坚定的‘好男人’模样!话不多说,直接将时芜嫣护在身后,从不吝惜伤到她弋栖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顾惜!
如今大抵也是这样吧。
她伤了时芜嫣,时芜嫣被他抱回去再哭一场。
墨苍落大抵是心疼‘娇妻’了,于是也不打算帮她弋栖月瞒下去了。
总归他也知道,她的血现在是没有毒的。
而他们想要拿到她的血,难上加难。
所以,是不是一怒之下打算直接冻死她,然后将她身上的血都榨干出来,救他的娇妻?!
呵。
弋栖月心里苦笑。
他的手段一向狠厉,时芜嫣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何尝做不出这等事来……
墨苍落,他没有变!
弋栖月无从反驳,也无力反驳。
于是,连夜便被丢上了苍流山断肠崖崖顶的冷壁。
冷壁虽说是叫作‘壁’,但实际上是一个石洞。
带她过来的侍从是苍流的人,自然不会对她多么客气,说了一声后见她不动弹,便连拉带拽地将她绑了上来。
‘砰’
弋栖月被狠狠丢在了一面坚硬冰凉的石壁前。
背后一层层的伤口在一瞬间抵上了棱角分明的石壁,砖石硌着累累伤口,又压上了整个人的力道,疼得弋栖月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发出了些许声音,她便觉得后悔。
因为她仿佛看见了那些人眼中的轻蔑和嘲讽。
弋栖月生生将叫喊和**吞回肚里,咬着牙靠在墙壁上。
而那些人见状,也不再瞧她,丢她在这里,转身便走。
164 你不是很厉害么?
他们自然要走的。
弋栖月也知道,此处是冷壁,守卫的人是不会在这里守着的,因为太凉了。
上到冷壁只有一条路,这条路是一个盘旋错折的数段的台阶,而那些人,应当是在最下面一节台阶外守卫。
虽然看着松散,但是弋栖月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逃掉。
如今……
她攥紧了自己手中有些破烂的衾被,这是方才被他们硬拽出来时,她拼命攥在手里的,如此才勉强地、狼狈地有了这一床被子。
可也仅仅是被子,没有褥子,地面上却是凉意透骨。
弋栖月并非是自欺欺人的,事到如此她只是庆幸自己带了这一床被子,她知道如若自己不带,如今定是连被子都没有。
墨苍落,这是存心要冻死她。
冻死她取血,也就不会有诸多顾虑了,也就不怕她吞下血珠子了。
弋栖月涩涩而笑。
却是攥紧了被子,颤着身子把自己用被子包起来,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只在秋冬苟活的蚕,卑微而小心地希求这微薄的温暖。
可是这也只是浅薄的一床被子,弋栖月便是裹着,也禁不住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须知,这些石壁看着厚实非常,但实际上空隙并不少,那些冷风照样能钻进来,割在身上如剑如刀,透过这一床被子,掠过衣衫,划破皮肉,冷到骨髓里。
弋栖月缩成了一团。
一片黑暗里,她期盼着温暖能在被窝里潜滋暗长,许她一个夜里安宁……
可又不敢睡。
这么冷,若是睡过去,会不会直接被冻死在这里?
呵,这可就遂了他的心意了。
弋栖月咬了咬牙,随后死死撑着自己沉重的眼皮……
此时此刻,南部的一条偏路上。
马蹄声嗒嗒作响,车辙声辘辘竟是有一队人匆匆而行。
为首的一人一袭银甲,眉眼凉薄,却又微微抿起了薄唇。
这一则凉薄,一则焦虑,显得他整个人莫名的矛盾。
倒是不似他身边马上的一人,眉眼和面上都写着焦急,细看来,便是他的额上都带着一层薄汗。
这二人,正是夜宸卿和湛玖。
再说二人身后的车架
隐隐约约传出了‘当当啷啷’的声音,以及,‘支支吾吾’的**之声。
“夜公子,如此出来,莫不是太冒险了。”湛玖在一旁,颦起眉来。
如今,夜宸卿是强行绑走了东国的大将军亲王淮策,并用他的性命得到了虎符,调动了东国的军队。
毕竟,夜云天虽强,但是并没有大型的系统的军队。
平日里抗衡东国皇室尚可,但是若真是要同五派、乡间劣绅甚至南国抗衡,从他们手里抢出人来,没有一个正正规规的军队,只靠一些杀手侍从,便是他们身法武功再好,也是难上加难。
夜宸卿的眉眼凉薄依旧,波澜不惊:
“这有什么冒险的。”
“如今如若不这么做,才叫冒险。”
湛玖摇了摇头:“这般强抢军队,只怕是军心不合不服的。”
夜宸卿闻言,挑衅地勾起嘴角:
“他们不合不服?”
