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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七章 国王的新衣

    次日上午在御门举行的廷议,结论果然不出意料。

    大臣们都在劝阻朱高煦,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因昨日齐泰提到了“必要性”的观点,以至于朱高煦觉得所有大臣的理由,都可以归结于此。

    其间着实有几个公侯勋贵,支持对日本国大军征讨,但理由没有说服力。毕竟廷议是规格最高的实质性|事务讨论,不是越表忠心、就越有道理。

    “臣等请圣上圣裁。”齐泰的声音从台阶下面传来。

    朱高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很久没吭声了。今天有云、小雨,不见太阳的天气没那么明亮,大白天的御门内也没有掌灯,反倒显得光线有点暗。于是他的神情姿态有点随意,反正大臣们也看不太清楚他。

    “臣请圣上圣裁。”齐泰的声音再次传来。

    如果君臣对立、相互完全不理解,会对庞大复杂的国家内|政、现行的制度,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坏与内耗。朱高煦之前废了很大的劲,譬如宽恕废太子当政时期的大多数人,容忍解缙并让他官复原职,都是为了表达政|治诚意。

    大明经过了两次内|战之后,朱高煦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他不想让大臣们认为、他是一个穷兵黩武的疯子。

    事情好像哪里有关键的问题?朱高煦觉得自己不应该孤军作战,又或许是一些大事、原本就不能太急躁了;否则会不会适得其反?他一时无法判断。

    大臣们今日的表现,从某种角度看、其实是相当好的局面;并没有出现一些人仅仅为了讨好皇帝,而无视事实的言论,让庙堂沦为阴奉阳违、追名逐利的工具。

    他终于开口道:“诸位秉公直言,所言也很有道理,朕不得不更慎重地考虑此事,容后再议罢。”

    “圣上英明!”齐泰拜道。众人纷纷伏拜,高呼万岁。廷议结束,一番礼节之后,人们便散伙了。

    朱高煦离开御门后,没有任何情绪表现,他如同往常一样批阅奏章,保持作息时间。旁晚时去了坤宁宫,到皇后那里就寝。

    皇长子朱瞻壑今年九月、就要实满七岁,不过男孩儿小时候长得慢,瞻壑的个头仍然很小。瞻壑也没有正式封号,仍旧住在坤宁宫里,让郭薇照看着。

    天黑后,朱高煦走进瞻壑的房间,见里面摆着很多玩耍的东西。有小型弓箭、木剑、木雕的马、风筝等玩意。郭薇当着朱高煦的面,责骂瞻壑:“叫你好生跟着师长读书写字,整天就知道贪顽胡闹。你那个大伴也很不像话。”

    朱高煦反倒没有责骂,只是说道:“瞻壑,父皇平日陪你的时间不多,今晚给你讲个故事罢。”

    瞻壑刚被他|娘骂了一通,这时便悻悻应了一声。

    朱高煦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回忆了一番,便开始讲述。

    “很久很久以前,西洋有一个国王,最喜欢穿衣打扮,把钱都花在了各种各样的衣裳上。他既不关心军队,也不喜欢政务,甚至于诗书礼仪、游猎也不喜欢,最爱乘着马车去游玩,以便炫耀一下他的新衣服。他每天都要换很多次衣裳,人们提到他,总是说:国王在更衣……”

    小孩儿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瞻壑片刻后便忘却了所有不快,被故事吸引住了,他好奇地说道:“还有这样的国王!”

    朱高煦声色并茂地慢慢往下讲,瞻壑听得非常认真。他可能对读书不是很感兴趣,但对新奇的故事、显然相当喜欢。

    “……有一个小孩子说他没穿衣服,他实在没穿什么衣服啊!最后所有的百姓都在议论。国王越来越不安了,他觉得百姓们的议论是真的。不过他心里想:我必须把游行大典举行完毕。因此他摆出一副更傲气的神态。他的近侍们跟在他后面走,手中托着一条并不存在的长袍后摆。”

    国王的新衣讲完了,朱高煦道:“睡了罢。”

    瞻壑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嘀咕道:“好蠢的大臣,还不如小孩儿呢!父皇再讲一个,儿臣还想听。”

    朱高煦笑道:“再喜欢的东西、都得有个度,不能成天都在‘更衣室’。今天的时间已晚,该睡觉啦。你要是乖乖的,父皇以后再给你讲新的故事。”他说罢,拉了被子给瞻壑盖上,便转身走出房间。

    郭薇跟了上来,柔声道:“圣上太宠他了。不过那个故事真是有趣,臣妾也听得津津有味。”

    朱高煦转头,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看瞻壑、恐怕只有小时候才能快活无忧无虑,长大了他有很重的责任,出生便注定了。”

    郭薇顿时变得小心谨慎了一些,缓缓说道:“瞻壑有福分,有个圣明的父皇遮风挡雨。”

    朱高煦摇了摇头,说道:“常理来看,我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他将来必须要接过我的责任。已有朝中官员上书,劝朕早立太子,朕觉得也该到时候了。”

    郭薇忙道:“圣上正当壮年如日中天,瞻壑尚且年幼,不如迟些年再说罢?”

    “早立太子,大伙儿都安心。”朱高煦道,“瞻壑是嫡长子,他做太子最好,没有甚么争议;如此一来,剩下的皇子便能安安心心做藩王,其实挺好的。他们不需要背负太大的期望,只要身体健康品行端正,知道是非黑白,能过得快活开心,父母便很满意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忽然有点理解父皇母后的做法。他从没太怪罪朱棣,但此时愈发放下了一切。

    俩人一路沿着廊芜,走到了郭薇的寝宫。郭薇便吩咐女官,叫人打水进来,侍候朱高煦沐浴更衣。

    朱高煦也在前厅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等着宫女们准备好。

    不知过了多久,郭薇的声音忽然道:“是不是有人惹圣上不高兴了?”

    朱高煦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如果朝廷里事事都能顺皇帝的心,那个皇帝必定也是穿了‘皇帝的新衣’,正在被蒙蔽。”

    郭薇顿时笑道:“圣上这么说倒也应景,不知瞻壑能不能听懂其中意思。”

    朱高煦道:“听懂了的,你没听他说、大臣们比小孩儿还蠢么?”

    “瞻壑还小,不知天高地厚。”郭薇道。她接着又小心地问道:“究竟甚么事不顺心了?”

    朱高煦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薇儿不必担心。朕刚才忽然想起了最近读史书的感悟。”

    “哦?”郭薇微微挪了一下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朱高煦便道:“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前,大一统的政|治理念并没有形成,分封诸侯才是天下人认同的法子。秦始皇统一天下,施行郡县制,开始中央集|权的宏伟革新。然而秦朝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灭亡了。

    秦朝灭亡,始皇帝的抱负却后继有人。刘邦还是小民时,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便意味着他将把始皇帝的志向继承下去。然而汉朝起初也只能被迫分封,真正巩固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要到汉武帝削藩之时。你看,一到历史大势的层面,人的一世便太短了。”

    郭薇似乎隐隐感觉到了朱高煦的心情,好言宽慰道:“圣上风华正茂,定能大展宏图。大丈夫当如圣上一般。”

    朱高煦笑道:“我确实还年轻力壮,不信一会你感受一下。”

    郭薇起初没回过神,忽然脸上才露出一阵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的脸颊微微一红,原本便生得清秀娇美,这时她有点不像当了七年母亲的模样了。

    俩人说了些私话,郭薇渐渐地也不像起先那么谨慎,反正都不是正经的事,她也随意了不少。

    沐浴更衣之后,郭薇的话也多了起来:“姚姬的胸脯为何能长那么大,她小时候是不是吃了甚么东西调养?”

    朱高煦无言以对。

    郭薇又悄悄说道:“小……贵妃那眼睛也太勾|人了,圣上说她那腰身臀|部是怎么练成那样的?”

    朱高煦想着之前郭薇也安慰他,便好言道:“薇儿也很好,不用去管她们。”

    郭薇忙问道:“我哪里好了?”

    朱高煦好言道:“身段苗条婀娜。”

    郭薇一本正经地问道:“这算好么,圣上喜欢这样的?”

    朱高煦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薇儿的身体很柔软,我总是觉得自己特别强壮。再说皇后只有一个,你不用太在意别的任何人。”

    “好罢。我还以为圣上会腻烦我,不过圣上愿意说这些话,我还是挺高兴的。”郭薇轻声道。

    她坐了起来,伸手将床帐的一侧放下,接着又趴在被子上,去放床尾的床帐。宫殿里仍然点着灯,不过帷帐有两层,一层轻纱、一层紫色的绸缎不透明,帷帐里顿时变得黯淡,光线愈发柔和起来。

    等她返回被窝,朱高煦便撑起身体,俯视着郭薇的脸,她的眼睛在柔和的帷帐里明亮闪光。周围也安静下来,郭薇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似乎比先前稍微急|促一些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九月九州

    九月的九州岛已经有些寒冷了。姚芳从博多港(今福冈市东)的码头上回头,顿时被海上吹来的风、冻得脸上发僵。

    一行人从对马岛过来,航行路程并不远,往东南方向航行,过了壹岐岛很快就到了博多港。

    正使不是姚芳,而是行人司的文官钱习礼,除此之外还有百户武将、护卫将士、翻译、官吏等十余人。姚芳作为一个商人,并没有甚么身份,原本不让他来的;但姚芳坚持要来。

    姚芳认识博多的武官大内胜,还有在各寺庙的汉人和尚。他暗自便打定主意,正好趁此行程、去见见那些人,了解更多的消息。

    钱习礼是武德年间才考中的进士,第二甲进士出身。因为行人司的官职空缺最多、他也不想去做地方官,便暂且在行人司任职,然后主动请命,作为外事人员来了对马岛;他在言语中也明确提起过,希望能取得一些政绩,以便在朝中掌管更重要的权力。由此看来,他是个比较直率的文人。

    大伙儿刚到码头,很快得到大内家的礼遇接待,一切都让人非常满意。负责接待他们的人是个武士,虽然身材矮小、模样却十分精悍,他用流畅的汉话说明了情况,自称是“毛利贞长”。

    毛利贞长多次鞠躬,执礼甚恭,他带着随从也每每跟着鞠躬,十分客气。姚芳等人之前还有点担心,此时见到这样的场面,大家都放心很多了。

    博多港是个比较热闹的港口,有各种各样的小型木船前来,许多力夫搬运货物的忙碌场面、让码头上显得很繁忙。

    毛利还带来了一些坐骑、一种矮小的马匹,让大伙儿骑马去城中。众人纷纷上马,紧张感已然不再,人们四处张望、观赏着东海异域之地的风物,相互交谈兴致渐高。

    前面的钱习礼问身边的毛利:“阁下是甚么官职?”

    毛利道:“在下乃大内氏的家臣,乃周防国人士。”

    姚芳听到交谈的内容,心里对方位也大致有数。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大概属于“筑前国”领地,往东是“丰前国”,都在关门海峡的南岸,属于北九州地区;关门海峡对岸,靠海峡的南边便是周防国,北边是长门国。这四个所谓的国,目前都属于大内氏的领地。

    至于大明皇帝朱高煦关注的石见国,在长门国的东北面,两地相邻。

    毛利很周到地继续解释道:“‘明德之乱’后,大内家因平定大名氏有功,一度拥有九国领地,乃西国地方最强,在‘洛阳’称六分一殿。后来却发生了一些事,大内家最衰落时,只有周防、长门二国。当今家督(大内盛见)上洛之后,将军对家督的‘忠诚与恭顺’很满意,便让家督领了四国之地。

    周防国的山口城,才是大内家的根本。不过近年来,家主多住在博多。在下是大内家的家臣,你们有甚么事、可以先与在下说,过几天在下便向家主引见。”

    一行人骑马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座靠山的城寨前。这座城,比对马岛攻陷的城寨阔气多了,城墙有石基、夯土外面有包砖,不过比起大明的重镇城墙、仍然显得低矮,只像一道院墙。

    毛利将大伙儿引入城中的一座大宅子。安顿之后,毛利便派人邀请正使钱习礼前去见面,并准许钱习礼带两个随从。姚芳要求随行,成为其中三人之一。

    他们在一个侍从的带引下,走进了一条封闭的走廊,两边都是格子墙。侍从走到一个地方,面对格子墙跪下,伸手拉开了一道木门,然后伏拜用日本语说了两句话。接着侍从要求钱习礼等脱鞋入内。

    毛利已跪坐在了上方的位置。钱习礼等上前按照大明的礼节,拱手作揖,说道:“大明行人钱习礼,拜见毛利将军。”

    这时后面的推拉门被侍从关上了。

    毛利跪坐在原地,欠身鞠躬道:“请钱使君入座。”

    在毛利的旁边,跪坐着一个穿着和服背着个枕头的女子,但她只是跪坐在那里。毛利正亲手捣鼓着茶具,继续在那里泡茶。

    茶香弥漫着房间,周围十分静谧,地上的草席也非常干净。这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唯独有点封闭,屋子也很矮,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毛利在那里捣鼓了很久,做得十分认真。姚芳感觉腿有点不舒服了,因为他也是跪坐着的,偶尔不动声色地瞧旁边的钱习礼、那文官估计也和姚芳差不多的感受。不过他们都忍着,以免失礼。

    跪坐的礼仪,应该来源于中国。但是自从中原王朝发展出了更舒适的家具之后,多年以前、便不兴这种姿势了。所以大伙儿跪坐久了反而感觉不习惯。

    毛利总算是泡好了茶。旁边那女子,把几只黝黑的茶碗,恭敬地陆续递给了客人。里面只有一点茶,姚芳端起来便尝了一口。

    味道不怎么好喝。姚芳心道:娘|的,就这种茶叶,犯的着那么仔细较真吗?

    毛利端起茶碗时,却拿在手里轻轻旋转了一圈,十分享受地轻轻抿了一口。他看了一眼姚芳,说道:“佗茶,原先是从中原来。不过礼仪、含义已大有不同。”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姚芳刚才有点粗鲁?姚芳没吭声,但完全不领这个意思,毕竟大家都是武夫、装个啥?

    钱习礼道:“将军竟是个风雅之人,佩服佩服。”

    毛利道:“风雅不敢当,只愿使君能体会到‘和’、‘敬’之意。”

    钱习礼听到这里,情绪外露,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按照大明朝的交往方式,别人尊敬自己,自己也要感激,所谓人敬一尺、敬人一丈。

    钱习礼马上很有诚意地说道:“我朝对对马岛宗氏用兵,乃因倭寇之患,宗氏着实有庇护倭寇之实。圣上及朝廷诸公对日本国的态度,仍以和为贵。前征夷将军源义满,愿意接受朝廷册封,真心来往;但源义持将军对待邦交,有些强横了。下官等今番前来,于公也是想化解误会,两国重新遣使,商量君臣之仪。”

    毛利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国与金陵相隔遥远,确实易有误会。”

    钱习礼又毫不犹豫地沉声道:“我朝对大内氏,尤为亲近。烦劳毛利将军,定要转告家督,朝廷的诚意。”

    “钱使君深谙佗茶深意,以和为贵,又如此看重大内家,实乃‘敬’义。”毛利客气地说道,“大明为何如此看重大内家?”

    钱习礼道:“大内家重商贸,亟需铜钱,还曾多年获得朝贡之权,以‘勘合贸易’得到实利。如此诉求,与大明朝廷的邦交国策一致。”

    毛利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今番室町殿欲断绝朝贡,家督对此并不满意。”

    钱习礼琢磨了片刻,问道:“是否有劝诫室町殿的可能?”

    毛利道:“使君等安心稍留数日,待家督到来,使君可与详谈。”他接着有点神秘地小声道,“下次你们遣使到来,可以不穿官服,而穿和服。大内家与钱使君,或许能私下建立一些情谊。”

    钱习礼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他立刻点头道:“此事不难。”

    如果钱习礼与大内氏建立关系,那么有关日本国邦交的事务,钱习礼这个新晋进士、必然在朝中有说话的分量了。难怪他立刻就藏不住喜悦。

    毛利又道:“钱使君不要心急,这件事并不简单,咱们慢慢来。”

    钱习礼点头称是。

    这时毛利道:“你们在此地安顿数日静候,下次见面,便是家督亲自前来了。”

    “有劳毛利将军从中斡旋。”钱习礼道。

    他说罢,便招呼姚芳等两个随从起身,然后抱拳拱手道:“告辞。”

    毛利依旧跪坐在地上鞠躬还礼。

    他们到门口穿上鞋,依旧从狭窄封闭的走廊出去,回到了之前下榻的房间。等送他们的侍从离开了,姚芳立刻去了钱习礼的房间。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姚芳径直沉声道。

    钱习礼却道:“哪里不对?”

