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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四章 简单一言

    此时才三月间,安南国的东西两都正在下雨。雨季还没到来,越往后雨水越多。

    朱高煦离开西都清化前,见过张辅一面。张辅的气色很好,此役大胜让他十分开心,他正等着升官加爵。

    不过朱高煦作为主帅,与张辅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反而有点提心吊胆,内心里隐隐不安。

    云南府护送安南王子陈正元的人马刚到鸡岭关时,朱高煦就得到消息了;他带着人马返回升龙,还是比云南来的人晚了一步。

    连续几天的雨水让升龙城外的道路泥泞不堪,待朱高煦进了内城,很多街面铺了砖石,路便好走多了。王宫附近的房屋被雨水冲洗了一遍,湿|润的空气中没有一点灰尘,整座城池仿佛被洗了一遍更加干净。朱高煦走进作为中军行辕的一片建筑群,很快见到了段雪恨。

    他嘘寒问暖了几句,问道:“安南国王子没事罢?”

    段雪恨轻轻点头,说道:“他在王后那边。我还为沐小姐带几句话……”

    “稍后再说。”朱高煦道。

    他遂走向王后陈氏住的院子,见到王后母子俩正在檐台上。王后蹲在那孩儿的面前,亲手给他擦着鼻子,一副母爱的场面出现在朱高煦的面前。

    陈氏转头看见了朱高煦,她站起身,牵着那几岁的孩儿沿着屋檐下的廊道走来。她执礼道:“恭贺汉王殿下大捷。”

    朱高煦无甚喜色,点了点头道:“这阵子王后在升龙可好?”

    “挺好。”陈氏微笑道,又把孩儿拉过来,柔声用安南话说了一声。那孩儿便有模有样地拱手道:“多谢汉王。”

    朱高煦看着孩儿笑道:“好,会说汉话了。”

    孩儿仰起头,瞪着眼睛瞧着朱高煦。几岁的小孩甚么都不懂,对朱高煦十分友善。

    朱高煦转头对陈氏道:“张辅派人回京报捷,弄了一张万民表,还带上了几个安南人,都是投降之后被收买了的。我也写了奏章,言明陈正元是前国王陈日煃之子。安南国何去何从,只等我父皇才能定夺。”

    陈氏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沉吟片刻,忙道:“汉王殿下对我们母子已有厚恩,不管如何我们都十分感恩。”

    朱高煦淡然道:“王后请放心,我父皇乃雄才大略的明主。既然安南王子名正言顺,父皇当然会作出英明抉择。此事不仅能帮助陈氏复国,于大明朝也颇有益处。”

    陈氏听罢,好言道:“汉王舟马劳顿,请进厅堂坐会儿歇口气。”

    朱高煦摇头道:“我先回去把这身甲胄换了。王后再等一等,有消息便告知你。”

    陈氏送他出院门。朱高煦来到几个月前自己住的房子里,宦官曹福等人进来帮他把盔甲卸下。他便轻轻挥手示意大伙儿回避,然后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了段雪恨一眼道:“沐小姐有话?”

    段雪恨道:“我离开云南府城之前,见过沐小姐一面。她说,圣上之意,要将她嫁给赵王。”

    “啊?”朱高煦吃惊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他刚刚才坐到椅子上,很快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段雪恨没吭声,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沐府居然还能和皇室联姻?以沐晟之前的处境,皇帝显然是要拉拢沐府……

    朱高煦首先想到的,朱棣想用沐府在云南牵制平|衡他!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原因,那就是他会被调走,朝廷只能先拉拢沐府镇守云南。

    整个云南布政使司的土人比汉人多得多,朝廷若是部署不当,麻烦会不少。沐府十几年来能镇住局面,功劳事实摆在面前,没有比沐家更适合的人了。

    因为沐府还有作用,所以皇帝暂时的拉拢并不奇怪;将来沐晟会不会被算旧|账,那就难说了……朱高煦知道,即便是大事、很多时候也只能先顾着眼前,并非事事都能长远打算。

    而且他的父皇朱棣还面临着北方的隐患,也许还想继续利用朱高煦这个儿子!

    前阵子朱高煦在清化和钱巽聊过国事。大明虽已把元朝势力赶出中原,但蒙古诸部还有隐患,太祖时期多次大战仍未收服。

    “靖难之役”时,朱棣为了造|反,调动了北平近左许多卫所的兵力;而建文则撤了大同代王、宣府谷王、辽东辽王在北边的藩国。永乐朝后,朝廷封宁王于江西。

    所以而今大明朝北方的问题,比洪武时期的局面恐怕更严重。朱高煦感觉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父皇似乎一时半会还不会让他虎落平阳。

    朱高煦又想起作为联姻工|具的沐蓁,与她之间的历历往事,他心里愈发难受了,还隐隐感觉羞|辱。

    他的三弟高燧有王妃的,乃燕王府旧将徐章之女、何福侄女。高燧成婚几年了无子,这种事在古代是大事,显然赵王妃因此被休。

    就在这时,段雪恨开口道:“对了,沐小姐还说了一句话,我不确定她是甚么意思。她说,她心里很羡慕我。”

    朱高煦听罢愣了一下,心道段雪恨身世凄惨,有甚么让沐蓁羡慕的地方?他忽然想到了一点,不经意间与段雪恨四目相对,俩人似乎想到一块儿……

    段雪恨能经常待在朱高煦的身边。

    一时间朱高煦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好像僵了一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朱高煦循着那意思想下去,愈发觉得难以释怀。

    以前他想起沐蓁,只是觉得那次在梨园不小心看光了她的身体不太好。但沐蓁对段雪恨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表露心迹罢?

    沐蓁身为侯府长女,名正言顺的亲王妃不做,竟然羡慕跟在朱高煦身边的一个随从?这时朱高煦细思之下,才想起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确实分外不同。时至今日,朱高煦才幡然明白她的真心。

    朱高煦的脸上愁云密布。旁边的段雪恨可能也猜到沐蓁的意思了,所以刚才段雪恨说的是“不确定她甚么意思”,而非“不知道”。

    通常朱高煦遇到不痛快的事,首先是想办法解决,而非伤春悲秋。这次也不例外,但他想了半天,仍然毫无法子。

    哪怕是皇帝的嫡子、功劳很大,有时也根本没法恃宠而骄……不然,皇帝会猜忌:你不愿俺拉拢沐府,你早就瞒着俺和沐府结党,一个鼻孔出气了?

    而且沐晟舍得下这么好一个机会,非得让女儿给汉王做妾?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代,甚么儿女之情都是忽略不计的,唯有不登大雅之堂的戏文才会唱诵,只是在饭饱酒足之后的消遣罢了。反而在更古老的时候,诗经、诗赋都会传颂。这时如果朱高煦站出来说美人真心可贵,估计会被父兄大臣们笑掉大牙!

    门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声音不大,却一刻也不消停,叫人烦躁不安。朱高煦觉得屋子里闷得慌,好像空气一片浑浊呼吸不畅,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踱步走了出去。

    然而门外并没有想象中的凉爽,雨幕中一丝风也没有。朱高煦下意识伸出手,接着从瓦隙间淌落下来的积水,“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宫里的太监狗儿到达了升龙城,传旨来了。

    这一场小雨还没停,狗儿说到中堂宣旨。不过朱高煦冠服将狗儿迎入院子,跪在了院子当中,先接了圣旨,身上淋湿了一片。

    礼仪罢,他这才与狗儿寒暄起来,请这个太监到中堂入座,上茶上了点心。

    狗儿径直说起了安南国王后母子的事,声称王子陈正元的身份没法确定。皇帝叫朱高煦不必理会安南国的事了,好生办好自己的事。

    朱高煦心里更加不满、也不觉得父皇的决定有道理!

    之前他听说父皇朱棣要把沐蓁嫁给高燧,心中已是怨愤交加,却又没法腹诽父皇有错;因为那桩联姻,换一个角度想是有道理的,只是不合朱高煦等少数人的心思。但是父皇这次无理否决陈正元的身份、执意要马上吞并安南国,朱高煦不敢苟同。

    朱高煦早就想过很多遍,就算朝廷垂涎安南国的土地,此时也不该太急。朝廷显然是要尽快经略北边边防的,为避免南北两线作战、国库不支,不是应该先稳住南方再说吗?

    如果大明急于吞并安南国,不管结果如何。朱高煦可以确定:安南国的战争还没完!

    何况朱高煦为了陈氏宗室的事,前后忙活了很久,而今显然是白忙活了。他甚至在陈氏面前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这下已无话可说。

    “王爷?”狗儿的声音道。

    朱高煦转头看了这宦官一眼,忙道:“父皇必有远虑,我在尽力理解父皇的苦心。”

    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在发烫。不过他也没办法,毕竟做过那么久的父子,朱高煦了解一些朱棣的性格。朱棣最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心意,除非没办法时,他是不会妥协的;在“靖难之役”获胜登上帝位后,这一点更加明显。

    在于事无补的情况下,朱高煦根本不想自讨没趣。

第三百三十五章 离别

    上次朱高煦刚回升龙时,受王后陈氏邀请到厅堂上坐,他没有接受;而今天他主动去拜访了陈氏,因为朱高煦觉得现在的境况有点对不住她。

    这一场雨连绵下了好些天,到处都非常潮|湿。朱高煦把伞收起来,放在了房门外,他又回头看一眼,天色黯淡仿佛要天黑了似的,可是时辰才刚到午后。

    陈氏请他上坐,俩人寒暄了几句。朱高煦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朝廷不愿承认陈正元的王子名分,安南国可能要设置三司州县,直接纳入大明朝廷的治理范围。昨天我接到圣旨,要尽快押解胡氏父子等人进京,恐怕不能再管安南国的事了。”

    陈氏听罢瞪着眼睛,神情变幻不定,她许久都没有回应,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朱高煦自然也不会怪罪她失礼,当别人忽然感到很失望、情绪不定时,他不会计较这等琐事。

    这时朱高煦想把圣旨拿给陈氏看,好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

    因为前世他无节制地赌|博,无力维持信用,长期以来是不被人信任的,所以下意识总想努力证明自己的话……不过他终于忍住了到嘴边的话。现在朱高煦似乎不需要再这样做,他的身份、以及一向比较讲诚|信的言行,都能让陈氏相信他的话。

    “我今天来,是想向王后告歉。”朱高煦又道。

    陈氏终于开口道:“汉王殿下为何要这么说?”

    朱高煦没吭声,他觉得无须解释,解释起来也不好谈清楚。他顿了顿道:“不过我不能反抗父皇的圣意。”

    陈氏低头“嗯”了一声。

    俩人有好一阵静静地呆着,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心事。朱高煦这会儿也忍不住想了很多……

    乱糟糟的心绪中,他竟然想到了一个笑话。说的是佛家子弟和儒家子弟在一块儿谈论,僧人说:众生平等,为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儒士一拍桌子道:你个大逆不道的人!

    后世的笑话只是个笑话,但在现在可不一样。维持着世间秩序数千年的东西,最关键的,恐怕就是孝道了。那不仅是儒生的问题,连《水浒传》里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徒李逵,也得孝顺他|娘。

    如果一个儿子敢公开反对他的爹,这种事已非对错问题,定会上升到挑战世间基本道|德的高度!

    所以朱高煦从不觉得,在这种世道违抗父命能有任何结果。更不想为了安南国的事,奋力为对错抗争。作为儿子,能做的无非是行事乖张、不听话,人们只会指责他恃宠而骄、耍泼胡来而已,根本没人和他讲道理。

    便是朱高煦以前悄悄救走了瞿能等人,也不是为了武力对抗他父皇,他防的是以后的人。

    战争就像赌|博,如果赢的机会太小,那便成了博|彩。朱高煦以前是赌徒,但他也不会豁出身家性命,全部去买彩票。

    就在这时,陈氏的声音道:“妾身失礼了。”

    朱高煦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发现陈氏也在瞧着自己。她那眼窝比汉人女子稍深,一对清亮的眼睛却是越看越让人爱怜。

    她轻声道:“我未怨过汉王,也无法强求甚么,你不要多心。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办法呢?我们母子只好认命了。”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这时陈氏竟然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朱高煦完全不明所以。她看着朱高煦,脸颊上隐隐有红晕,接着缓缓抬起纤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她里面穿着宽松的交领,做出动作时,手指不经意间拨|开了一点领子衣料,锁骨便被朱高煦看到了。她的胸襟撑得不太高但很宽,靠近锁骨下方的肌肤也很柔|软丰腴。朱高煦的目光忍不住盯到了她的交领,陈氏玉白的耳朵也渐渐微红。

    朱高煦顿时感觉呼吸有点不畅。不过他心里还很清醒,一时间觉得有点奇怪。

    陈氏几个月前就落入朱高煦手里,不过她恪守礼法,朱高煦自然没有为难她。虽然未曾蒙面之时,朱高煦心里有点期待一睹王后芳容,但他最主要还是为了正事。

    之前陈氏有求于己,却始终守礼。而今要为她们母子恢复名位的事情失败了,她为何反而如此?

