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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犬马之劳

    朱高煦打断世子的话,得到燕王准予,便一脸严肃地抱拳道:“父王,北平都指挥使张信,欲投靠咱们……”

    姚广孝的声音立刻道:“王爷,谨防有诈。”

    朱高煦头也不回,马上抢着说道:“张信得了朝廷密旨,要他来捉拿父王,人已在门楼。父王见他一面,明辨密旨便知真假!”

    这时世子竟然又抱拳道:“父王,儿臣还有要紧的地方没说……”

    看得出来,世子这回真的是感情用事、动了真格,非常之执着。

    燕王转过头来,眉头紧皱,面有怒色,但很快他的怒色便收敛起来,口中说出来的话语重心长的:“高煦若真要害你,你为何至今还站在此地?”

    世子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惨白,张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燕王抬起手,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按到桌面上“哐”地一声,斥道,“闹够了吗?”

    刚才朱高煦和世子各自争辩的时候,燕王的话很少,是没有明确表态的。但现在他直接抛出两句短促的话,就马上把世子噎住、不敢吭声了!

    燕王的意思很明白,他只想以大事为重,世子那点感情伤害根本不值一提。当此之时,挑起一丝一毫内部冲突都是不合时宜的,正该抱团一致对外的时候,还容世子继续说下去?凡事一定要分出是非黑白、激化矛盾么?

    世子的嘴唇都乌了,朱高煦见他袖子里的手像筛糠一样抖着,生怕他当场晕倒!

    此时此刻,朱高煦其实是最理解世子感受的人。记得当初在回北平的路上缺马,世子丧气疲惫,决定自己留下,说了一番“很多人都不在乎他死活”的话……而现在,因为父王有更大的压力和需要,确实又不在乎他的感受,世子内心的沮丧悲凉,可想而知。

    燕王转头看向朱高煦:“张信带了密旨?”

    朱高煦道:“回父王的话,带了的。”

    燕王便道:“你去,把他带进来。”

    姚广孝的声音道:“王爷先勿急,等张信进来了,老衲出面甄别密旨。”

    朱高煦忍不住说道:“早就没用了!府上有细作,已识破父王的计谋,不然朝廷如此着急下旨行动,为何?”

    燕王道:“你先去带人!”

    朱高煦抱拳退出来,告诉了太监马和一声,便去门楼。

    没多久,用大帽遮掩了半张脸的张信便跟着朱高煦,一块儿来到燕王房中。朱高煦先进门行礼:“父王,张都指挥使到。”

    只见燕王已坐到床上,拿厚厚的棉被包着身体,发髻凌乱,正在簌簌发抖,他看了朱高煦一眼,仍是一脸茫然。朱高煦一时间非常佩服父王的演技。燕王还没称帝,但演艺已足以称帝、为影|帝。

    “末将参见燕王!”张信上前抱拳执军礼。

    燕王还是没有反应。

    朱高煦转过头来,与张信面面相觑。二人都心知肚明,张信也是清楚燕王在装疯,不然他投降个屁!

    朱高煦道:“父王就在面前,张将军把东西拿出来吧。”

    张信不动声色微微回顾,目光在和尚姚广孝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终于伸手进怀里,把那竹筒掏出来,从里面倒出一卷黄色绸缎。

    朱高煦先接了,当着燕王的面,交到姚广孝手里。姚广孝拿到眼睛面前,仔细看了一番,转头向燕王轻轻点头……

    姚广孝收起密旨时,干燥的嘴唇紧闭,牙齿也咬着,好像刚刚吃了一坨黄灿灿的长条物,正咬牙强吞下咽。

    突然之间,燕王猛地把被子一掀,拿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汗,便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此时张信还双手抱拳、弯着腰站在屋子当中,燕王大步走到张信面前,将他扶起:“张将军,快快免礼!”

    张信没有免礼,反而“扑通”跪倒在跟前,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敬大王英雄气概、感大王栽培提携之恩!若大王不弃,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好!好!”燕王把住张信的胳膊,将其提了起来,“张将军雪中送炭及时警示,真乃俺的恩人!恩张!俺没齿不忘今日之事。”

    燕王和张信二人正互道惺惺相惜之时,朱高煦观察到,姚广孝正对世子用幅度非常小的动作摇头,并且轻轻叹了一气。

    以前朱高煦只觉得姚广孝与世子走得近一点而已,现在更加确定:姚广孝的臀早就坐到那边了的,只不过平素没表现出来而已。

    这时姚广孝察觉到朱高煦的目光,转头过来,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错刹那之间,姚广孝的脸色比哭还难看。他的三角眼精光一闪,但片刻后又一脸从容无神了,眼睛也变得仿佛有点浑浊。

    朱高煦想起姚和尚说过:如果张信能被拉拢,他就钻到庆寿寺的放生池里化作一只鳖!姚广孝此时目光有点闪烁示弱,估计也想到了那句话……

    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和尚的脸皮如同枯树皮、已变得又厚又皱。他很快把目光投向了燕王和张信,好像什么都没想起、关注之事也不是什么水生动物。

    朱高煦自然也不提。不管怎样,就目前而言这一屋子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姚广孝也是燕王府里重要的人,现在和他撕破脸扯那些事,没有任何好处。

    其实朱高煦并不想与姚广孝过不去,也不想在父王面前表现什么自我。他去拉拢张信时,仅仅因为命运相关,担忧历史在此时发生什么偶然错乱,想尽力帮忙、也是为自己出力。

    毕竟,朱高煦能拥有这一切,只因他是燕王的儿子。

    这时张信的声音道:“大王府上的长史葛诚,已经背叛大王!大王佯装神智有恙,便是葛诚密告了布政使张昺!”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燕王恨恨的声音道,右手化掌,在腹前往下一劈。

    姚广孝道:“王爷,老衲以为,将葛诚秘密拿下、先不杀,王府上可能还有别的细作。”

    “嗯……”燕王微微点头,将手背到身后,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猛然又停下来,“大致还是照原来的谋划行事。下令,传张玉、朱能,袁珙、金忠,马上入府议事!”

    姚广孝道:“老衲这便叫马和去办。”

    燕王又道:“随后俺们到中殿的偏殿见面。”

    屋子里的人纷纷执礼告退。

    就在这时,燕王走了过来,一把携住朱高煦的小臂,如炬的目光照到朱高煦的脸上,“俺儿勇智,当初为父不知也!”

    那大手掌上熟悉有力的力道传来,加上燕王赞赏的真诚目光,朱高煦差点就开心了……要不是刚刚才见识了燕王的演技,朱高煦真的会放松情绪,因为那慈父般的眼神太真诚了,简直如沐春风。

    朱高煦也急忙带着哽咽地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王,您给儿臣的恩惠太多,儿臣便是豁出性命,也报答不完。儿臣若非父王的儿子,便会如穷巷中的草芥一样,吃多少苦头也无济于事,哪能十几年养尊处优,享用父王给予的荣华富贵?”

    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于是朱高煦都不需要刻意表演,就能声情并茂。

    燕王点头道:“很好!俺儿定能助俺一臂之力!”

    刚走到门外的世子悄悄回了一下头,眼神如死灰,情绪已不如刚才激动。

    “去罢。”燕王道。

    朱高煦抱拳道:“儿臣告退。”

    朱高煦走出房门,便听到远方传来“隆隆隆……”的闷响,他抬头看天,见乌云密布,仿佛要掉下来了一般。

    从封闭沉闷的房间里走出来,朱高煦长吁一口气,但那黑压压的乌云造成了心理影响,他仿佛还是有点透不过气来。

    在此时此刻,朱高煦才忽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战争已经来临。

    身体里,弓马骑射娴熟,一身武艺力气,勇武的身体仿佛为战争而生;但现在朱高煦的内心还是前世的观念,他并不是好战之人。

    前世那时,作为一个现代普通人,从各种资讯了解过战争的苦难。好好的和平日子不要,有网上有肉吃、舒服的生活不过了,为啥喜欢战争年代?

    战争就会死很多人流很多血,破坏很多经济,富人财富缩水、穷人更穷。特别是这种内|战,若是参照义务教育学到的知识、站到全社会的高度看,根本就毫无意义……无论结果如何,打完也不会改变任何现状,养尊处优的那些人依旧是朱家子孙,各种武将勋贵和士大夫;目不识丁的苦哈哈大众,以为打一场仗就能摇身一变有什么改变?

    但是,朱高煦一面可以照着历史教科书背诵的“历史意义”感叹一番,一面又要非常积极地加入争夺游戏。因为争夺的巨大利益里,有他的一份!

    这个锅不能他来背,也不是燕王的错。若非建文那边的人苦苦相逼,不仅要割藩王的肉,还要五脏六腑,谁他|妈愿意压上已经落袋的巨大好处?

    朱高煦等仅仅依靠“太祖儿孙”的身份,就可以高高在上吃香喝辣……但是,想到湘王忽然变成了“伪造货币”的罪犯,忽然那稳稳当当的铁饭碗、藩王身份、被人宣布屁都不是?作为铁饭碗的受益者、朱高煦也接受不能。

    臀|部决定一切,他越想越生气了。

第三十二章 高皇帝显灵

    阴霾持续笼罩着北平,有江湖老方士在市井中说有大事将发。

    六月刚过去没几天,北平城便忽然挤满了军队。北平都指挥使、布政使拿着兵部的正式调兵令,调集了北平地面上的七个卫进驻北平。

    北平城外,朝中来了两个都督,一个进驻临清、一个进驻山海关;早已到开平的都督宋忠率军数万,直逼北平!

    此时北平城中一片肃杀,往日嘈杂的市井喧嚣已不见,剩下的只有成群的铁马在大街上奔过,两旁的步兵“喀喀喀……”的巨大脚步声,在近处整齐、远处交织,充满了杀气,横竖排列的方阵就好像钢铁树林。

    大明王朝权|力中心的诸公,很赏脸,给了对燕王足够的重视!阵仗非常之大。

    燕王府的门楼紧闭,全府封锁,披坚执锐的军士在门里严阵以待。

    前殿门口,各种奇形怪状的人陆续向里面走去,有披着盔甲的武夫,将剑放到门口的架子上,有穿着袈裟的和尚提着禅杖,还有穿着道袍的算命先生……

    朱高煦也向前殿走去,他穿了一甲不太合身的扎甲。那天到燕王府后就没回去,也没来得及取自己的盔甲,在燕王府找了一件,稍微紧了一点。

    这时他看见世子也步履沉重地走过来了,朱高煦便在路上放慢脚步,等着世子靠近。

    “大哥!”朱高煦转身站定,喊了一声。

    世子看了他一眼,汗流满面的脸十分冷漠,一声不吭就想从旁边走过。

    朱高煦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世子耸了一下肩没耸掉朱高煦用力的大手,便冷冷道:“在京师,你下没下毒?”

    朱高煦道:“大哥且信我一回,我真的没想要害你!咱们是亲兄弟,就算是情势所逼,我也不能狠下心加害于你啊!如今大敌当前,你我兄弟何不放下旧怨,原谅我一次,咱们重新和好?若是你我兄弟藩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世子用力挣扎了一下,“哼”了一声便走。

    朱高煦无奈,只得跟着往前殿去了。

    没一会儿,宽敞的大殿里就站了上百人,大伙儿神情肃然,偶尔只有几声窃窃私语。朱高煦默默地站了许久,忽然发现众人纷纷转头,脸朝着一个方向行注目礼,他也循着方向看过去,顿时愕然。

    只见燕王的手用绳子反绑!后边张玉、朱能二人送他进来,众人顿时哗然。

    燕王一脸痛苦的样子,等大伙儿向两边分开,让看一条路,他便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上位。站在前面的姚广孝转过身,用禅杖在地砖“咚咚”跺了两下,大伙儿陆续安静下来。

    “诸位。”燕王回顾左右,“诸位多年跟着俺出生入死,俺谢过你们了!眼下朝中的人要俺的性命,为免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众人顿时情绪激动,大声喧哗起来,把燕王的话也打断了。

    虽然朱高煦早就知道燕王已经谋划好起兵了,但此时听到这个话,也很不赞同,情绪也不知不觉被煽|动起来了……娘|的!建文帝就算要削藩、要雄心勃勃地有所作为,但削藩也有很多条路可走,非得用这种法子,不是故意挑起战争么?

    用战争解决问题,本来就不是首选!

    在这个世上,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圣母!猪狗蝼蚁尚且有求生欲,何况是人?难道被刀架到脖子上了,就应该束手就擒甘愿赴死?那他建文帝为何不选一个更好的法子办事?

    虽然朱高煦不认为自己的便宜爹是什么善类,但这事儿他公正地支持父王:父王没有选择,但建文帝有选择!

    一时间,朱高煦也有跳出来替燕王吆喝的冲动,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上次拉拢张信立功,是为了真正地帮上忙;但是不必要的时候,他不想出风头。这事儿早就安排好了“群众演员”,根本用不着朱高煦来唱。

    在燕王跟前风头太甚,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咳咳!”燕王咳嗽了两声,等大伙儿再度平息下来,又道,“诸位跟俺出生入死,多年情义,俺实在不愿意让诸位跟着送命。齐、黄等朝中大臣,要的只是俺的性命,诸位现在就把俺绑出去送官,或许能将功补罪,保全一二……”

    话音刚落,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音之响亮,几乎要把殿顶上的瓦都震下来!众人纷纷转头看怎么回事。

    哭声来源于一个满嘴大胡子的彪形大汉,哭得非常之伤心,眼泪连着鼻涕一起淌出来了。这么一个猛汉,却哭得像个小孩,众人无不惊愕。

    那大汉正是张玉,张玉哭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说道:“昔日蒙元当国,视国人如猪狗!高皇帝愤而起兵,率羸弱子民浴血奋战,驱逐鞑虏,恢复我华夏衣冠,救我汉家香火,建立泱泱大明!为大业捐躯者,数以千万,创业何其之艰!”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张玉继续哭诉道:“高皇帝遂封建诸王,相传万世,可是……”张玉瞪圆红眼睛,“高皇帝之陵土未干,诸王便蒙受灾祸,国除身灭啊!更甚者,被诬以不轨之名,他日谁为雪冤?高皇帝血脉,难道要受屈于万世?!”

    燕王这时流泪满面,说道:“俺今日就擒,留得诸位,还可以到朝里述说冤屈,若一齐获罪,谁替俺鸣冤?”

    顿时大殿上伏倒了一大片,众人纷纷大哭,高呼“太祖”显灵。

    就在这时,千户邱福猛地站了起来:“燕王便是束手就擒,诸位便是引颈待戮,朝中黄、齐小人得志,真会饶了诸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战死沙场!”

    “干!干……”一群武夫首先发出了粗俗简单的怒吼。

    邱福趁势振臂道:“干到京师,活捉齐泰、黄子澄献祭宗庙。不战至最后一人,决不罢休。奉天靖难!”

    众人一起道:“奉天靖难!”

    诸将一拥而上,围住燕王,七手八脚将燕王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簇拥到王座旁,将其按在了上面。接着众人纷纷跪倒。

    燕王四平八稳坐在上位,右手一拍扶手:“既然诸位兄弟不惜性命,俺又怎能贪生怕死?”

