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退避三舍
她是为了成全苏幼仪,亦或者说,是成全皇上,所以才说出了让李常在再无还口余地的证词。
她此生第一次做了伪证,葬送了一个女子的大好人生,可她不后悔。
她清楚地记得,她的姐夫雍亲王在她面前多少次叹气,多少次说皇上如何被李阁老打压,君威不存。
而这几年来,这种局面渐渐好转,雍亲王谈起皇上和李阁老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一份燃着火的希望。
那时绿贵人便明白,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帮皇上铲除李阁老一党!
那日便是这样一个机会。
苏幼仪笑了笑,亲手扶起她,“你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局才撒谎的,本宫明白,皇上自然也明白。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李常在的下场也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嫔妾无关呢?”
绿贵人淡淡一笑,知道苏幼仪只是在宽慰她,“李常在的下场是嫔妾直接导致的,嫔妾心中对她始终有愧。毕竟在她看来,她是相信我会禀公说出真相才会让人把我请去的,可我辜负了她的希望。”
苏幼仪沉默片刻,“李常在偷听你和宫女说话,是为了抓你的把柄,并非出自真心,你又何必自责?不过……你既对皇上有此心意,为何从不接近皇上,也从不对任何人表露?连李常在和你同住一宫,还要靠偷听这种手段获知。”
“我……”
绿贵人抬起头,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丝苦笑。
“贵妃娘娘,这个故事有点长,您真的想听么?”
苏幼仪一抬手,示意众人都留在身后,她径直朝亭中走去,绿贵人紧随其后。
两人对面而坐,绿贵人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他还不是皇上,只是四皇子。当时的我更小,不过七八岁大。当时家中还算人丁兴旺,富庶昌盛,我随母亲进宫拜见,一群命妇们带进宫的孩子都在一处玩耍。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多孩子里,我一眼就看到了皇上,他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幼稚,玩竹马玩蜻蜓,而是捧着一本书坐在假山石头上读。”
绿贵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此勤奋好学的一个小哥哥,一定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谁能想到,他竟然是皇子,虽然不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可不知为什么,他在我心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我爬到假山边上,想离他近一点,不小心跌了下去,却被他抓住了衣襟。”
苏幼仪听到此处,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
绿贵人淡淡笑道:“当时要不是皇上拉住了我,可能我现在早就已经不在了。不过皇上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冷漠地让我离开,然后继续看书。一直到后来再见到他,他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苏幼仪听到此处,又有些为绿贵人不平。
原本是极好的一个青梅竹马的桥段,偏皇上这样不知风月,不懂情.趣,竟然把意外救过的小姑娘完全忘记了。
“那后来呢?”
苏幼仪忍不住想知道后续。
绿贵人道:“再后来,皇上登基,我得知新君是四皇子,便知自己当年所料不错。当时仗着姐姐的关系,我设法让姐夫带我和皇上又见了一面,果然,皇上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可我不曾灰心,只是求姐夫等我年岁到了,一定让我进宫做皇上的嫔妃。”
苏幼仪想了想,绿贵人进宫的时候已有十九岁,对普通女子而言年纪大了些。
想来她一心想嫁给皇上,雍亲王又明知皇上对她无意,所以才这么拖延了下来吧?绿贵人的心性也算十分坚定了。
绿贵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贵妃娘娘,你知道吗?其实进宫前我就知道你了,我知道你多么才华横溢,知道你曾经舍身救驾,知道你让大皇子从一个淘气的孩子变成好读书的孩子……我明知道皇上只宠你一个,我还是缠着姐夫非要进宫。因为有些事,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那些事,叫做.爱情。
苏幼仪顿了顿,“即便如此,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爱慕他就应该让他知道,何必藏着掖着呢?”
如果说一开始,苏幼仪还为绿贵人深藏的爱慕感到有些难受,那么此刻,她反而替绿贵人的隐忍不平。
“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子,都有得到皇上宠爱的权力,皇上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但他的心,只属于贵妃娘娘一个。”
绿贵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白了白,“我虽然从来不会主动去找皇上,也不会像别人一样给皇上做什么点心,或是打扮成什么耀眼的样子,但我一直在关注皇上。他每次笑,每次蹙眉,每次嘴角轻动……”
绿贵人像是陷在幻想之中,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
苏幼仪看得又是心酸,又是难过。
绿贵人笑道:“皇上是很少笑的,难得几次笑意,都是因为贵妃娘娘。偶尔是因为几个皇子,反正……”
她眼神里的星星,忽然熄灭了,“反正不是因为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凑到跟前让皇上厌烦?倒不如远远的,反而让皇上不至于讨厌我。”
苏幼仪一头冷汗。
皇上待其他嫔妃到底有多冷漠,连绿贵人这样因心中爱慕才进宫的女子,都要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出什么事了,闷闷不乐的。”
晚上皇上到永寿宫,一手抱着四皇子,一手抱着五皇子,一脸人生赢家的心满意足。
苏幼仪却怨念地歪在榻上,一手撑着脑袋,“没什么……”
这分明就是有什么。
她不说,皇上便看淑芽,“今日.你们家娘娘去哪了,见了谁?”
淑芽不敢不答,还没开口,便见苏幼仪从榻上弹了起来,“不必你说!我自己说,自己说。”
淑芽识趣地闭上嘴,退后一步。
皇上把两个软软的孩子交给淑芽,命人退了出去,走到苏幼仪的榻边坐下,“到底出什么事了?许久不见你这个模样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终究低人一等
苏幼仪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绿贵人的事和皇上说清楚。
“皇上,你还记得李常在出事之前,说过绿贵人的那些话吗?”
皇上微微颔首。
苏幼仪道:“其实李常在说的事情是真的,也就是说,李常在确实并非毒杀婉妹妹的凶手。”
“朕知道。”
“皇上知道?!”
这下轮到苏幼仪诧异了,皇上知道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自己和季玉深合谋陷害李常在……
皇上道:“你对李常在用雷霆手腕,朕很诧异,也很欣慰。李阁老在朝中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朕这些日子一直为此忙碌着,准备让他辞官告老还乡之事。你替朕铲除了李常在,便是铲除了李阁老在后宫中最后的势力。”
原来皇上是这样想的。
他以为苏幼仪是为了皇上在前朝对付李阁老,所以对李常在出手。顶多也就是认为苏幼仪想握紧后宫的权力,将异己之人排除。
唯独没想到的是,苏幼仪和季玉深为了报仇,已经走到了一处……
苏幼仪觉得瞒着皇上这件事,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以来,皇上待她一直十分真诚,她却做不到全然真诚。
她仰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皇上既然知道绿贵人真心爱慕于你,怎么半点表示也没有呢?我今日听了绿贵人说的话,从你们小时候一直说到长大……心中有些酸楚。”
“哪有那么夸张?”
皇上见她差点要落泪了,忙哄她,“朕年少之时确实见过她,可那时她还是孩子,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要不是雍亲王告诉朕,朕也着实想不到。朕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情,你不要多心。”
苏幼仪听了这话,却更加想哭了。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绿贵人是皇上的嫔妃,什么私情不私情?皇上喜欢哪个嫔妃不喜欢哪个嫔妃,宠幸哪个嫔妃不宠幸哪个嫔妃,还不是皇上自己说了算吗?”
皇上拿她彻底没辙了。
他不懂苏幼仪到底在哭什么。
“那你想让朕怎么做?把绿贵人也打入冷宫么?”
苏幼仪一激灵,唯恐皇上真的做出这种事,连忙阻止,“不不不,怎么能这样?绿贵人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爱慕皇上而已!”
皇上忍俊不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幼仪这才明白,皇上方才那话不过是激她的,绿贵人是雍亲王的小姨.子,皇上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将她打入冷宫。
她又有些不乐意了。
“只是觉得,绿贵人很喜欢皇上,皇上……”
皇上会不会感动于绿贵人真心诚意的喜欢,而后也喜欢上绿贵人呢?
后半句,她说不出口。
皇上却忽然想明白了苏幼仪的心思,嘴角笑开一个饱满的弧度,“朕明白了。”
明白了?
苏幼仪自己还没明白,皇上又明白了。
“皇上明白什么了?”
对上苏幼仪诧异的目光,皇上微微眯了眯眸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朕明白了,一定是朕这几日太忙忘了宠幸贵妃,所以贵妃在这里吃起不相干人的醋。无妨,今夜朕都补齐了便是。”
说着身子朝她压下,苏幼仪娇呼一声,便再也不能出声了……
一直到次日早晨,苏幼仪恍惚醒来,才发现皇上已经不见了。
淑芽从外头端着铜盆进来,看到她茫然的目光,忙道:“皇上早已去上朝了,吩咐不要惊动娘娘。娘娘睡得可真沉,差点过了早膳的时辰。”
要是苏幼仪刚刚成为嫔妃那会儿,听见淑芽这么说一定羞红了脸。
不过现在她连孩子都生了,和皇上俨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对这种话自然全然免疫。她把被子一掀,大摇大摆道:“大不了不用早膳,多大点儿事。”
说着抬脚便要下床,忽然脸色一红。
都老夫老妻了,没想到皇上稍微刻意一些,这一夜翻.云.覆.雨,还是让她身体某处疼得下不了床。
别说下床了,腿都分不开。
淑芽隐约明白了什么,连忙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唯恐笑意泄露。
她脸上是没笑,笑意都写在眼睛里。
苏幼仪恼羞成怒,“好啊,笑话我是吧?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翠微都嫁人了,我也该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了。如今就筹办起来,正好能赶在冬寒前发嫁呢!”
淑芽一听这话,急得不得了,“娘娘说什么呢?奴婢不嫁,奴婢要在宫里伺候娘娘一辈子!奴婢又笨,性子又不沉稳,除了在娘娘这里,还有哪个主子容得下我?”
苏幼仪诧异道:“既是发嫁,自然是去做主子夫人的,哪里有再让你伺候主子的道理?何况你在永寿宫这几年也历练沉稳了,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淑芽急道:“奴婢不是妄自菲薄,奴婢就是不想嫁。在娘娘跟前伺候风光惯了,后宫里没有人敢对奴婢不客气的,连皇上都赏奴婢脸面。这要是嫁出去,最多嫁到中等人家做个妾室,哪里有在永寿宫畅快?”
“胡说,我要嫁你,就是以义妹的名义嫁,岂会让你去做妾室?”
