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不一样的绿豆汤
小义子听见是苏幼仪让他坐的,便客气了一番坐下了。
江贵人抬起头看见小义子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差点翻个白眼昏死过去。
太监坐着,她站着?!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义子才不理会她什么表情,只是严肃地盯着她看,一旦她有什么异动便立刻阻止,决不能让她轻易装昏倒蒙混过去。
江贵人叫苦不迭,在小义子的严防死守之下,最终果真结结实实地跪足了两个时辰。
回到钟粹宫的时候,她是被抬回去的。
江贵人被抬回去后,自有人去长春.宫向皇后通报,把今日在永寿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
长春.宫只有许答应一个陪着皇后闲坐,听见皇上把新进贡的红玛瑙都赏了苏幼仪和燕嫔她们一干人,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赏给苏幼仪就罢了,谁不知她是皇上的心头肉?
连燕嫔和婉贵人、纯常在都有份,甚至那个刚进宫不久的柳常在也沾了光,这叫旁人如何不嫉妒?
许答应看了皇后一眼,“历来外头的贡品送进后宫,头一份都是要送来给皇后娘娘的。这次皇上竟然没送来给娘娘,反而直接送到永寿宫分了个干净。不但娘娘没有,连惠妃这样的位分也没有,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皇后早已气得不行,她倒不是都稀罕那些红玛瑙,可后宫的次序不能乱。
皇上越过她直接把东西赏给了苏幼仪她们,就是在羞辱她这个皇后,表示对她的不满。
看来这次前朝的事情,皇上不但没有迁怒苏幼仪,反而还因为皇后和苏幼仪不对付倒迁怒皇后,这是明摆着站在苏幼仪那一边了!
皇后愤愤道:“不就是仗着她腹中那个龙胎么?竟然踩到本宫头上来了。连皇上也站在她那一边,把多年夫妻情分都不顾了。”
许答应暗暗想着,皇上和皇后之间能有多少夫妻情分呢?
且别说皇后不是原配而是继室,单说皇上那个冷情冷面的性子,宫里哪个嫔妃他会念着夫妻之情?
从前贤妃李氏何等受宠,暴毙而死后皇上照样丢在脑后,清明寒食从来没想过命人去给她上一炷香。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昭妃,她到底和宫里的女子不同,才得了皇上些许厚待青眼。饶是如此,这次前朝发生那么大的事,皇上不也照样把她晾着好几日不见么?
皇后见许答应不开口,便道:“本宫这里还有上次缅甸进贡的紫翡翠,一会儿把那一对玉葫芦耳坠赏给你吧。”
许答应忙起身行礼,口中称谢。
她明白皇后为什么忽然要赏她耳坠子,无非是因为跟着苏幼仪的燕嫔她们都得了皇上的赏赐,而皇后这边什么都没有,连带许答应也一无所获。
皇后为了巩固人心,不得不赏赐一番。
许答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皇后的赏赐哪及皇上赏赐体面?何况紫翡翠也不如红玛瑙珍贵。
……
江贵人被抬回去后,苏幼仪便命人赏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去。
江贵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膝盖疼得厉害,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听见苏幼仪命人送赏赐来,宫女忙把她从榻上扶起谢恩,江贵人暧暧直叫。
待看清赏的是什么,江贵人几乎瘫在地上。
等人走了以后,她被重新扶到榻上躺下,嘴里道:“这不就是宫中给宫人发的绿豆汤么?什么好东西,巴巴地命人送来,还要我起身谢恩。”
她身边的宫女经此一事,对待永寿宫的一切越发不敢怠慢,只道:“贵人别这么说,昭妃娘娘担心您跪得中暑,特意送来给您解暑的。您瞧,还是冰的呢。永寿宫送来的东西必是好的,怎么可能是我们普通宫人喝的?”
说罢便要喂江贵人喝下,江贵人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触怒苏幼仪,只好乖乖喝下。
才喝了一口,她就蹙起眉头。
“怎的绿豆皮也不去干净?呸”
她吐了一口豆皮出来,口感发涩,宫女却道:“绿豆汤清热解暑,全靠豆皮呢,贵人还是多喝些,真的中暑就糟了。”
说罢又喂她继续喝。
江贵人又喝了一口,果然还是一嘴粗糙的豆皮,连忙摆手,“不喝了不喝了,你自己喝喝看,这分明就是你们宫人喝的那种绿豆汤!”
宫女果然朝自己嘴里喂了一口,绿豆汤清淡,恰到好处的冰凉,在这炎炎夏日喝起来格外清新借腻。
最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永寿宫出来的东西,谁不知道永寿宫的好东西最多,皇上还刚刚赏赐了一大堆新进贡的红玛瑙呢!
那可是皇后也没得到的东西!
宫女一脸满足地抬起头,“贵人,这和奴婢们喝的绿豆汤怎么能一样呢?这实在是好东西。”
江贵人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宫女,要不是这几个贴身宫女跟了自己几年,她简直要怀疑这些人都被苏幼仪收买了。
明明就是普通的绿豆汤,她们却能喝出不一样的味道,这比被收买了还可怕……
“娘娘您说好笑不好笑?江贵人的宫女就是这样说的!”
钟粹宫的宫女去燕嫔面前学舌,燕嫔正和柳常在一处做针线,听见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什么好东西,那就是昭妹妹让她们去发给宫人的绿豆汤桶里舀了一勺罢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燕嫔乐不可支,分明是苏幼仪用来羞辱江贵人的东西,反而被宫女解读出了不同的味道,可见昭妃两个字的声势,在宫里已经不亚于当年的李氏了。
柳常在也满面笑容,“可不是么?昭妃娘娘的手段使的果真巧,既落了贤名,又把江贵人好一顿羞辱。我瞧着江贵人如今,似乎比从前老实多了。”
从前?
燕嫔想起从前,便给柳常在说了一件趣事。
“那个时候昭妹妹刚得宠,宫里不服气她的人多了去了,我那时侯也曾经不服气过的。”
第三百零二章 集体示威
柳常在听见燕嫔这话,连茶都忘了喝,只捧在手上,“依稀听姐姐和昭妃娘娘玩笑的时候说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
燕嫔看她一眼,“能是什么缘故?我嫉妒她得宠呗。那个时候只觉得她是乡野出身,又是个宫女,一定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皇上。只怪我那时认人不清,后来见她对着李氏有勇有谋的模样,心里当真佩服得劲,从此才对她改观了。”
她继续道:“那个时候昭妹妹还只是贵人,已经很得宠了。她那里有皇上赏的各种好东西,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看重,反倒拿来送给我们。有一次大家都聚在摘星阁说话,忽见皇上派人送赏赐来,她看也没看,直接让我们各人挑选自己心爱的拿走。”
“哇……”
柳常在十分惊讶,别说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她出身世家贵族,自问也做不到这样大方。
燕嫔看她的态度丝毫不出自己所料,有些得意,“我们各个都挑了,她又想着江贵人不在,便挑了一串碧玺叫人送去给江贵人。谁知江贵人嫉妒她,又自恃她出身高贵,觉得昭妹妹羞辱她,非要把那串碧玺砸了。你再想想如今,哈。”
燕嫔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话头,留下许多浮想联翩给柳常在。
柳常在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从前昭妃娘娘是贵人的时候,江贵人已经是贵人了。如今一个成了妃位又有皇子,另一个还只是贵人,怪不得江贵人明知那绿豆汤是送去羞辱她的,也没有发作。”
燕嫔笑着点点头,“所以后宫里的女子,如何处事如何为人,常常是因着身份而改变的。江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多么自矜多么娇贵,你是没看见。如今她一般也学聪明了,不敢再横。”
柳常在听到这里,连忙道:“我和姐姐两家本是姻亲,不论将来身份如何际遇如何,都是互相扶持的。”
这话有些表忠心的意思,燕嫔笑着看她,知道柳常在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何况两家的姻亲关系稳固,柳常在待她自然没有恶意。
她便道:“自然如此。不仅是我们,还有昭妹妹和婉妹妹她们。虽然大家不是亲戚,可我与昭妹妹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若不是她帮我,我可能早就已经成了旁人争斗的炮灰了。昭妹妹也是一样真心待我,她的身份无论怎么转化,为人处事却一点儿也没变,这才是我最佩服的。”
柳常在正色点头,“我明白,姐姐放心。”
……
隔天到长春.宫请安的时候,江贵人一瘸一拐的。
因她行动不便,故而来的时候有些迟了,只有苏幼仪一个还没到。
燕嫔和婉贵人几个站在一起,手上、头上、耳朵上不约而同戴着红玛瑙首饰,光彩熠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绿常在见柳常在也戴着红玛瑙戒指,便悄悄地同她说话,“好漂亮的红玛瑙,这个成色在宫外可是找不到的。”
绿常在是雍亲王的妻妹,和皇室联姻的人家,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
柳常在听她这样说十分得意,大大方方地把戒指给她看,“是啊,这是昨儿皇上赏的。我们在昭妃娘娘那里说话,皇上来了说搅扰我们的谈性,便拿这些赏给我们,还说是赔罪呢。”
绿常在看起来很喜欢她那枚戒指,笑道:“你真是好福气,皇上赏的东西又好又体面。”
燕嫔听见她们这里说话,便笑着嗔道:“绿常在,你别听柳常在夸耀。皇上不过开开玩笑说是赔罪,她就认真了,还拿出来说嘴。”
燕嫔这话听起来是客气,实际上说皇上同她们开玩笑,这比赏赐东西本身更有体面。
要知道,皇上素来是不苟言笑的。
惠妃和李常在等人听见都不大舒服,下意识别开眼睛去。
燕嫔又拉绿常在道:“你好像喜欢玛瑙,本宫先前也瞧见你戴一个玛瑙的发簪子,是不是?”
绿常在有些不好意思,“难为燕嫔娘娘惦记,嫔妾平日闲来无事,确实喜欢收集这些宝石玩。尤其见着成色上好的就走不动道了,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这有何难?”
燕嫔说着拉起衣袖,她手腕上丁零当啷挂了好几个镯子,其中两个红玛瑙的镯子格外醒目,她褪下一只来交给绿常在。
“这红玛瑙的镯子是一对的,你若喜欢这一只送给你,本宫留一只就是了。”
绿常在错愕地看着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又是皇上赏赐的,嫔妾怎么敢要呢……”
燕嫔得意地朝惠妃她们那处扫了一眼,大大方方道:“本宫时常去永寿宫,皇上赏什么昭妹妹总不会少了本宫这一份。一个镯子算什么?本宫今日高兴,你就收下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幼仪的事情解决了,又给了皇后和惠妃等人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燕嫔心里自然高兴。
她这样大方也是向苏幼仪学习,后宫女子争斗不休,症结就在于小气善妒,她大方一些与人为善,不是很好么?
