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陷阱(三)
典狂生来便鼻塌唇厚,面阔耳大,自小便因面目丑陋受尽旁人嘲笑,他偏偏是个急性子,岂受得来这般委屈,每每听得此类言语,总是心存不甘,常与人争吵斗殴,奈何人多己寡,焉能讨到好处,长此以往,便生自卑之意,更有一次争执之时,失手将一位少年杀死,无奈之下,连夜逃出家乡,辗转流离之际,缘遇忘仙楼上代楼主,遂被带回楼中,授与仙法,典狂虽样貌丑陋,修行天赋倒是不差,短短几年便脱颖而出,道行已超越忘仙楼诸多弟子。
如此过了几年,典狂道行小成,心中惦念起家中老父老母来,日夜牵挂之心渐深,着实放心不下,便寻了机会返家几日,谁知方至村中,典狂才知当年自己杀人逃离之后,全村人寻遍周边不得,便兴师去往典狂家中问罪,期间有人谈及,典狂面容丑陋不堪,定是天罚邪人,如今害人身死,必当偿命。
可怜典父典母护子心切,与村民力争激辩不下,谁知又起争执,最终被愤怒的村民乱棍打死,典狂得知此事,怒火不止,恨意丛生,一夜之间便将全村人尽数屠杀,村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鸡犬牲畜,片羽不留,那尸臭熏天蔓延,经久难消,直至半年后,有人路经此地,方觉异样,一进村中,便见此惨绝人寰之景,被吓得神志不清,当即连滚带爬逃了出去,将此事公诸于众,从此疯疯癫癫,不久心血枯竭而死。
说来也奇,典狂历遭此劫之后,最恨旁人议他相貌,心性浮躁,遇事极易发怒,可修行之时,怒火愈盛,愈是进步神速,全无半分走火入魔之兆,久而久之,忘仙楼弟子与他照面,慑于他高深道行,又惧他暴躁脾性,故皆是如履薄冰,生怕他平白发怒,胡乱杀人,岂不死得冤枉?
此时花难与紫儿说说笑笑,那字句当中嘲意显然,犹似烈火尖针般透耳入心,典狂立在当处,在花难与紫儿二人身前,眼眸之中尽燃怒火,心头之上几生杀意,胸口此起彼伏不定,瞧模样是气得不轻,听他咬牙切齿,怒喝道:“找死!来人!将他们给本座剁碎了喂狗!”
话音方落,典狂身后那些个忘仙楼弟子,当即呼拥而上,或举刀提剑,或扬拳摆腿,齐齐向花难与紫儿杀来。
这些弟子倒也不简单,个个招式凌厉,处处攻人要害,无一庸手,花难与紫儿收起笑意,立时出手迎将而上,一时之间,但见花难周身青芒氤氲,仙力流转,打出一记“神龙拳”对敌,倏尔又以“神象腿”攻去,须臾间左右开弓,便听几声惨呼,已有两三人被击倒在地。
花难近身御敌,紫儿从旁掠阵,此际紫芒幽幽,化作无尽仙力杀去,光波流转,煞是好看,却又暗藏杀机,但听“噗、噗、噗”几道闷声作响,立时又见两名忘仙楼弟子倒地不起,连连痛呼。
典狂心头大惊,暗忖道:“混账!混账!此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道行却如此高深,那青衣少年更是不凡,仙力端地是深厚无匹,我座下护法弟子均为精英高手,竟非他二人一合之敌。”
思绪流转之间,须臾已过,又有四五名弟子败下阵来,典狂怒喝一声,挺身跃进,直向花难二人杀去。
花难闻得典狂异动,当即冷笑道:“来得好!”
说罢,正要提拳迎上,便在此时,忽觉一股寒气如芒在背,逼人袭来,便听一声娇喝响起:“狗贼!纳命来!”
花难余光一瞥,但见寒光映目,寒烟弥漫,一柄寒剑迎风而啸,聚势而行,原来商慕雪已是恢复清明,此刻醒转杀至,直指典狂咽喉要害。
寒气笼罩之下,若是寻常之人,定是难以逃脱,早已被那彻骨冰寒冻僵,典狂倒不愧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如此危急关头,心中虽生惊骇,却也瞬间回过神来,当即将头一歪,足下踏行九宫,硬生生地侧身躲过,说时迟,那时快,此时寒剑已轻啸而至,剑刃寒芒隐现,自典狂喉前轻轻掠过,当是有惊又险,前招方过,后招又至,此剑寒气非同小可,如此距离咽喉不足寸许,典狂忽觉颈部一麻,立时血气凝结,僵硬无感,自颈部四周,已漫上一层厚厚白霜。
典狂虎目一瞪,当即运起仙力,扬掌使出一记“怒海狂涛”向商慕雪腰际打去。
见此一幕,花难与紫儿齐声惊呼,眼看相救不及,却见商慕雪玉足轻点,使出一招“太白醉酒”,凌空后仰而退,飘然躲过来势,旋即稍稍稳住身型,又疾步而返,提剑向典狂杀去。
听得剑啸裂空不绝,此时商慕雪与典狂激斗厮杀正酣,难解难分,二人道行相差无几,商慕雪此际虽落下风,好在手持神剑,又有诡异寒气护持,端地是攻守兼备,渐入佳境,全无疲惫之相,倒也能与典狂斗得个不相上下。
反观典狂此刻,道行虽比商慕雪略胜一筹,却无奈周遭寒气袭人,无处不在,总要分心对付,如此一来,几生掣肘,每每出招之时,如泥滞塞,却不似商慕雪那般行云流水,变化多端,于是心中憋了一股闷气,攻势便落了下乘。
未过多时,那些忘仙楼弟子不敌花难与紫儿二人联手,早已倒成一片,哀嚎痛呼不绝,典狂见此,心中大呼不妙,若花难二人再与商慕雪联手,只怕不出十个回合,自己必败无疑,却奈何商慕雪剑势凌厉无匹,招招杀来,令他无法分心思虑,典狂苦无脱身之策,此刻只得硬着头皮抵挡。
此时忽听花难惊道:“百鼎老牛鼻哪里去了?”
紫儿闻言环顾一周,也不见百鼎道人身影,便道:“是了,方才还在此处,一眨眼的工夫便连人影也不见了。”
话未落音,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爆响,花难与紫儿相视一眼,齐声惊呼:“不好!”
二人须臾冲出屋去,便见百鼎道人仰倒在地上,嘴中咬着一只“窜天炮”,原来那百鼎道人将此物藏于靴中,趁花难等人大战之际,悄然伏地爬行,逃出屋去,他虽然手脚受缚,却能用双脚将靴子脱下,继而又伏行一周,将靴中所藏“窜天炮”叼在嘴里,遂以仙力点燃,将信号放入空中。
紫儿大感愤然,一个健步冲上前去,狠狠踢了百鼎道人几脚,骂道:“老牛鼻不老实!偷偷摸摸地叫救兵么?”
这么一踢,力道十足,又引动“风雷索”之力,此刻雷蛇流转,发出阵阵“兹~兹~”之声,电得百鼎道人又痛又麻,连连惨呼道:“哎哟!小姑奶奶,您脚下留情,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
紫儿闻言更为气愤,遂又重重踢了几脚才罢,回头向花难问道:“花哥哥,这老牛鼻放出信号,只怕忘仙楼弟子早已埋伏在左近,不时便要赶来,咱们如何是好?”
花难道:“方才我听典狂那厮言及,此次忘仙楼出动,所谋不小,当中怕是不简单,咱们不如先行返回奉天城,将此事告知三大门派后,再做打算。”
紫儿点点头,遂与花难同回屋中,此时见商慕雪仍与典狂厮杀不止,花难心知情势紧迫,于是先将那位昏睡的女子背起,旋即朗声唤道:“商姑娘,情况有变,切勿恋战,快走!”
商慕雪闻言大惊,当即瞧了一处破绽,倏地横剑一扫,旋即扫下一阵朦胧寒烟,立时便将典狂罩在烟中,花难趁势运起仙力,抬手向寒烟中打出一记“翻云掌”,掌力方入,但听一声闷哼,那典狂已是中了花难一掌,心中又惊又恨,怒喝道:“小贼休走!”
此际须臾之间,典狂冲散寒烟,又冲出屋门,方至院外,却见花难等人早已将百鼎道人擒在手中,御器遥入天际,片刻间便已消失不见。
见此情形,典狂心中大怒,哇哇大叫不已,一时间气血翻腾,倏尔引动体内伤势,胸口大闷不已,忽觉喉间一甜,只听“哇”地一声,立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正当此时,忽闻一阵香风拂过,典狂身前,便出现一道身影,但见此人身材瘦削,形如弱柳,粉妆细画如玉含秀意,黛眉轻描似月藏风情,一双丹凤细眼,两颊烟霞淡晕,眉心处点了一道殷红朱砂,端地是美艳绝伦,再瞧之下,却见是身挺肩阔,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子,却生了如此一副妖娆妩媚之颜,举手投足之间,轻挑兰花指,声音细柔尖锐,但听他道:“哟!这不是二爷么?怎的如此狼狈?”
典狂闻声抬眼,见得此人,目光满是冷意,倏地吼道:“他妈的!你这不男不女,雌雄莫辩的娘娘腔,离老子远一点!否则将你剁成肉泥!”
那人娇哼一声,道:“不知好歹,人家辛苦来救你,你却对人家凶言凶语,早知让你被人杀了才好!”
典狂又恼又恨,只道自己英雄一世,竟在此栽了跟头,颜面尽失,心中大感愤懑,立时气血紊乱,又吐出一口鲜血。
那人见状,掩口惊道:“哎呀!二爷这是怎么了?”
典狂知他幸灾乐祸,故意看自己笑话,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冷声骂道:“滚!”
那人闻言一愣,却无恼意,掩面娇笑道:“二爷脾气大,可别伤了身子。”
此话说罢,忽听一道幽幽之声传来:“乐群,你还是收敛一些,你再说话,只怕他就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第九十一章 暴露(一)
夜空清碧如一湾静海,偶有浮云飘然,此时月渐西落,仍有泠泠寒辉注下,如霜若水漫漫,融入幽林夜风之中。
但见那清寒月辉下,一面铜镜遥驰而来,其上载了一位中年汉子,身着白衫,负手而立,须臾间铜镜已至,倏见黄光一闪,那铜镜尺寸迅速缩小,变作巴掌之大,被那白衫中年汉子招至手中,遂又揣在怀里放了。
那白衫汉子走至近前,见他身形消瘦,容貌枯槁,面色苍白无半分血色,双目黯淡无一丝光彩,肤如黄茶,指若老藤,说话声中带了几分嘶哑,听他又道:“典二哥,乐群便是这般性子,并非恶意,你别怪他。”
典狂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坐在一旁打坐疗伤起来。
乐群冷笑道:“我说三爷,人家也不领你的情呢,你又何必充什么好人?”
白衫汉子正要答话,忽觉体内气乱,喉间一痒,当即剧烈咳了几声,好容易止住咳嗽,遂又道:“都是自家弟兄,可别伤了和气,如今大敌当前,楼主之命尚未达成,内讧可不是什么好……”
话未言尽,便听乐群“扑哧”一声娇笑道:“莫三爷,你这顶帽子太大,人家可不敢接呀。”
白衫汉子闻言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见乐群已是远远走到角落去了,于是幽幽一叹,又向典狂那处望了一眼,旋即摇摇头向院门走去。
此时忽闻脚步声纷起,便见得数十位衣饰一致的忘仙楼弟子,向此处奔来,原来忘仙楼援兵已至,见为首那人快步跑上前来,向白衫汉子行礼道:“哀尊使大人,弟子率部前来,还请尊使大人吩咐。”
原来那位白衫汉子,乃是忘仙楼“七情六欲使”中,排行第三位的“哀使”莫忘,此人行事较为低调,鲜与人争斗,故而江湖上传闻甚少,只知他道行高深,乃是忘仙楼一流高手,除此之外,其余便无人得知了。
先他而来的那位妖娆妩媚,言语轻佻的男子,个性虽奇特古怪,倒也非简单人物,正如莫忘所称呼,那男子名为乐群,同是忘仙楼“七情六欲使”之一,排行在莫忘之下,是为“乐使”。
此时加上典狂,忘仙楼已有三位尊使在此,若非花难等人早行脱身,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只听莫忘摆手道:“暂且四处警戒一番,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但有情况,立即回报。”
为首那人应道:“是!谨遵尊使法令!”
说罢,当即安排部下弟子,四散布防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典狂打坐已毕,面容恢复几分血色,莫忘见状行来,关切问道:“伤势如何了?”
典狂瞧也不瞧,冷冷答道:“死不了。”
莫忘淡然一笑,对此置若未闻,兀自又问:“是何人出的手?”
典狂眉头微皱,面色倏转肃然,摇了摇头,声称不知,旋即深吸一口气,便将方才之事说了。
莫忘听罢,沉吟道:“寒气袭人?剑生寒光?依计划来看,必是‘冰棱寒光剑’无疑,如此说来,二哥所言及的三人之中,使此剑那人,想来便是商慕雪了。”说至此处,莫忘一时喉痒难忍,又连连咳了几声,半晌止住咳嗽,淡笑一声,继续又道:“至于另外两人,倒也不难辨认,其中那位少女,使的是‘风雷索’,是不是?”
典狂点头道:“不错,据百鼎道人所言,那条‘风雷索’乃是今次‘仙道会盟’上,天山派赐下之物,被一个名为‘符朔’的万泉仙庄弟子所得,本座先前也有怀疑,可那符朔是个男儿身,两者应当不是同一个人。”
莫忘笑道:“典二哥可听过巫黎族?”
