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黄昏无边焰,悲断秋心万重寒,此时此景恨不休,何来何往何时还?
神火城祝家,于南荒巫洲传承已有数百年之久,代代以侠义传家,亢宗之子辈出,可谓是正道之中的高门巨族。
哪曾想到,一夜之间,竟殁于火海刀兵之下!
话说当日,杨风携祝灵儿逃至后山口马厩之处,马厩受了神火波及,烧成一地黑粉,战马早已不知去向,冷风啸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杨风望着眼前那黑衣人,分明是萧安无疑,只是他才从后院逃至此处,眼见萧安正在后院之中,维持那“森罗血阵”的阵心运转,与祝炎鏖战,“森罗血阵”以萧安精血为引,需源源不断提供精血,否则引断阵消,一击即溃,如此种种道来,萧安实在无暇分身。
可这萧安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着实令杨风难以置信,不由一阵恍惚,回头瞧了祝灵儿一眼,见她眉头紧蹙,亦是一脸惊诧地神情望来,心中不禁暗道:“难不成我也逃不出那‘迷乱琴音’的幻境么?”
“我说过,今日谁也走不脱身!”萧安冷冷笑道。
杨风冷哼一声,道:“堂堂幻境,能乃我何?”
说罢,提刀而上,刀身放出湛湛金光,高鸣不止,须臾间已杀至萧安近前。
“来得好!”萧安长啸一声,曲指为爪,迎向斩来金刀。
一旁忽现红光,一道破空之声传来,祝灵儿纵身跃起,手提赤炎龙齿鞭,打向萧安。
萧安不慌不忙,格开杨风金刀,一个侧身闪过,鞭影落地,激起一地烟尘。
双方杀招尽出,招招致命,斗得烟尘漫天,劲风呼啸!
花难处在局外,烟尘遮目,双眼便难以视物,只见得烟尘之中人影绰绰,红、金、玄三色光芒相互交映,令人瞧得眼花,忽觉劲风漫来,眼前金芒一闪,又倏尔一股寒气袭来。
烟尘逐渐散去,显露出三人身形,杀得正酣,端地是难解难分!
此时异变陡生!
忽见萧安冷冷一笑,借势后退丈余,口中默念口诀,双臂摊开,一道玄色炎球凝在胸前,那炎球须臾之间涨至一人之高,忽闻凤鸣声起,一道玄光自炎球中冲出,化作一只玄炎神鸟,速度极快,未瞧仔细,那玄炎神鸟便高唳一声,向杨风杀去!
此番变化,只在须臾,杨风不及变招,慌乱下只得匆匆抬刀抵御,此时临危之际,忽见一道红影倏地闪出,杨风但觉眼前一花,红影已挡在身前。
玄光耀眼,如同九幽血月笼罩人间,那道玄光一点一点,染尽杨风双瞳,如血汲墨,似幽似狂。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韵律,逐渐变得清晰,杨风心头恍惚,那道红色身影,曾经如此熟悉,此刻却似乎有些陌生,风吹过来的时候,带了些许她发梢的香气。
“灵儿……”杨风张大了双眼,似乎看见了全世界在崩塌,在溃散。
“不……”杨风唇启欲语,却难以说出一个字来。
电光火石之间,玄炎神鸟已穿身而过,那道红影受了劲力,向杨风怀中撞来,二人连带向后倒飞摔地。
“灵儿!”杨风忽而乍起,惊叫道。
杨风回头瞧去,祝灵儿倒在地上,赤炎龙齿长鞭落在一旁,杨风慌忙爬起身来,冲到祝灵儿身边,将她抱在怀中。
此时祝灵儿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受了萧安如此重击,已是负了重伤,怕是不活了。
“这是幻境、这不是真的、这是幻境、这不是真的……灵儿!灵儿!你别吓我!”杨风颤声呼唤不止。
但听“哇!”地一声,祝灵儿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将出来,忽觉眼前朦胧不能视物,天地颠倒,周遭一切恍惚难觉。
“风哥……”她轻声唤道。
“我在、我在!”杨风应道,伸手颤颤巍巍地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
祝灵儿此时已是五脏尽溃,经脉俱崩,周身一丝力气也无,强撑着要坐起身来,一个不慎,却牵动心血,又是一口鲜血自喉间涌出。
啪嗒、啪嗒……