    众人纷纷道:“愿为大王前驱。”

    燕王道:“既然如此,俺们还得用智谋。外面那官儿嚷嚷着要捉王府诸官,俺便遂他的意,先让他们进来再说。”

    燕王转头向旁边道,“马和,你到门前去,叫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进来察看要逮|捕的人。”

    马和拜道:“奴婢遵命!”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士卒拿着绳子进来了,众文武十分自觉,相互绑了起来。

    燕王站了起来,从王座旁边拿起一把重剑,捧起道:“高煦拿着此剑,上斩奸臣,下斩临阵脱逃的怂人!”

    朱高煦接了剑,只觉分量不轻,似乎并不是实用兵器,而是拿来装点霸气门面的玩意,不过幸好他臂力过人,用起来倒也恰当。

    这时张玉、朱能招呼朱高煦,三人一起出得大殿。早就商量好了的,三人各带一股甲兵,朱能带兵去走廊后面,朱高煦、张玉带兵到前殿殿后。

    朱高煦带的人匍匐到大殿后门,一共有百来人,都是王府上的卫队,全部披甲执锐。

    因为张信已经来报过信,张信负责抓燕王本人,门外那俩人得到的军令是逮|捕燕王府上的人……按照之前的密谋:现在燕王自己把王府属官绑起来了,两个官员就无理由再对王府用兵,只需要遵照命令干自己的分内事,进来抓人就行了。

    北平诸卫所的将士常年在燕王麾下打仗,没有兵部调令,他们才不愿意干兵令之外的事。

    朱高煦等趴在那里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初时大伙儿都紧张兮兮地等待着,一动不动军纪非常好,趴的时间太久,终于有的人就开始换姿势,还有人小声说起话来。

    旁边一个士卒小声道:“他娘|的,终于要干了,俺们就等建功立业这一天……”

    朱高煦耳尖,听到了,便转过头循着声音看去,见那士卒差不多和自己一般年轻,脸上红通通的,十分激|情的样子。

    朱高煦没忍住,便小声道:“兄弟,要不了多久,保准你就会觉得还是种地好。”

    那小卒茫然地看着朱高煦,也不敢顶嘴,过了一会儿便低头不语。

    不知熬了多久,便听得里面燕王的声音大喊:“他娘|的!你想干啥,竟然拿着假公文!”

    朱高煦听罢,忽然想起自己在客栈不讲理要翻脸的台词,竟然与燕王的话差得不多!

    他立刻站了起来,举起重剑道:“冲!”

    朱高煦第一个跳出来,冲进后门,众人争先恐后也冲上来了。朱高煦跑进大殿,见张玉也带着另一股甲兵刚到大殿正门。

    大殿中间站着两个红袍官儿,一脸惊恐,其中一个大呼道:“不妙!”

    朱高煦瞅准那喊叫的官儿,冲到面前,剑锋快靠近时,他忽然方向一变,变刺为横击,用剑柄在他脸上猛击一记。官儿痛呼一声,踉跄一下伸手捂住脸,朱高煦跳上去,将其按翻在地,又用官员的红袍裹住剑尖,正要找准心脏刺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冲过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正是张玉,张玉二话不说,一刀就捅进了官儿的侧胸。

    张玉不管那官儿如何惨叫,将手里的刀在官儿的身体里转了一下,才猛地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溅了一脸。

    张玉干|死了朱高煦按住的人,还居然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了朱高煦一眼。

第三十三章 忠诚最重要

    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这是皇祖朱元璋亲口说的话,或许他原本的意思是建立周天子那样的八百年江山,甚至野望是千年帝国。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完全没等到一千年,朱元璋刚入土一年,烽火就再次燃起,迅速从燕王府烧向四野。

    北平官员张昺、谢贵被诱斩。当天夜里,副千户朱能率几百人,高喊着太祖的口号,夺取了北平重镇的九大城门!整个战役以伤一人的代价,阵斩敌军九人,很快就结束了。

    燕王和别的藩王唯一不同的,不是实际节制的实力有多大,而是常年在北方带兵,建立了深厚的军队人望。

    “奉天靖难”的大旗树到了北平各城楼,站在太祖“祖训”的法理高度、大义道德的角度,痛斥奸臣当道的檄文也迅速张贴出去。燕王整合军队,鼓|动士气,整个北平笼罩在狂热之中。

    不两日,燕王率众出城迎战宋忠的三万大军。宋忠在自己的军队中散布“燕王杀禁军家属”的流言,以鼓舞士气,不料两军对阵时,禁军家眷出现在战阵前方。宋忠军迅速崩溃,燕王大获全胜。

    不到一个月,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怀来、永平府……相继纳入燕王囊中,谷王弃封地逃亡,“奉天靖难”的旗帜如同野火一样在华北平原蔓延,已成燎原之势。

    战争的前幕已经迅速拉开,一切其它解决问题的途径化为泡影,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空前的大战不可避免。

    朱高煦亲眼见识了燕王的手段,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人在世上,没有套路不行,燕王造反的套路就很稳、很有章法。

    ……

    京师的天儿还没亮,天空一片漆黑。但东华门外已经站满了各种颜色的文官,在紧闭的城门口等待着开门上朝。

    无数的灯笼火把照亮了周围的地面,众官的脸在火光下十分凝重,北方的战争讯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师。

    每天各个地方的塘报雪片般地飞入京师的官府,大伙儿都知道,情况不太好,大多都是投降叛|变的奏报。

    时辰还没到,大伙儿都进不去。不过这时有几个人已经从别的城门带进了宫城。

    “皇爷一夜没合眼。”太监吴忠轻轻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黄子澄无意间发现,齐泰一张脸惨白,步履也不太稳当,甚至袖子里的双手还有点抖。黄子澄顿时心里不高兴了,心道:你还是管兵部的,胆子那么小?

    “齐部堂,部堂……”黄子澄轻轻唤了两声。

    齐泰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黄子澄:“甚么?”

    “齐部堂在想啥哩?”黄子澄随口问道。

    齐泰喃喃道:“不想事儿真的变成这样了……或许咱们的方略有欠稳妥之处,又或什么小处不太周全、时间有甚么稍许差错……”

    黄子澄“斥”地从舌尖发出一个声音,道:“燕王早就野心勃勃,满腹怨气,他要造反,你我拦得住?齐部堂别再想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是全天下攻一隅,想好平叛大将的人选是正事。”

    走在后面的方孝孺道:“身为臣子,不忠君主,罪该天诛地灭!”

    不一会儿他们就进了御门,但见烛火之间,圣上已经坐在御座上等着了。圣上一动不动,仿佛一直都坐在那里。

    几个人拜礼罢,上位朱允炆的声音径直问道:“谁可主帅?”

    黄子澄转头看兵部尚书齐泰,齐泰没有要吭声的意思,黄子澄便先站出来作揖道:“臣举荐曹国公李景隆。”

    朱允炆没有回答。

    这时齐泰终于开口道:“长兴侯耿炳文。”

    本来可以容纳文武百官的御门只有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此时又只有零星几个人说话,顿时十分寂寥。

    朱允炆的声音道:“长兴侯六十几岁了,尚能带兵否?满朝文武千计,就无人可用了么?”

    齐泰忙拜道:“人当然是很多的,庙堂上,臣随便就能数出几十上百个有将才的人,不过长兴侯有名望,号令诸路人马也容易一些。”

    齐泰停顿稍许,又道:“圣上,臣遍观北平等诸地塘报,发现燕逆霸占诸城几乎不费一矢,投降者甚众。只因燕逆同是太祖之后,诸官摇摆不定,无战之心。

    当此之时,朝廷统领全国八方,控弦百万;而燕逆只北平一地,裹挟者数万而已。朝廷官军只需正面进攻,凭借胜过数十倍之威力,以泰山压顶之势,遂可平定……只要官军不投降,乃必胜之战!”

    周围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很认同齐泰的判断。

    齐泰见状,侃侃而道:“故此,平叛大将不必旷世之才,只消忠心圣上。忠贞之将,才是此时最重要的人。

    长兴侯嫡长子,娶圣上之姊、江都公主,乃圣上姻亲。而今燕逆叛圣上,两厢交战,以长兴侯的身份,必忠圣上,无投靠燕逆之理。”

    这时黄子澄也道:“臣附议。”

    朱允炆听罢二人的说辞,很快便赞同道:“善!”

    朱允炆又问吴忠:“长兴侯来上朝了么?”

    太监吴忠道:“回皇爷,长兴侯一早便来了,现在西华门外,等着开门哩。”

    此时天仍然没亮,还不到上朝的时辰,而朱允炆君臣已议事良久。朱允炆道:“宣长兴侯先行觐见。”

    “奴婢遵旨。”

    又等了一阵,只见一个魁梧的老人昂首阔步走到了御门外,他的乌纱官帽下头发、胡须几乎全白,一张国字脸,步履稳健,走得四平八稳。

    来者不是长兴侯耿炳文是谁?

    耿炳文阔步走进御门,一边作势跪下,一边中气十足地道:“老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

    “老将军,免跪。”朱允炆的声音道。

    耿炳文轻松地收住身体,抱拳道:“老臣谢圣上恩。”

    这时齐泰的声音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耿炳文花白的长眉一挑,“齐部堂不服?要不俺们现在就到御门外去,练练?”

    齐泰也不生气,摆摆手笑道:“我认输!我一介文官,哪能与老将军过招?”

    “哼!”耿炳文发出一个声音。

    朱允炆的声音道:“老将军别误会,方才就是齐尚书举荐你,让你挂帅平叛。初时朕还担心老将军年纪大了,现在看来,老当益壮。”

    “北伐燕王?”耿炳文说罢沉吟片刻,“圣上,老臣有一言。”

    “老将军请讲。”朱允炆道。

    耿炳文道:“老臣这身老骨头,上阵尚能一用。不过老臣有自知之明,当年跟随皇祖南征北战,大小战役百计,老臣不敢自大自夸,大多是战绩平平……此生最引以为傲者,以数千人马守长安州,抵御十余万大军围攻月余!

    故臣自以为善守而不善攻。今燕王方谋反,圣上欲调兵进击,老臣非良选。”

    齐泰忙道:“老将军切勿推辞,辜负圣上厚望。当次之战,老将军只需寻常用兵,必败燕逆。”

    耿炳文摇摇头,向上位抱拳道:“皇祖建立基业,已逾三十载,当年老将虽已十不存一,但大明臣民亿兆,江山辈有人才出,比如盛庸,老臣请荐。”

    上位问道:“盛庸?是何官职?”

    齐泰答道:“回圣上,官至都指挥使。”

    耿炳文忙道:“盛庸虽未高位,但此人明辨形势,又沉稳冷静,不贪功冒进、不意气用事,实乃大将之材!”

    上位道:“恐不能号令诸将。”

    齐泰也劝道:“老将军不要推辞了!”

    耿炳文愣了一会儿,只得抱拳道:“老臣受命!”

    不多时,天色已渐渐亮了。皇城城门打开,文武百官从东西二门入,皆来觐见朝拜。

    方孝孺先出列,将燕王等反贼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把燕王传的檄文,逐条痛批,引经据典、引用太祖训话,反将燕王一顿唾骂。从法理、道德的高度,让燕王钉死在不忠诚、道德败坏、狼子野心、为非作歹的耻辱|柱上!

    于是大明中|央朝廷,重新夺回了光明的大义,官军再度成为正义之师。

    有了大义,皇帝便拜耿炳文为“征燕大将军”,专门点盛庸等将随从,即刻调集大军。择日誓师,以堂堂正义官军、北上平叛!

    耿炳文匆匆地和家人道别,准备了兵部公文、帅印、王命、圣旨等一切东西,准备出京了。

    副将以及盛庸等参将,在出征之前先来了耿炳文府上,拜拜码头,上了战场好合作。跟着诸将来拜访的,还有毫不相干的徐辉祖。

    耿炳文见到徐辉祖,不明所以,弄不清楚啥意思。耿炳文心里有数,本来在皇帝面前,他想过推举徐辉祖的,比盛庸的身份威望高多了;但想想他妹子是燕王之妻,耿炳文很快就作罢,以免自找没趣。

    在府上,耿炳文与众人见礼罢,退到后面的院子,又再度与徐辉祖、盛庸另外见了一面。毕竟徐辉祖是国公,耿炳文也不能倚老卖老,太过轻视了。

第三十四章 润物细无声

    盛庸在边上看着,看耿炳文和徐辉祖相互推让。好一会儿,耿炳文才被按在了上首的座位上。虽然徐辉祖是国公,但毕竟耿炳文是徐达那一批的老将。

    徐辉祖随后与盛庸一起分上下入座,俩人前后抱拳道:“愿老将军旗开得胜,一举剪灭燕逆!”

    耿炳文回礼道:“老夫与诸位共勉。”

    说罢,耿炳文首先望向徐辉祖,“老夫临行前,公可有话与老夫言?”

    徐辉祖要没话说,今天为啥要来?

    果然徐辉祖沉吟片刻,便道:“俺班门弄斧,说几句多余的话,或许老将军早已知道的。”

    “公但说无妨。”耿炳文道,“有何良策?老夫愿闻赐教。”

    徐辉祖道:“一个字:耗!”

    他顿了顿又道,“燕逆及部众,长年北出塞外,兵戈不曾放下,必骁勇善战,不可轻敌。”

    耿炳文道:“公言之有理,老夫会先试试他们的斤两几何,必不敢浪战。”

    徐辉祖若有所思,皱间三道竖纹,显得十分郑重其事,“不过,燕逆有一大弱点,北面地窄人少,蒙元败弃元大都后,至今人口钱粮之富庶,远不及南面。昔日燕逆仍是大明之臣,用兵耗费、全仗朝廷调用;今既已反,兵员将才粮秣定然经不起消耗……”

    他的两眼精光,“燕逆麾下,文武两缺。心腹将才者,无非高阳王高煦、张玉、朱能、邱福等寥寥数人,尚且堪用。公挥军至北,可以不断消耗其实力为主,再辅以重点围剿之策,找准时机以优势兵力围歼以上数人,燕逆必如断臂!”

    耿炳文道:“多谢徐公献策。”

    ……

    此时的北平,初时的狂躁已渐渐平息。虽然紧张依旧,但随着北平周围诸镇归顺,北平的危险暂且不太直观了。

    朱高煦一直在燕王身边听候调用,等到这时,起手阶段过去,他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他随着大军从松亭关回北平,没有再去燕王府了,径直回家。那天和王贵二人离家,到现在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之久了。

    韦达、王斌等在燕王打出“奉天靖难”的旗号后,就带兵来到了朱高煦身边,现在一起回府来了。王贵、侯海等人迎接进门。

    朱高煦先叫人帮忙扒掉了身上十分不舒服的扎甲,扔到一间屋子里,他便往穿堂走进去。

    王贵跟了上来,一面叫大王娘、曹福上来服侍。朱高煦走过前厅的走廊,回顾左右,忽然问道:“杜千蕊呢?”

    曹福忙躬身道:“回王爷的话,她走了。”

    “走了?”朱高煦愣了一下。

    曹福道:“那日王爷与王公公刚出门,奴婢才发现杜姑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问她时,她说要回老家。奴婢劝她不住,又不能强留,只好赶车送她出门了。”

    朱高煦十分意外,站在原地良久,愣是没说出话来。

    或是这阵子风餐露宿的,一回来身体就疲惫了,脑子有点懵,他一时间感觉有短暂的空白。在这种状态下,脑子里挤进来的全是一些琐碎的片段。

    杜千蕊送点心时,朱高煦没吃,她说了一句:奴婢走了。

    当时朱高煦完全没明白啥意思,以为她只是离开那间屋子而已……现在想起来她面如灰色的表现,忽然才明白:那时她就是告别?