话既然说到这里了,苏幼仪索性敞开道:“别说中等人家了,就算公门侯府要你做妾室,我也断不会给的。以你的品貌人才,必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做妾终究低人一等,只有做了嫡妻,自己和孩子才能像个人。”
她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原来她自己也一直清楚明白,贵妃再贵,到底还是妾……
苏清从宫外送来一封信,送信的小太监匆匆忙忙的,看得出苏府现在也是紧锣密鼓。
和乾清宫近来的情况相比较一番,苏幼仪更加清楚到底是何情况了。
果然,苏清信中说,皇上不仅正在让亲信大臣准备上书之时,让李阁老告老还乡。还要趁着这个节骨眼,将李绅贪污一案再度发作
李绅的背后是谁,众人心知肚明。当初查此案的时候没有直接查到李阁老身上,是顾忌他在朝中的权势。
一旦告老还乡之事提出,李阁老手中的大权会渐渐流失,一部分到季玉深手中,一部分到朝中其他地方。
第三百七十八章 告老还乡
趁着青黄不接之时,要的就是李阁老的性命!
终于,翰林院中效忠皇上的新臣,头一个提出李阁老年纪到了,应该告老还乡之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大臣纷纷附议,李党之人自知无力回天,也不敢十分强辩。
没有李阁老,还有季玉深,反正都是一家人,原来是什么样照样还是什么样。
众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李阁老。
可就这样让他轻易退下,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老臣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康健。承蒙朝中诸位同僚关怀老夫身体,老夫还想在朝中多留几年,一直到耳聋眼花走不动之时,也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底下有人轻嗤不屑。
你李阁老自然是想多留几年,皇上可不想,我们也不想!
便是李党忠心耿耿的大臣,扪心自问,也是更喜欢季玉深多一些。
季玉深年轻,待人和气,即便成了李党的继承人,也要对那些年长的大臣客客气气的,不像李阁老时常拿着辈分压他们。
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被长辈押着的感觉,自然没有和小辈共事要来得舒心。
皇上在上首,口气柔和,“李阁老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之心,朕明白。只是阁老年事已高,在朝中仍然辛苦奔波,朕于心不忍。为了体恤老臣,朕自然不能强留阁老,只能忍痛让阁老告老还乡。”
李阁老听到皇上字字句句皆是“忍痛”,实际上是一点挽留之意都没有,忙道:“要论年高,老臣比周次辅还是要年轻个十岁的。既然周次辅都能不畏老病,老臣身为首辅,自然也可以。”
“哼。”
皇上还没开口,便听得一声冷哼,“你如何与我比?”
胡子花白的周次辅站出来,对李阁老说话的时候横眉怒目,半点不客气,“我是得了先帝的旨意,一辈子在朝中给皇上尽忠的,不敢怠慢。李阁老却没得这旨意,非要赖在朝中,到底是想鞠躬尽瘁,还是想争权夺利啊?”
皇上差点没忍住笑起来,端起茶盏掩饰自己嘴角的弧度。
李阁老果然一下子被怼得面呈菜色。
“周次辅,你虽然年长,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老夫到底还是首辅,位居于你之上,你岂可如此说话!”
周次辅一点也不买他的帐,仍是吹着胡子瞪他一眼,没有接话。
他早就看李阁老不爽了,好不容易熬到他终于要告老还乡,哪里容得他废话拖拖拉拉?
李阁老也看周次辅不爽许久了,却奈何不得他。
别人七八十的年纪,万一在朝上话说重了,将那混账老头气死了怎么好?
虽然只是个糟老头,毕竟是先帝赞许过的人,还是当朝次辅。
李阁老便也不说话。
正当此时,苏清站出来道:“回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以为李阁老确实该告老还乡了。周阁老所言甚是,朝中一向法度严明,除了周阁老是先帝亲自吩咐过的,其余人都应该遵守法规,到了年纪就该告老。”
李阁老一转身,待要说什么,苏清面不改色继续道:“李阁老一心为国,尽心尽力,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若是因为这个被人误以为是想结党营私不肯离开朝廷,那就有损阁老的名声了。”
李阁老的面色越发难看。
苏清这话听起来好听,其实是绵里藏针,比周次辅的话更加刺心。
偏偏还叫他不能反驳,要是反驳了,岂不果真坐实他结党营私的名声?
“是啊,臣也是这样想的。”
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附和,李阁老眼见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一片苍凉。
这个朝堂不管怎么说,已经不是他的朝堂了啊……
有李党大臣想站出来为李阁老说话,先看向季玉深,见季玉深没有任何表态,便也不敢妄动。
有些虽然没说话,却微笑点着头表示附和,李阁老看得越发心寒。
罢了,他也知道这条铁律是改变不了的,何况如今他的势力不比从前,既然抗争不过,那就放手吧。
好在他还有季玉深,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朝堂终究还是他的!
皇上笑道:“李阁老一心为国,朕自然不忍叫你蒙上如此冤屈。那就这么说定了,朕会封阁老一品公爵衔回乡养老,必不会叫人轻视了阁老去。”
李阁老听到此处稍觉安慰,叹了一口气,朝上一拱手,“既如此,臣谢主隆恩。”
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是许多人。
季玉深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李阁老却在这时看向他。
“不过,老臣有一个请求,希望在臣正式离朝之前,能帮皇上解决最后一个问题。”
“哦?”
皇上道:“什么问题?”
李阁老面不改色,“臣身为当朝首辅,事务繁杂举足轻重,在臣离任之后,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老臣于心不安啊。所以臣希望帮助皇上甄选到合适的首辅人选之后,再正式离朝。”
周次辅的眉头顿时蹙紧。
呸!
岂有此理,李阁老这话换一个意思说,也就是不把首辅的位置顺顺当当地交给季玉深,他这个老匹夫是绝不肯走了!
“岂有此理!”
下了朝还没出金殿,周次辅就耿直地骂起来了,“几时首辅之位也成了皇位一般世袭罔替,有些人是不是真拿自己当无冕之王了?”
这话听得叫人心惊,尤其是在朝堂上公然喊出。
可说这话的人是周次辅,其余大臣虽然听着害怕,也不敢出声阻拦。
周次辅不是朝中权力最大、官位最高的,却是年纪最长的,以他这般年纪还在朝中勤勤恳恳为国尽忠,从不结党营私,谁能去指责他什么?
便是皇上听见了,只怕也会假装没听见。
皇上早已走了,此刻假装听不见的是李阁老,他嘴角翘起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虽然他要告老还乡的事情成了定局,可若说推季玉深接替他的首辅之位,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无冕之王
旁的不说,光看周次辅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可见一斑。
李阁老朝季玉深使了个眼色,季玉深会意地点点头,上前主动和周次辅搭话,“周老大人,内阁阁臣变动,而晚辈资历尚浅,日后晚辈还要倚仗老大人多多指点。”
这话说得谦卑,礼行得也周到。
周次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待要回季玉深一句客气话,看到李阁老站在身后那副得意的笑容,他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敢!季大人有李阁老这样的好岳父,还需要老夫指点么?老夫才疏学浅,季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大袖一拂,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去了。
老大人身体可真康健啊……
季玉深站在他身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翘起一丝微微笑意。
李阁老从后头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不用理会那个老匹夫,他不过是放狠话厉害一些,这朝中有几个人是真心帮衬他的?便是没有老夫,以他那直来直往、刚正不阿的性情,想做当朝首辅?做梦!”
季玉深仍是笑着,“我倒喜欢他这样的性情。”
李阁老一惊,随后想到季玉深说的应该是庆幸周次辅这般脾性,才能让他得到首辅之位的胜算更大,便露出了笑容。
“走吧,回府召集众人,从长计议。”
……
“父亲要告老还乡了?”
李梓月对于李府在朝中的事情,一向很迟钝。
她关心的无非就是在家如何教养李千越,又如何给季玉深做衣裳,做点心,再者不过关心关心李阁老的药饮等物。
故而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李阁老要告老还乡的人。
李梓月怀中还抱着李千越,闻言喜道:“那是好事啊!父亲年事已高,我们李家在朝中的权势也太大了,是时候该退步抽身了。只是……只是夫君还在朝中,终究我们一家人不能同享那种采菊东篱下的天伦之乐。”
丫鬟静儿闻言笑道:“小姐不想着做一品夫人,怎么年纪轻轻就想着采菊东篱下了?咱们姑爷有出息,将来说不定就能替代老爷的位置做首辅呢!到时候小姐做首辅夫人,那该多么气派啊!”
李梓月闻言瞥了静儿一眼,不满道:“首辅夫人有什么好?我才不做。难道我母亲不曾是首辅夫人?”
提到她的母亲,李梓月神色有些黯然。
静儿知道她想念母亲伤心了,也不敢多言。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手中无意识地拍着,“母亲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可外人只能看到她的风光,哪里知道她有多少委屈?祖母怪罪她无所出,未能给父亲添一个男丁。府中下人也因此对她越发不敬,连姨娘都敢骑到她头上。母亲暗自在夜里抹了多少泪水?可父亲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书房操心他的朝政大事。”
想到此处,她潸然泪下。
静儿忙劝道:“好在当年大小姐进宫成了贤妃之后,便想办法把老爷那几个姨娘赶走了,自此再无人敢看轻先夫人了。”
对于静儿这样自小伺候李梓月的丫鬟来说,贤妃李氏做过最好的事情,大概就这一件了吧。
“可那些姨娘们被赶走没多久后,母亲也因为积郁成疾而死,纵然得到该得的尊重,也只能去黄泉路上寻了……”
李梓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怀中的李千越忽然扭了扭身子,她才回过神来朝孩子看去。
李千越大了一些,看起来眉目越发像季玉深。
起初她说孩子长得像季玉深,季玉深总要说孩子更像李阁老和李梓月,李梓月以为他是客气,为了让老人家开心。
可随着李千越越来越大,季玉深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李梓月才意识到一些古怪。
“静儿,你绝不觉得,夫君好像不太喜欢越儿?”
“啊?”
静儿被她这么一问,当即愣住,“怎么会呢?姑爷那个人……恕奴婢多嘴,姑爷看起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想来他不是不喜欢小公子,只是面冷心热吧?”
静儿还没有说,其实李府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都喜欢季玉深,喜欢看他冷漠又英俊的侧脸,像是画中谪仙一样与众不同。
若他总是亲亲热热的,爱说话爱笑,大约反而没有这股子仙气了。
李梓月许是在家闲着,总是胡思乱想,她摇了摇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越儿跟李家姓,所以夫君心里不高兴了?”
若在从前,季玉深不过是个小小探花,在朝中人微言轻,那孩子跟着李家姓自然无不妥。
可如今季玉深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臣,人人都要尊称一声阁老,再让他的长子跟随李家姓,总觉得不妥。
可惜李阁老太喜欢李千越,总想借着李千越弥补他自己无子的遗憾,故而李梓月也不敢多言。
静儿想了想,道:“可是姑爷也没说过啊……”
“自然不能说的,夫君这个人心里有事总爱藏着,对我都未必肯吐露。人总是这样,心事会不会憋坏?若他不对我吐露,又会对谁吐露呢……”
静儿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姐果然是整日无事胡思乱想了,难道姑爷还能在外头金屋藏娇不成?”