    朱高煦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心道,要是我想对她怎么样,之前轻易就能要|挟她就范;而今何必再纠缠不清?他更不了解陈氏此时的举动意图,万一她是想以此交换,希望朱高煦回朝为她们再争取一下。他做不到,如何收场?

    于是他端起了几案上的茶杯,揭开杯盖瞧着水面,避开了她的目光。

    过了一会,朱高煦才开口道:“大军克日班师,汉王府护卫先行。王后可否愿意,随护卫去汉王府?我担心你们留在升龙不利。”

    他说得很谨慎,并未明言安南国可能会继续战乱。

    陈氏也很知趣,早已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好像刚才那细微的神态动作都没发生过,避免了被拒绝的尴尬。她犹豫了一阵,上身前倾,终于答道:“多谢汉王庇护。”

    她说罢目光如同有形的事物,时不时从朱高煦脸上抚过。朱高煦看不懂她的心思,毕竟人又不会读心术,最多能从神态猜到简单的喜怒哀乐情绪,她那复杂的想法,他如何得知?

    朱高煦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道:我快要离开安南国了,与她保持一点距离甚好,免得离别时牵挂不舍。

    ……朱高煦军中的文官宦官有近三百人。有朝廷圣旨、主帅军令,对于撤军之事,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于是中军行辕即刻开始安排诸部从升龙、清化二地撤兵班师。

    原西路军十万人大多都是四川都司、云南都司两地的卫所兵马。大军自安南国到云南,一些人再从云南返回四川诸卫所,沿途的道路狭窄多山,都不太好走。中军议定分批出发。

    汉王府护卫军大部人马,由王斌、刘瑛二人率领回云南府城。朱高煦还写了封信给王妃郭薇,叫宦官曹福带着回去。他亲笔告诉郭薇,等进京献俘之后,他很快就回昆明。

    接着朱高煦安排护卫指挥韦达,率一部王府护卫随行进京;另外跟着他押解逆贼胡氏父子等罪人的军队,大多是浙江、江西等地的卫所将士。如此调遣,等完成押解使命之后、进京的卫所军返回各自卫所就近了。

    朱高煦率众先行离开中军行辕,陈氏没来送别。但他刚出大门,掀开马车帘子时,便发现一袭白裙正在一栋楼阁上面,果然是陈氏站在那里。

    俩人远远地看着彼此,此时已无法道别。

    一路人马近万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升龙城城门。送别的人群里有大量武将文官,连张辅也从清化赶回来了。

    大队人马走了近十里地,来到大路上一道木头牌坊旁边,军队便暂且停止了前行。路边有一间草盖的敞屋,张辅等人将朱高煦迎入屋子里。那草屋虽然陈旧破败,但此时许多文武官员连进屋的资格也没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愿汉王殿下一路平安无事。”张辅端起一个武将送进来的酒水。

    朱高煦也接受了他的好意,笑道:“胡氏逆贼乃新城侯所获,今番我父皇下旨,叫我押解回京,我这算是借花献佛罢?”

    张辅陪笑道:“不敢不敢。征安南之战,汉王坐镇中军运筹帷幄,末将等皆受汉王恩惠。”

    朱高煦听罢不动声色道:“待新城侯回京,论功应加国公之爵了。”

    张辅忙道:“末将不敢居功。”

    话虽如此,但彼此心里都是清楚的。当年邱福、朱能、张玉乃燕王府最亲信的大将,功劳也差不多;张玉战死,其他人都封了国公。张辅如今又在安南国立了大功,皇帝给他加爵到国公几乎是必定的事。

    说了几句话,朱高煦便道:“新城侯就此留步,不必远送。今日大军还要赶路,他日咱们在京师重聚,再徐不迟。告辞了!”

    言罢草棚里的几个人都饮了一杯酒,朱高煦走出门,叫上身边的段雪恨重新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他挑开车帘时,见张辅仍站在路边目送,朱高煦也挥了一下手。

    二人一起在安南国半年多,相互间有些争斗,但总体上张辅还是个很守军中规矩的人。而今一声道别,以前的些许不快似乎都已抛诸脑后了。

    今日的天气已经放晴,天空一片清蓝,阳光明媚。大路两边,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稻田里早已绿幽幽一片。除了路上的明军人马有些喧嚣,四面原野上都十分宁静。

    朱高煦的人马第一天走到了大江南岸扎营,然后次日坐水师的战船渡江。

    他们回京的道路是走北江府、坡垒关(镇南关)进入大明境内广西布政使司地面,然后走广西的驿道直去京师。

    前方还有几千里的路,朱高煦估计行军没有三个月很难完成。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进京

    高煦的人马走到了哪里、朱棣早就得到禀报了,他最近的心情很好。

    明天朱棣就能接受献俘。这是“靖难之役”以来,明军取得的第一次巨大胜利,大明官军不仅迅速灭掉了安南国,还活捉了贼首胡氏父子及一干大臣,结果大善。

    几个月前派去给高煦传旨的宦官狗儿,也早就回京了。狗儿将高煦唯皇帝马首是瞻的态度禀奏,朱棣心中甚是满意。

    这高煦,不仅能耐了得、还非常听话。儿女听话孝顺,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对这种事都会感到很欣慰的。

    酉时的钟鼓之声已经敲响了,朱棣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出御门。朱棣往东边看了一眼,刚才一直在寻思高煦的事,忽然间他又想去看看皇太孙瞻基。

    朱棣便对身后的宦官道:“径直去春和殿,无须派人去告诉那边的人了。”

    宦官道:“奴婢遵旨!”

    御门就是奉天门,此时朱棣正站在奉天门北边的台基上,他上了御辇,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先向北行。接着一行人在奉天殿前面的砖地广场上向右转,然后东行一会儿就到文楼了。文楼出去就是皇城里的另一个区域,东宫春和殿就在这边。

    因为事先没有人去禀报东宫,朱棣的御辇来到春和殿外时,宫人们都很惊讶,急忙在门口两边跪伏行叩拜之礼。

    朱棣下了车,走进春和殿后便问:“瞻基在何处?”

    一个宦官道:“回皇爷,皇太孙写完了字,在水池那边玩哩。奴婢立刻去请皇太孙前来迎驾!”

    朱棣摇头道:“俺就知道他爱顽,正好俺也想走走,这就过去罢。”

    一行人便往春和殿里的池子那边去了。没一会儿,太子朱高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跪伏在路上道:“儿臣方从文华殿回宫,不知父皇驾到,请父皇降罪!”

    朱棣正眼都没看他一眼,或许高炽那肥胖又有点撅的姿态、实在没什么看头。朱棣只道:“起来罢,俺不怪你。”

    高炽忙道:“儿臣谢父皇宽恕。”

    没一会儿,朱棣就看到瞻基过来了,九岁的孩儿果然还很顽劣,只见瞻基双手都是泥污。这时瞻基老远就喊道:“皇爷爷,皇爷爷……”

    朱棣“哈哈”笑了一下,周围几个人也陪笑起来。在这偌大的皇城内,唯一不怕朱棣的人,恐怕反而是他的孙子朱瞻基了。

    瞻基完全没有别人的唯唯诺诺,上来先磕了个头,立刻就抓住朱棣的大手道:“皇爷爷看我捏的泥人儿,他们还能打架!”

    朱棣的手上顿时沾上了泥污,不过他也不计较,笑吟吟地让瞻基拉着走向池边。

    朱棣看着水池边的转头上放着的泥人和泥动物,回顾左右笑道:“瞻基像俺,俺小时候也爱顽这个。”

    太子高炽躬身侍立在好几步外,不敢开口说话,不过皇帝喜欢瞻基,其实对太子是好事。旁边的宦官倒是附和了一声。

    朱棣低头摊开手,看了一眼手掌上的泥污,便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太监王狗儿道:“去挖一些泥来。”

    王狗儿抱着拂尘拜道:“奴婢遵旨。”

    朱棣对瞻基道:“皇爷爷给你露一手,哈哈!”

    皇帝平素在宝座上都是非常严肃而可怕的,他虽然年近五十岁了,此时在孙子面前却露出了一丝童心的模样。大伙儿见皇帝高兴,都面带应景的笑意地,没那么紧张了。

    凉风抚绕,水波荡漾,春和殿里,一时间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气氛。

    ……

    朱高煦离开升龙城时还是春天,待他率军进入直隶境内,已经是盛夏时节。但是安南的春天和京师的夏季,似乎差别不是很大。

    大军行至仙人矶,已是旁晚时分,朱高煦下令扎营休息。军中无人有异议,此番进京献俘,大伙儿在外面歇一晚,明早便好换身衣裳、准备一番仪仗,还是有必要的。

    朱高煦在行辕门内踱来踱去,似乎在等着人。

    不多时,果然一个戴着大帽的汉子进来了,正是王府护卫武将陈大锤。朱高煦马上招呼他进门说话。

    走进厅堂,朱高煦屏退左右,又带着陈大锤走进里面的卧房里。陈大锤把大帽摘了下来,鞠躬沉声道:“王爷,末将在玉器铺逗留了好几天,那几个人陆续都来过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大锤小声道:“最先来的是个个子矮小、面目白净的后生,俺以前见过他。俺便问他,京师境况何如?后生道,军国大事他不知道,皇城内外都很太平,不过听说皇后卧病有几个月了。”

    朱高煦心里清楚,那个后生正是杜千蕊的弟弟杜二郎,现在在锦衣卫当差,化名为杨勇。他母后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不过听起来现在更严重了。

    陈大锤接着道:“第三天来了另一个人,乃驸马的儿子王贞亮;又过了两天,还来了个年轻文士模样的人,都是末将见过的。俺问他们同样的事儿,他俩的话也差不多,说是最近上朝见过圣上,朝中经常在争议安南国之事。”

    朱高煦听罢松了口气。

    他本就是皇帝的儿子,京师也算他的家。可是不知为何,几年没回来过了,竟有几分陌生感;又或是要见父皇朱棣,他忍不住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有点谨小慎微。

    朱高煦道:“陈把总去罢,歇口气,明日一早咱们就进京!”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遵命。”

    ……次日一早没出太阳,天上的云层很厚,好像要下雨,却还没下来。

    不过没有了盛夏的火辣阳光,路边来围观的百姓就更多了。一部分京官迎出了京师十里地,朱高煦换乘名叫“象辂”的豪华大马车。

    护卫精骑衣甲鲜明,铁骑开路,大路上只见头盔上的红缨晃动,非常漂亮。随后的仪仗迤逦而来,阵仗极大非常繁复,有各种牌、伞、盖、杖、旗、刀剑礼器,鼓、锣、管、铜角等乐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高煦便是亲王,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些排场仪仗的规矩,如此复杂,谁有心思仔细地一一理会?所以有时候一些文官弹劾他逾制、便是礼仪规格超了,他也感到非常无奈;根本就看不懂,他怎么知道逾制没有?偶尔长史府的文官会提醒,但显然长史府文官也不是每次都能发现问题。

    朱高煦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十分豪华,马车前后还有黄色伞和盖,就像是天子车驾一样!区别只是马车上的装饰不同,伞盖上的花纹有细微差别。甚至他身上穿的团龙袍服,图案和皇帝穿的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

    仪仗之后便是甲兵环绕的一行囚车,装着胡氏父子及其重要大臣罪|犯。征安南国之前,朝廷很重视舆情,激起了朝野官民对胡氏逆贼的愤恨唾弃。此时胡氏等人进京,大路两边民情激愤,非常喧闹嘈杂,许多人还往囚车上扔东西。

    朱高煦挑开车帘一角,看到有些人骂得特别凶,怒不可遏的模样,好像胡氏逆贼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又或对他们的切身利害造成过甚么影响似的。朱高煦不禁心道:关这些人屁|事?

