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五篇经文
说罢簌簌地打了下去,将那些抱在一起取暖的女人打散了。
淑芽厉声喝止,“大胆,娘娘在这里,由得你们耍威风么?”
那几个老妈子忙来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怕这些罪妃冲撞了娘娘。”
苏幼仪没有心思和她们多话,只道:“这些人都是皇上的嫔妃么?本宫从未见过,难道是在本宫进宫之前送来的?”
一个老妈子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这些人不都是皇上的嫔妃,也有先帝的嫔妃,还有太.祖的嫔妃。”
说罢指了指方才那个拿面粉扑脸的女子,“娘娘看,这里只有这个是咱们当今皇上的嫔妃,好像进冷宫前是个答应。”
苏幼仪蹙起眉头,“白答应?”
“对对对,就是她!”
苏幼仪诧异非常,重新打量那个女子。
只见她污秽的侧脸,因为沉重雪白的粉妆和格外突出的黑色长眉而显得阴森可怖,瘦得颧骨突出的面容早已变形,看不出任何昔日的痕迹。
昔日的白答应是个苗条秀气的女子,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身上却有一股才气,还有些清高,所以从前燕嫔一直不喜欢她。
到底也是娇娇美人,怎么才一年多的工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难道不认识苏幼仪了么?
苏幼仪肯定,从头到尾,白答应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似乎从她眼神中看到她和白答应是旧相识,那几个老妈子谨慎了起来,“娘娘认识这位答应么?可惜了,她已经疯了许久。刚疯的时候天天嚷嚷着她要做常在,要做贵人,还说只要打扮得好看了一定有机会做常在。现在倒是不喊了,不过还是喜欢从厨房偷面粉来抹脸。”
苏幼仪仔细一看,她单薄衣袖底下露出来的胳膊,上头还有鞭子新陈交错的痕迹,想来便是时常去偷面粉挨打留下的。
那几个老妈子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担心苏幼仪会为白答应出头为难她们,故而小心翼翼地探查苏幼仪的脸色。
好在,苏幼仪只是看了一会儿,很快挪开了目光。
“刚刚送进来的那位在哪?”
老妈子们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刚送进来,还不敢让她和这些老人们在一处,所以单独住在边上的偏厢里,贵妃娘娘要去看她吗?”
苏幼仪点点头,那几个老妈子还要说什么,淑芽已将她们拦下,转身陪着苏幼仪到偏厢去。
偏厢比前头更加阴暗,却意外地暖和一些。
许是因为屋子小,门又关得密不透风,所以外头的雪气没有完全侵入。
苏幼仪进到屋中,便见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她衣裳单薄,即便在这间稍显暖和的偏厢,还是冻得受不了。
苏幼仪朝淑芽看了一眼,后者拿出早已备好的厚实披风,慢慢上前盖在人身上,雪白的狐皮和阴暗破旧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被披上披风的人瞬间不抖了,抬起头来,目光痴痴地看向苏幼仪。
好一会儿,就在苏幼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却喃喃道:“昭妃,昭妃……”
她还认得自己。
只是她还不知道,苏幼仪已经不再是昭妃,而是昭贵妃了。
苏幼仪道:“皇后,你还认得我?”
皇后拽紧了身上的披风,微微颔首,苏幼仪上前一步,顿了顿,伸手向皇后。
皇后愣了愣,淑芽在旁看得担心不已,唯恐皇后伤及苏幼仪。好在皇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扶着苏幼仪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在简陋的茶几旁坐下。
苏幼仪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问皇后。”
皇后警觉地抬起头,“什么事?”
“翠摇去哪里了?”
“翠摇?”
皇后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似乎忘了翠摇是谁。
就在淑芽想要出言提醒的时候,却见皇后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她是个叛徒!她是个叛徒!一定是她做的手脚,一定是她杀了婉贵人!”
苏幼仪一惊,抓住皇后的手,“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为什么是翠摇杀了婉妹妹?”
皇后笑着流出眼泪,“你一定以为真的是本宫杀了婉贵人吧,是吗?本宫也以为是你要陷害本宫,故意设下毒计。可仔细想了想,就算你要铲除本宫,也不可能牺牲婉贵人,那可是你最在意的妹妹啊……一直到本宫看见,看见翠摇。”
“看见她什么?”
苏幼仪原本就觉得翠摇的消失不简单,如今一听皇后的话,越发怀疑起来。
皇后失声而笑,“那一夜,高奇寿带人来抓本宫,要把本宫送到冷宫来。本宫确实慌了,确实疯了傻了,可我并没有瞎。我看到翠摇远远地站在廊下,披着衣裳没有过来,嘴角却露出得逞的笑意。而后想到那些禁足长春.宫的日子里,她一次次告诉我不要闹,不要为自己争辩,皇上一定会还我公道。还有那日送婉贵人抄写的经文进来,就是她,她的手上确确实实只有五篇经文……”
苏幼仪大惊失色,身子无力地落在椅背上。
“你的意思是,是翠摇出卖了你,故意隐藏了经文真实的数目惹你气恼。而后她再借机毒杀婉妹妹嫁祸于你,这样一来只有你和婉妹妹有过节,自然让人疑心到你身上,是不是?”
苏幼仪说罢,忽然摇头,“不对,这怎么可能?翠摇便是你身边的大宫女,也没有这等神通,瞒着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婉妹妹,这不可能!”
皇后面对她的质疑,并不急着辩解,只淡淡笑道:“你忘了当初芳妃是怎么死的么?”
区区一个白答应就能置芳妃于死地,借着皇后的威名,翠摇的权力可比当年的白答应要大得多。
苏幼仪无法相信这样的消息,沉默了许久,屋子里风雪气越来越重。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翠摇原本在发还内务府的名单中,可她却从内务府凭空消失了。她有可能逃到哪里,或者有可能与何人勾结,你可知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又是翠摇
皇后越发大笑起来。
“事到如今这还重要么?翠摇背叛了我陷害了我,可就算把她抓回来,我一个在青史上已死之人,还能重登皇后之位么?”
她不知从何处,已经知道了外头为她操办丧仪之事。
皇后冷笑地看着她,“何况这件事就算不是你主使的,也和你脱不了干系,直接间接的受益人都是你。我为何要帮你找到翠摇,为何要让你找到杀婉贵人的真凶好让你后世安稳?”
苏幼仪淡淡看她一眼,“就凭你的三皇子还在宫中。”
皇后浑身一颤,似乎听到三皇子三个字,这才清醒过来。
她死死地盯着苏幼仪,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苦涩,“我知道,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不会亏待三皇子的。你知道吗?三皇子时常念你的好,说你亲手做的糕点多好吃,说你多有学问,还说他小时候病弱体质能够改善,多亏了你……”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么?”
皇后笑了笑,“可我也很高兴,你待他真心诚意,并非为我是皇后的缘故。我只是害怕他过于亲近你而至于忘了我这个母后,所以才会针对你……”
苏幼仪别过脸,“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刺激我,我知道,就算你再有把握我会善待三皇子,你也不敢打这个赌。”
“是啊。”
皇后苦笑,她终究不如苏幼仪聪明。
便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早知道蛛丝马迹,我就不会纵容那个贱婢在我身边那么久,更不会处处听她的话。我只是隐约听说过她有个爱慕的男子,好像是青年才俊,只是不知是侍卫,还是太医,还是朝臣……”
皇后说到此处,笑容越发苦涩,“我还曾想,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一二年就让她出宫,把她许给这位她爱慕的青年才俊。没想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翠摇没有道理陷害你,你毕竟是她的主子,对她一向不薄。除非有更加吸引她的东西促使她背叛了你,这个东西不是钱财,也不是名利,而是男人。”
皇后顿时睁大眼睛,“你是说,是她爱慕的这个男子嗦使她做出这等事的?”
“否则呢?”
苏幼仪冷静道:“只要她继续忠心跟在你身边,钱财赏赐自然不愁,名利地位更是如此,她为何要背叛你?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你给不了的东西。”
皇后笑了,笑声慢慢凄厉起来,像是乌鸦啼哭,“她在我身边尽心竭力那么多年,最后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我诅咒她,我诅咒她永远得不到那个男人的爱,最好被那个男人杀人灭口丢到乱葬岗喂狗,才能消我心头只恨!”
……
离开冷宫的时候,雪下得越发大了。
淑芽看看外头的雪道,朝苏幼仪道:“这雪一下,冷宫里这些罪妃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怪不得三代的罪妃才这么几个人,只怕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非是冻死,饿死,病死罢了。
苏幼仪道:“幸而给皇后留了一件披风,希望不会成为最后众人哄抢的破布。”
难说。
淑芽心中暗暗地想,那披风上洁白的狐狸毛,大概不出几日就要滚成灰的了,毕竟这冷宫里没一处干净地方。
苏幼仪坐上撵轿,众人朝着来时的路回去,只是此刻路面已被白雪覆盖,越发萧条。
撵轿上,苏幼仪一手扶着额头,微微闭目。
今日冷宫的景象对她而言是不小的刺激,皇后的那些话,更让她心中难安。
虽然皇后的结局已成定局,可当初力证皇后毒杀婉贵人的是她,如果最后证明真的不是皇后所为,她这一生怕是都要受良心的谴责。
她思考了良久,朝淑芽道:“让人出宫查访,一定要查出翠摇的踪迹。我就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够就此消失在繁华京城?既然是能进宫的青年才俊,必定就在京城,就算把京城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翠摇,死活不论!”
淑芽正色地点头,“娘娘放心,一定能找出来的。”
晚间,皇上到永寿宫,问起她白日去冷宫的事情。
苏幼仪还有些没缓过劲,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良久,她才看向皇上,“皇上,当初我在坐月子的时候,皇上严查皇后毒杀婉妹妹一事,可有找到证据?”
皇上顿了顿,“怎么想起问这个?当初一心认为一定是皇后所为的,不正是你么?”
苏幼仪矛盾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皇后所为?”
“有。”
苏幼仪睁大了眼睛,“是什么?”
皇上道:“婉贵人被毒杀的时候,地上留下了脚印。虽然后宫中女子多,脚印大小有相似,花纹更有相似。但大小相同、花纹也相同的,并不多。婉贵人的尸身旁留下的脚印,经过反复比对查验,确定是皇后身边的翠摇。”
又是翠摇!
“就算是翠摇毒死的婉妹妹,真的就能确认是皇后所为么?”
皇上眉头微蹙,看着苏幼仪茫然的目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道:“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皇后说是翠摇背叛了她,当初婉妹妹命人给翠摇的应该是三十篇经文,而翠摇只给了皇后五篇,引得皇后大怒。而后翠摇毒杀了婉妹妹,所有人都会想到是皇后一怒之下杀了婉妹妹,整个计划严密到几乎完美。而皇上所说的证据,偏偏正好也是指向翠摇,而非皇后本人……”
皇上思忖了片刻,道:“听说翠摇失踪了?”