    后来还有一次,朱高煦和王贵急着出门时,她说听她解释,什么意思?她要解释什么?

    朱高煦是清楚的,她心机不少、用了套路,而且俩人也就是萍水之缘……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总觉得放不下?

    他站了许久,问道:“杜姑娘家远在江西,她一个女子,形单只影怎么回去?”

    曹福道:“北平有一个景德镇来的商帮,一大帮人都是做陶瓷生意的,里面有对夫妇是饶州人士,她给了一些钱财,跟着商帮回去。奴婢见过那两个夫妇,交代了几句的。”

    “你还算稳妥。”朱高煦点头道,“你给了她盘缠?”

    曹福道:“奴婢……没钱呀,当时也找不到王爷的人。杜姑娘拿了两匹丝绸和几副金银首饰给商帮,充作盘缠。”

    那些东西都是朱高煦给她的。不然她从南京过来,什么也没带,那会儿估计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朱高煦紧皱眉头:她为何急着要走?

    “知道了,去罢。”朱高煦挥了一下手。

    他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檐台……

    仿佛杜千蕊还正在那里洗头发,她蹲在那里,埋着头浇水,连她后颈发际边的浅浅汗毛,都能在眼前浮现……仿佛又看到,她轻轻拉了一下上衣、露出了圆润的裸|肩,娇|嫩的肌肤上的擦伤,依旧历历在目……仿佛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以前奴婢要取悦许多人,现在只需服侍一人……

    朱高煦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沐浴更衣、吃东西、喝茶,做着琐事。好长一会儿,他也总觉得少了什么,吃的饭菜也滋味不佳,顿时更加闷闷不乐。

    同样的“复古风格”饭厅,同样的一张木桌,上面摆得不再是颜色赏析悦目、滋味鲜美的乌鱼宴……朱高煦吃着葱爆腰花,却如同嚼蜡,除了咸没有别的滋味。

    他没责怪厨娘,本来肚子也饿了,重新回到了“塞饱肚子”的状态,强行就着肉吃了一碗大米饭。

    ……朱高煦是个藩王,而且是弓马娴熟的武夫!但那是以前的他,现在的朱高煦仍未摆脱前世的影响。

    或许,因为前世除了他妈,从来没有女人对他那么好过……杜千蕊在大明朝第一个闯入他的生活,点点滴滴中,润物细无声地浸入了他的内心,确实是上心上头了。

    朱高煦放下筷子,盯着剩了大半的菜,心里愈发纳闷:她既然要解释什么,为何不等我回来?非得那么急就走了,连声更直白的招呼都不打?

    就说一句“奴婢走了,告辞”。老子怎么知道你是要离开北平!?

第三十五章 何事轻何事重

    世子府内堂,世子妃张氏抱着一岁多的儿子朱瞻基走进来了,她进来便说道:“父王回北平了,你们父子分别近月,你怎还坐在这里,还不快去父王府上问安、共商大事?”

    张氏长着一双看明亮的单眼皮眼睛,小嘴如樱桃,年轻肤好,倒也有几分可人。她进屋就在世子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让儿子坐在腿上,歇一歇抱软了的胳膊。

    世子却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一脸消沉无望的表情,没有回答她的话。

    “世子爷怎么了?”张氏又问了一句。

    世子又叹了一气,正待要开口,便见儿子朱瞻基正向桌案上爬,伸手去抓镇宅的宝剑。世子赶紧拦住朱瞻基,不料朱瞻基不依不挠,折腾着非要去抓,从进屋起小子就没消停过片刻。

    “这孩儿!”世子心烦地道,“怎地如此捣腾!”

    张氏将他抱回来,道:“小孩儿生龙活虎一点,有甚不好?”

    “唉!”世子又叹了一口气,“俺就跟个废人一样,反正父王也不待见俺,何必还去自讨没趣!”

    张氏的眼珠微微一转,看着如同一滩肥肉放在椅子上的世子,她差点没有点头赞同世子的说法。但她马上就平静地问道:“那母妃哩,母妃也不待见世子爷?”

    世子听罢,面露稍稍欣慰,“母妃倒还好……不过俺一去肯定是要见父王的。父王那天不问青红皂白,连俺被下毒也漠不关心,俺这个世子,不过是吉祥物件罢了,唉!”

    张氏却露出不以为然的一丝冷笑,道:“世子爷是觉得不如高阳王能干?”

    世子道:“不是明摆着,俺哪样比得上他,能帮上父王什么忙,也难怪大伙如此待俺……”

    张氏轻叹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摇起头来:“能干不能干,真不重要。世子爷是父王嫡长子,这才最重要!且非人力可以改变!出身才最重要,世子爷明白么?”

    世子默然不语。

    张氏又道:“咱们让他出风头,世子爷只要慎言慎行不犯错,该您的,还是您的。”

    世子紧皱眉头:“什么该俺的?”

    一句话倒把张氏问住了,她张了一下小嘴,好一会儿才出声:“世子爷得悟呀,世间何事轻、何事重?”

    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个宦官,在堂前道:“奴婢禀报世子爷,燕王府来人了,请世子即刻前往。”

    张氏听罢催促道:“这下不能抗命了,赶紧让我服侍世子爷换衣裳罢,侯泰,来看着世孙。”

    宦官高兴道:“奴婢遵命。”

    ……

    朱高煦也接到了去燕王府的信儿,便将武服换下,穿上红袍,带着随从人马往燕王府去了。

    北平街面上已不如往日,行人不再熙攘,战争迅速改变了城中的气氛。加上八月将至,秋风一吹,北方的草木似乎更加敏|感,落叶就持续飘到了地上,一派萧瑟。

    朱高煦骑着一匹高头棕马,仪仗环立,一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时不时有大胆的人驻足观望,无不投来敬畏又羡慕的目光。

    北平一般的宗室勋贵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了,估计毫无感觉。朱高煦却是不知不觉间颇有感触。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前世的片段,前世很年轻的时候到沿海干过一段时间工地,从工作场地出来、沿着城市街道走回住处,从工地干活出来当然浑身又脏又破,在体面的市民行人中穿梭,有种低人一等的屈|辱感……亦或那时自己太年轻,太虚荣,可能再过几年就会淡定了,不过仍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人是社会人,有几个人能免俗毫无虚荣之心?这大概也是本来爱好和平的朱高煦,很快就适应并积极投入战争的一部分原因罢。

    朱高煦一路进了燕王府门楼,很快就有太监迎上来,催促他赶紧去内院。朱高煦问之,太监道徐王妃的病好了,燕王很高兴。

    朱高煦听到是这个原因前来、燕王心情好,顿时放松了一口气。他又想到与徐王妃的两面之缘,母妃对自己十分慈爱,毕竟她认为是亲生的儿子,朱高煦得知她病愈,一时间也高兴起来。

    在太监的带引下,沿着砖路进了府内。及至见到王妃,朱高煦发现自己又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家人,世子府就在燕王府旁边,高燧和三个妹妹则住在燕王府,天然就比朱高煦近水楼台。

    朱高煦上前见礼罢,见世子眼睛红红的,徐王妃看世子的眼神也最慈爱疼惜,心道:世子成天觉得家里人不爱他,其实他得到的母爱最多。

    不过朱高煦也不嫉妒,本来世子对母妃也是最贴心真诚的……朱高煦没办法,大脑中以前高阳王的记忆还在,可就是体会不到那些回忆中的感觉,就好像是强行植入的东西一样。毫无代入感,他也无能为力。

    朱高煦又主动上前招呼:“长兄先来,我来迟了。”

    世子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二弟路远。”

    朱高煦听罢,有点拿不准世子的态度,不过今天看来他淡定了许多,至少没有之前的愤恨敌意了。

    一家人嘘寒问暖了一阵,燕王与徐王妃并排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他欣慰之余,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朱高煦是知道的:靖难之役才刚刚开始,燕王压力很大。

    就在这时,徐王妃转头看向燕王:“王爷出门这些日子,多亏了池月不论昼夜悉心照顾,亲自为我煮药调养,我才能跨过这道坎。”

    燕王道:“俺近日战事缠身,疏忽了你。”

    徐王妃摇头道:“我无怪王爷之心,王爷正当以大事为重,勿负皇祖在天之灵。”

    燕王道:“王妃宽厚体谅之心,俺感激至深。”

    夫妇两人说话十分客气,有相敬如宾的感觉。不过朱高煦记得燕王和徐王妃感情很好,燕王空闲之时宅在府上,几乎与王妃形影不离。此时当着儿女的面,估计是为了做表率,才如此讲礼。

    这时徐王妃道:“池月与我亲近,这次有再生之恩。我想认她作幺妹,王爷可答应?”

    燕王勉强地笑道:“王妃与那道姑,不是早就姐妹相称了?”

    徐王妃煞有其事地说道:“这回我是真的想认她做亲妹妹,并赐姓徐。”

    徐达家可是开国元|勋,除沐家外爵位最高的异姓大家族,姓徐就是非常高的身份;而且徐王妃还是亲王的发妻。如此一来,赐一个女子姓徐,确实是莫大的恩惠和回报了。

    燕王道:“但凭王妃所愿。”

    于是徐王妃招呼门口的马和,请池月过来。

    不一会儿,池月就进来了。朱高煦站在一众兄弟妹妹中间,转头看了过去,顿时心中一阵动摇。

    前两次见池月,被她帷帽中隐约的容貌惊艳了一把,但她穿着非常宽大的道袍。而今天她穿了一身合身的薄袍服,朱高煦才忽然发现:其实池月惊艳的容貌完全可以忽略,身段才真的不得了!

    朱高煦眼尖,池月那腰身、臀|部、腿隐约显现出的线条,叫他看一眼就叹为观止。

    从挺拔的侧背下来,纤腰呈内弧线,再往下去,以平滑流畅的曲线迅速攀升,丰腴圆|润的臀线,连画家的想象力也难以创造……朱高煦前世看过无数软件修过的写真图,就算精修的图案,也不能比得上这万中之一的美,朱高煦觉得一点都不夸张。而修长腿部再度衬托突出了臀线,长腿反而成了绿叶。

    朱高煦一瞬间在肚子里粗俗地想了一句:这个屁|股价值连城。

    连世子和年纪更小的高燧,眼睛也看直了。

    当朱高煦用余光看到燕王惊讶的神色时,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奇怪而不合时宜的酸楚感觉。不过很快他就强自镇定下来:有些东西看看就好,想多了容易走火入魔。

    “见过燕王、王妃。”池月上前双手作子午诀,行了一礼。

    徐王妃微微侧目,目光从燕王脸上扫过,便道:“妹妹以后就当我是亲姐姐,姓徐罢。”

    池月沉默片刻,没有推拒,喊了一声:“大姐。”

    “好,好!”徐王妃一脸高兴,“徐家姐妹出阁前,另有名字,都带了个妙字。姐姐今天也给妹妹取个名,妹妹就叫徐妙锦罢,你可喜爱?”

    池月道:“王妃有才名,起的名字也好生雅致,妹妹很高兴,谢王妃赐名。”

    徐王妃又转头道:“以后你们见了,都叫姨母。”

    世子表率,十分顺从地便口称姨母,向池月执礼。朱高煦和弟弟妹妹们不论是否情愿,也跟着叫“姨母”,反正朱高煦叫起来心里怪怪的……

    池月今天的表情有笑有蹙,但不知为何,朱高煦总感觉这些神态都流于表面,实际上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冷冷的。

    年纪轻轻的小娘,居然如此难以揣摩其心态。不过朱高煦想到她的身份,这才感觉没那么神秘莫测了……她爹是朝臣景清,景清曾在北平做过官,燕王专门结交,确认过此事。

第三十六章 皮厚得很

    或是当着燕王和王妃的面,又被厚恩赐姓,徐妙锦今日的姿态也平易近人了一些。晚辈向她行见面礼,她也一一回礼。

    当徐妙锦看向朱高煦时,目光流转,在朱高煦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双毫无装扮的杏眼,眼角上挑自带妩媚,被她这么一看,朱高煦心里顿时一阵凌乱。

    难道是前世太挫,没见识过真正漂亮的女人?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朱高煦血脉上涌,一顿胡思乱想。他只觉仿佛被什么光照耀、被什么垂青了一样,胸口一阵咚咚直响,好似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回到了十几岁悸动的青涩年纪……不过回头一想,朱高煦真的只有十几岁。

    一共六个兄弟姊妹,朱高煦脑子有点懵,一时也搞不清为啥徐妙锦独独注意自己,感到十分受用之余,有微微困惑。

    很快朱高煦也冷静下来了,毕竟他的心理年龄并不是十几岁……徐妙锦刚进来时,燕王侧目、表情看起来也被惊艳了一下,这个小动作就像一盆冷水泼到朱高煦脑袋上,让他不得不放弃幻觉。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到了房门,伸颈向门里探视。燕王马上发现了,抬起手招了一下。太监弯着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燕王的旁边,附首过去,先燕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燕王的神色一凝,转头说道:“京师那边遣将冲俺来了,俺去前殿一趟。”

    徐王妃道:“你去罢,有我在,不必挂念家里。”

    燕王好言道:“王妃不要太忧心,俺们在北平打起靖难旗帜,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该来的总会来,俺早就准备好了。”

    他双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按,人便站了起来,又看向朱高煦等,道:“高炽、高煦陪你们母妃说完话,也赶紧到前殿来。”

    朱高煦和世子一起抱拳道:“儿臣遵命。”

    燕王说完,阔步就向外走,那报信的太监迈着快速的小步跟在后面。

    徐王妃道:“你们兄弟二人,要尽力帮助你们的父王,不必再多逗留了。”

    朱高煦道:“儿臣谨遵教诲。”

    刚说完,不料世子没跟着说这句话,而是上前继续嘘寒问暖,问徐王妃的起居和身体状况,十分细致。朱高煦站在那里,顿时感觉自己似乎被世子套路了。

    就在这时,徐妙锦看了过来,轻声道:“高阳王,上次你说的放生池那只鳖,怎么样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徐王妃还是听见了,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说什么鳖?”

    朱高煦心下明白,上回姚广孝说拉拢张信的事儿,另外一个人还背地里笑话他的衣装,当时徐妙锦也在……当时她隐隐还有落井下石的嘲弄之色,不料今天倒自己提起那事儿来。

    朱高煦顿时对徐妙锦的印象有点改观,她倒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这些是非长短也颇有兴趣。

    只是隐隐之中,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再想一下又说不上来。

    这时徐王妃问起,朱高煦没敢吭声,突然提起那事,他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片刻后,徐妙锦的声音道:“上回高阳王来探病,妹妹奉命送他出洞门。在路上高阳王说买了一只鳖,想要放生。妹妹乃清修之人,今日再见到高阳王,便不禁顺便问他。”

    徐王妃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高煦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少年便跟着他父王上阵,杀气很重,积点善德,冲冲戾气甚好。高煦,你有空也可以给菩萨烧几柱香。”

    朱高煦听到糊弄过去了,暗松一口气。他情知母妃偏向信佛,便赶紧道:“母妃说得是,儿臣也觉得佛祖更灵验。”

    徐王妃听罢果然很受用。

    至于母妃信佛,为何身边有个道士,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国人大多本就是泛信者,刚拜完佛主,转身又拜玉皇很常见。最奇葩的是佛寺里常有道家神仙。

    朱高煦又对徐妙锦道:“那只鳖自然是放了的,皮厚得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徐妙锦听罢,眼睛变成弯弯的下玄半月,可是脸上的其它部位竟然绷住了,没有突然笑出来。这也是本事。

    二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徐妙锦的眼神里,再无以前那种大人看小孩般的蔑视,却有一些赞赏之意。朱高煦心里像放了一只火炉子一样。

    在此之前,朱高煦与徐妙锦一共就两面之缘,相见的时间也是极短,话更少了。不料仅仅就是两面,二人之间竟然有了隐|私的小秘密!