    或许人们只是借这样的机会,发|泄平日里的其它不满罢了。

    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到达正阳门,前来迎接的官吏更多了,还有朝廷里的勋贵和部堂级别的大臣。朱高煦从象辂上走了下来,与诸文武见礼,便想走回马车上。

    就在这时,人群前面的官员金忠请上前说话。那金忠也是老熟人,旧燕王府的心腹谋士,而今已官职兵部尚书,朱高煦便招手让他过来。

    金忠走近了,旁边的段雪恨警觉地观察着金忠。朱高煦倒神情自若,他知道,这金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且彼此早就认识了。

    金忠站正了身体,道:“圣上有旨,囚车进城后先交给锦衣卫,待三司法定罪之后再处置,尔后昭告天下。汉王殿下一会儿从东华门进皇城,立刻去坤宁宫。”

    朱高煦神色一变,小声问道:“我母后……”

    金忠道:“下官未曾去过后宫,无可奉告,只来传圣上的旨意。”

    此时周围很嘈杂,朱高煦便简单地行拜礼道:“儿臣领旨。”

    金忠这时才从刚才的位置向旁边走了两步,作揖低声道:“不过下官听到些风声,皇后凤体似乎不虞。”

    朱高煦一脸担忧的模样,不全是装的,只不过他早就通过京师的奸谍知道这事儿了,金忠带的话验证了奸谍的消息可靠。虽然他对徐皇后的亲情不是那么深,但徐皇后是个慈爱的人,有她在,皇室的亲情就能多几分温情,所以朱高煦真心希望她身体能好起来。他急忙说道:“我一到皇城,立刻进宫去看望母后。”

    他说罢重新上了象辂。前边的精骑、仪仗继续行进,朱高煦的大马车也随后从正阳门甬道入城,城门早已洞开,城门附近简直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入宫

    “汉王殿下,请!”金忠做了个手势。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东华门的城楼,便抬腿走了进去。

    他是从东安门进的皇城,那时所有随从都止步了,皇城里不是甚么人都能进来的;然后没走一会儿,朱高煦便和金忠一道进这道东华门了,里面就是皇宫。

    进了东华门,朱高煦才忽然感到哪里有点蹊跷。

    平常文武官员进宫,确实很少走正南面的路,那边比较远;要经过洪武门、承天门、午门才能进皇宫,洪武门和承天门之间的千步廊大街,就大概有一千步远。

    不过,文武是分开走的,武官一般走西华门,朱高煦属于宗室之列,但他以前进宫也多走西华门。

    他想了一下,因为此行是金忠带他进来的,那金忠是文官,所以走东华门倒也说得通。

    朱高煦又走了几步,才忽然捕捉到了、内心里那一闪而过的一丝蹊跷究竟是甚么……父皇下旨,为何非得如此细致,细到规定朱高煦走哪道门进宫?

    一时间,朱高煦便感觉有点心神不宁了。不过他没吭声,只是留意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但甚么也没发现。

    或许他太紧张了罢,所以连这些细枝末节也能多心。

    他又心道:不过是进宫一趟,看望母后而已。朱高煦的爹还在位呢,普天之下,除了他的皇帝老爹,谁还敢对他怎么样?而且朱棣那么厉害,谁又敢冒着诛灭九族的大罪矫诏不成?

    朱高煦定住神,抬头挺胸向文华门西边河上的那道桥走去。

    他心里自嘲:进个宫就跟上战场一样的感觉!

    战场上就是这样的,实力碾压的战役还好,若是有点势均力敌的时候,带兵的人心里通常都非常之紧张。各种真的假的禀报、各种部将幕僚的看法,会叫人忍不住担忧。这时候如果没法定住神,就极可能失去担当后果的胆量,左右摇摆难以拿定主意。

    朱高煦和金忠二人过了桥,再往北走一会儿,就到文楼了。

    从这个地方要出宫,只有两道门,第一道是就是朱高煦进来的东华门;第二道就是走午门那边的左殿门,出左殿门就在午门里面了。而从此地,要进宫也只有两条路,第一道就是文楼,进去就是奉天殿外面的广场;第二道是走北面谨身殿后面的小门,进去就是乾清门外。

    不过宗室和大臣进宫一般都走文楼,北面的小门多是宦官宫女走。

    金忠径直靠西的路行,果然他要带着朱高煦走文楼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身材瘦削的宦官,迎面正向这边过来。

    朱高煦又感到了一丝蹊跷,因为他是亲王,即便是皇宫里的奴婢看见他、都要马上避道,而那宦官还在继续向前。

    朱高煦沉住气仍然视若无睹,反倒是旁边的金忠眉头一皱。等那宦官走近,金忠率先开口道:“你不懂规矩?”

    那宦官年纪不大,可能也就是十余岁的模样,朱高煦感觉有一点面熟,但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宫里的这么一个宦官。

    小宦官弯下腰,但没答金忠的话,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又瞧了他身上的五爪团龙图案,问道:“您是汉王殿下?”

    朱高煦道:“正是。”

    金忠道:“这奴婢不懂规矩,汉王别理会他,咱们先进宫去……”

    朱高煦站在原地,抬手止住金忠道:“他好像有啥事,何必急这么一小会儿?”

    小宦官忙道:“正是,正是!奴婢正有句话要说给汉王殿下听。”

    金忠已经不耐烦地挥手,十分生气道:“这里容得上你说话?快滚!”

    朱高煦没好气地看了金忠一眼,不想与他多说,只招手道:“你过来告诉我。”

    小宦官弯腰上前,朱高煦个子高,便俯下身好让小宦官够得着他的耳朵。小宦官拿手捂着嘴,把嘴靠近朱高煦耳边悄悄说道:“池月真人是我的大姐姐,当年在灵泉寺池月真人救的小和尚、就是我。大姐姐让我告诉汉王,宫里可能出了事,叫你多留心一点!”

    朱高煦听罢心下一惊,立刻看向金忠。

    金忠好歹也是兵部尚书、部堂级别的大员,这时神情似乎有点不够沉稳了,目光闪烁忧心忡忡的样子。金忠马上问道:“这奴婢对汉王说了甚?”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他说汉王旧府出了事。”

    金忠道:“这奴婢一派胡言!您在京师的府上也没多少人了,能出啥事?”

    朱高煦道:“我也想知道!不行,我府上有要紧的东西,得赶紧回去看看。”他说罢立刻转身就走。

    金忠急忙说道:“圣上传旨叫殿下进宫,您这是抗旨啊!”

    一时间朱高煦也不知道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方才他刚进宫、就觉得哪里有点蹊跷,妙锦忽然冒险叫人带话过来,他是很相信妙锦的,所以立刻就下定决心先离开此地再说!

    朱高煦脚步不停,转头说了一句:“我父皇说了,叫我某时某刻一定要进宫?我有说过,不进宫了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金忠,发现金忠看见自己走了,非常急。朱高煦更觉得有什么事!

    任那金忠嘴上的道理说出花儿来,他一个文官也拦不住朱高煦,朱高煦只管调头就走。

    这时,文楼里走出来了另一个人,那人道:“汉王殿下,圣上叫您现在就去坤宁宫见皇后!”

    朱高煦闻声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郭资!朱高煦心里骂了一声,他太知道这郭资是谁了……当年朱高煦还在京师没封亲王时,导演了一出如同“话剧”的戏;想利用郭资擅自用军粮赈济山东灾民的事,以此来攻击高炽。

    为甚么郭资干的事能攻击到太子?因为这郭资根本就是太子的人。“靖难之役”长达三年多的时间,这家伙一直都在北平辅佐高炽,俩人关系近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郭资这厮一出来,朱高煦马上意识到:不仅郭资是太子|党的人,这金忠难道不是?金忠虽然是旧燕王府的心腹谋士,但早就站到太子那边了,朱高煦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郭资一出来,金忠的脸色立刻沮丧得像死灰一样,用埋怨的眼神看了郭资一眼。显然金忠认为,刚才郭资突然从文楼走出来,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朱高煦几乎开始跑起来了,大步快速地向南走。毕竟出宫的两道门,全都在那边!

    一道文华门,一道午门东面的左殿门。朱高煦情急之下,也还没糊涂,很快就决定走原路返回!因为如果走左殿门,出去就在午门内,还得过午门;过了午门,出皇城还要走很久,简直是夜长梦多的一条路。

    此时朱高煦心里是一团雾水,心道:他|妈|的,太子的党|羽究竟要干甚么?!

    朱高煦快步奔走了没一会儿,便远远地看见,那道桥上来了一群人!他再也淡定不了,因为那不是一群普通的人,而是披坚执锐的甲兵!

    这里是皇宫,甲兵居然进来了,他们怎么忽然进来的,这是要谋反还是干甚?朱高煦立刻收住脚步。

    那桥上的一个武将喊道:“汉王殿下请过来,末将有事要禀报!”

    朱高煦听得声音,定睛看了一眼,觉得那武将很面熟。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过身,放下了一切比格和礼仪,提起红袍下摆,径直就开始往北跑。

    他一面拼命奔跑,一面在心里大骂:禀报|你|妈!

    朱高煦虽然武力过人,但他现在穿着一身绫罗丝绸、头上就戴了一顶乌|纱,全身连一块铁片也没有;手里更是手无寸铁,去和一群全副服装还带着弓|箭的甲兵打?

    而且他直觉到这次的事分外严重,完全不同于以前在建文朝逃出京师、发生在涿州驿站的那一架。

    当时建文君臣对付的人,主要是朱棣,追兵将领瞿良材不敢随便伤了宗室,而且建文帝下达的命令肯定也缺乏决心;而这一次,金忠、郭资等人都是原来燕王府出谋划策的老油条,太子的人主要对付的对象,恐怕就是朱高煦!

    所以朱高煦刚才虽然没多想,但立刻就判断出来,对方占尽胜算、而且可能没那么软弱。

    朱高煦向北猛冲而去,那金忠和郭资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没过来拦朱高煦。他们俩文官根本拦不住!

    片刻后,朱高煦才想起刚才喊话的那武将,好像是谭清。朱高煦和这个谭清不太熟,因此起初没马上认出来,不过他以前是见过的。

    谭清只是“靖难之役”时的寻常一个大将;不过他战死的大哥比较出名,出名的方式是喜欢杀俘!有其父必有其子,谭渊那儿子也是个莽夫,没有任何理由动不动就把人打死了,差点被处了死罪,后来不知怎么居然没事。

    这谭清甚么时候变成太子的人的?朱高煦现在根本不知道。

    但谭清肯定是太子的人,因为出现的郭资、金忠都是太子的人。而且谭清居然身穿盔甲手持弓箭,带兵进了宫;这要没人撑腰,他嫌全族的人活得太长?

    朱高煦拼了命跑,他很快跑过了文楼,完全不进去。刚才金忠一直要他进文楼,里面肯定有甚么坑!

    ……朱高煦也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亲王、皇帝的嫡子,这些人竟敢直接动手!究竟是甚么原因、才能让太子的人愿意干如此严重之事?

    金忠、郭资等人是靠嘴,而谭清这等武将是不讲道理的;所以朱高煦甚么都不争辩,直接使劲全力飞奔。

    那后面追来的甲兵盔甲武器至少几十斤,当然跑不过朱高煦。

    但是,过不了南边那道桥,两条出宫的路都没有了,朱高煦该往哪儿跑?

第三百三十八章 彻夜不归

    妙锦越来越觉得,她的处境已被自己弄得一团糟。

    她在祈福观门外的台基上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着西边的宽阔夹道,不过没能看到任何动静。整个皇宫仿佛笼罩在一种可怕的死寂之中。

    祈福观外面有一道院墙,东面是高高的红色宫墙,至少有三丈多高(十米);南北都是宫室的墙壁,北面是大善殿,南面是兴庆宫,两处建筑群之间的间隙,形成了一条宽敞的夹道。妙锦住在祈福观这样的地方,所以才会常常感觉很苦闷压|抑。

    今早上妙锦让王寅伺机提醒要进宫的高煦,彼时她没有想太多,只是一门心思牵挂担心高煦。但现在一个人呆了许久,她才渐渐感到害怕。

    ……小宦官王寅早上借送饭的理由,来了祈福观一趟。他说昨晚东宫那边有点奇怪,但他也不敢和别人说,只想着来告诉大姐姐,因为大姐姐是他信任的人,就像亲人一样。

    事情开始于昨天旁晚酉时,管着御厨的太监王狗儿去了御门。王狗儿不是一般的宦官,他是太监。能经手皇爷膳食的人,当然是皇爷的亲信;王狗儿时常去皇爷跟前,这样才能让皇爷更亲近熟悉,若是很久都不能在皇爷跟前露面,肯定要失宠,大家都是知道的。

    昨儿旁晚,王狗儿到御门后面等着,就是想瞧出皇爷今晚想吃甚么,以便挑拣皇爷想吃的菜送去。干儿子王寅也当跟班去了。不过王寅只留在远处,等着他干爹招他干些跑跑腿之类的事。

    接着王寅的干爹跟着皇爷去了东宫,之后忽然有个官儿从东宫那边往左殿门去了。左殿门就是午门东面的一道宫门。

    过了一阵子,那官儿带着另外两个提着药箱子的官,向东宫那边过去,提箱子的官可能是御医。王寅还在等他干爹出来,彼时便感觉有点奇怪了。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王寅等到天黑也没见干爹出来,就自己回去吃饭睡觉。今早王寅到御厨当差,问别的人,干爹来了没有……都说没来过御厨。

    然后有个负责坤宁宫膳食的宦官说,王公公(王狗儿)昨晚应该在东宫,因为昨天跟随皇爷去东宫的人都没回来,在东宫侍候着皇爷哩。

    昨晚太子妃倒是来坤宁宫了,她对奴婢们说,皇爷有事要和太子商议,或许晚些才能走。她过来侍候着母后。

    ……今早上,妙锦听王寅把话说到这里,顿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皇帝朱棣和他的长子高炽甚么关系,妙锦好几年前在旧燕王府就见到了的,能不知道?朱棣一直都不喜欢高炽,原因很简单,嫌高炽太胖而且走路有点瘸,仪态不太好。

    朱棣登基之后,立高炽为太子,这种厌恶更多了几分猜忌,关系只能更恶劣!在皇室这种父子关系自古就很微妙,鲜有强主不防太子的,特别是如今皇帝身强力壮、太子却年近三十的情况。因为皇帝死了,太子才能登基,皇帝驾崩对太子有利!谁能清楚,满口忠孝的太子心里,究竟有没有等不及了、期待皇帝早点驾崩?