苏幼仪点点头,“我已经命人在城中四处寻找翠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相信不会没有任何痕迹的,翠摇我一定要找到,杀害婉妹妹的真凶我也一定要抓到!”
如果真的不是皇后所为,只是翠摇的背叛,那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幼仪道:“皇上,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皇后没关系,是不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除夕宫宴
“不管到底是不是皇后指使翠摇做的,皇后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的棺椁已经入葬,从此世上已经没有王皇后这个人了。”
皇上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地否决了她的话。
苏幼仪怅然若失,颓然坐下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皇上的答案,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可挡不住心里那份歉疚。
皇上拍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以为就算你不认为皇后是凶手,皇后就能逃过此番一劫么?”
苏幼仪诧异道:“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淡淡一笑,“若朕没有猜错,这个背后指使翠摇背叛皇后之人,在朝中权势不低。就算你不怀疑皇后,却改变不了后宫众人的怀疑,前朝大臣联名上奏之事,依然会发生。”
苏幼仪思忖片刻,“前朝大臣联名上奏,乃是苏伯父为首主持的,但他绝不可能为了扳倒皇后伤害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躲在背后坐收渔利……皇后倒台,谁会得利呢?”
苏幼仪想不明白。
照理说,皇后倒台之后后宫得利最大的就是她,可她确信自己没有做过伤害婉贵人的事。
那到底是谁呢?
她满眼茫然。
皇上宽慰了她几句,“这件事就先别想了,一切等找到翠摇再说。”
……
很快就到了年下,宫中处处张灯结彩。
皇后的丧仪也因为过年的关系匆匆完毕,并没有耽搁太久。虽然皇上说要办得隆重,可连葬入妃陵的资格都没有,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底下人自然不会尽心。
有那个工夫给死人做面子,不如想想如何办好过年的差事,或许还能多得几两赏钱。
离除夕还有几日,年前的贡品都已经及时送进宫了,各色绫罗绸缎珠宝玉石,钗环首饰金珠银碗,应有尽有。
皇上竟命人挑出一些上好的送到永寿宫,剩下的便让苏幼仪自行分派,美其名曰是皇上懒怠操持。
其实就是给予她更多权力,把她和普通嫔妃的身份渐渐拉开。
苏幼仪倒不觉得这些是大事,如今宫中的情形,也不可能有人为了区区赏赐敢对她有所异议。
众嫔妃按着等级来分赐赏赐之物便是,自然,像燕嫔和纯贵人这些与她关系亲密的,少不得会多得一些东西。
更重要的另一件事,她要同皇上商量后才好决定……
除夕终于到了,皇上从小年封笔之后休息了好几日,除夕这天又开始忙了起来。
他按着平时上朝的时辰起身,先到宝华殿给神佛敬香,又到宫中各处拈香行礼。
天色微微明的时候,敬香完毕,宫中各处鞭炮响声大作。
这些敬香祭祖的事,原本都是皇上要带着皇后一起做的。可惜宫中没有皇后,皇上曾提议让苏幼仪代皇后行事,苏幼仪却表示自己不想遭人非议,索性在宫里睡个大懒觉。
这不,苏幼仪还在绣床上呼呼大睡,被鞭炮的声音吵得火上心来,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她翻腾了几下,鞭炮的声音久久不停。
而后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双耳,耳畔的噪音减小了许多。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皇上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朝服没来得及换。
他见她睡梦中皱着眉,便知她是嫌吵,连忙捂住了她的耳朵不放。
见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皇上冲她一笑。
“皇上……快去脱了这些劳什子吧。”
她脑子还有些迷糊,却还记得皇上是一回屋就要换衣裳的,他最讨厌朝服繁琐沉重。
见她意识渐渐清醒,皇上这才松开了手,到屏风后头换了家常衣裳。
皇上换好了衣裳,这里淑芽等人也伺候苏幼仪洗漱完毕了,正在给她绾发。
苏幼仪只想绾个家常发髻,因为皇上午膳是要宴饮外藩大臣的,比如各国使臣和封疆大吏。
晚膳才是后宫家宴,到了晚上她再更衣梳妆即可。
皇上见状,忙道:“让朕来。”
说着就接过来淑芽手中的牛角梳。
苏幼仪道:“皇上别闹,自来也没听说你会绾发。”
她嘴上说着,作势要抢过木梳来。皇上手一举,她心知是抢不到了。
“那是因为你起身的时候,朕都要赶去上早朝,哪有工夫替你挽发?这几日正好年关休沐,朕有的是时间。”
皇上见她不抢了,把她按到椅子上,对着琉璃镜把她的头发梳顺。
墨发如瀑,光滑如丝。
他将她一把青丝抓在手上,又如流水般从手中泻下。
怪不得她常常不梳繁复发髻,这样的一头秀发,梳起来插一堆的簪子钗环,那才是浪费了。
皇上只把那些头发抓起来,在脑后斜斜地打了一个攥,用一根长长的白玉梅花钗固定了起来。
苏幼仪对镜细看,玉钗斜飞,恰如枝上梅花凌霜傲雪。
她不禁感慨,“皇上竟然有这么一手,今日才叫人知道。”
皇上面带得意,问她晚上宫宴打算穿什么衣裳。
今晚的宫宴只是家宴,除了皇上和后宫嫔妃之外另王爷亲眷外,只有几位皇子和公主参加。众嫔妃不用按品着礼服,所以衣裳可以自行挑选。
淑芽在旁禀道:“惠妃娘娘定了宝石绿,燕嫔娘娘定了葡i萄紫,知道这二样颜色娘娘是不喜欢的。至于其他人还在等着娘娘示下,她们才好挑衣裳呢。”
这次家宴没了皇后,反倒没有人争红了。
苏幼仪道:“我看嘛,我就穿个玄色吧,这颜色也是没人穿的。”
过年她做了好多衣裳,其中一件玄色的大袖宫装,上头绣银丝云纹,看起来华贵又有些男儿俊逸之气,她很是喜欢。
皇上却道:“上次贡品送进宫中,朕特意给你挑选的两匹红的天云锦为何不穿?”
说到那两匹天云锦,苏幼仪就生气。
“皇上还说呢,那天云锦如此珍贵,华美异常,整个布面就像是云朵一样柔.软而光泽。我喜欢得什么似的,若是别的颜色我定日日穿着,偏偏两匹都是红的,这叫我如何穿出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他是明智的
她甚至心里暗想,这进贡天云锦的番邦小国一定消息闭塞,不知道皇后已经没了,所以送这大红的锦缎来。
要是他们知道送来了宫里也没有人敢穿,不知道会不会捶胸顿足?
皇上故作听不懂的样子,“红的又如何?你不喜欢红色么?”
“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红色的?”
苏幼仪差点白了他一眼,红色不仅能衬得女子肤白娇艳,还是富贵和地位的象征,更是正室的象征,世间哪个女子不喜欢?
她幼时见到乡中贫穷人家,若有两个铜板的闲钱能去集市扯二尺红头绳给家中小女儿绑在发上,那小姑娘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女子喜欢红色,这是自小天生的,可是……
“可红色只有皇后能着,送了我我也不能穿。”
苏幼仪说罢,看皇上的目光分明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顿时气呼呼地转过脸。
好啊,他这是明知故问,存心来气她的!
皇上见好就收,连忙讨饶,“是朕不好,朕不是故意气你的。那布料可曾做了衣裳了?”
苏幼仪气鼓鼓地不搭理他。
淑芽在旁见状,忙道:“回皇上,那两匹红色的天云锦,其中一匹已经做了衣裳了,娘娘说做了不能穿,放着瞧瞧也好。另一匹娘娘没舍得做,说是留着她用不上,或许以后旁人用得上可以相赠。”
皇上笑道:“你若用不上,还有谁配用?既然衣裳已经做好了,那就穿上吧。朕让你穿的,又有何人敢置喙?”
苏幼仪进宫这么多年还没有穿过正红色,进宫之前就更加没有了,她的家境哪有那闲钱给她买一身正红?
倒是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的时候留下一身正红的嫁衣,父亲曾经说过等她出嫁要给她穿上,可是当年逃命匆忙她连那件嫁衣都没机会带走……后来,有个人曾经告诉她,他会把那件正红嫁衣补上给她。
后来他真的中了探花,真的有资格让苏幼仪穿上正红嫁衣的时候……却给别人穿了凤冠霞帔。
苏幼仪回过神来,“虽说是皇上的旨意,可旁人见了说的还不是我僭越?何况有这福气,也没这名分,不如作罢。”
她只是顺口一说,谁料皇上听出了话中深意,笑道:“你迫不及待想做朕的皇后了吗?”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皇上必定恼火,斥责一顿觊觎后位都算轻的。
可他知道苏幼仪是有口无心,并没有那个意思,竟拿这话来取笑苏幼仪。
苏幼仪面色微红,“算我说错话叫皇上抓住把柄了,好好好,我穿便是了。淑芽,去取那对金莲九珠步摇,那身红裳也唯有这等华丽装饰可配。”
她入宫这么多年,真正华丽的打扮屈指可数,今日除夕,既然皇上想看,她就好好打扮一番好了。
到晚间,众嫔妃、皇子、公主和王爷及各自亲眷,都到了金殿。除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幼之外,连三皇子也如常到场。
他的神情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没有那么活泼爱笑了,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等候不多时,便听外头宫人一声高唱:“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皇上和苏幼仪携手并肩而来,身后是奶娘们,一个牵着四皇子,一个抱着五皇子,挤挤挨挨一大群人。
殿中诸人忙起身行礼,只见苏幼仪一身红衣夺目,耀眼如火。金莲步摇金珠垂落,衬得她发髻灵动生姿。
一抹红唇似血,将她整张绝色面容点亮。
她,她穿的是正红色!