    刚刚才被燕王一个小动作泼了一大盆凉水的心,此时又在不知不觉中再度燃起。

    这时徐王妃道:“我在这里,你们兄弟就不愿意走,那我先回房了。兄弟不要有隔夜仇,一起为父王出谋出力,懂吗?”

    朱高煦刚刚舒坦,心下又咯噔一声:徐王妃知道下毒的事儿了?

    世子和朱高煦一起拜道:“是,母妃。”

    徐王妃缓缓起身,三个妹妹便上去扶住她。世子、朱高煦、高燧三兄弟没动弹,亲王府很有规矩的,儿大避母,亲娘也不能随便靠得太近。

    一行人簇拥着徐王妃,从厅堂出来。

    朱高煦想起刚才父王说的事儿,随口便感叹道:“前阵子咱们四下攻掠,并未发生大战,死伤极少。这回朝廷遣大将、调大军前来,恐怕就没那么轻巧了。这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其实都是自己人。”

    这时徐妙锦微微侧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徐王妃叹气道:“娘管不了天下大事,唯有吃斋念佛,为天下苍生祈祷了。我佛慈悲为怀,愿你们父王能早日完成心愿,少些杀戮。”

    朱高煦道:“此事也怨不得父王,齐、黄本可以参照汉朝推恩法,也可以缓图削藩,并看在皇祖的份上,多留些情面;不然父王也不会发兵讨逆。父王也是被逼无奈,很不情愿,最近人都老了一头。”

    “高煦,你说得对。”徐王妃赞许道。

    没一会儿,朱高煦与几个兄弟妹妹送徐王妃回到了卧房,他便和世子一道,往前殿去了。

第三十七章 重着战袍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改北平布政司于真定,以刑部尚书暴昭出掌司事。拜长兴侯耿炳文为征燕大将军,集兵三十万。檄河南、山东、山西三地诸州县,合给军饷。

    黄河北岸的辽阔原野上,各路人马仿佛一条条蚁群一样,缓缓地向北方移动,腾起的尘土就好像烟雾一样缭绕在大路上空。

    耿炳文实际只有十三万人马,却也是规模宏大的行军阵仗了。大路上布满了人马,但并未拥堵。推着独轮车的、赶着骡驴大车的,以及步兵、各式火炮车走在中间,骑兵从两旁快速通过,快慢不一的洪流,却是错落有致。

    头戴宽檐铁冒的南方步兵排成行列,长枪和火铳是最常见的兵器,士卒们扛在肩上,就好像荆棘丛林。

    鬓发很白的耿炳文拍马冲上道路边的土丘,抬起手掌遮掩刺眼的阳光,久久四顾远近的队伍。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见身边站着参将盛庸,便用手捋了一把白胡须,昂首微笑道:“老夫原以为此生再无缘穿上战袍,今日策马沙场,看到此番景象,便和回了家一样!”

    盛庸道:“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场才是您熟悉的地方。”

    耿炳文意气风发,用马鞭遥指北方,说道,“行军速度还得加快!朝廷刚改省府于真定,各地粮秣也都运到那里,若被燕逆提前占了真定,大军无所依矣。”

    ……

    燕王令:以世子监北平诸事,高阳郡王掌左护卫马军。诸将集兵,克日开拔。

    天刚蒙亮,朱高煦就起床洗漱吃饭,接着在王贵、曹福、王大娘三人的帮助下穿戴盔甲。里面先穿一套锁子软甲,外面再穿一身粗厚铁片打造的重扎甲……其实锁子甲里面还有一层皮服,全身三层护甲下来,重达五十斤,一般人穿上这身走路都困难,朱高煦感觉还好。

    朱高煦接着披上红色的斗篷,从王贵手里接过装饰红缨的铁盔,戴到头上。他看着铜镜中的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感觉有点陌生。

    上月跟着燕王的军队出去溜达了一圈,几乎没机会上阵。但这回是玩真格的了,朝廷三十万大军进逼,不可能再能那么轻松。

    朱高煦心里有点紧张,因为现在的他,还是第一回上战场!

    这时他不禁暗叹: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一生恐怕难以脱下这身铁皮了,近的、远的战争无法逃离,除非束手就擒自我放弃!

    朱高煦吁出一口气,咬牙神情一凛,伸手一一接过几把兵器,佩戴到身上。计有兵刃两把,一把单手长刀、一把短刀挂在腰上。还有弓箭、长枪、斩马|刀等战阵武器,这会儿不用自己携带。

    至于燕王送的那把重剑,朱高煦只有供奉到家里,因为不太实用。那把剑,以他的力气是用得动的,但在战场上并不是单打独斗,节省体力很重要,拿着那么重的兵器除了装比之外,好处并不多。

    朱高煦从小习习各种兵器,几乎什么都会用,但这回上阵,长兵器他选择最普通的长枪。

    华夏诸部从拿石头干仗开始,几千年下来,其间没几年是太平的,战争次数数不清楚……一直到了大明朝,太祖马上得天下,治军选兵,近战肉搏兵尤重使用长枪的技巧,长枪用得好不好是必须考核的内容。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快朱高煦就披坚带锐,武装到了牙齿。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身边的几个人也跟了出来。

    走出穿堂,院子里已站了几十个人,教授侯海身着绿袍乌纱,百户韦达、王斌都身披盔甲,后面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加上门楼外面的人马,总共有二百五十余人。这些人本来都是军户,但平素干得最多的事是扛各种仪仗,作用是给朱高煦装点门面排场。

    现在仪仗没有什么用了,大伙儿披上盔甲操上兵器,跟着朱高煦加入了“奉天靖难”的队伍。

    众人纷纷注目,盯着刚出来的朱高煦。朱高长得人高马大,一身铁甲,还是颇有气势的。众军一时间投来了信任的目光。

    韦达等三人迎上来,抱拳道:“拜见王爷。”

    朱高煦手按刀柄,点头算是回应。

    侯海回顾左右道:“兄弟们一直跟着王爷,上阵了就是王爷的亲军,务必忠勇护卫!尔等若不是王爷收留,便是普通军户,哪能养得如此膘肥体壮?”

    众人纷纷应答,“以性命护卫王爷!”“谁跑谁孬种……”

    朱高煦也不多话,等他们嚷嚷完,便道:“出发!”

    王斌牵马过来,要扶朱高煦,朱高煦粗|暴地一把推开,抬脚踩到马镫上,哪怕穿着五十斤重甲,他依旧身轻如燕,矫健地翻上马背。

    众军纷纷上马,跟着朱高煦鱼贯冲出门楼。门外的人马也整顿队列,与朱高煦合军一路,一时间砖地上马蹄声响成一片。

    朱高煦回头看时,见王贵等奴仆站在门口,正弯腰鞠躬,王贵和曹福还各自抹了一把眼泪。

    大街两旁,还站着许多仪卫队将士的家眷送行,妇孺挥泪道别,满面担忧。将士却个个激动高兴,有人大喊一声:“奉天靖难,封侯拜相!”

    众军情绪高涨,马上齐声大喊助兴,二百余人阵仗也挺大,如猛虎下山,喊叫着呼啸而去。

    朱高煦率众在大街大摇大摆地疾奔,直奔城北德胜门校场,左护卫马军两千余众就驻扎在这里。朱高煦入得营门,营中诸千户、副千户等武将便迎上来了。

    朱高煦递上燕王军令,让大伙儿查验。然后相互见礼引见。

    “高阳王,末将等遵王府军令,唯您马首是瞻,现在全都听您的调遣了。”一个武将在旁边说道,众将纷纷附和。

    这些兵马都是燕王的部下,朱高煦当然不信他们什么马首是瞻。听从调遣,主要因为朱高煦从燕王府拿到的兵权……当然长相气势也很重要,燕王三个儿子,独独让朱高煦掌兵随军;不然以世子的肥肉、高燧的单薄,到了这群武夫中,不一定镇得住。

    朱高煦先四顾周围,见土墙营房那边,还有炊烟缭绕,不少将士还没吃过早饭。他便对诸将道:“先吃饱饭,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内整顿兵马,准备出发!”

    众将纷纷道:“末将等得令!”

    朱高煦说罢,便拍马而走。他走到里面,便翻身下来,把缰绳递给王斌,步行到士卒中间。那边正在蹲着喝汤嚼蒸馍的士卒纷纷站了起来,望向朱高煦。

    居然普通护卫士卒中、也有认识朱高煦的,一个士卒露出憨厚的笑容道:“王爷吃了没,俺给你舀一碗……”

    顿时有人嘀咕道:“王爷便是没吃,也不吃你这玩意!”

    “我吃了来的,你们继续吃。”朱高煦走上前,拿起一个铁盅,又拿铁勺在锅里搅了两下,舀了一勺倒进盅里,然后喝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尝了一下,赞道,“味道还不错。”

    众军纷纷应答。

    朱高煦也没多留,与身边的武将一道,继续在四处走动。

    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队士卒正在列队,显然是已经吃过了。他便饶有兴致地走上前观看,在士卒前面的武将忙跑过来,抱拳执礼。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看那几排队列,还算整齐。“咦?”朱高煦忽然发现里面站着个十多岁的年轻士卒,十分面熟。

    他便走到那士卒面前站定,那士卒开口道:“王爷,您还记得小的?燕王府前殿……”

    朱高煦顿时想起来了,那天燕王发动兵变,埋伏在大殿后面嘀咕说话的人,就是这家伙。当时朱高煦告诉他种地比打仗好过。

    朱高煦便随口问道:“你叫甚名?”

    那士卒忙道:“俺姓靳,从村里的乡亲、到营里的兄弟,都叫俺石头。”

    朱高煦听罢,抓住他的前襟王上一提,把护心镜给提正了:“既然要上阵,就好好干。”

    靳石头一脸红光,激|动道:“俺听王爷的。”

    朱高煦离开队列,望向远处,只见一队队马兵在奔走,冲过一排箭靶,正拉弓掠射。他也来了兴致,遂上马拍马过去,叫身边的韦达拿来一张八斗骑弓,踢马冲了过去。他的眼睛盯住那箭靶,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弓弦。

    现在的朱高煦,不是很喜欢练武,很久没用弓箭了,一时间倒有些担忧,待冲得近些了,这才放开弓弦。“砰”地一声,箭羽应声飞去,正中靶心,大半支箭陷进了木靶!

    观看的诸将抚掌大声喊道:“好!好!”

    朱高煦顿时觉得,在古代带兵的武将,光会排兵布阵不行,弓马骑射还是要学会的,不然这种时候就没法让武夫们认可。连自己也不会,怎能督促将士?

    他策马回来,对诸将笑道:“许久没练习,不过还不算生疏。”

    韦达忙道:“王爷年少便弓马精湛,勇冠三军,早已在燕地名声如雷,末将等不得不服呀!”

    属于左护卫的武将们也跟着附和,朱高煦暗自呼出一口气来。

第三十八章 战场新人

    德胜门诸军聚集妥当,朱高煦便下令诸将开拔。他们从大道横穿北平,与燕王主力合兵一处,出正南门。大军数万众陆续出城,分前中后三军行进。

    不过大军一天只走了二十多里,便又就地驻扎修筑营地。

    朱高煦在左护卫营中大帐休息了一阵,心里还有点懵……不过第一天到军中,做得还算不错,至少自己很努力表现了,与诸将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

    他独自坐在里面,这才再三回忆,原来高阳王是怎么打仗的。

    饶是朱高煦态度很认真,出发前做了功课,依然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好在他只是充当燕王的一个部将,并不用统筹全局。

    就在这时,有士卒到帐前禀报道:“燕王令,高阳王到中军议事。”

    朱高煦听罢,便从蒲团上爬起来,走出账外。他招呼王斌等人随行,骑马赶往中军大营。

    他到了地方,将长短腰刀放到账外,便走进去了。里面有张玉、朱能等几个武将,人并不多,朱高煦走上去道:“儿臣拜见父王。”

    燕王抬起左手往旁边一指,继续坐在上位写着什么。朱高煦见状,便和几个武将站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燕王放下毛笔,说道:“俺刚得到奏报,官军前锋已分至雄县、鄚州;耿炳文部大军尚在滹沱河以南,一部人马去了河间。北平布政司新建在真定,以耿炳文打仗求稳少变的性子,他肯定是去真定。”

    现在燕王一说局势,朱高煦至少明白那些地方在哪……雄县、鄚州在最前面,河间在其西南;再往南是一条滹沱河,真定在最后方、滹沱河南岸。

    张玉马上说道:“末将请先攻雄县,鄚州官军或来援,再回师击之!”

    朱高煦默默听着,完全不打算多说话。

    这时燕王道:“张玉言之有理,俺瞧耿炳文一上来就要占城,怕他站稳了脚跟,以守为攻,那便麻烦了……当年他追随皇祖打天下,可是只用了几千人就守住了十几万人围攻!俺们燕军得趁其立足未稳,果断主动进攻!”

    他瞪着眼睛说了一通,又缓下一口道,“明日是中秋节,俺们可趁其不备,突然发作!高煦、朱能!”

    朱高煦忙抱拳道:“儿臣在!”朱能也站出来一步,抱拳应答。

    燕王道:“尔等各率步、骑,明日天黑出发,突袭雄县官军。”

    朱高煦与朱能答道:“得令!”

    燕王又遣张玉、邱福二人,率军在鄚州和雄县之间的路上设伏,伏击鄚州援军,并提醒道:“月漾桥乃必经之路,可到此地设伏。”

    朱高煦听着,觉得燕王对战场地形很熟,套路也很有想法,确实很厉害。

    燕王安排妥当,便挥手让他们回去歇息了。朱高煦拜别燕王,回到自己的营地,叫来两个千户,叫他们安排晚上的轮流警戒。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又找来王斌,说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亲兵将士,乔装成百姓,连夜去雄县看看情况。”

    王斌抱拳道:“末将这便去选人。”

    朱高煦又道:“派三个人,回来时确定人数。”

    及至八月十五下午,朱高煦从王斌那里得了探报,便去找朱能商议。朱高煦告诉朱能道:“雄县城小,南军大股驻城外,至少有七八千人。军营修有木桩藩篱、壕沟。”

    朱能听罢投来赞许的目光,让朱高煦对战场的信心又多了几分。朱能的嘴大、嘴唇也厚,他张开大嘴就道:“俺也派人看过了。晚上俺们到了地方,先搞城外的军营,若是得手,那城中兵少,不战可得。”

    朱高煦谦虚道:“便听朱将军的。”

    朱能又道:“那次高阳王一起出塞北,骑兵用得很好。今晚高阳王还是用骑兵突袭,俺的人下马,去掀藩篱。”

    “就这么干。”朱高煦点头道。

    等到太阳下山,今夜月圆,视线也尚好。朱高煦便与朱能合军一处,下令将士用破布包住马蹄,减少动静,便不声不响地出大营去了。

    行军至半夜,便听得远处敲锣打鼓,嘈杂可闻;眺望过去,见火光冲天,将一片天空也照亮了。今天中秋之夜,南军将士似乎在庆祝佳节,现在都还没睡……

    朱高煦等人循着火光摸了过去,慢慢靠近,连那营地里的篝火都看得见了,居然还没被发现。完全不知道南军的哨兵在哪里。

    就在这时,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大喊,接着大鼓也“咚咚……”敲响了。

    朱高煦见状喊道:“冲!”