既如此说了,绿常在也不再推脱,只笑着福身谢道:“恭敬不如从命,嫔妾谢过燕嫔娘娘。”
正当此时,长春.宫外一声奏报,苏幼仪的撵轿停在宫门外。
“昭妃娘娘到”
众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福身行礼相迎,苏幼仪在淑芽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慢慢朝她们走来。
“免礼。”
众人这才起身,面色不一。
苏幼仪见燕嫔等都戴着昨日皇上赏的红玛瑙首饰,便知她们是来示威的,有些想笑又明白她们做的没错,何况也是为她着想。
又见绿常在手里也拿着一个红玛瑙手镯,不禁笑道:“这个……本宫记得,昨儿好像是燕嫔姐姐挑走的罢?”
绿常在笑着看向燕嫔,燕嫔道:“是啊,绿常在喜欢玛瑙,我便送了她一只。”
绿常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幼仪道:“这倒巧了,我正想着绿常在大约喜欢,所以昨儿让淑芽另挑了一对耳坠子出来要给你。”
第三百零三章 五十两银子
说罢朝自己身后的淑芽看去,淑芽忙把一只锦盒送上前,里头正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玛瑙耳坠。
绿常在这下更不好意思了。
江贵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想到那年苏幼仪还是贵人的时候,也是皇上送赏赐去给她,她也这么大方地送给大家东西,还送了自己一串碧玺。
只是自己当时觉得受到侮辱,恨不得把那碧玺手串砸了,如今看到绿常在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两样珍贵的贡品红玛瑙,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当年她若好好地收了那串碧玺,结局是不是会大不一样?
江贵人愣神之际,绿常在已经收下了东西,她们在一处热闹地说笑。
忽见皇后身边的翠摇出来道:“皇后娘娘今日晨起有些不适,请安就免了,请诸位娘娘主子都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皇后突如其来的不适有些诧异。
苏幼仪心里却清楚得很,皇上昨儿把新进贡的红玛瑙都送到永寿宫来了,皇后那边并未派人送去。
今日燕嫔她们又故意穿戴起来,皇后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宣称不适不见她们罢了。
当然,她更不想见的,自然是重新回到后宫权力巅峰的苏幼仪。
苏幼仪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宫就去东四所看看大皇子好了。翠微,你先回去吧,淑芽跟着便是了。”
说罢便同燕嫔等人招呼了一声,朝外走去。
众嫔妃无趣地散去,被吩咐不必跟从的翠微也出了长春.宫,朝永寿宫方向慢慢走去。
忽见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拉住她,把她拉到隐蔽的廊下说话。
翠微抬头一看,果然是翠摇。
“翠摇姐姐。”
翠摇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样?昨儿皇上去了永寿宫,和昭妃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
翠微笑意浅浅,苏幼仪早就预料到皇后会派人来找她问话,早就替她编排好了答案。
她便道:“皇上说朝中这些时日的风声对昭妃娘娘很不好,皇上也很为难。好在苏清苏大人同雍亲王等人联合了一众宗亲大臣,纷纷上书为昭妃娘娘说话。如此一来朝中李阁老等人也不好再争持,这件事便平息了下来。”
翠摇听着,越发蹙紧眉头,“苏大人和雍亲王他们,难道不是受皇上示意才为昭妃说话的?”
翠微顿了顿道:“我没听出这意思来,皇上的话听起来并不知道苏大人他们会为昭妃 娘娘说话。想来苏大人毕竟和昭妃娘娘两家连了宗,不好不为她说话罢?”
翠摇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是皇上授意就好,看来皇上待昭妃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皇后娘娘只担心这是皇上安排的,所以特意叫我向你打听打听。”
翠微眼珠一转,“你告诉皇后娘娘,她实在多心了。”
翠摇诧异道:“此话怎讲?”
翠微道:“你想啊,皇上那么多日子没来永寿宫,怎么可能暗中安排帮着昭妃呢?若是能安排,为何不来安慰她一句?她还怀着龙胎呢!”
翠摇闻言深以为然,“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让她别担心了。你在昭妃身边也要小心些,日后少不得要靠你得知昭妃的动态呢。”
翠微忙点头,“为皇后娘娘办事,我自然不敢懈怠。”
二人说罢各自分手,见四处无人,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翠微见翠摇走远了,回过头去看,嘴角翘起神秘的微笑。
皇后听了翠摇的话之后,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真是这样,那本宫就放心了。这次算苏幼仪运气好,那个苏清也太拎不清那个,他自己有个女儿,何必为了苏幼仪得罪李阁老和威远侯他们?偏又有个雍亲王,竟然也为苏幼仪求情。”
翠摇道:“雍亲王的身份,那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自然无人能撼动。奴婢只是想着,怪不得晨起在外头昭妃和燕嫔都送绿常在红玛瑙,只怕是为她雍亲王妻妹的身份吧?”
晨起请安在外头的事情,皇后都已经知道了,正是因为如此才宣称身子不适的。
她并没有多心,只道:“绿常在是雍亲王的人,她在宫里又一向安分与世无争,苏幼仪想拉拢她也是寻常的。只要她不靠向苏幼仪那一边,本宫不想多事。”
翠摇明白她的话,只道:“娘娘放心,奴婢会替娘娘小心看好的。”
皇后看了她一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幸好还有你和翠微,若不是你们,本宫在这宫里如履薄冰,当真是一点手段都施展不开了。那个许答应也是个聪明的,本宫自从拉拢她之后竟一点胜筹都没拿到,未免叫人看轻。”
翠摇忙安慰她,“皇后娘娘,您别多心。许答应不过是个答应,她还敢看轻皇后娘娘不成?何况她已经投靠娘娘了,再想投靠昭妃娘娘那边,也得人家肯要才行啊。”
皇后有些不语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话有种皇后捡苏幼仪不要的人的感觉。
翠摇自觉失言,低下头不再言语。
皇后这才道:“你说的也是。说起来对本宫最忠心的,除了你就是翠微了。她也可怜见的,在昭妃身边好不容易熬上来。你改日送些金银去给她,好生安抚着她,告诉她本宫从未忘记她,让她好好继续为本宫办事。”
翠摇笑道:“娘娘就算不赏赐,翠微也不敢背叛娘娘的。奴婢这就去拿,五十两银子娘娘觉得够么?”
“够了,你去吧。”
皇后摆摆手让她去办,自己一手撑着额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尽显疲态。
翠摇想安慰她些什么,又觉得无力,只好默默退下。
晚间苏幼仪回到永寿宫,翠微拿着一个锦匣上前禀告:“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告诉翠摇了。这是皇后娘娘命她赏给奴婢的五十两银子,请娘娘过目。”
苏幼仪倒有兴致,让淑芽把银锭子取出一块来,“皇后娘娘倒是留心了,没有给你金银首饰做赏赐,而是用了银锭子。”
第三百零四章 赤金芙蓉簪
银锭子都是内务府统一发下来的,查不出任何痕迹,那些首饰却总有出处可查。
可见皇后从此以后有心重用翠微,想让她在自己身边探查很多消息了。
苏幼仪随手把银锭子丢回匣中,银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为本宫做事,本宫自然不会薄待了你。皇后的赏赐小心翼翼,本宫却不必。淑芽,把库房里那支赤金芙蓉簪子找出来,给了翠微吧。”
翠微捧着匣子,忙跪下道:“娘娘待奴婢的家人已经十分厚德,奴婢不敢再受娘娘的赏赐。何况那支赤金芙蓉簪如此贵重,怎么能给奴婢呢?”
苏幼仪闻言想了想,笑道:“这还不容易?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首饰里,有两支赤金的钗子做得十分精巧。一支菊.花的和一支芙蓉的,既如此便把那菊.花的赏给淑芽,芙蓉的给你,只说是本宫见你们服侍得力才赏的便是。”
这样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能让翠微堂堂正正地得到那支金钗。
淑芽站在一旁抿嘴笑道:“奴婢多谢娘娘。”
又看翠微,竟福身一礼,“托了你的福娘娘才连我一并赏赐了,多谢翠微姑姑。”
翠微被她臊得脸红,“你说什么呢,哪里能让你给我行礼?”
她心里还是掩不住欢喜,不说内务府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一支赤金簪子多么贵重美丽,单说苏幼仪同时赏了她和淑芽一样的东西,这等于将她的地位抬得和淑芽一样高!
一开始翠微到苏幼仪身边的时候,对淑芽这个小宫女很是看不起。淑芽也不太喜欢她,担心她夺占了自己在苏幼仪面前的地位。
一直到后来苏幼仪的地位越来越高,淑芽这个贴身大宫女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到如此,能和淑芽相提并论成了翠微的荣幸。
何况按着苏幼仪的话来说,淑芽能得到赏赐还是沾了她的光,她自然欢喜,觉得面上有光。
次日,翠微便戴上了那支赤金的芙蓉簪子,永寿宫的宫人见了都十分惊叹羡艳。
听说是苏幼仪赏赐的之后,越发捧着翠微。
淑芽端着茶经过廊下,看见翠微戴着光彩熠熠的金簪,被众人环绕着吹捧,只是嘴角微翘什么都没有说。
殿中,苏幼仪端起茶盏,朝她道:“从前你最见不得我对翠微有好脸,唯恐她夺占了地位。怎么如今她在外头炫耀,你一点儿也不见生气,还很高兴的样子?”
对于苏幼仪而言,淑芽这个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一直忠心耿耿的忠仆,地位自然和后来人不同,故而她在淑芽面前说话也很直率。
淑芽抬起头,抿嘴一笑,“娘娘真当奴婢是傻子不成?皇后娘娘赏了翠微五十两银子,娘娘要是不加倍赏回去,翠微凭什么替娘娘卖命?奴婢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枉费在娘娘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了。”
苏幼仪失笑,“是我小看你了,总觉得你还和当年在东四所刚刚遇见时一样傻呵呵的。翠微和你不一样,你进宫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自然相信你的忠诚。哪怕春花春景、多福多禄他们,我也是信得过的。翠微却是皇后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她能反过来为了我做皇后的眼线,焉知哪日她又会为了旁人再来害我呢?”