“他们凭什么不服,是因为虎符,还是因为权势?”
若是权势,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东国凡是有点眼力价的人,如今便都应当知晓,如今东国真正的掌权人并非皇家,而是夜氏。
若是虎符……
如今他夜宸卿是抢来的,但是,不出半日,这虎符就会成为他的。
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湛玖侧过头去,瞧见一旁男子面上的冷清和戾气,还有那莫名的自信,只觉得心头一凛。
这夜氏之主,究竟是何许人?!
“湛大人不必多想。”
“这两样东西,一则是始终有,一则是马上到。”
夜宸卿淡淡说着,波澜不惊,语罢懒懒扫了一眼后面的马车。
他听得见,那马车里依旧传来了‘嗯嗯唔唔’的**之声。
他的凤眼里掠过几丝嘲讽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东国大将军,淮策。
你大抵也是个不得人心的草包,以至于如今会混到这等境地。
看守你的人正是你的旧部,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车里被关押的人是你,却没有一个人打算救你。
这样看来如今,即便我不出手,这虎符也会是我的。
可是,夜宸卿心里急,终究还是出手了。
他命夜伦以淮川为要挟,以东国的即位之人为诱惑,在加上这淮策的性命,胁迫东国皇帝封他夜宸卿为王,将虎符予他。
而东国皇帝本就懦弱,如今想得也不过是保全东国皇室的地位,哪怕是苟且于皇位,也要在皇位上待着,这样,以后百十年的,总会有一天,夜氏掌舵人势弱,而他皇室子弟有勇有谋,如此,自然可以将大权夺回。
如今的懦弱皇帝,也只能盼着这些了。
湛玖在一旁心下暗惊,却也是信了这个男子。
队伍依旧在急匆匆地赶路,直到
“主子”
身后,夜伦的声音响起。
夜伦策马,飞奔而来。
不待停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份黄灿灿的圣旨来,断喝一声:“夜氏夜宸卿,接旨”
夜宸卿早便不需给东国皇帝行礼了。
只是如今,当着这场面的皆是东国的兵士,如若他不行礼,只怕要被这些人当初反叛之人,一旦这些人起了异心,哪怕表面上不说,行为上也会或多或少地表露,如此,便容易为以后的事造成麻烦。
而救陛下的事,耽搁不起。
夜宸卿眸光沉了一沉,随后竟是身形一掠下马,行礼于地。
夜伦也已下了马来,打算宣读圣旨,可是见到自家主子跪地接旨,依旧是身子抖了一抖。
夜云天的王,跪在他面前,他哪里敢受?哪怕是代替那个东国皇帝,他夜伦也不敢。
孰知,夜宸卿却是抬起眼来,一对苍冷的眼睛淡淡扫了一眼夜伦。
夜伦又是一哆嗦,回过神来,随后稳了神,宣读了圣旨。
东国皇帝封夜宸卿为‘逍遥王’,外称‘夜君’之名。
也知道事急,因此这一切进行得飞快,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夜宸卿便已接下旨意来。
他站起身来,一面拂了拂袖子,一面淡淡道:
“那夜某也要说到做到。”
随后,他一扬手:“放出淮亲王罢。”
那边的兵士闻言听令,几人上了车去,只听‘丁零当啷’的锁链响声,随后,那几个兵士拽着个身子有些肥硕的男子下了车。
而这男子一瞧夜宸卿的面容,便是一副浑身的肉都散了的德行,抖若筛糠,如土委地。
夜宸卿的面上不着痕迹地显出几分嘲讽。
如今的东国皇室,竟是颓败到了这般地步。
一个如此不经用的淮策,都被东皇小心翼翼地、巴巴地护着,还得了个大将军的职位。
东国若是继续在他们手里,只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随后他摆了摆手,转过眼去,翻身上马。
而夜伦带着几个随从,将那一滩泥一般的淮策拖走了……
自此,东国逍遥王夜宸卿率东国之军前往苍流,名正言顺,无人敢忤逆分毫。
弋栖月在这寒冷刺骨的石洞里强撑着眼皮,就这么一直熬到了天蒙蒙亮。
洞口透入一丝光来,刺眼。
弋栖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只觉得自己虽说瞧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是也感觉那里一定是乌青一片。
她叹了口气,又将裹着的衾被紧了一紧,孰知
这么高的地方,四下本是一片死寂,却又忽而响起了脚步声。
似是有人,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上。
弋栖月心里一紧,随后从衾被里伸出有些麻木的手来,扶着冰冷的墙壁直起身子来。
而那脚步声愈发得大了。
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那边的门洞处。
这个身影很高大,还有些熟悉。
弋栖月瞧见后,却是狠狠颦了颦眉。
“迟永……”
前来的男子一手拎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装满了水的木桶,一手拎着一个食盒,听见她这一声低喝,冷冷地笑了一声。
随后,他重重地将食盒和木桶搁在地上。
“哟,这不是师姐吗?这不是皇帝吗?”