几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脸颊上,祝灵儿使力睁开双眼,但见杨风泪如雨下,一脸惊惶的模样。
祝灵儿凄然一笑,道:“风哥……你哭什么……咱们……咱们这是……在……幻境……中啊……”
说话之间,祝灵儿使尽周身气力,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要将杨风眼角的泪珠抹去,未及半程,便已支撑不住,气力稍去,便自半空落下。
杨风一慌,手疾,便将祝灵儿那沾满血迹的玉手一把握住。
浑身颤抖不已,慌道:“不哭,我不哭。”
祝灵儿嘴角浅浅扬起,欣然一笑,那唇边的鲜血,正如绚烂极致之后的蔷薇,滴滴落地,寸寸断肠。
“灵儿……”杨风握着她的手,靠在自己耳边,感受她仅存的那些许温度。
“风哥……这幻境……缠人得紧……你需等些……年岁……方能……破解……不可……急于一……时……”祝灵儿此际油尽灯枯,此话说完,未及片刻,心头一痛,余气不继,一时间呼吸苦难。
“幻境……是了、是了!这不过是幻境罢了!”杨风听罢,眼中莫名透出一抹亮光,犹如魔音入耳,脑海之中,只余此声久久回响。
“风……小心……他……不是……不是……”祝灵儿此刻自嘴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实在无力言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张大了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灵儿!灵儿!”杨风面色苍白,不断呼唤。
祝灵儿犹如坠落九幽之下,全身冰寒无感,耳边不断有一个声音,却如何也听不清明。
“风哥……”
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渐渐变作一条细线,未至片刻,玉手自杨风手中滑落,无声无息,已是香消玉殒。
杨风仿若一尊石像,丝毫未动,双眸木然,眼中只有祝灵儿沉睡的模样。
忽而微风翩翩,摇起祝灵儿发梢,一缕清香飘入杨风眼前,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春风静奏青梅家,凤岭下,玉鸢花,豆蔻红裘,飘絮半遮纱。
寒雪长歌邀竹马,扬鞭罢,霜染发,桃李金刀,云夕逐烟霞。
眼前之景,如坠幽梦,但见祝灵儿遥遥朝他一笑,那一笑之后,倏尔景象寸寸崩塌,支离破碎。
“灵儿、灵儿!不——!”杨风大喊地向祝灵儿奔去,哪知苍穹变色,群星坠落,黑云惨淡,天雷降世,犹如天翻地覆,坠入无边幽冥之中。
“杨大叔!小心!”花难忽而惊起,在一旁大叫。
可花难无论如何叫喊,也无法让杨风听见,但见萧安一步步走至杨风近前,曲指为爪,扣在杨风天灵盖上,杨风双目木然,全无察觉。
“儿女情长,何堪大用!”萧安冷笑一声。
一股玄炎倏尔燃起,自杨风天灵盖处,自上而下,直至蔓延全身,那玄炎不焚衣,不烧发,诡异如血,将杨风裹住。
“啊——!”但听一声惨叫,玄炎散去,杨风直挺挺地便倒在地上。
萧安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入杨风口中,随即唤来玄炎神鸟,载之远远消失在天际之间。
过了半个时辰,杨风悠悠醒来,强撑着身体站起,心头茫然,忽见祝灵儿躺在身侧,记忆涌上心头,不由悲自心来,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
此时晚霞初现,杨风抱起祝灵儿,身前身后,尽是火光霞景,晚风又吹将过来,撩动长发衣角,此际人世间,不知是在火中,还是在霞里,杨风朝后山缓步走去,那背影由近及远,由深至浅,从眼前,到远处,从泪下,到心头,道不尽的迷茫,说不清的悲凉。
直至天挂星幕,红袍披霜,杨风跪在祝灵儿墓前。
“杨大叔……”花难见他如此,不禁脱口轻轻唤了一声。
杨风回过头来,叹道:“花小兄弟……”
花难一惊,讶然道:“杨大叔,你、你看得见我?”