淑芽正色点头,“奴婢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越要用利益才能笼络住。娘娘尽管赏赐翠微,给她体面,奴婢绝无怨言。”
苏幼仪朝庭中看了一眼,隐约听见永寿宫的宫人们夸赞翠微的话语。
“这支金簪子可真是好看,除了淑芽姑姑之外,娘娘只赏了翠微姑姑一个,可见娘娘多信任重用姑姑!”
“是啊,这金簪子熠熠生辉,衬得翠微姑姑的皮肤越发白了。”
翠微被众人围在当中,各种夸奖,自觉面上有光。想当初在皇后身边,她尚且没有得到这样的荣光。
后来跟着苏幼仪也一直不得重用,如今终于是她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她心中得意,嘴上还是没有忘记分寸,只道:“娘娘协理后宫,又怀着龙胎,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忠心不二,娘娘也会赏你们的。”
这话说得周正,众人都纷纷称是,拿她当永寿宫除了淑芽之外最尊贵的姑姑看待。
淑芽也顺着苏幼仪的目光看去,笑道:“好在她虽然得意,并没有忘形,这番话说得多好?要叫奴婢说,奴婢可说不出来。”
苏幼仪拉着她的手,“能说会道有能说会道的好处,话少也有少的好处。何况你学得快,瞧瞧,这才多久就学会容人的雅量和思考大局了,将来谁娶了你可有大福气。”
淑芽被她说得羞臊,忙借拿点心为名退出殿去。
苏幼仪透过窗子看向外头,见多福朝她这边看来,便笑着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多福忙躬身小跑上来,“娘娘有何吩咐?”
苏幼仪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多福忙用两手捧着接,见是才从御膳房送来的时兴干果,颜色极其油亮光泽,不禁两眼放光。
“给你。”
苏幼仪自己也随手拈起一枚果子吃,多福笑嘻嘻地朝嘴里塞了一块,甜香满嘴。
“可真好吃!”
自然好吃,这是御膳房新一批的蜜饯,别处想吃也吃不到,只有永寿宫才有。
苏幼仪随手一抓就给了自己的宫人,要叫别宫的娘娘、主子们听见,一定恨得牙痒痒。
没办法,谁叫她怀着龙胎,宫里各种好东西都尽责她送?
苏幼仪一边吃,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多福一眼,“拿去分给大家尝尝鲜吧,小厨房里还有。”
多福笑眯眯地点头躬身,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早朝之后,苏清低着头一言不发,闷声朝外走去。
众臣三五成群地退散,季玉深原本跟在李阁老身边,看到苏清的背影顿时移了心绪。
“皇上此番摆明了袒护昭妃,将来昭妃要是诞下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百零五章 为何帮他
李阁老正同他说话,却没听到回答,回头一看才发现他走了神。
“玉深?”
季玉深回过神来,朝李阁老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方才走神了。”
李阁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看的方向苏清独自前行的背影,有些不屑,“这个苏清实在拎不清,不过是为了攀龙附凤和昭妃连了宗,如今倒当真为昭妃出头。难道他被人夸多了清正廉明,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忠良了么?哪一个在朝为官的真正干净?不过是看谁把羽毛清理得更干净罢了。”
李阁老的话,不自觉将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季玉深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岳父,不如让我去劝劝苏大人,探听探听他的态度。若能劝得动自然好,若劝不动,至少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季玉深向来口齿伶俐心思机敏,李阁老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如此也好。你去罢,对了”
李阁老忽然想起什么,道:“梓月临产在即,你早些回去陪她为好。”
随着李氏之死,二皇子也被移到燕嫔名下和李家很少亲近,李阁老倒多把心思放在了李梓月和她腹中的胎儿身上。
季玉深算是赘婿,将来这个孩子出生,便是李家的正统血脉,也是李阁老最大的念想。
季玉深何尝不知道李阁老的打算?
只道:“是,小婿明白。”
说罢拱手一礼,接着大步朝前,在宫门外终于顺利赶上了苏清。
苏清见他拦在跟前有些诧异,府中抬轿的下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是要继续迎苏清上轿还是等他和季玉深说话。
按说这两位大人都是皇上跟前的新宠,是十分重用的大臣。可他们分属不同派系,季玉深可是李阁老一党的中流砥柱啊!
季玉深笑了笑,及时开口,“苏大人,我知道城门外有一家极好的酒馆,那里的桂花酿十分醇厚。苏大人若是肯赏脸,不如同本官一道去喝一杯?”
要论品级,季玉深的官位高于苏清。
苏清朝四周看了一眼,点头称是,“好,那就请季大人带路吧。”
两人的车轿同时朝城外而去,苏清素来醉心政事,很少有闲暇出城游玩。今日见季玉深相邀,索性揭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致。
只见一座新修的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粗粗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细一瞧,这些人是不同行业的人,从事着各种活动。
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游客。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许多游客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大桥南面和大街相连。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他是个心怀百姓的官员,见了眼前京城的繁华一幕,十分舒心。
马车出了城门,景色便和城中大有不同。人烟渐渐少了,建筑也渐渐矮了,一路树荫浓绿,郊外的小道两边河流积成水潭,里头有许多荷花开放。
外有蜻蜓蝴蝶等停在花.苞的尖尖上头,一派盛夏美意。
翠绿的夏日在热浪中渐显幽深和成熟,茉莉如雪,紫薇带蓝,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苏清和下了早朝之后那个颓然垂头、独自前行的官员完全不同,又恢复了以往的爽朗豁达。
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季玉深说的那个酒馆,车马停下,苏清和季玉深各自下了车轿进去。
酒馆不大,地方也幽静。里头看起来除了苏清二人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客人。也不知是因为时辰尚早,还是这里过于幽静使得客人极少。
显然季玉深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熟门熟路地将他二人引到楼上的雅间,四面窗扉开启,外头仍是空旷的郊外景致。
季玉深道:“在这里说话,苏大人可以放心了。”
苏清站在窗外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笑着朝季玉深深深拱手,“方才在宫中不便,下官这次实在要好好感谢季大人,救了小女一命啊!”
季玉深笑着上前搀扶他,“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大人在朝中兢兢业业一心为皇上、为百姓办事,唯一的女儿若还要在后宫中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牺牲在皇后的手段中,那未免太不公道了。”
苏清这才直起身子,“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季大人到底为什么要帮下官?难道这次朝中百官弹劾昭妃娘娘,主使不是李阁老?”
季玉深便知他有此一问。
他鼓动苏清领头为苏幼仪上书请命的时候,曾对苏清说,若苏幼仪倒了,皇后头一个会拿和苏幼仪最亲近的婉贵人下手。
那时宫中传出皇后罚婉贵人在长春.宫外顶着烈日下跪之事,苏清爱女心切,原本并不敢为苏幼仪出头的他,也不得不出头。
第三百零六章 明哲保身
皇上又示意雍亲王联络一众皇室宗亲为苏幼仪说话,两相发起,苏幼仪受百官弹劾之事才算压下去。
此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李阁老和威远侯,这两位外戚中的顶尖权贵所指示的,季玉深主动联络苏清为苏幼仪说话,苏清自然感激他救了婉贵人,使婉贵人不必受皇后的荼毒。
可感激之余,他又诧异季玉深的动机。
季玉深既然已经主动出面,便知道瞒不了苏清了,“苏大人这话问的,便是不拿我当一个普通臣子看待了。身为人臣,首先要对皇上尽忠,难道因为我是李阁老的女婿,就一定要同李阁老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么?”
他用了好严重的两个词,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苏清这才正色打量季玉深,只见他是个清俊翩翩美男子,一身天青色的儒雅长衫,让他看起来颇有书生气。
这个探花出身的年轻学子,从刚刚入朝就成了李阁老的女婿,渐渐成为皇上器重的一代年轻臣子中的翘楚。他身上既有皇上看重的出身平凡、没有宗族势力压榨,更 有李阁老这一层关系,故而在朝中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苏清受皇上重用之后,和季玉深偶有解除,交往却不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聪明果敢,有才能有手段,对于他心中的取舍却一无所知。
今日听了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原来季大人心中效忠的,一直是皇上?”
季玉深闻言,抬眸朝他一笑,又示意他坐下说话。
苏清慢慢坐了,季玉深也坐在他对面,同他道:“苏大人得皇上重用的时日也不短了,觉得皇上是何等人物?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就不必说了,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家坦诚相见便是。”
苏清犹豫了片刻,直言道:“就算季大人不这么说,下官也会直言应答。一则下官不好歌功颂德拍马屁,二则皇上是一代明君,叫人说不出不好来,我能说的东西,自然不怕皇上听见。只不过,这和下官的问题有何关系?”
季玉深微微一笑,“大有关系。”
他不疾不徐地给苏清倒了一杯茶,苏清忙要拦住,季玉深却坚持倒完了一盏,而后又给自己茶杯里添茶。
随意地如同面对自家人,又好像为人处世十分有信心的模样。
他慢慢道:“苏大人方才也说了,皇上是一代明君。且他年轻,未来的功绩不可限量,这样的君王难道不值得追随么?我虽是李阁老的女婿,却也知道忠君爱民四个字,这是大义。往私心里说,明知道皇上整肃朝纲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为何不提前尽忠?苏大人说,我的取舍难道不和皇上是何等君主密切相关么?”
苏清听了季玉深这一番话,连连点头,似有恍然大悟之意。
他不禁感慨,“道理虽是如此,可身为局外人都未必看得透彻,何况季大人身在其中?季大人年纪轻轻不为眼前名利所累,能够看得长远,下官佩服。”
他的佩服出自真心实意,若换他是季玉深,未必能想得更通透。
他这才明白,皇上明知道季玉深是李阁老的女婿,为何还要如此重用他。表面上看是给了李阁老一党一个定心丸,让他们以为皇上重用的还是他们的人。实际上一边麻痹李阁老,一边巩固君权……
这一招,实在高明。
季玉深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笑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与其说我是为了帮苏大人救婉贵人,倒不如说我是为了救昭妃娘娘。”
“昭妃娘娘?”
苏清不禁诧异,难道季玉深和昭妃也有什么渊源?
季玉深淡淡一笑,“苏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是何时被封为巡南钦差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仅仅凭借你在旱灾中治理地方的功绩,就能如此快速地成为朝中红极一时的钦差?还是凭借你的女儿婉贵人,她在宫里可算不上得宠。”
苏清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季玉深的话。
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季玉深的第二层意思,“你的意思是,皇上是因为我与昭妃娘娘两家连宗之故?”