    左翼的一股骑兵便大喊着冲向藩篱,不料前方马军刚刚冲到土沟前,里面“砰砰砰……”一阵爆响,藩篱上的火光成片闪烁,朱高煦这边的骑兵惨叫起来,落马许多人。

    朱高煦见状,心头一紧,瞪圆眼睛好不容易才沉住气。他观察了一会儿,南军的火铳有效射程似乎还不到十米,倒下的都是冲到沟边的骑士。

    眼见自己这边的马兵前赴后继,朱高煦便喊道:“传令,前军暂退!以轻骑十步外掠射!”

    身边亲兵拍马而去,冲到前面大喊军令。

    诸将士听得号令,暂且后退,各将率骑兵横冲寨前,掠过藩篱,便“噼里啪啦”放箭。南军藩篱边的守兵以火铳还击,却打不死稍远的披甲骑兵,那火铳一响、火光也很大,朱高煦部下的骑兵正愁视线不好,这下哪闪光、就射哪,一时间藩篱内惨叫四起。

    “轰轰……”营内的炮也响了。响声大如雷鸣,火光更是闪亮。朱高煦愣是没看懂那些炮打的什么炮弹,晚上实在看不清楚。

    炮响了一阵,朱高煦直觉作用不是很大的样子,连战马也吓不住。大家都是明军,虽然燕军火器装备不多,但又不是没见过火器……

    就在这时,一骑拍马过来,叫道:“王爷,朱将军的人马在东边,冒死掀开藩篱了!”

    朱高煦马上踢马调头,喊道:“传令,还没上的人,都跟我冲!”

第三十九章 不知干了甚

    朱高煦率众移兵至东面,果见朱能部已经多处突破藩篱,大片步兵正奋勇争先而上。不少人跳进壕沟里,再往上爬;还有一些人把掀翻的木桩、战死的尸体丢进沟里,正在拿铲子填土。

    四下杀声震天,枪炮轰鸣,朱高煦一面跑马一面观望。再四顾周围时,自己所率左护卫军的千户、副千户等武将已全都不知去向。唯剩王斌、韦达二将紧随着他。

    火炮的轰鸣和篝火照得景象忽明忽暗,月光下视线在十步外就看不太清楚了。只见人马涌动,刀剑闪光,朱高煦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人马都在什么地方。

    但朱能的友军已经杀进去了,朱高煦也不想坑他,当下便举弓大喊:“杀!”遂吆喝左右将士,踢马从填坑的地方冲进藩篱。

    众骑冲进军营,朱高煦顿时感觉脑袋“嗡嗡”乱响,因为里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乱兵在不断拼杀,如同沸水一样扑腾开来。

    “砰砰砰……”四下火铳在乱闪。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炭、硝烟味、酒香的混合气味,又有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的伴奏,朱高煦在一瞬间竟然想到了除夕之夜的热闹。若非鬼哭神嚎的惨叫提醒他,真会产生除夕之夜的错觉。

    场面太他吗乱了,而且连自己部下的建制都不知道在哪里,朱高煦此时真不知怎么指挥作战,而且好像也没甚么卵用!但是朱高煦还有点常识:好不容易冲进来了,如果堵在缺口不走,会影响后面的人通行。

    “驾!”朱高煦一踢马腹,便瞅人少的地方,往军营纵深冲,幸好身边的护卫跟得很紧。

    就在这时,忽见远处的步兵成群结队,跑步进入几堆篝火旁边的空地,“喀喀喀……”的脚步声,凌乱中已趋向整齐。朱高煦观望片刻,便知敌兵正在临时结阵!

    步兵要结阵才有威力。南军在中秋夜突然被袭营,竟没有争相逃窜,被攻破了工事还能组织成军?

    朱高煦情急之下,有个念头:别让他们有机会结阵!

    他便转头指着两个亲军骑兵道:“你、你,马上回去,到东边缺口喊话。不管是谁的人马,刚进来的马别停,都到西边来,敌步军要结阵,杀!”

    “得令!”

    朱高煦策马靠近时,便听得敌将大喊道:“弟兄们,为国尽忠,时候到了!”

    众军齐声“赫”地一声呐喊,火光中,一个个戴着宽檐铁帽的士卒紧握长枪木杆,肩并肩聚集成队。队形密集,场面十分震动。

    朱高煦率两百余骑,分作几股前后跑到百步之内,见敌军前方已成队列,后面不断有队伍跑步进入战阵。

    就在这时,忽然一辆厢车推到了阵前。朱高煦定睛一看,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那东西是一窝蜂!

    那一窝蜂是齐射一大堆火|药箭的车,一次能发|射出上百发!朱高煦听说过的,只是燕军没有那种装备,因为太笨重不适合打游牧骑兵。

    他急忙勒住马,忽然之间,感觉全身似乎打了个冷颤!特别是看到有个士卒拿着火把在点了,朱高煦心头“咯噔”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还有什么法?除非会飞,才能一瞬间跑掉!

    “砰砰砰砰、噗噗噗……”大量火药燃烧的爆响和气流声音已经响起,朱高煦眼睛里映上了明亮的火焰,那厢车周围浓烟大作……闪亮的光轨在空中转着圈飞来。

    片刻后,朱高煦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低头到处看了一番,又伸手一摸,根本没发现中了火箭。

    “他娘|的……”朱高煦脱口大骂了一声,刚才吓了他一大跳!这他|吗都是什么武器?

    身边的将士也是口称各种女性家属和器|官的词儿叫骂了一通。

    朱高煦乍看以为进入了机关|枪时代,实际光唬人了……那玩意准头是完全没有的,但如果靠近再发,靠密集的数量,还是有杀伤力;关键在于不能慌张、不能过早点火,能抗住骑兵快速冲近的压力很重要!

    朱高煦带着身边的一堆骑兵,继续拍马冲近。篝火后面,有火铳兵;正面还有密集的长枪兵,第二排的长枪也放下来了,从前排间隙中伸出来,长枪阵前方简直像刺猬一样!朱高煦心道:老子的脑子进了水才冲这里!

    他随即抓住缰绳调整方向,向侧面斜奔,一边张弓,随便找目标放箭。

    敌军的长枪队之间拿火铳的,也开始还击了。敌兵拿火铳的姿势很奇葩,他们把火铳夹在腋下,一手拿火炬点引线,根本没有瞄准的姿势……不过好像也不需要,反正杀伤力距离只有几步!打几步外的目标,要需要瞄准么?

    “砰砰砰……”火铳在夜间发射,特别亮,把发铳的士卒护心镜照得十分明亮。朱高煦放箭很快,顺手就射亮的,闪眼睛的地方最吸引注意力。他现在终于明白为啥诸将士总想去射火铳兵!

    朱高煦等众骑在阵前二十多步外,火铳如他观察得出的结论一样,压根打不着!

    二十多步虽然不远,但在晚上看起来,也是相当有一段距离的。

    敌阵中又有步弓抛射出来,步弓射程比骑弓远,纷纷掉进马群,可是马兵的队伍本来就比较稀疏,那掉落下来的箭矢多是“叮叮当当”打在头盔和肩甲上。

    骑兵在敌兵阵前和侧面来回奔走,夜空里箭矢乱飞。

    敌阵中一阵鼓响横吹,正面长枪横队慢慢迈步欺上来,后面的一股步兵竟然分作两股,从两翼跑步向前方包抄……朱高煦认得此阵,不过是在书上看到的,太祖用步兵的法子。眼前这股步兵的将领,绝对是个学院派!此阵看似简单,牛|逼之处在于军纪和组织,一般的古代步兵根本玩不起来,自己就要跑散架。

    “闪人!”朱高煦口不择言地喊了一声,拍马调头,招呼众人往后退。

    方退出数十步,朱高煦便看见大嘴朱能了。朱能身边跟着一队马兵,还有一大群乱糟糟的步卒,他也发现了朱高煦,便道:“高阳王绕侧背,前边俺上!”

    “兄弟保重!”朱高煦在马上抱拳,算作回应。当下便举起手,招诸将士转向,马队饶了半圈,向敌兵侧后绕行。

    他回头望时,见朱能部已经和南军接战了。燕军混乱的刀牌手在前,马上就与南军长枪兵挤作一团,杀声震天!

    朱高煦看到人群中嚎叫着拿刀枪拼杀的士卒,心下认定:无论胜败,两边的步兵都颇有战斗力。在他的判断法则里,没战斗力的步兵一般只想用远程,在血腥环境中,抱作一团肉搏还不跑的,都是狠人!

    朱高煦也收了弓,接过长枪,率众向敌阵侧后冲锋。

    这股南军虽然抱团了,但情急之下还未完全成阵型,侧后比较混乱。朱高煦的马最好,冲锋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前面,顿时盔甲上中了三箭,虽然皮肤传来疼痛感,但肌肉用力无痛感,想来没受什么伤!

    朱高煦冲进人群,提枪就刺|死了一人。诸将士见他勇猛,士气大振,喊叫着从各处杀将进去。

    朱高煦左冲右突,猛不可挡。他很快就打出了骑战的心得……其实和打群架是一样的道理,不能站在一个地方等着被同时围攻,而要移动作战!从一个方向突破,运动之中就能打个时间差,敌方很难同时出招进攻。

    他的肌肉力量和速度比普通士卒快得多,单挑几乎无敌,何况是居高临下以骑对步!士卒也是人,上阵是想杀人、不是想送|死,见高头铁马冲来,多半都要跑,朱高煦一面追,便保持了运动,一面又躲过被同时攻杀的风险。

    几度来回冲杀,朱能又在正面拼死肉|搏,不多时,南军支撑不住,崩溃逃窜了。

    整个大营之中,再次恢复了混乱,越来越多的燕军步骑从各个缺口涌进来了。四下里,帐篷辎重着火,火光冲天,惊恐的惨叫声和吼叫的喊杀声混在一起。

    朱高煦稍稍停歇下来,贲|张的血液不断冲击着耳膜,耳朵便有种失声感。

    不知过了多久,朱能拍马过来,一边转头观望狼藉的战场,一边说道:“幸得高阳王勇猛,俺们大获全胜了!”

    朱高煦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他的手上黏|糊糊的,全是汗水和血污,摊开双手,他看了一眼,忽然想起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似乎很能描述他第一次打仗的感觉:反正很激动,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高阳王,您受伤了?”朱能问道。

    朱高煦低头看胸口上的几截断箭,道:“我穿了三层甲。”

    不知这句哪里好笑,朱能张开血盆大嘴,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王斌揪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说道:“王爷,之前就是这厮带兵和俺们正面硬干!”

    那人抬起头来,一脸血污,道:“要杀便杀!”

    朱高煦脱口道:“把这学院派带走。”

    就在这时,一骑手握令旗跑进了军营,下马拜道:“王爷、将军!燕王言,张玉在月漾桥堵了鄚州军归路,燕王已率大部从北面南下,令你们打完了雄县,便立刻从西边合击鄚州军!”

第四十章 开玩笑

    朱高煦和朱能留下一部人马打扫战场,也不管雄县县城。他们当下便收拢人马,沿大路南行,奉命与燕王主力合攻官军援兵。

    诸部走驿道,点上松脂火把,以纵队行军。朱高煦身边,前后自然都是亲军人马。

    走到半路,韦达拍马赶上朱高煦,在旁边并行,又转头看过来。朱高煦见状,问道:“韦百户有啥话要说?”

    韦达沉声道:“在雄县刚打完仗,千户张武便当众说王爷坏话……”

    “哦?”朱高煦顿时侧目,记得在北平接收军队时,感觉诸将不是挺支持自己的么?

    韦达便继续道:“那张千户说王爷打仗毫无章法,侥幸获胜也是靠燕王妙策,趁中秋打了南军措手不及……张千户还说,王爷在战阵上下的军令,稀里糊涂,诸将不能辩。、

    王爷临阵,让将士冲,却没说哪一冲哪一横,以至将士争先乱跑。王爷至敌营,将士不知主将所踪,又派人下达军令,却没找将领,下边的将士,不知该听王爷的、还是各自将领的……”

    走在朱高煦身后的王斌骂道:“他娘|的,是王爷大、还是他张千户大,听谁的不是明摆着吗?俺们刚靠近敌营,忽然被发现,不马上冲上去以图突然破营,敢情还要先训话?”

    韦达马上附和,“正是!燕王和朱能都说王爷善战,就他|娘张千户厉害!”

    朱高煦听罢,倒觉得千户张武所言有几分道理。别人不说,就他说,可能只是张武的性格使然……朱高煦第一回上阵,确实有点抓狂,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要做到娴熟完美,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但是朱高煦没“谦虚”地当着部将的面承认不足,在军中自己承认自己不行,那是万万不可的,威信下降,会导致将士的不信任,这样军令的执行也会变得困难……将士们会这么想:你他娘|的都不会打仗,老子们提着脑袋,跟着你去白白送死?

    朱高煦沉住气,说道:“毕竟是我父王的护卫,更愿意听命于父王。”

    ……

    南边的鄚州军大半已过月漾桥,统兵者潘忠、杨松。他们还不知道雄县的具体情况,手下多步兵,沿路火把点点,如同长长的火龙。

    潘忠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河上的拱桥,对杨松说道:“我带兵最怕水。”

    杨松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莫不是潘将军的姓里带水?”

    一句玩笑下来,不料潘忠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像真是!俺先父就是掉进水里,被敌兵抓住遇害的!”

    杨松摇头道:“不过是巧合罢了,姓氏带水的人多。”

    这时杨松又小声问道:“临行前,潘将军见过长兴侯,我想问个事。万一咱们遇到了燕王,如何处置?”

    潘忠道:“长兴侯还真说过这事儿……圣上有密旨:勿让朕负杀叔之名。”

    杨松瞪眼道:“啥意思?”

    潘忠道:“长兴侯私下告诉诸将,就是见到燕王就杀!别捉活的。燕逆已经造反了,此乃头等大罪,要是捉回去,杨将军说说,圣上杀还是不杀?”

    杨松恍然道:“是这个理儿……不过,杀了敌军主帅,敢情圣上的意思不封侯?”

    “杨将军想得太美!那燕逆总归是皇祖的儿子,杀他能封侯?”潘忠道。

    正说着话,潘忠忽然觉得不对劲,忙住嘴倾听。不一会儿,便有人喊道:“将军,北面好像有动静!”

    潘忠忙喊道:“传令全军,立刻停步,就地结阵!”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杀声骤起。潘忠大叫“不好”,立刻叫上身边的人马,离开大路,调头往南。他回头喊道:“杨将军布阵,我去把后路夺回!”