李阁老为着季玉深能继任首辅之事,在朝中多番走动,几乎到了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恰逢中秋宫宴,李阁老便让李梓月陪同季玉深.入宫,同那些要好大臣家中女眷多走动走动。
“父亲,这些事我如何做得来?我又不是长姐。”
李梓月百般推辞。
她自小就不如贤妃李氏那么会说话,那么会讨大人的喜欢,更没有她博学多才聪明机辨。好在李氏是长姐,家中有需要应酬女眷的时候由她去便可,李梓月便像个丫鬟一样默默无声地躲在李氏身后。
虽是小时候的事情,可一直到现在,李梓月都如此习惯了。
好在她嫁给了季玉深,季玉深也不是一个喜好交际走动的人,他和那些大臣们一向有事说事,无事便显得十分客气疏离。
第三百八十章 娇羞一笑
拜他所赐,李梓月也向来很少和命妇女眷们应酬。
谁知这次为了让季玉深顺利登上首辅之位,李阁老竟主动推她出去交际。
“你长姐已经没了,你不做谁做?”
李阁老听她提起李氏,心中大不自在,心道要是李氏还在,他自然用不着这个无用的二女儿。
可现在李氏不在了,而季玉深这件事又不能马虎,只能赶鸭.子上架让李梓月也出面,尽力为季玉深拉拢人心。
“岳父,她要是不想去,就别勉强她了吧。”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季玉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李阁老和李梓月都十分惊讶。
李梓月更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想到季玉深理解她对于社交的恐惧,还会在李阁老面前维护她。
偏是如此,李梓月还觉得自己非去不可了。
“父亲,我可以去,我不勉强。”
李梓月鼓足了勇气,“既是为了夫君的前途,我虽不希望夫君身居高位忙忙碌碌,可是夫君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我身为妻子,自然要全力相助。”
她望着季玉深,深情款款。
季玉深没说什么,只朝她淡淡一点头。
这事便说定了。
中秋之夜,宫中喜气洋洋。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苏幼仪觉得,自从李阁老告老还乡的事情说准了之后,宫中的彩灯都明亮了许多。
如今只等着看李阁老在朝中结党为季玉深继首辅之位而忙碌,皇上假装不知道,然而再顺势推波助澜让季玉深上位,最后彻底铲除李阁老。
如此一来,天衣无缝。
苏幼仪微微一笑,铜镜中美人的红唇绽放如花,瞬间将整张面容点亮。绝美的脸映着一身光华艳丽的红裙,衬得她气度越发出尘。
淑芽在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娘娘穿什么都好看,素衣也好看,红衣更是好看。不像有些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个大红大紫的一下子年纪就老了十岁。瞧咱们家娘娘,就跟刚出嫁的十七八小姑娘似的。”
“贫嘴。”
苏幼仪嗔她一眼,心道淑芽在她身边历练这么多年,老成持重是真的,学会油嘴滑舌也是真的。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来的十七八岁?
不过这身红裙穿在她身上的确美艳,连她自己都很满意。
“自从春宴之后,但凡宫中盛大的宴席或是会见要紧的宾客,皇上总要提前命人送衣料来给我裁新衣。偏十次送的,有七八次都是正红色。”
苏幼仪自己说着,嘴角不禁翘起笑意。
皇上的心思表现得这么明显,她若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春花在旁嘴快道:“这是皇上在给外人提前提个醒呢,这皇后的位置迟早是咱们娘娘的,外人谁也不能肖想!”
仔细想了想,要说谁敢肖想,只怕连个人选都找不出来。
如今后宫中不管位分高的还是低的,统统唯苏幼仪马首是瞻,早已找不到一个敢和她做对的人了。勉强要说,那惠妃和燕妃位分还算高,只可惜一个早已名声败尽不敢放肆,一个又和苏幼仪情同姐妹,根本抢不了她的后位。
再看皇上这一次次红衣赏下来,还有谁明知皇上心意,却敢逆天而为的?
苏幼仪梳妆打扮好,便乘撵轿朝乾清宫去,预备着一会儿和皇上一同赴宴。不料才到乾清宫,便看到了熟悉的客人。
“见过贵妃娘娘。”
高奇寿引着李梓月朝外走,李梓月手中还牵着个孩儿,看到苏幼仪的时候,她面上立刻绽放微笑。
高奇寿见了不禁笑道:“给贵妃娘娘请安,没想到贵妃娘娘过来了。”
原来季玉深带着夫人先来乾清宫,因李梓月是女眷,皇上便让高奇寿把她带到永寿宫去,同苏幼仪说话。
不想人还没走出乾清宫,苏幼仪就来了。
这下两人又返回乾清宫中,皇上见了也好笑,索性叫她们一起来坐着说话。
“这是……”
苏幼仪方一落座,目光落在李梓月手里牵的孩子身上。
李梓月立时笑着推了推孩子,“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孩子还小,话都说利索,更加不懂得请安了。苏幼仪看向那孩子,眉眼生得和季玉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现在的季玉深仍是从前眉眼,不过神情中的气度完全不同了,变得深邃疏离。
“好孩子,淑芽”
苏幼仪才回头看向淑芽,淑芽已经明白要做什么了,忙道:“这是我们娘娘送小公子的一点见面礼,还请夫人别嫌简薄。”
今日宫宴上少不得要见大臣们和女眷家小,故而这些礼物都是早就备好的。淑芽瞧着季玉深夫妇二人能在宴前在乾清宫与皇上说话,自然不敢怠慢,故而拿出的是头等的一份,嘴里还替苏幼仪说着客气话。
李梓月忙站起来替李千越收了,嘴里道:“臣妇替越儿多谢贵妃娘娘。”
苏幼仪请她坐下,“今日这里并没有外人,皇上待季阁老看似君臣,实则是亦臣亦友,夫人就不必客气了。”
李梓月低头轻笑,娇羞地看了季玉深一眼。
来之前,李阁老千叮万嘱,叫她务必和苏幼仪打好关系。
因从前李梓月见过苏幼仪,二人还相谈甚欢,李阁老不求苏幼仪能帮忙,只求她少在皇上耳边说几句反对的话便是。
李梓月如今一见她是这个态度,分明对季玉深接任阁老一事并无反对姿态,心中越发放心了。
苏幼仪看到她和季玉深眼神交汇,一个娇羞,一个却是冷漠。
李梓月却一点儿也没生气,好像早就习惯了季玉深这般姿态。
皇上忽然开口,“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李梓月顿了顿,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季玉深从容开口,“叫做李千越。”
“名字倒是好名字。”
皇上想了想,只说出这么几个字。
李梓月心中咯噔一声。
是不是皇上看重季玉深,所以觉得孩子没跟季玉深的姓氏不好,替季玉深抱不平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方的嫡妻
她自己心中早就为此有些疙瘩,今日听皇上这么一说,越发不自在起来。
苏幼仪一眼看到李梓月的表情,原本的娇羞成了窘迫,忙出言说和道:“不仅名字好,生得也好。瞧这小模样,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皇上微微一笑,李梓月见状松了一口气,“承贵妃娘娘吉言,其实臣妇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健健康康,娶妻生子便是。倒不要生得太好,男儿生得太好了,少不得要娶太多妻妾。”
这不过是家常顺嘴一说,谁料皇上接了她的话,“那么玉深生得这样好,不也只娶了夫人一个么?”
李梓月再次被吓得不敢说话。
苏幼仪诧异地看了皇上一眼,这才明白绿贵人为何不敢亲近皇上,皇上对待别的女子,浑身上下都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字。
苏幼仪仔细想想,当初她刚见到皇上,皇上就主动要封她为答应,她自然见不到这种“生人勿近”的姿态。
念及此处,她不由嗔怪地看皇上一眼,一瞬间的目光却落入季玉深眼中。
皇上被她嗔怪,意识到李梓月是个久居深宅的妇人,和那些时常出门交际的命妇不同,她胆小又不懂得规则。
便起身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替朕更衣吧。”
这话是对高奇寿说的,李梓月却大舒一口气,忙起身行礼后退,和季玉深二人一同出了乾清宫。
皇上就是皇上,连解决尴尬都用这么果断的方式。
可李梓月好像还很受用的样子,也是,只要能让她从尴尬中.出来,管皇上用什么方式呢?
出了乾清宫,李梓月看向身旁的季玉深,犹豫许久才开口道:“夫君,你说皇上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季玉深一副完全没留意的样子。
李梓月急了,“皇上先是说越儿的名字好,不就是说他的姓不好么?”
李阁老和季玉深相比,皇上更喜欢的肯定是季玉深,这一点毋庸置疑。可皇上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废话,他当着李梓月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不得不叫人多心。
季玉深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想来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夸奖越儿,你又何必多心?”
李梓月原本是笃定的,这会儿又被季玉深弄糊涂了。
他说的好像也对。
皇上先是问了李千越的大名,然后赞他名字好,自然是不能说姓氏好不好的,姓是祖宗传下来的,挑不得好不好。
何况若说姓李好,不是显得姓季不好么……
她飞快摇了摇头,“那皇上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生得这样好,却只娶了我一个?”
季玉深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别说他,就算是普通六七品的小官,家中也都有好几房妻妾。
从前碍于李阁老在,季玉深是半个入赘女婿的身份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可李阁老告老还乡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皇上方才那话的意思,该不是要为季玉深纳妾吧?
李梓月正胡思乱想之际,季玉深微微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皇上不是个喜欢干涉朝臣内宅之事的君主。”
李梓月一愣,想想也是。
皇上总是一脸严肃,看起来连他自己的后宫都懒得管,眼里只有昭贵妃一个,又哪来的心思管朝臣的内宅呢?
可若皇上对李阁老有抵触情绪,那就不同了……
比起这个,李梓月更在乎的反倒是别的,“夫君,你我夫妻多年,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足之处么?”