季玉深露出一副算你聪明的表情。
苏清仔细回忆,他和苏幼仪两家连宗之后,皇上待他确实更加看重了。短短的时日,他便从六七品的小官,一跃成为朝中四品官员。
他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党羽更没有阴谋手段的小官,能达到如此成就,实在不同寻常。
别的不说,只说和他一同升迁入朝的司马浒,如今品级还在他之下。
这样一想,季玉深说的确有道理。
念及次,苏清不禁有些愧疚,“惭愧,皇上看在昭妃娘娘的面上荣宠于我,可我却在事发后不敢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昭妃说话。实在是我人微言轻,在朝中没有助力,故而畏首畏尾……”
平心而论,他对苏幼仪一直以来照顾婉贵人是十分感激的。两家连宗后,他也确实拿苏幼仪当成自家的后辈对待。
凡是婉贵人有的,他也会另派人送一份给苏幼仪,虽然只是一些特产土仪乃至是书信,他从未薄待苏幼仪。
季玉深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肯和苏清在这里多话。
他道:“苏大人不必自责,你不敢出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得罪了皇后,婉贵人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有一点苏大人忘了,婉贵人和昭妃情同姐妹,皇后想动昭妃就会打压婉贵人,她们姊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大人还想如何明哲保身?”
从两家连宗被后宫众人所知之后,他就没有明哲保身的余地了。
苏清微微点头,思忖不语。
季玉深知道他心中松动,又淡淡道:“不过说到底,这次能化解危机除了靠苏大人出头和我暗中相助之外,雍亲王能说服一众皇室宗亲相助,更是制胜关键。”
苏清闻言,似乎意识到什么,“季大人的意思是……”
第三百零七章 我要生了
“既然苏大人一心效忠皇上,就该知道皇上想维护的人是谁。难道苏大人以为,凭你和昭妃连宗的情分都不足以为她出头,雍亲王和昭妃的私交就能好到让他主动说服一众皇室宗亲来相助么?”
答案显而易见,雍亲王的背后有皇上。
苏清不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局者迷,一时被困住了心神。
如今想来,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上有心为苏幼仪解围,只是不能明着出面,所以暗中让雍亲王出面,季玉深不也是如此么?
与季玉深一番畅谈,苏清犹如醍醐灌顶,这才坚定了决心。
一直到午膳时分,二人这才回城告别,各自回府。
季玉深的马车到得李府门前,他款款而下,门房的下人忙忙出迎。
这巍峨府门他常常来来往往,高大光辉镶着金边的牌匾上,写着李府两个大字。朱红大门,金顶玉柱,样样奢华尊贵。
他看过许多遍的景象,今日再细看,竟觉得有些好笑。
门房的下人见他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都不敢打扰,忽见门里金奴银婢地簇拥出来一个大肚妇人,“夫君。”
李梓月欢欢喜喜地迎上前,似乎等了他许久,季玉深这才收回视线。
“夫君回府,怎的不往里走,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一行说,一行给季玉深拂拭衣裳上的灰尘,拂下一片落花时,眼神微有些诧异。
季玉深注意到她的眼神,“方才请苏清苏大人去城外喝了几杯小酒,谈谈朝政的事情。”
原来是同苏清去了。
李梓月复又温柔笑道:“那苏清向来不与咱们府上来往,夫君怎么和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喝酒,是有何隐秘要事商量么?”
季玉深只“嗯”了一声,李梓月知道朝政上的事她不懂耶帮不上忙,索性没有插话,只挽着季玉深朝里走。
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些家常的话,“今儿太医又来了,说大约这一二日就要生产,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
“还开了一味山楂汤,说是到明儿夜里还没有动静,就该多喝喝了。”
季玉深面色一如既往地清淡,听李梓月絮絮叨叨那些事没有露出厌烦的眼神,却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只在李梓月停顿的空隙,他道:“一切谨遵太医嘱咐便是。”
李梓月这半日不见他,一腔倾诉的热情顿时化为乌有。
她看着季玉深径自朝书案后头走去,坐在他一贯坐的那个位置,随手拿起一本桌角上的书开始读。
那个身影淡然悠远,依稀还是当年初中探花,一身布衣同其他中举的进士一同来拜见恩师的儒雅书生。
翩翩少年郎,柔嘉俊美男儿。
李梓月一眼对他动了情,如今对他的淡然,却总有一种心酸之感。
她怀胎十月,季玉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固然他为李阁老一直在朝中奔走效力十分辛苦,李梓月能够体谅,却改变不了那种自然而然产生的心酸。
他大约连妇人怀胎不宜多吃山楂也不知道罢?
所以方才她提起山楂汤,季玉深的神情也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胎怀的时日比别的妇人都长,如今至少已长了半个月,所以太医才会情急之下开出山楂汤这种催产的药。
他……他大约根本不记得腹中这孩子多大了吧?
李梓月愣愣地倚着门站着,看着季玉深坐在书案后翻书,这副场景曾经是她最喜欢看的,总觉得自家夫君是个勤奋好学的人,不像旁人入了仕途就猖狂起来。
可如今,她有些看不下去。
书案后,季玉深蓦然抬起头,“怀着身子站在那里做什么?仔细吹了风。过来,我读书给你听。”
只这一句话,李梓月忽然又欢喜起来,扶着肚子忙不迭朝他走过去,“好啊,读什么呢?”
她在季玉深身边坐下,看到他手里拿的正是一本诗经,那是他时常放在书案上的书,不知读过多少遍了。
李阁老曾说他身在朝中,应该多读经世致用的书才是。所以季玉深只把诗经一类的书放在卧房书案上,并不摆到外头书房里。
季玉深信手拈来,对着他正翻的那一页,缓缓念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
李梓月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微微闭上眼睛,一脸满足。
“乘彼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妙的能力,没念了多久,李梓月便昏昏欲睡。
季玉深没有即刻停下,而是将这篇诗经中少有的大长篇全部读完之后,才慢慢地放下了书。
扭头一看,李梓月已经睡着了。
他朝门外招呼了一下,丫鬟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梓月扶到榻上,季玉深看着丫鬟们给她垫上枕头,又盖上毛毯,这才慢慢朝外走去。
那本被放在书案上的诗经,自然会有人收拾好再放回原处。
就在这时,李梓月忽然眉头一簇,捂着肚子,“我的肚子……我好像要生了!”
丫鬟仆人听了都慌慌忙忙跑出来通报,季玉深听见消息愣了愣,随即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把小姐抬到产房去,派人通知岳父,命人将太医和稳婆们都请来。”
他处变不惊,众人自然都以他马首是瞻,李梓月很快被抬了出来,出门那一瞬间,她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仍旧淡淡地站在庭中,就像山巅的一朵云,淡得无边无际……
苏幼仪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她却毫无避忌,比未怀胎时更爱出门走动。
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盯着她腹中的龙胎,都因为她这种毫无避忌的自信打了退堂鼓。
不是没有人想对她下手。
而是她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证明,她的身子很健康,她腹中的胎儿也很稳固,等闲是无法轻易伤到她的胎儿的。
第三百零八章 当场辩论
若无完全把握,谁愿意去惹一身骚?
这日傍晚,苏幼仪乘撵轿到乾清宫去,正见皇上在查问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功课。
苏幼仪看到大公主的一瞬间,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皇上连大公主的功课都问上了,可见大公主如今已经不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初学孩童了。
大公主朝她看来,眼睛里带着欢喜的神采,二人倒是默契。
原本面色严肃的皇上在看到苏幼仪的时候,立刻露出温和的神情,让她坐下不必行礼,又让人把她爱吃的东西都送来。
“朕问完他们的功课,即刻便来。”
苏幼仪笑眯眯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着急,臣妾也在这里听听,算是提早让腹中的小孩儿受父皇和兄长姐姐的教诲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开心,大皇子更是笑得嘴都不知咧到何处去了。
自从上次江贵人和李常在意图挑拨他们俩的关系之后,大皇子似乎觉察到了针对苏幼仪的阴谋,故而对苏幼仪和她的孩子更加亲近,不给旁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皇上微微点头,又继续问他们的功课。
苏幼仪看似在旁喝茶吃点心,其实耳朵一直没闲着,不断在关注皇上的提问和孩子们的回答。
总体来说,大皇子的才能卓越在三个皇子中越来越凸显,不但是在死记硬背的诗学经典上,连一些涉及时政的方略,他也答得很有主见。
二皇子则退了一射之地,苏幼仪心中可惜,无论怎么说,当年二皇子也是这三个皇子中读书文采最好的一个。
如今遭遇太过变故,反而泯然众人了,也只能和小他两岁的三皇子相提并论。
皇上考完了三个皇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欣赏和批评的意味。他不说,几个皇子心里也有杆称,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皇上越是不说,表现好的人越不敢骄傲,不好的人越想着反思。
轮到大公主的时候,皇上心思一动,道:“大公主能到学堂读书,多.托赖你的福,你对大公主也一向关心。如何考量大公主的功课,你可有主意?”
苏幼仪放下茶盏,心中暗想难道皇上知道她一直在偷听?
再看几个孩子都看向她这处,她便笑道:“皇上考量三位皇子,自然他们三人可以互相比较映照,考量大公主就不行了。依臣妾看,何必把公主和皇子分得那么清楚?都是皇上的骨肉,难道公主就不尊贵了么?”
大公主听见这话,眼神亮亮地盯着她。
皇上微微一笑,看向大皇子等人,“你们怎么说?”
三人思忖片刻,大皇子当先道:“儿臣以为,昭母妃说的有道理。既然父皇已经让大妹妹和我们一起读书,自然一视同仁。”
二皇子却不以为意,“自古女子不能涉政,我们身为皇子,将来要为父皇分忧解劳学习的是政事。公主又不用临朝,何必学一样的东西?学就罢了,考就更没必要了。”
三皇子虽是一向追随大皇子的,可今日的问题,他倒觉得二皇子说得更有道理些。
若此刻他站在二皇子那边说话,会不会让大皇子觉得他是叛徒呢?
三皇子有些纠结,大皇子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悄声道:“元嵩,父皇问我们的看法,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了,不必顾及我。”
大皇子心怀坦荡,可三皇子总是忘不了那次皇上和他密谈的话,故而犹豫半晌只道:“父皇,儿臣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儿臣有些糊涂了。”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皇上闻言笑了笑,“嗯,朕也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三皇子诧异地看着皇上,这种时候皇上不是应该站出来裁决么,怎么说两边都有道理?