他挑眉冷笑:
“弋栖月,你不是很厉害吗?”
“怎么如今,狼狈得跟一条狗一样?”
弋栖月昂着头瞧着他,冷冷地未发一言。
她心里很清楚。
她对墨苍落、对时芜嫣、对眉山夫人,都可以凶神恶煞、厉言而斥,因为这三个人,是无论如何折腾,也不会让她无缘无故死的他们还需要她的血,以及她放了时过。
但是旁人可不一定了。
旁人恨起她来,绝不会管那边时芜嫣的事。
因此,弋栖月手里也没有他们的把柄,话说得狠了、逼急了他们,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比如说,面前的这个人,迟永。
更何况,这迟永也不见得是‘旁人’……
他也许就是受时芜嫣指使,‘特地’来取她的血的。
如若他看着她死了,没有吃什么血色珠子,就可以取血给时芜嫣,时芜嫣也可以放心地饮下这和弋栖月无缘无故的死留下的血大大不同。
这个人,和弋栖月结的梁子可是不浅。
便是当初墨苍落、时芜嫣婚礼上,越清逸那句未说完的话‘小蝶师妹’。
小蝶师妹,原名穆蝶儿。
165 羞辱
穆蝶儿为人高傲,特立独行,是琉州一个大户人家穆氏的庶女,可是虽说是庶女,她的娘亲受宠,因此她的地位和待遇,直逼家中嫡女。
据说这穆蝶儿瞧见自家兄长习武,也想习武,最后阴差阳错,就被送到了苍流山上。
可是一个人的脾性是不会改的。
穆蝶儿来了也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加上年龄渐增,有些情窦初开之意,后来又是颇为欢喜派中的少年郎。
不过师父终日是一闲散人,也念及她的家室,因此并无意管她。
如此,穆蝶儿自然是能和师兄师弟们相处融洽,可是和师姐妹们,却颇为不对盘。
穆蝶儿当初最为瞧不上眼的,不过两人:
一则是时芜嫣,一则是弋栖月。
瞧不上时芜嫣大抵是因为她的做作娇气,而瞧不上弋栖月则是因为弋栖月在派中太过能干。
但是后来弋栖月也发现,这穆蝶儿倒是个直爽人,不会歪弄脑筋害人。
不仅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善良、有正气的人。
譬如那次牡丹糕事件后,第二日穆蝶儿就跑到了弋栖月值岗的地方,她不知道墨苍落把他的那块儿给了弋栖月,于是暗戳戳递给她一块儿去。
当时,弋栖月一愣。
她印象里,她在派中管事,这小蝶师妹没少跟她对着干。
孰知穆蝶儿却哼笑道:
“你别自作多情,这块儿可不是我的,我那块儿昨日便吞入腹中了。”
弋栖月愣了愣,不解其意。
孰知穆蝶儿继续道:
“这时芜嫣真是个下流胚子,昨日大堂里我就听她说话不好听,仿佛是刻意给你难堪,孰知昨日晚上倒是得知真相了。”
弋栖月愣了愣,面上却不敢显露什么声色。
孰知穆蝶儿继续道:
“昨日我同五师兄玩耍,无意间说起那牡丹糕好吃,五师兄便说去寻时芜嫣,让她下次给他带些来。”
“我和时芜嫣向来不对付,就只能暗中跟在五师兄后头,可是你猜怎么着?”