季玉深原本走在前头,听见李梓月这话,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李梓月道:“若我有何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夫君能说出来,我一定会改的。不要因为父亲的原因而憋在心里,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只是你的妻子。还有,如果你想纳妾,或者你希望越儿能改姓,我也是支持的……”
她说到后头,声音微微颤抖。
即便在这个时代,这个男人不纳妾就不像是显赫富贵之人的时代,作为正妻,李梓月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很不容易了。
季玉深不得不转过身。
他看到李梓月眼眶微红,低着头,缩着手,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的丫鬟,一点也不像阁老的夫人。
而小小的李千越跟在身旁,看着自己的母亲委屈卑微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他们二人。
季玉深心中有一瞬间的酸涩。
这股酸涩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复又转过头,“走吧,一会儿皇上的御驾该出来了。”
说罢径自朝前走,李梓月只得牵着李千越,小步快走地赶上他……
身后不远处,奉苏幼仪的命来安慰李梓月的淑芽,傻傻地站在一棵大树后头,对方才李梓月的话还震惊得无法接受。
这世上竟有这样大方的嫡妻,若不是亲耳听见,真叫人不敢相信。
可想到季玉深方才的态度,淑芽又替李梓月愤愤不平起来。
这世上竟有这样冷漠的丈夫,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夫人有多么好,多么大度么?
“都是皇上方才那些歪话,惹得季夫人不知多伤心。”
苏幼仪从外间进来的时候,皇上刚刚换好衣裳,一袭玄色底纹绣金龙盘飞的锦袍,看起来尊贵威严。
她上前替皇上整了整衣襟,皇上朝她身后看去。
见淑芽站在帘外,便随口道:“淑芽听见什么了?”
苏幼仪道:“我原是让淑芽去安慰安慰季夫人,免得她胡思乱想。谁知淑芽过去的时候还没安慰,就听见季夫人同季阁老说话,说他要是想纳妾或者想给孩子改姓,她都愿意。说得好不可怜,我听了都觉得伤感。”
她叹了一口气,真心为李梓月担忧。
皇上不为所动,“这是应该的。男婚女嫁,孩子原就应该跟男方姓,再者也没有哪个朝廷大员不纳妾的。无非是李阁老仗着李家门庭高大,季玉深如同上门女婿,自然不敢要求孩子随他姓,更不敢纳妾了。如今……风水轮流转,李梓月但凡识时务,这个时候都该提出大度的建议。”
第三百八十二章 效仿先代
苏幼仪觉得李梓月十分委屈可怜,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好像李梓月是权衡利弊后作出这种决定一般。
她顿时撇撇嘴,心道皇上果真是冷漠无情,处处只以利弊论之。
皇上看她那个不满的表情,便知道她心思了,只得一笑,“你从前和李氏针尖对麦芒,对李阁老也一向没有好感,为何对这个李梓月总格外亲厚?”
苏幼仪忽然愣了愣。
李梓月是她杀父仇人的女儿,她怎么能对李梓月……
只是想到她看季玉深时亮晶晶的眼睛,她心里就觉得难受,因为那个被她深情款款注视的男人,从头到尾只是拿她当成报仇的工具罢了。
同是女子,深情错付,她岂能不怜悯?
皇上见她久不回话,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她。
苏幼仪回过神来,“臣妾几时对李梓月格外亲厚了?不过是觉得她为人和气,和从前的李氏不同,也和李阁老不同。”
皇上微微点头。
“李梓月是个和气人,可你别忘了她的父亲。朕今日说这些话,不过是在敲打敲打李阁老。一旦他觉得朕在为季玉深抱不平,会更加放心把他手中的所有权力移交到季玉深手里,这才是朕想要的。”
他朝殿外看去,秋风过境,乾清宫的宫墙外头有金黄落叶飞来,在地上打着旋儿。
皇上淡淡一笑,“这件事,总不能拖到年后才是。”
……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金殿之上,皇上与苏幼仪并肩而行,款步而来。
有人好奇地朝上首看去,那里只摆了一张长几,并没有另设贵妃凤座。从前宫中还有皇后的时候,皇上和皇后总是分别设座的,皇后的凤座稍稍低于皇上半身。
可今日……
苏幼仪自自然然地扶着皇上落座,而后自己在皇上身旁坐下,引得见到这一幕的大臣心惊肉跳。
果然,果然!
都说贵妃身上一袭红衣乃是皇上亲赐,不仅是今日,自从王皇后没了之后,但凡宫中盛宴,贵妃往往都穿正红之色。
如今再见这座位安排,皇上的心思众人难道还不懂么?
有人看向威远侯江肃,那可是当朝正牌的国舅,眼见皇后之位就要由苏幼仪接过,他难道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么?
有,当然有。
江肃乐呵呵地喝了一杯酒。
悄悄看他的大臣,见他满面带笑,连忙移开目光。
江肃心里轻哼一声。
这些人当他好骗呢,国不可一日无后,皇上年纪轻轻,总归还是要立一个皇后来主持后宫大事的。
与其再立一个有身世背景的世家大族女子来争辉,不如是苏幼仪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更重要的是,她待大皇子真心,待威远侯府也是善意的,何必舍近求远再寻他人?
见江肃一派乐呵呵的模样,也有人看向李阁老。
李阁老一前一后送了两个女子进宫,一个是他的亲闺女,一个是他的侄女。这两个女子最终都不得善终,李阁老真的甘心把后宫大权让给旁人么?
李阁老看着上首皇上和苏幼仪举案齐眉的模样,心中大不是滋味,若不是苏幼仪,他李家的两个女孩儿也不至于都没有善终。
可他现在能说什么呢?
他即将告老还乡,眼下不敢节外生枝。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将首辅的位置顺利地交给季玉深,别的都不重要。
听李梓月方才说的话,皇上似乎对他让李千越跟随李家姓氏已经十分不满了,言语中有维护季玉深的意思。如果此刻他再冒头阻止皇上恩宠苏幼仪,那岂不是让皇上更加不悦?
非常时期,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张了张嘴,将肚中的话都咽了下去。
皇上举起金樽,朝众人示意,“今乃中秋佳节,团圆之夜。朕先举杯,贺诸位爱卿人月两团圆。”
苏幼仪先跟着举杯,而后众嫔妃、皇子并大臣们都跟着举杯,众人饮尽。
苏幼仪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酒,举樽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臣妾也祝皇上人常喜,月常圆,心想事成。”
说罢朝皇上眨了眨眼。
皇上对那句心想事成十分受用,笑着举杯同她一碰,燕妃也起身笑道:“臣妾等不如贵妃娘娘有文采,就借着贵妃娘娘的话恭贺皇上了,祝皇上心想事成!”
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她倒是会讨巧。
皇上笑着点头喝了,众嫔妃皆饮了这一杯,气氛一片祥和。
底下众臣见嫔妃们之间有说有笑的,连一向人嫌狗不理的江嫔,此刻也和身边的燕妃等人相谈甚欢,叫人不禁诧异。
这昭贵妃有何等魔力,连皇后都管不好的后宫,在她的治理下竟如此井井有条,安稳祥和?
实在匪夷所思。
皇上放下酒杯,淡淡笑道:“借着今日中秋佳节,朕还有一件事宣布。”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皇上说话。
“宫中无后,则秩序不宁。然皇后驾薨不久,朕暂无立后之意。先代有立皇贵妃暂代皇后事管辖后宫者,朕决定效仿,立昭贵妃为皇贵妃,暂代皇后事。”
与想象中的一片哗然不同,底下大臣们都颇为安静,不敢对此有异议。
除了不敢,更多的是早有预料。
苏幼仪本就有协理后宫之权,而且满宫里那么多嫔妃,只有她一个有此权力。
王皇后没了之后,嫔妃们也改去永寿宫晨昏定省,苏幼仪等于早就已经代皇后行事了。
如今不过是给了一个更加合适的名分罢了。
皇贵妃,历代的皇贵妃最后都会成为皇后,最不济也是死后被追封皇后。
皇上这是在给众人提个醒,告诉当家他将会封苏幼仪为后,一来叫众人不敢反对,而来也打消那些世家大族送女儿进宫的野心。
众臣领会了这个意思,皆噤声不敢言语。
只见季玉深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道:“臣恭贺皇贵妃,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李梓月见自家夫君站起来来,也傻傻地端着酒杯站起来。
对,来之前父亲说过,要讨好这位昭贵妃。
第三百八十三章 皇上酒醉
不,此刻已经是皇贵妃了。
“恭贺皇贵妃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有季玉深领头,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恭贺苏幼仪。苏幼仪朝季玉深看了一眼,接着露出十分得体的笑容,朝众臣举杯。
“多谢诸位吉言。”
众臣恭贺之后,皇子公主和嫔妃们也都起身恭贺,众人冷眼看去,竟没看到一个皇子或是公主面上不悦的。
都说孩子是最诚实的,最不会撒谎,苏幼仪或许可以以威权收买后宫嫔妃让她们臣服,但孩子们是不容易受威胁的。
看着大皇子等人面上的笑意,众臣越发感慨于苏幼仪的手腕,更没有人敢生出反对之心。
一场宫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皇上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回到乾清宫时面上红热,盯着苏幼仪不说话。
苏幼仪叫他盯得发毛,只道:“皇上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朕今日高兴。”
苏幼仪无奈地笑道:“我知道你高兴,这和你盯着我有什么关系?”
皇上像个孩子似的,露出迷糊的笑容,“朕高兴,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朕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做一次自己的主了。没有任何一个大臣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任何一个嫔妃抱怨不悦。朕知道,不是朕的威权足以让众人听服了,而是你,是你让众人无话可说。”
苏幼仪心中一动,没想到登基十年了,皇上竟然此刻才有自己做主的感觉。
他平日雷霆万钧、说一不二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要考虑多少权臣的感受,要顾及多少势力的平衡。
就像当年,他甚至勉强自己对毫不爱惜的李氏温和体贴,殊不知心中是怎样厌恶不耐烦的。
苏幼仪微微叹了一口气,“皇上喝多了,不是臣妾,是皇上自己。皇上早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君主了,只是身为君主有时难免要多顾忌一些东西。如今李阁老告老还乡在即,皇上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朕不愁,朕只是高兴。”
皇上伸手一扯,苏幼仪猝不及防,倒在他的身上。
原本要拿热帕子进来给皇上擦脸的高奇寿,隔着一道幔帐看见这一幕,忙低了头退出去,预备等传唤之时再进去。
苏幼仪被拉倒在榻上,也不动,看皇上一脸满足的样子,果然似小孩子一般。
皇上也不容易。
一直到皇上昏昏睡去,苏幼仪才小心翼翼地起来,慢慢朝殿外退去。见高奇寿手里拿着帕子站在边上,见她出去忙躬身行礼,“皇贵妃。”
苏幼仪笑了笑,轻声道:“有劳大总管了,皇上今儿喝多了,明日一早还该备上解酒汤才皇上饮下才是。”
高奇寿毕恭毕敬,“奴才明白,已经命人一整夜地预备下去了,皇上何时醒来想喝就能喝上热乎的。”
苏幼仪点点头,朝殿外退去。
高奇寿等她走远了,才微微抬头看她的背影,比起当年还是宫女的苏幼仪,如今的她越发美艳动人,也越发气度高华。
只是当年待人接物的习惯,到现在一直没改,也从不见半点骄傲模样。
高奇寿心中暗暗咋舌。
当年他就知道苏幼仪不同凡响,将来必定能在皇上身边占据一席之地,风光无限。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容貌俏丽有些傲骨的小宫女,如今竟然成了皇贵妃,更大有可能成为皇后!