“这十余年来,我浑浑噩噩,只盼这该死的幻境早日烟消云散了去……”杨风向天际眺去,继续道,“其实我心中早知这不是幻境,但执念已起,哪能轻易消去,支撑我行尸走肉般活了十余年,也该是时候破妄清明了。”
花难听得似懂非懂,见他模样,不禁心中一苦,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杨风苦笑道:“这是我此生无法忘怀之至深之痛,即便死后,需受烈火焚心,寒金断魂地狱之苦,于我而言,却是不及这伤痛半分,如此种种,实是杨某自取,与宗门父兄无关,请小兄弟来日若记起,助杨某前往天山派一见故人,另有一请,那断天金刀伴我诛邪多年,徒留它孤独存世,杨某不忍,待他日寻得有缘之人,还请他善待断天,请你原谅我自私之念,杨风在此拜谢!”
说罢,杨风跪在花难身前,对他三叩三拜。
花难见他跪下,不由大惊,伸手去扶,却也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拜谢后,杨风喃喃笑道:“原来灵儿所说,不是……真……的……不……是……他……”
那声音忽明忽低,花难听不真切,话未落音,但见杨风周身便亮起金芒,身躯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杨大叔!”花难大惊失色,伸手去抓,说时迟,那时快,但觉身形极速向后倒去,霎那间,花难忽觉天地倒悬,耳边劲风呼啸,自身不断坠落而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的光景,一道朦胧的声音传来,花难欲睁眼去瞧,却发觉无论如何使力,周身上下,四肢五官,皆动弹不得。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恍若耳边高声言语:“醒来……醒来……醒来……”
“啊!”
花难怪叫一声,倏尔惊醒,四下望去,所见皆是陌生,低头一瞧,自己正坐在一个木榻之上。
正自茫然之时,倏尔脑袋一沉,忽觉有无数尖针自脑中向外窜出,直疼得他在榻上抱头打滚,大叫不止。
此际头疼欲裂之时,但觉一股暖流自百会穴蔓延开来,涌至头部诸穴,仿佛一股暖风吹过,疼痛稍去,花难但有所感,于是抬眼一瞧,但见一个双鬓寒霜,鹤发童颜的老者,身着白衣,侧坐榻前,正以手掌抚在他的百会穴处。
半晌过后,花难尚有些倦乏,头脑昏沉,但疼痛尽去,身体倒是无碍。
白衣老者见他清醒放松下来,于是手掌而回,微微捋须一笑。
“您是……?”花难但觉眼前这白衣老者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白衣老者尚未答话,忽而又听花难喜道:“啊!我想起来了!您是神仙爷爷!”
白衣老者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家伙,难道你见过神仙?”
花难摇摇头,道:“神仙我是没有见过的。”
“既然你没有见过神仙,那你如何就认定,我就是神仙?”白衣老者笑道。
花难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神仙,但在我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神仙的故事,神仙就是您这个模样的。”
“哦?”白衣老者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问道,“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模样的?”
花难听他这般问来,不禁愣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吱——吱——!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响起,花难由声看去,自白衣老者身后窜出一只金猿来,那金猿灵性十足,跃至榻边,抓耳挠腮不止,见了花难,甚是欢喜。
“是你啊,小金。”花难笑着与它打了个招呼。
金猿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摇头晃脑得沉思一番,随即一把跳到花难肩头,这里挠挠,那里翻翻,直将花难逗得咯咯大笑。
与金猿笑闹了一阵,花难又向白衣老者问道:“对了,神仙爷爷,我睡了多长时间?”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睡了足足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花难惊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