早就听闻皇上把珍贵非凡的天云锦都赏给了苏幼仪,没想到竟是这般颜色,果真看起来鲜亮柔.软,光彩熠熠。
她站在皇上身旁,一身红裳就像是当之无愧的正室一般,将在座众位悉心打扮的嫔妃都衬得晦暗,没有半点光泽……
皇上和她携手而来,自然看到了她的红衣,或许就是皇上鼓励她穿的。
众人越发相信后宫的传言,说苏幼仪成为皇后是指日可待之事,想来这句话很快就要成真了……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行礼,心思各异,笑意之下藏着各种叫人琢磨不透的心思。
苏幼仪看到了众人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是落落大方迎接着,身居其位,她当得起多少荣耀,就受得起多少目光。
她笑得端庄美艳,款款同皇上一同走到上首,在座前并肩落座。
这是从前皇后也很少享受的待遇。
皇上端起酒杯,“丰年有余,除夕佳节,朕在敬诸位这边新年酒之前,要宣布一道旨意。”
众人不禁好奇,便见高奇寿站出来,高声唱道:“皇上有旨,燕嫔贤良淑德,养育二皇子有功,朕心甚慰,着晋封为妃。贵人江氏,克己复礼,柔嘉有助,着封晋为嫔位,钦此。”
燕嫔似乎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一旦确定,欢欢喜喜地起身谢恩。
而江贵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晋封。她看向上首的苏幼仪,苏幼仪朝她眨眨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江贵人欢喜之余,感到深深的震惊。
是苏幼仪让她得以晋封的。
苏幼仪说什么,皇上都听,这皇后果然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再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要是她没有听自己父亲的话,归顺苏幼仪,是不是真的就再也没有晋封之日了?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李常在,看到李常在桃红色艳丽的衣裳,一张精心装饰的脸却是苍白的,顿时心中释然。
她的父亲不愧是威远侯,他果然是明智的。
这一番恩旨下去,众人多半是欢喜。
而后皇上敬了众人一杯酒作为开场,宫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众皇子和公主先上来给皇上拜年,小小的四皇子如今也懂事了,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下跪拜礼。
就连还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也由奶娘抱着给皇上行礼拜年。
给皇上拜完之后,他们又给苏幼仪拜年,“给昭母妃拜年,新年如意,事事顺心。”
第三百五十章 气氛格外好
“好,我祝你们也事事顺心,学业进步。”
苏幼仪笑吟吟的,命淑芽把自己准备好的红包送给众皇子,皇上调笑道:“贵妃给他们准备了多大的红包?若比朕的还大,岂不是让朕丢脸了?”
众人难得听皇上开玩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惠妃着意看了看众皇子公主拿到的红包,只见大红色的荷包里鼓着不同的形状,有的荷包瘪一些,有的鼓一些。
她顿时心思一动,开口道:“贵妃娘娘给皇子和公主们准备的好像不是普通的压岁钱呢,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看个新鲜?”
惠妃此言一出,众人也意识到了那些荷包的不同。
这五个皇子一个公主,其中两个是苏幼仪所出,他们两的红包自然与众不同些吧?
几个皇子好像并没有听出大人们的话中有话,只是拿着红包看苏幼仪。
苏幼仪微微笑道:“既然惠妃姐姐想看,你们就打开给她看看吧。”
按着长幼次序,大皇子先打开了荷包,里头竟是一封薄薄的纸。
“怎么是纸啊?”
底下有人议论纷纷,大皇子将卷在一起的纸打开展好,众人这才发现那哪里是纸,分明是一张银票!
大皇子惊讶地张了张嘴,抬头看向上首,“一百两银票!”
五百两!
众人议论纷纷,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一辈子吃穿住行也花不了五百两,苏幼仪出手可真是阔绰啊!
二皇子捏捏自己的荷包,触感也像是一张银票,便打开一看。
竟然也是一百两的银票!
众人越发哗然。
苏幼仪笑道:“两位皇子年岁大了,虽是天家之子不愁吃穿,可长大了开府建衙要花钱的地方多了。本宫知道皇上赏每人的压岁钱都是一百二十两,所以降低了一等给你们。”
既给得多,又不压过皇上,给了皇上颜面,苏幼仪的心思果然细密。
更难得的是,一向和她关系亲密的大皇子和李氏所出的二皇子,她给的竟是相同的数目,只用一句两位皇子年岁大了就轻飘飘地解释了过去。
不知道该说她是大方,还是对皇子们一视同仁。
接下来便是三皇子了。
刚刚没了生母的三皇子,照理来说苏幼仪应该会多加慰藉,该比二皇子和大皇子的更多吧?
让众人失望的是,三皇子的荷包打开,里头只有一把普通的铜钥匙。
众人不解其意,三皇子却愣了愣,而后大喜,“多谢昭母妃,儿臣很喜欢这份红包!”
一个破铜钥匙,三皇子在高兴什么?
众人不解,可三皇子不愿解释,苏幼仪也没解释,只道:“本宫在宫里藏了一个宝藏,这是宝藏的钥匙,三皇子自己会去打开的。”
三皇子笑眯眯地点头,“嗯!”
大公主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包,只见里头并不是银票,也不是钥匙,而是一对精美绝伦的耳坠子。
这耳坠子以赤金打造,造型却十分纤细小巧,唯有底下坠的两个拇指大的粉珠光辉夺目,一拿出来便让人惊叹不已。
只这两颗少见的粉珠,便不知值多少银子了,只怕比大皇子他们的一百两银子更加贵重!
大公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对耳坠,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一下子便从苏幼仪的目光中看懂了她的用意。
她知道给大公主多少银钱,大公主自己也用不了。而女儿家这个年纪最喜欢的钗环装饰,与其给银票,不如直接给好看的首饰更加有用。
也亏得惠妃主动提出让众人展示他们的红包,这耳坠子在众人眼前露了面,惠妃总不好意思以后不让大公主戴吧?
一举两得。
“多谢昭母妃,儿臣欢喜得很。”
大公主是真的欢喜,她面上的笑容,惠妃都很少见到。
接着便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的红包由奶娘代为打开,只见里头是几个普通的金银锞子,并不稀罕。
众人不禁大笑。
苏幼仪给别人孩子的东西都那么珍贵,怎么给她自己孩儿的却这么吝啬?
雍亲王起身笑道:“贵妃娘娘,你别欺负我们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小,就拿这些东西打发他们。我这个王叔都看不过去了,娘娘就这么欺负自己亲生的皇子么?”
苏幼仪笑了笑,“他们还小,给的东西再贵重也用不了,何必浪费?等他们像大皇子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本宫一定不会少给,王爷做个见证便是。”
雍亲王哈哈大笑,“皇兄听见了没有?臣弟怕忘记,还是皇兄多监督着贵妃娘娘好,别让她欺负了四皇子和五皇子。来,臣弟替几个侄儿侄女们敬皇兄和贵妃娘娘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苏幼仪笑得有些狡诈,“不忙,王爷只怕还要再敬我们一杯呢。”
说罢看向高奇寿,高奇寿会意地端起托盘送到雍亲王跟前,上头摆了两个红包。
“这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给小世子的压岁钱,皇上说小世子没了生母,更要加倍疼爱,所以也给了和皇子们一样的一百二十两。贵妃娘娘给的这个也一样是一百两。”
雍亲王这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什么意思,果然端起酒杯道:“那臣弟再敬皇兄和贵妃娘娘一杯,替家中小子多谢二位!”
说罢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皇上淡淡一笑,“你别借着谢恩的名义,在这里糟蹋朕的好酒。你可知这千金醉一壶多少银子?全都叫你糟蹋了。今夜若是喝醉,朕可没有地方让你挺尸,只好连夜把你抬到宫门外丢着,等你雍亲王府的人来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今年除夕宫宴气氛格外好。
回到永寿宫,多福在看小太监们围在廊下赶围棋。
赶围棋一种简单的游戏,先掷骰子再走棋。点数掷出大的在棋盘上走一步,先走到底的获胜。
苏幼仪也不拦他们,只要留着人看着灯火就行了,其余的人尽可以玩耍。
她看着一个小太监掷出两个骰子,两个都是六点。
“竟然掷出了双陆,另一个可不必掷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将姑爷请来
苏幼仪又问多福,“你怎么不去玩,就在这看着?”
多福如今是永寿宫管事了,虽然年轻,也要拿着身份。他若是都玩去了,只怕合宫里就没人当差了。
“这宫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奴才怕他们不老练,出了事故怎么好?”
多福这话可谓极其懂事了,他也不像其他宫里的管事那样,欺压小太监小宫女。反而是让他们自在地玩,自己来负责看着灯火。
苏幼仪听了感动,她把永寿宫管事的位置给多福,心中也担心过他太年轻压不住。
没想到,多福想的这样成熟。
她笑道:“咱们宫里又不缺人。你去把压岁钱散下去,顺便吩咐他们分成两班。一班玩耍的时候,另一班看守着。隔一个时辰就换过来,这样大家都有得玩。”
淑芽把预备好的荷包用一个匣子捧出来,里头个个绣着红福字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足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都散给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你和多禄的,还有淑芽、春花和春景她们三个,我另外赏。”
鼓鼓囊囊的荷包里,一个看上去至少有七八个金银锞子。散给小宫女小太监的都这样丰厚了,他们这几个另外赏,还不知道是多丰厚呢。
荷包散了出去,外头的小太监小宫女嘻嘻哈哈,人声鼎沸。
“呀,十个金锞子啊!”
一个小太监摸出一颗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多福作势打他脑袋,“怎么不把你的牙磕掉!”
众人得了这般厚赏,高兴得不得了,纷纷进来给苏幼仪谢恩。
苏幼仪见众人这般欢喜,也被感染得喜悦起来,“不必谢恩了,都玩去吧。廊下那一簸箕的铜钱给你们今晚输赢,可别年没过就把压岁钱输出去了。”
等众人散了,苏幼仪又给那亲信的几人一人赐了一锭金元宝。
他们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金元宝,一时都愣住了。
这压岁钱……是不是也太大了?
这锭金元宝,少说也有五两啊!
“主子,这是不是太过丰厚了,奴才们恐怕担当不起……”
多福推辞着,把金元宝放到茶桌上,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实在不敢要。”
淑芽见屋子里都是苏幼仪信得过的亲信,忍不住劝道:“娘娘待奴才也太好了些……”
苏幼仪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怕自己破财。
她笑道:“如今推辞已经来不及了,你们的元宝底下,我都刻了你们的名字了。”
众人翻过金元宝一看,果然底下刻着每个人的大名。
难为主子怎样想来,待他们这般用心!
多禄眼眶含泪,连忙在眼角抹了抹,“主子,奴才从前跟在皇上身边的乾清宫,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金元宝……”
原本感人的气氛被多禄这一句话打破了,苏幼仪噗嗤一声,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多禄一愣,他都哭出来了,众人怎么反而笑了?
苏幼仪笑骂道:“这话说得,叫皇上听见了,还以为怎么苛待了你呢!”
“行了行了,都安安心心收下吧。至多以后我落魄了,你们再拿出来接济我,成了吧?”
自家主子都这样说了,他们哪里还敢推辞?
淑芽等人收到了大红包,个个喜得合不拢嘴,不过淑芽还是很好奇,“娘娘今夜给三皇子的到底是什么钥匙,三皇子怎么那么高兴?”