他暗暗感慨,庆幸自己一开始的慧眼,从来没有怠慢过这位皇贵妃娘娘。
眼角一梭,他看到站在殿外伺候的小义子,苏幼仪走的时候似乎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小义子就乐得不得了,这会儿还在傻笑呢。
小义子是他的几个徒弟中最懂事的,当年因为苏幼仪照顾过他,他对苏幼仪一向是忠心耿耿。将来自己若告老还乡了,看来只有小义子能接他的班……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寝殿中皇上轻哼一声,似乎是酒气上头有些不适。
高奇寿忙握着热帕子,踮脚小心翼翼地进去。
苏幼仪出了乾清宫,却在外头瞧见了大皇子等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等人见苏幼仪出来,纷纷起身,“给昭母妃请安。”
苏幼仪笑了笑,“你们是来看望皇上的吧?皇上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没妨碍的。如今已经歇下了,你们明日再来看望吧。”
大皇子等人听见皇上无事,都笑了,三皇子道:“其实我们知道父皇没事,只是借着来看望父皇的名义,再来恭贺昭母妃一次。”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
“在殿上恭贺过了还不够么?何况贵妃皇贵妃,终究不过是个虚名,我并不在意。你们若是好好读书受薛太傅夸奖,比恭贺我一百遍我还受用呢!”
她话音落地,大公主倒当真了,忙举手道:“昭母妃,我受薛太傅夸奖了,薛太傅说我的字好看了许多!”
大皇子等人一愣,接着噗嗤一声,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大公主。
众皇子特意来恭贺苏幼仪,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皇贵妃这么一个位分。
而是因为皇贵妃三个字,背后蕴含的意味。
他们不仅是来恭贺苏幼仪的,也是来拜见自己未来的嫡母的,更因为苏幼仪和他们关系都算亲密而欢喜。
连三皇子也没有丝毫恼意,自从王皇后入冷宫后他便想通了许多,这皇后之位总要有人坐,与其是旁人,不如是苏幼仪。
二皇子亦是如此。
他隐约听闻自己的外祖父李阁老要告老还乡了,如今似乎是想把首辅之位交给季玉深接替,还不知道此事能不能成。
不过今日在殿上看见季玉深,皇上宣布册立皇贵妃之后,他是第一个举杯起身恭贺的。可见李阁老的态度示弱了,他显然在默许甚至鼓励季玉深和苏幼仪交好。
二皇子悄悄看向苏幼仪,她明媚的面容,笑意微微,一如平常那么亲切。
他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虽然前途未卜,可眼下到底还是安稳的。
苏幼仪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们回东四所吧。大公主,你……”
第三百八十四章 黑猫来了
“我先不回去!”
大公主连忙道:“昭母妃,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我先不回去好不好?”
苏幼仪还没应,三皇子已好奇道:“咦,你要跟昭母妃说什么?”
二皇子扯了扯三皇子的衣袖,“你管她和昭母妃说什么?女孩儿家的事情咱们少多管闲事。”
三皇子看了看大公主又看看苏幼仪,傻乎乎地哦了一声。
说着朝苏幼仪一礼,三人先行离开。
大公主有些踌躇道:“昭母妃,近来……母妃待我好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想尽办法阻止我去读书,逼我做针线了。”
“这是好事啊,恭喜你。”
苏幼仪由衷地为她高兴,身为皇上唯一的公主,更生得这般好容颜,她本该是风光无限站在云端的人,不应该被束缚在针头线脑里。
大公主却有些踟躇,低下头嚅嗫道:“其实……其实是我威胁母妃的,我知道母妃怕你。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再敢阻拦我去读书,我就告诉昭母妃!”
苏幼仪一愣,诧异地看着大公主。
大公主顿时慌了,“昭母妃,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的,会不会因此导致你和母妃失合?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高兴,我这就回去向母妃认错……”
苏幼仪笑着摆摆手,“没有这回事。你不必多心。我只是在想,从前你一味乖巧听惠妃的话,如今终于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虽然你说的这些话……”
大公主紧张地看着她。
苏幼仪噗嗤一乐,“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哪怕真的导致我们失合,只要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读书写字,我就很高兴了。惠妃就算不悦,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至多下次我见了她,同她解释解释便是。”
大公主听到此处,暗自松了一口气,试探道:“是真的吗?您没有骗我吧?要是母后为此做出什么伤害昭母妃的事,那我……”
大公主毕竟是惠妃的女儿,有些事她还小不知道,可不代表她对于惠妃的人品没有了解。
她知道惠妃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苏幼仪弯下.身,摸摸她的发髻,“没关系,你就不要担心了。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会解决,我反而觉得你很聪明,在自己弱势的时候懂得借势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样很好。”
大公主不好意思道:“可是这样,是不是薛太傅说的狐假虎威呢?”
苏幼仪不以为意,“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今年纪小要借我的势。将来你长大了,或许我已风光不再,还要借你的势呢,怎么能叫狐假虎威呢?应该说是互相帮助。”
大公主听了苏幼仪的话,觉得甚有道理,顿时欢喜起来。
她说的对。
“那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昭母妃,您要什么我都帮您做!”
“拉钩!”
苏幼仪孩子气地伸出手,大公主正色地和她钩了钩手指,一大一小两个拇指按在一起,像是签订了一份血脉相连的契约。
她让淑芽送大公主回永和宫,大公主欢欢喜喜地走了,脑后垂的辫子还一甩一甩的,一看便知心情多好。
今夜人人心情都好。
苏幼仪这样想着,不自觉翘了嘴角,她见众人心情都好,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顺着乾清宫到永寿宫的路,她自顾自在前慢慢走着,享受今夜圆满而皎洁的月光,不禁神思荡驰。
多福、多禄等人在后头不远处跟着,苏幼仪不怕黑不怕鬼,反倒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他们便老实跟在后头。
忽听见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猫叫。
苏幼仪朝两侧宫墙上看去,果然看见有一处宫墙上停着一只黑猫,一双眼睛黄澄澄的,静静立在墙头。
苏幼仪不禁笑道:“这幸而是淑芽去送大公主了,若她在这里,瞧见这只黑猫一定吓坏了。”
多福、多禄等人都赶上来,一面护着苏幼仪一面看那黑猫,只见它一点也不怕人,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立在墙头,动也不动。
众人都觉得有趣,可看了一会儿发现它还是不动,不自觉就有些怕起来了。
“娘娘,听说黑猫邪得很,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多禄缩了缩脖子,一句话引得众人都有些害怕起来,苏幼仪却道:“本宫向来是不信什么东西的,就算真的有,本宫初初晋封皇贵妃,鸿运当头,邪魔也不得不退散。”
这话说得有道理。
众人渐渐放下担忧,说时迟那时快,黑猫也一下子窜到了地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幼仪道:“知道这是谁养的猫么?”
“这宫里哪有人敢养黑猫的?”
多福道:“想来是宫外的野猫跑进来了,娘娘要是不喜欢,奴才明日就让内务府的在宫中搜寻一番,打发了这些畜生。”
“罢了,本宫只是随便说说。”
苏幼仪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朝永寿宫走去。
次日晨起,内务府等各处都来恭贺苏幼仪晋封皇贵妃。
连想来同她说话的燕妃等人都挤不进来,只好等着那些来道贺的人都散了,她们才好过来。
“内务府的人说,先帝朝没有皇贵妃,所以要把原先太.祖朝皇贵妃的服制拿出来比对。再根据本朝皇后的服制删减一番,用来给你量新衣。”
燕妃说得绘声绘色,对那件皇贵妃吉服十分向往的模样。
也是,除了皇后的吉服之外,皇贵妃的吉服是众嫔妃中最为高贵华丽的,何况本朝又没见过,众人自然都想着开开眼。
苏幼仪本不是爱好华服之人,便也没说什么,只命人道:“去乾清宫打听打听,皇上身子怎么样了?虽然昨夜酒喝得不算多,可皇上似有醉意,还是警醒些好。”
多福在外头应了出去,不在话下。
纯贵人道:“说起昨夜好生吓人呢,我们在御花园的时候看到月亮就挂在假山上,十分好看,便停留了一会儿。谁知回去的时候晚了,路上竟然遇到了野猫,吓得不轻。”
第三百八十五章 感染风寒
“野猫?”
苏幼仪忽想起昨夜见到那只黑猫,不知道和纯贵人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只,不禁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野猫?”
纯贵人道:“黄白色的狸花猫。”
原来不是同一只。
苏幼仪若有所思,柳贵人见状忙道:“娘娘怎么了,那猫有什么不对劲么?”
“没什么。”
苏幼仪道:“只是我昨夜回宫也遇见一只野猫,是通体纯黑的。说来也怪,如今是秋日并非春日,哪来这么多猫?”
柳贵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昨夜我和燕妃姐姐回去的时候也遇到了猫!是一只大白猫带着一只小白猫,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们还以为只有我们看见了呢!”
燕妃也一脸慌张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些猫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眉头微蹙,接着一招手,示意淑芽过来,“去内务府传我的话,让他们在宫中查访一下,到底有多少外来的野猫?查明之后来禀我,昨夜忽然见着这么多野猫一定不是偶然。”
“是。”
淑芽应了一声,忙忙往内务府去。
她前脚才出门,后脚多福慌慌张张地进来,“娘娘,不好了!”
燕妃等人正对昨夜野猫之事惊疑不定,忽见多福这样进来,越发吓得神思不属。
苏幼仪轻喝一声,“有什么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多福面呈菜色,闻言忙咽了口唾沫,缓和了情绪,“皇上病了,好像是今日晨起发现的。大总管只当是昨夜醉了酒,不想皇上过了时辰一直没醒,这才发现皇上病了。”
苏幼仪忙道:“可请太医过去了?到底是什么病症?”
多福道:“娘娘先别着急,奴才在那里看太医看诊之后才回来报信的,皇上并没有大碍。只是发热,太医说许是昨夜饮了酒又受冷风扑了,所以感染了风寒。”
如此一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纯贵人埋怨多福,“既然只是风寒,你做什么那么急吼吼的,把我们吓了一跳!”
“就是!”