典狂一愣,茫然点头道:“自然听过。”
莫忘道:“来此之前,我等已得到消息,今日在‘仙道会盟’之上,二哥口中那位‘符朔’,并非是万泉仙庄弟子,而是南荒巫洲的巫黎族人,参加‘仙道会盟’,只不过借了万泉仙庄的名头罢了。”
典狂闻言微惊,遂问道:“当中是否有什么曲折?”
莫忘点头道:“正是如此,那‘符朔’既不是万泉仙庄的弟子,更非男儿之身,想必二哥也曾听闻,巫黎一族,医、巫二术乃是天下双绝,是不是?”
此话一出,哪知典狂倏尔乍起,暴跳如雷,怒声道:“是!是!是!我听过!我听过!当真是急煞我也!莫老三,你速速说来,可别卖什么关子!”
莫忘一怔,旋即无奈笑道:“好!好!典二哥稍安勿躁,且听小弟说来。”清了清嗓子,莫忘又道,“那巫黎族所修巫术暂且不提,单凭那医术便可冠绝天地,自成一派,该族中有一类奇花,唤作‘凝肌花’,巫黎族人以此花为引,可炼制一种奇药,唤作‘凝肌散’,注以秘制‘煅骨露’混合,便得一种青色药膏,以此膏涂在脸上一个时辰,肌骨尽数软化,任意揉捏成型,具有易容奇效,十分神异,若消息不差,那‘符朔’定是易容后,又挂了万泉仙庄一个虚名,这才将众人骗了。”
“原来如此!”典狂怒骂道,“该死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在本座眼皮底下作祟!真是岂有此理!”
莫忘劝道:“典二哥莫急,紧要之事还在后头,你听不听?”
未等莫忘说完,典狂虎目一瞪,抢道:“什么紧要之事?你速速说来!”
莫忘点点头,转头向乐群那处瞥了一眼,见他无动于衷,便又回头向典狂道:“便如二哥方才所言,三人中两位少女,一位少年,如今两女身份皆以明了,便只剩那位少年了。”
典狂急道:“那少年是何人?”
莫忘也不怕他着恼,又卖了个关子,笑问道:“典二哥,是否还记得,十年之前,江湖上传闻的‘九阳神火被盗’一事?”
典狂听得一头雾水,一时间也忘了发怒,遂问道:“自然是记得,当年,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度引发各大门派厮杀,为的便是这‘九阳神火’,萧安那厮因为此事,听说被气得不轻。”
莫忘道:“不错,正是如此。”
典狂又问道:“与那少年又有何干系?”
莫忘娓娓道:“那少年乃是今次‘仙道会盟’比试中的魁首,自称是‘东海缥缈宗’弟子,名为‘花难’,此子一出,江湖上众说纷纭,暗地之中,更有无数消息传递天下各处,只为查明此子身份,令人奇怪的是,凭这般天罗地网,最终竟无法探得此子的半点虚实,典二哥,你说怪不怪?”
典狂不解道:“此话怎讲?”
莫忘道:“依小弟看来,若世间确有‘东海缥缈宗’一派,焉能半点蛛丝马迹也无?退一万步说,纵如此子所言,师门隐世不出,一脉仅有师徒二人相承,且未涉江湖,故而无人知晓,那自然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可此子却与天山派宁云等人颇为熟络,并有金刚一脉传人跟随左右,个中因由,实是耐人寻味,再有,几日前有人瞧见,此子与花谷秋使花槿香在奉天城中相遇,神情举止,倒有些暧昧,且这二人同为一姓,关系又颇为密切,自是不同寻常,若我所料不差,那位花难,十有**是花谷中人。”
典狂听罢,冷哼道:“凭你揣测,又有何用?且花谷尽为女子,如何会收一个男儿为徒?”
莫忘摇头笑道:“花谷自然是不收男弟子,可有一个例外。”
典狂问道:“什么例外?”
莫忘道:“典二哥说小弟空口无凭,倒也不见得,既然偌大的江湖,对这个‘花难’查无踪迹,小弟便是掘地三千尺,怕也查不出半分端倪来,于是小弟另辟蹊径,去查另外一个‘花难’,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我查出丝毫来。”
典狂听得此话,一时头晕目眩,哇哇怪叫道:“什么‘这个花难’、‘那个花难’的?莫老三,你这个混账!你这是戏耍本座么?”
莫忘劝道:“典二哥,你稍安勿躁,且听小弟说完。小弟方才所言,‘这个花难’便是今次‘仙道会盟’的魁首,那位在此处将你打伤的少年……”说至此处,莫忘余光瞥见典狂满面怒容,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而‘另外一个花难’则是十年前失踪不见,十年间杳无音讯的花谷谷主花清的义子,花难!”
言及于此,典狂倏尔清明,恍然道:“你所说的,难道是……十年前,那个被周同掳走的,花娘娘的义子?!”
“不错!”莫忘道,“那个孩子,也唤作‘花难’!”
典狂惊道:“难不成……这两个‘花难’乃是同一个人?!不对,世间之人,如过江之鲫,越尘之蚁,同名同姓之人不计其数,这也不怪,再者而言,你又从何得知,花娘娘那位义子,姓名便是‘花难’?”
莫忘道:“先前我的确不知,当年花娘娘痛失爱子之后,这十年之间,不断与鬼府作对,声称此仇不共戴天,可江湖虽知其一,却不知花娘娘那位义子,究竟姓甚名谁,只因‘九阳神火’乃天降神物,人人均想得到,岂会在乎一个小孩子?花娘娘当年将他收为义子,并非什么秘密,我本以为,此子与花谷,与花槿香关系匪浅,定与十年前那件事有所关联,于是反其道而行之,自十年前查来,这一查之下,才知花娘娘那位义子,姓名也唤作‘花难’,至于是否是同一个人,就无需我们去费心了。“
典狂问道:“此话又如何讲?”
莫忘嘴角微扬,稍显得意,笑道:“我领楼主法旨,已将此事传扬出去,若无意外,此时江湖之中,早已乱作一团了。”
第九十二章 暴露(二)
至于莫忘与典狂相谈之言,花难等人却是不知,此时迎着落月御器而行,已是到了桃林之外。
待花难撤去仙力,几人稳稳当当地落至地上,忽听一声嘤咛,花难但觉身后异动,旋即一道柔声细语传来:“你……你是谁?”
声音当中,略显几分疲惫,众人闻声望去,原来花难身后所背的那位昏迷少女,此时已醒转过来,花难轻轻将她放下,商慕雪遂上前几步接过,喜道:“柔儿,你醒啦?”
那少女茫然回首瞧去,见商慕雪桃面带笑,当即来了精神,倏尔面露喜色,立时扑入商慕雪怀中,朗声唤道:“姐!”
花难与紫儿相视一眼,心中均想,自从与商慕雪初见以来,便从未见她面露一丝笑意,不想她如此冷艳冰颜,此时竟笑得颇为开心,犹似寒天雪地之中,一朵冰莲霜花绽放,前一刻冰寒刺骨,下一刻又温暖透心,仿佛天地之间,万千沉雪尽为她所融化,倒教人欲远还近。
至于先前花难与紫儿心中疑惑,此刻均已了然,原来这位昏迷少女,竟是商慕雪的妹妹,无怪商慕雪只身一人来此幽深桃林之中,与百鼎道人会面,想来是牵挂妹妹安危,不慎错信了小人,这才落入敌人陷阱。
商慕雪轻抚那少女秀背,宽言劝慰不已,半晌又转过身来,向花难与紫儿抱拳行礼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今日若非二位相助,我与舍妹,此时怕是已遭了邪人毒手,如此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花难抱拳还礼道:“商姑娘无需挂怀,虽然咱们交情不深,但江湖儿女,路见不平自当竭力相助,换做旁人也是一样的。”
紫儿点头笑道:“花哥哥说得不错,这位妹妹生得这般好看,换了他人,焉能忍心见她落入邪人之手?”
商慕雪恍然道:“是了,我一时顾着高兴,忘了介绍,这位是舍妹商慕柔,柔儿,快快拜谢两位恩人。”
商慕柔应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谢道:“柔儿谢过哥哥、姐姐相救之恩。”
花难赶忙还礼道:“柔姑娘不必客气。”
说罢,花难抬眼望去,正巧迎上商慕柔那幽幽目光,如此四目相对,商慕柔一时受惊,眼神倏地慌逃,羞得螓首低垂,花难稍稍怔然,还未及反应,一阵香风拂过,却见紫儿早已上前挽住商慕柔左手藕臂,笑道:“柔儿妹妹乖巧可爱,这世间哪有人舍得让她受了欺负。”
商慕柔受百鼎道人下了迷药,此时初醒,尚有些头重脚轻,面色少有血色,多显苍白,如今听了紫儿所言,却是羞怯不已,登时玉容飘红,借着月辉一瞧,见她肤如凝脂,肌如白玉,隐有莹莹光彩流转,端地是清丽出尘,犹似那九重天上的仙子。
但听商慕柔含羞道:“我、我哪有……哪有姐姐说得这般好……”
紫儿笑道:“那可未必,我一个人说,也许有假,可天下间那千千万万的人见了柔儿妹妹,也定会这般说的。”
商慕柔道:“是么?我想来,姐姐是说些好听的话逗我开心!是了,还不知哥哥、姐姐高姓大名?”
花难抱拳笑道:“在下花难!”
商慕柔闻言惊道:“原来是花难大哥,我听闻今日在‘仙道会盟’比试当中,是花大哥夺了魁首,没想到在此处相见了。”说至此处,又转向紫儿问道,“姐姐芳名又如何称呼?”
紫儿笑道:“我叫紫灵。”随口又问道,“是了,你既是商大小姐的妹妹,那么也是天山派的弟子,对不对?”
商慕柔点头道:“是,家父是天山派执法长老商正,我与家姐,自然同为天山派弟子。”
紫儿问道:“那也怪了,我方才听妹妹话中意思,似乎今日并未前往‘仙道会盟’?既然是天山派弟子,为何不一道而去?”
商慕柔听得此言,目光倏转黯淡,一时支支吾吾,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却听商慕雪幽幽叹了声气,道:“此事也因我而起,若我当时……”
话未说完,却听商慕柔抢道:“不是的!姐!不怪你,只怪我、怪我太任性,不听你和爹的话……”
说到此处,商慕柔心头一酸,杏眼倏红,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商慕雪见此一幕,心中又生怜惜,暗自后悔,将她揽入怀中,又一番好言劝慰。
紫儿道:“柔儿妹妹切莫伤心,谁也不怪,只怪那百鼎老牛鼻撅竖小人,卑鄙无耻,你且瞧着,我狠狠教训他给你出气!”
此话说罢,便行至一旁,将百鼎道人提将而来,随手一丢,将他重重丢至众人身前。
但听“扑通”一声,百鼎道人被摔了个“狗啃泥”,不由痛叫道:“哎哟!哎哟!骨头散了,骨头散了,老道我怕是不成啦!”
紫儿扬起秀腿,上前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老牛鼻,你装什么死?还想试试‘风雷索’的厉害么?”
百鼎道人但觉腰间一痛,立时惨呼,连连求饶道:“不敢!不敢!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这宝贝将我勒得喘不过气来,女侠大人大量,先将它解了去吧?”
紫儿冷笑道:“解了?笑话!这恩怨还没个解法,你便想将‘风雷索’解了?老牛鼻倒是好算盘,可惜姑奶奶偏偏不吃这一套!”
话未落音,旋即秀拳并出,如雨点般落在百鼎道人脸上,百鼎道人吃痛大叫,连连惨呼不已,须臾间见他满脸乌青,两颊已高高肿起,仿若一个猪头,口中血水掺杂,声音含糊不清,求道:“表、表咋……表咋惹……”
商慕柔见此一幕,立时破涕为笑,心中又觉有趣,又有不忍,便道:“紫灵姐姐,要不……你还是饶了他吧……”
花难心中暗道:“这位柔儿姑娘心地善良,本是件好事,只是过于心软,在江湖上行走,怕是要吃亏。”
尚未细想,便见紫儿已停手不打,只是意犹未尽,又踢了一脚才罢,于是转身笑道:“柔儿妹妹,可出了气么?”
商慕柔点头笑道:“我不哭啦,多谢紫灵姐姐。”
此时花难忽道:“柔姑娘心地善良,不忍见他人受苦,故而饶你一条狗命,你还不多谢她?”
百鼎道人闻言,岂敢不从,当即艰难转过身来,伏于地上,连连磕头道:“嚯夜由忽凉,嚯夜由忽凉!”