若都有道理,大公主的功课该如何考?
大皇子道:“父皇不是说,要大肆兴修学塾,让寒门士子都有书可读么?为何到了大妹妹这里,又可以不读了呢?”
“寒门士子也是男子,将来有可能做官入朝的,大妹妹是女子。”
二皇子很快反驳了他的观点。
大皇子也道:“大妹妹虽是女子,却是公主。如今小还不妨事,将来大了出了宫门,若叫人笑话连公主都不通政事,岂不辱我国威?何况公主知事,将来也好匡扶驸马在朝中效力,难道不好吗?”
两个孩子争辩起来有礼有节,一板一眼,倒有些朝中大臣政见不同时针锋相对的模样。
皇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针尖对麦芒,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乐呵呵地看着。
还是苏幼仪看不下去了,才道:“好了好了,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别再争执了。要说起来,民间如何培养子女全靠家中长辈意见,要孩子读书便读书,要孩子学做买卖便做买卖。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只看你们父皇希望你们读什么书,做什么人罢了。”
这话说得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服了气。
她说的没错,哪怕是民间百姓也不得不顺应家长的意愿选择未来的人生,何况他们身为皇子,他们的家长是皇上呢?
皇上对苏幼仪这番话也很是受用。
她很懂得在皇子们面前维护皇上的尊严,尽管朝臣们都觉得她太过有才不是好事,可对皇上而言这不仅是好事,更是一大助力。
比起后宫那些只会教唆自己所出的子女争权夺利的嫔妃而言,苏幼仪的做法难能可贵。
“瞧着皇上考大皇子他们功课,就想到过不了两年,咱们四皇子也要像这样被皇上考了。”
孩子们都离开之后,苏幼仪留下陪皇上说话。
彼时正是傍晚,奏折已经批完了,又还没到晚膳的时辰,是一段最好的闲暇时间。
皇上闻言,轻轻拍拍她的肚子,“怎么不想着你肚子里的五皇子,倒想到四皇子去了?四皇子也只比他大一岁多。”
苏幼仪抿嘴轻笑,“都是咱们的孩子,论年纪,自然先想到大的那个。何况我肚子里这个未必是皇子,许是公主呢?”
第三百零九章 季玉深得子
“是皇子。”
皇上说得很肯定,甚至头也没抬。
苏幼仪愣了愣,不知道皇上凭什么这么肯定,皇上见她半天不答话才抬头,“朕有预感,不会错。”
皇上从来不是个凭心做事的人,他很理智。这样理智的人难得说出有预感这种话,连苏幼仪都信了几分。
她自己却从未算计过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都是她的骨肉。
何况她有一个四皇子在前头了,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都不会让她有膝下无子的危局。
可若真是个男胎……
她就成了宫里唯一一个有两个皇子的嫔妃了。
苏幼仪顿时有些细思恐极的感觉,幸好皇上从未提过把大皇子送到她膝下抚养的话,若是如此,她膝下岂不要有三个皇子?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高奇寿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三柄色泽质地不同的玉如意,见到苏幼仪在忙朝她行了礼。
“见过昭妃娘娘。”
苏幼仪笑道:“方才好一会儿没见着大总管,我正觉得奇怪,原来大总管去替皇上办差事了。”
皇上命高奇寿把东西送上前,一面道:“季玉深的夫人刚生了一个小子,孩子随李阁老的姓。这两人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朕宠幸的重臣,故而朕命高奇寿去内库房挑了几柄上好的玉如意,择一柄赏赐给孩子。”
李梓月生了?
苏幼仪一愣,回头细算月份,李梓月生得不但不早,似乎还比寻常妇人晚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皇上道:“你来瞧瞧,挑哪柄好?”
这些珠玉首饰的东西,总归是女子挑得更好,苏幼仪若不在,皇上大约就让高奇寿随便挑一柄送去了。
苏幼仪闻言看向那三柄玉如意,最前头的一柄是绿水飘紫花的,中间那一柄是碧水飘绿花的,最后一柄是白玉的。
她犹豫片刻,道:“就这柄紫花的吧。紫气东来,这个孩子是李阁老的长孙,皇上送件寓意好的方可安抚老臣之心。”
皇上点点头,“就按昭妃的意思办。”
高奇寿颔首,躬身退下。
皇上淡淡道:“你似乎对季玉深得子之时感到十分震惊?”
苏幼仪诧异地回过头去,对上皇上考量的目光,一瞬间倒释然了,“毕竟是曾经相识之人,何况季大人在这次的事情中也算帮了我。虽说有皇上授意,我到底也感念他的恩情。”
这番话说得皇上信服,苏幼仪又道:“李常在是季夫人的堂妹,曾听她在宫中说过夫人怀胎的日子,似乎生子晚了一些吧?”
皇上点点头,“朕也有所耳闻。李阁老对外宣称在娘胎中待得越久的孩子,越是聪明灵巧。比如哪吒之母怀胎三年,一出生便是个神子。李府还为此大摆筵席,朝中大半官员都去了。”
苏幼仪眉梢一挑,“可见李阁老对这个孩子有多器重。也难怪,他自己膝下无子只有女儿,季大人这个女婿再好也是外人,哪及自家孙子亲?只是和哪吒相比,未免叫人发笑。”
哪吒不过是神话故事里的一个人物,岂能当真?
皇上露出冷笑之意。
苏幼仪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道:“莫非皇上……”
“朕当年是早产。”
轰!
苏幼仪脑子里炸开了锅,怪不得皇上对李阁老如此忌惮,当年在后宫如日中天的李氏若说只是她自己张扬和李阁老无关,那今日的行为李阁老就彻底推脱不得了。
明知皇上是早产所出,还大肆宣扬孩子在娘胎中待得越久越聪明,他眼里可还有皇上?
或许在他眼中,皇上还是那个初初登基,万事不得不倚仗他的毛头小子,这才让他放肆至如今……
苏幼仪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平息皇上的怒火,却听皇上道:“不但朕,先帝亦是八个月早产所生。后宫中早产的孩子多不胜数,活下来的是早产,活不下来的胎死腹中。李阁老喜得麟儿得意忘形,竟连先帝也不放在眼里了。”
一番话让苏幼仪不寒而栗。
她忽然想到,皇后的三皇子也是早产,养在她膝下的四皇子亦是早产。
至于那些曾经小产或是胎死腹中的嫔妃,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后宫众人的口中,再也没有人记得……
李阁老忘形的一句话,可谓戳中了皇家最大的软肋。
苏幼仪道:“这样,皇上还要赏赐他们玉如意?”
“自然要赏。朕赏的是季玉深,不是李府,这其中的区别旁人不懂,你自然懂得。”
苏幼仪点点头,她当然懂。
只是以她对季玉深的了解,她不敢设想这个孩子在季玉深心中,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那个眼睛里对李梓月毫无温度的男子,面对李梓月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少温度?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皇上隐约察觉到她的叹息,只是投去考量的一眼,并没有说话。
苏幼仪忽然起身,“能在皇上的书架上找找想看的书么?”
皇上只用眼神默许,苏幼仪抬手,纤细的五指在书架上划过,寻找她想要的书籍。
皇上的书架上有很多外头找不到的书,有的是珍品,有的是孤本。苏幼仪千挑万选,却选出了一本书页发黄的诗经。
她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首经典的怨妇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她念书的声音,终于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
李阁老的喜悦传进宫中,李常在却没有多少喜意。
于她而言李家不过添了个外孙,算不得什么,可李阁老的得意忘形却难免叫人抓住疏漏。
更重要的是,一旦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女儿和小外孙身上,还有谁会顾忌她李常在在宫中的处境?
她永远记得自己进宫前夕,父亲对她说的话,“你大伯父说了,虽然皇上只封了你常在,那是因为你在初次面圣时表现得不好。”
第三百一十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要你进宫后好好表现,笼络皇上的心,皇上必会看在你大伯父的面子上晋封你,就像当年你的堂姐贤贵妃,她能得到的荣光,我儿也能得到。”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美好愿景进宫的,然而进宫之后才知道,这番话早有前车之鉴。
她看着进宫两三年仍是贵人的江贵人,至今连个封号都没熬到,便知道她父亲说的话多半是哄她的。
江贵人入宫之前,威远侯江肃是不是也告诉她,等进宫后她一定可以得到晋封,达到她姑母先皇后的成就?
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笑话。
李常在有些惆怅,闷闷不乐地倚在廊下,看庭中一株芍药开得红艳,却被大雨打烂了半边。
她觉得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株红艳的芍药,花开之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必定会有非凡的成就,谁知一朝进宫不但没有名动京城,反而被大雨打烂了半边……
她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李妹妹,你怎么叹气了?”
李常在忽然被唤了一声,忙抬起头四下寻常声音的出处,忽见绿常在从前头走出来,看样子是刚从她的正殿过来。
李常在勉强收拾了情绪,“没什么,只是瞧这好好的芍药花被大雨打烂了半边,有些伤感罢了。”
绿常在朝那朵芍药看去,见大雨摧残娇花的景象,不免有些不忍,只道:“没想到李妹妹还是个惜花之人。”
正说着话,忽听东偏殿那里有动静,似乎是许答应正忙忙命人打点出门。
李常在在西偏殿,听得不真切,隐约只听见什么皇后娘娘之类的字眼。
二人一听便知许答应是朝皇后的长春.宫去了。
绿常在淡淡一笑,“许答应真是勤奋,刚下过一场大雨,外头地都是湿的。她竟这个时候也不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见心诚。”
李常在嘲讽地笑了笑,“心诚自然是心诚,也要看这心是利己之心,还是无私之心。”
绿常在在宫中向来恬淡无争,李常在对着她说话,不自觉多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又恐绿常在多心,只道:“绿姐姐何故雨后出行?”
绿常在笑道:“我不出去,只打算在宫中转转,殿中闷得很。谁想信步就走到你这里来了,正好见你在廊下发呆,便同你说几句话。”
李常在道:“既然这样巧,姐姐也嫌屋子里闷,不如我们在这廊下摆上茶水点心,慢慢说话罢?”
两人皆闲来无事,又同在一宫中,绿常在自然愿意。
桌椅摆好,茶水和精致的点心备上,二人坐在廊下看外头的芍药。
绿常在抿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同李常在道:“听闻李阁老添了外孙,这是你们家的喜事,我还未恭喜你呢。”
李常在正为这事惆怅,听见绿常在恭喜她,越发苦笑道:“绿姐姐听谁说的?”