多福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奴才该死,吓着诸位娘娘主子了。实在是皇上很少龙体违和,所以奴才才害怕起来,都是奴才胆子小。”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见怪,苏幼仪道:“好了好了,你说的也没错。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自来没有染过风寒。我放心不下,还是去乾清宫看看为好,诸位要一起去吗?”
燕妃等人自然也说一起去。
到了乾清宫,只见惠妃和江嫔等人也陆续到了,众人一道进了寝殿,便见两个太医在屏风外头小声交谈什么。
见苏幼仪等人进来,他们忙行礼道:“见过皇贵妃。”
“免礼。”
苏幼仪朝屏风里头望了一眼,只是看不真切,便道:“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道:“皇贵妃请放心,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臣等已经商量过后,给皇上开了去热的药剂,皇上正在熟睡,渥一渥汗大约就好了。”
另一名太医也道:“是啊,皇上身体一向康健,偶感风寒不是大事,娘娘不必担心。”
太医们都这样说了,苏幼仪自然没有不信的。
她回头朝燕妃等人道:“既然皇上在睡着,咱们这么多人不宜进去惊动。我进去看一眼,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燕妃点点头,“你快去吧。”
苏幼仪小心地用脚尖踩着地,慢慢朝屏风后头走去。
绕过屏风,只见床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锦被,底下隆起一个人形,皇上正躺在被子里熟睡。
苏幼仪很少见到皇上这个样子,他一向很少盖这么厚的锦被,殿中的炭气稍微重一点,他便会觉得炭火烧得太热了。
苏幼仪自问不算懒散,可今日看到皇上躺在床上,她才发现自己很少看到皇上熟睡的模样。一般都是皇上先起来上朝她才起的,是而她从前都没有见过。
今日这般光景,她总觉得怪怪的。
在床边站了许久,皇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苏幼仪上前一步,看到皇上面带红晕,睡梦中眉头轻蹙,似乎很不好受。她有心想说什么,又恐打扰皇上休息,索性作罢退了出来。
燕妃等人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样?”
“没事。”
苏幼仪言不由衷,她心里有不不舒服的感觉,可皇上看起来的确只是发热,连太医都这样说,她也不好说别的什么。
众人闻言都放心下来,“既然没事,我们也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搅扰皇上休息。”
苏幼仪点点头,领着众嫔妃出去。
皇上的风寒原本只是小恙,不知为何好几日不见好。
苏幼仪心中不祥之感越发深重,又听内务府的回报说宫中找不到野猫,夜间却又发现了许多。内务府之人无奈之下,只能趁夜发动人手在宫中寻找,找到野猫之后便丢出宫去。
另又派了守卫宫城的侍卫们小心留意,若看到野猫进来则要赶出去。
白天不见夜晚就云集的野猫,更让苏幼仪觉得不舒服。
“皇上今日觉得好点了吗?”
苏幼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亲手给皇上喂着药,皇上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迷迷糊糊的。
“好些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苏幼仪听着心中一阵胆颤。
“皇上……”
一时情绪莫名上涌,苏幼仪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忽然想到皇上还病着,这个时候要是真哭出来了更加不吉利,忙把泪水咽了下去。
皇上似乎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耐心哄着道:“朕没事,只是风寒躺几日罢了。唯独你的册封大典朕不能亲眼看见,这才是朕最大的遗憾。”
因皇上病了,苏幼仪做主将册封之事一应从简,她自己也没有心思应付那些繁杂的册封礼仪,不过是该穿的吉服穿了,该拿的金册宝印拿了罢了。
饶是如此,皇上还是下旨宣布,从此后宫中一切诏令以皇贵妃金印为准,算是给足了她脸面。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一个孩子
“什么册封大典,有什么要紧的?”
苏幼仪揉了揉鼻子,“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要赶快养好身子,从来没见皇上生过病,乍一这样起来,我心慌得厉害。”
她明明很担心,皇上听了这话却很受用,精神也好了许多。
“朕知道,此番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染了风寒。不要紧,李阁老告老还乡之事正在关键关头,朕不会在这个时候有闪失的。”
办李阁老是皇上多年夙愿,如今终于要达成了,皇上自然不肯错过。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朝中一切还不能离了皇上。听大总管说,皇上每日还要批阅两个时辰的奏折,精神哪里熬得住呢?”
说罢朝另一头的书案看去,同皇上道:“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臣妾读给皇上听。皇上说如何批阅臣妾帮皇上写,如何?”
苏幼仪时常出入乾清宫,皇上有时去永寿宫还会命人把奏折带上,苏幼仪看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故而大胆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上点点头,笑道:“有劳你了。”
……
皇上病了之后罢朝两日,朝中议论纷纷。
李阁老发愁皇上病了,只怕连奏折都看不过来,该如何劝说他让季玉深继任首辅好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季玉深主动道:“岳父,皇上病了,这个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奏折了。不如我去看望皇上,再稍加暗示此事。皇上对我一向器重,或许能透些口风。”
李阁老连连称是,“说得对,就是这样,皇上一向器重你,说不定这件事由你自己去说,比老夫设法让人上书更加有用!”
季玉深微微颔首,面带笑意。
李阁老忽然想起中秋宫宴那夜之后,李梓月把他们在乾清宫时的事情说了一遍,皇上那两句意有所指的话,李阁老至今耿耿于怀。
他看了季玉深一眼,试探道:“玉深啊,皇上如此信任你,老夫十分欢喜。只是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老夫更指望着你接替首辅之位,有些事情……或许该变一变了。之前你曾说过要搬到皇上赏赐你的宅子去,老夫不该阻拦的。你若喜欢,这两日老夫便命他们装饰起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入住了。”
季玉深抬起头来,眼中似有诧异之色,“岳父误会了,先前我想将那处府邸修饰,不过是觉得那边城南靠山临水,地段不错。若装饰好后偶尔可以去那边小住,空气清新景色怡人,对岳父的身体有好处,梓月和越儿也一定喜欢玩耍。相比之下,咱们府里虽然靠近皇城是最高贵的位置,可惜少了些山清水秀的景色。”
原来是这样。
李阁老放心了许多,想了想,仍然道:“皇上赐给你单独的府邸也是应该的,不仅是府邸,老夫想着越儿的姓氏或许也该改一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季玉深的眼色,可季玉深什么反应都没有,叫他一时捉摸不透。
他继续道:“老夫实在太喜欢越儿了,他是老夫的第一个外孙,也是唯一一个孙辈。老夫年事已高糊涂了,竟然自私地让他继承李家的姓氏,这实在对你太不公平了……”
“岳父何出此言?”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玉深笑道:“越儿跟随李家姓氏是理所应当的,若没有岳父,也没有我的今天。这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想来岳父一定是听说皇上的话,所以才会说这些吧?”
季玉深越发宽慰他道:“岳父不必担心,越儿一日姓李,这辈子都姓李。将来岳父百年之后,越儿也会继承李家宗祠,为岳父和李家先祖敬守孝道。梓月大约还说了纳妾之事吧?那不过是皇上一时戏言,我不是好女色之人,岳父应该也知道,我并没有纳妾之意。”
季玉深一口气,将困扰李阁老的事情全都解答清楚了,李阁老顿时大喜过望。
他知道季玉深为人本分,一向对他对李家没有反叛之意,只是今日听见他这些承诺,还是免不了欢喜。
他忙道:“只是……只是这样,岂不太委屈了你?”
“我不觉得委屈。”
季玉深笑着,发自内心,“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岳父不必再提这些事了。”
李阁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也好,也好。既然你有此心,那将来梓月再诞育孩儿,便跟着你姓季,你觉得好不好?”
季玉深竟摇了摇头。
“我和梓月的孩子,都会姓李。”
李阁老大为震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向季玉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季玉深待李家是如此忠心。
他不禁为自己从前对季玉深的猜疑而后悔。
季玉深嘴角微翘,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我和李梓月,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臣季玉深,请皇上圣安。”
乾清宫,寝殿中,隔着一道屏风,季玉深在外头拱手请安。
屏风里头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两个小太监上前把屏风架子撤了下去,一双柔柔的眼睛,便从屏风后头的昏暗中投来。
苏幼仪衣着简素,坐在龙榻边上,手边的矮几还放着几本奏折。
季玉深从中看出了些什么,别过眼,低下头。
皇上从床上坐起,看起来面色略显疲倦。
“臣见皇上罢朝了几日,听闻卧病不起,特意来看望皇上。见皇上身子尚佳,臣便放心了。”
皇上道:“太医嘱咐不可见风,皇贵妃每日耳提面命,朕索性罢朝在宫中休养。”
季玉深点点头,笑道:“有皇贵妃如此悉心照拂,皇上的病症一定很快便能痊愈。”
苏幼仪看向季玉深,那双深邃得叫人猜不出心思的眼睛,让苏幼仪蹙起眉头来。
“季大人可曾听闻,如今京城中时疫爆发,许多百姓都染上了风寒?”
“时疫?娘娘言重了。”
季玉深笑道:“每逢春秋之季,气温骤变,年老体弱的或是妇女儿童,感染风寒乃是常事。娘娘是岭南生人,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自然不能体会京城百姓这秋风乍起时的猝不及防。”
第三百八十七章 猫头病
苏幼仪愣了愣,想想也是。
“可本宫听闻,这次感染风寒的比往年要多,有这回事么?”
季玉深道:“这件事臣并未听闻,想来就算多,也是因为今年寒气来得格外早一些吧?照这样下去,大约不到十月就能下雪了。”
苏幼仪不再多言,侧身退到一旁去给皇上拿蜜饯。
榻前只剩季玉深一人,皇上看他一眼,道:“你今日前来,不止是为看望朕吧?”
季玉深点点头,“李阁老担心皇上病中无暇看折子,不知如何劝说皇上将首辅之位交给臣。臣便出主意,说臣自己来见皇上,也许能探听到皇上的口风。”
他的话倒是诚实。
皇上微微翘了嘴角,“那你就将朕的口风告诉他,朕心中是属意你为首辅的,只是对你是李阁老女婿的身份有些猜疑。”
季玉深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皇上。
皇上继续道:“若他肯早早交付大权,老老实实离开朝堂,朕心中的猜疑才能真正放下。”
季玉深点点头,明白了。
皇上想让李阁老尽早交卸权力,才好对他下手,李阁老却担心交出了权力之后,皇上不肯如他所愿让季玉深成为首辅。
如今有皇上这句话,李阁老便可安心了。
季玉深道:“臣会劝说李阁老的,一定尽快办妥皇上交付的差事。”
说罢朝一旁看去,纱幔后头,苏幼仪正在那里准备蜜饯点心给皇上,只看见一个匆忙的背影。
他转过头,“皇上好生歇息,臣告退了。”
……
“娘娘,娘娘。”
隔着幔子,淑芽在外头小声地喊苏幼仪,连着喊了好几次。
苏幼仪尚未准备完手中的蜜饯,只好先将摆好的两盘送到皇上跟前,摆在矮几上,“药苦,皇上吃点蜜饯甜甜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皇上微微颔首,苏幼仪便朝殿外走去。
“怎么回事?”