“我听见门里时芜嫣笑着说,本就是给五师兄特意多留了两三块儿,谢谢他的照顾的。”
“再然后五师兄出来,就果真带出了两块儿来。”
话说到这里,穆蝶儿冷笑:
“我还以为昨日是个误会哩,感情是她数的时候就少数了几块儿,好在朝堂上暗着讽刺你,自己再装装可怜。师父怎的给苍流招来这么个不学无术、败坏门风的贱人。”
这句话穆蝶儿说得也理所应当,毕竟她穆蝶儿来此,的确是勤勤恳恳学武功的,而时芜嫣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穆蝶儿说着,硬是将那糕点塞了过来。
弋栖月笑了笑,接在手里:
“谢谢。”
穆蝶儿哼了一声。
弋栖月又道:
“她算计便也算计了,总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如今她是无意数错了,还是刻意数错了,我们都做不得什么。”
穆蝶儿冷哼:“你就是这么欢喜看着别人踩在自己头上?”
弋栖月摇一摇头:“小蝶师妹,并不是我欢喜,但是这派中最上头的人都动不得的事情,我们也不得去撞这个南墙。”
穆蝶儿一愣。
弋栖月明白,穆蝶儿此时心里应当明白,她指的人是师父时芜嫣一句‘想家’就破了师父的规矩,可师父不是照旧乐呵呵的。
“我这面子原也不是给那边人的,是给他老人家的,我本是无家可归,他老人家好心收留我,如今我总归也不能忘恩负义,悖着他的心思,让他难堪的。”弋栖月淡淡道。
穆蝶儿闻言,颦了颦眉,半晌道:“是了,眉山势大力大,时芜嫣自然可以胡来。但是想想我自己,以前瞧她这样,我也这样,倒是我糊涂莽撞了,也不知师父暗地里恼了我多少回,我爹卖出多少面子去。”
弋栖月笑了笑:“你以后收敛着便是,你闹得那些事情都不大,师父又心思闲,不知晓的,顶多是怼我两句,我也犯不着同他老人家讲的。”
穆蝶儿面上有几分难堪,犹豫了一会子方道:“以前不懂事,给师姐添麻烦了。”
弋栖月摇了摇头,笑道:“你只是糊涂了一下罢了,心里良善,不然今日也不会来给我送糕点。”
“之前的事情我们都过去,今日的话你也莫同旁人讲,只埋在心里,多记着。”
穆蝶儿点头,二人又攀谈几句,方才分开去。
而自此弋栖月也知晓,穆蝶儿看着嚣张跋扈,一颗心倒是亮堂堂的,二人渐渐也走得近了些,许多话也能相互讲讲,直到
有一阵子师父带着大师兄出山,由弋栖月打点派中之事。
孰知第二日,迟永竟对穆蝶儿行不轨之事,最终又将她杀害在后山林里。
最初,是一个路过的小师弟战战兢兢地将此事告知弋栖月。
弋栖月初吃了一惊,随后一面亲自带人过去,一面却想
迟永这人平日瞧着就游手好闲,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是个明了的人,穆蝶儿的出身人尽皆知,而迟永不过是个孤儿,这等事岂会是他敢做的?
她站在现场,带着二师兄、胥先生等人验尸,穆蝶儿死不瞑目,面色惊恐而又狰狞,弋栖月见状也是觉得心头发堵。
曾经那个给她递牡丹糕的女孩子,就这么死了。
而查下来,发现同那小师弟所讲几乎无差。
师父和师兄未归,弋栖月并不敢擅自用刑或是动人性命,又怕迟永潜逃,于是便派人将之押上了冷壁看守。
谁知,话刚说出来,时芜嫣便站了出来。
“师姐莫不是太武断了些,如今证据不够确凿,你却要将师兄丢到那等地方去,他若是冻出个好歹来,如何呢?”