众人听得此话,皆是大笑,却听花难又道:“罢了,罢了,如此狗话,我们也听不懂,还是等你消了脸肿,到时再说人话不迟!不过你若想一面揭过此事,岂会这般简单,即便柔姑娘与雪姑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你我的账,还是应当清算一二的。”
紫儿点头道:“不错,不错,花哥哥说得有理。”
百鼎道人闻言怔然,不知自己究竟何时何处得罪了这两位,心头又慌又乱,实在忐忑不已,正要说话,却觉身子一轻,眼前倏尔又黑,再无半分知觉。
原来花难抬手稍稍一落,便已将百鼎道人击昏过去,此时将他提在手中,与众人一道,往奉天城门去了。
行路之时,商慕柔与商慕雪姊妹二人说话,花难与紫儿听得三、四分缘由,一问之下,商慕柔才将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今日一早,天山派众人欲前往天坛之时,因修行之事,商正教训了商慕柔几句,商慕柔本是恬然乖巧的性子,说话时更是细语柔声,长辈有所教导,从不敢反驳丝毫,可今日却不知何故,竟与商正起了争执,商慕雪见此一幕,便也指责她不遵父亲教诲,商慕柔心中更觉委屈,一气之下便跑出客栈,眼见“仙道会盟”举办在即,商正与商慕雪也无心将她寻回,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行前往赴会,待“仙道会盟”结束,回返客栈之时,却不见商慕柔踪影,唤来店小二一问,才知她一日未归,商正心中焦急,便遣了几名弟子去找,却始终无法寻见。
且说商慕柔离开客栈之后,便到集市上散心,正巧遇上城主府少主彭宣,原来那彭宣早与商慕雪与商慕柔姐妹二人相识,只因彭宣家中有位族叔,自幼时已去了天山派修行,名为彭宇,此人天赋不凡,道行高深,使的是“执剑剑法”,如今已至天山派长老之位,彭宣幼时随其父彭敬前往天山派省亲,便结识了商慕雪、商慕柔姐妹,如今时隔多年未见,待商慕柔与彭宣此际再相见时,却是记不得许多了,只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更不提孩童时至此已过多年,模样相貌也非当初,倒是彭宣记性颇好,一眼便将商慕柔认了出来。
彭宣见商慕柔出落得温婉秀丽,柔情似水,立时心动不已,他本是个纨绔子弟,见了漂亮姑娘便淫心大起,总想据为己有,可商慕柔来历不凡,他岂敢步越雷池?
他见商慕柔情绪失落,脸颊犹挂了两行泪痕,便想借此机会,与佳人亲近几分,于是假意劝慰商慕柔一番,又邀她一同回返府上赴宴,商慕柔此时心绪如麻,又不愿去见父亲与姐姐,一个人茫然乱走,也无处可去,犹豫半晌,也答应下来,随彭宣到了城主府。
那彭宣倒是大方,吩咐下人准备了一顿丰盛酒席,用以款待佳人,饮宴之间,彭宣彬彬有礼,与商慕柔笑谈童年趣事,几番下来,商慕柔颇觉轻松自然,渐渐便将心扉敞开。
席间有一仆忽来,在彭宣耳边说了几句,彭宣便告罪离开,半晌才回,回返酒席之后,又唤下人呈来两碗甜羹,自称是城中名厨所烹,商慕柔不思虚实,便饶有兴趣地品尝一番,哪知盏茶的工夫,商慕柔便觉倦意袭来,难以抵挡,片刻间便昏迷倒下,再醒来时,却已被花难救下了。
且说商慕柔昏倒之后,那彭宣贼心不死,欲行不轨,忽而又想起什么,无奈咬牙忍下心中淫欲,便将商慕柔送往桃林小院之中,又遣人寻得商慕雪,告知商慕柔所在,称商慕柔受歹人所挟,被自己救下,待商慕雪前来一见。
商慕雪记挂妹妹安危,哪里管得许多,不及向商正说明一切,当即孤身一人御剑而去,便到了桃林小院中了。
花难听罢,心中暗忖不已:“听典狂与百鼎道人所言,似乎另有一番阴谋。”
如此思绪流转之际,花难足下一顿,众人已至城门之处了。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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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暴露(三)
几人到了城门处,却不见差人身影,虽说此时已近黎明,但城主府总有差人在城门处昼夜轮守,若以往常而言,差人趁着夜深,摸黑打盹也不奇怪,可近几日正值“仙道会盟”之际,那些个差人便是再泼皮顽固,也不敢过于放肆。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何缘由?花难心中摇头不已,暗道:“想来是偷小差去了,果然胆大。”
此时忽见两道黑影窜来,众人心头一紧,万分警惕,片刻之间,待黑影行至身前,众人借了月色去瞧,原来是宁云与九痴二人。
但见宁云形色匆匆,面色焦急,拉住花难便道:“四弟,快随我走!”
花难闻言一惊,心中预感不妙,转眼向紫儿与商慕雪、商慕柔姐妹瞧去,不知宁云为何在此时暴露自己与他的关系。
宁云见花难四下环顾,便知他心中所想,急道:“来不及了!快随我走,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如今满城皆知,全城的正道、邪道都在寻你!再不走就迟了!”
此话一出,紫儿与商慕雪、商慕柔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茫然不知宁云话中之意,紫儿开口问道:“宁公子,你说的什么身份?花哥哥如何成了你的四弟了?”
宁云焦急道:“这位姑娘,个中缘由,我等容后再谈!”
话音方落,宁云当即捏起剑诀,引动千影剑出鞘,化作丈余飘然而起,九痴二话不说,也立时祭起那白净水金刚念珠来,其形化作巨大,金芒熠熠流转不停。
花难见此,于是伸手一招,须臾之间,见一朵青云悠悠飘来,花难转眼望向紫儿,此刻四目相对,情意浓浓,紫儿秋目含波,柔声道:“我随你去。”
此话一出,紫儿只道此番离去,恐怕凶险不小,转眼望去,便顺手将风雷索收回,缚在腰间,至于那百鼎道人,紫儿心中思量,倒不如将他放了,若来日再遇上此人作恶,届时再算账不迟,于是抬起脚来一踢,便将那百鼎道人踢至一旁角落去了。
花难微笑伸出手来,当即牵起紫儿玉手步入云端,宁云与九痴二人遂也踏上法器,遥遥升入半空。
但听商慕雪道:“师兄……”
宁云回首望去,道:“雪师妹,你们二人安心回去,不必向我爹说明,只说我一切安好即可,来日再见!”
话方落音,不管商慕雪、商慕柔二人疑惑,当即运转仙力,与花难、九痴等人御器同行,化作三道流光疾驰而去,片刻便已消失于天地之间。
待宁云几人行远,商慕柔便问道:“姐,这是……”
商慕雪摇摇头,便径直往城中去了,商慕柔回首向天际深深望了一眼,却也不再说话,默默跟在商慕雪身后而行。
二人方步入城内,便见得地上倒了两名差人,昏迷不醒,商慕雪默然无言,心知是宁云所为,此时又复清冷面容,晚风忽起,隐约多了几分萧索。
未至内城时,远远见得沈元乾一众行来,商慕雪与商慕柔迎上前去,齐声行礼道:“见过沈掌门、诸位道长!”
沈元乾笑道:“原来是两位贤侄女,为何半夜三更至此逗留?可有为难之处?”
商慕雪抱拳道:“承蒙沈掌门挂心,我姊妹二人随意走动谈心罢了。”
沈元乾抚须道:“原来如此……是了,不知二位贤侄女,可曾见过花难?”
商慕雪秀眉微蹙,问道:“花难?沈掌门说的,是今日那位夺魁的花难么?”
沈元乾点头道:“不错,贤侄女方才可曾见过?”
商慕雪摇头道:“我姊妹二人闲步多时,也不曾见过一个人影,只在此处遇到沈掌门与诸位道长了。”
沈元乾沉吟片刻,旋即幽幽叹道:“好一位前程无量之良才,哪知无辜天妒,身遭变数,若早知如此,贫道应当好好将他护住才是,如今卷入江湖风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惜,可惜……”
寒风拂过,不禁有些冷意,商慕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转向商慕雪望去,见她波澜不惊,不为所动,抱拳行礼道:“沈掌门,诸位道长,天色不早了,我二人还要回去休息,便不多作打扰了,告辞!”
此话说罢,旋即径直向内城而去,商慕柔跟在她的身后,见月已西落,寒风呼啸不止,脚下便又渐渐快了几分。
……
话分两头,只因花难须至道门,以那“乾坤聚灵丹”救母,于是宁云与九痴随行而去,四人三驾,如今已至三清山脚。
法器早已撤去,花难四人穿行于山间密林当中,忽听紫儿问道:“花哥哥,你与宁公子何时成了兄弟?”
花难微微一笑,便将当时在风尘苑中结义之事巨细说了,末了又道:“我们尚有一位大哥,一位二姐,皆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来日若有缘,必会重逢,届时你便见了他们风采。”
紫儿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又向宁云与九痴抱拳道,“小女子紫灵,见过宁三哥,九痴五弟!”
宁云抱拳回礼,饶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向花难望了一眼,花难双颊遍漫红云,讪然报之一笑,又听九痴合十道:“阿弥陀佛,四哥,这位是嫂嫂大人么?”
紫儿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半晌又见花难不语,兀自笑问道:“花哥哥,九痴五弟问你,你如何不答呢?”
花难轻咳几声,支支吾吾道:“这……这个……”忽而灵光一现,转向宁云问道:“是了,三哥,此前你说我身份暴露,究竟是什么情况?”
此话一出,众人也顾不得打趣,齐齐向宁云望去,但听宁云道:“此前我回返天山派驻地,收拾行囊之后,便去寻你与五弟,哪知半途中,竟遇上鬼府之人,听他们话中似曾提及‘九阳神火’,于是我暗中跟随,才知他们所言,便是十年前,周同自鬼府将九阳神火盗走,又将你掳去之事,再往后听,原来他们早已得知,今日夺魁之人,便是花娘娘的义子,当年那位被周同掳去的少年!好在我已知晓你的身份,于是趁他们不备,先行一步,到了聚仙楼中,见了五弟之后,却寻不得你的踪迹,依我想来,也许你早被道门安排至安全之处,时间紧迫,我只得先带了五弟一同逃离,方离开聚仙楼不远,但见各大门派之人早已齐聚客栈门前,声称要拿你回去盘问,道门之人闻声而出,得知此事之后,又回房寻你,我便知情况有异,道门定然不知你的行踪,我猜测你早已出城而去,便与五弟一道,至城门处等候,幸好与你遇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九痴连连点头,道:“那些人个个恶相横生,凶神恶煞的模样,四哥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可不好受!”
花难听得心惊,问道:“他们从何得知我的身份?”
宁云摇头道:“个中缘由我却不知,只是各大门派皆有情报门路,若想细查,怕也不是难事,即便如此,当中也绝不简单,是了,四弟,如此夜半三更,你不在客栈休息,究竟去了何处?”
花难闻言,便将今日出城后所遇之事,尽数向宁云说了,而自己与紫儿幽会之事,花难实在羞以启齿,只是一句带过,并无细说。
宁云听罢后,实在难以置信,一面惊讶于紫儿身份,未想到眼前这位俏丽灵动的少女,竟是那“仙道会盟”比试中,大败四方敌手,勇夺一甲次席之人,另一面更是不曾想到,在那幽夜密林深处,自家两位师妹竟险些落入敌手,宁云心中暗叹庆幸,向花难抱拳道:“舍师妹顽劣,实在多谢四弟援手。”
花难一惊,忙回礼道:“三哥,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宁云大笑三声,拍了拍花难肩头,赞道:“好兄弟!”
花难念头又起,忽问道:“是了,三哥,既然我身份已然暴露,你在商姑娘姊妹面前与我以兄弟相称,就不怕……”
未等花难说完,宁云摇头苦笑道:“四弟,你有所不知,我的身份,今日在大会之上,便早已暴露了。”
花难惊道:“为何会……”
宁云道:“四弟,我且问你,‘逍遥’二字何解?”
花难茫然不解,犹自答道:“无愧于心,无拘无束,方能逍遥。”
宁云点头道:“不错,无愧于心,无拘无束,方能逍遥。今日在大会上,我与你,与崔珏三人比试之时,运剑颇觉掣肘,如遇淤泥所阻,不得畅快,我心头大惊,只当自己修为倒退,不禁心头慌乱,却不想这般惊慌之下,我竟忘了自己天山派弟子的身份,继而运剑之间,渐渐行云流水,须臾又复当初,此时我才悟彻,身份之分,已作我深种之心魔,于是我摒除杂念,肆意使出‘千影剑法’来,如此稍去心魔,剑法修为立时又上一层。”言及此处,宁云伸手轻抚千影剑,慨然道,“《千影剑法》本是由这柄千影剑所传,普天之下,除我之外,再无他人能习,故此我只在另一个身份时,才会使出此套剑法,天下江湖人士,一见这千影剑法,自然便知我的身份了。”
花难问道:“既然如此,风尘苑之事,想必也是传开了,若当真如此,三哥,令尊宁掌门那里……”
宁云摇头道:“四弟无需多虑,只凭那些宵小,尚不足以撼我天山派之威,即便得知你我结义之事,又能如何?来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向家父言明一切,大丈夫坦坦荡荡,何惧只有?大不了吃几个板子罢了。”
花难无奈笑道:“说到底,三哥还是受了我的牵连。”
宁云豪声放笑,道:“四弟,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花难闻言怔然,旋即笑道:“是!三哥!”
几人说话之间,已近山门,遥遥可见道观之景,花难救母心切,脚下又快了几分。
此时天边霞光已现,日浮云海,紫气由东而来,几人顿觉暖意融融,浑身畅快不已,便在此时,忽闻阵阵异响传来。
叮铃铃、叮铃铃——
几人足下一顿,警惕之声大起,齐声喝道:“谁?”
第九十四章 遇敌(一)
铃音阵阵,恍若九幽接引之声,似有万千魂灵和音低唱,惊起幽风呼啸,忽见一道道黑影如雨坠落,原来是那树梢上的鸟儿,早已被铃音勾魂夺魄,此时纷纷暴毙而亡。
花难倏尔运起七彩灵台,缥缈道意当即显化如雾,弥漫开来,将几人护在当中,那铃音袭至,竟不得寸进分毫,反受缥缈道意那万化之力,将其震得支离破碎,化作道道涟漪四散而去,花难几人身处缥缈道意当中,全然未闻铃音入耳,这才免受其扰。
便在此时,但见三道人影自林中行来,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位身着锦衣,肩披华袍的中年汉子,其左右各有一人相随,一位黑袍,一位白衫,皆戴了高高一顶长帽,花难见得来人,双瞳陡然一缩,立时便将左右两位一眼认出,正是“活无辜”谢平与“死有分”范无赦二人!