    潘忠带兵拍马至月漾桥时,见两岸火铳闪亮,刀兵挥舞,两军已经打起来了。官军忽然被袭,队伍十分混乱,边战边向北岸退却。

    “后退者斩!”潘忠大喊,从箭壶拔出箭矢,踢马便冲上了桥。

    潘忠开弓连射数箭,又拔出刀来在马前挥舞,大叫道:“此桥必不可失,兄弟们跟我奋勇杀敌!后退者,休怪我刀剑无情!”

    然而燕军凶猛,南军在月漾桥上的人马已经溃不成军了,败军纷纷向北边拥挤。

    几个拿着火铳的官军士卒向冲过来的燕兵“砰砰砰”放了几响,但燕兵前赴后继,马上又攻上来。拿着没有火药的火铳,官军那些士卒调头就跑。潘忠大骂,挥刀砍了一人。

    不料忽然马腹被乱军撞了一下,战马受惊耸了一下,潘忠没留神,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他娘|的!”潘忠在半空骂出一声,顷刻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河水中。他身披重甲,忽然落水,就好像被绑了一块石头沉河一般,潘忠扑腾了几下,愣是浮不上去。

    就在这时,河中的水草中,忽然冒出几个嘴|含芦杆的人来,他们合游过来,便拿网网住了潘忠,潘忠顿时像一条鱼一样拖向南岸。

    他被拖上岸后,马上开始拼命挣扎,无奈浑身湿透,甲胄衣服更重,光线又暗,他折腾一番没能弄掉身上的渔网。旋即几个燕兵扑上来,就将潘忠按翻在地,拿来绳子五花大绑了。潘忠终于放弃了抵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河水,长叹道:“难道是天命?”

    夜色中的月漾桥北岸,火光闪亮了一阵。良久,杨松也被绑过来了。还有刚从真定过来的武将张保也被绑了。

    众骑环绕之下,一个身披重甲的大汉策马过来,用马鞭指着他们道:“投降免死!”

    杨松拼命昂起头骂道:“燕逆!”

    那马上的大汉大怒,下令道:“砍了!”

    轮到潘忠时,潘忠见自己的同伴也宁死不屈,他便道:“我不投降,也不骂燕王,请到河边受死!”

    就在这时,那个叫张保的武将大喊道:“燕王饶命!”

    “操!软骨头!”潘忠忍不住唾骂了一口。

    他很快便被几个士卒拖到了河边,望着那月光粼粼的河面,潘忠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一章 维持局面

    八月十六日,朱高煦随燕王率军至鄚州。鄚州空虚,官吏开门投降,于是燕军大部驻扎到鄚州内外。

    燕王在州府衙门大堂升堂,令诸将安顿好行营、便到大堂议事。

    朱高煦左护卫部在府前街圈了一块地,扎下营来,王斌等人选了一座宅子,二百余人马陪着朱高煦全住在里面。等朱高煦进来时,院子里全是人马,他也不知道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哪去了,应该已经被将士们赶跑。

    他问王斌昨晚抓住的南军将领,不多时,王斌便将人带到了倒罩房内。

    “要杀便杀!”双手被绑在背后的汉子,进来便又哼哼了一句。

    朱高煦道:“你想表现自个忠勇的操守,我已经收到了,不必再复述。”

    那汉子愣了一下,却是不知怎么回应。

    朱高煦打量了他一番,这汉子的脸被擦拭过,已不如昨夜那么脏。看上去并不像很凶悍的人,拿方士的话说,这汉子长了一副“女相”,面部轮廓的棱角不清晰,脸圆、眼大。光看长相倒是斯文,不过身份确实是武将,昨夜排兵布阵也颇有章法。

    朱高煦走上前去,语气平和,就好像聊天一样的口气,“抓你的人叫王斌,王斌或许已经告诉你了,我是燕王的次子,高阳郡王朱高煦。你叫啥名,什么官职?”

    连郡王都先自我介绍了,那汉子犹豫了一下,便道:“我是百户,刘瑛。”

    “百户?”朱高煦微微有点诧异,“昨夜你布阵,可不止一百多人。”

    刘瑛说道:“营中太乱,千总、副千总不知去向,我先聚部下,再叫其它人马过来结阵。”

    “刘百户之才,不止百户。”朱高煦一面夸奖,一面亲手上去解开刘瑛的绳子。

    刘瑛活动了一下手臂,站在那里有点茫然,因为朱高煦礼遇,他不好意思骂人,但也不好意思马上投降,十分尴尬的表情。

    朱高煦便劝道:“朝中武官都是世袭,百户军官更是成千上万,你一个百户,到老还是百户,谁记得你死了还是活了?何况你昨晚还兵败被俘,就算现在能回去,等着刘百户的恐怕是军法。咱们都是大明朝的人马,我还是太祖的孙子呢,刘百户又何必拿性命来选|边站队?”

    朱高煦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朝廷文武就算要选队,轮得到刘百户你这个级别么?”

    王斌在后面道:“刘百户,你面前的人可是王爷。别错过了机会,回头再拍大腿!”

    刘瑛皱眉站了一会儿,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罪将在京师已闻高阳王大名,罪将愿效犬马之劳!”

    朱高煦伸出大手掌,在刘瑛的肩膀上拍了拍,“甚好,我得先去见燕王了。”

    他刚走出房门,便听得后面王斌的声音道:“削圆牌,你昨夜拿的盾?俺瞧你这张脸像圆盾,哈哈……”

    朱高煦到衙门大堂,见燕王已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公座上。

    燕王先传来昨夜投降的南军将领张保,便在大堂上大肆夸大昨夜的战况,南军溃不成军,毫无招架之力云云。又当众道:“南军不堪一击,俺们马上南下真定,乘胜一举击破耿炳文!”

    接着,燕王竟下令把张保送回去!张保忧心忡忡,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走了。

    送走了降将,燕王马上回顾诸将道:“降将张保已将官军部署告诉俺,耿炳文大军在滹沱河分两岸驻扎。方才俺说给张保听,等他回去嚷嚷,燕军要急攻真定……俺却先稍等一日,待耿炳文将南岸官军一起移师北岸时、军阵动荡,俺军骑兵趁势击之!”

    朱高煦听到这里,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心下有些许困惑。

    古人的思维方式很奇怪,为什么耿炳文听到那些消息,就会全军移师北岸、并在城外布阵?耿炳文还可以让北岸官军守城,南岸官军隔河对峙,先稳住阵脚的。

    或是南军前锋战败,耿炳文欲集中兵力野战,找回士气;又或考虑真定的东北方河间府还有官军,欲夹击来犯之燕军?

    这些推论和考虑都有一定的道理、存在一定的可能性。朱高煦不明白的是,燕王为什么能确定?

    朱高煦不觉得自己比古人蠢,所以才认为燕王、耿炳文的思维方式都很奇怪。在朱高煦看来,这一套谋略下来,每个环节都充满不确定因素。

    不管怎样,朱高煦仍有自知之明,听罢没吭声。他只等燕王说完,便站出来抱拳道:“父王,昨夜儿臣抓到一个南军百户,儿臣请自行处置。”

    抓到俘虏不禀报似乎不太合规矩,何况左护卫那些将领盯着的,朱高煦便先禀报了。

    燕王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一面起身,一面随口道,“好。”

    中军令休整一日,朱高煦带人到商铺里“征用”了一批棉布,召集士卒裁剪成三角旗。计有红旗百面、绿旗百面、青旗百面,朱高煦又下令在上面写上“虎”字,系牢在小旗杆上。

    旁晚时,他便召集部下武将到宅邸中议事。

    等千户、副千户六人都到了,见礼罢,朱高煦便径直叫人把绿、青两种颜色的三角旗发给他们,说道:“咱们是骑兵,冲突纵横快速,今后未免人马跑乱,相互不能寻找。你们把旗领回去,选一百人上阵时缚到背上,我也叫亲兵插上红旗。战阵之上,一眼便识。”

    千户张武的脸色马上变得十分难看,他可能从话里听出端倪来了……诟病朱高煦的话,可能已经被听走。

    张武皱眉道:“高阳王也是多历战阵之人,怎须这种东西?这些旗帜,俺们识得,敌兵也识得,不是招惹敌兵来攻高阳王中军么?”

    朱高煦转头道:“我的亲兵,都选最精锐之士,还怕敌兵来攻?”

    张武又正待要驳斥,朱高煦冷冷道:“张千户,你想抗命?”

    “末将……不敢!”张武一脸黑,说罢叹了一口气。

    众将默不作声,虽没反对,但似乎对这事儿不太满意。

    朱高煦便挥手道:“散了。”

    几个将领纷纷执军礼:“末将等告退。”

    众军在鄚州城休息了一晚,次日吃完早饭,便陆续拔营。朱高煦奉命率军跟着燕王主力南下。

    及至半路,朱高煦又重新部署了指挥权,将两冲权勇队共计八百骑调到中军,由他直接指挥。张武等两个千户,各统领两冲骑兵八百骑。

    朱高煦又下令韦达代领千户军职,统领权勇队。这番调整,只等大军重新扎营后,朱高煦再禀报燕王。

    诸将对此颇有微词,私下埋怨的话,也陆续传到了朱高煦的耳朵里。不过朱高煦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总比那天晚上,大伙儿相互找不着,胡乱冲上去乱整要好罢?

    大军在平原上浩浩荡荡地进发,旌旗如云十分壮观。此时秋高气爽,正是纵马沙场的好时候。但朱高煦一路上却闷闷不乐,部下的将领也多有不服,只是看在他郡王身份的份上,才勉强维持局面。

    当天晚上,大军就地扎营,燕王召诸部大将至中军议事。

    此时大军已经离滹沱河不远了。朱高煦骑马一路到中军,便猜测,又要干仗!

    朱高煦一肚子忧心忡忡,心道:这次打的是太祖留下来的沙场老将耿炳文,恐怕是硬仗,若是表现不好,关键时刻坑了爹,该如何是好?

    他长了一身肌肉,此时此刻却感觉自己很不喜欢干武将这一行。

    果不出其然,至中军大营。燕王便马上开始部署战役!

    燕王用大手遥指南边,说道:“耿炳文全部大军已过滹沱河……”

    朱高煦听罢顿时十分膜拜父王,还真被算准了!?

    燕王又道:“明日一早,俺燕军步骑先正面接近,官军必抱城结阵。俺再以前锋精骑绕其背,沿城击其阵侧,势必破其阵!彼时俺便亲率大军趁机进击,一战败耿炳文!”

    众将拜服:“燕王英明神武!”

    燕王转头看到朱高煦,说道:“高煦,你与张玉最勇,明日一早尔等便作先锋突骑。”

    朱高煦硬着头皮,与张玉一起执军礼道:“儿臣(末将)得令!”

    燕王又道:“高煦与张玉到真定后,绕其背,高煦击西侧,张玉击东侧,务必动摇其阵!”

    “得令!”

    朱高煦领了军令,回到左护卫营地后,等到旁晚才召集副千户以上的武将,传达军令。以防军机泄密,不然倒霉还是打前锋的人。

    等部将们离开了,朱高煦又找来俘获的刘瑛,与他秉烛夜谈。问刘瑛官军如何结阵、有什么特点,各种问题问下来,朱高煦还拿了笔做笔记。

    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考试之前,因为平时不认真一窍不通,只能临时抱佛脚,熬夜看书作笔记。

    但现在不同,朱高煦感觉自己很认真了,依旧心里没底……现在已经有人背地里嘀咕,若是再有失误,在军中的威信何存,那千户张武明天又会怎么诟病自己?

第四十二章 唯快不破

    真定是大城。朱高煦在军中向南眺望,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那醒目的城楼城墙便更加引人注意。他不知道这座城的具体规模,目测周长起码有二十里!

    城墙全是土墙,不过朱高煦知道这种夯实的土墙,切面就是个梯形,厚度和高度差距并不大,非常敦实,厚度近十米,几乎不可能打穿。

    城池外面,一片片黑漆漆的方阵排列,远观就像放了无数集装箱一般。旗帜在方阵上方飘荡,中间还有高大的木车点缀其间。

    方阵群的前面一些零星马匹在奔跑,腾起的尘土,远看如雾缭绕,旧的城楼和城墙也是灰蒙蒙的,天下之间充满肃杀之气。

    “呜……”燕军大阵中响起了牛角号声,听起来就像什么巨大的怪兽在呜咽。

    朱高煦的人马在大军西边,他听到号角声,便召集诸将到跟前来。

    就在这时,燕军营中大鼓如雷鸣,中路骑兵已向正面成纵队冲出。

    “轰轰轰……”天空如晴天霹雳一般响起了炮声,朱高煦转头看时,见土城墙上、敌军方阵前面白烟滚滚。燕军骑兵纵队,分东西两边开始展开,须臾之后,远处便热闹起来了,噼里啪啦的火铳、弓箭和喊杀声从在风中回荡。

    朱高煦眺望了一会儿,然后回顾左右,见人来齐了,便开口道:“咱们要干甚,昨晚已说过了。一会上阵,我带权勇队、亲兵一千骑,冲前面。

    张武的千总左营,看红旗位置,紧随其后杀开缺口。

    右营,临阵暂不上。若前方危急,右营千户自行判断缓急、或听军令接应。

    我部红旗处若停止突进,左营则改变方向,向北面掩杀;我部则迂回包抄,与张武左营共同破阵!明白了吗?”

    众将纷纷抱拳道:“得令!”

    “各千户、副千户、把总可见机,权宜行事!”朱高煦一挥手,拍马喊道,“出发!”

    北上插着红色三角旗的铁骑先走,韦达部随后按次序跟上,马蹄轰鸣声越来越大。一股骑兵就像洪流一样,向西边大幅度绕行。

    那官军的阵仗摆得很开,但宽度也总有限。朱高煦率众从远处越过官军大阵尽头,然后开始向南突进。按照昨日燕王的军令,他要从官军西侧,攻大阵的侧面。

    就在这时,忽见官军阵营中一群马兵陆续飞奔而出,直冲这边来了!

    敌军用骑兵掩护步营,这事儿昨夜朱高煦已有心理准备。那俘虏刘瑛说的,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就看对方大将把骑兵放什么地方。朱高煦见得来势,便抖动缰绳,只用右腿一踢,用手臂指着东边喊道:“王斌部左转,跟我冲!”

    朱高煦又转头喊道:“分别传令左右千总营,张武在左,分左右跟上,掩护我侧后两翼!”

    “得令!”

    于是朱高煦率骑兵,立刻迎面冲击敌骑,他把手里的樱枪高高举起,大喊道:“长枪准备,杀!”众军遂跟着他加速奔跑,无数马匹的蹄子急速交替,前军逐渐进入冲锋状态。

    枯草间的干土在铁蹄猛烈的践踏上,灰尘飞腾,人马就好像踏在云里一样。身在战阵中,能见度越来越低。

    “砰砰砰……”风中传来了弦响。两军前锋相距只剩二十余步!朱高煦的目光,已经看见尘土之中的敌军骑兵伏在马上拉弓的动作了。

    “哎呀!”左边突然传来一声痛叫,燕军一骑摔落下马,接着又传来了嘶声裂肺的嚎叫,似乎被后面的战马踢中了。

    朱高煦没有转头,瞪圆眼睛,直冲而去。

    骑兵以冲锋的速度接近,二十几步最多几秒,朱高煦正面的一个戴着宽檐帽的官家骑兵,直接扔了弓,往腰上拔刀。然后并没有什么用,速度太快了!他们似乎没料到燕军连骑射缠打都省了,直接加速猛扑正面!