    何况太子住在皇宫里,在皇帝卧榻之侧。种种原因,皇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都是与别的皇子不同的。

    朱棣会到一个他厌恶、猜忌的太子的宫里,身边只带着一些宦官宫女彻夜不归?

    这些情况,妙锦觉得后宫里不少人都会感到蹊跷,然而从昨夜到今早时间太短,宫人一般是不会多嘴的。这皇宫里不同于外面,地位高的人能生杀予夺宫女宦官,根本不需要过堂和证据,就像主奴关系;平素大家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担上责任被怪罪。不关自己事的时候,谁敢轻易去管?

    而且就算有聪明的人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事情发生在酉时之后,只有宫里的人能察觉。一个宫人,一夜之间也拿不准究竟怎么回事,那人又能在一夜之间做什么事?

    能做甚么事的人,只有徐皇后!哪怕皇后正卧病在床。所以张氏才亲自跑去坤宁宫服侍皇后?

    还有那两个御医,究竟是去治谁的病?皇帝、太子亦或两个皇孙?

    一大早,妙锦便越想越不对劲!她最关心的人是汉王高煦,一直在关注高煦的事,知道他今天早上会进京。妙锦一时间非常担心高煦,怕他在这种时候进了皇宫,那处境就难料了!

    彼时妙锦没多想,只是下意识觉得,如果汉王有甚么不测,她在这狭仄的祈福观呆了好几年有何意思?她活着又还有甚么期盼?

    她做不了什么事,连祈福观都出不去,祈福观这院子里的几个宦官宫女、也是派来看守她的,肯定是用不上的。只有王寅!

    所以妙锦很快就决定了,告诉王寅,让他设法见到汉王,提醒汉王要小心。而且东宫在皇宫的东南面,召汉王进宫极可能走东华门,妙锦还叮嘱了王寅、告诉他汉王可能走哪些地方。

    ……但是,随着周围可怕的静默持续,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妙锦才为自己也感到了担忧。或许小宦官王寅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王寅是宫里的宦官,跑不掉的;他如果见到并提醒了汉王,这事肯定会有人知道。王寅今早来过祈福观,妙锦被怀疑只是迟早的事!

    想那太子妃张氏本来就对妙锦不满,而今妙锦又在大事上影响了东宫,成了东宫一干党|羽之敌。她觉得在这皇宫里,真的难以苟活下去了。

    何况收养王寅的“马公”还威胁她,她不想听从,也迟早可能被出卖;把以前她为建文朝做奸谍的旧账翻出来,一旦见光,她被清|算是必定的。

    妙锦心神不宁,感觉自己的手脚在哪里都不知道。

    偶尔之间,她心里只有一种强烈感觉,如果这世界没有了高煦、她便会被一种活着非常无趣的无望感充斥,非常难受。

    不过有时候,她又会被死|亡的恐惧和可怕填|满内心。既然有一种活着,与死了差不多,但人又为何要拼命想活着?妙锦难以解开心中这样的难题。

    现如今,她甚至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难道她想活就能活?人最无法忍受的感觉,恐怕就是这样了,非常担心畏惧,却完全找不到出路。

    绝望,大抵就是如此。除此之外她还觉得无法控制自己,唯有听天由命。

    所以妙锦的身体上才觉得,似乎手脚在哪里、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怕后悔

    阴霾重重的天空下,清晨的雾还没完全散尽、淡淡地弥漫在宫室之间。

    妙锦站在祈福观的台基上,目光越过小院围墙,忽然看见一抹红色向这边奔来。远看那红色的人影、不觉得他有多快,是逐渐靠近的,但是徒步奔跑也算是很快了。妙锦看到第一眼就觉得身影很熟悉。

    妙锦心里突然一惊,想起了高煦!

    只过了一小会儿,她果然看清、那人正是汉王高煦!妙锦的心里有点发懵,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才听到心跳声“咚咚咚”直响。

    妙锦完全想不明白,为甚么高煦会现在到祈福观,她非常意外。

    万一宫里并没有甚么要紧的事,高煦径直来找她,如何向皇帝解释?但看高煦跑着过来的,可能真出事儿了!那他还往祈福观这死胡|同里跑甚么?

    妙锦怔了一会,回过神来了。她赶紧稍稍提起长袍下幅,快步走下台基。来到院门后面,刚走了两步,她觉得自己的腿也莫名有点无力。

    “快开门!”妙锦对门口的两个宦官道。

    宦官立刻用身体挡住了门闩,警觉地看着妙锦。

    “砰!砰!”木门发出了两声大响。宦官们也有点慌神了。

    片刻后,“哐”地一声巨响,整座门房好像被甚么巨大的东西撞了一下,几乎都要倾塌了!门闩发出“咔嚓”一声开裂的声音。这道小围墙和门房、都是在修建祈福观的时候建造的,院门只是一道薄木板,当然不会像宫门那样厚实。

    “轰!”第二次巨响,院门直接倒了一面!两个宦官躲得很快,一脸惊恐地看着门外。

    “呼|哧呼|哧……”喘息声中,朱高煦高大的身躯小跑进来,他的喘气声很有节奏,吸气的声音长、吐气的声音从嘴巴里出来短促有力,保持着十分均匀的速度。

    盛夏的上午,阴天虽然没有烈日,却有点闷热,朱高煦的脸上全是汗。一种遥远却熟悉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妙锦站在他面前恍然若梦。

    “快,跟我走!”朱高煦道,他的声音不快不慢,没什么波动,声音也不大。他说罢继续保持着呼吸的节奏,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止,原地跑动的模样有点怪异。

    妙锦这才回过神来,她发现高煦的目光火|热,就像一道有形的光,从她的脸、胸襟、腰身扫过。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一眼东边的三丈多高的宫墙,马上转过身去了,径直向门外小跑出去。

    他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此时此刻只说了几个字,就甚么都没说了。除了那眼神,他脸上的神色非常稳定、几乎是面无表情;身体在跑动活动着,却好像每一块精肉都保持着某种均匀的节奏,很有章法毫无不慌乱。

    妙锦心里对处境依旧迷茫,但不知怎地,一眼看到高煦,她竟然不怕了?!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道理说服她,朱高煦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的气息、神态、动作、语气,甚至那富有节奏感的均匀喘气儿,都让妙锦在刹那之间就安心了。非常神奇的一瞬间。

    妙锦下意识就听从了高煦的话,跟随他跑了出去。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颤声道:“汉王为何会来这里?”

    朱高煦忽然转身跑到了妙锦面前,径直弯腰撩起了她的道袍下摆,有力的大手抓着袍服的下角、用|劲塞|进了她的腰带里。他直起身道:“我怕后悔。”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转身,道:“尽力跑!”

    俩人一起向西边的夹道奔跑,毕竟从祈福观出来,只有这条路可走。他们很快跑过了大善殿,立刻就到了夹道的尽头,从一道木料镶边的敞门出去,这个地方就是一片空旷砖地的北头。

    西边那道高高的宫墙里面,便是皇宫三大正殿,所以墙外有一片毫无藏身之处的空地。

    妙锦刚奔出夹道这道门,就看见小宦官王寅正站在外面,脸色惨白,一副惊慌不知所措的模样。

    “叮叮哐哐……”她还听到了一阵金属磨|蹭撞击的声音。妙锦一边跑,一边闻声向左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一群甲兵正向北面小跑追赶!难怪高煦刚才很急,连话也不多说半句!

    妙锦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有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兵在追朱高煦;但朱高煦朝这边逃过来时,竟然跑了个来回,到祈福观去接她。

    妙锦顿时真是服了高煦,他被追得满地跑,性命危在旦夕,每一刻都在被追兵靠近一点,他居然还顾得上过来找她。高煦简直像疯了一样!

    片刻后她更惊讶,为何皇宫里会有甲兵?若是寻常之时,甲兵不可能在皇宫这个位置乱跑。

    乱了!乱了!妙锦完全糊涂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

    “小子,傻站着干甚?”朱高煦喊了一声。小宦官王寅也急忙跟了上来。

    三个人一起拼命奔跑,往西边继续奔了数十步,来到了奉先殿的门口。这时不仅能听到那些甲兵跑动起来的甲胄撞击声,连气喘如牛的声音都能听见了,简直近若咫尺!

    “进去!”朱高煦好像发号施令的队长一样,简洁地说了一声。

    妙锦信任他,什么也没想进往门里跑。她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光景,见有一个甲士手里还有弓箭,他们显然已经进入了弓箭射程之内。

    有个甲士喊道:“奉先殿禁止入内,尔等止步!”

    好在那些人穿着重甲正在气喘吁吁、忙着往这边卖命地冲,没法拉弓放箭。饶是妙锦不会射箭,也知道拉开军用的弓要很大的力气,一边跑一边拉弓射箭不太容易办到。

    而且妙锦此时也回过神来,这里是奉先殿!里面供奉的是皇室朱家的列祖列宗!即便是那些人撕破了脸,如无重要的人物下令,将士们似乎也不敢轻易对着奉先殿放箭。

    三个人快步奔进大门,果然那些甲兵仍未放箭。“嘎吱”一声响,朱高煦快速地掀大门关上时,外面的人已经冲得很近了!

    妙锦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感觉胸口起伏不停、里面的心好像要咚咚地跳出身体了一般。

    她听到木闩挂上去的声音,依旧是惊魂未定。简直不敢想象,他们就差那么一点时间就被一群甲兵追上了……假若他们在祈福观多说了两句话,多逗留了片刻,又或是稍微跑得慢一点,刚才恐怕就被追上了。

    朱高煦当然不可能把时间掐得那么准,他只能凭估计,并且在冒大险。当他决定冒险去祈福观耽搁一下时,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感到过害怕?现在又有没有感到过后怕?

    或许他顾不上后怕,因为现在的情况也依旧危险。

    大门里只有两个宦官,瞪圆了双目盯着朱高煦,看着他嘴上的胡须和身上的团龙袍,竟然连一声都没吭出来。看那俩宦官惊呆的模样,显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这奉先殿通常确实应该没什么人,因为此地不是住人的,而是供奉祖先的地方。大明皇室成员祭祀祖先,有隆重庞大的仪式时会去太庙;而小节日和册立后宫之类的家事,才来奉先殿告诉先祖在天之灵,相当于家庙。寻常没事时,除了负责打扫的宫人,不会有任何人跑到这供奉死人的地方来。

    就在这时,朱高煦的声音道:“到宫殿里面去!”他说罢看了一眼只有一人多高的围墙。

    三人刚才进大门,进来里面是个院子,奉先殿周围修了围墙、与外界隔绝;除了北面那道墙很高,其它三面都是矮墙。而奉先殿的两座大殿在院子正上方,一共两座大建筑分南北排列,都是独立的。

    他们立刻向最近的宫殿门口走去,这时果然已经有个人爬上了正面的围墙,径直跳下来了!那人马上去开院门。

    这时妙锦和朱高煦等三人已经迅速奔进了大殿。

    三人都进来了,朱高煦马上去关闭殿门。厚实的木门一关上,殿室内的光线马上就一片黯淡。这座殿室竟然连窗户都没有一扇,幸好里面点头许多油灯和香,不然估计现在都看不清地面了。

    正面的墙壁上,有几个身穿衮服的帝、后的画像。妙锦虽然没来过皇室的祭祀重地,但她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心里是清楚的……画像上的人都是亡者,不仅有太|祖夫妇,还有祖上的几代祖宗。太|祖的祖上都是农民,到死也没见过皇宫长什么样,但现在他们的英灵在阳间已经是皇帝。

    幽暗的宫殿里,油灯橙黄朦胧的光照在那些画像上,气氛非常诡异,妙锦甚至感觉到了好像有股阴|气袭来,浑身也不禁微微一颤。

    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外面就是甲兵,他们被困在这间庙里,简直是插翅难飞。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大哭一声,高呼道:“列祖列宗啊!我太|祖皇帝在上,奸人在灵前操戈,他们要害孙儿,要谋反,要倾|覆我大明江山社稷!”