而为首那位锦衣汉子,花难虽未曾谋面,却也猜得七八分来,他身具慧心,巧思缜密,见那谢平与范无赦二人恭恭敬敬地侍在左右,又岂能料想不到?正如花难所想,那位锦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令他仇恨深种、日夜欲杀之而后快的鬼府府主,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王萧安!
未待花难说话,见萧安三人已兀自行上前来,抚掌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仙道会盟’的魁首,花谷少主在此,久仰!久仰!不知花少主此时既不在花谷,也不在奉天城中庆贺,到这三清山来,有何贵干?”
花难对萧安之问置若不闻,心中恨意早已化作寒雪幽风,呼啸凛冽,发出阵阵回响,那往昔一幕一幕如现眼前,当年含冤入狱、青婉之死、杨风受害,至如今花清伤重……这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便化作无尽寒刀冰刃,在他心头尖啸肆虐,划破道道新伤旧伤,令他又痛又怒,又悲又恨,而此番苦楚,尽拜眼前之人所赐,只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怎教他心中毫无波澜。
便在此时,那萦绕在身畔的缥缈道意,隐有道音低回,仿佛化作一轮明日,又如一道春风,端地是温润清爽,悄然拂过花难心间,令花难心头微微一颤,倏尔又忆起当年灵木仙岛之上,师尊苏唐之言,立时便似醍醐灌顶,如同坠入碧湖清泉之中,当即冷静下来。
须臾之间,花难心中恨意稍去,于是按下杀念,寒声道:“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萧安佯作不解,问道:“不知花少主所指,是哪一个身份?”
花难冷哼道:“萧鬼王乃一府之主,江湖前辈,也作这些明知故问,睁眼说瞎话的伎俩么?”
萧安大笑道:“花少主误会了,若问‘仙岛会盟魁首’之名,大可不必,当时比试之上,花少主力压群雄,冠绝英才,天下江湖,无不敬佩,本座又岂有不知之理?可花少主若问‘花谷少主’之名……”
花难道:“废话!”
萧安笑道:“好说,好说,如此倒有一番缘由。”
世人皆道萧安手段高明,城府极深,可花难如今看来,却觉此人不过是一类虚伪宵小罢了,于是心底暗自摇头,颇不以为然。
却听萧安又道:“如今江湖皆知,花少主乃是花谷少主,与我鬼府叛徒周同,与九阳神火,均有莫大关联,可昨日‘仙道会盟’之前,花少主勇夺魁首之前,江湖对花少主的见闻,仅限于风尘苑中,一位见义勇为的英雄少年罢了。”
花难闻言,双眸中冷意未减,默然不语。
萧安见他如此,又继续笑道:“只是花少主在“仙道会盟”比试上,勇冠天下英才,更有名门大派的弟子惜败你手,可谓风头出尽,光彩夺目,可花少主自诩‘东海缥缈宗’弟子,江湖中从未听闻如此名头,自然少不了一番好奇之心,如此一来,无论正道邪道,无论大小门派,岂有不想探一探花少主的底细?说来奇怪,当日天下江湖风云既动,已然化作一道漩涡,只消了半日的工夫,便将花少主查了个彻彻底底,可惜除却踏入奉天城之后,花少主所遇之事外,其余来历,竟是一片空白……这般结果,且不论真假与否,总教有心之人胡乱揣测,更是胡乱验证之下,便牵扯出当年旧事来……”
花难眉头紧蹙,听到最后,竟有些不明不白,正要质问一番,却听萧安转头向另一处望去,朗声笑道:“莫尊使,听了许久,还不现身么?”
此话说罢,其声久久回响不绝,一阵风起,吹得枝叶簌簌,半晌之后,忽见一道身影自树后缓步行来,仔细望去,原来是一位身着白衫的中年汉子,众人见他神情憔悴,面色苍白,行走间仿若风中弱柳,不禁暗道古怪。
花难暗自推思萧安方才所言,心道:“听萧安那厮话中称呼,此人想必是忘仙楼‘七情六欲使’之一,却不知排行第几?按理说,忘仙楼尊使之中,各个修为不凡,为何此人瞧上去却似久病欲死的模样?”
正当花难思虑之时,那白衫汉子已行至近前,抱拳道:“鬼王道行高深,实非我辈能及,在下已暗中潜伏在此,屏气静候多时,却也被鬼王给揪了出来。”
一番吹捧,萧安面上却无波澜,兀自向花难笑道:“花少主,这位便是忘仙楼‘七情六欲使’中,排行第三的哀尊使莫忘,花少主欲知详情,不如问他才好,本座只不过是莫尊使手中的一道饵料罢了。”
众人一听,颇感讶异,宁云更觉惊奇,当年他化名“逍遥公子”闯荡江湖之时,天下之事也多有听闻,此时他心中暗道:“那邪道中曾有一番说法,道是:‘东庭有凤,西漠生哀,天下心思,尽归于此’,忘仙楼若无第二位哀尊使,想必说的便是眼前这位了,此人诡计多端,仍须多多提防才行!”
“东庭有凤,西漠生哀,天下心思,尽归于此”一句,当中所言之意,说的便是神庭四大神将之一的“凤羽神将”朱禧,与这位忘仙楼“七情六欲使”中排行第三的“哀尊使”莫忘二人,此二人颇有谋略心计,高坐深阁之中,便可杀敌于万里之外,便是天下人所有心思相加一处,怕也难以望其项背,又因神庭地处东方,而忘仙楼其位在西,故而有此一说。
听得萧安之言,未待花难说话,莫忘已向花难抱拳道:“久闻花少主侠义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花难未行拳礼,冷声道:“在下一介凡夫,当不得莫尊使这般推崇,不过在下心中尚有一问,不知能否请莫尊使赐教?”
莫忘见此,也不着恼,摊手请道:“花少主但说无妨,在下必定知无不答!”
花难瞧了萧安一眼,遂回首向莫忘问道:“方才听萧鬼王言中之意,此事想必与莫尊使有关?”
莫忘笑道:“不错,有关花少主身份一事,确是出自在下之口,花谷乃江湖五大世家之一,花谷少主的身份,天下无不趋之,花少主何故不愿承认?”
花难摇头道:“在下心中疑问并非如此,敢问莫尊使,你如何确认,我便是花谷少主花难?”
莫忘沉吟片刻,随即摇摇头,微笑道:“在下此前未能确认花少主的身份。”
众人闻言一怔,大感不解,萧安却在一旁笑而不语,花难忽而灵光一闪,恍然悟道:“原来如此,无怪萧鬼王方才所言,称他只是莫尊使的一道饵料。”
莫忘点头赞道:“花少主心思聪慧,果然通透。”
花难三声笑罢,便道:“萧鬼王,莫尊使,二位皆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既得验证,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
众人虽闻花难之笑,却也皆知他话中冷意,而萧安却是佯作不知,听他应声笑道:“好!好!好!花少主不愧是少年英雄,豪爽洒脱,直来直往,本座十分佩服!既然如此,便依花少主所言,只要花少主将九阳神火与圣水珠交予本座,从今以后,花少主便是鬼府尊客,令堂先前所为,本座亦可既往不咎,如何?”
莫忘点头道:“忘仙楼也是此意,除此之外,更有十数位佳丽美人送予花少主为婢,花少主乃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有此佳人相伴,岂不是一桩美事?”
萧安听得莫忘之言,似乎早知如此,也不争言,更不着恼,兀自微笑以待花难答话。
紫儿却听得怒意丛生,低声骂道:“流氓!”
莫忘一听,恍然笑道:“原来花少主早已有了红颜知己,倒是在下唐突了,这位姑娘美貌倾世,气质非凡,想必一些庸脂俗粉也难入得花少主之眼,若是花少主愿将九阳神火与圣水珠奉上,便是将我门中那《不老仙功》赠予花少主,又有何妨?”
紫儿暗自冷笑,却不再说话。
“不老仙功?”此时听萧安笑道:“贵派当真是不惜血本,连秘传仙法也拿了出来。”
莫忘笑答道:“鬼王说笑了,花少主乃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若能早早交好,区区一部仙法,岂有不舍之理?天下仙法何其多,若无人观习,与那茅房中的草纸又有何分别?”
萧安知他意有所指,也不说破,于是笑道:“说的有理。”
此话说罢,萧安与莫忘齐齐向花难望去,却听花难嗤笑一声,当中似有讥嘲,又有不屑,旋即道:“若我不交,又当如何?”
萧安笑道:“凡事皆有商量的余地,花少主又何必将话说死?若将二物交出,自然有交出的好处,若是执意不交……那自然也有不交的代价。”
莫忘点头附道:“鬼王言之有理。”
花难见二人将强抢之事说得这般平淡无波,不禁暗自冷笑,又道:“在下倒并非不交,只是在下乃是江湖晚辈,人微言轻,道行浅薄,如今鬼府、忘仙楼两大高楼均在眼前,苦苦相逼,令在下如负巍山,颇感为难,不知交予哪方才好。”
萧安摇头道:“花少主乃是豪爽洒脱之人,方才本座也曾言及,十分佩服花少主的为人,可事到如今,花少主竟要使些挑拨离间的伎俩,好让本座与莫尊使两败俱伤,实在教本座失望。”
未待花难说话,却听莫忘笑道:“花少主不如痛快一些,早早将东西交出,省得大家麻烦。”
花难闻言,不禁昂首笑道:“忘仙楼与鬼府位列邪道三大门派,门下珍宝无数,那九阳神火与圣水珠虽有神异,却也不是天下第一,怕是不值得二位这般重视,话说回来,在下倒想见识一番,二位口中的‘代价’究竟如何?”
“看来……”萧安缓缓道,“花少主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话音方落,未待花难说话,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见是一道白影纵身欺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招魂幡气势凌厉,直指花难面门而来。
正是那“活无辜”谢平杀至!
第九十五章 遇敌(二)
那招魂幡长驱直入,挟风而行,隐生厉吼尖啸,犹似九幽百鬼泣嚎之声,谢平修为非凡,仙力涌现之际,尽数直指花难,即便是有缥缈道意护身,此时花难也觉头晕目眩,天地倒转,三魂似要破体而出,险被那招魂幡摄去!
忽闻一声冷哼,但见花难扬手轻飘飘打出一掌,那掌势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飘然若天边青云悠悠,当中又挟奔雷之势,以力为主,举重若轻,正是“翻云掌”!
须臾间掌、幡相接,仙力互撞,激起滚滚气浪,花难倏觉掌心剧痛,右臂颤抖不止,当即收掌而回,足下一蹬,身形微有晃动,稍稍站稳,悄然将手负在身后。
见谢平已在半空之中向后翻了个筋斗,重重落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面色间却无一丝波澜,众人知他乃鬼府五老之一,江湖一流高手,与花难放对之际,如此面色不改,倒也不怪,殊不知谢平心中早起滔天骇浪,不想自己数十年的道行,全力施为之下,竟在这花谷少主手中讨不得半分好处,那仙力之浑如雷霆,厚比高山,令谢平虎口酸麻欲裂,胸口窒闷不已,此时谢平心中,不禁又惊又惧,旋即转身行至萧安身旁,低声附在耳边说了几句。
此时忽闻击掌之声响起,但见莫忘身后,鱼贯涌来数十位忘仙楼弟子,将花难与萧安众人围在当中。
宁缘见此,不禁冷笑道:“鬼府以大欺小,忘仙楼便是以多欺少么?”
莫忘道:“宁少侠此言差矣,诸位均是少年英雄,天资卓绝,修为超凡,单凭在下那微末道行,也绝非诸位少侠一人之敌,不寻些帮手来,花少主只怕不将在下放在眼里。”
宁缘疑道:“你认得我?”
莫忘笑道:“令尊宁云宁大侠,乃是天山派掌门人,尊为一代名门领袖,又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天山三侠’之首,江湖同道均敬称一声‘豪侠’,在下虽与宁大侠道途不同,心中却是万分景仰,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在下虽未能有幸一睹宁少侠昨日在‘仙道会盟’之上的风采,但道听途说之下,也对宁少侠十分敬佩,今日此晤,见宁少侠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颇有乃父之风,在下又如何不识?”
宁缘闻言,故作恍然模样,笑道:“原来忘仙楼当属马屁功夫最是厉害,可惜家父生得威武高大,为人豪爽,而我却偏偏生了一副狭隘心胸,小人之相,怕是让莫尊使失望了。”
此话一出,莫忘不禁愕然,不想宁缘竟这般不识趣,偏要贬低自己,一时间花难几人,与萧安、谢平三人,均是大笑不已,笑声中尽显嘲意。
但听萧安笑罢又道:“宁少侠所言有理,他忘仙楼最厉害的,当属马屁功夫,而莫尊使深谙此道,尤为高深,他若自称第二,只怕天下无人敢称第一,莫尊使,你说是不是?”