    姚芳“嘶”地从牙齿前吸了一口气,“一时说不上来,或许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钱习礼笑道:“镇定。那毛利将军人挺好,为人谦虚,有礼有节,我觉得比咱们大明朝的许多武夫,讲究多了。大内氏若不待见咱们,何必煞费周章?”

    姚芳看了钱习礼一眼,觉得这厮虽然能考中进士,但实在没多少世故经历。先前喝茶的时候,一点也沉不住气,别人稍微客气尊重一些,他便甚么心思都露在脸上了。

    “还是小心点好。”姚芳叹气道。

    钱习礼道:“稍安勿躁,等几天,拜会了大内盛见再说罢。”

    姚芳无奈,只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出门去问访大内胜,但直觉可能不会被允许,便听从钱习礼的意思,暂且在房里歇着。

    夜幕降临之后,姚芳无法入眠。这地方说是在城里,但是与大明朝的城池不太一样,总是感觉有点阴森。

第七百八十九章 朝鲜船

    博多港的大明朝沙船、在码头停泊了三天,随船的水手吴顺趁上岸采购补给的时候,找到了个好地方。那是一家可以木桶泡澡的客栈,名曰新田。

    客栈里有个会一点汉话的人谈起,说这家客栈原来在难波(大阪),十年前因为镰仓公方在??瞧鸨??铰也?傲烁浇?哪巡遣乓虼饲ㄡ愕讲┒嗑/p>

    总之客栈里是妙不可言,而且他们愿意收大明的铜钱,物美价廉。吴顺一有机会就溜到这里来。

    三天后从博多城来了两个武士,告诉船上的人,明天上午钱使君等人、会返回船上启航,要船上的人提前装好物品,召集船员,做好准备。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水手吴顺唯一舍不得的地方,正是新田客栈。于是他晚上又悄悄溜了出去,带上铜钱去客栈快活。

    不料良宵苦短,吴顺逍遥一夜之后、一觉睡到了天明。他急忙穿好衣裳出去,赶去码头。

    他还没走到地方,便见许多力夫与百姓往相反的方向跑,纷纷避散。过了一阵,忽然海边上传来“轰”地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吴顺看得真切,只见一只烧着大火的船、向明军停泊在码头的那艘沙船靠了过去,没一会儿便撞到了一起,大火随即向沙船上蔓延。

    海面上四处都是小船,他们张弓搭箭,向沙船上的人射箭。有几个人爬上了码头,但是陆地上也有一群日本将士等着,提着倭刀的武士、带着那些戴竹帽的士卒冲上去,不由分说格杀勿论!

    吴顺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明白此地已是十分危险。吴顺见到附近有一片小树林,立刻撒腿跑了进去。

    恐惧笼罩着吴顺全身,他找到一个土坑,又弄了一些树枝把自己藏在里面。他在里面敏思苦想,但凭一个水手,根本不可能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两天后,吴顺又饥又渴,特别是没有水喝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到了晚上,他便从土坑里爬出来,想到外面去找点水喝。

    海边的船舶上都点着灯,码头上的房屋之间也有火光。吴顺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条小溪,趴在地上喝了一肚子水。

    就在这时,一只灯笼向这边移动了过来。吴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那灯笼停了下来,小溪里传来了水声,似乎有人在溪边小解。

    接着传来了说话声,他们说的甚么内容完全听不懂;然而吴顺听出来是朝鲜话。吴顺既不懂日本语、也不懂朝鲜话,但是都听过,能够分辨出来。

    码头上的朝鲜人?吴顺意识到可能有朝鲜船在码头上,这些朝鲜人应该会在近期返回朝鲜国。相比于两天前看到日本人对待大明船只的方式,吴顺觉得朝鲜人可能要安全一些。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朝鲜国早就是大明的藩属国了。

    吴顺便悄悄跟着两个人,来到了码头上,看见他们上了一艘木船。吴顺躲在附近等了许久,找了没人的机会,便悄悄爬上了那艘木船的甲板,然后趁值夜的水手不注意、从一个入口溜到了下面的货仓里。

    他找了个木桶遮挡,靠着船壁木板睡了一觉。

    第二天船就起锚了,因为船舱在起伏摇晃。吴顺在里面躲了两天,饥饿让他头昏目眩,最难以忍受的仍然是没有水喝。于是到了晚上,他再次从一只木桶后面出来,在周围寻找淡水。

    没一会儿,忽然“唰”地一声,吴顺抬头时,见一个人影拔出了一把刀,正盯着自己。吴顺一动不动地愣了一阵,开口道:“水。”

    那人打量了吴顺片刻,说道:“你……等。”说罢转身快步走了。

    等了一阵刚才那朝鲜人,带着另一个人下来,并提了个灯笼。新来的人穿着长袍,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的大帽,看打扮是个有身份的人,那人将一块饼、一只葫芦递了过来。吴顺瞪圆了双目,立刻狼吞虎咽。

    “慢点,慢点。”大帽人用汉话道。

    吴顺很快把饼吃完了,然后不断灌水,好把堵在喉咙的食物咽下去。大帽又问道:“数日前,码头上被烧掉了那只大明船。你是那条船上的汉人?”

    吴顺喘了一阵气儿,忽然哽咽起来。

    大帽与旁边的朝鲜人对视一眼,甚么也没说。

    吴顺开口道:“求大人将我送到对马岛。”

    大帽有点迟疑。

    吴顺见状,心头莫名恐慌起来。这大帽会不会怕惹麻烦,干脆把自己杀了、扔海里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大帽旁边还有个朝鲜人,这俩人不一定完全相信对方,杀人大罪哩。

    吴顺想了一会儿,说道:“大人到了对马港附近,给我一只小船,我划回港口。我见人就说,偷偷上了一只朝鲜船去了朝鲜国,得到当地好人的帮助,然后才被送到对马岛。”

    大帽听到这里,面露意外之色,问道:“你是甚么官职?”

    吴顺道:“末将乃大明京营把总吴顺,手下有五百个弟兄。”

    大帽听罢说道:“我们会把将军送到对马岛。不过要委屈将军,继续躲藏一天。船上人杂,我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吴顺抱拳道:“多谢恩公。”

    朝鲜船果然在对马岛港口靠岸,并在夜里悄悄把吴顺送上了码头。

    两个在码头当值的明军军士接手吴顺之后,立刻骑马将吴顺护送去明军屯堡。此时正是晚上,但明军千户万良,亲自在衙署接见了吴顺。

    没一会儿,一个宦官、两个文官也赶来了。吴顺哭诉着几天前在博多港的见闻,在宦官的要求下,他甚至一连叙述了两遍。

    一个文官说道:“我早就劝过钱行人,不要轻易去日本国,他偏不信!咱们刚攻占了对马岛,杀了宗氏,就算有大义,那日本国的人岂能不怒?”

    宦官周全哭丧着脸道:“姚芳也在博多,这下咱家怎么向贤妃娘娘交代?”

    千户万良道:“对马屯堡只有五百余人,此事咱们没办法,应立刻禀奏朝廷。明日咱们便准备一只艋冲船,走海路送吴顺去京师。同时派人去朝鲜国,走陆路向朝廷奏报。”

    一个文官沉默着“沙沙沙”地奋笔疾书,写了两张纸,然后对吴顺道:“你看看,若无异议,便签字画押。”

    吴顺道:“我不识字。”

    文官道:“那便径直按手印。”

    ……水手吴顺禀报了见闻,便被送走了。而衙署里的几个人仍然坐在油灯旁边,个个神情凝重。

    太监周全沉吟道:“姚芳认识一个叫大内胜的日本武官,还在九州的寺庙安排了眼线,说大内氏与幕府结过梁子、对大明朝应该也没有多少敌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早知如此,咱家就该强留住姚芳。”

    旁边的文官道:“本官怎不知道此事?”

    周全道:“只有锦衣卫和守御司北署的人知道,咱家也是听说的。”

    万良皱眉道:“日本国这是要对大明开战了?”

    “现在景况不太清楚,以吴顺的口供看,日本国对大明已有敌意。咱们最好作些准备。”周全道,“屯堡有五百将士,能不能守住?”

    万良道:“咱们火器弹药充足,日军想强攻很难,唯独粮草不济。如果咱们被长期围困、断绝了海路补给,处境便有点糟糕了。还有战船剩下的不多,只有几只艋冲、哨船。目前我军应日夜派出哨船,打探东边海面的动静,一旦发现大批日本战船,港口的船只便应该撤离对马港、前往朝鲜暂避,以免发生必败的水战;陆师则依靠屯堡,进行防御。”

    一个文官道:“咱们这奏章就这样写,只知道使船被围攻烧毁,别的事一无所知?”

    几个人都沉默不答。

    文官又道:“对马岛上还有些日本人,咱们何不挑两个人,带着书信前往博多港,让大内氏回书解释此事?”

    周全摇头道:“日本人干这种事根本靠不住,他们也怕被武士杀了,极可能书信送不到大内氏手里。再说事情是在博多港发生的,要是日本人想解释此事,不必咱们催促;要是不想解释,送信也没用。”

    万良与两个文官听罢,都点头赞同。万良道:“为今之计,只有守住对马岛,等待朝廷回应。”

    周全道:“水陆两路奏报,明日一早定要立刻出发。”

    天明之后,一行人出屯堡,来到了海边的码头上,一艘艋冲船上下的人正在忙碌,把成桶的淡水运上船。宦官周全与水手吴顺说了几句话,便相互道别,目送吴顺上船。

    海浪在风中扑打着海边,传来“哗哗哗”的声音。原先周全觉得,这座岛屿十分寂寥,周围廖无人烟的山林、辽阔无边的海面,仿佛被人遗忘的海岛。一切景象依旧,却在此时让人有了不同的感受。无边无际的海水一层层涌上海滩,风浪之中似乎动荡不安。

第七百九十章 欲壑难平

    京师飘着小雨,风一吹,御门广场上的细雨便一阵阵地移动,仿佛一团白雾一般。

    广场上的景象,让朱高煦有一种不祥的感受。很多青伞随着早朝礼仪的跪拜、而上下起伏,这场面让朱高煦想起、电影里黑社会大佬的丧事,也是有很多伞。

    洪武朝后期,太祖体恤朝廷官员,准许下雨天早朝时、每个官员可带一个随从入宫,以便为官员打伞遮雨。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于是有了眼前的场面。

    朱高煦尽量让礼仪简化,除了“平身”等台词,没有说别的话。早朝完毕,他立刻从黄伞下的椅子中起身,来到御门内。随后各衙门的官员也到了奉天门里,这时候要说一些抽象的施政道理,称之为“御门听政”。

    在宽敞高大的御门内,大伙儿正一本正经地说着军政大事。这时太监王贵从墙边走来,他弯着腰绕到了台阶上的宝座旁边,在朱高煦旁边附耳悄悄说着话,然后把一些文书放在了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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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一边听胡?踉谀抢锢噬?嗍拢?槐咛?豕蟮亩?铮?缓蠓??嗣媲暗淖嗾潞臀氖槔纯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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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大致看了两本奏章、一些供词,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声怒道:“岂有此理!”

    不等大臣们反应过来,朱高煦忽然把案上的东西一扫,“噼噼啪啪”都飞到了台阶下面,然后恼怒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御门内起先一片死寂,等到朱高煦走到后面的一道门口时,渐渐听到了身后传来喧哗的议论声。

    他走到门外,看了一眼空中的雨幕,一下子没想好、拂袖而去之后究竟要去哪。

    刚才朱高煦并不是很生气,不管怎样,日本国博多港发生的事、忽然让两国的矛盾激化了,齐泰提到的用兵“必要性”,显然骤然增加了数倍。

    但是朱高煦也高兴不起来,主要是觉得自己不应该高兴。那钱习礼是朱高煦钦点的进士,名义上属于天子门生,寒窗苦读多年才受圣恩眷顾、忽然凶多吉少,简直是个悲剧;还有姚芳,他不仅是贤妃的亲哥,而且当初让沐晟起兵之时、姚芳也帮了很大的忙。朱高煦如何笑得出来?要是他露出喜悦的神情,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过分了。

    有点“捏着鼻子打不出喷嚏”、又不知是喜是悲的奇怪感觉。

    然而如此也好,现在朱高煦觉得自己仍然很冷静。

    这时他的銮驾被一众人送到了御门北面。朱高煦见状,便上了轿子,叫宦官带引队伍,径直回乾清宫东暖阁去了。

    朱高煦在东暖阁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琢磨了很久之后,下令王贵:“召齐泰、高贤宁觐见……还有胡?酢!?/p>

    王贵拜道:“奴婢遵旨。”

    等到三人从隔扇后面出现时,朱高煦正站在椅子旁边,面对着墙壁,观摩挂在上面的几副地图。他听到大臣们的说话声,便转过身来说道:“平身罢。”

    他们起身后,侍立在御案面前,都沉默着。齐泰拿手里的东西递了一下,太监王贵走上前接过,小心地放到了御案上。那些纸张、正是朱高煦恼怒地扫到地上的奏章和文书。

    过了一会儿,齐泰开口道:“历朝历代都不愿意征讨日本国;本朝洪武年间,日本国使团有奸细,牵涉了胡惟庸案,太祖亦终未发兵。唯有元朝曾派兵攻打,可惜未能成功。”

    朱高煦听着。

    齐泰继续道:“臣查阅大库旧档,发现元朝皇帝似乎也是为了金、银等贵重矿物。彼时元朝有内斗,南宋亦未完全覆灭,但元朝皇室已日渐骄|奢。皇室从各国采购了大量奢侈物品,供宗室、妃嫔享用,这些东西无法用税赋得到的粮食和实物等偿付,于是元朝皇室需要大量金银,听说日本国有金银矿,因此起了征服之心。”

    朱高煦立刻回应道:“这么一说,朕与元朝皇帝的动机有相似之处。但朕与妃嫔的日子都不算奢|侈,朕想要白银,是为了铸币。”

    他很快有了兴致,说道:“一切制度,都受技术的制约。大明宝钞这样的纸币,流通问题已经说明了纸币还不成熟。

    建文削藩时,湘王的罪名是印假币,此项大罪如今不知究竟真假;但在这样的大事上,建文君臣选择这个明目,证明宝钞完全可以仿制。虽然宝钞有多项防伪技术,但依然不能防止假币,特别是在偏远之地以及外藩无法管理。

    除此之外,宝钞的信用不断下降、贬值太快,以及随意的印发的问题,要形成严谨的管理制度,绝非一年半载之功。朕多次与夏元吉等户部大臣商议,丝毫看不到解决的可能性。”

    朱高煦停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朕在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了事实,宝钞无法作为有效的主要货币。咱们还得从两千年以来的贵重金属上着手,用金银铜等贵重金属铸币,才是解决货币问题的办法。

    金银本身不能吃不能穿,朕对此毫无执念。但没有这些东西,我朝的资源、潜力便无法激发。

    日本国确实有大量白银矿产,这是距离最近、最容易得到的铸币原料。相比只用铜钱的金属货币,银币有价值高、易于运输等优点,可以补充铜钱的不足。朕认为,如果能缓解货币的混乱和匮乏、带来的经济紧缩问题,发动一场战争是完全值得的。”

    朱高煦道:“这是新政能够施行的基础。”

    齐泰正色问道:“臣恭问圣上,新政究竟是何物?”