    “啊!”惨叫声在朱高煦耳边响起时,长|枪尖头已经从那敌兵的后背刺出来!

    这种速度下,朱高煦根本没机会拔枪,手上直接一松,顺手从背上抽长柄马刀!连抽带劈,电光火石见,又有一骑被砍落下马。

    周围惨叫四起,金属叮叮哐哐的碰撞声好像打铁一样,血腥味迅速弥漫,空中的灰尘仿佛都染上了血色,变成了血雾。

    眨眼之间,右侧一骑抬起长枪,正要戳朱高煦。然而那敌兵的肌肉反应根本没有朱高煦快,只消慢半拍就致命。朱高煦不等他长枪刺出,直接一刀先手劈到那人脸上。

    顿时朱高煦脸上一热,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变成了红色,鼻子里闻到的全是令人反胃的腥味。他顾不得抹脸,冲入阵中,见人在范围内就劈。那晚朱高煦已经打出了骑战心得,双腿夹着马腹,一刻也不停下来,集中精神肉搏。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一刀,朱高煦先手攻击,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总是比对方快那么一点。

    身边的亲兵将士,见他们的前途所系的王爷猛冲,个个也是舍了命浴血奋战。燕军整个前锋就像被杀了父母一样,红着眼睛死战。

    不多时,敌骑竟向两侧躲避,纷纷乱跑。

    “呸!”朱高煦吐出一口血水,用左手抹了一把脸,手掌上全是血。他这时转头一看,见一众绿旗正在左侧跟上来,一众青旗在右边。心下顿时道:老哥开局这一阵稳了!

    尘雾弥漫之中,隐隐看到许多马|屁|股正在远离,敌兵败退了。

    朱高煦放松双腿,战马又向前慢跑了一段,地上正蜷缩着一个士卒,满脸血泪,双眼满是惊恐,一边哇哇哭,一边正用颤抖的手捧地上的一截肠子,连肠子和蘸上的泥土一起往肚子里塞。

    朱高煦看得左眼皮直跳,拍马上去,挥起一刀,“嚓”地一声,让他解脱了。血溅到空中,洒了一地。

    “王爷简直是阎王爷!”后面传来王斌的吼声。

    朱高煦顾不得许多,沉住气在模糊的灰尘之中观察敌步兵方阵。就近的两个方阵一片混乱,他们似乎想临时让方阵转向……但谈何容易,便变成了一堆混乱的人群。

第四十三章 十面埋伏

    真定城上下,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碗口铳和洪武大炮不断轰鸣,石弹飞到空中,落进人海却如同石子掉进了大海。

    官军主力号称三十万、燕军号称二十万,但实际人数总共也应该有二十万人之多!二十万人一起聚集到真定城下,更何况此时的主要杀伤兵器、只有十步到几十步不等,人马之汹涌,就和海潮一般!

    耿炳文左手用力按着雁翎刀柄,在城墙垛口后面不断走动,两道白眉已经挤到了一块儿。

    他俯视下去,看到西侧城墙下一团乱,一片红色旗帜就像一枝巨大的箭镞冲在前面,领着一股铁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周围的步兵早已没有了阵法,拿着各种兵器只顾从几面围攻“红旗”,那股骑兵驱逐过去,众官军纷纷后退;那些骑兵又忽然转向,冲得另一边的步卒作鸟兽散。

    那股骑兵就像洪水一样,从西边涌来,搅得官军大阵西侧一片大乱,四下的步卒好像受了惊吓的蚁群一样,在平原上乱跑。

    耿炳文用满是皱纹的手指过去,说道:“右翼张玉虽猛,猛不过燕王这个儿子。”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答道:“高阳王有勇武之名,算得上一员猛将,但比区区在下,还是差了一点。”

    耿炳文闻声转头一看,说话的是平安。那平安的身躯非常敦厚粗壮,膀子上虽然有一层甲,肌肉却连盔甲也绷了起来,那两条膀子比一般人的大腿还粗!此人的爹叫平定,平定便长相异状、非比寻常,太祖见之惊为天人,执意要收为养子;这平安也和他爹差不多的长相,非常魁梧粗壮。

    耿炳文看了一眼平安,便道:“若让高阳王裹挟到了中军,燕王又在正面强攻,情状危也!须得增援左翼。”

    平安立刻抱拳道:“末将请战,带骑兵出城与高阳王一决上下!”

    耿炳文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不如依魏国公之见,调精锐围攻此人,置之死地,斩断燕逆一臂!”

    他说罢面露杀气,抬起手往下一斩,“来人,传令参将盛庸,到高阳王北面督战,集步军挡住燕军、阻高阳王去路!”

    “得令!”

    耿炳文又看向平安,“盛庸全才,统步兵也颇有章法,高阳王想迂回打穿北阵,难如登天!此时平安率精骑出镇远门,挡其归路!老夫出永安门,鼓中军士气,反攻西侧。叫高阳王插翅难飞!”

    平安抱拳道:“末将领命!不过中军阵厚,老将军大可不必劳顿,便在城上,看咱们如何破高阳王便可!”

    耿炳文微微点头,捋了一下白胡须,又道:“燕王父子亲临战阵,此时燕军士气极振,老夫今年六十有五,还不如燕王奋勇?城上叫武定侯坐镇足矣。”

    他眺望着浩大的战场,正色道:“老夫等既受朝廷重任,敢不用命?望诸位奋力杀敌,以报皇恩!”

    平安瞪圆虎目,抱拳道:“得令!”

    ……盛庸奉命来到战场上,策马在阵中穿梭,四处下达简短的军令。他的话不多,也不一定只和大将说话,但当军阵动摇之时,他总能快马冲过,大声呵斥指出要害关节。

    左翼诸方阵竟然陆续调整好了方向,北面不动与正面燕军激战;靠后的方阵则转了向朝向城墙,以长枪在前,火铳、弓箭护卫,面对突入大阵的燕军铁骑。

    时朱高煦率众,以权勇队、左千总营、右千总营为前后梯次,从西侧杀入了南军大阵纵深。靠近城墙的许多方阵纷纷被击溃。

    朱高煦见冲的深度差不多了,便停止向官军中军突击,调转方向迂回包抄;按照事先说好的战术,张武部此时会转向、北击其它方阵的腹背,两厢夹击,以图大破官军西侧!

    不料这时他发现进攻受阻,北面那些方阵和铁桶似的,仿佛与刚才击溃的那些人马、不是同一层次的战斗力!朱高煦反复冲杀,依旧不能破就近的方阵。

    他率权勇队稍退,在已经崩溃的乱军中冲杀一阵,又转头观察。

    西边的绿色旗帜位置,便是张武部骑兵,那些绿旗来回运动,却无法向北移动!

    进攻受阻了!坚持一下还能不能达到目标?战场之上,千军万马、烟雾腾腾变幻莫测。

    朱高煦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具体的状况……如果原本可以击溃北边的大片方阵、扩大战果,因为遇硬就耸、错失了战机,岂不要被人骂惨?

    可是北边远处的方阵,已经向这边缓缓推进过来了,万一不能击溃他们,朱高煦的骑兵活动空间、就会被极大地压缩,变成骑在马上的步兵!

    朱高煦满额大汗,汗水冲着脸上的血水,一起淌到了下巴,往胸甲上滴。

    朱高煦深吸一口努力让自己镇静,很快有了自己的观点:作为一股军队的主将,可以不会布阵,因为手下部将总有人会,也可以武力平平,只要不跑到前面去……但主将必须要临场拿出决断!因为只有主将才有兵权。

    哪怕是错的,哪怕又被人诟病,也要决断!就算是错误的判断,也比不判断要好!

    “传令全军,以后军为前军,全部调转方向,向西突围!”朱高煦大喊一声。

    “得令!”

    权勇队二冲最先调头,朱高煦率亲兵向西冲去,很快从侧面越过权勇队。这时西边张武部下也陆续调头向西了。

    “轰轰轰……”城墙上的炮又是一阵响。那石头炮弹以抛射落进人群,有时还是能砸死人,不过射|速、杀伤力都很有限,实际能打死的人非常少,千军万马中,主要还是恐吓作用……好几万人规模的燕军,每个人被击中的概率非常小,可是巨大的炮响,很容易让人忽略概率这个事实!

    朱高煦向张武营靠拢,却见绿旗逡巡不走!骑兵在战阵上运动速度很快,他娘|的张武在干甚么,难道张武还敢临阵抗命?

    朱高煦拍马冲到左营活动的范围,大声喊道:“左千总营为何不走?”

    一股人马从西边慢跑回来,当头的一员武将大声答道:“西边被官军骑兵堵了后路,右营不能胜,被杀无算!”

    朱高煦听罢,招呼身边的王斌等人,带着亲兵越过左营人马的位置。他拍马直冲西边,便见无数骑兵正向这边退却。

    从铁盔来分辨最容易,南军的帽檐要宽一些,所以朱高煦认定这些人马就是燕军;须臾之后,他看到了其中青旗晃动,正是右营八百骑。

    “难道你们不是燕王护卫精锐?跑个鸟!”朱高煦骂骂咧咧了两句,拍马反冲,直趋西边。

    三角红旗飘扬,一群如狼似虎的铁骑跟着朱高煦冲过去,烟雾腾腾之中,正有南军骑兵追杀上来了!

    朱高煦提起新换的樱枪,往空中一刺,大喊道:“杀!”

    两军策马靠近,朱高煦故技重施,不断拍马加速,凭借战马的冲锋速度,先声夺人!“哒哒哒……”铁蹄沉重的声音震耳欲聋。

    迎面急速的风,让他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血脉也在急剧上涌。朱高煦深呼吸一口,抬起了樱枪,端到腋下。“哐!”握枪的右手向前一滑,他马上放开手掌,动作流畅地伸向肩部,这个动作做过很多次了,非常之娴熟,他准确地抓住了马刀的刀柄!

    “唰!”刀光一闪,一个黑影在眼前一晃,朱高煦一刀斩下。“铛!”剧烈的颤抖让他的虎口发麻,整条胳膊都抖了。

    朱高煦飞快地看了一眼刀口,上面崩掉了一个大口子,就像一口牙缺了一颗!我草?朱高煦勒马转向,回头瞟了一眼。

    只见一个猛汉也在回头,那厮仿佛一坨方形铁锭放在大马上一样,一手拿铁盾、一手拿重斧,粗得离谱的胳膊在朱高煦脑海中闪过。

    而且一瞬间朱高煦就发现,自己成了孤身一人?两边只剩无人的空马跟上来!少顷,王斌等数骑才大喊着劈死一人赶上来,王斌的眼睛都红了。

    刚才接招那猛汉左右挥舞,不一会儿就劈死了好几个人,马也在远处勒住了,呵斥着将马头调转过来。那猛汉喊道:“高阳王,咱们再战!”

    朱高煦接了一招就知道斤两了,心道:老子和你缠斗耽误工夫,等着全军被围?

    他便一边喊道:“来者何人?”一边瞅哪里有空荡,想杀回去,先闪人再说。

    那猛汉道:“在下平安,先父是你皇祖爷爷的义子,高阳王得喊我一声哥!”

    “我皇祖养你父子,就是让你残害他的子孙么?”朱高煦拍马向南边冲,连斩两人,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平安的声音道:“当今圣上乃天下共主,那是你皇祖爷爷的意思!”

    听声音判断,那厮距离并没有远去,正在追上来。

    朱高煦在前面冲杀,战马冲得又快,不敢有片刻放松、回头去看,便一边与那厮废话,一边判断位置,他又随口喊了一声,“齐、黄二奸臣,谋我宗室性命!”

第四十四章 四面楚歌

    “隆隆隆……”无数的铁蹄踏出的声音已经混沌一片,就像连续不断的闷雷。

    朱高煦返身迂回向东,正遇到插着青旗的右营回来,接应朱高煦部。

    这时朱高煦已不敢恋战。那南军骑兵将领平安勇猛异常,单挑至少不输朱高煦!

    平安麾下的铁骑也非常精锐,而且刚上来接战,养足了马力和体力;而朱高煦部先击溃了第一股南军骑兵,又侧击打崩步军方阵不知其数,人马之力消耗巨大……若要硬战平安,胜败尚且难料,但至少不能一时半会解决战斗!

    “呼哧呼哧……”朱高煦座下的战马,刚刚冲刺了一阵,喘|息的声音非常大。他想起从京师逃奔回北平的经历,曾有一匹马被活生生累|死。现在这战斗,几乎全靠人和马的体力。

    朱高煦判断:从西边原路退回,机会渺茫。平安的大股骑兵在后面,会把他的疲惫人马按在那边猛揍!

    他带着亲兵和权勇队,又在向东边跑……此时此刻,大战在真定城北爆|发,朱高煦因为攻击南军大阵侧背,却反被合围了。

    朱高煦部两千多骑兵面对的处境非常危急,在他的西面是平安骑兵大队!

    北面是某步战高手组织的步兵方阵无数!

    南面是真定城十米厚的城墙!

    东边是南军的中军大阵,步骑大阵厚重,不知方阵布了几层!

    朱高煦暗自大骂:南军只在西面一翼、便有如此多猛将勇士,实力似乎非常强大,燕王有胜算?他一边策马慢跑,一边观察北面,张武的千总营根本打不破正面的南军步阵!

    张武部本来是应该向北进攻,现在来回奋战,却在步步后退。南军步军阵前面的长枪兵非常密,张武部只能来回奔走,以骑弓攻击,试探冲杀……张武营不断射杀南军士卒,但并不是朱高煦想要的目标,他想要张武营尽快击溃那边的全部方阵!

    但看起来那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张武唯一的作用,是迟缓了南军步阵的推进速度,不然朱高煦等人很快就会失去驰骋空间,被一群步兵围死动弹不得!

    如果骑兵没地方跑动了,站在原地是什么效果,朱高煦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他放眼望去,自己的人好像只剩一个气泡、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气泡随时可能破裂……

    朱高煦此时恍惚若梦,直觉似乎要完蛋了!他提着脑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但多数时候精神紧张,只顾打仗,只有这个时候,恐惧感才悄然来袭。

    人若忽然死掉,并不会害怕;最可怕的是慢慢等死……朱高煦前世了解过一种酷刑,便是把人绑在海滩上,等着涨潮淹死,据说非常之没有人性……

    朱高煦暗骂:起码十倍的人马围攻老子,有这样打仗的?

    若是现在投降朝廷,建文帝会不会看在亲戚的份上饶他一命……朱高煦都不用想象,马上就觉得似乎不太可能。

    朱高煦一边跑马,一边忙着观察情况,希望能找到一点出路,然而……南军的步兵方阵,前后相邻的三个方阵就如同品字,想从方阵群的缝隙中拼死冲出,恐怕就像进了弯弯绕绕的迷宫,活命的可能性也不大。

    ……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在跑动中的某一个角度,灰尘漫天的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处尘雾稀薄的地方。朱高煦一瞥间,看到了更远处的景象,虽然一闪而过,却也至少看到了!

    一时间他马上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外,集中所有注意力回忆刚才那副画面。南军大阵之外,有大量燕军步骑,在猛烈进攻正面!

    这里的正北面,似乎很胶着、没什么进展;而往东边一些,南军方阵似乎有混乱的迹象。

    朱高煦骑着马,已跑到张武部以东。他看到南军中军的一部分方阵在转向!