莫忘闻言,却也不恼,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鬼王,竟也如此能逞口舌之利。”
鬼王闻言大笑,道:“莫老三果然是莫老三,任凭你如何左右逢源,今日在此,本座倒要奉劝一句,既然贵派韩大长老未至,不如早些退去,切勿行无用之事,难道莫尊使认为,单凭区区数十位弟子,便可高枕无忧?且不论花少主答不答应,便是我鬼府这关,你也是过不去的。”
正在这说话的当儿,花难悄然转过身去,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瓶,交至紫儿手上,低声道:“紫儿,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你切莫恋战,早早将这枚‘乾坤聚灵丹’送至道门齐道长处,你便说是花谷弟子,自会有人接引。”
紫儿闻言一怔,旋即摇头道:“那姓莫的病秧子带了这许多人,又有萧贼在此,我不放心。”
花难暗叹一声,早料到如此,于是宽慰道:“无妨,任凭他道行通天,有三哥和五弟在此,我脱身不难,此事非你不可,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紫儿沉吟片刻,见花难目光灼灼望来,当中竟含七分情思,三分哀求,紫儿才知花难以此借口护她周全,不愿令她涉险,心中又甜又忧,可花难如此,便是要她送丹救人,这般借口,教她如何开口拒绝?无奈之下,紫儿暗下决心,当即点头答道:“好!”
这一声“好”字方出,花难面露喜色,心头稍稍安定,便转向宁缘与九痴,正要说话,却听宁缘抢道:“四弟,毋须多言,三哥陪你杀出去便是!咱们兄弟一道,仙魔又有何惧?”
九痴点头道:“三哥所言有理,四哥,咱们杀出去!”
花难讶然,还待再言,却见宁缘星目瞪来,眼神中隐有责怪之意,多的却是关心之情,原来心思早被宁缘猜透,他本不愿牵连宁缘与九痴二人,可如今既有约定,他也不再坚持,似有一股暖流自心间涌来,鼻头微微一酸,点头道:“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杀出去!”
话音方落,三人仰天大笑,端地是豪情万丈,侠义冲霄,待得片刻笑罢,倏尔仙力激荡,风云变色,但见缥缈道意横桓流转,千影仙剑铮铮长鸣,金刚念珠佛霞高悬,一时间三义同出,只教这天地也微微动容。
萧安见此一幕,冷笑道:“花少主,鬼门在前,当须细量,可知行差踏错,回头无路!”
花难大笑道:“真鬼门我也不怕,何况是你这个假阎王?”
话未落音,但见花难身形一晃,早已化作一道流影,纵身向萧安欺进!
萧安冷哼一声,却不敢怠慢丝毫,当即手结法印,倏见几道幽芒大放,两扇九幽鬼门于左右大开,当中涌出一众身披玄甲,手握刀剑的鬼兵,纷纷怒吼厉啸,迎上花难杀去!
花难双手或掌或拳,左右开弓,游走于鬼兵涌潮之间,须臾便将三四名鬼兵打翻在地,立时化作一道黑气消散开去。
厮杀一触即发,大战既启,花难与萧安斗得正酣,厉鬼冤魂,九幽兵将,如泉涌般自鬼门内奔来,花难大开大合,拳击掌劈,又施展“飞花逐影步”,犹如九天仙君临凡,于云端风间飞舞,神勇无双,翩跹飘逸,那身畔之处,缥缈道意如雾缭绕,将萧安诸多仙术一一挡下,万法莫敢近身,但萧安不愧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片刻间仙法尽出,接天连地,已将半数天际化作幽冥,二人你来我往,杀招尽出,端地是难解难分!
且看他处,见宁缘祭起千影仙剑,幻化无穷分影,聚如长龙,散若繁星,直将忘仙楼弟子杀得叫苦不迭,惨呼之声接连不断,剑流方过,有如狂风摧朽,须臾间倒了一片。
奈何那忘仙楼弟子人数众多,方损一片,另一片又如潮涌来,宁缘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提剑或刺或扫,须臾又杀倒几人。
紫儿与九痴不敢懈怠,也分别与谢平、范无赦、莫忘三人对上,各自为敌,瞧那谢、范二老相对轻松不少,虽说紫儿的古巫之术繁杂诡谲,变化多端,可当下受二人共击,腹背受敌,又无十足江湖经验,故此多数威力难以显效,而谢、范二老道行高深,乃是成名多年的高手,经验老道,如此具有优势,倒不致狼狈境地,反而隐占上风。
而莫忘此时,却是暗暗叫苦,心道金刚一脉的传人,果然横练非凡,放对之际,无论如何全力施为,均难以重伤九痴,倒是自己受了诸般反震,令他气血翻涌,处处受制。
天下修行之人,尽是内修天地为主,以内天地为基,而外合自然,莫忘所修仙法便是如此,而天下江湖却有一门不同,便是佛门金刚一脉,此脉修行,讲究铸金身修罗汉护法,以外功横练为主,修金身为桥,通内外天地以合自然,筑金身为舟,渡灵魂以登达彼岸得道。
故此,九痴身为金刚一脉传人,外功横练的修为自不必说,早已臻至“身化舍利”之境,岂是莫忘能敌?
然天道盈四九而缺一,无论哪类修行之法,总有弊端不一,难辨孰优孰劣,莫忘以法护身,九痴以身化法,本是自有长处,可莫忘虽负盛名,道行修为却较于九痴差了一筹,只因他善于攻心,胜于城府,诡计无处不在,且又有几名忘仙楼精英护法弟子从旁掠阵,而九痴赤子懵懂,攻防之时,便颇生掣肘,如此长短互补之下,二人相斗,实也难分高低。
此间道行最高之人,当属鬼王萧安,此际他与花难交手,尚有几分余力,再瞧花难,已被源源不断的鬼兵鬼将团团围住,前后皆不得退路,身上早已多了数道狰狞伤痕,只因宁缘几人均入困境,无法脱身相助。
萧安趁隙环顾一周,见此间厮杀之景,冷笑道:“花少主何必苦苦支撑?天罗地网皆在此处,切勿枉送性命才好。”
花难冷哼一声,手上功夫却无停顿,兀自道:“萧鬼王许是多年未出鬼府,竟变得这般狂妄自大!”
萧安听罢,竟无气恼之意,更大笑三声,道:“妙!妙!妙!花少主果然不凡,既然如此,莫怪本座手下无情了!”
话方落音,但闻狂风呼啸,黑云翻滚,一道幽幽低吼,自鬼门中遥遥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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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遇敌(三)
那“哀尊使”莫忘身在别处,时刻受尽九痴压制,始终无暇分心一二,哪管得场中情势如何,此际忽有不慎,竟中了九痴一掌,一时间犹如重岳压身,似有几方巨石吞入胸中,气滞难舒,苦不堪言,立时喷出一口血雾,须臾间向后摔去几丈。
便在此时,莫忘面色苍白,强撑站起身来,眼角余光一瞥,便见得萧安身后那扇幽幽鬼门,心中不禁惊道:“萧安那厮竟将《阎罗鬼王功》修至‘鬼门显化’的境界!不愧是天纵奇才,这厮所修仙力本与冥界同为一源,若能显化鬼门而出,便有了与冥界相通之道,其身道行只怕更上一层,便是所唤那些个鬼兵鬼将,实力也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连大长老也低估了他。”
此际莫忘心思流转,环顾四周,见忘仙楼弟子已败了近半数之多,便又想道:“今日地与我不利,人与我不和,如再纠缠片刻,今日怕是要栽了跟头,瞧花难几人也非寻常,萧安即便是修为精进,一时半刻也拿他不下,我还是先行脱身,将此事禀告大长老,来日再做打算不迟。”
念及此处,莫忘高声唤道:“忘仙楼所属,切勿恋战,速速撤退!”
话音方落,便见莫忘祭出一柄铜镜,纵身一跃而上,也不顾体内伤势,强行运气而起,须臾间化作一道流影,远远逃了开去。
一众忘仙楼弟子见此,也无心再战,立时撤手而逃,呼啦啦如潮水般退去,此际只在须臾,花难等人均生不解,只是当下情势紧急,忘仙楼虽去,但鬼府虎獠尚在,不及分心多想,故而宁缘与九痴二人虽见如此,却也不加理会,得了空闲,便转身相助紫儿与花难而去。
萧安对莫忘此举甚是了然,心中不禁冷笑,对莫忘嘲讽之余,却也生出几分危机迫切之心,他心中明白,若是今日拿花难不下,待莫忘率援兵而返,忘仙楼大长老韩章定随之而至,那时才真是两虎相争,结果难测。
正当萧安心思流转之际,一道剑芒倏尔闪过,萧安心头微惊,忽而眼前一花,竟见得宁缘举剑杀来,萧安当即变换手中法印,一股黑气如墨似水,自掌中急速凝聚而起,但见萧安翻掌一扬,那股黑气已向宁缘扑杀而去,宁缘冷笑一声,旋即右腕一抖,须臾间挽出数道剑花,那剑花莹莹丛生,分光化影,一分二,二分八,八分无穷,竟已凝作千道剑影,密密麻麻有如剑雨临凡,立时将那股黑气冲得四分五裂,片刻已杀至萧安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此刻,一道阴风已从鬼门中狂呼厉啸袭来,所过之处,剑影寸寸崩毁,化尘而散,须臾之间,千道剑影已尽数消为虚无,阴风拂过,宁缘似化飘然柳絮,无所定力,蹬、蹬、蹬被吹得连退三步才罢。
待定睛一瞧,见一尊鬼将踏门而出,那鬼将身如山岳,气似沉渊,举眉望,日月无光,扬足行,风云变色,肩挂连环锁,手持开山魂斧,正是冥界九大鬼将之一,摄天魔酆泉狱主!
若虚长云此刻见得,定也吃惊不小,萧家《阎罗鬼王功》中,所唤之鬼将、鬼王,不过是万千化身之一,实力自不足以与本尊相提并论,但即便是化身,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当因道行高低,修为强弱而定,先前萧安与虚长云斗法之时,所唤鬼将、鬼王,至多是六分道行,如今再看,却有八分火候,想来那日萧安败于虚长云后,竟是不退反进,更上一层,便如莫忘所想那般,萧安天资卓绝,道行修为已胜往昔。
花难此际正受众小鬼围阻难出,见那鬼将神威难测,十分厉害,恐宁缘不敌,于是情急之下,强行运来十二分仙力,接连打出几记“翻云”掌法,更使出“天龙指”、“神龙拳”、“神象腿”、“玉象镇”几式,尽是凌厉刚猛之招法,拳脚之间,劲力奇勇,犹生神君临凡之象,舞得罡风四起,风啸如龙,片刻之间,便将身畔众小鬼杀了干净。
强行运力,乃自损之为,花难此际已受反噬,面色稍有苍白,为免萧安瞧出端倪,花难暗中将伤势压下,苍白面色立时恢复如常,回首望去,见宁缘是已提剑再上,又与那酆泉狱主化身交起手来。
花难心知鬼将难敌,一时不好脱身,关键之处皆在萧安身上,当即二话不说,足下步法变幻,并指为剑,仙力凝于指尖缠绕,“飞花逐影步”与“点花穿叶指”二式相合相成,霎那间落英纷飞,花难身化千影,立时向萧安杀去!
萧安冷冷一笑,双手法印再变,又听一声厉啸自鬼门中传来!
闻声不见其人,而先露其势,花难暗道不妙,但闻破空之声传来,须臾之间,一支虎头刑棍自鬼门中遥遥杀来,片刻已至花难眼前,花难心头大惊,当即足下一转,飞花逐影,踏入花海之间,堪堪避开来势,此击方过,一击又来,那虎头刑棍在半空中极速旋转而回,将花海搅得四散,花难一个“鹞子翻身”趁势躲过,险些吃了一棍,兀自暗暗心惊不已。
抬眼望去,见鬼门中又是一尊鬼将踏门而出,那鬼将身约八尺,形态威严,身着朱边黑漆决曹袍,头戴红球青釉獬豸冠,袍以雪丝绣得一只白额黑纹下山虎,一副凛凛威武,铁面无私之相,但见那鬼将轻轻抬手一拿,那支虎头刑棍似遵法令,稳稳当当被那鬼将握在手中,转手一放,震得山摇地动,烟尘四起。
这鬼将正是冥界九大鬼将之一,摄不职典祠衙泉狱主是也!
花难尚未瞧明,一道棍影已然杀至,劲风扑面,花难不及细想,当即凝聚仙力汇于拳间,一记“神龙拳”直直迎上,须臾间拳、棍相接,震起一道猛烈旋风,一股巨力传来,花难但觉臂骨剧震,虎口发麻,连连退了两步,一时间骇然失色。
修至《缥缈经》第六重,已融三十六条罡脉固身,又纳一条煞脉炼心,花难如今已是身与意合,法与道融,金身可裂山石,能御万法,但此际在那衙泉狱主一棍之下,竟吃亏不小,如何教他不惊。
花难心中暗道:“曾听虚长云道长所言,萧安所修《阎罗鬼王功》可召九大鬼将御敌,如今莫说九将齐出,便是这两尊出手,我等已是不敌,若再来一位,可真吃不消啦,还是先走为妙!”
念及此处,一道棍影再至,已然杀至眼前,花难慌忙避过,片刻间左躲右闪,未与那衙泉狱主化身正面厮杀,待花难退至宁缘身旁,当即低声道:“三哥,一会儿借机让紫儿先走,待她入了道门,你与五弟一路,我独行一路,三人兵分两路脱身。”
“四弟,你……”宁缘心知花难所想,待紫儿入了道门之后,道门内高手众多,任他萧安如何强势,也猖狂不得半分,紫儿安全自然无忧,而自己与九痴二人同行,花难则另行一路,这般分路而逃之下,萧安一心要夺九阳神火,岂能罢休?他定要追花难而去,即便无那谢平与范无赦相随,单凭萧安如此高深的道行,花难焉有活路可言?
宁缘话方开口,花难便抢道:“三哥,不必说了,你我心中有数,若是我等聚集一路,任谁也逃脱不了,兵分两路尚有一线生机。”
“不可!”宁缘坚决道,“要走一起走!”