弋栖月盯着她:“人证物证具在,我们须得给小蝶师妹一个交代。”
时芜嫣浅笑:
“师姐怕是太急了罢,人证物证都是可以伪造的,保不准有人想让迟师兄顶罪呢,你瞧他如今都不肯认罪,怕是有冤情的。”
弋栖月本就怀疑此事和时芜嫣相关,如今见她起来阻拦,心里更是确凿了大概这迟永不肯认罪,也和时芜嫣的包庇有关。
弋栖月响起穆蝶儿的模样,一时便忍不住,冷哼道:“时师妹这话怕是搬弄是非了,人证物证都信不得,难不成让大家信你一面之词么?”
“还是说,时师妹本就对事情一清二楚?”
时芜嫣闻言一愣,一张脸白了白,随后却是冷笑:
“我只是瞧不过去,说句公道话,孰知师姐这么较真,也罢,嫣儿没能力,斗不过师姐,师姐执意要押人上去,那便去罢。”
“但是师姐,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人家性命,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怎么同师父和师兄交代。”
弋栖月冷笑:“不劳师妹费心了。”
随后一挥手,便将迟永押走了。
孰知,后来,师父和师兄回来,时芜嫣是这么一套说辞
“嫣儿只觉得平日里迟师兄乃是忠厚老实之人,如今看着师姐急匆匆定了他的罪名,只怕是冤枉了好人,一时失了分寸,才说出来的。”
“何况,嫣儿说句不当说的,嫣儿记得之前,小蝶师妹做事无状,屡屡和师姐顶嘴,闹得不愉快,只怕她二人之间有些嫌隙,因此觉得师姐来查此事,怕是有失公允了。”
再后来,时芜嫣又让眉山出面,说‘迟师兄以前常教她招式,她感谢他,因此想以眉山独女的身份保他一命’。
而师父当时无可奈何,只得应下。
可自此,这大难临头终翻身的迟永,却是恨透了弋栖月……
而弋栖月每每想起这件事也不由得‘赞叹’难得她时芜嫣,那个年纪就学会一石三鸟。
这么一弄,杀死了她的的敌人穆蝶儿,也除去了弋栖月的好友。
这么一弄,让迟永恨透了弋栖月。
这么一弄,让派里不明真相的人都愿意亲近她,对她弋栖月,却是格外惧怕,他们觉得是弋栖月杀死的穆蝶儿,想栽赃给迟永……
而如今,这个迟永,就一脸冷笑地站在弋栖月面前。
弋栖月眉头一凛,冷冷盯着他。
“呵,弋栖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当初可曾想到过,你将我押到这个鬼地方,总有一天,你也要遭到报应,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这里!”
弋栖月冷笑:“这不叫报应。”
“当初你对小蝶师妹行不轨之事,之后怕事情暴露又杀了她,你是罪有应得。”
“而朕,没有做错。”
迟永冷笑。
反正今日他是得了夫人的意思!
夫人命他暗中跟着掌门安排的给弋栖月送东西的人,然后找个地方取而代之,随后拿起东西来,将弋栖月……
他今日总归也是要杀了她的!
他一脚上去,狠狠地将那滚烫的木桶踹倒!
‘哗啦’一声,烫水霎时间淋了弋栖月一身。
她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随后,随着一阵阵冷风刮过来,烫水的温度飞快地流失,而她也冷得直打哆嗦。
这种哆嗦,便是她想控制,也无从控制。
迟永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面上狞笑,颇为满足:
“呵,弋栖月,你真是出落得愈发像一条狗了,真是让人开心。”
166 坐以待毙还是垂死挣扎?
迟永笑了笑,随后又低下头来,眯着眼睛看她。
“不错,当初小蝶是我杀死的,那贱丫头本就浪荡不堪,呵,真有了事情还有脸立牌坊。”
“怎么样,弋栖月,我坦白了。”
“可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弋栖月咬着牙,不想让自己继续颤抖。
孰知迟永却是冷笑:“哟,怎么,皇帝冷了?”
“没事,马上我就会让你去陪小蝶,连方式都一模一样你们不是姐妹情深么,你们不是一身正气么,哈哈哈……”
弋栖月闻言一咬牙,看着他那大掌向着她过来,身形下意识地一躲。
‘刺啦’一声。
刺耳的声音,转瞬间,身上的棉被已然被狠狠拽开!