    他的声音非常大,在这封闭无窗的大殿里,简直震耳欲聋。妙锦和王寅都呆了。

第三百四十章 瓮中之鳖

    奉先殿大殿里面,朱高煦的哭喊声非常大!便是关着门,门外也能将他的喊声听得一清二楚。汉王在里边向太|祖哭诉,甚么奸人要倾|覆大明江山社稷的话,简直惊人。

    “叮当!”砖地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一个军士手里的樱枪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这一下似乎惊醒了周围的军士们,几乎是片刻之间,便响起了一阵丢掉兵器的声音。

    一群明军将士陆续跪伏在了雕龙石阶下面。带头的武将是谭清,见状无可奈何,也跪下了。他跪下后,马上转头对旁边的亲信沉声道:“快去叫金部堂、郭部堂过来。”

    旁边的军士点头,弯着腰起身,往外面走去。

    郭资、金忠二人没等别人叫他们,没一会儿就随后进院子里来了。

    金忠最急,率先快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大殿石阶下跪着的一群人,立刻就明白了八分。他用力地喘了两口气,又看见院子大门口跪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宦官,便问道:“汉王进那座大殿里了?”

    两个宦官都在点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金忠与郭资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上石阶,在殿门外对着大殿先行了大礼。金忠便开口喊道:“圣上有诏命,要汉王到宫中拜见皇后。汉王却在宫中失仪,抗旨不遵。皇太子闻之,令金吾左卫指挥谭将军进宫,以长兄名义,捉你到皇后跟前认错……”

    朱高煦的声音道:“太子居然能调兵进宫了?”

    金忠回话道:“圣上龙体欠安,已诏令太子暂且监国。”

    朱高煦却马上大叫道:“你们竟敢在大明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妄动兵戈!必定反了!”

    听到朱高煦一口咬定他们谋|反,金忠脸色十分难看。

    好在奉先殿里、四面不透风,朱高煦慌不择路跑到里边,简直已变成了瓮中之鳖;于是金忠心里已经放心了不少,也不用那么急了,免得落人不敬大明祖宗的口实。

    虽然暂时有皇室祖宗的牌位镇住了大伙儿,但是汉王难道能在里面躲一辈子?

    金忠已完全镇静下来,他不慌不忙地喊道:“外面的将士是圣上的亲军,大伙儿都验视过圣旨,也亲耳听到皇太子说的话了。咱们奉的是圣旨、听的是太子之命,造谁的反?”

    此时金忠已累得浑身酸|软,稍稍歇口气,又道:“汉王勿急,您出来,到皇后跟前认个错,多半就没事儿了。”

    朱高煦的声音道:“本王不信你!你去把太子请来,我亲口问他。”

    金忠听罢转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后面的谭清,又看向旁边的郭资。郭资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请太子来了……不然,谁来下令强行撞开供奉了祖宗灵位的殿门?再说这奉先殿的殿门很厚实,附近还不好找东西来撞。

    眼下汉王被关在了里面,唯一的出口被金忠等人守住。此时金忠等已稳操胜券,一切求稳才是上计。

    金忠见郭资点头,似乎也是同样的意思,他便转头道:“谭将军,你派个人去请太子。”

    谭清抱拳道:“末将得令!”

    里边汉王的声音又道:“我等着!”

    金忠忽然想到,那汉王勇武蛮|横是出了名的,若是突然冲出来,自己岂不是要倒霉?他赶紧对着大殿门口拜了几拜,后退两步、走下了石阶,然后与谭清等将士呆在一块儿。郭资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下来了。

    金忠对谭清小声道:“不得违抗皇太子之命,汉王一出来,马上不惜一切将他捉住!”

    谭清正色点了一下头。

    金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道:本来不用闹那么大动静的,先前只要汉王一进文楼,甚么都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未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小宦官,坏了大事!等局面稳住了,一定要找那小宦官算|账,查出谁是幕|后指使的人!

    不过幸好大伙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招不成、还有后手。大事虽然有点曲折多磨,最后还是成了。

    到了这个地步,金忠想起昨日酉时到现在,时间不长,可真是惊心动魄!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不知会回想多少遍。

    以前金忠非常潦倒,有一次连盘缠也没有,还是向相士(看手相面相的人)袁珙借的钱。金忠只好给人算八字卜卦为生……但是他怎么也没卜出来,昨晚会发生那样的大事!

    ……昨天旁晚酉时,金忠还在千步廊上的兵部衙门里,他刚离开大堂、正在书房里清点卷宗。这时宦官海涛就来了。

    海涛是东宫宦官,当年太子还在北平做燕王世子时,海涛便在世子府里。金忠没少去世子府,认得这个宦官。

    海涛悄悄告诉金忠,太子请他立刻到东宫议事!

    与金忠一起跟海涛进宫的人,还有月前回京的户部右尚书、兼北平左布政使郭资。三人一道走东安门、东华门进皇城以及皇宫。

    那会儿守卫东安门的是燕山左卫的人,因为刚刚过了酉时,守将便询问他们为何进皇城?海涛说皇爷有紧急要务,传旨召大臣即刻进宫议事。

    当时金忠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了!他清楚地记得,宦官海涛在兵部衙门说的是,太子召见,还是悄悄说的……海涛这是胆敢矫诏?!

    本来是比较寻常的一天,因为汉王要押安南国的战|俘进京了、兵部的事儿多,金忠感觉有点疲惫,但还是很放松;而他一进东安门,便浑身都紧张起来。

    接着他们去东华门,便是进皇宫的东门。当日负责东华门守卫的、是金吾左卫的人;亲军侍卫平时是禁止进入皇宫的,东华门守卫都在宫门外当值。

    宫门守卫只有一百人,但金吾左卫的指挥使谭清也在东华门。海涛等人没有被谭清盘问,谭清反而和他们一路进了宫。

    金忠之后才知道,谭清早就投靠东宫了,确切说是投靠了太子妃张氏!金忠居然到昨天为止都不知道这回事……原来在谭清的侄子犯人命案、要被杀头之时,连太子都不敢救;眼看要人头落地,张氏冒险救了谭清的侄子。于是谭渊遗孀、谭清家都和张氏关系亲近,不知道又发生了甚么,谭清便几乎变成了张氏的亲信。

    昨晚酉时,谭清一开始并不在东华门守着;宦官海涛出宫先去见了谭清,然后叫谭清到东华门等着了。

    一行人有了四个,进东华门就是皇宫东部区域,东宫文华殿、春和殿都在这边。文华殿是太子读书、学习处理国事奏章的地方,春和殿是太子起居之所。

    ……春和殿里有太子女眷,只有一道殿门可以进出,此时是关着的。海涛敲开殿门,四人走进去,便见三个东宫官员站在殿门口,另外还有几个宦官。

    皇帝的御辇居然在春和殿里边。

    待金忠等四人走进去,春和殿门随之关闭。左谕德杨士奇、右谕德杨荣、太子洗马杨溥与他们四人一起向大殿上走,一行人变成了七个。

    宦官海涛带路,大伙儿跟着走进了太子的寝宫。金忠刚跨进门槛,顿时一愣……寝宫跪了一群人,全都面对着一张挂着帷幔的大床。

    三个姓杨的官员率先跪倒在地,马上就哭了起来。

    杨荣哽咽道:圣上驾崩了!

    啥?金忠震惊地站在原地,郭资、谭清也是没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金忠等人也急忙跪到地上,朝着那张大床呜咽。

    金忠那时候简直不敢相信。当天下午圣上还在御门听政,金忠也去了一趟的,亲眼见过圣上。这才多久,圣上竟然……金忠悲从中来,却不是完全在装哭。若非圣上知遇之恩,金忠而今或许还在给人算卦,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下来,金忠哪能不伤心?

    但太子、太子妃等全都跪着小声哭泣,眼前的境况肯定不是假的……

    圣上真的崩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 酉时惊魂

    昨天旁晚,金忠等刚来春和殿的几个人哭拜了驾崩的圣上。很快太子、太子妃张氏就请大臣们了一处地方计议后事。

    彼时除了太子夫妇,参与的人一共有了九个人,有朝廷部堂级别的大员金忠、郭资,太常寺少卿袁珙;东宫官员杨荣、杨溥、杨士奇,以及武将谭清和宦官海涛。

    太子不喜阉人,但对海涛是个例外,这个宦官跟他的时间很长了;而且海涛更是对太子妃张氏言听计从。东宫很多宦官也很感激张氏,听说张氏不止一次救那些宦官的性命,还常常替奴婢们说话。

    金忠等文武只知皇帝驾崩,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于是太子先大致叙述了事情经过,又传令宦官海涛,把已经被关住了的郭次妃、太监王狗儿带来;接着把两个御医也叫进屋作证。

    金忠这才渐渐弄清楚,酉时到底发生过甚么。

    ……

    酉时圣上在春和殿水池边与太孙玩耍,圣上的手已沾上泥,一时兴起要亲手给太孙捏个泥人。

    身边的亲信太监王狗儿到池边挖了一块湿泥;水池边用砖石修砌过,有一处地方的石头塌了,只有在那里才能挖到泥。

    圣上接过湿泥,在石头上摔了几下、弄成方形,然后开始来回捏。不料,他还没捏几下,忽然停了下来,轻轻一擦手掌,便见到有血珠冒出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怔住了,吓得脸色骤变。圣上皱着眉头,立刻从那块湿泥里挖了几下,挖出了一枚细小的生锈铁针。

    太子急忙吩咐宫女去打水过来,要为圣上净手包扎伤口。

    圣上瞧了一会儿挖出来的铁针,又转头看那池塘边砖石塌陷的地方,伸手按了一下伤口、忽然说道:快去太医院,叫御医过来!

    太监王狗儿一听大骇,立刻跪到圣上跟前,不顾圣上的手上全是泥,径直拿嘴去吸伤口的血。

    这时圣上又怒道:东宫的人,还有进来的这些奴婢,谁也不准走!

    太子妃张氏马上支宦官海涛去叫御医。海涛照圣上的意思,先叫东宫门口的宦官禁止任何人出门,然后赶着去了文华殿告诉东宫官员杨溥。杨溥去叫的御医。

    圣上叫宦官把衣服撕下一根布条,把自己的右手腕扎了起来。这时奴婢们打来了水,搬来了椅子,圣上坐在椅子上尽量不动,让人服侍着把手上的洗干净。宦官们急忙抬着圣上的椅子进宫殿里去了。

    ……大明太医院有十三科,前来东宫的是总管各科的两个医官。

    等医官来到东宫,不用诊脉,看到症状已经确定圣上中毒了!此时圣上已被刺伤至少一刻(约十五分钟)时间,他的眼皮下垂,身体坐着也松垮垮的没甚么力气;圣上告诉御医,他感到手脚不易动弹,出气吸气有点困难,吞唾沫也不易办到,还很想睡觉。

    一个医官赶紧上来把脉,察看圣上的瞳孔,详看面色。另一个医官在检查刺伤圣上的铁针。

    俩人忙活了好一阵,又交头接耳商议。圣上问道:俺中了甚么毒?

    两个医官不敢轻易确定,回禀要请太医院更多同僚过来确诊。圣上又下旨强问,可能是甚么毒……

    其中一人终于说道:从症状看,极可能是银环蛇毒!

    圣上或许对银环蛇毒不太了解,但他听到是蛇毒,顿时又怒又急,挣扎了两下愣是没法在椅子上坐起来。太子急忙招呼奴婢们,把圣上扶上了床躺着,又催促医官马上救治。

    医官非常谨慎地从药箱里先拿出一块膏药,给圣上贴好伤口,然后又说要更多的御医来确诊(分担责任)。

    圣上虽愤怒忧惧,但也没顾得上理会查问谁是祸|首、更顾不上报|复,他最想的事,当然也是赶紧想尽一切办法救治自己。圣上便挥了一下手,此时他连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其中一个医官走出宫殿,太子妃张氏问他:怎么才能救治圣上?