    南军步兵的朝向,本来全部是面对北边的……燕军大军就是自北而来。现在那边的方阵左转,明显是针对朱高煦,想把他彻底围死!

    只是步兵方阵转直角比较困难;反而像这边的步阵,直接前后交换,只要指挥得当,转向百八十度更容易。于是南军中军一部,现在还没完全调整好阵法。

    朱高煦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进来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向前猛攻!?

    朱高煦的脑海里短时间处理了大量信息,他只是通过模糊判断的直觉,可能向东还有一丝机会……但冷静略微一想,又觉得十分荒诞,几乎等于送死;忙乱之下,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那个直觉来源于什么地方。

    可是,眼看阵线正在崩溃收缩,还有机会吗?

    “他吗的!”朱高煦骂出声来。反正都欠了二十万元了,多欠十万元又怎样?老子梭|哈了!

    他转头道:“传令,张武立刻率军跟着红旗向东进攻!右营且战且退,向我大部靠拢运动!”

    “得令!”

    朱高煦勒住战马,转身喊道:“弟兄们,咱们三面被围、一面是城墙,咱们马力不支无法向后突围,唯有向东猛击,寄希望于燕王接应,才有一线生机……

    眼下,已到存亡之关头,若是战败,官军不会放过咱们一人!与其被当牲口杀,不如拼了!我朱高煦会冲在最前面,陪弟兄们一起死,决不偷生!”

    在这种要死要活的时候,亲兵们意外地仍然支持朱高煦,身后传来了纷纷的回应,“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拼了!”

    朱高煦从背上拔出长柄刀,转头看到王斌瞪着眼睛,便道:“真遗憾,抱歉了兄弟……”

    王斌道:“俺这条命早就是王爷的了。”

    朱高煦高举马刀,斜指前方,“全军准备,攻击!”

    身边的铁骑纷纷抬起长枪,耸|动身体,踢马开始出发。

    “杀!”众军齐声大吼,战马迅速加快。

    尘土近处,是刚刚才转向的凌乱步兵!燕军前锋马不停蹄,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以直线正面猛扑!

    “嘶!”战马一声嘶鸣,朱高煦差点没飞出马背,他双腿钳住马腹,身体前倾,伏到马背上,以长刀直刺前方。左右传来叮叮哐哐的声音和战马的叫声,一骑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骑士被甩翻了下去。

    更多的铁骑跟着冲进敌阵,乱糟糟的步兵四下躲避。

    朱高煦率红旗亲兵,马不停蹄冲穿这个步阵后,继续往前冲杀,让后面更多的人马通行跟上来。就在这时,他从烟雾中望出去,隐约看见前面旌旗密集,似有大将在那个位置。

    此时刚刚散架的南军步兵,向东边涌去,朱高煦等便尾随劈杀,杀进另一个方阵,那方阵里溃兵、队列步兵混到了一起,朱高煦立刻杀了进去。

    “嚓!”朱高煦拖到侧面的马刀猛地向上扬起,一个敌兵双手抱住脖子,鲜血便从指间彪了出来!

    燕军急速冲击,忽然杀到阵中,南军大量士卒惊恐万分,乱作一团。

    “叱!叱……”前面传来几声吆喝,旌旗密集的地方一股骑兵踢马迎了上来。片刻之后,金属的猛烈撞击声和惨叫声四下响起。朱高煦把左手放到刀柄上,双手握刀,迎面一刀劈了上去,“哐当”一声,敌兵骑士挑起的长枪木杆被直接斩成两截!刀光闪过,那敌兵惨叫一声,向后仰倒。

    这时朱高煦感觉座下一轻,马的嘶叫震得耳膜发痛,他的人便向前扑了出去。“哐当!”重甲摔倒地上,朱高煦两眼全是金光,金星像蒲公英花一样在眼前缓缓往上飘。

    左右很快冲来,四下护住朱高煦拼杀。一骑兵从马背上翻下来,将马缰一递,瞪眼道:“俺住斜街、火把巷,叫陈大锤!”

    朱高煦微微一愣,马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接过马缰便翻身上马,转头道:“兄弟,我记住了!”

    “杀!”朱高煦复冲至前面,忽见十步之外,一个毛发尽白的大将立在众骑之间,正在伸手拔刀。只一眼就看得出那老将衣着不凡,难道是耿炳文?朱高煦知道耿炳文年龄很大了。

    朱高煦刚想踢马冲上去,忽然骑兵之间冲出来一群步兵,手里拿着火铳!此时相距不足十步之遥,朱高煦看到黑洞洞的铳口已经对准自己了。

    他心里大急,情急之下把身体一俯。这时视线忽然被一骑横冲过来挡住。

    “砰砰砰……”朱高煦身前的人浑身乱抖,手里的长枪也飞了出去,整个人向后仰倒。

    “王斌!”朱高煦大吼一声,顾不得许多,已见老将左右的敌骑拍马,要冲上前护卫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平举马刀,猛地向前一投掷。

    “嘶!”马刀没投中人,插到了老将坐骑的马肩上。那战马向前猛地一窜,双腿跪地,老将摔将下马。

    朱高煦玩命地冲了上去,左右连砍二人,正面一枪刺来,他想躲没躲掉,长枪从腋下刺进了扎甲。战马再度被刺,他滚落下马。

    这时亲兵诸将士,已嚎叫着不要命地猛扑上来,一个骑兵直接用身体将一骑敌兵扑倒下马。

    朱高煦乱滚带爬冲上去,那老将刚要爬起来,他便一拳揍了过去。那老将的牙齿和血水一起飞溅到空中,人又仰倒了。

    朱高煦扑上去,伸手在腰间一拔,把雁翎刀拔了出来。“啊!”朱高煦满脸是血,瞪圆红眼睛,将雁翎刀对着老将的脖子刺去。

    但是他忽然收住了手,犹豫活捉还是杀掉!

    就在这时,老将挣扎着抬起头,盯着朱高煦道:“老夫跟着太祖打江山,宁可战死沙场,不愿老来受辱,高煦,成全老夫!”

    他趁朱高煦稍微犹豫,伸手抓住了刀锋,往他自己的脖子上猛地一拉!

    ……

    (历史学家顾诚的《靖难之役与耿炳文、沐晟家族》一文中,考证了耿炳文战死于真定之战;又有沐晟著《濠梁慎庵耿公墓田碑记》佐证,以及大量墓碑拓本证明耿炳文“援真定,殁於阵”。《明史》第一百三十卷中所说的耿炳文厚着脸皮投降,然后被弹劾自杀,比较失真;为什么这样记录,不得而知。)

第四十五章 劫后余生

    朱高煦用手去掰,才把耿炳文的紧握着刀身的手掰|开,然后把雁翎刀从耿炳文的脖子上拔了出来。老将临死前的话,让朱高煦在一瞬间心里有点难受!

    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而且还沾亲带故的。现在却聚集几十万人在这里殊死互砍,就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然而彼此之间大多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难受只在一瞬间,很快朱高煦就顾不上了,他自己的性命还悬着半空!

    他拾起耿炳文的头盔和华丽的刀鞘,又在耿炳文身上摸出一卷东西,然后随手便把东西塞进自己的盔甲里。

    朱高煦站起来时,见前边一群南军骑士已经下马了,面对耿炳文的尸体,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准备引颈待戮。燕军士卒却没有空屠|杀那些人,径直在地上捡了一面帅旗。

    朱高煦回头看王斌落马的位置,见王斌的手脚还在动弹,马上喊道:“仪卫队的亲军,把王斌给我带上!”他接着又道,“燕军将士,不得割耿炳文首级,留他全尸!”

    他捡起一根长枪,把耿炳文的一面帅旗和头盔系在上面。这时亲兵牵来了第三匹马,朱高煦翻身上马,高举长枪,大喊道:“官军大帅耿炳文,已被我阵斩!大帅耿炳文死了……”

    诸亲兵将士纷纷跟着大喊:“大帅耿炳文死了!”“大帅耿炳文死了!”

    大伙儿一面喊一面向北冲。大量南军将士转头看帅旗和头盔,听到喊声,他们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沮丧悲伤,士气十分低落。南军众士兵看到铁骑冲来,不少人便开始避让躲闪。

    朱高煦遂率部勇猛拼杀,向北席卷突围。

    正面燕军进展缓慢,厮杀了无数回合不见分晓,但就在这时,他们忽然之间就打崩了官军前方的几个方阵!万军之中,士气往往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高煦立刻抓住战机,喊叫着“耿炳文死了”的话,使出最后吃奶的力气,全力冲杀。

    苦战许久,朱高煦部骑兵与正面燕军前后夹击,总算打穿了一条狭窄的缺口,他立刻喊道:“传令全军,马上从红旗处突围!”

    “得令!”

    众军一边冲杀,一边等张武左营的马队陆续涌出缺口。

    等了一会儿,一些青旗骑兵也奋力奔了过来,所剩不足一半。朱高煦极力眺望远处,只见官军刀枪如林,兵马汹涌。张武的人马撤退后,其对阵的官军已无阻力、很快充斥了整片地方……

    朱高煦此时精疲力尽,部下也是死伤惨重,哪里还有力气和能耐去救没出来的兄弟?

    他仰天长叹一声,只能一面回望,一面北走。

    朱高煦手下的骑兵折损无数,建制崩乱,已是乱糟糟一片,他只得骑马向北全力离开战场。就在这时,燕王带着一股铁骑迎面来了。

    燕王瞪圆虎目,先看了一眼朱高煦手里的帅旗和头盔,又上下打量着浑身破烂和血污的朱高煦。燕王拍马独骑冲到朱高煦面前,伸手抓住朱高煦的手臂,道:“俺儿勇猛!方才耿炳文、盛庸、平安率精兵三面合击,俺令邱福接应,生怕俺儿出不来了!”

    朱高煦听罢心道:吗的,原来如此,我还纳闷一冲进、怎么到处都是坑!

    他张了张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劫后余生的后怕、一肚子火、痛惜……一下子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燕王道:“高煦,你先到阵后去,回头再说。”

    “儿臣领命。”朱高煦抱拳道,此时才发现双手一直在不听使唤地抖动。

    朱高煦带着疲惫的乱兵继续往北走,燕王身边的武将纷纷向他抱拳,面露敬畏之色:“高阳王!”“高阳王……”

    众将此时看朱高煦的眼神,也是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他一脸疲惫,时不时点头、随手抱拳回应。

    这时,身后远远地传来了燕王的声音:“盛庸此贼,助纣为虐!”

    朱高煦无心无力再理会真定城下的决战,带着人马直奔驻地大营。

    到了地方,他立刻叫人把王斌抬到板床上,一面传随军郎中,一面亲手给王斌小心地摘除盔甲、衣服。

    他前世不是医生,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比如消毒意识、异物在伤口中会化脓、缝合伤口加快愈合等等。脱衣服时,最主要是细心观察有没有碎片留在伤口中。

    王斌身披重甲,但那火铳在几步距离上,破甲也是相当犀利,铁丸已经打穿盔甲,陷在了肉里!

    在郎中的帮忙下,朱高煦等人脱光了王斌的衣服。王斌的胸口竟然有五处铳伤!只是都没击穿胸腔伤到内脏,不然他如何还动得了!

    “王爷……”王斌居然还能吭声。

    朱高煦道:“兄弟不用说话。你以性命护我,今后我有荣华富贵,你全家就有!”

    “快去烧开水!”朱高煦回头道。

    郎中处理伤口,朱高煦不顾身上到处都在淤痛,全程看着,下令郎中用煮过的工具把铁丸取出来,用煮过的水反复清洗伤口。

    此时的医疗条件有限,铁丸没伤到内脏,也不一定能万事大吉;能不能挺过伤口感染这一关,只看王斌的命了!

    ……太阳从地平线渐渐落下时,燕军诸部陆续返回了各大军营。朱高煦听到了不少消息,联系到一块儿,大概就是燕军虽然略占上风,让官军付出了两三万人伤亡的代价,但并没有完全击溃官军主力。

    其中又有些传言,什么官军大溃,仓皇逃入真定城,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算云云。朱高煦觉得不太可信,官军若是真的“大溃”了,那肯定就不是死伤两三万那么回事!

    官军步兵极多,在这种双方已经靠近决战的情况下,如果全面崩溃,还有十万人都能进城么?十几万人一乱,挤那个城门口,什么景象,朱高煦一想便知!何况后面还有好几万燕军掩杀。

    于是他判断,正因为今天燕王没能大获全胜,大伙儿才又住帐篷,而不是住真定城里。

    就在这时,忽然来了人,传令朱高煦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他换了身衣服,盔甲也暂时不穿了,便赶着前往中军。

    战争之恐怖,一天之内、在弹丸大的地方上,就能死几万人。燕军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光是朱高煦统领的燕王左护卫马队,骑兵伤亡恐怕不下一千人!

    但他靠近大帐时,却听见了里面传出来“哈哈……”的笑声。不管怎样,毕竟一战干|死敌军主帅、斩杀无数,大获全胜的宣传套路,那是必须的,能鼓舞燕军士气、让大家更加相信造|反会成功!

    朱高煦走进去,众将纷纷侧目,笑声也停止了,时不时有人赞道:“高阳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真乃勇猛无双!”“燕王有虎子,如虎添翼……”

    他上前先对燕王执军礼,留心观察,果然察觉燕王脸上貌似高兴、眼睛里却仍然充满了忧虑。

    别说燕王,就连朱高煦都明白,拿不下真定,燕军便还困在北平地区,连滹沱河也无法突破;而且这种打法,燕军根本耗不过官军……耿炳文原来有十几万人,但大明朝何止十几万军队?

    这时燕王的声音道:“此役头功,高煦当仁不让。”

    朱高煦听罢,心道:我已经是郡王,拿军功有啥用?从郡王往上是亲王,但这个和军功没有关系,只和出生有关系。只有一条路,老爹是皇帝!

    他便马上说道:“父王,百户王斌、韦达冲杀在前……”

    燕王回顾左右笑道:“俺儿会打仗,也会统兵,这便急着替部下请功了!俺有高煦,如多一臂膀。”

    众将只好陪笑了一阵。

    朱高煦想着那两个千总是燕王的旧部,马上又道:“千户陈刚等将,突围时断后,勇猛不惜命,不然儿臣等皆被平安掩杀。千户张武死战不退,支撑中路,儿臣军才免遭分割之险。此二人,皆有大功!

    此役若非诸将用命,儿臣不能阵斩长兴侯,连性命与全军将士,恐怕也要折损在重围之中。”

    虽然那陈武在背地里诟病朱高煦,但朱高煦也不想计较了……本来也没什么真正的仇怨,又刚刚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都看开了!朱高煦觉得自己在军中建立威信之后,陈武应该就会服气。

    燕王听罢便说道:“有功者,俺中军会论功行赏擢升,你让他们等消息便是了。”

    朱高煦抱拳道:“儿臣遵命。”

    燕王又问诸将,攻取真定有何良策?张玉、朱能等说了一些法子,但燕王都不置可否……眼下官军守在城里,燕军又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想攻城无从谈起,谁能谋划出什么攻城之策?

    何况以燕军现在的人马,数量依旧比不上真定城内的官军,就算有攻城武器,这兵力对比又如何能攻城?

    众人在中军大帐商议了一阵,都已疲惫,燕王便挥手叫诸将各自回营了,他却向朱高煦看过来:“高煦,你陪俺就近走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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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