绿常在道:“皇上对李家恩宠备至,李阁老添了个小外孙,皇上便命人送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去给孩子安枕。这件事宫里都传开了,我岂有不知的理呢?”
“是啊,皇上恩宠,大家自然都知道了。”
李常在淡淡一笑,有些苦涩之意。
绿常在见状便也不多话,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着,等李常在愿意说话时再说。
李常在到底是有心思城府的人,很快便缓过来,道:“绿姐姐进了后宫,你姐夫雍亲王还时时照拂着,常命人从宫外送些东西来给你,可真叫人羡慕。”
绿常在听她提起雍亲王,隐约意识到什么,只道:“是啊。王爷和我姐姐伉俪情深,对我们这些姐姐的娘家人一向照顾有加。可惜天妒红颜,姐姐早亡,若非如此只怕两家的情谊还更深厚些。王爷也算难得,姐姐去了之后他待我们倒一直很好,并未因姐姐的死而减少。反而是我父母,担心旁人议论,故而时时劝王爷续弦。”
李常在想了想,雍亲王早年丧妻之后一直没有再娶,这在京城中也是一段佳话。
便有些好奇,“那雍亲王为何不再娶呢?”
绿常在笑了笑,“大约情深到某种程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便无人可以再替代了吧?”
李常在闻言竟觉得心中一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家的女儿自小读书念诗,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今日听见绿常在说起,李常在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理解过这话的意思。
她没有见过沧海,也没有见过巫山,她也并不在意,心中一直想的只是如何在后宫争权夺利,如何得到更高的地位罢了。
这样想来 ,她心中惆怅更甚。
她恍然抬起眼,却看到绿常在对着远远的一簇小花发呆。那是墙角里一簇不知何时开出的野花,金黄如菊,十分灿烂。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它也只是花瓣稍垂,并没有似芍药一般被打烂了花.苞。
李常在心思一动,低声道:“绿姐姐心中,可有这一片沧海?”
话一出口,那瞬间,李常在几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绿常在却有些惊惶地转过头,朝她笑得无害,“我只是向往姐姐和姐夫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夫妻恩情罢了,哪里是自己的所思所感呢?同为女子,难道李妹妹不羡慕吗?”
她羡慕吗?
李常在问自己,而后飞快甩了甩了头,“不,嫁做皇家妇,注定没有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我早有觉悟。”
李家的女儿没有羡慕这种感情的权力,她和当年的贤妃是一样的,唯独李梓月,她这位堂姐是个另类。
虽然李梓月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可在李阁老看来,终究不过是拿她当成笼络季玉深的手段而已……
大家没什么两样,谁也不必羡慕谁。
李常在心中暗笑,绿常在能问出这样的话,足见她并不适宜生活在这宫中,这样的人,也注定成不了她的威胁。
她完全放心了,心中隐隐有个感觉,绿常在会有一个大把柄落在她手里……
第三百一十一章 许答应受赏
绿常在闻言一愣。
她和李常在年岁相仿,李常在甚至还比她小了半岁,却在感情之事上如此果断狠戾地斩了无限美好的可能。
她一直以为所有十七八岁的女子都有着美好的愿景,期望一朝遇见翩翩美少年,而后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可李常在没有。
她忽然明白,李常在和万千的秀女不同,她是自愿入宫的。她的浪漫幻想不是与夫君携手一生,而是登上后宫中至高的位置。
绿常在淡淡一笑,她又何必说李常在?
她自己也是自愿的。
不是权力交易的筹码,也不是攀龙附凤的野心,而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自愿。
李常在见绿常在愣愣的,竟道:“难道绿姐姐入了皇宫,还想着一生一代一双人么?雍亲王身为皇亲贵胄,为你姐姐一生不再续弦,的确令人佩服。可说到底他和皇上还是不一样,谁都可以一生一代一双人,唯有皇上不可以。”
这话说得何其透彻。
李常在又道:“何况雍亲王毕竟还年轻,恕我说一句冒昧的话,他未必将来不会再续弦。”
绿常在闻言反倒回过神来,“是啊,或许是我太无知了,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只因那是我的姐姐姐夫,所以我便想得太好了些。要知道哪个王公贵胄不是三妻四妾呢?皇上就更加如是了。”
李常在闻言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话偏题太远,又慢慢绕了回来,“听闻前些日子前朝大臣弹劾昭妃娘娘,除了婉贵人的父亲苏大人带头替昭妃说话之外,还有雍亲王。听说雍亲王和昭妃娘娘有私交,绿姐姐可曾了解?”
绿常在道:“这个我曾听姐夫说起过一次。好像是当年昭妃娘娘还是大皇子身边宫女的时候,奉命陪伴大皇子和皇上一同出巡。那时皇上便十分喜欢昭妃娘娘了,常让她到跟前说话,姐夫也常在皇上跟前,自然也和她说上过话。再有昭妃娘娘舍命救驾之事,姐夫便对她十分佩服,她出了事自然肯替她说话。”
李常在忖度着绿常在这话,她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思考,可见这话应该是真的。
照她这么说,雍亲王为苏幼仪说话全因个人好恶,两人是在苏幼仪还是宫女的时候就有了交情,并没有结党的心思。
更不是皇上指使了什么。
她暗自想着,雍亲王是皇上唯一重用的手足兄弟,听闻皇上当年能登大宝,雍亲王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以他在皇上跟前十年如一日的宠信,根本没必要结党营私。何况他又是个逍遥王爷的性子,要说行事全凭本心好恶,却有可能。
如此一想,李常在就放心了许多。
只要不是这位朝中唯一的亲王站在苏幼仪的阵营中,她便不那么害怕了。
想到此处,她又看向绿常在,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上次皇上赏赐了永寿宫许多进贡的红玛瑙。后来昭妃娘娘和燕嫔娘娘又送了些给绿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绿常在听到此处,已经察觉到李常在的意图了。
她便道:“这后宫女子的事情,李妹妹比我更加通透,又何必同我说这些呢?我自知自己平庸,容貌不算出众,才情也比不得昭妃娘娘,更比不得妹妹。不过是仗着我有个好姐夫,在后宫安身立命罢了。”
这番话说得与世无争,若换旁人说出来,李常在必定要质疑。
可这话是绿常在说的,她进宫以后的行径确实如她所说的安分守己,只求安身立命,李常在天然信了几分。
何况,绿常在是雍亲王的小姨.子,若她想得宠,雍亲王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定不会让她不咸不淡地在后宫中。
想到方才绿常在那句诗,李常在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或许绿常在在宫外早有了情投意合的男子,只是身份不高家中不同意,所以不肯成全她的心思,反将她送进后宫。
否则何至于不让雍亲王出手,将绿常在捧到更高的位置呢?
李常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顿时心中对绿常在放下戒备,有了把握。
“绿姐姐有这样清雅的志向,怪不得连昭妃娘娘都对你高看一眼。看来从前是妹妹错看了绿姐姐,姐姐真是不与俗人同。”
这话的深层含义,无非是对绿常在不争名利地位而高兴,担心她若争起来危害了自己的地位罢了。
绿常在心知肚明,面上只淡淡笑道:“我的志向是最俗气的,还是妹妹的志向高。只是人各有志,我虽佩服妹妹,却没有妹妹这样的才华,徒叹奈何。”
李常在被她夸奖了一番,自然也要夸回去,二人正说得热闹,忽听见前头又有了动静。
隐约听见宫女匆忙的脚步声,李常在忙朝宫人使眼色,让自己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人很快回来了,“回禀二位常在,是许答应回来了,好像得了皇后娘娘许多赏赐,正在前头拿串钱打赏宫里的宫女太监呢!”
“是她自己东偏殿的呢,还是咱们咸福宫的呢?”
“是整个咸福宫的。”
李常在闻言,面色便有些不好看,看向绿常在道:“姐姐听听,这是炫耀给我们看呢,连我们的宫人都要打赏!”
咸福宫住的三人位分都不高,照理说没有主位,但是绿常在进宫伊始便在大家谦让中住了正殿。加上她素来品行没有问题,咸福宫的宫人也服气她,她便行使了一半主位的权力。
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绿常在也有李常在,咸福宫总轮不到许答应这个位分最低的人颐指气使。
故而李常在十分不悦,便挑动绿常在的火。
绿常在却一向好脾气,只笑道:“她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给合宫里赏钱也是应该的。只要她的钱够使,咱们何必计较呢?”
李常在轻哼一声,“赏的不过是串子钱,凭她再怎么小门小户,几个铜板自然是有的。”
因李常在心气不顺,绿常在喝了一盏茶便也告辞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商量议定
李常在心中不痛快,交代自己这边的宫人不许去许常在那里领赏,“我们李家还不缺这几个铜板,你们谁有缺的只管开口朝我要,不许去她那里。她那里赏了多少,回头我加倍赏给你们。”
李常在自然不缺钱,她身边的宫人听了加倍赏钱,自然欢喜不迭。
她身边的人不去,咸福宫其他人哪有放着赏钱不要的?
前头依然热热闹闹,吵得李常在无心休息。
她心中本就有牵绊,这会子越发不爽,索性带人朝许答应这里走来,便见许答应歪歪斜斜地站在廊下,随意从笸箩里抓铜钱赏给众人。
宫人们都站在庭中,见她的手往哪里撒,便涌向哪里捡钱。
李常在远远看见她这个轻狂模样,心里就不舒服。
“咳咳。”
她身边的宫女咳嗽一声,许答应这才发现李常在来了,稍稍站好了些,“李姐姐,你来了啊。”
宫人们让开路,李常在走过去,才发现许答应面色薄红。
“许妹妹这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喝了酒回来么?”
许答应娇羞地捂了捂脸,笑道:“是啊。皇后娘娘盛情,留我在长春.宫用膳。席间相谈甚欢多喝了两杯酒,让李姐姐笑话了。”
李常在轻笑一声,“身为宫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她在许答应面前走了几步,身形如弱柳扶风,又端正从容,来回走了两遍,许答应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李常在道:“妹妹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喝多了就该在屋子里待着不见人才是,怎么反倒出来招摇唯恐旁人不知道呢?”