淑芽一脸慌张道:“娘娘,不好了!您先前不是让多福去打听宫外时疫之事么?如今宫里也不好了,后宫中突然有许多个宫人感染风寒发热不止,这症状……”
“怎么?”
淑芽狠了狠心,“这症状不仅和宫外患病百姓的症状极像,也和皇上的症状极像,只是比皇上的更加严重一些!娘娘,这该怎么办?”
苏幼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立刻召集太医为宫中患病的宫人看诊,一旦确认是具有传染性的时疫,立刻将病患所在之处隔离洒扫,不许他们和别的宫人接触。快!”
“是!奴婢这就去!”
淑芽已经慌了神了,连忙去找太医。
太医先是赶到了病患最多的东四所,这里人多手杂,患病的人加起来足足有二三十个。
其中最严重的是二皇子的一个奶嬷嬷,这个奶嬷嬷半个月前摔伤了,一直在卧病休养。前几日忽然感染上了风寒,到现在更是直接高烧不止不省人事了。
太医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二皇子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奶嬷嬷病了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淑芽忙上前将二皇子拉出来,“二皇子,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先别靠近您的奶嬷嬷。”
“为什么?”
淑芽是永寿宫的大宫女,她这么说自然有她的原因。二皇子没有拒绝,却下意识问她原因。
淑芽蹙起眉头,面色不太好看,“我的好皇子,您就别问了,这是为您好。”
说罢拉着二皇子远远地站着,观望太医为那个患病的奶嬷嬷诊治。
“这,这还诊治什么?”
太医才坐下把了奶嬷嬷的脉,立刻椅子上有针扎似的跳了起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都没发现么?”
“死了?”
淑芽顿时后背发凉,只不过是风寒发热,怎么会死呢?
她将二皇子按在远处,上前查看,忽然想到苏幼仪的猜测,便问太医道:“太医,此病非同小可,您几位再好好想想,这到底是风寒还是时疫?有没有可能,是某种和猫有关系的时疫?”
她提到了猫,众太医立刻想到前些日子.宫里野猫多的事情,只不过那些猫都被内务府派人赶走了,众人也没多心。
如今和淑芽的话联系在一起,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不好,这该不会是猫头病吧?”
“猫头病?”
另外几个太医几乎异口同声,飞快跳开一步捂住鼻子,离奶嬷嬷的尸首远远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中顿时人心不宁。
每一处宫殿都在搜查风寒发热的宫人,这些人统统被隔离禁闭了起来,由专门的医士负责照管。
各处宫殿也都用太医配的药各处消毒,唯恐猫头病的根子落在某个地方。
众人惶恐不已,见侍卫到处搜捕拿人,太医院到处洒药,有心想要去找苏幼仪问个清楚,却找不到人。
苏幼仪此刻正在乾清宫。
“皇上,连你的寝宫也一并要封禁才好,不能让人随时出入。太医说了,这猫头病传染性极强。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苏幼仪回头,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包袱,还有心思打趣道:“幸好乾清宫本来就有臣妾的衣物,我只带了一些随身用的就过来了。”
皇上此刻已经听说了猫头病之事,这是一种由猫传染至人的疫病,传染性极强。被传染的人首先会风寒发热,病症和普通风寒没有区别,接着就会一日一日沉迷不醒,直至昏昏沉沉死在梦中。
皇上眉头一蹙,“你在这里陪朕,那四皇子和五皇子怎么办?朕不需要你陪着,你回去照顾孩子们更加要紧。”
皇上大手一挥,果然将苏幼仪推开了。
他虽然病着,因一向身体康健,如今倒比晚生病的人病症还轻些。
苏幼仪忙摇头道:“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皇子都送到御花园东南角的几处亭台去了,只留贴身之人伺候。皇子们是皇上的血脉,江山未来的继承之人,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我无妨的,我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封闭乾清宫
皇上心中感动,可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猫头病未知能不能治好,把苏幼仪留在这里实在不安全。
他板起脸来严肃道:“胡闹!朕这里不缺照顾的人,你在这里陪着朕,万一也感染了病症,那后宫要交给谁照管?朕册封你为皇贵妃,不是让你来做宫女的活计的!”
苏幼仪愣了愣,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眼中一瞬间涌上委屈心酸各样复杂的情绪,皇上注意到了,却只是眉头一蹙,假装没有看见。
苏幼仪道:“我知道皇上这样说,分明是担心我被传染。”
“胡说。”
皇上不承认。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病着,总要有人侍疾,不是我也得是旁人。若让燕妃姐姐她们轮流过来,到时候满后宫都染上这病怎么办?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我一直在这里照顾。我住在后殿,白日来陪皇上并处理宫务,夜里就住在后殿,我一定小心不让自己染上病,好不好?”
她都说得这样清楚了,皇上再不允许也没办法,只能点头默认。
后宫处理时疫之事很快传到宫外,皇上也感染了猫头病,这让众臣又惊又怕,闻猫变色。
从亲贵大臣起,到民间稍有财力的百姓,几乎都在囤积药材预防此病。京兆尹府派人在京城中四处喷洒药物隔离病人,整座繁华京城顿时被疫病笼罩……
“皇子们那处还好吗?众嫔妃还好吗?”
苏幼仪坐在后殿,一面要时刻注意前殿皇上那边的消息,唯恐皇上的病症忽然加重。
另一面还要关心后宫、前朝和民间百姓,唯恐疫情扩大。
淑芽禀道:“娘娘放心,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没有患病的,太医们如今都被召在宫中不得回家,想尽各种办法预防此病扩散。好在娘娘洞察先机尽早发现了此事,民间因为发现得晚……”
淑芽顿了顿,“听说已经死了不下百余人了。”
苏幼仪心中一颤,放下文书走到前殿,见七八个太医正围在一起查看医书,每个人面上都戴着隔离的白纱,只露出紧蹙的眉头和无望的眼睛。
看见那一对对蹙起的眉头,苏幼仪便知毫无效果。
她走上前去,众太医见状忙起身行礼,苏幼仪摆摆手,“不必行礼了,诸位大人可有关于治疗此病的对策了?”
“额……”
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苏幼仪眉头微蹙,一脸失望。
众太医惭愧地低下头,以为苏幼仪一定会责骂他们无用,不想她只是在桌旁坐下,“本宫同诸位大人一起翻看医书,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说罢不再看他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医术。
众太医看到她这副模样,越发惭愧,当即不敢懈怠,连忙翻看医术寻找对策。
“娘娘。”
多福从外头进来,站在门边禀告,“朝中多位大臣一起来看望皇上,可娘娘吩咐封闭乾清宫,不许人随意进出,这……”
“本宫去见他们。”
苏幼仪想了想,把自己正在翻阅的医书中夹了一个书签,而后小心地将书放回原位,起身朝外走去。
淑芽陪着她出去,便见几个朝中重臣在乾清宫外翘首以盼。除了李阁老、季玉深之外,还有周阁老和江肃并苏清等人。
见苏幼仪出来,众人纷纷请安,“见过皇贵妃。”
苏幼仪颔首道:“有劳诸位大人前来看望皇上,只是皇上身患时疫恐扩大传染,诸位大人还是不进为好。”
众人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一说,李阁老先忍不住道:“皇上得了时疫,兹事体大,我等身为朝中重臣,岂有不来看望之理?再说了,皇上病重,乾清宫被封禁,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该如何是好?”
这句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的不就是苏幼仪么?
如今后宫都以皇贵妃诏命为尊,苏幼仪更是直接住在乾清宫照顾皇上,要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具有最好的条件。
苏清闻言,微微蹙起眉头,为苏幼仪说话,“李阁老这话说得不妥,皇上圣德在上,谁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等身为人臣理应来看望病中的皇上,却不该说出这等犯忌讳的话才是。”
说罢看向苏幼仪,还是希望她能让他们进去。
周阁老看了看李阁老,再看苏幼仪,他觉得苏幼仪不是那种人,可眼下他想确认皇上的安危,倒不好直接驳斥李阁老。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反而看向周阁老,“周阁老年事已高,不怕进去传染了疾病么?”
“老臣不怕。”
周阁老挺了挺胸脯,“老臣这条命都是皇上的,是朝廷的,是江山社稷的!慢说老夫身体还算健壮,就算将这条命交代了,能为皇上挡灾我也在所不辞!”
苏幼仪点点头,又看向李阁老,李阁老待要开口,她已经扭过头去了。
也是,瞧李阁老一副怀疑她心怀不轨的样子,她又何必再劝?再劝反而真显得她心怀不轨了。
她朝淑芽道:“拿面纱来让诸位大人戴上,一会儿诸位大人进去,只远远地瞧皇上一眼便是,若靠得太近染上了病症,朝中大事要交给谁来处理?”
最后那句话说得何其贴心,众人便都接过了面纱,随着苏幼仪进去。
进得皇上寝殿时,众臣请安,皇上道:“诸位爱卿都起来吧,朕身体无恙,有劳你们前来看望。”
众人抬起头来,看到皇上坐在床上,听说话的口气精神状态挺好,一时有些诧异。要不是知道皇上病了好几日,他们还以为皇上是故意装病呢。
“皇上觉得身子怎么样了?”
几个大臣都盯着皇上看,隔着十步远的距离,连皇上的眼神他们都看得清楚。
皇上笑了笑,“有太医们和皇贵妃在这里照料,朕好得很。倒是你们,尤其是李阁老和周阁老,你们年事已高,就不要常常来看朕了。日后就让年轻的晚辈来便是,万一染上了病症,朕心里怎么过得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必定是真的
年轻的晚辈?
众人看了看,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就是季玉深了,江肃和苏清也勉强算是吧。
看到皇上神志清醒,不至于被人操控,李阁老心中便放心了,道:“皇上还应该好生保重龙体,如今京中疫情正在加紧监看,内阁也会好好留意这一方面的事情。老臣虽然即将告老,但也会指导玉深好好处理内阁之事的。”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周阁老不屑地轻哼一声,皇上点点头,“那就有劳李阁老了。”
季玉深道:“可如何治疗这疫情,还需要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费心。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无论何时,龙体为重,江山社稷不能无人依托。”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些什么,李阁老等人陷入沉默之中。
龙体为重,可万一这疫病还没找出治疗的方法,皇上就……
李阁老背脊一颤,忽然想到立储之事或许该提上议程了,可皇上现在还在病中,若是提出此事,难免叫人以为是盼着皇上驾崩。
那这话就说不清楚了。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众人的态度,“江山社稷该交托何人,朕心中有数。若是朕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必定会事先立下诏书确定太子人选,不会叫众卿为难的。”
太子二字,更是叫众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皇上说他心中有数,他想立谁为太子?