    医官一脸害怕,说道:银环蛇毒剧毒无比,只要细微看不见的一丁点毒就能致命!南方几个布政使司每年都有被咬伤的百姓,被咬伤的人一旦毒性发作,几乎无药可救。

    各地奏报的卷宗来看,一般被咬伤的百姓要小半个时辰才会毒发出现症状;而圣上不到一刻时间就毒发,可见那枚锈铁针用了很多条蛇的蛇毒、反复浸泡过,刺伤了人,比蛇咬的毒性大很多!这该如何医治?下官等二人,恐怕要完了!

    张氏又问:太监王狗儿为圣上吸过毒,如此剧毒之物,为何王狗儿没事?

    医官道:只要口腹中无损伤,银环蛇毒从口入,并不能让人中毒。

    张氏问:若是未能救治,中毒者几时会丧命?

    医官答:通常是数个时辰到三天,也有更久的。不过侵入圣上龙体之毒,比蛇咬伤的毒显然多得多,或许等不到那么久。

    就在这时,宫殿里来人禀报张氏,圣上昏睡过去了。

    于是张氏当机立断,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忽然传出去了,恐京师生乱,后果不堪设想。最好不要惊动太多人,太多御医反而举棋不定延误时辰,你们二人马上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圣上!

    圣上在床上昏睡了没多久,医官觉得昏睡下去毒发得更快,便想弄醒圣上。但圣上已经完全昏迷,根本醒不来。

    医官说中毒者一旦昏迷,毒性只会越来越强,难以再苏醒。

    ……彼时周围的人完全束手无策,大多惊恐不已。太子愤怒地下令,把王狗儿抓起来。因为去池边挖泥的人就是太监王狗儿,他有机会在圣上的泥里插毒针!王狗儿哭呼冤枉。

    张氏却冷冷地说:最好把郭次妃也关起来问问……

    上次发生过一件事,郭次妃攻讦张氏,指使心腹宫女萝儿、设计害死了郭次妃腹中孩儿。张氏大怒,提醒郭次妃适可而止,还威|胁郭次妃今后没有好下场(张氏的亲儿子瞻基迟早掌权)。郭次妃怀恨在心,想谋害瞻基、让她的儿子瞻垲上位,也说不一定!

    而且那块藏毒针的湿泥,是从池边挖出来的。所以也有可能是郭次妃之前就藏好了,目的是想害瞻基,不料误伤了圣上!

    张氏更指出了另一件蹊跷的事,郭次妃的父亲郭铭、送过蛇胆药酒进东宫,治小儿抽搐之症。

    蛇胆!此时一提到蛇,郭次妃也立刻被人从她的寝宫抓出,遭关了起来……

    张氏又建议太子,立刻把春和殿外的皇帝车驾弄进东宫,封锁春和殿,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以免没有准备的时间;并召东宫官员入殿计议。

    太子以为善,叫人把还在文华殿的杨荣、杨士奇也请进了东宫。

    过了一会儿,医官忽然跪倒在地上,惊惧地说道:圣上已无法吸气!

    太子叫医官马上救治,两个医官束手无策,有个胆大的径直去按圣上的胸口。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圣上在昏迷不醒中停止了吸气,太子上去探圣上的鼻孔,也完全感觉不到气儿了。

    宫室里所有人都跪地痛哭起来。

    太子、太子妃召三个东宫官吏到里面一间宫殿,商议着,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左谕德杨士奇认为,皇帝驾崩在东宫,此事干系重大,绝不是只有东宫官员就能维持局面的;应该立刻召朝中大臣前来。

    张氏提出,先召来的人不能太多,只能是信得过的人。

    ……

    于是太常少卿袁珙,兵部尚书金忠、户部尚书郭资、金吾左卫指挥使谭清先后到了东宫。大伙儿一进东宫就发现圣上驾崩了!

    然后金忠等人听到太子、太子妃的叙述,又见了郭次妃、太监王狗儿,总算明白了圣上是怎么驾崩的。

    郭次妃和宦官王狗儿过来,本来是补充一些事儿的,但他们只顾说冤屈。

    王狗儿说: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靖难之役”时不惜性命护着皇爷,方才皇爷中毒,奴婢急忙想帮皇爷把毒吸|出来,自家性命早已置之度外。奴婢宁可为皇爷而死,怎会谋|害皇爷?

    郭次妃冷冷地说:我虽与太子妃不甚和睦,但我郭家乃武定侯之后,怎能用如此下作手段、对付圣上的皇孙?侯府那么多人,我能做这等事吗?

    张氏仰起头道:你以为不会被查出来。

    太子朱高炽道:那罐药酒是蛇胆泡的?

    郭次妃又道:药酒是给瞻垲治病的,哪能有毒?何况就算家父带到了宫里,宦官们也早就仔细查验过!

    张氏又道:那是甚么蛇?

    郭次妃一时间答不上话来,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杨士奇建议先商议圣上的后事,至于谁下的毒手,等以后再详查。杨士奇虽然官职不高、还是白丁出身没有功名,但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大伙儿都附议他的话。

    按理,当时的情形虽然叫人震惊悲痛,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国家已有皇太子作为皇储,现在皇帝驾崩,太子只要按照正常过程发国丧,禀奏徐皇后,接着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先帝的灵柩前继承大统、登上皇帝大位。

    可是问题是,皇帝被毒杀于东宫!而且次日上午汉王朱高煦、便会携灭安南国的大功进京,他会不会借此攻讦太子?太子能那么顺利继位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效果很好的香

    金忠一时也无法确定谁是那大逆不道的凶手!看起来至少有三个人可能干此事。

    御厨太监王狗儿、太子次妃郭氏,甚至太子夫妇也不一定就没可能。毕竟皇帝驾崩对太子有好处,他们父子关系也不好;只不过皇帝竟然崩在东宫,金忠反而觉得太子或许是无辜的。

    医官诊断圣上是中了银环蛇毒,金忠专程问了医官。银环蛇毒取出来后,保存时间短,一天一夜毒性就会极大地下降;就算放在冰块里,也最多保存半个多月。

    不过银环蛇毒是头等剧毒,能把一个人毒死的剂量,连眼睛也看不到,更难以称量!各地常有银环蛇伤人,太医院依旧不能记载、需要多少毒|液能让人致命。

    因此金忠觉得活的银环蛇,即便不在皇宫里、也一定在京师城内。若要查,可以从搜查银环蛇入手,但是现在有机会干这件事么?

    皇帝突然驾崩,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新君即位,这是比查出并报|复凶手要紧千万倍的事。

    金忠最忠心的人当然是圣上,若没有圣上的知遇之恩,他现在说不定还在给人算八字。但是圣上已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最希望的还是太子登基。

    且不说太子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金忠很早就与太子走得很近了,更重要的是太子仁厚,做事是讲道理的;而那汉王狡诈暴|戾,动不动就把人打死,让他做皇帝,大伙儿安生得了?

    ……就在这时,杨士奇说:当此之时,必先稳住皇位交替的大事,太子应尽快在先帝灵柩前登基。

    杨士奇以前并不太受人重视,但危急关头总是能头脑清醒地提出意见,大伙儿都以为善。

    如果出了什么乱子,不仅是汉王、赵王要争,先帝(朱棣)那些兄弟,也不是完全削干净了的。且不说大多亲王还有封国,保持着数量相当的护卫军队;更有某些藩王,比如西北的太子十四子肃王,护卫军根本没削。

    现在满朝文武,几乎都是投靠了燕王一系的人,通过战争夺取了大权。万一燕王系因内乱、再次丢失大权,大伙儿得一起完|蛋!

    而只要太子登基,在场的大臣们都是从龙之功,新君心腹,将来就是朝廷中|央集|权圈子里的要员。

    便是今天没能参与密谋的大臣,很多也是支持皇太子的。太子登基,至少绝大多数人能保住荣华富贵……因为太子一向仁厚,名声在外;他大多时候听得进去劝,讲道理的人什么事都有余地,要让人安心得多。

    于是大伙儿都开始想办法,如何安排才能让太子顺利登基。

    这时东宫官员杨荣忽然说道:如果先拿住了汉王,还会出什么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住了,一时间没法反驳。因为这真的是一劳永逸的捷径!只要控制住了汉王,谁还能阻止太子登基?!

    这样的干法,肯定不是杨荣一个人想到,但只有杨荣带头说出来了,东宫官吏还真是豁的出去!

    同样是东宫官员的杨士奇最先反对:世间捷径,都是小径。太子既是嫡长子,又是皇储,名正言顺,为何要铤而走险走小径?汉王是封国在云南府的藩王,他在京师能做甚么?

    杨士奇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捷径一旦成功,收获就很大,能解决无数问题;但捷径不好走,能不能成功才是关键!

    杨荣道:汉王能征善战,在云南手握重兵、势力极大,一旦让他走了,难不保他借先帝驾崩于东宫之事攻讦太子。到时国家动荡,其他人(藩王)有机可乘!何况机会就摆在面前,明日上午汉王就会进京,至今毫无提防。

    太子听到“先帝驾崩于东宫”便有点沉不住气了,嘴上却不痛不痒地反对了一句:高煦是俺亲兄弟,于心不忍。

    第二个支持杨荣主张的人,是袁珙。袁珙也是个人精,起于微末混到了朝中大臣的地步。他根本不谈该不该对付汉王,只说怎么干。

    袁珙说:庆元和尚藏有一种迷|香,汉王当年到京师劝降李景隆时也用过,效果不错。只要把汉王诱|入燃有迷香的房屋内,他被迷倒了,便是勇武无比、又有何用?

    这时太子妃张氏也支持这个主张了。她更是想得细致周到,说道:咱们应先准备好,只要召汉王进宫看他母后,带他走东华门;汉王愿意来,就肯定对此事一无所知,然后进文楼才能去坤宁宫。他一进文楼,被袁少卿说的迷|香迷倒,一切就定了!

    而且咱们还可以准备后手,万一汉王没有进文楼,想出宫只有两道门;想进中间三大殿也只有两道门。设法守住这些地方,再传令调谭清带兵入内,汉王如何得逃?

    张氏还劝太子:太子爷并不是要害兄弟性命,您是长兄,管教一下他,让他在母后身边再尽尽孝心,有何不对?将来汉王悔悟改过了,您再给他一个封国,岂不是国家安宁的善事?

    太子表情严肃,眼睛虚着,正在沉思。

    大伙儿再次议论起,要不要拿下汉王!但彼时境况已经逐渐清晰了。

    干这件事,因为太过仓促而有点冒险,如果被察觉了、反而更加不利。

    不干,也有风险。首先汉王在边陲手握重兵,朝廷不便监|督,可能会爆|发内|战;至少朝廷很长时间都极难解决这样一个威胁中|央、战功赫赫的亲王问题。其次,圣上驾崩于东宫的事,汉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太子及一干臣僚都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切只要拿下汉王,都变得简单了。有时候冒险,也是在逃避责任罢?

    太子高炽平素极其隐忍,仁厚到让人觉得有点懦|弱、没有主意。但是此时他竟然一改之前的作风,非常果断地点头了!

    金忠当时看到太子那么快点头,心里也是有点意外的。觉得以前可能错看了太子。

    金忠寻思,太子其实是个很有主张的人,而且很有韧性,所以太子以前才会不管面对什么事、都很坚定地走着正确的路……可以甚么都不做,忍到登基那一天。

    一个十年如一日、坚守着内心那一条道路的人,遇到无数的挫折、责难、打压,从不改决心。大概真的只有顽强之人,才能做到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志在必得

    当年汉王潜入京师劝降李景隆的时候,用过庆元和尚配制的迷|香。而今如同世事轮回、反治其身!这次放置在文楼里的迷香,会是出奇制胜的关键一击。

    事出仓促,也正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汉王才不可能知道皇帝驾崩。他必然在毫不知情下,进宫、走进文楼,接着吸两口迷香,大事可定。

    一时间大伙儿谁也想不出来,汉王在不知宫中内情下、有任何可能逃脱!

    然而对付汉王这样的人,毕竟是大事。张氏提出封锁四道宫门的后手,还是有必要准备的。双管齐下,不给汉王以丝毫机会。

    四道宫门,其中进入三大殿区域的文楼、以及谨身殿后面的小门,都是朝东面开的;几乎不需要人防守,只要从里面关闭宫门,外面的人休想进来。

    所以只要派个大臣带人去传旨,非有诏令打开宫门,守着门里面就行了。

    而出皇宫的两道门,一道左殿门,也是面向东面开的;关门的法子如文楼一样。只有皇宫的东华门,如果宫里的人要出去,可以从门里面强行打开宫门;不过金吾左卫谭清的人守在那里的,有兵马!