弋栖月身子向后飞快一撤,躲开他去,目光阴冷:“滚。”
这个眼神恍若修罗,骇人的气质,竟是吓得原本无比嚣张的迟永身形一抖。
可随后他又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过是外强中干!
她弱成这幅样子,怎么可能同他抗衡。
他怎么会怕她?见了鬼了!
“又一个**立牌坊的。”他冷笑。
“皇帝,谁不知道,你的床上之宾何其多,你早就不干不净了?如今还在这里装烈女,护贞洁?可笑!”
弋栖月冷哼一声。
这个人比禽兽都不如!
她知道,如今只要没有人过来,他绝对会毫无顾忌地做他想做之事!
而如今这地方偏僻,墨苍落想必也下了命令不准人来,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前来!
她眸子一冷,手却下意识地在袖中摸索着……
“呵,无话可说了?”
“皇帝,你的榻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弋栖月,在你死前,吃下你的报应吧!”
迟永话音方落,就如一头饿虎一样扑了上来
弋栖月一咬牙怎么办,袖子里,什么都摸不到,而她又没有力气,难道今日真的要……
不及多想,高大的黑影已经扑到了她面前……
弋栖月身形一凛。
她怎么可能容许这等货色碰她分毫,怎么可能容许这等货色取了她的性命!
一片昏花和混乱之中,弋栖月抬起左手来,下意识地抵住扑上来的人。
而有些麻木的右手手臂,则强忍着在地面上摸索……
迟永冷笑,任凭她抵着他,依旧是步步逼近。
她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可笑,可笑!
他的身形移上前去,抬起一条手臂来,狠狠地牵制住她的颈项,将她的下颚掰起来。
弋栖月疼得闷哼一声。
右手不受控制地一个战栗,却忽而觉得指尖一片刺痛……
而迟永却只是冷冷而笑,欣赏着她这痛苦的神色。
他欢喜看着这个强势的女人战栗颤抖,他欢喜征服这天下的帝王。
现在,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迟永一偏头,下颌狠狠地抵住弋栖月的颈项,只是这一瞬,便钳制着她喘不过气来。
弋栖月只觉得颈项一紧,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只可惜喘不过气来,自然也用不上力气。
她能感觉到,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正在用他粗粝的手,狠狠撕扯着她的领口和衣衫……
弋栖月咬了牙,左手下意识地护住关键和敏感。
可是又哪里有力气,她终究还是争抢不过力气旺盛的男人。
随后,只觉得颈项一疼,随后就是一片凉意,外面的寒风呼呼地灌入领口之中……
而这冷风,也在一瞬间灌入弋栖月的头脑。
让她从一片混沌里清醒了几分。
她狠狠地咬紧了牙关,随后下巴猛地向下一合,这弧度恰恰好好能护住自己颈项上的血管。
迟永一愣,随后却是狞笑着把她往墙壁上狠狠一抵!
后背的伤口狠狠地撞击在了一块儿突出的岩石上!
‘嘶’弋栖月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她的痛苦,却是愈发激起了迟永的兽性。
他眸光一闪,随后向她再度扑了过来
‘嗤!’
一片混乱之中,鲜血喷了弋栖月满面。
迟永的表情一僵,动作也凝固了,再然后,他身子一晃,竟是连话都讲不出一句,便如一堆泥土一般,摊在了地上……
而弋栖月的手,也随着他的头垂了下去。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儿木片。
正是方才刺破她右手的木片,格外尖锐。
一片混乱中,弋栖月便是胡乱捡起这个尖锐的东西,合着如今能用上的微薄的内力,狠狠刺入了迟永的太阳穴。
她很幸运。
迟永认为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加上他自己兽性大发,根本就没有防备,才让她这种‘莽撞无序’的行为得逞。
弋栖月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随后咬紧了牙关,将这木片又拽了回来。
‘嗤!’
又是一声。
迟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而弋栖月心道方才虽说命中了要害,但手忙脚乱之中,她不知道自己下手够不够准确,万一迟永再垂死挣扎爬起来……
她心一狠,当即攥着那木片,在他的颈上狠狠捅了下去!
‘嗤!’‘嗤!’‘嗤!’