许答应的酒意醒了几分,“是妹妹的不是,李姐姐别见怪。”
见许答应谦卑地低下头,李常在心里才松快些,笑道:“我只是被撒铜钱的声音吵得休息不了,所以出来看看,正好看见许妹妹失态的模样便教导几句,许妹妹不生气就好。 ”
说罢果然如她所言,慢慢朝外走去。
许答应见她转身便走,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想李常在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背脊挺直,站得一丝不苟,微微侧过头来道:“不过许妹妹有什么喜事,竟用铜钱来赏人?若是大喜,未免小气,至少也该用个金银锞子。若不是什么大喜事,妹妹在后宫这等富贵气象处撒这些不值钱的铜钱,未免惹人笑话。”
说罢扭过头,继续朝外走去。
许答应的脸顿时失了血色,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命人扶自己回房。
她亲近的宫女道:“答应别难过。李常在无非是多读了几本书,嘴上厉害些,再厉害能有昭妃娘娘厉害么?等您晋升为常在,大家平起平坐,到时看她还敢不敢给您脸色看!”
许答应坐在榻上,摆摆手,“是我今日听了皇后许诺向皇上求封的话,一时得意忘形了。外头的钱不必再散了,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宫女闻言不禁无趣,出去把话一传,众人都无趣地散了。
皇后上午在宫中同许答应说话,估量着皇上午膳后到午睡之间还有些工夫,便抽空去了乾清宫一趟。
“皇上,今年选秀入宫的这些新人,皇上还满意吗?”
皇后特意跑来乾清宫,提起这些新进宫的嫔妃,皇上只淡淡道:“每每选秀,总是良莠不齐。有几个好的自然也有几个不好的,好在好的还是比不好的多些。”
这话的意思便是满意了。
皇后却不得不忖度,皇上所谓好的是谁,不好的又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却道:“皇后今日忽然提起这些新人,难道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皇后闻言正中下怀,便道:“臣妾觉得今年新进宫这些嫔妃中,绿常在是头一个贤良淑德的,温婉恬静,臣妾很是喜欢。”
她不敢直接提出许答应,皇上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她说许答应,一定会猜到她的目的。
果然,提到绿常在,皇上认可地点点头,“雍亲王送进宫来的人,自然不会差。”
皇后暗舒了一口气,又道:“这些新进宫的嫔妃中,若论贤良温婉,头一个是绿常在,第二个就是许答应了。”
后宫中除非遇上特殊的事情,比如谁的父亲在前朝建立功勋了,比如谁怀有龙胎了,否则一般晋封都要成双,甚至三人四人一同晋封。
皇后心中想着,晋封绿常在皇上大约不会有意见,顺道一起晋封了许答应,皇上或许能给她这个面子。
皇上对许答应似乎不太了解,只敷衍地点点头。
皇后打量他的面色,试探道:“那么皇上觉得,是不是应该给这两位格外贤良的新人予以晋封呢?”
这话一出口,皇上看了她一眼,“皇后以为应该晋封她二人?”
皇后点点头。
皇上道:“新入宫的嫔妃位分都不高,要晋封皇后拿主意也可。只是皇后未免操劳太过,朕既命昭妃协理后宫,这等小事皇后就和昭妃商量吧。”
皇后一愣,几乎不敢相信皇上说了什么。
她身为皇后,要晋封两个小小的妃嫔来讨皇上的主意,皇上竟然让她去和苏幼仪商量?
她若真的去和苏幼仪商量,皇后的尊荣何在?!
皇后蹙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半晌道:“皇上若是太过操劳,这件事臣妾和昭妃议定后再来找皇上示下,也是可以的。”
皇上微微颔首,“如此便好。季玉深近来添了个小子,朕放了他几日假让他在家中好好照看夫人和孩子,故而朝中政事更加繁忙了些。后宫的事情,就有劳皇后和昭妃好生照管了。”
皇上明知皇后如今对苏幼仪是何等心态,还若无其事地让她们商量共事。
皇后心中不舒服,却又不能把她对嫔妃的敌对心思在皇上面前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暗想着许答应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长春.宫,却听翠摇说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
皇后从皇上那里回来,心中正不自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全权决定
听见翠摇的话越发恼火,“此事尚未做成,许答应就去招摇,还被李常在羞辱了一番?”
翠摇点点头,“是许答应身边的宫女跑来说的,原是要当面回禀皇后娘娘的,娘娘在皇上那里,奴婢便好言劝了回去。”
“劝她做什么?”
皇后原先要是听说此事,也不至于动怒,偏在皇上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要是让李常在她们知道她堂堂皇后想让皇上晋封一个答应,皇上都不肯,那她的颜面往哪里搁?
越想不禁越怒,“本宫一向瞧着许答应倒好,没想到她这样轻狂!这件事涉及本宫,她丢了颜面不算什么,连累本宫也颜面尽失,这算什么?”
苏幼仪平安无事,对皇后而言本就失了颜面,如今又添许答应这出。
翠摇安慰道:“许答应位分低,在宫中人微言轻,咋一听到晋封的话自然欢喜。她今日又多喝了两杯酒,怪不得得意忘形。”
皇后知道翠摇说的有道理,心中却只顾着自己的颜面,平息不下怒气。
“为什么苏幼仪身边就能有燕嫔和婉贵人这样的人,本宫身边却只有一个不中用的许答应?即便封为常在,又有什么用呢?”
翠摇不想为许答应说话,可平心而论,许答应同皇后说的一些话也可以看出来,她不是个不中用的。
不过一次得意忘形,皇后就有些放弃她的意思了。
好一会儿,翠摇试探道:“皇后娘娘,那许答应那边,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回复呢?”
皇后生气归生气,后宫中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嫔妃,她当然不能轻易推开。
想了想便道:“你派人去传本宫的话,就说眼下在她晋封的节骨眼上,让她忍一口气。若此事顺利,将来还怕没有她骑在李常在头上的机会么?”
翠摇点头记下,朝长春.宫外头走去。
另一头,李常在漂漂亮亮地怼了许答应一番之后,心中自然畅快。
这口气连带李梓月生子的气一起出顺了之后,她又有些后悔,担心因此惹恼皇后。
便命人去许答应那打探消息,听见皇后只随意打发了一个小宫女来安慰许答应,便知许答应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不过尔尔,放心了许多。
许答应受了皇后派人传来的安慰,和宫女安慰自己的话不谋而合,心中也坚定了信念,一心想着封为常在后和李常在平起平坐,让李常在无话可说。
她多问了那个宫女几句,“皇后娘娘时候已经从乾清宫回来了?”
“是啊。”
小宫女脆生生地笑道:“要是没从皇上那里回来,哪里有工夫管答应这件事呢?”
许答应不禁追问,“那皇后娘娘就没提别的话么?没让你告诉我什么?”
小宫女想了想,她并不知道皇后和许答应允诺晋封之事,只道:“是翠摇姑姑让奴婢来传话的,并没有听见别的话。”
许答应忍不住一脸失望。
皇后已经从乾清宫回来了,却只字不提晋封的事,想来皇上并没有同意吧?
若皇上果真不同意,那她日后少不得又要被李常在打脸……
这一点上,皇后和许答应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只不过皇后并不是担心许答应被李常在打脸,而是担心她自己被苏幼仪打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咸福宫的墙里人员混杂,是后宫中最容易透风的所在,孤儿苏幼仪很快就听闻了这个消息。
正好皇上也打发小义子来告诉苏幼仪,说了皇后求封许答应和绿常在的事,当然,绿常在不过是顺便。
小义子道:“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这件事娘娘瞧着办,一切都归娘娘自己心意独.裁。皇上相信娘娘有分寸,出不了错。”
苏幼仪正逗刚学会走路的四皇子玩,听见这话忍俊不禁,“皇上就不怕我把同自己交好的全晋封了?”
这话小义子不会答,只干笑着摸了摸脑袋,心道连他都知道苏幼仪是个最有分寸通情达理的人,皇上怎么会担心呢?
四皇子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朝苏幼仪扑过来,抓住了她手里的一根七彩雀翎。
“呀!”
苏幼仪诧异得不行,这一扑显见得四皇子都会跑了?哪里仅仅是会走呢?
奶娘们也欢喜得不得了,都道:“四皇子一看就是随了娘娘您,多聪明啊,这么快就又走又跑的!”
淑芽和翠微等也在旁凑趣,“咱们家娘娘自然是一等一聪明的,四皇子也不会差,再过几日兴许就能跑着去见他父皇了呢!”
“都是娘娘教导的好,四皇子才这么机灵!”
连小义子这个来传话的也道:“是啊,皇上也最疼爱四皇子了,又是赏金又是赏玉的,还不是瞧娘娘的份上爱屋及乌吗?”.
苏幼仪被众人一番吹捧,也露出笑容。
无他,她也觉得四皇子可爱得紧,哪个做娘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
小义子还嫌夸得不够似的,又道:“不过等娘娘腹中的五皇子出生,皇上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就你嘴贫。”
苏幼仪嗔他一眼,道:“你的话我都记住了,快回去吧,皇上那里还少不得你伺候呢!”
小义子忙笑着应道:“是,奴才这就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苏幼仪护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来看着四皇子粉雕玉琢的小脸,缓缓道:“皇后要是来商量,该怎么决定才好呢……”
四皇子太小,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她。
苏幼仪饶有兴致,脑子早已把许多名字过了一遍,心中暗暗忖度出合适的选择,细细在脑中推敲……
不出两日,皇后果真找上她了。
这日晨起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的神情与平时不同。
苏幼仪暗自猜想,也许皇后是为了许答应晋封的事情想讨好她。讨好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用暂时的蒙蔽,可能更贴切一些。
皇后道:“近来后宫中气像祥和,本宫向皇上讨了一道恩旨,想再度大封六宫。”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交给皇后
“在座诸位姊妹中,平时克己复礼,温良贤淑的,本宫都放在眼里。皇上也是如此,只是皇上日理万机没有功夫处理后宫的闲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办”
说罢看向苏幼仪,竟露出难得温和的微笑,“当然,昭妃有协理后宫之权,这件事自然有本宫和昭妃共同商量着办。”
苏幼仪看到这个笑容,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皇后与她反目多时,如今为了晋封许答应等拉拢人心,才对她面带笑意,未免太功利了些。
何况他说什么?
皇上把晋封后宫嫔妃的事情全权交给皇后?
皇后这个大话未免说过头了,难道皇上到底把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谁,苏幼仪心里不清楚么?
皇后仍然含笑看她,看样子,那笑容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苏幼仪也笑着道:“自然。”
她不必在长春.宫和皇后起口舌之争,用实际行动来说话便是,何必争一时意气?