    考虑到汉王如果没被文楼的迷|香迷|倒,任由他在宫里乱窜也不好;汉王有了喘息之机,说不定闹出甚么幺蛾子出来,比如找到了啥东西爬墙,流窜到皇宫别的区域去,弄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所以到那时候谭清须得“奉诏”带兵进宫,瓮中捉鳖。

    但是要调谭清进宫,须得皇帝的圣旨,最好太子明天坐车亲自去东华门。

    ……守卫皇城的军队,是皇帝亲军,洪武时有十二卫兵马,其中锦衣卫属于其中之一,守卫午门外面。

    永乐朝,朱棣增设亲军十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燕山前卫、大兴左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谭清领金吾左卫在东华门附近。

    亲军二十二卫,不受五军都督府节制,只听命于皇帝调遣,平时不能妄动。不过皇帝一般不调动他们,所以诸将只需按照制度,好好戍守自己的地方。

    皇帝亲军有事才会奉命进宫,一般也只有锦衣卫进来,锦衣卫将士就算进了午门,也止步于奉天门;作为服侍皇帝御门听政的跟班。非奉诏,军队肯定不能进宫,否则视同谋|反!

    而且诸卫兵马不是主将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副将、文官、官宦共同监督,甚至军士里还有密探和奸谍相互盯着。亲军诸将稍有异动,后果就非常严重;而抗旨或谋|反,可能武将片刻后就要背后挨一刀,脑袋被人拿去领赏了。

    各王朝兴衰更替,至今早已过了唐朝禁军大将勾结宦官就废立皇帝、五代禁军直接轮流坐庄的时代。那些往事不太可能再发生了。

    因为这些情况,金忠等官员都认为,只要没有确定圣上驾崩,朝廷大臣、勋贵、军队都不可能妄动。

    如果未曾事先谋划,没有人会单独跳出来,太危险了。而人天生就会恐惧,孩儿出生时只会哭不会笑,就是因为畏惧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世间。

    要办大事,只有像东宫这样,许多人在一起达成共识制定方略,还得有一个带头人。这个带头人,必须有名分、有前途,让大家觉得大事成功了能得到足够的回报,这个人就是皇太子!不然,难道只因为觉得他人好、便要提着脑袋跟着他卖命吗?

    ……于是大伙儿商议了大的对策。其一,秘不发丧。待局势稍定,移圣上遗|体于乾清宫,称圣上龙体欠安,太子“奉诏”带着人亲自侍奉,每日照常进饮食。接着太子去坤宁宫与皇后商议,徐皇后是个很识大体提的人,只要争取得到皇后的懿旨,便可召集满朝文武、上殿发丧。

    太子在满朝文武的劝进之下,一旦登上了皇帝位,一切话皆是圣旨,名正言顺站住了大义,什么事都好办了。

    其二,以圣上身体不适为由,“诏令”太子暂行监国,召汉王进宫拜见皇后。

    圣旨由太子亲笔来写(没有官员愿意干矫诏的事,哪怕到了如此关头,实在是太严重了),然后用皇帝身上的那枚御宝。

    洪武以来,大明皇帝有宝玺十七枚,在不同场合用不同宝玺。酉时前圣上还在御门听政,出御门就到春和殿来了,身上还带着一枚御宝。

    然后太子妃张氏还说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把整套方略制定完善。

    ……

    “太子来了没有?”奉先殿里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大喊,正是汉王的声音。金忠如梦初醒,回过神来了。

    金忠道:“派去请太子的人还走一会儿,现在估计还没见着太子,汉王稍安勿躁。”

    汉王的声音道:“太子不在东宫?”

    金忠回头与郭资面面相觑,情知太子当然不在东宫。太子天还没怎么亮,就在文华殿了;等汉王刚进宫不久,太子就乘车去了东华门传圣旨调兵。

    金忠道:“应该在文华殿罢?派去的人一问便知。”

    汉王的声音隔着奉先殿门喊道:“你们这帮人,处心积虑害我!”

    金忠不想吭声了。现在只等太子来,局面才能继续下去。

    此时此刻,金忠才暗自佩服太子妃张氏,觉得太子这个元配也是当然了得。

    当时恐怕不止一个人觉得只要汉王进了宫,因为毫无防备,肯定会在文楼被迷翻。若非张氏提出设计第二道围|捕的方略,刚才突然出现小宦官的意外,就极可能让今天的布局毁于一旦!

    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了。金忠敢肯定,汉王再也没有任何折腾的余地了。

    若非想到圣上驾崩感到伤心,金忠就会露出笑容来……这汉王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奉先殿外面全是太子的人,太子拿着圣旨、有着长兄和太子的名分,他汉王有啥道理可讲?就算他有道理,也无处说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和和睦睦

    建文四年秋,京师被靖难军攻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皇宫西北边的角落里,建文朝皇后马恩慧亦被关了好几个月。

    世人真是容易遗忘掉很多东西啊,哪怕是曾经万众瞩目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会被人们转瞬既忘。记得马恩慧的人、似乎只有朱棣及其少数心腹了,他们想从马恩慧嘴里掏出一些建文父子的消息。

    这时朱棣的次子朱高煦来了。马恩慧心里清楚的,高煦几次见她,无非也是奉了父命、想让她说出建文父子去了哪里。

    ……以前马恩慧是有点厌恶这个高煦的。高煦名声不好,好|色、暴戾、狡诈,这样一个人,初次见面就亲她的嘴……不过马恩慧渐渐知道了,高煦并不是在轻辱她,而是当时她在奉天殿大火浓烟中被呛得快死了,他在救她的命。彼时马恩慧本来就要自|焚,而且她贵为皇后还被轻薄了才活命,并没有感激高煦的救命之恩;无非内心里明白他没有歹意罢了。

    后来她感受到,高煦对她这个以前未曾见过的堂嫂、还很敬重。若马恩慧还是皇后,敬重她的人就太多了,但沦落至斯,连宫女宦官都对她也毫无尊敬之心;只有高煦还把她当皇嫂,这种敬重并不是因为她的权势名位。谁愿意被人轻贱呢?马恩慧无法欺骗自己的感受,她心里开始不再憎恶这个兄弟了。

    特别是有一次见面之后,马恩慧情绪激动说漏了嘴,她说太子(文奎)也是她儿子……言下之意她可能知道建文父子去了哪,只因手心手背都是肉,才不愿意为了凤阳的文圭、出卖太子文奎。朱高煦立刻提醒她,如果没决定招供,绝不要承认自己知道建文父子下落。

    从那一次起,马恩慧竟然在心里信任高煦了!

    这个燕王的嫡子,在推|翻建文朝廷的“靖难之役”中,对他爹忠心耿耿,简直是朱棣的一把快刀,没少攻城略地屡立战功;马恩慧被燕王一|党害得家破人亡,变成现在这处境,可以说高煦至少有一半责任。

    但是人世间的事儿就是那么微妙稀奇,马恩慧在心底里,就这么容易地相信这个人了!

    ……而这一次见面,高煦说他被封了汉王,要去云南,是专程来道别的。因上次马恩慧请他、照看一下凤阳的文圭;所以这回高煦前来,带来了一缕文圭满一岁剪下来的头发,放在荷包里。

    马恩慧见到文圭的头发,顿时情绪就崩塌了。她哭得很伤心,拼命闻着她亲儿子的气息,非常担心文圭。

    在这一刻,马恩慧觉得甚么权势、地位都不重要了;她感到非常脆弱,只有无尽的孤单、无依无靠的悲哀,以及对亲人的想念。

    她说,如果没有削藩,没有战争,大家和和睦睦的该多好啊。说不定作为亲戚,她还能和高煦来往走动。

    男人们沉迷的战争和疯狂的争|权夺利,其实是非常残忍而无益的东西罢?

    高煦对马恩慧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他虽然带着使命来接近她,却从未逼迫过她;马恩慧甚至在冷酷的皇宫里,感受到了高煦的些许温情。

    马恩慧不是个绝情寡义的人,但她现在已是个几乎毫无价值的人,能用甚么来回报高煦?出卖建文父子,那是万万不能的,她的长子文奎是无辜的!

    马恩慧终于想到了一件她知道的事,现在说出来也不会再伤及建文和文奎的性命。她便说,我要告诉汉王一个秘密。

    她悄悄说道:奉先殿的太祖灵位下,有一条太|祖布置的地道,可以通京师内城外。

    当初建文帝便是从那里离开了皇宫,而今除了建文帝最亲的人,没有人知道那条地道;建文帝离开后,看到地道的宫人已经在奉天殿被烧|死了。

    ……

    奉先殿内,朱高煦在太|祖灵位前磕了几个头,一边转头对着殿门外大喊,一边去推开太|祖灵位的厚重香案!旁边的妙锦和王寅都吃惊地看着他。

    朱高煦径直趴在了地上,拿手打了两下地砖。然而他并未听到空响的声音,就好像敲在了实心土地上!

    他顿时有点担心起来!万一当年马恩慧骗了他,或是说的事情稍微有点偏差,比如地道不在奉先殿……那朱高煦今天肯定是凉凉了。

    在如此关头,他心里没法一点不慌,但总算还沉得住气。他站了起来,把放油灯的一根铜灯架拿了起来,这种灯架朱高煦见过的,铸造之后铆接而成。他把灯架横放在膝盖上,用力一掰,把上头铆接的地方掰断了,然后拿着铜杆走回放置太|祖灵位的地方。

    朱高煦开始捣鼓着撬地上的那块砖,但是铜杆不好用,他又找了一只玉石香炉,轻轻敲打着铜杆顶端。

    妙锦似乎看出来了端倪,她急忙去把挂在门里的灯笼取下来,然后拿灯架上的油灯点里面的灯芯。

    此时大殿外面的人随时可能进来,时间非常吃紧,朱高煦见状赞许地向妙锦微微点头。

    好在此时没有水泥,地砖只是拼镶在了地面上。朱高煦忙活了一阵,终于撬开了地砖。下面没有洞口!只有泥土。

    他想了片刻,拿手掌在下面的泥土上一按,马上感觉到了细微的弹性。

    “呼!”朱高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殿门大喊了一声,同时一脚往泥地上卖力踩下去!“咔嚓”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之后,泥土“哗啦”地往下掉了下去。饶是朱高煦已有准备,身体也一歪,差点摔倒。

    他清理了一下洞口,发现洞口很小,刚刚能容纳一个人下去;但若是太子高炽那样一个人,肯定是下不去的。而盖在上面那块地砖比洞口略大,地砖边缘有着力点,所以上面放了沉重的香案也掉不下去。

    朱高煦转头小声道:“你们俩先下去!”

    妙锦提着灯笼,主动走到了洞口,先拿灯笼一探,然后将灯笼放在地上。她的双手抓住地面边缘,人小心翼翼地下去了。片刻后,妙锦站在下面仰起头小声道:“下面不|深!”

    接着王寅也爬进了洞子。

    朱高煦先把地面大致收拾了一下,拿袖子擦掉洞口周围的泥土。他一边忙着,一边与大殿外的金忠喊话对答。

    没一会儿,朱高煦仰躺在地面上,以便伸手把香案先挪过来恢复原位。等他的半身探进了洞口,便大喊了一声:“你们这帮人,处心积虑害我!”

    然后跳下洞子,伸手把外面的那块地砖拉过来,手掌拖着砖盖住洞口。他立刻循着黑洞中的灯光,赶了上去。

    这地道很小,人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佝偻着身子,半蹲着往前走,初时还好,这个姿势没多一会儿就会觉得很累。

    地道横面成方形,上下左右都用石板构筑,地面很潮|湿。起初的一段路是条往下的斜坡,三人越往前走,意味着越深|入地下。

    走了一会儿,朱高煦忽然想到,当年太|祖要建造皇城时,是填湖造的地基。

    以前这地方是一片湖泊,叫燕雀湖。太|祖的谋臣刘伯温是风|水大师,认为这个燕雀湖正位于钟山的龙头,乃金陵风水最好的地方,若是朱家皇室居住在这里,可以保持至少三百代人兴旺;可惜这地方是湖泊,怎么建造宫室?