    朱高煦沉吟了好一会儿,目光从齐泰、高贤宁、胡?趿成仙u硕妓愕蒙鲜切母刮某肌v旄哽阒沼谒档溃骸按蟾趴梢猿谱鞯?国主义。朕希望诸位能为君分忧,不让朕单枪匹马做这件大事;朕无三头六臂,那样是无法办成的。”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茫然。

    朱高煦便道:“说来话长。总之便是用大量货币作为资本,成为各个行业、军|政体系中的媒介;对内细化分工,重视技术,发展工商业。对外殖|民扩张,获得原料供应、以及海外市场。这条道路,必定能富国强兵。朕希望,大明朝能成为今古第一个世界性的大国。”

    齐泰等人默不作声,对此稀奇的言论,显然无法置评。

    齐泰的态度似乎有了松动:“宋代人口、土地都不如大明朝,但其城镇商贸繁荣,据查宋朝国库岁入现钱多达上亿贯;与我朝如今现钱年入几百万贯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朱高煦微微松了一口气:“咱们能做得比宋代更好,毕竟技术是不一样的。譬如火器,宋朝的火器与烧火棍有多大区别?大明官军的火器的技术,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他看向沉默的胡?酰骸昂?刻玫恼牒芏嗍看蠓蚱鹾稀5?请奕衔??蘼凼ト酥?匀绾谓袒??说挠?质悄岩蕴钇降摹u獠恍枰?ト说览淼穆凼觯??褪枪?恚??灿械阍睦?娜硕寄苊靼紫质怠?/p>

    一方面诸公的理想是让百姓不饥不寒,维持最低生存。另一方面,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必定会想方设法满足更多的欲|望。

    如果不发展经济、不增加世上的财富总量,上面那些人的诉求从何满足?他们只有从广大百姓平民身上,想法设法进行盘剥压|榨;富人越多,土地兼并越甚,底层百姓的负担越大。结果便是‘不饥不寒’的理想,变成空想。

    到了积重难返之时,活不下去的军民就会揭竿而起,军阀混战,农耕王朝重新开始一遍轮回,这是好的结果。更差的下场是,外族趁机入寇,咱们重新变成元朝时那样的四等人。”

    胡?醢莸溃骸笆ド仙钅痹堵牵?加薅邸!?/p>

    朱高煦又道:“还有朝廷的军队制度,从府兵制、募兵制、卫所制,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没有办法。能保障战力的法子,则容易造成军阀割据;能防止武将坐大的法子,军队却会迅速堕落,形同农|奴。但如果新政成功,咱们便能找到一种崭新的强兵制度。

    军需供应体系的资本化,军饷的有效发放,充足的资金进行抚恤、退役补贴;军队统帅想要脱离国家体系自立,那便难如登天。武将没有那么大的资本,为将士发军饷,更没有完备的军需供应、保证军队的运作;军士的忠诚不再对武将,而是对朝廷。一旦某股军队不被国家认可,麾下的人马很快就要陷入瘫痪状态。

    而有了足够的国力,朝廷则可以保持军队的训练和整顿,而避免战力的迅速下降。”

    高贤宁拜道:“臣等或不能尽解圣心,不过必已明白,圣上欲征讨日本国,自有一番长远之计。”

    齐泰道:“如果征讨日本国、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并能得到白银,此事对朝廷也有裨益。”

    胡?醭烈髁艘徽螅档溃骸笆ド鲜ッ鳎?涞滦抡??从胨未?醢彩?浞u煌?k未?浞ǎ?艘虺?11?兹氩环蟪觯?训狡炔坏靡阎?薄n页?浞ǎ?孕璐映ぜ埔椤!?/p>

    齐泰附议道:“既要让朝廷重臣认同真相,也要假以时日、从圣人典籍中找到凭据。变法依然要靠上下官员士人一体施行。”.

第七百九十一章 识大体

    秦氏从卧房出来,想去前院,她的气色很不好。

    日本国博多港那边的事传回来之后,她的公公姚逢吉已经两顿没吃了,也不怎么说话。秦氏强压住内心的情绪,想去厨房给姚逢吉熬点粥。

    她从一条石板路往前走,左边是房屋的墙壁、右边是围墙,这条路便形成了夹道。刚到转角处时,她忽然听到墙后有人说话。

    隐约有人道:“不会是命里克夫罢?”

    秦氏听到这里,立刻站在了原地。

    刚才说话的人应该是厨房里的王大娘。很快又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可别乱说。”听声音应该是内宅的一个丫鬟,秦氏当然认识,那丫鬟平日里做些洗衣裳、端茶送水的活。

    王大娘的声音道:“你不说谁知道?照我看,少夫人真该拿着生辰八字,找个算命的瞧瞧。”

    丫鬟的声音道:“谁敢说这种事呀?”

    王大娘道:“迟早有人说。斜对门李茂才家的就说过,每次见咱们少夫人,穿的衣裳都不重色的、戴的首饰也不一样,话里酸得很哩。姚公子待少夫人千依百顺,如今这般下场,能没人说道?还有她过门那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要是给姚家留了个后也好……”

    秦氏气得脸色发白,双手直抖。但她还是忍住了,心道:如果这时候走出去揭穿她们,府上必会闹得鸡飞狗跳、节外生枝,那些难听的话说到台面上,自己也不见得好。不如暂且记在心头,往后再寻机收拾这个王大娘!

    秦氏咬了咬牙,便转身径直往回走。

    她在卧房里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动作也麻利起来,到柜子里找了一身青色打底的丝绸好衣裳,然后换衣打扮。过了一会儿,从秦家带来的小丫鬟进来时,秦氏便吩咐丫鬟:“去叫管家帮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去皇宫。”

    准备妥当,秦氏便乘坐马车出门。随行的管家提到,听人说走北安门、北上西门进皇宫,离后宫更近。于是一队人马便去了北安门。

    秦氏进皇宫花了很长时间,她们要等宦官入内通报、记录名册,得到准许之后,秦氏又经过了搜身等名目,这才被宦官带着进了皇宫。

    到了贤妃宫,秦氏见到了小姑子姚姬,立刻便跪伏到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姚姬唉声叹气了一阵。

    秦氏哭诉道:“我听说使船在港口被烧了,船上的人也被杀|死。我夫君却没在船上,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姚姬扶起她:“现在没人知道姚芳等人的下落,只能等消息。日本国与朝廷已断绝往来,且相隔数千里,着急也没有用。”

    秦氏又哀求道:“妹妹让我见见圣上,求圣上派人去救他,他一定还没出大事。”

    姚姬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姚芳是我哥哥,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们都很担心他。但是万勿如此烦扰圣上。”

    “为何?”秦氏哽咽道。

    姚姬的神情也很伤感,但她并没有哭,倒显得依然镇定。她打量了秦氏稍许,说道:“因为没有用。日本国不归朝廷管,那边的人也不听圣旨,不然他们怎么敢烧|杀大明的使船?我们若去强求圣上,除了让他烦恼,还能有甚么用?”

    秦氏怔怔道:“皇帝也救不了一个人吗?”

    姚姬道:“如果真有办法,不用我们去求,圣上看在姚家的功劳和情分上,自然会办;如果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不管怎样,仍是于事无补。再说两国交战不是儿戏,永乐朝征安南国之役,国公也能殒于赴任之中,战场上的死伤更是成千上万。要是再以这样的私事为难圣上,不见得有好结果。”

    秦氏浑身一软,泪眼婆娑地说道:“怪我不识大体。”

    姚姬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对你来说,相当于天塌了,此时识不识大体并不要紧。可是我们心里得有数,这不是能强求的事。嫂嫂且回去等着,我自会想办法,时机恰当便在圣上面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急匆匆走到了殿门口,说道:“贤妃娘娘,圣上驾到!”

    “先去迎驾罢。”姚姬看了秦氏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并未多言。

    俩人走到庭院里的一道走廊上时,秦氏见到了一个身穿红色团龙服、头戴乌纱帽的魁梧男子,她心里明白,这便是小姑子的男人、当今皇帝朱高煦。

    她们俩一起跪伏在路上,向皇帝行大礼。

    朱高煦走过来,弯腰将姚姬扶起,又转头看了秦氏一眼:“都起来。”

    秦氏起身时,又瞧了朱高煦一下、发现他也正打量自己的脸。秦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估计是红的,便立刻垂下了头。

    “她是臣妾的嫂嫂秦氏。”姚姬的声音道。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说话很简短:“先进屋去罢。”

    一行人回到了姚姬住的宫殿里。朱高煦在一把大椅子上坐下,招呼姚姬和秦氏道:“坐下说说话。姚夫人,令翁平夷侯(姚逢吉)可好?”

    秦氏道:“回圣上话,家翁近日有些忧沉,用膳减少,应无大碍。”

    她想起姚姬的话,要时机恰当才说姚芳的事。秦氏也不想添乱,忍着没有在朱高煦面前哭诉。

    朱高煦一副感概的样子,道:“当年朕在云南起兵,用人最重要的是信得过,那时候能相信的武将、真的太少了,平夷侯算是一个。现在朝中的鄂国公平安,也得感激平夷侯,要不然平安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秦氏也不知道、为甚么皇帝忽然说起了姚逢吉。她以前居然没听过这些事,忽然觉得姚家真的是挺厉害的。

    朱高煦又道:“当年姚芳也在暗中帮了我不少。那些峥嵘岁月里,朕常常在朝不保夕之中,真是难以忘却。”

    秦氏听到这里不知道说甚么好。

    朱高煦接着说道:“姚芳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姚夫人回去宽慰宽慰平夷侯,让他不要太过伤心了,现在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真的吗?”秦氏急忙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目前日本国正在与大明朝廷博|弈,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洪武朝时就得手过一次。博弈最好是尽可能地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底线等等。钱习礼等朝廷文武,当然不能随便杀了,日本人必定想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

    秦氏关切地问道:“会被拷|打么?”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活罪怕是免不了,现在他们只要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秦氏忙道:“圣上说得是。”

    朱高煦接着说道:“对于人|质,朝廷不能强|逼日本国就范。太祖皇帝便曾以征讨日本国为要挟,欲让日本国取缔倭寇、交出涉嫌奸谍活动的罪|犯,但没有起到作用。所以咱们只能用钱赎人。”

    不知不觉地,秦氏竟然觉得越来越有希望了。

    朱高煦的声音道:“咱们也不能以朝廷的名义赎人,否则会让日本人觉得奇货可居、提出让咱们更难以接受的条件。钱习礼是进士,姚芳的身份是富商,因此咱们可以设法向日本人传递消息,以钱家、姚家家眷的名义,提出用五百万文钱赎回一众人。这个钱实际则由皇宫内府拨付,如果日本人只对数额有异议,也是可以接受的。

    钱习礼、姚芳等人只是去谈判的,也没干甚么坏事。日本人若是杀了,也起不到甚么效果,他们又缺铜钱流通,所以用铜钱交换、很有可能成功。”

    秦氏急忙跪倒在椅子前面,叩首哽咽道:“圣上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朱高煦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好言道:“快起来,这也朕愿意办的事情,但凡有法子,朕定会尽力。”

    秦氏继续拜道:“妾身叩谢皇恩。”

    她起身时,见姚姬的目光正在朱高煦脸上,她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朱高煦轻轻点了一下头。

    秦氏见朱高煦看姚姬的神色,忽然想起了姚芳待自己,隐约有相似之处。秦氏感觉得出来,姚姬还是很得宠的。

    朱高煦说完了话,便道:“贤妃好不容易与娘家的人说说话,朕明日再来。”

    秦氏立刻道:“时辰不早了,妾身不便在宫中久留,这便请旨辞别。”

    姚姬道:“那嫂嫂得空闲时,再来宫中见面。姚芳有任何消息,我会派宦官去娘家,告诉嫂嫂。”

    秦氏再次向皇帝、贤妃道谢,然后坚持要走。姚姬便派人送秦氏出去了。

    秦氏一路走出北安门,重新上了马车,一时间觉得心情比之前好受了很多,至少真的有了希望。因为皇帝不是说的场面话,他把怎么营救的具体办法都说得很仔细,而且听起来很可靠;秦氏当然能分辨,皇帝是认真在对待这件事。

    有了这次经历,秦氏也发现,今上的名声不太好、纯属误传,实则他待人相当温和,根本不是个嗜杀暴|戾武夫;只要亲眼见过皇帝的人,便会明白他是个很沉着、得体的明君。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东角门上

    御门听政结束之后,大臣们差不多都离开了奉天门。翰林院当值的几个官吏、暂且没有走。除此之外,那天朱高煦召见过的三位重臣也没有离开御门,他们似乎还有甚么事。

    朱高煦看在眼里,仍起身离座。他走出北边的一道门,才转头对身边的太监王贵道:“去叫齐泰等三人,到东角门见面。”

    王贵应答一声,便转身走回御门去了。

    皇帝上朝之后,如果要找个地方与心腹大臣密议,还真的只有奉天门两侧的角门比较近。

    当年建文帝召黄子澄等密议削藩,据说就在东角门,原因估计也是因为离御门近。不过奉天门这边有东、西两道门,朱高煦总是选择东角门,便是因为有建文的先例了。导致皇位换人的“靖难之役”,似乎让朱高煦隐约有种警醒感受,提醒着他、办事情仍要充分考虑后果。

    他站在楼阁上,望着大片宫室重檐顶等待。

    接着那三个人便上楼来了。君臣见礼罢,胡?趼氏人祷埃骸坝览殖豕倬?靼材瞎??笳街?笥幸恍┌材鲜咳说交食乔朐福?胩?诨实劢?材瞎?扇氪竺鳌>莩妓饧?卤澈笫切鲁呛钫鸥ㄔ诎臁5笔背?泻芏辔某既白杼?诨实郏??蛘鸥u热嗽炝松?疲?罄闯?4跃龆ㄔ錾杞恢翰颊?顾尽!?/p>

    朱高煦耐心地听着。

    胡?跬6倭艘换岫??辽?溃骸暗贝酥?保?羰侨们?袄竦募揖臁4?锨?袄竦囊鹿冢?角p嚼壬峡抟怀。辉偎?恿国子监和行人司的官吏士人请愿……那征讨日本国的声势,便与此前大不相同了。钱习礼会试之前,曾在国子监读书,有很多熟人的。”

    朱高煦微微有点诧异,立刻看向胡?酢:?跻脖樟俗欤?涣逞纤嗟亟乱煌洹?/p>

    这件原本正大光明的事,忽然在这阁楼里面笼罩上了一层阴|谋的意味。不过经胡?跽飧鑫墓倮嫌吞醯奶嵝眩?旄哽阋踩衔?咔樗坪跏强梢愿谋涞摹?/p>

    胡?趺挥刑?街旄哽愕幕赜Γ?阒?さ夭辉偌绦?迪氯チ恕?/p>

    这时高贤宁的声音道:“圣上明鉴,朝中不乏想要逢迎圣上的官员,可他们又怕被同僚鄙夷。待钱习礼家闹事之后,征讨日本国再行第二次廷议;那时齐部堂、胡部堂、臣等提议征讨日本国,守御司左使侯海、右使钱巽、兵部侍郎裴友贞等也会主张用兵,这回必有许多官员附议。”

    朱高煦听到这里,心头渐渐有点激动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新政、似乎有了一些文官的认同支持。

    毕竟按照传统的观念,开疆辟土的动机、应该是占有和“王化”能够耕种的土地。开辟日本国之地,显然不太符合这种理念;因为相比贫瘠多山、路途遥远的日本国,朝廷扩张耕地,最好的方向是辽东。所以齐泰胡?醯热酥c侄匀湛?剑?闼得鳌7?呛芸赡芤苍敢庵c种旄哽愕男抡??/p>

    朱高煦踱了两步,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朕下午问问守卫洪武门的是哪个人,得给守门武将的上峰打个招呼才行。”

    三人一起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心情渐好,便多说了几句话:“等朝廷得到更多的白银,朕要下旨全国实行白银管|制,以律法的形式规定私人不准收藏银锭,银首饰的重量也要有限制,严重违法者没|收财产流放辽东。从日本国、大明各布政使司开采的银矿,应全部用于铸币。不知到时候,那夏元吉对此有没有异议。”

    高贤宁立刻说道:“夏部堂不会反对铸币,因为没有比宝钞和铁钱更糟糕的钱币了。”

    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以大明朝宝钞的贬值速度、信用丧失,以及各种货币问题,全国早就应该经济崩溃才对。然而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以及实物税收的制度,让大明的经济有种百毒不侵的特点,只要没有大面积的灾害、朝廷便能运转良好。

    各种严重的经济问题都扛不过来了,只是铸币国策,户部应该觉得没甚么要紧。

    这时齐泰说道:“此次远征日本国,朝廷应汲取元军的教训。当年元军登岸后,主力大战谈不上战败。元军的问题是进展太慢、无法以战养战,又没有事先准备完备的粮道,以至于粮秣不足难以久持;之后元军只得退兵海上,又遇到了大风,方致惨败。”

    朱高煦道:“齐部堂言之有理。”

    齐泰又道:“兴师动众、劳师远征,谈奇袭已不可能。臣主张,出兵前先准备好粮秣,可下旨朝鲜国,在釜山设立仓库,限期准备好军粮。官军亦应先往釜山海运更多的火药、炮弹等军需。

    大军登岸之前,先派兵占领壹岐岛;接着在对马岛、壹岐岛二地兴建仓库,以便在前线官军缺粮之时、从最近的地方调运粮草。登岸攻打的地方,‘筑前国’博多港附近仍是首选之地,此地离朝鲜国釜山镇的海路最近,可保大军粮道无虞。”

    齐泰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不管战场在何处,两国终将一战;官军仍需先击败日军主力,才能占据石见国。我朝出兵攻打,则可选择有利战场。臣认为筑前国是最好的地方。”

    朱高煦很快便赞同:“照目前的形势,确实要动武才能解决问题。主力会战是效率最高的战争方式,时间也最短。咱们先准备战事,也好让日本国室町殿确认战争消息,有时间调集人马。然后咱们将其聚|而歼之。”

    他想了想,又沉吟道:“周全万良等在对马岛使用了大量火器,日军能不能因此了解到、大明官军的装备和战术状况?”