苏幼仪有心考她,“常说你聪明了,这次就考考你,你猜是什么?”
淑芽一头雾水,抓耳挠腮。
苏幼仪提醒道:“你想一想,现在的三皇子最大的心病是什么,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淑芽脱口而出,“皇后被打入冷宫,他最想当然是和自己的生母在一起呀。”
她骤然睁大眼睛,“难道那钥匙……是冷宫的钥匙?!”
苏幼仪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冷宫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皇后的屋子会单独分开,饮食起居皆特殊照顾着,由我这里拿银子支持。至少不能让三皇子去的时候,看到皇后变成白答应那样。”
淑芽犹豫了片刻,“娘娘当真相信了皇后的话么?若她是骗娘娘的,那翠摇就是她指使的呢?”
苏幼仪摇摇头,“那如何解释翠摇无故消失?我还是更加相信,皇后并没有杀人之心。在找到翠摇之前,暂且先如此吧。你得空就命人去冷宫看一眼,免得那些老奴阳奉阴违苛待皇后,明白了吗?”
淑芽福身,“奴婢明白。”
……
曾经势力最大的两大外戚家族,都成了曾经。
威远侯江肃主动投靠了苏幼仪,只有李府还仗着“一门两阁老”硬撑着,奈何他们家的贤妃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李常在比起当年贤妃差之太远。
无论是才能还是手段,更重要的是,她没学到李氏好的东西,只学到了李氏怀疑季玉深的疑心病。
这一点让李梓月十分不爽,也让得了孙儿之后对季玉深越发信任的李阁老不爽。
怀疑季玉深就等于怀疑他的眼光,他怎么能让李常在一个区区小辈怀疑他?
话虽如此,可年下皇上晋封了燕嫔和江贵人,如今一个是燕妃一个是江嫔,李常在却依然在常在之位,这让李阁老大为光火。
不为李常在,而是为他自己。
李常在是他的侄女,皇上不肯晋封李常在便是不肯给他面子,难道是真.觉得他快要告老还乡了所有可以不必在意了?
想到这里,李阁老越发坐不住,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去命人将姑爷请来。”
李阁老一心烦,便让人把季玉深叫来说话。说来也奇怪,他每次和季玉深交谈一番,心里的焦躁就会好许多。
有时候他也在想,有贤婿如此,他就算告老还乡了,李家的势力也不会有丝毫衰减,他完全可以放心。
过不多时,季玉深从外头进来,朝李阁老拱手一礼,“岳父,你找我?”
“玉深,过来坐。”
李阁老招招手,翁婿二人对坐,李阁老先轻叹了一口气,“过了这个年,就没有下一个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多去走动
这话说得隐晦,可季玉深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什么,一下子便会意了,“今年之内,就算岳父不主动提请,朝中一定也会有大臣提出岳父该告老还乡的事情了。岳父可是有了什么打算么?”
“老夫还能有何打算?”
李阁老如今和他说话,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大家长似的,更多的是商量的口气。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清清楚楚看到,季玉深的前途会比他更加光明,将来的荣耀无可限量。
他道:“今日是年初三,离开朝还有好几日。趁着年关这个时候要多跟朝中交好的大臣走动走动,我听说你曾去苏府拜祭过已故的婉嫔?”
“去过一次。”
李阁老点点头,“去过就好,去过就好。自从婉嫔没了以后,皇上对苏清更加器重了,这里头只怕也脱不了昭贵妃的关系。你既然和苏清结交,就和他走近一些。老夫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这个苏清将来多半也能成为一代阁臣。”
季玉深微微抬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应道:“既然岳父这么说,我自当遵从。这个苏清的确是个贤才,可惜是皇上的人,不肯为我们所用。”
李阁老微微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如今时势已和从前不同了,论前朝,皇上重用的新臣占了半壁江山。论后宫,我们也没有一个可以和昭贵妃分庭抗礼的人物,唉。如今老夫的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但愿老夫退下去之后,你能顺利接替首辅一职,决不能叫姓周的老头夺去!”
周次辅是李阁老心头一根刺,拔不掉也咽不下,尤其在他即将告老还乡的年纪,越发显得碍眼。
“是,岳父放心。”
季玉深应答之后,李阁老忙道:“你快趁着年关多去走动走动,少待在家里,梓月那里我会替你向她解释的。她一介妇人不懂事,就知道缠着你在家里,这怎么行……”
李阁老向来不掩饰他对李梓月的轻视,即便他疼爱这个女儿,可一个不懂政事的女儿对他而言,和废物差不多。
季玉深想到李梓月这些日子趁着他休沐,弄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样,一会儿叫他一起照顾李千越,一会儿又要他陪自己出去逛街买东西,一会儿又要和他一起去郊游……
有李阁老这话,他倒多了个推辞的理由。
当即便道:“那我这就出门去吧,免得回房看见梓月,她又要抱怨我不上朝还频频出门了。”
李阁老求之不得,“快去快去。”
……
城外那处僻静的小酒馆,这些日子来的人越来越多。
因酒馆外头就是一片暗娼馆子,时常有京中的达官贵人来这里偷腥,故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馆子。
季玉深每每在此和朝臣谈会,有些时候也会直接去某些大臣的府上,不过两者自然有所不同。
能到这个小酒馆来说话的,都是效忠皇上的人。
至于那些需要走动的李阁老的党羽,直接到府上走动便是,根本不必担心引起李阁老的怀疑。
“周次辅那边我已亲自登门拜会过,不愧是周次辅,朝中最年长的老臣。和他一席话下来,颇有收益。”
季玉深端起茶盏,隐晦地说了这么一句,苏清等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
只有司马浒一脸懵逼,看着苏清,苏清在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司马浒立时瞪起铜铃一样的眼睛,“连周次辅都被季阁老搞定了?”
他看着季玉深,一副看神人的模样。
江肃见他这样哈哈大笑,“你土不土?季阁老是何等本事,你还不知道?那周次辅是个最清正廉明不过的,自然识趣。别说他了,你我能一同坐在这里,不也全靠季阁老的巧舌如簧么?”
江肃也是最近才知道,季玉深根本就是个两面派,一个深深扎根在李阁老阵营里的拥君党。
若非如今威远侯府式微,江肃也不能进入他们的阵营,反而会成为和李阁老一样的斗争对象。
季玉深淡淡道:“大家能一同坐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一份不争权夺利的忠君之心,和我没什么关系。侯爷,你说是吗?”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江肃身上,不夸张地说,江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叫人惊恐也叫人敬佩,江肃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季玉深随后道:“早在夏末,晚在冬初,让李阁老告老还乡的奏折便会齐齐而发。到时候还请诸位鼎力相助,自然,李阁老一党中也有暗中被皇上策反的人物,他们也会一同出力。”
江肃缩了缩脖子。
一个皇上少年老成,到而立之年越发老谋深算就罢了,偏叫他又得了个一样年纪轻轻心思深沉的季玉深,真是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外戚还想做什么乱?
谁还敢做君权旁落的梦?
苏清正色道:“季阁老放心,一切只等时机到来。在这之前,我们必定韬光养晦,尽力铲除李党逞凶斗恶人物,让李阁老爪牙尽失!”
“是啊,那个浙江巡抚,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司马浒大大咧咧地一笑,“嘿嘿,铲除了他,李阁老手上的地方大员就不多了,看他还如何欺上瞒下贪污受贿……”
年关刚过,司马浒具表弹劾浙江巡抚吴来新。
因是开朝第一大案,皇上十分重视,让司马浒在早朝上当众宣读弹劾表文。
“臣年前奉命赴浙江勘察海塘工程,弹劾杭嘉湖道王燧和嘉兴知府陈虞盛,借大差为名,贪纵浮冒。当时皇上怀疑与吴来新在任时庇护有关联,命逮王燧严查。同时,河州回民苏四十三作乱,甘肃巡抚勒尔谨讨剿时损兵折将,亦被逮。谁知大学士阿桂奉命入甘肃督剿,因入境后大雨连绵,兵马行动受阻。”
皇上蹙起眉头,“大雨连绵?甘肃连年报旱情,何来大雨连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说的正是这个问题。”
司马浒道:“臣又亲自去了一趟甘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浙江贪污案
“调查百姓所言,才明白原来是吴来新等令监粮改捐银及虚销赈粟不实。根据臣目前的统计,贪污谎报的银粮至少百万,吴来新其行实在令人发指!”
众臣皆惊,百万?
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当今朝中,还是先帝朝中,地方大员贪污受贿之事都屡见不鲜。可像是贪污十万以上的,就已经算是大案了。
他吴来新一个人就贪污了百万,这岂能不叫人震惊?
皇上大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山响,众臣吓得跪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朕如何息怒?”
皇上怒极反笑,“好啊,这就是朕的浙江巡抚,封疆大吏,肱骨之臣!他一个人就贪污了百万,贪污了小半个国库!怪不得国库穷,百姓穷,大臣也穷。原来百姓穷是真的,大臣穷都是装给朕看的!”
皇上雷霆之怒,众臣越发不敢出言。
当是时,唯有季玉深站起来,上前拱手禀道:“皇上息怒,请听臣一言。”
“说。”
皇上的口气强忍怒意。
季玉深道:“吴来新死不足惜,但他所犯的滔天罪行,绝不是一个区区浙江巡抚的位置就能做到的。眼下除了治罪吴来新外,更重要的是挖出他身后的指使之人,绝不能让他就此逃脱,让他身后之人逍遥法外!”
此言一出,朝中李阁老一党几乎齐齐变色。
李阁老年事已高,顿时面无血色,惊恐地看向季玉深,唯恐季玉深将自己供出来。
那吴来新正是他麾下之人,吴来新所贪污的银两,有一大部分都涌进了李阁老的口袋,还有李阁老党羽中的重臣……
季玉深明明知道,为何忽然如此向皇上进言?
李阁老胆战心惊。
皇上闻言沉静了片刻,“吴来新背后指使之人,难道季卿已有线索?”
季玉深笑了笑,“这点,恐怕还是司马大人来说更加详细。”
司马浒禀道:“皇上,季阁老的猜测不错,吴来新背后确实有指使之人,还是朝中大员。此人与吴来新暗中勾结已久,多次与吴来新贪污分利,并借朝廷大员的身份为吴来新在朝中遮掩罪行,使得吴来新的问题一直未能上达天听。皇上,这个人就是”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李阁老额头上硕.大的一滴汗落下,啪嗒一声,落在金殿的地砖上碎成几瓣。
司马浒转过身来,义正言辞地指向李阁老的方向,“这个人就是吏部尚书,李绅!”