花难摇头道:“来不及了,三哥,走!”
此话说罢,未待宁缘开口,酆泉、衙泉二尊狱主化身已然杀来,开山魂斧力劈而下,虎头刑棍齐面扫来,危急之际,花难反手一推,一股柔力便自掌中传出,立时便将宁缘高高抛起,直向紫儿与九痴方向落去。
“四弟!”宁缘高呼道。
九痴与紫儿二人与谢平、范无赦厮杀正烈,听闻宁缘呼声,当即回首望去,忽见花难强运十二分仙力汇于掌间,倏尔扬掌而上,迎向二尊鬼将,大喝道:“崩山!”
翻云、拂风、崩山、覆海、撼地、惊天,此际花难所使,正是那“缥缈惊天掌”中的第三掌法——“崩山”是也!
说时迟,那时快,花难双掌已然击出,登时两面开弓,左抵刑棍,右击魂斧,一时间撼地惊天,震起无边烟尘,一道劲风倏地涌开,化作滚滚气浪,立时万木欲摧,百鸟惊飞,倏尔漫至紫儿与谢平等人身畔,几人忽觉身化无根飘絮,被那气浪吹得连连后退,身形不稳,险些便要摔倒。
几人堪堪站定,谢平当即惊道:“开山劲勇,抚水意柔,这位花少主所用招式,究竟什么来头?除此掌法之外,尚有那些个拳脚功夫,区区外功法门,竟有这般神异非凡之势!”
范无赦不解道:“七哥,你说什么?”
谢平正待开口,忽闻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花难已是吃了那衙泉狱主一棍,登时倒飞而起,大吐鲜血不止,重重摔落地上。
“四弟!”
“四哥!”
“花哥哥!”
紫儿、九痴与宁缘见此,纷纷惊呼,三人不作他想,一时间就要齐齐冲上,欲将花难救起。
一步尚未踏出,便听花难艰难吼道:“快走!快走啊——”
“不!我不走!”紫儿似若未闻,仍要向前,宁缘一把将她拦下,低声道:“紫灵姑娘,你速速前往道门,莫令四弟苦心白费!此处便交予在下与五弟,你切不可莽撞!”
紫儿怔然,须臾间缓过神来,面色倏显苍白,寒声道:“好!宁三哥,九痴五弟,二位且支撑几时,我去道门求援!”
说罢转身便走,却见那谢平与范无赦二人向前一步,堵住去路,听谢平冷笑一声,道:“想走?哪有这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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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估计考不上了。
第九十七章 雨来(一)
白幡飘飘如夺魄,鬼铃悠悠似勾魂,谢平与范无赦二人一黑一白,拦在紫儿身前,周身黑雾弥漫,幽芒四溢,好似两尊九幽使者,如深渊般难以揣度。
但听紫儿冷冷笑道:“就凭你?”
说罢正要动手,却听宁缘低声道:“谢、范二人乃邪道名宿,道行深不可测,仙法更是诡异难明,紫灵姑娘切莫恋战,以致误了计划,你且寻了时机离去,此处交由我与五弟即可。”
紫儿闻言,下意识又瞧向花难一眼,才点头道:“好!”
宁缘见她如此,稍稍松了口气,当即手腕一翻,千影剑须臾间寒芒吞吐,剑势陡然一变,立时向谢平刺去。
如此攻势,剑如疾光迅捷,又似涵盖八方,谢平倒不惊慌,似乎早有准备,手中已捏起一道法诀,霎时间,忽闻那只招魂幡猎猎作响,倏尔唤来一阵幽冥之风,风中尽显魂哭鬼啸之声,剑未至,鬼已现,无数怨魂自幡中涌出,一时间便将千影剑芒尽数冲散,血口大张,纷纷冲向宁缘。
宁缘心头一惊,当即挽出数道剑花,将扑面而来的怨魂一举搅灭,立时提剑再上,身陷怨魂阵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宁缘与谢平二人斗法,须臾间数招已过,便在此际,九痴与范无赦二人也已交起手来,但听九痴沉喝一声,便见他周身金芒流转,双拳如龙,直向范无赦呼啸而去,范无赦果是痴武成狂,不惊反喜,提了哭丧棒便上,来去之间,劲力非凡,双眸中尽显精芒,气势愈战愈勇。
双方五人,此际皆已混战,以三敌二,宁缘三人却未占得半分上风,堪堪与谢平二人打作平手,宁缘见此,暗暗心惊不已:“原来方才这谢老鬼与四弟交手,只不过是试探罢了,他横练之功不如四弟,故才未占上风,鬼府五老,果是不可小觑,若是这谢、范二人全力施为,只怕我等终将不敌。”
念及此处,宁缘悄然向紫儿使了个眼色,紫儿轻点螓首,纤指微动,周遭仙力如潮涌来,紫儿巫术不凡,心念方起,那数道仙力便如臂使指,尽数听得号令,立时分作两股,似彩练飘扬,须臾间绕至谢平与范无赦二人身畔。
谢、范二人本与宁缘、九痴酣战不下,不敢分神丝毫,如今紫儿攻势方至,更存几分凶险,令二人莫敢轻视,当即分心以对,宁缘、九痴二人相视一眼,得知时机已至,于是拼尽全力向谢平与范无赦攻去,这般猛增功力之下,饶是谢平二人成名多年,也难招架,此际便露了几处破绽。
紫儿见此,当即伸手微摇,唤来阵阵清风,娇喝一声,立时御风而动,绕过谢平与范无赦二人,向道门而去。
“不好!”谢平怒声惊道,抬脚正要追去,哪知话音方落,一道剑影便杀至眼前,此际宁缘攻势已到,谢平暗恨不已,却也无视不得,只得出招抵挡。
花难此刻仍陷苦战之中,见紫儿已然脱身,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立时高声道:“三哥、五弟,快走!”
宁缘闻言,念及花难先前之言,当即谋而后定,将心一横,拉起九痴便逃,谢平与范无赦二人未料如此,不想宁缘竟弃花难而去,心中不由一愣,须臾回过神来,已与宁缘二人落下不小差距,当即高声喝道:“尔等休走!往哪里逃!”
话音方罢,便要追宁缘与九痴而去,却听萧安忽而唤道:“老七、老八莫追!先助我将这厮拿下,九阳神火要紧!”
谢平与范无赦二人不敢怠慢,转身便回,立时向花难杀去,花难冷冷一笑,见萧安面色微微苍白,心中旋即了然,原来萧安御使两大鬼将对敌,此刻已是竭尽全力,想来萧安受虚长云所伤,此时尚未痊愈,即便道行精进,也难以施为。
花难念头流转,不过须臾之间,未等谢、范二人回援,便已运起周身仙力,纵身欺进,一招“翻云”掌法杀向衙泉狱主。
那两尊鬼将,起于萧安仙力之源,本由萧安御使,花难行此急招,萧安岂能先料,他只道花难此际孤身一人,哪有恋战之心,却不想花难竟先发制人,令得萧安一时不及应变,仓促之间,但见那衙泉狱主匆忙扫起一棍,迎向花难攻势,如此慌乱应对之下,仍是吃了花难全力一掌,一时无处借力,身形高高扬起,向后倒去数丈,魂影立时黯淡无光,所受之伤,尽数反噬于萧安之身,萧安体内本存旧疾,此刻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连连退了数步才罢。
“府主!”谢平与范无赦齐声惊呼,片刻已至萧安身畔,一把将他扶住。
此番来往,只在须臾之间,三人抬眼望去,却见花难方才与衙泉狱主交手之际,趁机借其之力,身形激退数丈之外,此时早已远远逃去,说话间便失去踪影。
萧安见此,不由大惊,急忙高呼:“追!快追!莫让这小子逃了!”
话未落音,萧安不顾体内伤势,当即御器而起,谢平与范无赦不由分说,同也紧随萧安其后,向花难所逃方向穷追不舍而去!
花难在前,萧安三人在后,天际之处四道流光划破长空,一时云淡风轻,林中无声。
此时话分两头,且说宁缘与九痴早已远远逃离,按宁缘心中所谋,此刻既已逃出,本欲向天山派求援,恰逢天山派众人自奉天城会盟已毕,正回返天山途中,若及时赶往,定能解救水火。
哪知九痴却道:“三哥,此刻四哥尚与萧老鬼周旋,你我若弃他一人,只怕凶多吉少,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你去求援,我回去瞧瞧。”
宁缘摆手道:“不可!若你回去,怕是多生掣肘,那萧老鬼一心为夺神火,一时半刻,断不会伤了四弟性命,且四弟生性机警,尚能周旋一二,你我及时行事,方能取得一线生机!”
九痴闻言,沉吟片刻,又道:“可……”
未等九痴说完,宁缘倏地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拉着九痴躲到一旁巨石之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九痴一惊,顺着宁缘目光望去,见远处大道上缓缓行来两人,定睛仔细一瞧,但见为首一人乃是中年模样,赤衫飘然,玉带金冠,手执一柄雉翎羽扇,行止间暗生风雅。
再瞧此人身畔,一名紫衫青年快慢跟随,那青年方出弱冠之龄,锦衣华服,身形俊朗,一头黑发如瀑,生得十分俊秀,手中提了一柄黑金纹龙枪,眉眼之间,竟隐有一股煞气。
九痴回头瞧向宁缘,见他凝视不语,于是低声问道:“三哥,你可认得?”
宁缘点头道:“先头那人,正是神庭四大神将之一,人称‘凤羽神将’的朱禧,此人城府极深,谋略非凡,与忘仙楼那位‘哀尊使’莫忘齐名于江湖,不可小觑,至于他身旁那位青年,乃是楚王高徒,名为朱离,江湖人称‘火行天子’!”
九痴惊道:“‘火行天子’?这个名头倒是响亮。”
宁缘笑道:“此人年岁与我相仿,修为却是十分深厚,一身火行仙力非凡,道行不浅,是个对手。”
九痴又将朱离瞧了几眼,从里到外,从上至下,似要将他瞧个分明,如此才道:“这二人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宁缘摇头道:“不知,且上瞧一瞧。”
见朱禧与朱离二人愈行愈近,交谈不止,但听朱离问道:“六叔,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师尊之命,只因江湖传言,那位花谷少主身怀九阳神火,也不知是真是假?”
朱禧微笑答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如今九阳神火出世,天下大动,风云暗涌,无论正道邪道,无一不想从中得利,我派素来与花谷交好,九阳神火于我派又是干系重大,此际各路英雄齐至,不说争夺神火,便是护卫那花谷少主周全,也须当走此一遭。”
朱离又问:“听闻此次传言,乃是出自忘仙楼莫忘之口,可他又如何得知,那九阳神火定在花谷少主身上?”
朱禧道:“阿离,你年纪尚轻,不知江湖旧事,那九阳神火本是南荒巫洲祝家之物,二十多年前,祝家惨遭鬼府毒手,一门数百人尽灭,萧安夺得此火藏于鬼府之中,可他不知当中厉害,妄想将九阳神火炼化,以致于险些引火焚身,走火入魔,而后之日,萧安四处打探炼化神火之法。常言道,阴阳两极相生相克,九阳神火乃属至刚至阳,须用极阴极寒之物加以辅之,否则强行炼化,必死无疑。”朱禧说至此处,笑着又道,“莫说炼化,便是将神火纳入体中,也极易受火毒所累,走火入魔,九死一生。”
朱离道:“极阴极寒之物又是如何?”
朱禧答道:“天下至刚至阳,九阳神火首当其冲,而极阴极寒,便是非九阴玄火莫属了。”
朱离脱口问道:“九阴玄火?是……鬼府姬家的……”
朱禧负手而行,笑道:“不错,数百年前,凤凰道人将一身修为化为两大异宝,一为‘九阳神火’,二为‘九阴玄火’,隐退之际,分别授予座下两大弟子,‘炎凤’祝炼,以及‘青凰’姬舞,二人乃是同门师兄妹,且青梅竹马,自小便情根相连,在凤凰道人隐退之后,二人共结连理,当年在江湖之上,更是叱咤一极,行侠仗义,乃是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
朱离听得出神,问道:“我从未听闻如此隐事,那后来呢?”
朱禧大笑道:“前贤之事,我等后人岂能妄议?后来如何,也不过往事罢了,且说说那九阴玄火乃是鬼府姬家之物,姬家本与萧家一般,同为鬼府大族,鬼府历任鬼王,大多乃是姬家之人,到了鬼府第三十四代鬼王,正是姬家族长姬楚,这姬楚惊才艳艳,仅弱冠之龄,便已登上鬼王之位,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姬楚天资虽高,为人却是极为重义,只因错信萧安,重用萧家之人,于是受萧安所欺,丢了鬼王之位不说,姬家上下,也尽受萧安毒手……”
朱离一听,惊道:“萧安竟是此等小人?!”
朱禧微微一笑,便道:“仙道江湖,人心险恶,人人一心只求成仙得道,区区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雨来(二)
朱离怔然,沉默半晌,又问道:“既是如此,那九阴玄火岂非落入萧安之手?”
朱禧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姬家被灭门之后,九阴玄火却不知去向,这二十年来,萧安各处探寻九阴玄火下落,至今却无半点线索。”
朱离问道:“如此一来,即便九阳神火在手,岂不也如鸡肋一般?”
朱禧缓声道:“除却九阴玄火之外,尚有一物可用。”
“何物?”朱离脱口道。
朱禧答道:“圣水珠。”
朱离听得一头雾水,闻所未闻,便问道:“这‘圣水珠’又是什么宝贝?”