    齐泰道:“室町殿是否重视这些具体情状,臣等也不好猜度,不过日本国必定有人知情了。彼时官军的战船不多,无法将对马岛围困,只聚集兵力清剿了前港的倭寇船只、以及宗氏守军。一些日本船从后港、或是西边的浅茅弯逃往本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朱高煦若有所思道:“兵部仍需召集更多文武进行商议,制定各种应对战术,以供前线主将参详。”

    齐泰抱拳道:“圣上不必太过忧心。大军聚集之后,如何列阵、如何攻防,战策皆受诸多旧习影响,无论哪国想要一年半载之内改变、不太可能;临时改变,反而会造成大军各部军令不通、人马混乱。臣断定,日军不会有新招数。”

    “齐部堂说得有道理,不过多加准备,总比用将士性命去试错、代价要小。”朱高煦道,“此役只可胜,不可败!”

    三个大臣立刻躬身道:“臣等定尽力谋划,不负圣上重托。”

    君臣数人密议了一阵,几个大臣便告辞离开了。朱高煦没有立刻下楼,继续留到了最后,他独自站在窗前思索了许久。

    形势渐渐开阔起来,诸事也将很快进入无法回头的轨道。朱高煦却发现自己一点纠结也没有,完全是明智的决策,只觉一切十分通畅。

    不管日|本国做没做错,朱高煦认为这场战争都无法避免,他总会找到名义用兵;除非室町殿直接投降,称臣纳贡、接受驻军,并割让石见国银矿。

    如果以仁义道德来判断,这场战争似乎是不义之战。然而朱高煦站在另一种角度上思量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日本国在某些关键时期,只要稍有优势,便会想方设法对宗主国进行压制和破坏,没人理会是否不义;因为日本国周边是一个大国,强盛的大国在侧、显然对他们有威|胁。打|击削弱宗主国的国策,才符合他们的本国利益。

    相反大明朝君臣也理应认识到的,周边有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独立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隐患。以长远计,必须要对其进行控制、以防不测。

    历朝历代的帝王、通常不认为孤悬海外的国家有危险。那是因为上一次技术的革命(农业),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人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世上发生了甚么巨大的变化。也没有人能认识到,在技术革命时期、可以凭借先发优势以小博大的残酷现实。

    朱高煦当然很容易就能“回忆”起来,下一次技术革命,正面向着大海方向。航海适应那时的技术阶段,海权国家反而据有优势,而非耕地多寡。

    所以正值王朝上升期,大明有着绝对优势之时,便一定不能心慈手软、自我麻痹。文明盛衰,如春秋季节轮回,总有衰弱的时期;强盛时若不积极进取,世人必然要受到物竞天择的天道惩罚。

    朱高煦在阁楼上,一边思考、一边往北面观看着。在一片琉璃瓦的宫殿后面,后宫里住的是一群软弱而美丽的妇人。但他站的地方,宏伟的三大殿、仿佛正宣告着天地间的强|权。对于从这里策源的大事,朱高煦此时没有半点后悔、半点动摇。

第七百九十三章 粕屋的小屋

    博多似乎发生了一些大事,但姚芳所知不全,他已经在大内胜家里的一间小黑屋里、待了许多天。

    日子十分难熬,除了日复一日的无聊,饮食也不太习惯,主要是吃不饱。

    姚芳面前的一碟腌萝卜、一碟小鱼干,以及一碗米饭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又提起水壶倒了一碗白水,将粘在碗上的几粒米饭也涮干净、然后当作汤喝了下去。

    就这么点食物,姚芳的肚子完全没有感觉。但是他不好说甚么,毕竟处境如此,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躲,大内胜已经对他不错。

    姚芳吃完饭,把碗筷都放在了门口,碗筷干净得就像洗过一般。然后他继续坐着发呆,想一些事。至于他为何会沦落在此,他已经把当初的情形、前因后果都回忆了很多遍。

    当时姚芳与使节钱习礼等人、都住在一个叫毛利贞长的日本武官安排的院子里,而这座城的名字应该叫粕屋郡。姚芳需要私下见一些人,包括相识的日本人大内胜、以及庆寿寺派过来的一些汉人和尚。

    因为城里没有寺庙,姚芳也早就与那些汉人和尚失去联系了,无从着手。所以他确定目标,想先私见大内胜一面。

    他先做了一些准备,然后向院子里的日本人提出要求,想拜会一些当地的官员、代替钱使君送点见面礼。日本人同意了姚芳出门的要求,并派了一个日本侍卫跟随;毕竟姚芳等人当时并不是囚犯。

    于是姚芳利用这个机会,带上一个随行的翻译,拜访了粕屋郡的一些武官,送上包括铜钱在内的礼物。通过此行,姚芳知道了大内胜的住处,但并未上门拜访。

    找准地方后,姚芳在当天半夜换了一身日本庶民的衣裳,翻墙离开了院子。对于曾经干过锦衣卫奸谍的姚芳来说,这种防卫程度的院子拦不住他。

    等到次日一早,姚芳见到大内胜出门时,找了个地方、假装是路人从大内胜旁边经过。之后大内胜很快独自返回来、与姚芳见面,立刻告诉姚芳不要再返回住处,应找个地方躲避。

    姚芳相信了大内胜的话。一则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二则大内胜没有必要欺骗他。

    接下来姚芳就到了这个黑屋里、位于大内胜家的后门附近,一住便是很长时间。

    大内胜透露了一些消息后,姚芳顺口许诺了两百万文钱,只要大内胜帮助他逃出粕屋郡、返回对马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响起了“笃笃笃”几声。姚芳急忙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一看,看到站在外面的人竟是大内胜本人,姚芳立刻开了门。平素送饭收碗的人,并非大内胜,而是一个老头。

    房门一开,大内胜立刻侧身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

    姚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内胜了,上次交谈,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那次大内胜告诉姚芳,使船已被烧毁、船员被杀,钱习礼等人都被室町殿的人抓走了;这也是姚芳能躲在这里,那么久不敢动弹的原因。

    大内胜带来了纸和笔,这是俩人进行交流的方式。大内胜会说一点汉话,但是发音困难。很奇怪的是,只要写下来、最好用文言文,俩人就能很容易地理解对方的话了;就算有些用词顺序上的怪异、比如大内胜写的动词有时在句末,但并不影响阅读。据说是因为日本国的古书是用文言文记载的。

    大内胜开口道:“幸会。”

    姚芳也简单地说道:“好久不见,幸会。”

    于是俩人在一张破木案两侧,各自跪坐下来,展开纸墨,开始“交谈”。

    姚芳权衡了一会儿,便在纸上写了一番话,大意是:每隔三五天,有个穿木屐的漂亮妇人、走后门出去,一般是上午出门,下午回来。

    大内胜写了一番话,姚芳也读懂了意思:那是我的妻子,她出去、与筑前国守护代陶氏幽会,我早就知道了。

    姚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惊讶的不是大内胜这个光头有妻子,在日本国和尚也可以娶妻,大内胜至今应该还挂着寺庙的职务;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内胜知道了那样的事、居然无动于衷。

    大内胜看了他一眼,又写了一些字。

    前任室町殿征夷将军足利义满时期,足利义满为了有效控制寺社的势力,带领许多武将出家,进入寺社。在将军的号召下,筑前国的许多武将也出家了,大内胜便是其中之一。在大内胜寺庙生活的那段时间,陶氏勾|引了他的妻子,关系便持续了下去,一直到现在。

    姚芳:阁下不是大内家的人,陶氏怎么敢做这种事?

    大内胜:陶氏也属于大内氏的支脉,他们在周防国和筑前国的势力很大,我现在也属于筑前国守护代部下。而且我的妻子似乎是出于自愿。

    他写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有羞|耻、苦闷,俄而又露出了忍耐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大内胜看了姚芳一眼,继续写了一番字,大意是:我与家督大内盛见的血缘也很远,如果得罪了陶氏,官职与俸禄都会不保,难以生计,恐怕只有自杀一条路了。

    姚芳想了想,不再“谈论”大内胜的私事了。

    姚芳:为甚么毛利贞长,不逮|捕杀掉钱习礼等人,而要等几天?

    大内胜:烧使船、逮钱习礼的人(原句:船焚人逮者),都是室町殿派来的,并非毛利贞长或大内家的其他人,等几天、便是在等待室町殿足利将军的人马。

    家督大内盛见并不愿意与明国为敌,甚至主张恢复前任将军的政策,继续与大明进行勘合贸易,并利用控制下的周防、筑前两国港口,开放贸易致富。但是大内家不能违背室町殿的意志,更不能被所有守护大名敌视,所以选择了听从室町殿的命令。

    于是大内家只负责稳住明国使节,接下来的事、听由室町殿的人处置。

    姚芳读完了大内胜写的内容,心头冒起了一股无名火。毕竟大内盛见的家臣毛利贞长,不仅欺瞒了钱习礼等人,而且说了很多好话,结果全是虚伪的谎言!

    如此不作痕迹的欺骗,让姚芳对大内胜这个日本人、也不禁生了疑。但姚芳想想,自己这么久都没事,好像大内胜并不想出卖自己。

    那么大内胜为了甚么冒险?姚芳此时已不敢相信、其中原因是所谓萍水相逢的友谊。姚芳很快想起了,自己许诺的那两百万文铜钱。

    姚芳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按理风头已经过去,姚芳留在这里越久、大内胜的风险也越大,大内胜为何还不想办法把姚芳送走?估计还是怎么收钱的问题。

    大内胜这厮也很沉得住气,一直都不明说,仍然在裱糊着俩人表面的情谊和诚意。

    这时姚芳顿时有些庆幸,他没有说出来自己与大明皇室的关系,只说自己是个富商;要是说了,也不知道大内胜会想出甚么歪主意。

    但钱习礼应该是知道姚芳的身份的,不知道而今钱习礼是否招供。

    俩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偶尔对视一眼,但都不了解对方的心思。通过写字交流,仍然好像隔了一层,无法在说话时观摩对方的适时情绪。

    大内胜:粕屋郡和博多港来了一些侍所(大概有司法、警察的职权)的人,我担心是为了搜捕阁下而来,粕屋郡已经愈发危险了。

    姚芳:大内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忍连累。如果不能离开此地,请给我一把刀自裁,否则让你受牵连,我会魂魄不安。

    大内胜:我正在找出海的船,最好是送你去朝鲜国,去对马岛容易被人告密。你一定不要着急。

    姚芳:如果找到了去朝鲜国的船,大内将军派一个心腹跟随而去。我在朝鲜国认识大明派遣的官员,可以先借钱、交给你的人带回来,以免今后找不到门路感谢大内将军。

    大内胜看到姚芳写的字时,眼睛似乎露出了一丝喜色。姚芳见状,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娘|的,早知道只因两百万文钱的事,自己何苦在这里受那么久的罪?两百万文,也就两千贯,不管是沈徐氏商帮、还是姚芳那侯爵的家底,都是轻而易举能筹到的钱。

    大内胜:我会尽快找到去朝鲜国的船只。

    他写完站了起来,鞠躬道:“告辞。”

    姚芳抱拳道:“大内将军,恕不远送。”

    送走大内胜之后,姚芳有了很大的期望。因为他与日本国的人多次接触后,发现他们在态度上很虚伪,比如刚刚还十分恭敬、转身就可能在背后说坏话;但是具体事务方面,似乎又比较守信用。

    姚芳摇了摇头,觉得难以理喻,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初宦官周全多次劝诫时,姚芳就该听从那阉人的建议。然而谁又能想到、日本国室町殿会这么干?若能预料,便是钱习礼也不会来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聪明的一休

    负责缉拿姚芳的,是侍所长官赤松家的人。

    京都如此重视这个漏网之鱼,正因他们审讯出了姚芳的身份:乃明国侯爵之子、明国贤妃的长兄。除了从明国使臣口中得到的消息,九州等地寺庙搜捕的“僧人奸谍”,也佐证了姚芳的身份。

    早在前任将军足利义满时期,武家便已经有效控制了寺庙、神社的势力;所以室町殿早先就发现,寺庙里来了一些汉人和尚。不久之前,得到室町殿下令,侍所已将那些人、疑似奸谍的汉人和尚尽数逮|捕。

    京都诸官员大多认为,这个姚芳是明国的皇亲国戚,并可能负责管领奸谍细作的差事;只要抓住姚芳,应能获得很多消息……

    室町殿中央实权大臣,由几大武家家族分领。除了辅佐征夷将军的三管领,便是掌握财政、刑讯、文书、诉讼等权力的“四职”,由四个家族轮流任命。赤松氏现在便领着侍所官职,属于“四职”之一。

    赤松氏很重视姚芳的事情,他率众在博多港附近,至少逗留了一个月之久。一行人先是暗查,然后公开审讯有关人等。

    姚芳“失踪”之前,曾拜访送礼的当地武官,无不受到了侍所官吏的反复盘问。但赤松氏渐渐发现,那些人似乎都不可能与姚芳有甚么关系。

    搜查一无所获,时间也过去了很久。赤松氏的人不得不猜测,姚芳可能已经逃走了。

    时任侍所“头人”、赤松家的家督赤松义则,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决定把结果告诉将军足利义持。便带着随从仪仗,赶去将军的住所。

    室町殿之所以有此称呼,乃因统一南北朝的前任将军,居住在“花之御所”、又称室町殿;故以室町殿,代指日本国实际权力中枢。然而新任将军足利义持,现在已经搬离花之御所,住在二条坊的大院子里;二条坊府邸位于相国寺、花之御所的南边。

    赤松义则来到二条坊时,发现已经有几个武家的大臣、在正殿外等候了,而将军显然不在府上。

    足利家的家臣接待了赤松义则,表现得十分客气。毕竟赤松家不仅是诸国中的有力守护,且为足利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特别是平定“明德之乱”的时候表现十分突出。

    赤松义则问道:“将军去何处了?”

    家臣只道将军不在府上,然后拿出了将军离家时写的东西。

    赤松义则接过来,见上面写的全是汉字,便弯腰认真地用汉语读道:“秋荒长信美人吟,径路无媒上苑阴。荣辱悲欢目前事,君恩浅处草方深。”

    读第一遍时,赤松义则已经想起了,这首诗是一休和尚写的,写得很好,十分有名气。但他仍然重新朗读了第二遍,然后才递还给足利家的家臣。

    此时赤松义则,已经大概揣测到将军的心意了。只不过赤松需要再冥思,才能充分理解将军的深意。于是他在大殿外的等候室里,跪坐下来,闭目开始参悟禅机。

    一休原来不叫一休,他是到西金寺拜谦翁大师为师之后,才取了“一休”道号,时间大概是两年前。一休最开始的身份,乃当今天皇的儿子,后来因为宫廷争斗、才被他母亲送去了寺庙教育。

    虽然一休多年都在寺庙里生活,但他的天皇父亲,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将军足利义持这次亲自去拜会一休和尚,可能正在从各方面、向天皇示好。

    天皇本身没有权力,但国内有不少势力是支持天皇的,其中包括镰仓公方的那些公卿,以及一部分武家的人。

    而且义持将军与当今天皇的关系,以前有点小小的误会。

    原因是前任将军足利义满,喜欢的是嫡子、足利义持的弟弟足利义嗣;义满曾经将小儿子引见给了天皇,意思就是想改变室町殿的继承人资格。但是足利义满暴|毙之后,拥有实权的大儿子足利义持、仍然做了征夷将军。

    赤松义则冥思许久,认为:面对明国的威胁,义持将军用他的行为、誊抄的诗句,已经表达了决策的困难。

    “将军到了。”外面有人说了一声,打断了赤松义则的“冥思”。

    于是赤松义则与别的武家大臣,走出了等候室,从不同的回廊上往北走,来到了正殿。赤松义则这时才看到,原来大内家的人也来了。

    一间大屋子里,上位有一面大屏风。义持将军便在屏风前面跪坐下去,姿势十分端正。入见的、全是各地武家的人,大伙儿以上下秩序跪坐在将军下面,然后向上位鞠躬。

    足利义持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年龄可能与明国皇帝朱高煦差不多。义持首先看向了赤松氏。于是赤松氏将博多港搜捕明国奸细无果的事、详细地禀报了一遍。

    赤松氏已经在叙述里,详尽地说明了侍所尽到的努力,因此义持将军并未责备。将军接着便看向了大内家的人。

    大内家虽然已经有所削弱,但仍然是西国地区的强力守护;而且明国的威胁,极可能最先威胁到大内家守护的地盘。

    大内盛见的家臣鞠躬,用京都话说道:“家督仍想劝诫将军,或许与明国谈判是更妥善的办法。但若将军与诸国守护决意一战,家督许诺,大内家上下将义不容辞、为将军冲锋陷阵。”

    义持没有说话,轻轻点了一下头。

    大内氏又道:“明国新君,武德皇帝登基之后,奉行对外用兵的国策。北征蒙古、南伐安南,如果我国激怒了武德皇帝,极可能招致外犯。且明国借清剿倭寇之机,占据对马岛,增筑堡垒,已有入侵我国的迹象;否则,明国为何要据守孤岛?”