他手指的方向,最后落在李阁老身后。
噗通。
李阁老只觉身后似有大山倾倒,李绅浑身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言语。
李阁老自己反倒松了一口气,长长地呼吸。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这李绅乃是李阁老的族亲,算起来还是远房侄子,借着李阁老的东风坐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多年,从来没有自己经历过风雨。
故而一见司马浒所言句句属实,想来早已调查充分,便吓得跪地不打自招了。
李阁老回过身后,微微转头看了跪在身后的李绅一眼,眉头紧蹙。
他这个样子,叫自己如何给他撇清?
皇上冷笑一声,“好,好个吏部尚书。朝中二品大员,六部中考察官吏的要职,竟然由你这样的人担任。怪不得朕登基不过几年,抓出来的贪官污吏就那么多,原来源头已经烂至如此了。”
“皇上饶命!臣再也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蠢货。
李阁老心中暗骂,司马浒却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个李绅是个草包,倒省了他许多口舌在金殿上一一拿出证据与之对峙。
皇上却看向李阁老,“朕若没记错的话,这个李绅乃是李阁老的族亲侄儿,李阁老,此事你有何话可说?”
李阁老看了李绅一眼,后者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看他这副脓包软蛋的模样,便知他没有胆子供出自己,事到如此他自然能够保全自身,至于能不能保全李绅……难说。
李阁老镇定地走出来,“回皇上,老臣有管教不严之罪。虽然老臣对他所行悖逆之举完全不知情,可他毕竟姓李,条条藤蔓数下来也和老臣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这件事老臣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老臣一定会将其逐出李氏族谱,绝不让他这样的人再玷污李家门风。”
李绅惊恐地抬头望向李阁老,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袍角,却被李阁老眼疾手快地甩开了。
皇上轻哼一声,李阁老说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可话中字字句句都在撇清他和李绅的关系,说他全然不知情。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绅乃是李阁老的心腹,他做的事李阁老怎么可能全然不知呢?
更有甚者,那百万贪污银两有没有分到李府去,还很难说。
皇上道:“既然李阁老如此说,朕自然信得过你。只是如此贪官污吏未免污了李家的门风,交由大理寺好好审理,还有谁和李绅勾结行事,一定要查清楚。”
皇上轻飘飘地放过了李阁老这条线索,看起来只想死咬住李绅不放。
又对司马浒道:“此案由司马卿千里迢迢远赴浙江、甘肃查访,同样由你主审此案,大理寺全力配合。一定要好好查出李绅和吴来新的罪行,再将其家抄没,贪污而来的民脂民膏充入国库,以儆效尤。”
司马浒与大理寺卿异口同声,“臣遵旨。”
李绅被当场脱了官帽,送去大理寺监禁。
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喊李阁老救命,可李阁老从头到尾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为他说,只是表象出一副对这个后辈十分失望的模样。
可亲近之人都看得出来,李阁老脸色发白,一直到踏出金殿才好了一些。
踏出金殿后李阁老便一言不发,季玉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同样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李府上房,李阁老神色复杂地转头看向季玉深。
李梓月见今日他二人上朝回来得晚,便在上房廊下等候,听见仆人说他们回来了,高高兴兴地抱着李千越进去,便看到了李阁老这个眼神。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他已经老了
李梓月的欢喜顿时僵在嘴角,“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李阁老这才看见李梓月和她怀中的李千越,表情变了变,稍微柔和了一些,想要对自己的小孙孙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只得摆摆手,“你先退下,为父和玉深有话要说。”
李梓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不肯退下。
从前李阁老在朝中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回家看到襁褓中的李千越都会欢喜起来,可今日连李千越都不能让他欢喜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梓月忙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退下,我虽然不懂政事,可让我知道一些事也没有问题,我又不会告诉别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李阁老气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识趣地同李梓月道:“梓月,你带着千越先回去吧,我和岳父有话要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回去陪你用晚膳,误不了的。”
李梓月表情复杂地看着季玉深,有些委屈地咬住下唇,“真的吗?”
“嗯。”
季玉深淡淡点头,李梓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孩子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李阁老古怪道:“老夫的女儿,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听老夫的话了。倒是对你这个夫君千依百顺,什么都听从。”
这话分明有些猜疑的味道。
季玉深笑了笑,“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虽然小婿是入赘到李家,梓月不算出嫁,可这份小女儿情肠都是一样的。等千越再大一些,只怕她也不会听我的,而是一心一意都在儿子身上了。岳父,你说是吗?”
李阁老听了这话,神情缓和了一些,这才慢慢坐下。
“今日在大殿上,你为何主动提出吴来新幕后主使的话?难道你不知道吴来新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你想把谁供出来?”
“原来岳父是担心这个。”
季玉深抬起头来,不急不躁,“我自然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必须把李绅推出去,做那个真正幕后主使的替罪羊。岳父,您还不明白么?”
李阁老面色一变,没有开口。
季玉深继续道:“今日在殿上,自司马浒提及吴来新之事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和举动。司马浒显然做足了准备,对吴来新贪污一案查得万分仔细,对于幕后主使也很清楚。岳父难道忘了,当时在殿上我只是提了一句,抛砖引玉,司马浒就很快把李绅供出来了。李绅到吴来新之间还有无数个联络人,如果司马浒查到的只是李绅手下的一个侍郎,那我也会尽力保住李绅,可惜……”
可惜,司马浒已经将李绅这个朝廷二品大员的罪状,查得清清楚楚了。
但凡有一点迟疑,以司马浒从四品的官职,他不敢这样贸然提出李绅的名字。
李阁老的面色又缓和了许多,“你说的对。司马浒已经查到足够高的位置了,就算你不提他也会说出来。只是李绅乃是老夫的左膀右臂,更是一姓族人,如此一来,你叫老夫如何和族人交代,和祖宗交代?”
季玉深淡淡一笑。
这个问题李阁老似乎不应该来问他,方才在殿上说要将李绅的名字除出族谱的人,可不是他。
李阁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讪讪地端起茶盏。
季玉深道:“李绅的问题,司马浒查得清清楚楚,岳父就算想保他也不能出手。只有李绅败得彻底,皇上才不会疑心到岳父身上,岳父也就越发安全。”
李阁老点点头,季玉深的话给了他心里宽慰的借口,为了保全李氏宗族的荣耀,李绅必须得死。
季玉深又道:“何况今日在殿上,我提出那些话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取信皇上,取信司马浒等一众新臣。既然司马浒早就查到了更高之处,我便顺水推舟,做出一番一心一意为皇上尽忠,绝不沦于结党营私之中,岂不更加让皇上欣慰、让司马浒等人敬重么?岳父一直让我和这些新臣交好,我时刻放在心里。”
李阁老赞赏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是老夫老糊涂了,竟把这茬忘了。你做得对,做得对……”
他想起自己方才对季玉深的态度,之前已故李氏和宫里的李常在接连怀疑季玉深,加上这次他对季玉深的脸色也不好,李阁老有些担心引起季玉深的怨恨。
毕竟他如今也是堂堂内阁阁臣了,可不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书生,寄居李府。
他便好言安慰道:“方才你说什么?什么入赘不入赘的,只因你家乡遥远,在京城无依无靠,正好李府地方大,所以你和梓月成婚后就住在李府。没有入赘这话,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这样无情?”
季玉深知道他在讨好自己,并没有露出半点骄傲之色。
他只是心中清醒地提醒自己,李阁老惯会说这些糊弄外人的话,听起来道貌岸然,其实心里藏奸不肯表明。
若他真不当季玉深是入赘的女婿,又怎么会在季玉深已是朝中三品要员、皇上面前红人之时,还让他和李梓月的孩子跟李家姓呢?
又怎么会在皇上另外赏赐了他府邸之后,坚决不允许季玉深和李梓月搬出去独住,连添置器物都不许他去呢?
无非是怕他添置了器物之后,有朝一日便会带着妻儿离开李府。
满嘴荒唐虚伪,令人不齿。
李阁老又说了许多自以为用心良苦的安慰之语,季玉深只是沉默地听着,直到天色将晚,他才拱手打断道:“岳父的话我已经明白了,若没有别的事,我想先回院中陪梓月和千越用晚膳。”
李阁老这才想起季玉深还答应了李梓月回去用晚膳,只怕再晚一点,李梓月就会亲自到上房来催促了。
他忙道:“快去吧,快去吧。”
季玉深拱手一礼,回身朝外走去,天青色的背影融在微沉的夜色中,看起来仍是一片冬寒之意。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三皇子的阴影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啊……”
李阁老喃喃自语,忽然打了个哆嗦,他心中一惊。
屋里烧着那么多炭火,他竟然还觉得冷,不知道是心冷,还是年纪大了身子不中用了。
这种年事已高的无用想法,让他惊恐不已。
他朝外头喊道:“快,再烧几盆炭火,烧得热热的!”
门外的仆人连忙吩咐下去,底下人匆匆忙忙地送炭火进去,朝着外头走去的季玉深也看见了这一幕,嘴角微微翘起。
他难道今日才发现,他已经老了么?
“夫君,你回来了?”
还没到院门口,便见李梓月匆匆迎上来,一脸担心的模样。
她的目光在季玉深身上上下扫视,见他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什么破损伤口,这才放心下来。
“父亲为难你了吗?”
季玉深摇头,“没有,只是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岳父同我商量罢了。”
“什么事情?”
李梓月下意识脱口而出,还不等季玉深回答,她又飞快摇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春日暖阳,宫中的气氛也鲜明活泼起来。
苏幼仪本是个不拘束的性子,因怀五皇子元宸拘束了大半年,如今终于可以放开了玩了。
择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她和东四所几位皇子们约了斗风筝。
又长了一岁,几个皇子都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连大公主都越发亭亭玉立,成了个半大的少女。
一听说苏幼仪有意斗风筝,大家都欢喜不迭,想起那年苏幼仪刚教他们斗风筝时的场景,那时他们还只是小豆丁一样大。
“昭母妃,把四弟也带上吧,我们看着四弟!”
大公主兴致勃勃地提着风筝来,劝说苏幼仪把四皇子也带去玩,四皇子都两岁多了,也能跑能跳能说话了。大家去斗风筝,独他被拘束在永寿宫里实在说不过去。
以如今苏幼仪的身份,大公主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她“昭母妃”,不必担心惠妃敢反对。
苏幼仪见她耳朵上戴着一对耳坠子,样式精致,却不是自己过年送她的那对,不禁问道:“大公主,你不喜欢我过年的时候送你的耳坠子吗?”
大公主一顿,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笑道:“不是,是昭母妃送的耳坠子太过贵重了,我担心去放风筝的时候戴着弄丢了怎么办?还是等昭母妃举办春日宫宴的时候我再戴上,还要穿我的新春裳呢!”