朱禧道:“要说这圣水珠,乃是天地间一种奇物,本是北河寒家传家之宝,世间仅此一枚,萧安当年本想故技重施,欲从寒家夺下圣水珠,用以炼化九阳神火,可惜他那时大肆搜罗各家各派功法,鬼府实力颇有损伤,难以攻克寒家堡,且寒家听得风声,早有防备,令萧安无法得逞分毫,只得再待时机。数年之后,江湖传闻,几名天山派弟子于北疆冰原一处遗迹之中,意外寻得第二枚圣水珠,且较之寒家那枚更胜一筹,萧安当即遣了几名鬼府精英弟子前去拦截,一举夺下那枚圣水珠,谁知半途上,花谷春使花青婉半路杀出,大败鬼府弟子,圣水珠便再次易主,落入花谷手中……”
言至此处,朱禧便将当年花谷一役,以及后来周同盗火的个中缘由,前后之事,向朱离说了个大概。
朱离听罢,深深吐了口气,才道:“原来如此,不想当中竟有此因缘。”
朱禧笑道:“此事我不曾参与,皆是江湖传言,大致不假,那花谷少主失踪多年,且不说九阳神火之事是否属实,便是他的身份,也不可随意断定,那莫老三心思非凡,不会如此武断,更不会将如此重要之事传于众口……”
未待朱禧话毕,朱离怪叫道:“是了,他将此事宣扬出去,到时天下群雄齐至,他忘仙楼若想分一杯羹,岂不是难上加难?”
朱禧闻言大笑道:“这便是他莫老三的高明之处,若他所料是真,那少年的确是花谷少主不假,你且说,天下谁人最按捺不住?”
朱离脱口道:“自然是萧安。”
朱禧点头道:“不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莫老三无法断定虚实,便以萧安为饵,萧安苦寻十年,如今听闻一丝线索,若不亲自出手,岂能甘心?”
朱离恍然道:“如此一来,当花谷少主与萧安正面而对,究竟是真是假,那姓莫的潜藏一处,自然瞧得一清二楚了。”
朱禧赞道:“不错,不错,你的心思,也成长不少。”
朱禧与朱离二人说话间已渐行渐远,宁缘与九痴躲在石后,绕是仙力深厚,也难再听得分明,只有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之声传来。
九痴恍惚道:“原来四哥当年,还牵扯了这般旧事。”
宁缘点点头,微微一叹,便道:“当年这许多旧事,我在江湖之中也有所耳闻,不过那朱禧所言之中,却有不少秘事,我也不曾了解。”
九痴闻言不答,沉默思虑半晌。
宁缘见他古怪,于是问道:“五弟,怎么了?”
九痴回过神来,道:“三哥,我……”
宁缘听他言语犹豫,大致猜了几分,沉吟片刻,才道:“罢了,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我去天山派求援,你前去策应你四哥。”
九痴闻言一惊,旋即大喜道:“三哥,你答应了?”
宁缘无奈一笑,点头道:“我答应了,不过事态危险,你须见机行事,不可鲁莽,切不可扰你四哥分心,若情况有变,定要保全自己才好!”
九痴一听,岂能不应,当即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听三哥的。”
宁缘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便分头行事。”
二人说罢,定了会合时辰之后,宁缘当即告别九痴,独自向东而行,待宁缘已走,九痴不作停留,立时也寻花难去了。
未过多时,九痴轻步快马,已回返至树林之中,此地寂静无声,只余树影迎风而摇,枝叶婆娑之音,哪里还有花难与鬼府之人半点影子,九痴心头大急,四下来回奔走,一番细察,却始终寻觅不得,只恐花难早已被鬼府之人所擒,遭遇不测。
如此念头方起,九痴心中“咯噔”一声,一时间面色苍白,不禁瘫坐在地。
“四哥……”九痴呐呐自语,茫然无措,转念又道:“是了,紫灵姑娘前往道门求援,想来四哥早已脱身,此刻定是在道门中了。”
九痴念及此处,猛然挺身跃起,拔腿便向道门疾驰而去,他心念花难安危不下,迫切与之相见,此刻一心无鹜,周身气力尽数使出,足下有如生风,身形似是绝影,扬起一路烟尘。
此地已是入了三清山中,与道门山门所在相去不过十余里,几日之前,九痴曾随花难到过此处,如今自是轻车熟路,加之仙力深厚,脚力不凡,盏茶时间方过,九痴便已至山门之前。
脚步未定,便有一位少年道士迎来,见是一位小僧奔至,于是挺身拦下,恭声行礼道:“无量天尊,道友有礼,不知何事至此?”
九痴一惊,足下倏尔一顿,见得这位少年道士,当即喜道:“道友、道友,是我,小僧九痴,我们前几日见过,你记不记得?”
那位少年道士闻言一愣,见九痴双目圆睁,气息奔腾,面有焦急之色,心中颇感古怪,眉头微蹙,又仔细瞧了一番,这才恍然想起几日前山门一事,便道:“原来是九痴道友,小道自然记得,齐师叔曾有吩咐,道友请随我来。”
此话说罢,少年道士又向九痴行了一礼,转身便向门内走去,九痴不敢怠慢,紧随其后而行。
那少年道士云淡风轻,缓步而行,途中廊折径回,水曲林深,九痴焦急万分,如同百蚁挠心,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道:“道友,小僧有要事急报,还请快走几步。”
“道友莫急,齐师叔已在前方等候。”少年道士笑道,转身便走。
九痴一时语噎,还待再言,却见那少年道士已远走几步,九痴暗自权衡,当即将心一横,哪里顾得许多,此路他已走过一次,也无需他人引领,当下便舍了那少年道士,一路狂奔而去。
那少年道士未察有异,兀自前行,忽觉一阵疾风自身畔吹过,登时眼前一花,稍稍定神之后,才见九痴已疾驰远去,不由大惊道:“哎!道友!道友!等一等——”
九痴全心疾驰,充耳不闻,任凭那少年道士高声呼唤,也全然不理,未至片刻工夫,九痴脚步稍定,便已到了长春宫前。
仰首定睛一瞧,宫门之前站了一位中年道士,九痴又喜又惊,立时高声唤道:“齐道长!齐道长——”
话未落音,九痴拾级而上,落至齐元坤身前,行礼道:“齐道长,如今十万火急,还请道门救我四哥!”
齐元坤微微伸手一托,笑道:“小友来意,鄙派师叔祖早已知晓,命贫道在此等候,还请小友稍安勿躁,随贫道去见师叔祖,一切缘由,方能知晓。”
九痴脱口道:“是了,紫灵姑娘先我一步来道门求援,不知她现在如何?”
齐元坤抚须一笑,道:“且随贫道来罢。”
二人话罢欲走,此时忽闻远远传来一声高喊:“道友——道友——”
九痴与齐元坤回首望去,见是方才那位少年道士徐徐奔来,瞧那面红耳赤的模样,似是有些脱力,听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齐、齐师叔、我、我、我实在、实在、跟不上、这位道友……”
齐元坤摇头笑道:“罢了,罢了,玄直,你且歇息去吧。”
那少年道士应了一声,九痴微微行礼致意,眼见他远远走了,齐元坤作势相请,九痴便按下心中迫切,回礼一拜,随齐元坤一道而行,重拾旧路,入了洞天观中。
二人行至混元阁内,步至廊前,九痴远远便见花槿香倚在阑边出神,四下却不见紫儿身影,九痴虽心生疑惑,却快步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槿香姐姐……”
花槿香蓦然一惊,回首望来,下意识向九痴身后看去,却是廊道空空,微风依旧,哪里有花难的身影。
九痴知她心中所想,不禁垂下头来,面露愧色。
花槿香见他如此,不好表露心思,当即强提精神,微微笑道:“九痴莫要担忧,紫儿妹妹已随道门几位道长前往接应去了。”
九痴一听,旋即向齐元坤看去,开口道:“是了,不见紫灵姐姐在此,她何时走的?”
齐元坤道:“方才离开不久,先前紫姑娘未至之时,远在奉天城的掌门师兄已遣了弟子回门传信,信中早已将一切说明,师叔祖便吩咐了鄙门俞、莫二位师兄出关,恰逢紫姑娘到此,他们三人便一同接应花少侠去了,至于掌门与诸位师兄,此刻应在奉天城处理后续事务,不多时便能赶回。”
此话听罢,九痴心中稍稍定了几许,又问道:“清姨怎样了?”
花槿香向静室方向瞧了一眼,道:“多亏紫儿将丹药送来,再过一柱香的工夫便能知晓。”
九痴点点头,正要开口,神色却倏转颓然,叹道:“若是清姨知道四哥如今……唉,只怨我,若是早时听师尊话,认真修行,也不至于……”
花槿香摇头笑道:“九痴,不怨你,你四哥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九痴一听,双目立现神采,喜道:“姐姐,你不骗我?”
花槿香哭笑不得,摇头道:“我岂会骗你,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齐前辈?”
话未落音,九痴便转眼望向齐元坤,问道:“是么?齐道长?”
齐元坤沉吟片刻,道:“师叔祖收到掌门师兄传信之时,便以鄙门秘法“紫薇望气术”探测花少侠所留气机,见之气息绵长,生机不息,由此看来,花少侠应无大碍。”
花槿香附道:“不错,当时我也在场,且神……江湖上不少豪杰与师尊相交莫逆,我此时虽未置身事中,但自沈掌门信中所述,我大致也知个中情况,如今江湖已是风云涌动,待各路朋友得到消息,定会出手相助,届时区区一个萧安,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九痴听完二人所言,心中不由一轻,暗自出了口气,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接应四哥。”
此话说罢,九痴转身欲走,花槿香将他拦下,急道:“不可,你自己一人前去,实在过于危险,若你出了意外,待你四哥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九痴咧嘴笑道:“槿香姐姐,我可以的,你莫担心。”
第一百章 变故(一)
仙道之大,江湖苍茫,除却正邪六派之外,更有祝、石、寒、花、铁,五大世家立世,恰分火、土、水、木、金五行之列,冥冥似有定数,这五大世家当中,祝家以火行仙力闻名,故而攻伐最甚,居于首位,其余四家虽略有不及,却也各具千秋。
花谷花家自不必说,由“落笔书生”花誉创出《英华枯荣诀》以来,历经数代谷主传承至今,所出弟子,均非等闲,谷主乃是花家嫡系,身负巫黎族血脉,故而医、毒二道皆是不凡,脚踏百花,手揽群芳,单凭一招“飞花逐影步”便可逍遥江湖,再有“点花穿叶指”、“拈花摘叶手”两招为辅,以仙力为源,御使诸多暗器,当是防无可防,避无可避,犹似天女散花,仙君起舞,既生写意之美,又藏凶险万分。
再说寒家,地处北河之境,与祝家一北一南,一水一火,分而对望,实力却稍逊祝家几分,不过道化万千,皆有长短,寒家所修仙力乃为水行,当中尽显绵绵不绝,浩荡澎湃之意,传承仙法,更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当初萧安竭鬼府之力攻打寒水堡,最终悻然败去,且不提寒家早知萧安欲夺圣水珠,准备充足,料敌先机云云,单论仙法而言,寒家上下,无论老幼,皆修传承,且盛名之下,焉有不足?加上寒家请了石家前来相助,凝成近百里“陨星遮天大阵”,那萧安岂有不败之理?
要说石家,须得一提,石家所在之地本无石林,却因常年星雨坠落,经年累月,便成了如今巍然壮观的座座石峰,数百年前,石家先祖于此悟得大道,修成无上土行仙力,随后又借以石林之势,陨星之迹,创出诸多阵法,一时间令石家声威大振,从此立足江湖,自那时后,石家逐渐发展壮大,便将此地唤作“陨星庄”。
至于铁家,倒是颇为神秘,自先时起,铁家每代相传,皆为两人,一父一子,从无一代例外,铁家所修仙力乃为金行,道行却不高深,在江湖中不过寻常,之所以位列五大世家,只因铁家所传锤法,乃是炼器无上之技,天下神兵,皆由此出,便说到那天山派乃是剑仙之门,所持之剑,皆无凡物,当中十余柄“剑王”,有号令万剑之威,断法灭神之能,乃剑中君王,便是由铁家历代先辈所铸。
“啪!”地一声重响传来,便见那说书人摇着扇儿道:“仙道五大世家,便大抵如此,往后风云之事,各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说!”
且说那小厮途径茶楼,忽而闻此说道,忍不住停下脚步,在茶楼外默然细听许久,却不觉听得出神,恍若身临其境,直到那说书人醒木拍桌,才将他唤回神来。
此时月已西沉,华灯初上,街市间烟火耀人,春意弥漫,清河畔人影层叠,月影消瘦,正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那小厮步履匆匆,在人潮中迅速穿行,似乎对此番美景意兴阑珊,一心向城外走去。
石家传承至今,不过寥寥数十人,只因石家人生性平和,好结四海之友,故而这陨星庄内,有八成乃是外姓,多为石家外戚或是过路、逃难之人,历经几百年岁月在此安居,层层围围将石家大院护在中央,故而石家族人虽少,这陨星庄占地却是颇为广阔,径直行了一炷香之久,那小厮才堪堪到了庄墙之外。
行去几里,他倏尔停下脚步,回头向庄内一望,暗暗松了口气,旋即伸手一招,唤来一道青云,正要踏云而上,忽闻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言语之声,不由心头一惊,当即扬手一拂,便将那道青云吹得四散无痕,立时身形一动,躲到一旁角落里去了。
但见庄外树林之中,一行人影由远走来,那小厮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位“哀尊使”莫忘带了一众忘仙楼弟子来此,除此之外,另有几人走在队列前头,当中三人,正是“怒尊使”典狂、“乐尊使”乐群以及“爱尊使”钟青心。
“二姐?!”那小厮躲在角落中观望,一经见此,心中讶然,险些叫出声来。
这名小厮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逃入陨星庄的花难!此刻他改头换面,身着破旧素衣,蓬头垢面,倒真像个打杂的小厮。
一行人中,另有两人,面目生得古怪,一人眸蕴异瞳,一人耳大如扇,花难一时间如何也想不起来二人身份。
众人边走边谈,花难躲在暗处,侧耳细听,但闻乐群笑道:“青心妹子,听闻你与那位花谷少主拜了把子,你此番随行,难不成是要大义灭亲么?”