既然这件事是皇上自己提起来的,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阁老道:“皇上,臣以为立嫡立长,若皇上真要议定太子人选,那大皇子是最好的选择。”
大皇子是嫡长,何况读书明理向来也有好名声,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话由周阁老先说出来,江肃自然喜出望外,下意识露出了笑容。
李阁老却道:“回皇上,臣以为自太.祖以来,立嫡立长之规矩早就已经废弃,立储更在意的是才能才是。皇上就不是先帝的嫡长,可才能卓著,先帝才会交托江山。周次辅这意思是说皇上的皇位不够名正言顺么?”
“你!”
周次辅被他偌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气得不轻。
“你胡说什么?老夫几时说皇上……”
他毕竟在朝中数十年,很快反应了过来,压低声音不再激动,“照李阁老的意思,立庶出的二皇子才是最合适的咯?”
李阁老被叫破心思,不慌不忙,“皇上有五个皇子,庶出的又不只是二皇子。”
周次辅轻哼一声,“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很快也会成为嫡子,这一点皇上和朝臣都心照不宣,李阁老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苏幼仪为皇上的病忧心忡忡,听到这里竟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也就只有身份特殊的周阁老,才敢当着众人的面把这种心照不宣的隐秘宣之于口!
她简直要气笑了。
回头一看皇上,皇上面上也带着笑意,竟还附和了周阁老一句,“是啊,朕原本就打算在年关之前册立皇贵妃为后,就算朕有个万一,遗诏也必定会封皇贵妃为后。”
李阁老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像吞了一个苍蝇似的。
看来皇上是担心他反对,打算等他离开朝中就册封苏幼仪为后。即便他现在听见了又能怎么办?
他不能赖着不走,为了让季玉深顺利接替首辅的位置,他现在还不能表露出对苏幼仪成为皇后的不满。
皇上又道:“朕若有个好歹,遗诏会交到皇贵妃手中。朕今日已经当着你们五人的面说过了,不妨再郑重地说一遍。皇贵妃将是皇后,无论哪个皇子即位,她都会是皇太后。所以朕交给她的遗诏,必定是真的,不容朝堂质疑。”
“皇上!”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皇上,又看苏幼仪。
除了季玉深还把持得住以外,连苏清都吓得不轻。
皇上不是做事那么没分寸的人,他当着苏幼仪的面直接说出这种话,岂不是给了苏幼仪制造伪诏的权力?
因为皇上说了,苏幼仪拿出来的遗诏必定是真的,不容朝堂质疑。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皇上却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只道:“你们都回去吧,今日朕说过的话,希望你们能记得。对了,继任首辅人选之事,朕也会很快做出决定。朕累了。”
众臣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各自退出寝殿,心中都有无数的惊涛骇浪。
好一会儿,季玉深朝苏清一拱手,“恭喜苏大人了,来日皇贵妃成了皇后,大人的身份也就和国丈相去不远了。”
“不敢不敢。”
苏清连忙拱手避让,下意识看了江肃一眼。
离皇上发病已有十日,眼看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
“娘娘,我们只能尽力用近似的方子在宫人们身上试验,若是有效才能用在皇上身上。好在虽然没有研制出对症的解药,到底是把宫中的疫情先控制住了。”
苏幼仪冷眼看着太医院呈上来的奏报,宫中患病的宫人几乎处处都有,到处都是鸡犬不宁,唯独两个地方例外。
一个是乾清宫。
乾清宫有些奇怪,只有皇上先染了病,那些宫人们反倒几乎没有事,只有两个那段时间去过后宫的小太监染了病。
苏幼仪道:“诸位太医都说这猫头病是宫外的野猫传来的,如今宫外也大肆打杀野猫,控制住了病情,可本宫还是有一点疑惑。”
“娘娘请说。”
“为何乾清宫只有皇上患病?皇上素来不喜欢猫,而喜欢狗。并且宫外那些野猫,照理说并没有机会接触皇上,最多也不过是接触宫人罢了。可皇上身边的宫人没有患病,独独皇上患病了,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太医顿时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苏幼仪,“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皇上患病?”
苏幼仪抿了抿嘴,“不但是故意让皇上患病。包括那些无缘无故跑到宫中来的野猫,本宫也想不通,它们为何都往宫中聚集?”
太医更加惶恐了,“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那些患病的猫弄到宫里来?”
第三百九十章 外宅夫人
我的乖乖啊。
这些问题要是查实,那可就不仅仅是一件时疫的事情,而是有意散播时疫谋害皇上的大罪啊!
苏幼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心里也很乱,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她想不明白有谁会想害死皇上,又有谁能提前洞悉疫病的情况,故意在宫中散播。
可她想到了一件好事。
如果这个人敢把疫病在宫中、京城中散播开来,那他就不怕自己也染上病么?那么极有可能,这个人身上就有解药!
想到这里,苏幼仪精神振奋了起来,一下子将目标锁定在了永寿宫。
这个故意让皇上染上时疫的人,多半就在永寿宫。
永寿宫就是第二个例外的地方。
因为宫中除了几个极为偏僻、人烟稀少的宫殿之外,只有永寿宫没有一个人染上疫病。
可事实上,永寿宫可谓是后宫中人员最为混杂的地方,每日后宫各处的嫔妃和管事都要去永寿宫请安回话。
没有道理只有永寿宫幸免于难。
“淑芽,有件事你替我查查。”
苏幼仪招呼淑芽附耳过来,不知说了一通什么,至此之后,淑芽就回了永寿宫,不再贴身跟随苏幼仪在乾清宫。
有人诧异之时,淑芽只道是苏幼仪让她在外头办事,便也不再话下。
“淑芽姐姐,这是今日送去给皇子们的吃食,你要看看吗?”
春花提了食盒过来,淑芽看了看道:“罢了,看又能看出什么来?要真是有病根儿,咱们也看不见。只是皇子们住的地方有厨房,何必特意送吃的过去?如今宫中不比从前,这些事能不做就不做为好。”
春花叹了一口气,“奴婢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是皇子们年纪小,就让他们吃那些粗茶淡饭,他们哪里吃得下去?偏偏为了身体健康又不得不住在那里吃小厨房。这不是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所以偶尔送一点东西去么?”
淑芽也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皇子们的身体金贵,千万不能出意外。咱们永寿宫还算安全,所以娘娘特意让你照看着皇子们那一边,你可要尽心些。”
春花笑道:“放心吧淑芽姑姑,永寿宫的厨房一向是我管的,我必定不会叫皇子们吃坏了!”
说罢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出去了,淑芽在她身后看着,微微眯起眼睛。
……
“我出去一趟。”
李府中,用过晚膳,季玉深又要出门。
从前一向是这样的,李梓月也不计较,可现在外头时疫盛行,李梓月不敢放松警惕。
“夫君!”
季玉深回过头,看见她匆匆小跑上来,“夫君,如今京城是这样危险,家家户户都闭门不敢出入,夫君还要去做什么呢?”
季玉深道:“我只是进宫一趟,看看有何情况。皇上病重,作为内阁重臣我岂能置之不理?”
自从那日去看过皇上之后,李阁老回来就有些咳嗽,李府如临大敌,好在李阁老吃了几日药后就好了,并非是染了猫头病。
此后李阁老等老臣都不敢再进宫探望了,也只有季玉深和苏清偶尔进宫看看。
李梓月对他的理由无法反驳,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只闷闷道:“眼下天都要黑了,夫君何必这个时候进宫?”
季玉深道:“这个时候进宫查看一眼,便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出来,岂不两便?”
说罢看了看天色,“你再阻拦,我便赶不及回来了。”
他都这样说了,李梓月无可奈何,只能放他离开。
静儿从后头走上来,“小姐放心吧,姑爷每次从外头回来都会去书房睡,确认没有染上病症才会来看小姐和小公子,不会把病带回来的。”
李梓月听了不但没有抒怀,反而更加不高兴了,“就因为这个,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同房了。”
“啊……”
原来李梓月是为这个不高兴的。
静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忽然听见李梓月道:“静儿,你说夫君会不会在外面有人了?他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他不是进宫,而是去看外宅夫人?”
静儿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梓月,不知道她哪里想象出来的外宅夫人。
可李梓月好像笃定了似的,连忙道:“不行,我要跟去看看!静儿,快命人备马车,我要出去!”
说罢朝外头跑去,静儿阻拦不及,只在后头喊,“小姐,你等等我,你穿件衣裳再出去啊!”
她忙回屋取来李梓月的披风,急急跟在她身后。
天色微暗,季玉深出门却并不匆忙。
他一向行事如此,从来看不到着急的样子,泰山崩于前似乎都能面不改色。
李梓月又一时兴起匆忙命人备车,下人不敢怠慢,一缓一急之下,季玉深前脚出门,李梓月后脚便跟上了。
“小姐,你看,姑爷确实是进宫呢。”
走了半道,远远地见季玉深的马车过了街道,到了长街上之后便直直朝宫城方向而去,静儿忙同李梓月禀告。
李梓月揭了一角车帘,她一向很少出门,这会儿天晚了路上行人又少,就算有人看见她也不知道她是何人。
她看着季玉深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心中自然也松快了,那份疑心已然打消。
如此一来,忽又注意到季玉深下车之时,单薄的身形并没有着披风,心中顿时升起了担忧。
“夫君文弱,今年秋日格外冷,他怎么连披风也不带一件呢?”
好在她乘的马车上东西备得齐全,不仅有她的换洗衣裳,连季玉深能用的狐皮披风也有,还是他喜欢的天青色。
李梓月嘴角轻扬,朝外头轻声道:“赶上去,我把披风交予夫君,免得他受寒沾了那时疫。”
马车同样停在宫门前,这么晚了很少有人进宫,是而驻守宫门的侍卫多看了两眼。
只见下来的正是季夫人,奇怪,季阁老前脚刚进宫,怎么夫人后脚就来了?
“季夫人。”
侍卫客气地上前行礼,如今宫中盛传这位季阁老即将成为首辅。皇上染了时疫后那些老臣都避着不敢进宫,只有季阁老几乎每日都进宫探望,想来皇上的时疫好了之后必定更加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