苏幼仪闻言一笑,大公主对她送的礼物如此珍视,她这个送礼之人自然也觉得受到了尊重。
“好啊,改日我就想想春宴在哪里办,提前通知你,让你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搭配衣裳首饰。”
说罢扭头朝奶娘道:“把四皇子带过来吧,把五皇子也抱上。春日天气晴好,也要让五皇子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哥哥姐姐们。”
“是。”
奶娘笑着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把两个孩子送来了。
大皇子的声音在永寿宫外响亮起来,“二弟三弟,快些!”
苏幼仪一听便笑了,大皇子的声音比起小时候变得沙哑沉重了些,可苏幼仪照样一听便知是他。
不多时果然见三个皇子齐刷刷地进来,上前行礼问安,苏幼仪道:“你们来得这样早,我正让人给你们挑风筝呢。”
大皇子道:“不必挑,我们都已备下了,昭母妃只挑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苏幼仪想想也是,论这种孩子的玩意儿,东四所存的肯定比永寿宫多。
便起身道:“那就走吧,咱们到御花园开阔处去放。大皇子,二皇子,你们带着四弟和五弟先过去好不好?我有话同三皇子说。”
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朝三皇子看去,很快便点点头,两个人拉着四皇子的人,一人一边,朝外头走去。
奶娘抱着五皇子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走远,苏幼仪这才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却道:“昭母妃,你觉不觉得二皇兄最近变了不少?”
苏幼仪一愣,明明是她有问题要问三皇子,三皇子反倒主动来问她问题了。
她哑然失笑,想了想,“是啊,二皇子现在乖巧了很多,听薛太傅说,在学堂也勤奋了许多。只是不知怎么的,学习的天赋不如小时候高了,唉。”
三皇子认真道:“只要肯平心静气地,不再捣蛋欺负人就好了。我看二皇兄许是明白,如今后宫的情况不同了,他也没有任性的余地了,这样也好。”
苏幼仪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小小年纪倒很灵透,有空关心别人,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我正要问你,你近日可曾去看望皇后娘娘了?”
三皇子点点头,“去过了,母后……母后很好。虽然不如从前在长春.宫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可是……比起那些其他罪妃,她已经很好了。”
三皇子还见了其他的罪妃。
苏幼仪听到这里,顿时想起白答应那些古怪的举动,心中有些不适。想到三皇子小小年纪就要看到这样的景象,不免担心他心中留下阴影。
可她把冷宫的钥匙交给三皇子,让三皇子得以能够去看望皇后,他自然也会看到那些罪妃,这是无可避免的。
想到此处,苏幼仪不禁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郑重地朝她拱手一拜,苏幼仪忙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要多谢昭母妃,能让儿臣时常去探望母后,还对母后处处照顾。母后害死了婉嫔娘娘,那是昭母妃最疼爱的妹妹。昭母妃以德报怨,儿臣感激不尽。”
苏幼仪从未听三皇子说过这样正经的一番话,忙将他扶起,“不必如此。我……我同样身为人母,怎么忍心让你见不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何况……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婉妹妹不是皇后害死的?”
三皇子惊讶地抬起头,“昭母妃这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顿了顿,“你母后被押入冷宫之后,我便发现翠摇不见了。她是你母后的心腹,我想从她那里得知婉妹妹死前的情况。发现她不见后,我去找了皇后,皇后却说是翠摇背叛了她,杀婉妹妹的是翠摇而非她。”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四皇子像谁
三皇子震惊地退后一步,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苏幼仪心中自有愧悔,对三皇子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叫他如何接受自己的母亲可能是含冤被关在冷宫的事实?
好一会儿,三皇子才道:“昭母妃,你说母后说的是事实吗?她真的没有杀害婉嫔娘娘吗?”
苏幼仪摇摇头,“我不知道。在找到翠摇之前,任何说辞都只是可能。所以我一直命人在京城各处寻找翠摇,从年前找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正准备扩大搜索范围,向京城以外去找。”
三皇子沉默了起来。
苏幼仪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道:“如果最后证实是翠摇所为,和皇后娘娘无关,我一定会想办法帮皇后娘娘,弥补我的过失的。只是……她的空棺已经入葬,皇上不能再恢复她皇后的位分了。”
三皇子骤然抬起头来,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想过许多三皇子可能做出的回答,唯独没想到……
“昭母妃,你别难过。就算婉嫔娘娘不是母后害死的,也不是你的过失。调查此案的是父皇,裁决此案的也是父皇,还有前朝大臣们的鼓动促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皇子抬起小脸,笑了笑,“如今母后虽在冷宫,能住在干净的屋子,吃饱穿暖,我已经很开心了。昭母妃,你知道吗?母后去了冷宫之后,反而比从前更疼爱我了。她再也不会逼我不许和大皇兄玩,反而说要我尊敬你,也尊敬皇兄们。”
苏幼仪愣了愣,忍不住嘴角微翘。
“皇后娘娘是这样说的?”
“是啊,母后其实也是分得清善恶的。”
三皇子笑着拉她的手,“咱们快走罢,大皇兄他们一定等急了,说不定已经斗起来了,那大妹妹一个人势必要吃亏,我要去帮她!”
他和大公主年岁相当,两个孩子倒玩得格外好,往往在活动中总是他们两结伴来应对大皇子和二皇子。
苏幼仪被他拉着朝外走,淑芽等人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后头。
到了御花园中,便见一处开阔的蔷薇地里,大皇子和二皇子果然已经放起了风筝。大公主似乎自知不敌,所以只是手里捧着一个美人风筝,笑嘻嘻地仰着头看他们俩的风筝,时不时喝彩一句。
“大皇兄,快往右一些啊!”
“二皇兄,快跑快跑!大皇兄要追上了!”
苏幼仪和三皇子站在边上看热闹,打算等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一轮斗完再加入,大公主见他们来了,忙凑上去站在苏幼仪身旁。
大皇子眼尖,见到苏幼仪来了扭头朝她一笑,不想这一笑就对二皇子露出了破绽,二皇子连忙驱使自己的风筝压过去,“大螃蟹”很快和“大老虎”扭打在了一起。
大皇子大惊失色,连忙扯线控制自己的“大老虎”,可惜被二皇子占了先机,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大老虎”被压倒了。
“大螃蟹”在空中骄傲地挥舞钳子,被剪断的“大老虎”则晃晃悠悠地飞到了天上,很快消失在了云层中。
大皇子手搭凉棚,哇了一声,“飞得看不见了。”
众人也都看向“大老虎”消失的风向,二皇子收了线上前道:“大皇兄,不好意思,那个大老虎是你最喜欢的风筝,没想到……”
从前斗风筝,被斗败断了线的风筝往往会掉下来落到地上,没想到这个大老虎反而飞走了。
二皇子不免有些尴尬。
大皇子毫不在意道:“风筝飞走了是好事,民间习俗说风筝飞走能把人的厄运和病痛都带走,你前些日子不是着了风寒么?如今这风筝把你的病根子也带走了,明儿一定全好起来。”
二皇子默默地低下头,他的风寒其实早就好了……
苏幼仪上前笑道:“好了,你们斗过一轮了,这会儿让三皇子和大公主来试试,四皇子太小,还是……”
她原本想说四皇子太小,还是不要和大孩子们一起斗了,可转头看到四皇子委屈巴巴的小脸,又改了话头,“四皇子太小,我来帮你,咱们三只风筝混斗,怎么样?”
“好啊好啊!”
大公主第一个赞同,她斗风筝上或许比不过几个皇兄,难道还比不过小小的四皇子不成?
三皇子却扁了嘴,“大妹妹,你可千万别高兴得太早,有昭母妃帮忙,四弟的实力可不能小觑!”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旁看热闹,都笑起来,“是啊,三弟说的对。”
四皇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得了便宜,便笑着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摇头晃脑的小模样格外天真可爱。
苏幼仪看着四皇子,忽然道:“看到四皇子这个样子,我总是想容易想到小时候的……”
她说到这里,笑而不语。
众人都听见了这话,一时好奇,“像小时候的谁?”
每个人眼睛都亮亮的,似乎都希望苏幼仪说像他们。
大皇子先道:“昭母妃进宫的时候我已经大了,大约不是像我罢?”
苏幼仪摇摇头,“不是。四皇子没有你小时候调皮,你还记得么?有一次你差点用箭射中了我,幸好皇上当时在身旁,将我推到一旁。”
大皇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三皇子兴奋道:“那是像我吗?”
苏幼仪仍旧摇头。
三皇子小的时候病弱又虚胖,和四皇子并不相像。
见苏幼仪否定,他们都看向二皇子,这才明白苏幼仪说四皇子像二皇子。
二皇子也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和四皇子哪里想象。
苏幼仪笑了笑,“也不是二皇子,我说的是大公主。”
“我?”
大公主诧异非常,众人都没往她身上想,一听苏幼仪说这话,才认真去打量四皇子和大公主之间的相似之处。
大皇子点点头,“四弟和大妹妹长得有些像。”
“是啊,都粉雕玉琢的。”
苏幼仪笑着把四皇子拉到大公主身边站着,微微蹲下.身,“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大公主,就觉得这姑娘生得可真漂亮,真讨人喜欢。如今大公主越来越大了,比从前更加漂亮,四皇子像你从前,如今不及你漂亮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找到翠摇
大公主欢喜地打量四皇子的面容,连她身边的宫女也道:“是真的呢,奴婢仔细看,也觉得四皇子和大公主小时候像。瞧这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像剥了皮的鸡蛋壳似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大公主又是欢喜又是不好意思,“昭母妃说我如今大了更好看了,那四弟大了一定也会更加好看的!”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等他大了,不知道像他的哪位皇兄呢?最好是集大家所长,不过第一要紧的,还是平安健康罢了。”
才结束了斗风筝,苏幼仪回到永寿宫,便听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娘娘,翠摇的事有消息了!”
“人找到了?”
苏幼仪眯了眯眼,眼神里几乎瞬间暴露出杀气。
无论是她背叛皇后或是听从皇后命令所为,这个杀了婉嫔的凶手总算露出了踪迹,这一次,苏幼仪绝不会放过她。
多福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找到是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很久了。”
苏幼仪眉头蹙起,“死了?怎么死的?”
找了好几个月的翠摇竟然早就死了,这让苏幼仪始料未及。
她以为翠摇一定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所以自己才会一直找不到,唯独没想到……
多福禀道,“娘娘别着急,听奴才慢慢解释。奴才命人将京城和城外各处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一直没有翠摇的踪迹。最后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连乡间那些孤坟都一一询问过。在一处偏僻乡野里竟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家早夭的儿子配了一门冥婚,那冥婚的女子虽是死尸,却生得十分白净细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是小姐也是高等的丫头。”
苏幼仪闻言,已知道这具尸首便是翠摇了。
多福继续道:“按照民间习俗,那冥婚之人的父母亲族总要有人到场主持,可据说那女子没有一个亲族到来。乡间之人便知这尸首来路不正,又嫉妒这户人家冥婚配了这么标致的一个女子,便在乡间散播开来了。幸而如此,我们去将尸首启开来看,果然是翠摇。”
苏幼仪思忖片刻,“这么多个月过去了,尸首还能认得清么?”