钟青心瞥了乐群一眼,默然不答,倒是莫忘开口道:“乐老弟,我等来此,不过是与花少主作个交易罢了,不必打打杀杀,你死我活,‘大义灭亲’之言,倒有些重了。”
乐群闻言,掩面轻笑,看了钟青心一眼,也不说话。
莫忘见此,又向钟青心笑道:“不过在下听闻,除却花少主之外,青心妹子同与‘忘川仙’、‘逍遥公子’几人结了金兰,那‘忘川仙’萧海自不必说,道行高深,修为非凡,乃是孟夫人的得力臂助,在我圣盟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而那位‘逍遥公子’来头更是不小,前几日听江湖传言,此人乃是天山派掌门宁云之子,年纪轻轻,修为也非常人所及,是了,还有一位金刚寺的小和尚,青心妹子能与这等英雄才俊结义,在下也艳羡得紧,若是楼主与大长老知晓此事,定也大大赞同。”
钟青心听他意有所指,心中微恼,沉声道:“与何人结义,乃我私人之事,与宗门无关,莫三哥,我一向敬你,此番你将楼主与大长老搬来压我,不知究竟何意?”
未待莫忘说话,乐群轻轻一笑,劝道:“误会了,误会了,莫三哥说笑罢了,都是自家人,青心妹子何必大动肝火,若是气伤了身子,可不是好事。”
钟青心冷哼一声,再不多言。
莫忘见她如此,竟也不恼,兀自笑了一笑。
此时将至庄口,众人正要入庄而去,忽听“哎呀”一声,莫忘几人便齐齐向后望去,原来一行当中,有位女子踉跄摔倒,忘仙楼一众弟子将她围在当中,花难并未瞧得分明。
但听一道粗旷之声传来,原来是“怒尊使”典狂骂道:“这小娘皮就是累赘,莫老三,你带着她做甚?”
莫忘不答,兀自对那女子道:“你若再不起来,我便教他们抱着你走,忘仙楼的名头你是听过的。”
此话一出,诸多忘仙楼弟子双目放光,跃跃欲试,只待莫忘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
那女子见此情形,又惧又气,鼻头微微一酸,泪水立时在双眸中打起转来,于是颤声哭道:“我、我起不来……我崴着脚了……”
莫忘一眼瞪去,就要开口,此时忽听钟青心抢道:“我来扶她。”
说话之间,未待众人反应,钟青心已移步至那女子身畔,一把将她扶起,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乐群见此,掩面笑道:“哎哟哟,青心妹子果真是菩萨心肠,助人为乐呢。”
此话说罢,乐群向莫忘瞧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喜怒不显,兀自带着忘仙楼弟子向前走了,乐群讨了个无趣,却也不恼不怒,转又向典狂道:“二爷,我瞧这位商小姐清新脱俗,人间绝色,你却总想着将人家丢下,何不寻个日子,将她收入帐下,岂不更好?”
典狂见他这般“阴阳颠倒”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寒,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乐老四,你的脑子怕是被那些小白脸吸尽了吧?她可是天山派老掌门商义的孙女,岂是我能觊觎的?”
乐群娇笑道:“二爷莫要打趣小弟,堂堂忘仙楼‘怒尊使’,还怕他天山派不成?再说了,他天山派现在自身难保,还在乎一个小姑娘的性命么?”
典狂冷哼一声,再不答他,继续随着众人向庄内去了。
钟青心走在前头,搀着那位女子缓步前行,不敢加快半分,只怕她稍有不适。
但听那女子柔声道:“姐姐,多谢。”
钟青心摇头微笑,却不多说。
花难这时已瞧得分明,那位随行在忘仙楼众人之中,此刻被钟青心搀扶前行的女子,正是之前在奉天城外,与紫儿一同救下的天山派弟子,商慕柔!
花难心生不详,暗道:“方才听他们说,天山派自身难保,依三哥的性子,逃脱之后定去了天山派求援,若是这般,只怕要陷入险境,我不如先与二姐会面,探清情况再说。”
念及此处,忘仙楼众人已入了庄内,花难环顾一番,见四下无人,便也跟了上去。
给读者的话:
写到这里,第三卷也进入了**阶段,如果写得有什么不好,欢迎大家留言提出意见。
第一百零一章 变故(二)
待入庄内,莫忘一行均是闲庭信步,畅览风情景致,全然不似寻人的模样,花难暗中紧随,见此更为疑惑,不知那莫忘究竟有何谋算,思来想去,终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敢松懈丝毫。
正当花难紧随其后之时,但见莫忘一行人中,那位大耳汉子似有所感,双耳微微一抖,倏尔回首向花难所藏之处望来,花难登时一惊,慌忙侧身躲开,再向外瞧时,便见那大耳汉子附在莫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莫忘顺着大耳汉子目光所至,倏也回首望来,深深瞧了一眼,却见他嘴角微扬,轻轻一笑便罢,率领众人又向前走了。
花难心头一寒,便知行踪暴露,暗忖道:“忘仙楼的人果不简单,我早已易容改貌,又以缥缈真意变换气息,每时气息皆不相同,如此谨慎行事,便是萧老鬼也察觉不出,却瞒不过那位大耳异人。”
虽有此念,花难却心生不甘,于是将心一横,便又跟了上去,尾随过几条长街之后,但见莫忘一行人径直入了一间客栈,晚饭未用,便分入各自房内去了。
此间地处陨星庄东南角,颇为偏僻,鲜有人至,若说莫忘此行是为寻找花难,夺取神火,此举未免有些南辕北辙,往往偏僻之地,消息最是阻滞不通,花难越发不解,却也在客栈外的角落里静守不动。
待半个时辰已过,莫忘等人仍无动静,花难想起来时路上,有位捉刀先生在街口摆摊,便趁着这时当儿,返回去寻,见那位捉刀先生正收拾打烊,于是花难匆匆上前,请他借了文房四宝,欲作书信,那捉刀先生十分不解,这书信代笔乃是自家营生,岂有客官自己操笔之说,当下便要拒绝,谁知花难从怀中掏了几粒碎银,放在案前,那捉刀先生眼前一亮,不想眼前这位小厮模样之人,竟如此出手阔绰,当下便恭敬递上纸笔,请花难写了,待花难写下“无恙,勿忧”四字,又画了一片树叶,才将信笺封好,请他代劳送往驿站,寄至三清山道门,其它一言不提,便转身走了。
那捉刀先生一头雾水,却见银子在眼前微微泛光,哪里还顾得许多,心中仅剩欢喜,当即匆忙收起摊子,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地未设街市,故而人稀灯零,如今入夜,更是清寂无人,花难双足生风,身影划破长夜,片刻已回返至客栈门前,见门面冷冷清清,不见宾客来往,当即心念一动,于是悄然潜入后院之中,此时月已中天,月光如水盈盈,屋前灯影摇曳,花难借着银辉黄灯,四下环顾一番,但见一位少年在井边打水,花难足下一动,恍若一阵夜风吹来,飘然便至那少年身后,倏尔并指如剑,似疾电般在他身上连点数下,那少年未察有异,便只觉身子酸麻,浑身无力,倏尔闷哼一声,立时瘫倒在地。
此时夜黑风高,树影婆娑,那少年忽见眼前这位蓬头垢面之人,登时吓得不轻,双目瞪得浑圆,几欲高声呼喊,不料费了好大力气,但觉舌齿酸麻难提,口中只发出轻微“呜呃”之声,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他不知哑穴已点,只当是鬼怪作祟,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兀自簌簌发抖不已。
花难知他吓得不轻,微微一笑,低声道:“小哥莫怕,在下有事相求。”
那少年听来人话音明亮,细看之下,双目灼灼有神,也不似鬼怪妖精,当即稍稍放松下来,却仍是“呜呜啊啊”说不出话来。
花难见他如此,才想起他的哑穴未解,自然不能开口说话,于是讪笑道:“抱歉,抱歉。”说罢便要上前解穴,当下双指探出,宛若惊龙,可还未点中,花难倏尔一顿,又道:“哎呀,不对,我若是将你穴道解了,届时你大喊大叫,可怎么是好?”
那少年口不能言,面部僵硬,内里早已心急难耐,听得花难之言,一心只想解释,谁知一经开口,又是说不出话来。
花难见他目光热切,不禁心生愧意,又想到如今行事,实乃身不由己,于是狠下心来,便道:“小哥,你且说,先前来此投店的客官,当中有一位身穿红衣的姑娘,还搀着另一位一瘸一拐的绿衣姑娘,他们二人,现下住在哪间屋子?”
那少年忽听此言,不禁脸色一变,心中又惧又怒,只当花难是个下流不堪的采花大盗,如今垂涎那二位姑娘的美色,故而趁着夜色摸进后院,欲要玷污佳人,那少年此念方起,却不知为何,胸腔之间热血沸腾,登时头脑发热,面红耳赤,口中又发出“呜呜啊啊”之声。
花难见状,不禁一愣,只当他是着急说话,于是笑道:“小哥莫急,我且说来,若是不错,你便眨眨眼睛。”花难细想片刻,又道,“天字一号房,是不是?”
那少年兀自不理,仍是“呜呜啊啊”叫个不停。
花难再想片刻,又道:“天字四号房?对不对?”
那少年依然不理。
“天字三号房?”花难继续问道。
“呜呜啊啊”
“地字一号房?”
“呜呜啊啊”
“地字二号房?”
“呜呜啊啊”
……
花难默然无语,静静瞧了那少年半晌,心想:“罢了,罢了,想来你也不知,我还是自己去寻吧。”
念及此处,见那少年犹自“呜呜啊啊”响个不停,花难摇头叹息,于是抬掌轻轻一拍,立时便将那少年拍晕过去,又将他扛至肩上,送到柴房,扶他在草垛上躺下才罢。
出了柴房之后,花难顺手披了一条肩布,又穿过后院,行至前厅,见得厅内宾客寥寥,灯火稍明,掌柜低头算帐,一位杂役正抱着扫帚在角落里打盹儿,花难蹑手蹑脚,伏身而行,转至一座老檀木梯前,当即拾梯而上。
一步一阶,廿步一楼,转经二、三层,花难才知,原来这破落客栈,也与寻常一般,共建五层,总分“天、地、玄、黄”四阁,天五地六,玄八黄九,其余还有几间通铺,花难心中暗道:“若以尊位分,此次七情使中四使皆在,必列高阁,二姐排行第五,于此番一行的七情使中乃是最末,若所料不差,便在‘天字四号房’了。”
念及此处,花难须臾间已至天字阁中,复行几步,到了天字四号房前,当即一改沉重神色,照着那些个跑堂小厮的模样,轻叩房门四下,谄媚笑道:“客官,可要热汤沐浴?”
话音方落,未待屋中人答话,但觉一股劲气无形而出,无由而起,自门后迅速扫来,花难登时讶然,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区区劲气,自然无惧,倏尔又转念一想,当即压制周身仙力,任由劲气拂身而过,又装模做样退了两步,佯作绊倒,痛叫道:“哎哟!”
那劲气过后,一道冰冷之声随之而来,道:“滚!”
花难假作惊恐之状,连连颤声道:“仙长饶命,仙长饶命!”话未落音,当即“落荒而逃”,待退至一旁,又暗忖道:“这间屋子,想必是典狂那厮所在,可听声音却又有些出入,好在我及时变通,否则我这一个跑堂的小厮,竟挡下堂堂忘仙楼七情使的劲气,倒教人匪夷所思,只恐露出破绽来,可二姐若不在此间,又在何处?”
思虑半晌,花难心念一动,旋即起身走向天字二号房前,一如方才那般,轻叩屋门四下,轻声唤道:“客官,可要热汤沐浴?”
未过多时,屋内传来一道柔声:“不必了,多谢。”
花难方闻此声,登时惊喜万分,立时便知屋中何人,兀自又道:“自老井中打的清水,可解劳顿之乏。”
屋门那头答道:“舟车劳顿,实在无力,还请小哥见谅。”
花难不理,继续再道:“南边采的新花,若撒在汤中,亦可安神。”
此话说罢,屋内半晌无声,忽而灯火俱灭,气息沉寂,花难微微一愣,心中稍有怀疑,按捺心绪,又道:“来到我们陨星庄,若以热汤沐浴解乏,再温壶星辰酒,那可舒适得很呐。”
话方落音,屋门倏尔便开,但见由暗及明之中,一位身着红衣,仪态娇艳的女子出现在花难眼前,不是钟青心又是何人?
花难面露喜色,当即唤道:“二……”
这“姐”字未出,但见钟青心亮出一张便笺,上书道:“隔墙有耳!庄外见!”
花难见此,心生几分疑惑,一时却不好细问,只得按捺心绪,转身便走,不作片刻停留,待下至前厅之后,花难见那掌柜仍在算账,杂役依旧未醒,于是轻步穿过后院,行至院墙之下,左右环顾一番,当即纵身跃过墙头,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