皇后听了她短短两个字的回话,心中却卸下万斤重担,端庄地笑了笑,“那诸位就散了吧,昭妃留下同本宫商议便是。”
话毕看了许答应一眼,许答应微微颔首,又惴惴不安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大约是昨日被李常在讽刺了一通,许答应并没有皇后那么自信,她担心如果苏幼仪也坚持不肯晋封她,她的晋封之梦仍然做不起。
想了想,虽然她进宫之后一直是皇后的人,可对苏幼仪到底也没得罪过。
苏幼仪向来御下宽容,待位分不如她的嫔妃也十分平易近人,或许一时高抬贵手就默许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燕嫔等人听见晋封之事,总觉得皇后提起此事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不禁看向苏幼仪,苏幼仪朝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燕嫔这才放心。
众人起身行礼离开,只剩下苏幼仪留在原地,翠摇又亲自来换了一遍茶。
这一遍茶的香气和方才那一遍完全不同了,清香袅袅中带着雅致的冷冽,明明是冒着热气的茶,夏日里嗅见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燥热。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入口香气幽微,果然是好茶。
皇后的态度,全在这盏茶里了。
不一会儿,皇后果然先开了口,“昭妃,宫中也许久没有晋封了。这些新人入宫也颇久了,本宫瞧着绿常在和许答应是头等的贤淑,想为她二人晋封。就各自晋封一级吧,一个是贵人,一个是常在,你觉得呢?”
苏幼仪笑道:“要说起来,绿常在的确是新进宫这些妹妹们里头的翘楚。模样又好,性情也好,又是雍亲王送进宫的人。要晋封自然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许答应……若将她晋封为常在,那李常在时而有些不懂事的行为惹皇后娘娘生气倒罢了,柳常在岂不委屈?”
皇后张了张嘴,想贬低柳常在几句,又找不出由头。
柳常在除了是燕嫔母家的姻亲,和苏幼仪走得近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叫人抓得住的把柄。
她便知苏幼仪不会那么容易顺从,便道:“那你的意思是,连柳常在一起晋封?”
柳常在再晋封便是贵人,那苏幼仪的阵营也未免太壮大了。
苏幼仪笑道:“归根到底,绿常在柳常在还有许答应,都是新人。皇后娘娘虽然看新妹妹们喜欢,也得顾着老人不是?婉妹妹都晋封贵人许久了,纯常在还是常在,这个位分总该晋一晋了。”
“恐怕不妥吧?”
皇后冷笑一声,她抓不住柳常在的把柄,可纯常在的把柄却是切切实实的。
“纯常在和你进宫的时间没差几个月,可是这么久了,她连宫里的规矩还是不懂。你拿婉贵人和纯常在比,婉贵人虽然在本宫面前和江贵人争吵过,到底平时的规矩没有错,不像纯常在。要晋封纯常在,只怕惹人不服吧?”
苏幼仪知道,纯常在的性情在后宫少见,并非传统的淑女闺秀,皇后自然有机会做文章。
她只道:“可架不住她那样的性子,皇上喜欢呀。皇上常在我面前说,就喜欢纯常在那样天真烂漫没心眼的人。何况皇后娘娘说纯常在不懂规矩,纯常在只是看起来天真活泼,到底没有犯过宫规,如何就说她不懂规矩?”
听苏幼仪这口气,她是非要晋封纯常在了。
皇后还没开口,苏幼仪又道:“臣妾倒觉得,晋封纯常在这件事毫无异议,反而是许答应的事要斟酌一下。因为臣妾忽然想起,那江贵人和李常在的家世……”
她故意顿了顿,惹来皇后吃心,又笑道:“若晋封了许答应这样家世低微的人,却不晋封她们两个,未免惹得前朝的大臣不快。这要是皇上做主的,自然没有人敢说话。偏偏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做主,那些大人们岂不埋怨皇后娘娘?”
皇后眉头一蹙,她不希望纯常在晋封,苏幼仪就反对她晋封许答应,苏幼仪这笔买卖做得还真是一点不肯亏。
还拿江贵人和李常在做借口,她二人是皇后不想晋封苏幼仪也不想晋封的,这一点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皇后道:“你说的条条有理,后宫中你口齿伶俐是出了名的,本宫不想与你争辩。只是晋封纯常在这件事,还是等下次皇上的旨意吧。若皇上要晋封纯常在,本宫自然毫无异议。”
皇后的态度有些强硬,苏幼仪不想硬碰,只起身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有想法了,那还同臣妾商量什么呢?臣妾腹中的龙胎一日大似一日,身子实在疲乏,恕臣妾先告辞了。”
她微微一福,转身便要朝外走。
皇后愣了一愣,正诧异苏幼仪怎会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开口,“慢着!”
她想通了。
苏幼仪哪里是屈服妥协,分明是拒绝和她商量。
皇上让她和苏幼仪商量着办,苏幼仪若不肯商量,这件事就办不下来,只怕苏幼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败下阵来
皇后的眉头蹙得紧紧的,说话的口气也因此严厉了许多。
苏幼仪哪来的底气?
她虽有协理后宫之权,可后宫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她,名正言顺的皇后。
难道一个区区妃子不同意的事情,她这个皇后就办不了么?
皇后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得不将苏幼仪留下,苏幼仪回头,看到皇后已经维持不住笑容,露出了恼怒之色。
“本宫好意同你商量,昭妃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苏幼仪不像皇后,她面上的笑容从始至终淡淡的,却从未消失过,“皇后娘娘说笑了,什么叫好意商量?皇后娘娘若不和臣妾商量就能办得成这件事,怎么会非要和臣妾商量呢?”
苏幼仪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提出了这一点,皇后一时有些窘迫。
她明白了,是皇上给苏幼仪的底气。
皇后顿时恼怒,用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一边伺候的翠摇等人都吓了一跳,“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皇后娘娘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皇上?难道皇上说让娘娘同臣妾商量,娘娘直接独断专行就不怕让皇上知道?”
苏幼仪并没有吓到,而是有理有据地怼了回去。
皇后恼羞成怒到要拍桌子来掩饰她的心思,可见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苏幼仪越发从容镇定。
最后还是皇后先败下阵来。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将绿常在、纯常在柳常在和许答应一并晋封,你可满意了?”
她不知道苏幼仪满不满意,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满意。
原本提出晋封绿常在,就是为了做许答应的陪衬,她不想让许答应的晋封看起来太过突兀。
没想到苏幼仪也直接提了纯常在和柳常在两个人,双方都是两个人,看起来还是苏幼仪占了便宜。
毕竟绿常在并非皇后的人,而那两个却实打实是苏幼仪的人。
苏幼仪笑着,微微福身,“皇后娘娘英明。”
皇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回到永寿宫,只见燕嫔等人都已熟门熟路地在永寿宫等她了,众人正逗着小小的四皇子玩。
刚会走路的小孩子是最有趣的,燕嫔和婉贵人等都没有生养过,对小小的孩子自然好奇多些。
白糖糕被多福看着蹲在门外,不住地摇尾巴,也很想进去和四皇子他们一起玩。
多福便小声劝白糖糕,“娘娘主子们都在里头,你不许放肆,听见没有?要是吓着主子们,你担不担得起这责任?何况素日都是你陪着四皇子玩,今日诸位主子来同四皇子玩一会儿,你凑什么热闹?”
苏幼仪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多福这话,不禁好笑。
待进殿看见四皇子站在丝绒地毯上,扶着矮几和桌椅跑来跑去的模样,又忍不住好笑。
燕嫔等人见她进来,纷纷起身笑道:“四皇子长得可真快啊,一日变一个样子,真是可爱。”
婉贵人道:“好羡慕姐姐,四皇子这模样一看将来就十分乖巧懂事,姐姐肚子里这个也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将来必有大福气。”
苏幼仪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自己也在榻上随意坐了。
燕嫔道:“对了,你方才和皇后商议后宫晋封的事情,商议得怎么样了?”
她总觉得皇后暗藏鬼胎,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便道:“听说皇后想晋封许答应,许答应一时高兴在咸福宫散钱还被李常在讽刺了一顿。今日皇后找你,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苏幼仪点点头,“正要和你们说这件事。皇后是想晋封许答应,大约是希望许答应能够为她添些助力吧。不知是她想拉拢绿常在还是想博一个贤名,连绿常在也一并提起晋封。”
燕嫔一听这话,心道不好,“那你同意了?”
苏幼仪笑着看她,“我哪有那么好说话?皇后心里那点东西我都知道了,又怎么会遂她的愿。不过她毕竟是皇后,这件事虽说由我们商量着办,总不能将她的意思都驳了。故而我也提了两个人,大家公平。”
说罢朝燕嫔和婉贵人道:“你们二位的位分不低,若要晋封,皇后定然不肯答应。何况晋封后宫嫔妃这种事向来是皇上做主,这次交给我和皇后,自然也只能决定位分低一些的嫔妃。希望你们理解,实在不是我不愿意为你们讨封。”
她只朝燕嫔和婉贵人这么说,也就是说,她提起晋封的两个人就是剩下的纯常在和柳常在了。
纯常在倒罢了,柳常在欢喜不已,没想到苏幼仪竟然也把她放在心上,还特特为她求了晋封。
婉贵人忙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是应该的。何况我离上一次晋封不久,能居贵人之位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别的。”
燕嫔也道:“是啊,我已经是嫔位了,若再晋封就是妃位,你自己也是妃位,如何能做这个主?我们自然理解的,你为纯妹妹和柳妹妹求了晋封,这也是好事。”
她们素来相信苏幼仪的秉性,自然知道她不是藏着私心,而是选择了最合适的人选。
苏幼仪点点头,又看向纯常在和柳常在二人,二人忙起身道谢,“多谢昭姐姐。”“多谢昭妃娘娘。”
苏幼仪笑着请她们坐下,又道:“想来晋封的人选定下,很快就要行晋封礼了。只是如此一来,怕李常在和江贵人要不高兴了。”
原本大家都是常在,如今纯常在、绿常在和柳常在都要晋封为贵人,李常在反而成了微末。
而被她羞辱的许答应则和她平起平坐,也不知李常在会是何等想法。
江贵人就更是了。
她只晚苏幼仪两个月进宫,和婉贵人她们是同一批,当时婉贵人她们家世不如江贵人,位分都低于她。如今她们二人都是贵人,又有封号,一下子到了江贵人前头,只怕江贵人脸都要气绿了……
皇后和苏幼仪两处把结果都派人告诉了皇上,皇上很快便下了旨意。
高奇寿带着旨意晓谕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