多福道:“尸首确实腐化得很厉害,可看体型和头型,还有身上戴的一些首饰,确实是翠摇无误。更重要的是这户人家把翠摇拉回来的时候,把她随身的包裹也带上了,里头都是金银宝器。我们在他们家中搜了出来,确实都是翠摇的东西。”
“他们从哪里把翠摇拉来的?”
“乱葬岗。”
多福叹了一口气,“他们说是去年冬拉来的,可惜那时我们的人都在城中寻找,大约正好错过了时间,去乱葬岗找的时候尸首已经被他们拉走了。他们说是想去乱葬岗找找有没有女尸给自家儿子配冥婚,正好找到了一个新鲜热乎的,只是脖子上有一道几乎把头都砍下来的伤口,那日是十一月二十七。”
苏幼仪倒吸一口凉气,“十一月二十七?那不就是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第二天么?也就是说,翠摇一出宫就被人杀死了,然后丢到了乱葬岗。”
而且是差点被砍下头的死法,可见杀人者武功高强。这越发证明了有幕后主使之人指使翠摇杀婉嫔的猜测并不无道理,能雇得起这样的杀手,此人的背景绝不会只是寻常侍卫或者太医。
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朝中大臣,且按照皇后的话来说,是个俊秀青年。
苏幼仪心中顿时乱成一团麻。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确定,婉嫔之死乃是翠摇受人指使所为,而非皇后指使了。
皇后身陷冷宫,她没有办法将翠摇送出宫,再雇佣武功高强的杀手杀了她抛尸乱葬岗,皇后的确是无辜的……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能查到是谁杀了翠摇?”
多福想了想道:“翠摇那个包袱里的金银玉器都在那户人家,他们不敢拿出去卖,怕招惹来祸事。奴才已经检查过了,里头的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和皇后赏赐的,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要说线索……只有一块手帕不像是翠摇身上的东西。”
苏幼仪顿时坐直了身子,“是什么手帕?”
多福道:“是一块妃色的金风玉露手帕,用的是上好的杭绸,刺绣精美,看起来是宫中主子的物件。可到底是谁的,奴才还未查清楚。”
“金风玉露……”
苏幼仪定了定神,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
民间女子每逢此节便要出城踏春赏花,筹拜花神,男子也多有这个时节出门赛马看花的,说不定还能一结良缘。
趁着这个时节,苏幼仪在宫中办了春宴,邀请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来。
众嫔妃自然不敢耽搁,都提前盛装打扮,为了这场春宴而细心准备。
“常在,今日才是送花神的节气,应该打扮得鲜艳一些才是。常在果然要穿这一身藕合色的么?”
宫女说着,不甘心地望向屏风后挂的茜色春裳,觉得那一套更加好看。
李常在对着铜镜,只翘了一边嘴角冷笑,“糊涂。如今宫里是什么时局,我又是什么地位?常在,宫里只有两个常在,最末等的常在。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岂不是白让燕妃她们奚落笑话?”
宫女顿时不敢说话了。
李常在又朝铜镜中看了一眼,终究道:“不过妆容一定要化得仔细些,昭贵妃的春宴,皇上说是国事繁忙,但大有可能会过去。”
宫女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道:“是,奴婢一定好好为常在打扮,叫皇上一眼便忘不了常在的风姿!”
李常在是这样想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苏幼仪的春宴皇上大有可能会过去。
故而都做华丽打扮,唯恐自己的肌肤不如旁人白,身姿不如旁人纤细,衣裳不如别人贵气……
就连年老色衰的惠妃,也不甘示弱地为自己打扮。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公主反抗
“你去看看大公主,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参加正经的宫宴是该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惠妃一边压着自己的鬓角,让它更加成型,一边同身边的宫女吩咐。
不料话音刚落,便听见大公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脆生生地向惠妃请安,“参见母妃。”
惠妃在铜镜中朝她望去,一愣,转头便看到了打扮得精致华丽的大公主,面容明艳.照人,活脱脱就是个美人胚子。
她细细端详大公主的衣裳和发髻,待发觉她耳朵上戴的是苏幼仪在除夕宫宴上送她的粉珠耳坠子时,顿时蹙起眉头。
“你……”
大公主兴致勃勃地看着惠妃,等着她夸自己一句。
记忆中惠妃从未夸过她好看,要不是上次苏幼仪说过,她只怕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其实还算美貌。
趁着今日春宴她特意打扮一新,就想让惠妃夸她一句。
那个你字刚出口,大公主嘴角微翘,心道惠妃大概会说你今日真好看之类的。
谁料惠妃只是愣了愣,接着生气似的蹙起眉头,“你为何要戴这副耳坠子?”
大公主也是一愣。
“我……”
“摘下来!”
大公主被她的口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为何要摘下来?母妃,你怎么了?”
惠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严厉,若叫人知道了传到苏幼仪耳朵里,少不得要排挤她。
便勉强笑了笑,“母妃的意思是,这副耳坠子是昭贵妃送的,太过珍贵。你年纪尚小,随意带出去要是弄丢了怎么办?还是摘下来吧。”
在大公主眼中,她此刻面上的假笑,比严厉的表情还要难看。
大公主道:“不会的,我已经长大了,怎么会随便把身上戴的东西弄丢呢?母妃要是不信就问宫女和嬷嬷们,我几时把首饰弄丢过?”
惠妃眉头一蹙,没想到自己这样说,大公主还是不懂事。
她口气严厉了一些,压低声音,“叫你别戴你就别戴,快回去换一副再来!”
要换在平时,她说什么大公主都会听,可这次不一样。
大公主心心念念的就是苏幼仪何时召集春宴,她好穿上自己的新衣裳,戴上这副精美的耳坠。如今好不容易开了春宴,惠妃却没有一点道理地让她摘了耳坠子,她哪里肯罢休?
“母妃,我不摘。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昭母妃,所以也不许我戴她送的东西?”
惠妃被大公主的话吓了一跳,忙朝门外看去,见外头没有旁人才稍稍放心,用眼神示意宫女将殿门关上。
这才看向大公主,“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不喜欢昭贵妃了,你别胡说。这永和宫住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一个昭贵妃的亲信纯贵人,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告诉了昭贵妃,母妃岂不是要多受排揎?”
大公主蹙着眉头,“既然母妃没有不喜欢昭母妃,为何不许我戴她送的首饰?”
大公主年岁渐长,这几年又读了几本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在闺中学绣花的小姑娘了。
她有自己的判断,知道是非。
惠妃眼见说服不了她,有些气急,“到底谁是你的母妃?你到底向着谁?”
“我只是戴了一副昭母妃送的耳坠子,怎么就不向着母妃了?到底我向着外人,还是母妃你太过小气,母妃心里清楚!”
“啪!”
惠妃哪里受得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巴掌便将大公主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一边耳坠子掉到了地上。
她愣愣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惠妃。
惠妃一向待她严厉,可真正动手打她的时候并不多,大公主不敢相信她竟然给了自己这么沉重的一巴掌。
惠妃打完也有些后悔,待要说什么宽慰大公主,却见大公主的目光已经落在地上那只耳坠子上了。
那只耳坠底下缀着的粉珠被打落了,骨碌碌地滚着,大公主见了忙去拾起,小心翼翼地将耳坠的残骸收进贴身的荷包,又将另一边耳朵上完好的耳坠也取了下来。
惠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大公主抬起头,眼眶通红,眸中似乎含.着恨意,“如母妃所愿。”
说罢连礼都不行,径自朝殿外走去。
惠妃待要拦住又不好意思,只得让身边的宫女跟过去看看情况,不多时宫女便回来了,“娘娘,大公主把她自己关在寝殿里,谁也不见。”
大公主素来很少反抗,她的反抗也是如此温和的,惠妃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又压了压鬓角,对着铜镜检查自己的发髻是否合乎时宜,“也好,就让她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吧。一会儿到了御花园,要是有人问起大公主,你只说大公主出门前忽然觉得身子不适不能来了,明白么?”
宫女张了张嘴,似乎想劝惠妃去哄哄大公主,没想到惠妃会这样回答。
她到底没说出心里话来,只轻轻道:“是。”
不多时,众人到了御花园中靠着御湖的观澜榭,只见这里四面透风,纱罗搭在四面开阔的门廊下,纷纷起舞如蝶。
这般春.光和曼妙景象,引得众人心旷神怡。
“燕妃娘娘今日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江嫔手里摇着丝帕,笑着朝燕妃走来,嘴里说着夸赞的话。
燕妃抬起头看她,只见她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一身水蓝色的春裳没有多加珠玉装饰,倒有了些素雅的味道。
她向燕妃说话的时候,口气和目光也十分真诚。
燕妃知道如今威远侯府已和苏幼仪交好,要不是如此,苏幼仪也不会让江贵人成了江嫔,这是两方互相帮助的结果。
既然江嫔同苏幼仪交好了,燕妃自然也不愿给她没脸,便笑道:“哟,多谢江嫔妹妹夸奖。妹妹今日这身衣裳也好看得紧,虽不如从前的装扮富丽,却清新雅致得很呢。”
“哪里,还是燕妃姐姐这身浅粉色的好看。”
两人互相互捧,从前并不相容的对头人,如今倒像是好姐妹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有过龃龉的痕迹。
第三百五十九章 金风玉露
纯贵人在边上捧着水晶盘,里头是一盘瓜子,原本想拿来和燕妃一起磕的,这会儿她只顾在旁边自己磕起来。
她不敢上来打扰燕妃,反倒觉得燕妃和江嫔两人这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很有看头。苏幼仪总说她没心眼,她要好好学习才是。
燕妃一扭头看见她傻呵呵地盯着她们,笑道:“纯妹妹怎么自己嗑瓜子也不叫我们?”