    这时斯波家刚刚夺得家督之位的斯波义重、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明国刚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国便屈膝求和,会显得室町殿软弱无能!有损将军威名,对国家绝非好事。”

    大内氏道:“管领(斯波义重)请息怒。赤松头人(侍所长官)可以作证,从审讯明国人的口供来看,武德皇帝欲攻打日本国,是为了石见国的银矿。各种消息与迹象,绝非空穴来风。”

    “哈!”斯波义重冷笑道,“石见国有银矿,我怎么不知道?”

    大内氏似乎有点恼怒了,但因为斯波家来的是家督,身份有别,大内氏便忍着语气道:“如果明军真的大举来袭,我国在战不利之时,再改国策,形势会变得更加糟糕。不仅有损将军威名,而且国策朝令夕改、必失信于天下。”

    斯波义重道:“大内家派来的人简直胆小如鼠!明国洪武皇帝曾送来战书,威胁攻打我国,如果以前的人都那么胆小,早就投降了。兵来将挡,何惧之有?”

    大内氏道:“管领似乎不了解敌人的力量。攻打对马的明**,衣甲整齐、训练有素,并使用了威力巨大的火炮、火铳。宗氏虽人数不多,但其麾下有能战之精兵,曾经以数十人纵横九州各地的事,诸位忘了?但宗氏的精锐人马,面对明**队时,仍然不堪一击,宗氏家主不堪忍受大败而诘腹。我国将面对的敌人,可能比昔日的元军更加强大。”

    足利义持终于开口道:“诸国应做好准备,万一明军来犯,应万众一心击退敌军。”

    两个人马上停止了争吵,在场的所有人都跪坐着向将军鞠躬。这时足利义持站起身,从侧门离开了。

    虽然将军没有明言,但在场的赤松义则已经意识到,将军并不会轻易被明国吓阻。大内家的进言,似乎只是徒劳的尝试。

    赤松义则除了禀报公务,今天并没有对国事说半句,也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判断。其中有很多内情,将军是不可能愿意当众说出来的。

    首先,前任将军足利义满死状蹊跷,传言死于刺杀。嫌疑之一,乃足利义持弑父保位;嫌疑之二,镰仓公方的公卿们是幕后指使,认为足利义满有篡位天皇的野心,所以进行暗|杀铲除。这时候足利义持不敢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否则可能也会被反对势力趁机暗|杀。

    其次,足利义持刚上任之时,在有力守护、“心腹大将”的要求下,拒绝了明国册封的要求,奠定了不向明国称臣的国策。此时稍受威胁、如果立刻改变国策,正是一种朝令夕改和丧失权威的表现。

    实际上足利义持将军,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强硬。所以室町殿才下令,捉拿了明国使节等人。

    从足利义满到义持,两代将军都在力图削弱实力太大的守护大名,想增强室町殿的威信。现在若是太容易屈服于外敌,多年的经营便前功尽弃了,一心励精图治的足利义持、绝对不会甘心。

    赤松义则认为,将军的决心可能是正确的。

    上位者哪怕是错误的决定,只要一心一意坚持到底,恐怕也比左右摇摆、更能维护国家的统|治。

第七百九十五章 新仇旧账

    明军消灭了宗氏、以及对马岛的倭寇之后,又有钱习礼等使节一行人,下落不明。在此之后,明日两国便没有交流了。

    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看待武德二年的大明日本来往,人们可以推测,这样的事多半最后是不了了之。洪武年间,因为日本国使团涉嫌参与胡惟庸一案,国家关系一度紧张,后来也没有结果。

    盖因水远路遥,来往不便;且任何国家朝廷,也很难只因为道理上的对错、上层的喜怒,而大动干戈。毕竟成本太高,代价太大。

    大明开国以来,安南国、日本国,以及西南边陲各个土司,都曾多次挑衅大明朝廷,也都不曾有下文。唯有太宗皇帝亟需展现武功,又判断安南国胡氏乱政时期有机可乘;才因护送陈天平的人马被袭击之事,发动了大规模的征安南国之役。

    所以日本国上层,可能也认为不会有大战。但是,这次日本国似乎对形势是一种误判。朱高煦决定发动征日之战,主要也不是因为使臣被扣等问题,他的理由很难被世人所理解。

    第二次廷议,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在皇帝的决心下,又有一干心腹谋臣支持朱高煦、并为之出谋划策,于是朝廷终于决策了对日开战的大事。

    朝中仍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一些大臣主张将兵事重点、放在蒙古方向,不应该四面开战;但大明此时的皇帝,仍然有乾坤独断的大权。

    诏书也颁布了,其中指责了日本国室町殿,二十大新旧罪状。包括包庇倭寇劫掠军民、非法扣留大明使节、无故屠|杀大明水师官兵、欺君、谋|刺太祖等。

    同时朝廷派遣了使节、前往朝鲜国汉城,下旨朝鲜国国王李芳远:最迟应在武德三年四月初一之前,于釜山镇囤积两万大军三月粮草之需。并于七月一日之前,继续调运另外的三月之粮。而大明朝廷将会以赏赐礼物的方式,回报朝鲜国王。兵部、户部都派了官员去朝鲜国,监督此事切实执行。

    接着兵部下达了军令,部署水师舰队,应于武德二年底之前、攻占壹岐岛,并在港口修筑棱堡、仓库。

    太监王景弘下西洋的海船舰队回京之后,目前在太仓刘家港、龙江港已经聚拢了大明朝已有的主力舰队。朝廷预计征日的水陆主力,将于明年三月初启航。

    诸臣多次总结元军征日的失败原因,选定三月初出发,一则因为季风有利航行,二则因为三四月的日本国西海岸,很少出现台风。

    大明朝廷在粮草补给方面,联合朝鲜国负责粮秣辎重,也做了长期充分的准备。

    相比元军的贸然出动、轻敌草率,以及大量俘虏降兵组成的征日军队,并以平地沙船为主拼凑的海船、抗风浪能力很差;这一次明军显然是来者不善。

    大明水师战船,是专门用于航海的各种精良海船,尖底大船稳当坚固;水师几度远航,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有包括牵星定位、海图绘制等手段的航海技术。陆师两万将士,也是京营的百战精锐;并在攻打安南国清化府时,有过登陆作战的经验。

    现在朝廷准备挑选有名的良将,统领这支军队,便能对日发动准备万全的进攻。

    朱高煦当然不会亲征,这次不用大臣劝说,他自己也不想冒险。朱高煦敢深入草原北征,但不愿意出海。即便明军的海船又大又稳,但在这个时代,航海的风险仍然很大,因为从郑和到王景弘,每次出海都折损了海船和人马。

    今年回国的王景弘,甚至带回来了一群好几年前失踪的明军官兵。那是永乐时代的几只海船,在风浪中失散倾覆后,人们飘到了暹罗沿海的一个小岛上。等王景弘的船队找到他们时,那些明军官军几乎成了野人,甚至有些人还在岛上娶了土人生了孩儿,都被带回了京师。将士大多在国内有家室,土人女子没有办法、只能做妾。

    现在朝廷的决策已完成,朱高煦能做的,只能等待事情的进展。

    他这才开始着手之前许诺的事,答应秦氏和贤妃,想办法赎回姚芳等人。

    东暖阁里,朱高煦单独召见了胡?酰?愿篮?跞ジ涸鸢煲患?隆?/p>

    “此事不能以朝廷的名义,姚家的人也不妥当。胡部堂去见见钱家的人,叫他们家派几个人乘船去博多港,将赎人的书信送给日本国官府。你告诉钱家人,赎金由朝中的士人筹集。不过实际上不消让大伙儿凑钱,如果事情谈妥了,朕愿意从内府拨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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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太监王贵走到了屏风旁边,躬身站在那里。朱高煦见状招了招手。

    王贵上前、呈上了一个信封,说道:“禀皇爷,通政使司收到了莱州府知府送的公文,里面的信件、署名却是姚芳。奴婢认为,皇爷可能想尽快看到这份书信。”

    胡?跆?秸饫铮?捕偈辈嗄俊?/p>

    朱高煦立刻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把信纸拿出来看。

    姚芳的信是从釜山镇发出的,经由朝鲜国官员、走海路送达莱州府文登县,然后由莱州府的官员经手,驿传京师。

    原来姚芳并没有被抓。他们一行人到达博多港后,去了粕屋郡,姚芳当时就嗅到了情况有点不对,但劝说钱习礼无果。姚芳便想办法找到了之前认识的日本人大内胜,从大内胜那里得到了警示,并接受了大内胜的庇护藏匿。

    姚芳许诺大内胜两百万文铜钱之后,几经周折到了朝鲜国釜山镇。

    虽然姚芳与大内胜的情谊有限,但大内胜救了姚芳是事实。因此姚芳打算信守承诺,设法筹到两百万文铜钱,让大内胜的人带回去。

    因为要办筹钱的事,姚芳没有马上回国,便先写了信回来。

    姚芳准备通过大明在朝鲜国的官员,求见庄妃的父亲李芳干,并向李芳干借钱。等回国之后,再筹钱将借债送还给李芳干。

    朱高煦看完了信,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喜色。他看了一眼还在御案前的胡?酰?惆研诺莞??蹩础?/p>

    姚芳虽然给朱高煦惹过麻烦,但不知怎地、朱高煦并不厌恶这个人;何况姚芳还是姚姬的长兄,以前和现在都在为朱高煦的事奔波。

    “姚芳还是很机警的,不愧干了许多年锦衣卫。”朱高煦道。

    胡?醺胶偷溃骸笆ド纤?约?恰!彼?蛋眨?匀幻挥幸?娲堑囊馑迹?坪踉诘茸派趺础?/p>

    朱高煦恍然道:“刚才说的那件事,仍然要办。钱习礼是朕的门生,也是为了大明朝廷以身涉险,应尽力援救。”

    胡?醢莸溃骸俺甲裰迹?欢鞲嫱恕!?/p>

    朱高煦看了一眼王贵,把信递过去道:“送去贤妃宫,让贤妃也早些安心。再派个宦官去平夷侯府,告诉秦氏。”

    王贵抱着拂尘道:“奴婢遵旨。”

    ……贤妃宫里,姚姬看完了信,心头一下子如同落下了块大石头,她却对王贵道:“我这个长兄,从来都不让我省心。”

    王贵陪笑着道:“总算是化险为夷了,这事儿比甚么都好哩。姚芳有贤妃娘娘这样的妹妹,也是他的福分。对了,圣上下旨,奴婢已差人去平夷侯府报平安啦,请贤妃宽心。”

    姚姬道:“也多亏了庄妃的父亲。即便在数千里之外,有人照应一下,也是好事。”

    姚姬叫人送走了司礼监太监王贵,接着在贤妃宫各处走动了一阵。

    李美人的心思巧,便问道:“贤妃娘娘,要去庄妃那里么?”

    姚姬听罢,笑了一下:“就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甚么都知道。你的耳朵也灵,我和王贵说话,你倒是听得十分仔细。”

    李美人陪笑道:“还是娘娘管教得好。”

    这些女官并不是姚姬自己选的。朱高煦登基之后,前后封了很多女官,用于管理各宫的事务。有的朱高煦好像临幸过,有的估计根本不认识。这李美人就是后者。但李美人居于贤妃宫中,很快就被姚姬拉拢在身边了。

    姚姬走动了一圈,发现了饭厅旁边的小屋子里,有一筐柑橘,立刻指着它道:“叫两个宦官抬上,跟我去庄妃宫。”

    李美人有点惊讶:“这柑橘只是寻常之物,不太稀罕呢。”

    姚姬却道:“那最好了。不然的话,敢情我是去贿|赂交好庄妃的吗?”

    李美人愣了一下,急忙附和道:“娘娘的心意,比甚么都珍贵。”

    姚姬道:“正是要有心意才好,这种东西也不显得刻意,无非只是姐妹之间走动的小礼物罢了。再说,她都是皇妃了,在宫里难道还能缺衣少食么?”

    李美人忽然想起了甚么,恍然说道:“朝鲜国在北方,好像不长柑橘,估计觉得这是稀罕物哩。贤妃娘娘当真想得周到。”

    姚姬听罢,一言不发地嫣然一笑。即便李美人是个女子,看到姚姬那笑颜,也看得微微有点发愣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柑橘与翡翠

    庄妃李贤惠住在东六宫,那边有两个皇妃,除了庄妃、还有个皇贵妃沐蓁。

    姚姬到了庄妃宫时,见了面才发现,沐蓁竟然也在这里;沐蓁身边还有她的儿子朱瞻圻,以及她宫里的德嫔段雪恨。

    二皇子瞻圻已经会走路了,由段雪恨牵着、正在周围步履瞒珊地走动。而此时沐蓁反而没去管那孩儿,只看着段雪恨与孩儿玩耍。

    姚姬一看就看出来,这德嫔与皇贵妃挺亲近,因为她对皇贵妃的儿子也很稀罕。

    不过姚姬在云南时便知道了内情,这个段雪恨本来应该姓沐,只不过她被段杨氏养大、因此姓了段。段雪恨与沐蓁是堂姐妹关系,二皇子便是段雪恨的外甥,所以两个妃嫔之间的关系亲近、便不足为奇了。

    而沐蓁似乎与庄妃李贤惠,关系也相处得不错。不然沐蓁不会有事没事带着儿子、到庄妃宫来走动。

    李贤惠的心思就不简单了。姚姬与她见礼罢,刚刚对视一眼,时间十分短暂,姚姬便发现,李贤惠的目光已经把自己的容貌、身上的首饰都瞧了一遍;说不定还暗自进行了比较,毕竟庄妃和姚姬是同一身份级别的妃子。

    当然姚姬的心思也不少,她经历见识多,知道女子之间相处,隔得近不一定就关系好。离得近的两个女子,若是好相与,关系便能比别人亲近;反之因为离得近,相互之间的怨气反而会更多。

    以李贤惠给姚姬的感觉,姚姬便暗自猜测、恐怕还是因为沐蓁会处世。这出身高门的女子,当真比一般女子高明。

    “贤妃太客气,能来已是让我很荣幸了,还带来那么大一筐东西。”李贤惠的声音道。

    姚姬微笑着说:“也不是甚么稀罕物,都是那些太监送进宫的。这种时令瓜果、不会每个宫都送一样,除非是自个想吃了,派人去取。我听人说,朝鲜国好像没有柑橘,庄妃妹妹怕是想不起来,就顺路带了一筐。柑橘每天吃一点,气色能好不少,皮肤能更有光泽呢。”

    沐蓁听罢笑道:“难怪贤妃的肌肤生得那么好,饮食起居讲究着。庄妃妹妹听她的没错。”

    李贤惠也高兴道:“多谢贤妃。”

    姚姬注意观察沐蓁的神情,发现沐蓁赞叹自己肌肤好的时候,神情十分真诚。这个皇贵妃比不上姚姬和妙锦那么妩媚,但是常给人很轻松愉悦的感觉。不仅是沐蓁待人大方,而且生得也是美好,那张五官精致的桃心小脸,怕是谁看了都有喜爱之情,包括女子。

    姚姬看着李贤惠,很随意地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道谢。

    李贤惠道:“两位姐姐,到里面坐坐罢。我从汉城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朝鲜国茶叶,还剩了一点。在京师怕也算不上甚么好茶叶,不过姐姐们可以尝尝。”

    姚姬道:“庄妃妹妹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三人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去了旁边的一间花厅。李贤惠便命人去取茶叶,再泡茶端上来。茶水需要一些时间,倒是点心先端上来了。

    另外有两个宫女,又将姚姬送的柑橘剥皮,清理整洁之后,整齐地摆放在一只白瓷盘子里,端了上来。

    李贤惠道:“贤妃姐姐的手镯和戒指很稀罕罢?我都没见过。”

    姚姬轻声道:“这些年,已算不上甚么稀罕物,翡翠镯子、金镶红宝石戒指在市面上都能买到。对了,皇贵妃家里若要挑几只比这更好的玉石,那是轻而易举。翡翠出产自云南布政使司孟养土司,红宝石产自缅甸国,这些东西都要经沐府同意,才能运到大明内地。”