一捅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
弋栖月也是浑身鲜血,她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而起初下手,迟永的身子还会震颤,等到最后,他被她刺得像个筛子,人也的的确确如一滩土了,任她再怎么扎、刺,也是一动不动。
他、他应当是死了罢。
弋栖月身子一软摊在了墙壁上。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她弋栖月杀过人,可是没有这么狠辣的杀过人。
如今这般,是她心狠,也是他们逼她太甚,生生将人向死路上逼!
她就这么靠在墙壁上,想动也动不了,守着这满是鲜血的尸体,歇了一会儿力气。
随后,却又白着一张脸,扶着墙壁,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迟永的尸体,必须处理掉!
如果被苍流的人发现她杀了人,尤其是时芜嫣之流,一定会借机生事,到时候,事情对她便是更为不利了。
弋栖月便晃晃悠悠地、拽着迟永的手臂,将他拖出了石洞,又往台阶的反方向拖去,拖到这石洞的后方。
再抬眼,面前是一处陡崖。
而陡崖之下是山野、矮树,再远,便是无尽的深渊……
弋栖月稳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一用力,将迟永的尸体狠狠地丢下崖去……
许久许久,才听见下面‘咚’的一声、有些轻微的闷响。
弋栖月松下一口气来,随后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浑身脱了力气已然站不起来了,可是事情还没有完
她身上的血,石洞里面的血,都必须处理干净!
弋栖月连滚带爬地摸回了石洞
好在那翻到的木桶里还有一点点水,虽说已然冷到不行,可是如今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弋栖月咬着牙,浑身发颤,将自己面上的血迹洗去……
可是剩下的水已经不够她洗衣衫、清地面的了。
弋栖月咬了咬牙,却忽而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
脚步声!
弋栖月心里一紧。
看着自己身上的、一旁地上的血迹……
可是那脚步声却愈发近了。
弋栖月一咬牙,随后整个人挪到后面,飞快地将自己的外袍扒下来,又反着套在了身上,然后整个人往地上一坐,将衾被严严实实地盖上如此来掩饰身上的和地面上的血迹。
孰知方才坐稳,门边便响起了声音。
“客,可曾洗漱、用早饭了?”
“婢子是来收拾东西的。”
听声音,正是那日的丫鬟。
弋栖月重重沉了一口气。
随后却道:“方才起来,本只想洗漱,顾不得吃饭,谁知刚刚……还不小心将木桶碰倒了。”
梨儿闻言愣了一愣,随后道:“客可容许婢子进来?”
弋栖月颔首:“请进罢。”
梨儿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瞧见了这一片狼藉的屋子,和墙壁上倚着的、裹在衾被里缩成一团的女子。
而梨儿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长得极美,不是那等柔美,却格外蛊惑人心,以至于如今她狼狈至此,都有一种慑人之感。
她浅浅瞧了一眼,又守礼地收回眼去。
弋栖月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是不着痕迹,也不点破。
梨儿小心翼翼地低头打量着这屋子,随后低声道:
“客人若是不介意,婢子便将东西都收拾走,再给客拿一份水、一份早餐来。”
弋栖月点一点头:“谢过,如若你家主子肯答应,那便劳烦了。”
梨儿闻言,身形一停,随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便收拾好东西退下了。
她的脚步声远去,弋栖月方才敢挪动已经有些麻木的身子方才为了避免被发现这些血迹,她一动都不敢动。
但是弋栖月也知道,如今,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迟永八成是时芜嫣派来的,如今时芜嫣见他久久未归,搞不准就要起疑,迟早要闹过来……
而这苍流,绝不会有人不护着时芜嫣,而护着她弋栖月的。
如今,除非有人能及时赶到,将她救出,否则,她还是死路一条!
弋栖月所料不错。
这日下午,日光方才有几分微薄的暖意,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
弋栖月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听出,这脚步声有几分虚浮。
来者正是时芜嫣。
而时芜嫣此来也是颇为不易,毕竟自从墨苍落将她安插在他身边的侍从冠英除去,她便无法得知他的作为了。
而如今弋栖月在不知不觉间被迁走,她也是许久之后才知晓。
如今她又被墨苍落下令看得紧紧的,不得出门,而派迟永去,又很久没有消息,以至于她等到这时候,才能偷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