说着随手从她抱的水晶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分了一半给江嫔。
三人在一边嗑瓜子,柳贵人、绿贵人和许常在三个小的也聚在一起说话。
独独李常在被孤立在一边。
她靠在廊柱底下有些不安,心道惠妃怎么还没来,她自己在这里怪不好意思的,哪边她都靠不上去,像被排挤在边缘的卑贱之人似的。
正想着,便见惠妃从外头走来,却是一个人来的。
惠妃今日也打扮得十分精致,燕妃等人原想看看大公主,没想到只看到惠妃一个人,不免有些扫兴。
待见了惠妃的打扮,又暗自打量赞赏起来。
“惠妃姐姐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最是会打扮的。瞧瞧,这一身宝石蓝显得多么端庄大气,显出了惠妃姐姐的身份。”
燕嫔磕完瓜子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开口。
江嫔看了惠妃一眼,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也笑道:“可不是么?我听父亲说,姑母江皇后出阁前是最会打扮的,又端庄又美丽。惠妃娘娘从前是伺候姑母的,想来这穿衣打扮都是姑母亲自教导的吧?”
因如今宫里有两位“先皇后”,故而大皇子的生母被称为江皇后,三皇子的生母则被称为王皇后。
江嫔一口一个姑母的,还把惠妃曾是宫女的历史抖出来,惠妃的脸色顿时变了。
先前江嫔还是贵人的时候,被苏幼仪欺压还与惠妃短暂结盟过,如今她攀附上了苏幼仪,竟然扭头又咬惠妃一口!
惠妃气结,心中暗骂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仔细想想,她也不曾喂过江嫔。
一旁的李常在见惠妃终于来了,哪里顾得了许多,只上来搭话道:“江嫔娘娘是江皇后的侄女,穿衣打扮一定也是向江皇后学习的吧?”
这话是暗讽江嫔不如惠妃会打扮。
江嫔也不急,眼珠子一转,看着李常在的衣裳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李常在,你穿的怎么还是去年的杭绸啊?”
说罢围着李常在,慢慢地转了一个圈,打量了个够,“去年的杭绸再好,终究看起来光泽黯淡。去年李府命人送杭绸进宫给你的时候,我记得有绯色,妃色,还有就是这绿色。你把绯色和妃色都做了衣裳,今年是没有布料了,才把这绿色做了衣裳么?”
说罢用帕子掩口笑起来。
李常在面不改色道:“江嫔娘娘误会了,如今春日百花齐放,我心里想着就算穿得再红也艳不过花。索性穿绿色,倒显得清新可人。”
江嫔又笑了,指着四周,“是啊,可惜今日这御湖边处处都是绿色,绿的水绿的树,衬得妹妹你好生黯淡。红花绿叶,谁是花谁是叶,谁是主角谁是陪衬,妹妹心里合该有数了?”
这番话说罢,李常在的面色彻底变了。
不说旁人,单说后宫中斗嘴最厉害的燕妃,听了江嫔这段话都忍不住想给她鼓掌。
没想到江嫔如今不但变得懂事了,口齿都比从前伶俐了许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江嫔得意地站在原地,等着李常在回话。
她先后向惠妃和李常在二人挑衅,目的就是要让燕妃等人看见,她和惠妃、李常在撕.裂的决心。
只有燕妃看见了,苏幼仪才能看见,才能相信她的诚意。
就在李常在尴尬羞窘之时,忽听得外头一声高唱,皇上和苏幼仪并肩而来,身后跟着一众皇子们。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行礼后复又落座,苏幼仪在底下看了一圈,很快发现大公主不在这里。
“大公主今日怎么没来?”
方才众皇子们先去永寿宫的时候,正好皇上也过来了,他们便一起朝御花园来。以为大公主会稍后自己来,没想到就要开席了还没看见她。
惠妃道:“大公主今日有些身子不适,所以不能来参加春宴了,正在宫中休息。”
纯贵人朝惠妃看了一眼,大公主身子不适,她怎么不知道?
她们都住在永和宫,大公主时常和纯贵人玩在一处,明明晨起她还听见大公主那边梳洗打扮热热闹闹的声音,说是要好好打扮参加春宴。
怎么好端端就身子不适了?
苏幼仪一看纯贵人的面色,便知这其中有问题,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春景,你去采些花用细颈瓶好生养护,送到永和宫去给大公主。她今日不能来参加春宴可惜了,总要叫她见一见春.色才是。”
春景低头应了退下,惠妃见她没有细究,这才放下心来。
苏幼仪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今日不想多生是非罢了,她还有要紧事要办。
说罢笑道:“方才本宫和皇上进来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那么热闹?也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看向江嫔,“你说。”
既然皇上让她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江嫔索性把方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臣妾说李常在这身绿色春日里显得暗淡,反倒没有清新的意思了,皇上说是不是?”
李常在面色微红,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江嫔见皇上不吱声,越发得意道:“臣妾想啊,李常在拿旧年的衣料出来做衣裳,一定是今年没得好衣料。皇上没赏就罢了,怎么李常在的母家也不送了呢?去年不是还送了好几匹杭绸么,什么绯色妃色的,今年竟一匹也没有,莫不是李阁老也看不上李常在,不愿意再送东西来了?”
这一番话触动了李常在的心事,她顿时面红如血。
苏幼仪眉头一蹙,想着江嫔方才说的话,妃色的杭绸……
第三百六十章 飞花令
她忽然开口道:“江嫔,你素来也喜欢那些花团锦簇的颜色,今日怎么穿得倒素净起来了?本宫那里有一匹绣金风玉露的妃色杭绸,想来你会喜欢,晚些就命人送去给你吧!”
李常在听见这话,狐疑地抬起头来。
江嫔也奇怪道:“娘娘怎么也有金风玉露的妃色杭绸?去年李府送给李常在的妃色杭绸,可不就是绣金风玉露的么!”
铮的一声,苏幼仪脑中像断了一条弦。
她整个人顿时有些透不过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皇上隐约察觉到有异,朝身旁的她看过来,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紧了她。
苏幼仪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翘起,是一个体面的微笑弧度,而后听见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问道:“哦?是这样么,李常在?”
李常在原先有些窘迫,听苏幼仪问话,只好起身答道:“是,贵妃娘娘。去年家中送来的杭绸里的确有一匹妃色绣金风玉露的,嫔妾已经裁了衣裳穿,因是去年的衣裳,故而这次春宴不敢穿来。”
江嫔一笑,本想嘲讽她去年的衣裳穿不得,难道去年的布料就穿得了?
苏幼仪却抢先开了口,“是吗?一整匹布料就裁了一件衣裳,这杭绸名贵,未免太可惜了。”
李常在担心她借机指责自己奢侈,忙道:“不是的,除了衣裳,剩余的布料还做了两方手帕,还有一个鞋面。再剩余的就赏给宫女们了,还能做做荷包、香囊什么的。”
苏幼仪仿佛对此十分感兴趣,重复了一遍,“两方手帕?”
“是啊。”
李常在怕她不信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娘娘看,其中一方就在这里,另一方似乎出门游玩的时候丢了,已经找不到了。”
苏幼仪看着她展开在自己面前的那方手帕,妃色,杭绸,金风玉露图纹……和在翠摇身上找到的那方手帕一模一样。
她心底暗暗冷笑。
“贵妃娘娘?”
燕妃诧异地喊了她一声,苏幼仪如梦初醒,这才抬起头微笑看她,“怎么了?”
燕妃摇摇头,她只是觉得方才苏幼仪的样子看起来不对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常在就那么展着帕子,她却什么都不说。
苏幼仪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到李常在尴尬的样子,便道:“不好意思,本宫方才想到别的事情,走神了。都坐吧,皇上,可以开席了。”
说罢亲手为皇上添了酒。
皇上道:“今日是你办的春宴,朕也只是个陪客,不该由朕开席。你亲自来开席,才显得是后宫家宴。”
皇上处处宠着苏幼仪,真是多年不变,连宫宴开席这种体面的事情都交给苏幼仪来。
苏幼仪也不多推让,只端起酒杯道:“好,那就我来开席。今日乃是祭祀花神之节,愿春风今年去,明年还复来。也祝后宫诸位姊妹青春永驻,花颜常在。”
说罢举杯饮下,众人也纷纷举杯饮下,口中只道:“愿皇上和贵妃青春永驻。”
头杯酒饮尽,宴席的菜肴才慢慢呈上。
先送上来的一碗桃花羹,苏幼仪道:“今日春宴的菜肴,都是用这御花园中的花来做的,或者取其形,或者取其香。也算有些雅趣,皇上尝尝。”
皇上见这桃花羹和平日所用不同,尝了一口,味道淡糯,桃花的香气中还夹杂些许苦涩。
顿时眉头微微蹙起。
苏幼仪再看底下,众嫔妃的神情也不算好看,颇有些苦不堪言的味道。
她忙解释道:“皇上是不是觉得有些苦?虽然有些苦,可正是开胃的用途。入口微苦回甘,一会儿的美味佳肴才能享受其本味。”
这会儿回甘已经上来了,皇上的神情也好了许多。
他不禁揶揄,“也就是你,若御膳房呈上这样的菜,朕还以为有人在菜中下毒。”
底下哄堂大笑,连方才羞窘得快哭出来的李常在都笑了。
皇上真是越来越诙谐了!
而他这种诙谐,似乎只有在苏幼仪面前才会展现,对待朝政和其他嫔妃、皇子时,他依然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君王。
苏幼仪瞥了瞥嘴,“皇上竟这样说臣妾,枉费臣妾费了那么多心思布置今日的春宴。不管,一会儿皇上定要每道菜都尝尝才行!”
“都依你。”
皇上千依百顺,一副你说什么都好的样子,看得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酒足饭饱,几个皇子们年纪都大了,自然不甘于枯坐着,便提议道:“难得今日春.光明媚,不如来行酒令吧!”
皇上笑道:“可以。”
众皇子都十分兴奋,嫔妃们也不好扫他们的兴,只有燕妃道:“别出太难的酒令,光是你们读书人玩,也让我们不读书的玩一玩!”
燕妃就有这个好处,大大方方地坦白自己学问差的问题,让他们把题目出得简单些。
不多时,大皇子等人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要简单的,那就飞花令吧?按照 顺序一人一句,最后谁接不上谁就罚酒,父皇,昭母妃,你们说好不好?”
难得今日有这个兴致,皇上一切都依他们,苏幼仪自然也不能反对。
“既然如此,就由皇上来说一个字吧?”
皇上随口道:“既然今日是三月初三春宴,便来说有‘春’字的诗词吧。”
春字。
众人顿时冥思苦想起来,高奇寿在底下摆了一个小几,点起一支梦甜香,游戏就算开始了。
大皇子率先起身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才出现第一个句子,已有好几个嫔妃嚷嚷:“哎呀,我正要说这句,被大皇子抢先了!”
大皇子忙道:“我原想从易到难,既然如此,还是把简单的留给燕妃娘娘你们吧。”
他这样说了,二皇子自然不好意思说简单的,便想了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三皇子也起身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又有一片嫔妃哀嚎她们本来想说这个的。
苏幼仪笑道:“三皇子这个简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