    沐蓁立刻轻描淡写地说道:“下回我给娘家带信的时候,顺便叫家父送几只玉石首饰进来,送给庄妃妹妹。”

    “无功不受禄,那怎么行?”李贤惠忙道,“我只是觉得稀奇,随口问问,姐姐可别当真。”

    沐蓁也不坚持,笑道:“那也成,我送的、哪有圣上亲自送的稀罕?”她说罢望着姚姬笑了一下。当初朱高煦送家眷们玉镯子的时候,沐蓁、李贤惠等都没进汉王府。

    李贤惠小心地问道:“圣上这阵子是不是很忙?他上回来庄妃宫,偶然有点走神想着甚么。”

    姚姬道:“应该要征讨日本国了,还给朝鲜国李家那边下了圣旨。”

    李贤惠等都轻轻点头,但没再继续说这件事。

    三人在花厅里谈天说地,说到有趣之处,都是笑盈盈的,关系十分亲近。她们心头似乎都知道,不能太得罪女子,不然的话,妇人记仇起来、几乎不可能化解,所以彼此间都把话往好处说。

    就像姚姬和马恩慧,因为以前撕破了脸,那些仇怨,恐怕相互间一辈子也好不了。

    至于沐蓁与皇后之间,似乎有点隔阂;而姚姬又与皇后交好,但这些都不会让姚姬对沐蓁产生多少成见。

    ……然而马恩慧毫无要回皇宫的迹象。她已在太平门外、燕雀湖畔宅邸,安稳地住下来了。

    这阵子恩慧既不对新邸的幽美风景有兴趣,也不去沈家的戏院看戏。她搬进来后,便一直没出过门。

    燕雀湖畔那栋阁楼下面,有一间屋被马恩慧做成了佛堂,她的卧室也在佛堂之侧。马恩慧最近便过着吃斋念佛的日子,余者之事一律不过问。

    马恩慧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苦,相反佛经教人淡泊向善的心境,逐渐让她好受多了。

    桌案旁边放着一只木鱼、一本经书,但是马恩慧现在并未念经。她做这件事一般是入夜静谧之后,手上敲击木鱼、口中还要念拗口的经文,可以让人没空胡思乱想。

    眼下马恩慧只是在抄写《金刚经》。佛堂里简洁的摆设,隐隐约约的墨香、以及油灯燃烧的气味,已能让她心无波澜。还有上面供奉的镀金佛像,那惟妙惟肖的神态、也很能感化她的心境;它垂目看着下面的众生,那似笑非笑的惬意平静、豁达慈祥,凡人也能不知不觉地模仿那种情绪。

    但是偶尔之间,一个毫不相干身影、又浮现到了恩慧的脑海里,他自信而执着,热情中又带着隐忍。接着莫名的温暖流淌到了她的心里,他的声音如同正在耳际温柔地述说:我哪能忘记恩情、更舍不得你死……然后她感到心中某个地方一阵麻木,记忆里好像脑中被一根筋忽然拉动了,那些似轻似重的触觉纷纷扰扰地闪过。她甚至隐约听到了来自肺腑中仿若痛苦的啸声。

    这样的感受,与她虔诚而宁静的心境产生动荡,她看了一眼佛像,马上感受到了罪孽与亵渎。

    “罪过罪过……”马恩慧敬畏而自责地念了好几遍,默默地摒除心中的淫邪念头。

    然而那一切往事,都在漫长的光阴里、不知不觉地真实发生过了。

    马恩慧对于自己求死不成之后、便开始苟活的事,并没有太多后悔。她只是个无助的妇人而已,当曾经庇护她的势力都瓦解了,她不幸存活下来、只得被迫向一个不是那么暴|戾的朱高煦屈服;这不是甚么不能原谅的事。

    就算后来她委身于朱高煦、并讨好过他,她也觉得尚可接受。死又没死成,只能仰仗一个男子的施恩和庇护生活,这样的妇人守不住清白,最多被指责于道德而已。

    但是当有一天,恩慧猛然认清了自己的心之时,她一下子便无法接受了。她发现,曾经不惜经常忌恨别的女人、一心一意对待的人,他的模样竟然模糊了、想不太起来了;她曾经因为文奎、文圭的悲惨遭遇而心如死灰,却不知何时痛苦在减少,反而很无耻地期待着、回忆着与另一个男人的每一次相会。那些肤浅的快乐,忽然间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罪恶与背叛。

    道德只是外界与世人要求的规矩,心却是魂魄的归宿,且无法欺瞒自己。

    后来她终于从佛法中找到淡忘一切恩怨、四大皆空的心境,渐渐地她在纠缠迷茫中,找到了魂魄的归宿。荣辱过去、恩怨情仇,都化为了虚无。恩慧觉得这样,反而十分轻松。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摒弃脑海中已经越来越少出现的杂念,继续端坐在案前,开始认真地写着佛经。

    朱高煦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音信,上回马恩慧的恶劣态度,似乎造成了误会。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俩人相互都有恩义,朱高煦不会因为一点姿态上的忤逆、就拿她怎么着;而今马恩慧衣食无忧,有个清净的佛堂,便这么青灯古佛消磨余生,也是一种解脱。

    误解就继续误解下去,反正朱高煦本来就有很多绝色貌美的妃嫔,他把恩慧忘了最好。从此各自相安无事。

    马恩慧把笔尖放在走神时留下的墨迹上,笔尖轻轻一提,稍作修改。她稍微隔远一点看,已经瞧不出了痕迹,便满意地继续书写着整洁端正的楷体文字。.

第七百九十七章 破罐子破摔

    最近每天旁晚,朱高煦都会跑步,体重和精力得到了保持。但他却很少再管朝中的具体事务。

    大理寺卿高贤宁向朱高煦推荐了一个六品官,据说此人支持变法、而且颇有才干。

    那人名叫宋礼,国子监的监生出身,功名较低,能够做官实在因为赶上了好时候。洪武年间,朝廷很缺文官,很多没甚么正经功名的人、都被选拔入仕。

    宋礼干过地方官,做过户部的官,治过水患,最高位时是永乐时期的工部尚书;但是在“废太子”时期站错了地方,武德初虽然免了死罪,却被贬为六品官户部主事。

    朱高煦对宋礼挺有兴趣,如果宋礼真的堪当大任,并得到了提拔;那么朝中的官员必定能感受到,之前的朝廷动荡风浪,已经过去了。

    不过朱高煦没有立刻重用此人,他想找机会自己瞧瞧宋礼的才干。因为宋代王安石变法有个弊病,太过注重于阵营和新旧党|派,以至于一些庸才站对了位置、得到重用,却坏了大事。

    宋礼依旧干着六品户部主事,但是得到了一个差事。朱高煦命令他组建“中央银行”的“第一铸币厂”。

    原来大明朝廷有个“宝钞提举司”,下面还有抄纸局、印钞局、宝钞库、行用库等分支机构,隶属于户部。有届于宝钞的信用越来越低,朱高煦决定停止增印宝钞;赏赐藩王、勋贵的宝钞,改为增印盐引。

    宝钞和盐引,都是积弊丛生的政策。朱高煦决定砍掉其中的“宝钞提举司”,然后只能将祸患转嫁到盐引上、让其更滥。

    而宝钞提举司的官吏、宦官都没有被裁撤,如今改了个名字叫“中央银行”。所有的衙署、库房、人员都保留了下来,大多官员目前属于无事可做、照领官俸的状态。因此几乎没有反对声音。

    停止印发大明宝钞的国策,暂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也无烂摊子需要收拾。

    因为大明宝钞非常之神奇,朝廷和官府一向是只发不收;花出去是当钱花,但是税收等并不收宝钞。既然国家从来没有过许诺,也便不需要兑现的善后了。

    于是朝廷只消默默地不印、不发宝钞,一切也没有问题。反正大明朝廷想办法收割庶民的财富、并非一两件事的问题,无非破罐子破摔罢了。

    当然这种奇妙的状况,也是造成宝钞信用度不高的原因之一……

    这天朱高煦在奉天门、进行了日常礼仪之后,便带着随从仪仗出皇宫了。若是皇帝正式出行去祭祀等,仪仗规模要大得多。而今天的皇帝仪仗并不大,主要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羽林左卫的骑兵组成,注重防卫、而非排场。

    一众人出洪武门,路过大校场,便径直去“第一铸币厂”。地方在秦淮河南面的一条支流上,位于外郭上方门不远。

    同行的大理寺卿高贤宁,正在朱高煦的马车上,与皇帝同车。

    高贤宁的声音忽然说道:“圣上恕罪,宋主事在办差时,微臣掺和了一点私事。”

    朱高煦放下车帘,目光从窗外挪开,转头看着高贤宁。

    高贤宁抱拳道:“那座工坊、原先是守御司铁厂新建的地方,有大量房屋、器具,还有水坝。宋主事领旨建造铸币厂,便看中了此处尚未使用的铁厂。

    宋主事想了个法子。他找到夏部堂,说服户部用‘宝钞提举司’库房里剩下的一些宝钞,向守御司南署交换新筑的铁厂。”

    朱高煦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自己都打算不用宝钞了,但宝钞还能花出去,只是价值可能会更低。

    高贤宁接着说:“这件事,因存钞数额巨大,守御司南署是占了便宜的。微臣便向王右使提了个条件,想用守御司的人马工匠、做个试验。在京师和成都府两地,想办法同时测算日影,以验证地圆之说。”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一副诧异的神情看了高贤宁一眼,片刻后便道:“朕知道了。”

    高贤宁没再多说,似乎揣摩了一番朱高煦的意思。

    一众人继续前行,终于到达了水坝旁边的铸币厂。户部主事宋礼带着原来宝钞提举司的官吏,以及一些工匠迎到了大门外,纷纷跪伏在地行大礼。

    朱高煦下了马车,便招手道:“诸位平身,免礼了。”

    众人谢恩,宋礼便躬身上前,请朱高煦等入内巡察。

    宋礼是个大概四十多岁的文官,身上穿着低级文官的青色圆领,两颊很瘦削,以至于皱纹更明显,人有点出老。他的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情绪似乎有点兴奋紧张。

    这也是个官场老油条,历经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武德五朝的官员。皇帝亲自前来巡察他办的差事,必定很重视,宋礼应该意识到他重回朝廷中枢的时机、已经指日可待了。

    宋礼的帽子上、袍服上都是泥灰,但没人说他失仪。因为大伙儿刚走进工坊,便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也蒙上了一些灰土。

    里面的东西还算有条理,但是各种工匠用的工具非常多,还有炉子、沙土、铜料等东西,敞厅里弥漫着灰尘与烟雾。工匠们都停止了劳作,但炉子还在烧,水排动力的鼓风机也没完全停止。

    腾腾的烟雾、叮叮哐哐的器械运行声音,齿轮、各种器械充满大厅,朱高煦有了一种工厂的感觉。他内心里有喜悦之情,所以一点也没嫌弃这稍显恶劣的环境。

    宋礼在朱高煦跟前说道:“臣等已制作出了一批新铜钱,正想等几天查验之后,便进献到御前。”

    他说罢,从端上来的盘子里拿起几枚铜钱,双手呈上。

    “咦!”朱高煦把铜钱拿在手里,马上脱口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铜钱有点与众不同,光灿灿的十分光洁精致,卖相非常之好,而且大小、纹路字样几乎相同。

    朱高煦观摩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隐约有点得意的宋礼道:“这不是铸造出来的罢?”

    宋礼马上说道:“圣上英明!臣等先用泥范铸造,但没有字样,然后再用钢范、水力锻压而成。”

    宋礼步伐轻快地走了一段路,指着墙边一处有巨大锻锤的结构:“圣上,臣等便用此物锻压。守御司南署的假物院,分门别类收集了古今工匠技艺之术。臣以编修的书籍为凭据,以户部的名义、从各地征调了精通技艺的工匠入京,制作器械。这座东西,便是南署利用水排、水锥、排锥等技艺改进,照臣的意思专门建造的。”

    他指着各种铁、木结构兴致勃勃地介绍,“水力冲唰的水轮很大,以齿轮、滑链相连,则可将重达数千斤的锻锤轻而易举地拉上去。原来用木齿、承重不够,咱们又用木、铁相合,锻制铁件铆接做成了齿轮……

    锻制铁件用的也是水轮锻锤,以前有人用来舂谷物;南署铁厂改造之后,又用来锻制盔甲甲片。咱们用了更大的锻锤,锻制齿轮铁件。”

    朱高煦十分认真地听着,对这些东西,他十分有兴趣。一些技术、甚至超出了他记忆里的知识。

    “钢范?”朱高煦时不时问一个问题,“怎么制钢?”

    宋礼道:“山西布政使司有制钢之法,以前的洪武炮便用的是钢;守御司南署已经从山西得到了技艺、并编入假物院书库。臣负责找人,只懂个大概,制钢先要炼炭(炼焦)。炼炭技艺从唐朝就有了,而今已十分完备。”

    他说道:“圣上明鉴,钢范最难的环节,并非制钢,而是在钢铁上篆刻字样和花纹。铸币厂用了南署的水轮钻床,才得以完成,否则若用人力篆刻、实在难以办到。而铁厂的精妙尺度,也让钢范的大小一致,因此方能制作出如此大小相合的铜钱。”

    朱高煦十分有兴致地观摩锻锤下的钢范,许多枚全都放在一个圆盘中的小窟窿里,分上下范。

    瞧了一会儿,朱高煦便明白了,先把铸造的铜钱放在下面的钢范里,然后用上面的钢范盖住,锻锤落下来,便能让铜钱两面都形成花纹。

    不远处的案板上,还放着一些沙漏。宋礼见朱高煦观望沙漏,便立刻说道:“泥范里的铜水,要先冷一段时间,然后才锻压;但是又不能冷透了,要铜有点软的时候,热锻才能成形。因此要计算时辰。不过天气冷暖、铜水冷暖,冷的时间都不一样,便又要工匠适当调整时辰长短。”

    朱高煦听到这里,说道:“你们可以改进一下流程,采用流水线作业。每一组工匠只做一个步骤,就像观察铜水、取泥范的工匠,如果反复只做一件事,将来他会把握得非常准确。”

    宋礼作揖道:“臣领旨。”

    朱高煦又道:“铸造银币的时候,中间不要有方孔了;锻压的钢范,侧面边缘要刻浅线。”

    宋礼面有不解。

    朱高煦道:“毕竟银子是贵材料,防止有人从侧面刮银料下去,造成银币不断缩水。”

    宋礼立刻明白,先是面露诧异,接着诚恳地拜道:“圣上英明!”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天工开物

    嘈杂的声音、弥漫着焦煤刺鼻气味的烟尘之中,朱高煦在各处转悠了一圈。他大致明白了制作钱币的过程,以及铸币厂使用了一些甚么技术。

    只不过具体如何制作的过程,朱高煦一时没有全懂,这倒并不要紧;正如负责此事的宋礼,估计他也不是全清楚,他只消找对人、并安排诸事即可。

    朱高煦走出了一间房间,在一道水闸旁站定。他从袖袋里摸出宋礼给的两枚铜钱样品,再次翻来覆去地瞧。

    表面光滑、色泽鲜亮的精致铜钱,双面各有四个较大的字、以及一些小字。正面是“武德通宝”,底部还有四个小字“中央银行”;反面是“天下通行”,底部有小小的一行数字。因用钢范锻压而成,以至于上面的字样都是浮雕一般的形式。

    还有编号?

    朱高煦转头道:“这些数字何意?”

    宋礼忙道:“回圣上,每一批钢范用一阵子会变形,得重新篆刻,字样便会多少有别;铜料也不尽相同。这些数,意思是钢范的批次。”

    “有道理,想得很周全。”朱高煦点头称赞道。

    宋礼又道:“臣所思虑者,防假。新铸的钱币,制作很难,一般人等难以仿制。朝廷正好提高新钱的价值,譬如一枚新钱、当成色上等的旧钱两枚,如此朝廷铸币便能获利颇丰。”

    朱高煦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宋礼一眼。心道:果然是干过多年户部官儿的人。

    朱高煦道:“铜钱价值不高、成本高;获利最大的,还是银钱。不过铜、银开采的多寡,会影响交换比值。咱们可以叫银钱为‘一圆’,铜钱依旧为一文,兑换率以每五年为期限,由‘央行’规定;然后以邸报的方式晓瑜天下,并在驿站、县衙外张贴公示。

    除了先行的一文铜钱,你们还可以算出原料、锻铸成本,增铸面值十文、二十文的大钱,以便商铺零售时方便流通。大钱也用银钱铸造法,不要方孔、增加边线。”

    宋礼作揖道:“臣等遵旨。”

    朱高煦摩挲着手里的铜钱,琢磨了一阵。心说:不管会有甚么问题,但铸币的货币国策,肯定要比大明宝钞更加稳定,利于经济发展。

    盖因这个时代的理论和制度,仍旧比较落后。朝廷缺钱也是常态,没有有效的核算和监督,朝廷便会铤而走险解决财政,纸币很难保证不滥发。但贵金属的铸币就不一样了,总得要有价值的原料;这种货币弊端也很大,但是落后经济制度下的最好选择。

    朱高煦看了一会儿铜钱,又抬头瞧宋礼,终于果断地说道:“宋主事,你把户部的官卸任了,去吏部交接之后,便干中央银行的提举官。正三品衙门,职权是负责铸造钱币、制定货币政策法令,直接向皇帝或内阁负责,不受六部节制。”

    宋礼愣了一下,径直跪伏在满是尘土地地上,叩首道:“臣叩谢皇恩,定鞍前马后为圣上分忧,不负圣上重托。”

    朱高煦将宋礼扶起来,周围的文武都陆续向宋礼道贺。

    朱高煦接着说道:“原先宝钞提举司有抄纸局、印钞局、宝钞库、行用库四个分司。抄纸局今后便负责验收铜料、银料,但提供原料的衙门是工部。行用库则改设到户部名下,负责验收钱币成品。如果流出的钱币出了问题,便按职权查工部、央行、户部相关人等,依律严惩。”

    众官纷纷应答领旨。

    这种布局是朱高煦早就想好的。他相信分权制衡才是保障手段,而不能只依靠于选择道德高尚、廉洁清明的主官。

    朱高煦转头从人群里找到了王愕溃骸巴跤沂沟牟钍掳斓貌淮怼t勖羌盖?曛写丛炝烁髦止ひ占际酰?氲糜腥耸占?鹄矗?谇叭说幕?n峡?12碌募际酢<傥镌罕嘈薜哪遣渴榈洌?奕雒?郑?徒小短旃た?铩钒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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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道:“这部大典要进行管制,严禁流出朝廷,更不能让外藩得到。偷送外藩者,以叛国罪治其重罪、夷其族!国内商人要用其中的新技术,须得向守御司出钱购买专利;而守御司也可以出钱,向那些传家技艺的工匠,购买精湛的工艺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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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转身看向身边的几个勋贵大将,一脸笑容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费了那么大的事,养了那么多人,铸币厂也造好了,可不是只为了铸铜钱。要是征日本国没能得到银料,那可真要贻笑天下了。”

    盛庸、瞿能等人先是附和。不料柳升马上领会了圣意,径直拜道:“臣请缨统兵,若不能获胜,提头来见!”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这等事,到了朝堂上再决定。”

    这时宋礼道:“圣上辛劳,请到客厅入座稍歇。”

    朱高煦点头应允。

    于是宋礼等人便带着一众君臣,离开作坊区,去了一处小庭院里。杂役端茶送水,拿了些瓜果点心进来,大伙儿坐着谈论了一阵。

    武德新政里的重要内容,便是重视技术。今日朱高煦亲自到铸币厂巡察,也是体现这样的施政理念。大伙儿便在客厅里谈论工匠技艺。

    朱高煦询问了王洗谓兴?兄扑穆致沓档慕?埂=峁??共淮螅?u?刺醯确绞搅?忧昂舐值姆ㄗ樱?孟癫惶?涤谩?/p>

    朱高煦想起了一个故事,据说爱迪生在发明电灯的时候,为了找准钨丝做了上万次试验。

    他便鼓励王??溃骸耙?龀鲂露?鳎枰?欢鲜源恚?阋?奔浜统杀荆?薹u苊狻k藁瓜氲搅肆硪谎?露?鳎??汉??ビ没鹕?慊穑?泻芏啾锥恕;蛐砟忝悄茏龀隽硪恢值慊鸹?兀?渺菔?11穑灰曰善?刂苹?鼗鞔蜢菔?鸹ǎ?闳蓟痫サ幕鞣14?!?/p>

    王??15绦砼担??偌?赜?灸鲜鸬墓倮艄そ常?纯炭?汲6哉庀罴家铡?/p>

    朱高煦说得兴起,便道:“咱们得不断提升火器技术,然后把比较落后的火器、卖给外藩使用,这也是增加国库岁入的法子。”

    王??溃骸巴夥?嘶岵换岱轮圃勖堑幕鹌鳎俊?/p>

    朱高煦道:“那没办法,就算咱们不卖武器,别国迟早也能得到样品、并琢磨仿制,军队装备那么多火器,难以避免此类事情发生。

    但是咱们工坊里的流水线作业、采用新技术的设备,大量制作、降低成本,有可能比别国自己仿制还要便宜,那便能继续卖军|火了。另外等别国仿制出来的时候,咱们又有了更好的技术,中间便有时间差,优势仍能保持。”

    王??阃烦剖恰?/p>

    朱高煦继续向在场的文武,潜移默化地推销自己的新政,“朝廷只靠农业税,获利有限,受限于年景天道,难以增加岁入。开疆辟土,用兵成本居高不下,还得派兵驻守治理。

    但如果咱们发展工商业、打通商路,靠贸易优势获利,那便几乎可以无限地扩张势力范围。只有国家不断富强,世人才不用为了有限的好处、长期争夺内耗,庶民才不会因为缺衣少食难以生存、而提着脑袋反抗朝廷。朝廷的各种问题才能得到根本的解决。”

    客厅里有不少文武,但朱高煦仍然没有做到慎言,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咱们得到了日本国的石见银矿之后,日本国还有别的金矿、银矿、铜矿、硫磺矿,那些便不用劳费兵马去占领了。那时朝廷只需迫使他们开国通商,用贸易即可换回重金属原料。日本国不是有很多守护大名在争霸?到时候咱们卖武器、卖盔甲给他们打仗,打个够。

    还有远西地区的回回教门、景教之间千年争斗,朕觉得他们之间的战争烈度太小了,不足以表现对神明的虔诚,所以需要大明朝廷提供大量的军火,各方教众才能痛快地打仗。

    安南国与占城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积怨始终没能得到解决,他们没分出胜负、主要还是受限于军火不够多,有点遗憾。

    远方的王室、贵族、领主们,需要精致有格调的生活,否则无以体现他们高人一等的纯粹血统。做工精良的丝绸、锦缎,洁白无瑕、花纹美妙的瓷器,首饰级别加工精妙的银合金餐具,美味怡人的香料,正好解其所需、济人之急。

    这世上充满了国家致富的贸易机遇,我朝有数千年的技术优势,绝不能故步自封,放弃摆在面前的好处……”

    朱高煦转头对茹?道:“明军水陆官兵去外藩时,工部应该派人去与当地贵族结交,寻找贸易机会。工部得到了贵重金属,正好可以提供给央行铸币。”

    “是是。”茹?忙应道。

    文官们并未反驳朱高煦的言论,但是也没人附和谈论。毕竟读圣贤书的文人们,十分在意道德是非,朱高煦的言论确实不太高尚;因此,即便官员中有人觉得有道理,恐怕也不会当众表达这样的主张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错在哪里

    一众人在庭院里的客厅中谈论了许久,朱高煦便说,要整理衣冠上的灰尘、并休息一会。他离开了客厅,由两个心腹宦官跟着,去了庭院中的另一间屋子。

    朱高煦换了一身衣裳。待宦官打水进屋,他又洗了脸。

    但朱高煦没有再露面,他差遣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准备另一辆马车、挑选了一些随从。安排妥当,他便走后门出去,离开铸币厂。

    而太监曹福过了一阵,才去庭院中宣旨,叫各处歇息的文武随銮驾回皇城。皇帝自然无法再当众露面。

    或许有些官员、会感觉有点蹊跷,怀疑皇帝不在銮驾上,但也并不要紧。明初的皇帝出宫,还是比较容易;大臣们一般不管这等事。

    朱高煦离开大队,要去的地方正是马恩慧的府邸。

    铸币厂在外郭上方门之内,而恩慧的宅邸在内城太平门附近。不过两处地方都在外城,且同在内城的东边;所以朱高煦趁今天在宫外,只消往北走,就能顺路去燕雀湖那边的马恩慧家。

    许久没有见过马恩慧了,朱高煦也想见她一面……

    一行人车马沿着道路向北走。锦衣卫侍卫们都穿着青色和灰色的巾袍,看起来就像是某富贵人家的队伍,毕竟普通庶民没那么多随从。

    这条路通往内城通济门附近。不过大伙儿没去通济门,他们在南边一条岔路口、向东转了,以便从中和桥渡过秦淮河。然后车马沿着内城城墙附近的一条大路,继续迂回北行。

    朱高煦独自坐在马车里,沉默地等着去目的地。

    他此时回头一想、今天在铸币厂内的客厅中的光景,这才回过味来,当时的气氛确实有点怪异;就像是他自己在训话一样,官员们的反应却有点冷淡。

    那些貌似天马行空的设想,朱高煦估摸着、大多官员恐怕觉得并不实际。但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驳斥。

    朱高煦琢磨了一会儿,认为那样的冷淡、其实是一种迁就礼让。

    “伐罪之役”时期,汉王府以武力夺|权为根本,武将很多,能用得上的文官却很少;所以目前朝中的文官,除了武德初殿试选拔的那批进士、余者难免多是站错了位置的人。

    朱高煦把废太子党的人提拔到内阁,今天又让宋礼晋升为正三品衙门的主官,大臣已经感觉到了朱高煦的宽容诚意;如此一来,但凡懂点人情的官员、应该都会尽量向皇帝妥协谦让。

    世人的一些处世传统理念,即便是在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很容易感受到其中的影子。

    谦虚一向是东方人提倡的美德,相互迁就、礼让,相敬如宾、人情往来也是人们认为的良好关系。人们往往并不会说破,而需要对方自觉感受到,并有回报的自觉。这种委婉的方式,有的人很难理解。恰恰朱高煦能够明白,朝中那些官儿当然更懂。

    朱高煦寻思了一阵,便呼出一口气来。他忽然想到今天要见的马恩慧,顿时觉得更加难以理解了。

    回顾俩人的关系,也是经过相互示好、仿佛试探对方心意一样,无意中你来我往渐渐建立了感情。

    永乐初,因为朱高煦对马恩慧并无恶感,所以在她自|焚时救活了她,又给她带了一些文圭的消息,尽量帮助过她。后来马恩慧告诉了朱高煦,建文逃走的密道,不料朱高煦也用上了。之后废太子一家被人纵|火,朱高煦与马恩慧在那次事件中,多少都在为对方着想。情义变得越来越有诚意。

    今年朱高煦又送了马恩慧府邸、各种地契,想让她过得舒坦一些。但是这次,马恩慧不仅没领情,态度反而急转直下,显得有点恶劣,隐隐还有愤怒?

    朱高煦偶尔想起上次见面的光景,一直就没明白:我哪里做错了?

    这时骑马的随从护着马车,已到了宅邸门外。无须敲门通报,大门径直便打开了,应该是张盛提前派了人过来,安排了一切。

    马车驶入院子里,在一处走廊旁边停下。朱高煦从车厢后面下来时,见马恩慧已等在那里了。她身边没有奴仆,但在这院子里、朱高煦也不想弄得阵仗太大,他便先说道:“夫人免礼了。”

    “圣上这边请。”马恩慧愣了一下,便弯腰做了个手势。

    朱高煦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情平静,举止从容,倒也没有赌气的模样儿。只不过这回她穿得也太素了,灰色和白色的衣裙,盘起的头发上也只用布巾和木簪。她看起来或许不像是守孝的妇人,但起码也不像是拥有这么大宅邸的贵妇。不过即便如此,她那白净的脸脖、鼓|鼓的胸襟轮廓,依旧挺美。妇人关键还是要天生长得好。

    这宅子是朱高煦挑的,他也来过,当然知道大致方位,便主动走上了一条走廊。俩人先沿着廊芜往北走。

    沉默了一小会儿,朱高煦便开口道:“我只算个武人,以前也时常与军中的粗人们打交道,怕是比不上那些知书达礼的儒士、那般儒雅得体。要是啥时候有说错话,做事不周全的地方,夫人可得担待哩。”

    马恩慧的声音马上便道:“圣上心思缜密,言行有礼,您不必多心。”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后侧的马恩慧,见她的表现有点怪异。她的双手紧紧握于腹前,姿势倒也端庄,可神色却过于紧绷。马恩慧发现朱高煦的动作,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里隐隐带着忧郁,露出了可怜楚楚的神情。

    恩慧道:“国事繁多,圣上怎地想起来妾身这里了?”

    朱高煦便故作轻松道:“今日我去铸币厂,观摩新铸铜钱的作坊。就在秦淮河南边,离上方门不远了。那里有条汇流到秦淮河的河。”

    恩慧点头道:“圣上一说,妾身已知道大概在哪里了。”

    朱高煦便微笑道:“回来的时候,也是要朝这个方向走,我便顺道前来拜访。”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两个铜钱,转身递过去:“第一批新钱,送给夫人了。”他笑道,“这可是真的薄礼,就两文钱。”

    恩慧伸手接到手心里,瞧了瞧道:“做得好生精细。”她的脸微微泛红,轻声道,“有意思的礼物,谢圣上。”

    朱高煦只是忘记了归还样品、忽然想起这东西,但看起来马恩慧好像还挺喜欢。刚见面时,莫名的尴尬与紧张、很快便有所缓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闲话。

    他们走到了那片竹林,朱高煦便左右观望,说道:“这些新竹,似乎长大了一些,比上次看到的时候还要幽静。”

    “应该是呢,竹子长得挺快。”马恩慧的声音也稍微轻快了一些,“妾身每天都看到,反倒察觉不出来。”

    走过了竹林,视线便豁然开阔。站在路上,朱高煦也能径直看到远处的燕雀湖面。不过中间仍然隔着一道围墙,那湖光十色的水景,确实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

    “妾身以为,上次对圣上不太恭敬,圣上会生气。却不料你一来就问,是不是做错了甚么、说错了甚么。”马恩慧的声音喃喃道。

    朱高煦立刻侧目,诧异道:“难道真的不是?”

    马恩慧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又面露烦恼,“唉”地轻叹了一气。

    朱高煦顿时更加困惑,因为他相信了马恩慧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也曾猜测过,建文家与燕王府的恩怨太多,马恩慧可能处境有点尴尬。但是那回在沈家府上,北征前夕的夜晚,她明明说过、不想再理会道德。

    马恩慧欲言又止。朱高煦见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料这时,从旁边那座小院阁楼里走出来了个丫鬟。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埋着头走了过来。马恩慧也立刻不再多说了。

    朱高煦顿时看那丫鬟十分不爽。

    待丫鬟靠近,便让道在旁边。丫鬟屈膝道:“夫人交代,莫要让佛像前的灯熄了,奴婢刚才已添了一些油。”

    恩慧道:“我知道了,去罢。”

    “是。”丫鬟弯腰道。等朱高煦二人先过去,她才重新走上了路面,朝远处走了。

    朱高煦诧异道:“你信佛教了?”

    恩慧道:“圣上不知么?”

    朱高煦确实还不知道。这院子里应该有锦衣卫安排的人,具体人员朱高煦没太过问。但是马恩慧已经不算朝廷人物,因此除非朱高煦主动询问、不然一般没人禀报恩慧这等人的动静。

    见朱高煦不语,恩慧遂淡淡地说道:“世人应该都信一点的,和我差不多,不足为奇。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们总是有些敬畏。妾身拜佛,求个心境。”

    朱高煦道:“我就完全不信。佛、道、回回教门、景教、印度教,统统不信。我觉得或许有神灵,但不是这种人类自己琢磨出来的神。”

    马恩慧听到这里微微有点意外,但她也没说甚么。大多人估计与她都差不多,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宗|教信仰。

第八百章 湖畔的柳枝

    阁楼后方、靠近围墙的地方,种着一些柳树。秋冬之交,树枝上仍挂着绿色的修长叶子,然而它们已比不上春季的生机,树下的砖地上也留下了许多枯叶、没来得及打扫。

    恩惠看到这样的景色,不禁触景生情,心头笼罩着难以捕捉的郁气。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臂,垂首一看,从浅灰色棉布袍袖中露出的手腕和手,肌肤白净、仍有女子的细腻。可惜就怕比较,若是与十多岁的小娘子紧致的肌肤一比,恐怕差别有点明显。

    她沉吟道:“这些年妾身经历坎坷,已如同那残花败柳,更兼家道中落,不过是聊度残生。圣上何必太在意妾身?”

    朱高煦却简单地回应道:“你的年纪,应该与我相仿。”

    恩惠意外地愣了一下,轻声道:“这哪能相比?宫中不乏相貌出众、十余岁的小娘子。”

    “那更不能比了。”朱高煦道,“大多宫人,可以统称为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恩惠只有一个。有的人是想通过朕改变身份地位,有的是崇敬皇帝这个特殊的身份。而我们之间的过往,却无法重复。毕竟谁也没法再回到当初的心态、处境。”

    恩惠听罢抬起头仔细瞧了朱高煦一会儿,“圣上在意这些?”

    朱高煦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以前也认为,人只要有一天,有钱有势了,除了生老病死,甚么都能得到。不过后来才醒悟并非如此,若是错过了的东西,不是靠权力财富能得到补偿的;那些能够交换到的一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稍许。脚步也停下了,他站在原地,转身面对着恩惠,认真地说道:“权力钱财对我,现在不过是做事业的需要。但身边这几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岂只是逢迎和敬畏?人生苦短,咱们不管结交了多少人,用心的总是没有几个。”

    恩慧听到这里,不知怎地心如乱麻。

    她的举止也丧失了先前的从容,仿若无法控制一样、做着一些琐碎的小动作。她一会儿想抬头看朱高煦,一会儿又避过脸、假装看风景;但是此时周围究竟发生了甚么、有些甚么景物,恩惠一无所知。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接受了这个燕王系的朱高煦,也不知怎么开始相信他,看见他就或多或少的喜悦;反之,恩惠却认为朱高煦身边妻妾成群、美人如云,她自己并不重要。单方面的心乱,时间稍长还是容易清醒的。

    但刚才听到了朱高煦一番话,她忽然感到了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朱高煦的声音又问道:“我没有做错甚么,那你为何骤然疏远了?”

    恩惠无从回答,只得说道:“我难以原谅自己。”

    她说过这句话,但上次朱高煦显然没明白甚么意思,也没太在意。这回他好像明白了、此话并非随口之言,他沉默了许久。

    恩惠又忍不住喃喃道:“在此之前,我本来想了很多,告诉自己很多道理,总算心平气和下来。每天念佛抄抄经书,觉得这样便挺好,清心寡欲忘却过去,落个轻松。可是你一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想的东西都忘了……”

    朱高煦突然打断她,说道:“这样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甚么?”恩惠愣在那里。

    朱高煦不再解释,只是瞧着她。恩惠感觉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无法再思索,唯有各种直接而纷乱的情绪,倒也十分强烈清晰。难怪世人很在意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就算没做甚么出格的事、感受也全然不同;因为身边只有一个人交谈,恩惠便觉得,朱高煦的眼睛里、似乎只剩她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特别。

    恩惠不想承认,但朱高煦那句“还看不清”一提醒她,她便甚么都明白。

    她觉得有甚么温暖的东西在身体里涌动,正在升温,却找不到出口。那样的情愫一经拨动起来,便无法再平息,只有让它继续上升、才能在某一刻得到释放。

    就在这时,朱高煦适时地靠近,轻轻搂住了她的身体。他做得毫不唐突,便仿佛只是在安慰一个情绪失控的可怜妇人。

    但是他的体温,一下子让恩惠寻找到了情绪释放的方向。她感觉身体一软,身上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了。

    “没有甚么不对,也不会承受甚么后果,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朱高煦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安心,说话呼出的气,暖暖地触动在她的耳际,那轻微的触觉仿若迅速地传遍了所有地方,让她有点心慌。

    恩惠长呼一口气,伸出手臂,主动地紧紧抱住了朱高煦。接着她又把脸贴近了朱高煦的颈窝,深深地吸气,贪婪地闻着他的气息。只是一个拥抱,但仿佛已经无法挣脱了,恩惠也感受到了朱高煦的身体变化。他也回应着、用他的脸在她的脸脖上摩挲。

    光天化日之下,恩惠对于这样亲昵的动作、感到有点不适。她便主动说道:“我们先进屋去罢。”

    朱高煦道:“也好,湖边风大。”

    恩惠红着脸,从他的拥抱里稍稍移开,抬头看了他一眼。朱高煦总是让她觉得很自然,也没法找到理由停止。俩人分开了拥抱,手却仍然拉在一起,仿佛生怕离开了对方会消失一般。

    他们之前已经走到了阁楼的后面;而那栋房子的门是开在前面的,要进那小院须得绕道前方。不过小院的后面有一间小屋,似乎是堆放工具和杂物的地方。恩惠莫名有种焦急的心情,连多走一段路也不愿意,想来朱高煦也是如此,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那间简陋的小屋。

    里面果然只是放东西的地方,简直不忍直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恩惠之前也没进来过。

    窗户是关着的,朱高煦顺手把木门也关上了,里面的光线随之一暗;不过他俯视盯着恩惠的眼睛,却似乎愈发明亮。风声也随之隔在了门外,以至于她立刻听到了俩人清楚的呼吸声。小屋的封闭空间,似乎有点闷,至少恩惠感觉到了些许窒息。

    外面的风吹依旧,凉风来自燕雀湖那边。

    挡着燕雀湖的围墙内,那一排柳树中、有一颗似乎被照料不周,倾歪到了墙上,柳枝仿若垂着的青丝,风一吹那树枝便起伏飘荡,“沙沙”作响。而远处的湖畔,水波也在风中兴起了层层叠浪,“哗”地一道浪子拍打到湖畔提岸,后面更高的浪头接着随之而来……

    恩惠回到了阁楼下面的一间卧房时,时辰已不知几何。她发了一阵呆,其间打了会儿盹,蓦然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色已经黯淡了,屋子里的陈设也看不太清楚。

    这是恍惚的一天,恩惠偶尔甚至怀疑,今日甚么也没发生过。但是那些非常细微的景象,却断断续续地十分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若它只是个梦,断然没有如此清晰的道理。何况她直到傍晚仍然懒洋洋的半躺在这里,可以立刻找到很多残留的痕迹。

    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夫人,您要去饭厅用晚膳么?”

    恩惠回应道:“你拿木盒装一下,送到这里来罢,不用太多。”

    丫鬟的声音道:“是,夫人稍候。”

    恩惠从榻上坐了起来,走到了梳妆台前,立刻仔细地打量铜镜的容颜。屋子里还没掌灯,看不太清楚。她先是凑近了细看脸庞,然后离远一点,可以在镜中打量自己的胸襟。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两年她丰腴了不少,气质似乎更有韵味了。

    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姿色,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恩惠心头仍然有点纠缠,她时而觉得颓丧,感到自己的热情、不过只是没有未来的沉沦;时而又不愿意继续逃避,想要改变此时的处境。

    朱高煦说的甚么自由,能在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甚至可以去戏院看戏等,他认为好过一点的日子;恩惠却早就没有兴趣、她不是十多岁充满新奇的年纪。

    何况恩惠长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稍稍长大成人便进了皇宫;宫廷才是她习惯的地方,哪怕有的人可能觉得那是个无法离开的牢笼。恩惠知道自己就喜欢牢笼,因为她根本就不适应尘世的繁华,连与外边的人怎么相处也不懂。

    如若再想位极后宫、甚至霸占皇帝,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但至少能在宫廷里安身立命,过几天便能亲近那个期待的人、再与别的美人争一争宠爱,那样的日子她便很适应了;总比在这里等待着、不知何时再来的临幸要强多了。

    恩惠久久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张年近三十岁的脸,想着难以理清的恩怨过往。她反复思量着,不知该放弃认命、如此了却,还是重新鼓足勇气去争取想要的。

    或许人生多艰,到了千仓百孔的时候,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有不同的艰难和痛楚吧。

第八百零一章 围猎

    帝王的公开活动,大多都具有象征意义。譬如每年到先农坛的“亲耕”典礼,甚么也没种出来,只不过做个样子;却象征朝廷重视农业,对天下亿兆官民起着倡导和榜样的作用。

    又像朱高煦前几天去巡察铸币厂,他主要是重视事情本身,但也情知、官员们会有更多的解读。

    现在他召集朝中勋贵、重臣,忽然要去小红山围猎;一系列举动,让朝臣们更为明白,皇帝最近想干甚么了。

    金陵附近的直隶地区人口稠密,几乎没有像样的狩猎场;要是喜欢四处骑马游玩打猎的皇帝,估计更喜欢北平。京师能围猎的地方,也就是小红山,当年朱高煦还是藩王的时候,也跟着朱棣来过。

    而今小红山围猎场又小了一些。盖因下西洋的舰队、带回来了不少大明朝没有的动物和植物种子,甚么被称为“麒麟”的长颈鹿,黑熊,斑马等等,朱高煦并不觉得十分稀奇,也没有养为宫廷玩物。他遂下令在小红山划了块地,作为“珍奇院”。

    珍奇院由守御所南署管理,其中有动物园和植物园,向全体官民开放观赏,但是要收门票钱。

    朱高煦今天前来围猎,除了一众文武护卫,还把大皇子瞻壑也带上了。孩儿非常高兴,朱高煦送了他一匹小棕马,又叫瞻壑的大伴太监黄狗,带着瞻壑去珍奇院游玩,然后才来围猎场会合。

    护卫们在山林外面的草场上设了大帐,周围锦旗如云,形同军营。毕竟围猎本身也有军事演习的性质。

    小红山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了,特别是较大的动物,已然十分稀少。据说操办此事的衙门官员,临时发现几乎无猎可狩,便仓促捉来了一些动物、放进了树林。朱高煦也不计较,他本身对打猎没甚么兴趣,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便行。

    朱高煦简单地分派人马,命令平安率部众、从侧翼迅速包抄到前边那座山林的后方。盛庸、王斌、韦达、吴高等率众,从左翼追赶猎物;邱福、瞿能、何福、刘瑛等自右翼包抄。朱高煦则亲率一些勋贵大臣,带大队从正面合围。

    今日围猎既无比试,也没彩头,大伙儿无非射杀一些猎物,然后搞个野炊了事。

    不过武将们对于这样的活动都很有兴致,打猎射杀活物、似乎本身就有乐趣。大伙儿骑马出发,在草场上向山林飞奔而去,很快山林中便鸟雀惊飞,被搅得不可安生。

    朱高煦身披甲胄,拿着弓箭,随后也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山林里出发。

    众人刚进树林不久,朱高煦便发现了灌木中有动静。锦衣卫北镇抚使杜二郎反应极快,马上抱拳道:“臣自侧翼驱赶,待那牲口逃出林子,圣上可杀之!”

    “好。”朱高煦简单地应了一声。

    杜二郎带着两骑拍马而去,从灌木林左侧钻入,一边打着树枝,一边吆喝。没一会儿,灌木林里竟然跑出了一头山羊!

    那山羊跑了几步,便行动迟缓地散步起来,回头“咩”地叫了一声。大伙儿一阵唏嘘。临时准备围猎的官员脸色苍白。

    “朕也是临时起意,管不了谁家的牲口误入围场了,羊肉烤了正好下酒!”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官员,便拍马而去。

    他张弓搭箭,盯着那只山羊越跑越近。最近他也没怎么练习射箭,但体力保持得很好。战马的速度远远超过那羊逃避的动作,待离得近了,朱高煦才一箭射去。带着劲风的箭矢、直穿山羊的身体,将其钉到了地上。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喝彩的嘈杂声。

    锦衣卫侍卫们上前,把射杀的山羊扛回来,向大队中的文武官员展示、箭矢的力度,人群里又是一阵吹捧之声。“圣上武功盖世,冠绝天下”云云。

    接着大伙儿又遇到了十几只鸭,朱高煦与几个勋贵一起上前连续放箭,驰马掠射、十分尽兴。

    唯有使馆负责记录的官员,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有点为难。毕竟写上“圣上射山羊一头,鸭若干只”等话语,有点不登大雅之堂。

    终于有个官员建议,把动物园的黑熊放到山林里来。但朱高煦拒绝了,他用玩笑的口气道:“熊肉不好吃。”

    大群人马在这片山林里骑马转悠了半天,总算收获了一些鹿子、野兔等拿得出手的猎物,眼看日头已近中天,朱高煦便下令返回大营,让御厨的人将猎物烹饪了犒劳大臣与众军。

    鹿肉与羊肉,撒上了胡椒粉之后烤的气味,很快弥漫到了大帐内外,一坛坛黄酒也运来了。众将心情很好,一边等着酒肉,一边说话,大帐内闹哄哄一片。

    五大三粗的平安嗓门最大,“没草原上驰马狩猎痛快!不过东西实在多,遍地都是野生的鸭。”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平安一边嚷嚷,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擦汗,他那粗壮的胳膊、与手里轻飘飘的绣花手绢两厢一比,顿时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夏元吉忽然问平安:“鄂国公好像挺累?”

    平安白了夏元吉一眼,“我只是爱出汗罢了。”

    很少有来往的两员文武说起话来,不少官员都被吸引了,纷纷侧目。朱高煦坐在上位,也微笑着听他们俩闲扯。

    夏元吉又道:“鄂国公一路驰马绕到山后,又爬山往回驱赶猎物,你的脸颊也被树枝划伤啦,奔波驰射还是挺费力的。”

    平安纳闷道:“我就爱骑马驰射,心里乐意!”

    夏元吉不动声色道:“若是用这些力气、面朝黄土背朝天每日耕作,谁又乐意?”

    嘈杂声渐渐小了,大多人已经听出来,夏元吉是话中有话。他接着说道:“草原上深林里那些游牧、渔猎的部落,居无定所,三餐无定;但边地的官员召他们内附耕作,他们却不愿意。以我所见,世人似乎更爱追逐猎物、骑马游荡啊。”

    平安笑道:“夏部堂说得有点道理。没打仗了,我在自家庄园里骑马、射箭,耍耍兵器,费力是费力,却觉得有意思。不过你这尚书也是有点坏,在圣上面前进言便进言,何苦拿我当猴儿耍?”

    本来账内的场面已比较严肃,人们听到平安的话,有的人脸都憋红了、差点没笑出声来。

    夏元吉脸色一阵尴尬,只得转身抱拳道:“圣上教化天下庶民,勿好逸恶劳、勿人心浮动;百姓皆安居乐业、勤恳耕作,方能养活大明亿兆子民。而那北方游荡的部落,却只有设法盘剥劫|掠我朝,才能不耕而活。圣上不可不察。”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看了夏元吉一眼,说道:“夏部堂不说圣人道理,也能说出一些道理来。”

    这样的回应,让不少官员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夏元吉也隐隐有些欣慰。

    朱高煦顿了顿,又看着夏元吉道:“然而朝廷的大政、无论怎么决策,朕也希望:不同政见的人,不是相互对峙拆台,而是彼此警醒、补其不足。”

    夏元吉叩首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道:“起来罢。烤肉真香,去叫人割好了拿进来,分给大伙儿。”

    “奴婢遵旨。”宦官应道。

    这时瞻壑等进来了,孩儿一脸高兴,向朱高煦这边跑了过来。黄狗跟在后面弯腰提醒道:“殿下可别忘了礼数哩。”

    瞻壑便在椅子面前磕了头,马上便爬起来抓住朱高煦的膝盖,问道:“父皇,麒麟会喷火焰吗?”

    朱高煦道:“它要是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捉住了、关在那里变成观赏物?”

    瞻壑的脸上顿时有点失望。

    朱高煦转头道:“搬把椅子过来,让瞻壑坐我旁边。”

    宦官立刻领旨。

    朱高煦又低头对瞻壑道:“你好生坐着,多听听大伙儿说话。在座的大臣都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臣,你只有多听、多理解诸位的主张,才能做出稳妥正确的决定。你不要觉得有人反对,他就是坏人,为咱们好的话也可能不好听。但是也不用一定听从谁的,不然事情便没有定准啦。”

    瞻壑想了想道:“那儿臣相信父皇说的,麒麟不会喷火。”

    胡广抱拳道:“圣上教训大皇子有方,国家幸甚。”

    守御司左使侯海道:“大皇子殿下生龙活虎、聪慧谦逊,有圣上之龙仪。”

    大伙儿一阵附和。这时宦官侍卫们,把烤肉端进来了,大帐内的气氛也重新热烈愉快起来。

    平安嚷嚷道:“午膳过后,臣教殿下骑大马。这天下骑马打仗,还没几个人能在臣面前比划的。”

    柳升立刻说道:“世道变了,今后战阵上不是火铳就是大炮,主帅仅靠勇武,用处不见得大了。”

    平安瞪眼道:“你这柳升,别人夸你一句儒将,你倒要开始吟诗作赋啦!”

    大帐内顿时哄堂大笑。

    平安却扭住柳升不放:“安远侯可得吟诗一首,给大伙儿助兴。”

    柳升实在说不过平安,只能左顾而言它,扯了一通,改为自罚三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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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