    这种难题阻止不了太|祖的决心,他建立大明王朝,是准备最少最少要延续一千年的,皇城的风水不好怎么行?于是太祖发军户百姓工匠二十万人,开始填湖。

    太|祖时修建皇城地基,还建造了大量的排水渠,有地面上的阳渠,也有埋在地下的阴渠。

    朱高煦现在蹲着走的这条密道,可能就是修建的地下排水渠之一。但这条水渠的作用不在于排水,而是布置在众多水渠中的一条密道。或许太|祖为子孙后代考虑得太多,希望有一天皇宫万一出事,他的子孙还能走密道跑掉,出去招兵勤王。

    不料太|祖的布局还真用得上,刚驾崩四年时间,孙子就走这条密道跑了。又过了几年,另一个孙子朱高煦也走这条密道跑了。

    三人走了一段下坡路,一脚踩在了积水上,进入了一段又平又直的水渠。周围的石料上非常潮湿,湿润的水汇聚成水珠,时不时滴进朱高煦的脖子一滴,冰凉刺|骨。

    半蹲着的腿已经开始发酸发|软,呼吸也不太通畅,感觉很闷很压|抑。沉默的黑暗之中,弥漫着他们沉重而深|长的呼吸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平坦的道路走到了尽头,前面的坡变得非常陡,是往上的坡。不过斜坡上居然修了石阶,看来这条密道从修建之时起,果然就是给人走的,而不是为了排水。

    朱高煦走到上坡的位置,听到有细微的流水声,但是视线不清,看不清地道里的积水正往甚么地方流。他走上石阶,说道:“妙锦,把灯笼给我,我走中间,我的体力好一些。”

    妙锦依言把灯笼递过来,朱高煦也往前挪了一个位置。接着妙锦就开始手脚并用往石阶上爬,这时候她应该明白朱高煦说“他体力好一些”的意思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俺是被逼的

    金忠喊道:“汉王,您先出来,太子快到了,甚么事都能与太子商议!”

    奉先殿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金忠等了片刻,又喊道:“汉王?”

    “汉王,您在听下官说话么?”

    除了金忠的喊声,奉先殿院子里一片死寂。金忠与郭资、谭清面面相觑,已觉得情况有点蹊跷。好在没等一会儿,太子便坐着辇车来到了奉先殿外。

    太子在宦官海涛与另一个宦官的搀扶下,才艰难地从车上走下来。他走到大殿外,金忠便拱手低声道:“太子殿下,先前确定汉王进了奉先殿,但刚才里面有一会儿没声响了。”

    太子便喊道:“高煦,你出来与俺说话!你这样在皇宫中胡闹,在奉先殿惊扰祖|宗,成何体统?赶快出门,随俺去父皇母后跟前请罪认错。”

    然而奉先殿里面依旧没有丝毫回应。走上来的郭资小声道:“汉王不会没在奉先殿了罢?”

    金忠立刻悄悄说道:“怎么可能,他长了翅膀吗?”

    就在这时,太子忽然道:“撞开!将俺坐的那辆车抬上来,撞!”

    金忠听罢吃了一惊,怔了片刻。谭清一声令下,带着将士到院门口抬辇车去了。那辇车是宫中有地位的人日常乘坐的车,没有马、用人拉的,构造比较简单,但是后面有承重的木梁、下面有两个轮子,确实可以用来撞击大门。

    不过让人惊讶的不是用辇车撞门,而是太子的命令。在金忠的印象里,圣上在世时,太子的胆子非常小,简直是谨小慎微如同惊弓之鸟,更是听话守规矩到超过所有皇子和宗室。然而眼下太子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叫人撞开供奉祖先的殿门,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咚!咚!咚……”一群士卒一起用力推着辇车往奉先殿的大门上撞。

    殿门是厚实的木头做的,当然没法和城门宫门相提并论。一个人想撞开不太容易,许多人一起用力,很快殿门就开了。

    谭清等将士先向奉先殿里探视,谭清转头道:“里面没人!”

    金忠等人都是一脸惊讶。太子先走进奉先殿,接着金忠、郭资、谭清、海涛等人也随后进去了。这座大殿只有一间,里面的光景一目了然……除了刚刚进来的几个人,大殿里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刹那间,大伙儿目瞪口呆,没人说得出一句话来。一眼就能看遍的大殿里,也看不出任何地方能藏人。

    太子等人面对着祖先的灵位,连礼节也顾不上了,或许大伙儿就没想起。此地瞬间笼罩在疑惑不解、诧异的气氛之中。

    大伙儿回顾左右,此殿四面都是墙壁、连一扇窗户也没有;谭清还抬头看房梁和琉璃瓦顶……他还真觉得汉王长了翅膀?

    这时郭资在太|祖的灵位前跪伏了下去,众人才回过神来,赶紧叩拜灵牌。然而郭资并不是在行大礼,他匍匐着趴在案下,忽然说道:“刚刚下官就发现这里有土末。地砖果然动过,递东西过来。”

    那谭清刚才探视大殿、没发现人,太惊讶了,进殿时腰刀也忘记了卸掉,这时候正好派得上用场。他便把刀鞘和雁翎刀一起取下来,递给郭资。

    过了一会儿,郭资撬开了地上的一块地砖,惊道:“有地道!”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震惊了。金忠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有顷刻间心中一片空白,跪伏在地上好像浑身都被甚么东西掏空了一样。

    今天要拿住汉王的部署,昨夜东宫一群大臣反复推敲谋划,有前手后手两道布局,每一道几乎都是志在必得的!

    本来预计汉王进文楼被迷|香迷|倒的关节就出了意外,突然冒出来个小宦官,这种事实在难以预料……现在可好,汉王被逼|进奉先殿,奉先殿下面居然有一条地道!?

    怎么可能恰好奉先殿有一条地道?即便有,根本就没人知道,汉王又怎么会知道?!太子住在皇宫里几年了都不知道,汉王一个藩王凭什么知道这种事?

    ……这是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情况,所有人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大伙儿跪伏在太|祖的灵位前,有好一会儿都没人吭声,完全反应不过来,顷刻间人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太子朱高炽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被一个人仇恨、比自己恨别人要难受多了。

    以前高煦在京师、用君影草给大哥下毒,朱高炽是相当受伤的,因为下毒的人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如果这世上连父母兄弟都不能信,还能信谁?这世上被甚么出卖最痛苦……亲人!

    所以朱高炽这么多年以来,仍然没有完全原谅二弟的所作所为。

    但是现在,高煦会怎么想?高煦肯定愤恨着大哥,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甚么捉高煦去母后跟前、认错就了事的话,高煦肯定是不信的;高煦会认定,大哥就算不当场杀了他,也会关他一辈子不见天日。

    而高煦的能耐有几斤几两,朱高炽做了他那么多年大哥,心里是有数的。这事情,到目前为止显然变得非常严重了!朱高炽现在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处境,内心里竟然隐隐有点惧意。

    恨别人、被人恨,感受真的完全不一样。恨别人虽然委屈难受,但心里知道错的是别人,自己不会怪罪自己……

    但被人恨不一样,错的是自己,朱高炽做了连自己都认为太过分的事,那就是伤害亲人!不仅觉得别人会怪罪自己,连朱高炽自己也难以找到内心的安宁。

    所以,不被自己原谅,才是最难过的事。

    片刻之间,朱高炽拼命地在心里说:俺是被逼的!俺也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俺以前只想得到母亲的疼爱,父亲的认可,哪怕父亲只有一个肯定的眼神,俺就能高兴好几天。

    这世上没有比家人的感情、亲人的温暖,更重要的事了。俺只想做让父母高兴的事,想让兄弟妹妹们尊敬俺这个大哥。

    可是,你们是怎么对俺的?

    厌恶俺,嫌弃俺,憎恨俺!俺每天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们,生怕做错一丁点事,生怕你们不高兴,但是有用吗?

    俺总算明白了,根本不是俺做错了甚么,而是您从骨子里就憎恨俺!俺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更不该是尊贵的皇室血统,俺丢了您的脸,让您颜面扫地;偏偏还是嫡长子,让您很难办。

    兄弟们一个个盯着,二弟你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你功劳那么大,就该做继承人!三弟你那么乖巧,谁都喜欢你,父亲辛苦打下的江山,得宠的你就该得!

    但是你们有没有丝毫为大哥作想过?俺这个嫡长子天生就有名分,要是没得到那个位置,天生就是威|胁,全家有活路吗?

    或许,俺本来就该去|死!只有死了,所有人才都能开心。

    朱高炽的脸涨|得通红,浑身的肉都在颤|栗,灵魂深处隐约冒出了另一个冷冷的声音,那个声音时不时就会跳出来,不止一次了,但寻常又寻找不到。

    俺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错的是所有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温情脉|脉,有的只是尔虞我诈、自私自利!那些蠢乎乎相信感情的人,都活该失败、被埋葬、被唾弃!

    甚么仁|义道德,全是骗人听话的玩意。只有不择手段,够狠,才能在这个冰冷而充满仇恨的世道上,活下去。

    俺是皇帝嫡长子,俺是太|祖的亲孙儿,俺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凭什么要你们这些蝼蚁来掌控俺?!

    俺做错的事,只有一件,没有亲手让那个人死!捉拿高煦根本就是明智的做法,你不仁我不义,何错之有?

    只有不信任何邪的人,才能一身轻松、高兴、为所欲为。

    朱高炽从小就那么在乎亲情的人,只有这么看待这个世道,他才能放下,才能内心舒服,才能原谅自己。

    ……几个大臣没有吭声,反而是武将谭清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太子殿下,要不俺们先看地道往哪个方向,立刻带兵出宫堵截汉王?”

    金忠的声音道:“不妥。这地道里面如果曲折了方向,我们弄得满城风雨,也不一定能截住汉王。立刻派两个人下去,循着地道走一遍,看出口在何处。”

    还不等其它的人出谋划策,朱高炽便道:“照金忠说的话做。”

    谭清拜道:“遵命!”

    金忠的建议马上得到太子的认可,他似乎受到了鼓舞,立刻再次进言:“汉王从地道逃走,捉他去认错的事,败局已定,我们应立刻放下此事,照商议的大略继续办其它事了。”

    朱高炽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向奉先殿外艰难地走去。那辆辇车撞门时有点损坏,但关键的承重木头和轮子还在,朱高炽走路很慢,便径直走到辇车前。

    大伙儿忙活了一阵,扶朱高炽上辇车。朱高炽转头,招手让郭资上前,俯首在郭资的耳边悄悄说道:“立刻准备一下,俺要写信给贵州的镇远侯顾成。”.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利用

    幽暗而狭窄憋屈的暗渠内,充斥着三个人的喘|息声。妙锦和王寅的喘气长短不一,他们爬上暗道里的一道斜坡时,十分艰难。只有朱高煦感觉还好,身体活动的节奏和呼吸的频率如果协调一些,体力能支撑更久。

    走在前面的妙锦手脚并用。朱高煦手里的灯笼泛着橙黄的灯光,看见妙锦的身体在前面扭|动着艰难爬行。

    终于爬上了坡顶,前面依然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亮光。不过除了喘气儿的声音,暗道内响起了流水的“咕咕”微响。

    下了斜坡,朱高煦低头一看,透过脚下铺着的几块稀疏石板,发现下面还有一条横穿的水渠,里面有水在流动。有流水的地方,就有空气流动。古人很讲究风水,用这种方法,保持了暗道内的人不至于窒息。

    朱高煦在密道里,一边观察着道路的情形,一边还在拼命地想着事儿。

    可是,他的愤怒、震惊、害怕仍旧萦绕在心头,有点静不下心来。

    三人走到了另一段平坦的密道里,前面的妙锦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终于说话了:“宫中那些甲兵,要做甚?”

    朱高煦听罢更是愤怒异常,冷冷道:“太子要杀我!”

    妙锦吃惊地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

    朱高煦又道:“我父皇可能已经驾崩了。”

    “啊?”妙锦似乎还没仔细想过,听到这样一句话,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朱高煦道:“若是父皇要对付我,何须如此围困!他只要一句话,怎么处置我,我有任何法子反抗吗?

    所以对付我的人必是太子,彼时我在宫中见到的、也全是太子的人,不是太子是谁?甲兵居然进了皇宫,若是父皇还在,太子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调兵进宫对付我!”

    妙锦听到高煦一番话,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但并没有反驳朱高煦。她可能也没力气说太多话了。

    朱高煦已忍不住,把心中的愤慨径直骂出口,他一边走,一边说:“父皇常常猜忌我、提防我,但我也没法太责怪他,也无力反抗。毕竟正因为我有个好爹,才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他给我的,同样很多!我从来都是打心眼里,对父皇母后感恩戴德!

    就算父皇真的要了我的命,我当然不愿意,却还是不能太仇|恨他。至少我的出身,让我过了那么多年好日子罢?

    但是,太子凭什么要我的命?!

    他也就是比我早出生了两三年,同样是受父皇母后的好处,没有给我任何帮助,凭甚么,啊?

    建文要咱们家命的时候,我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大小战役上百次,刀山火海箭矢火铳中穿梭,拿命在拼!没有我朱高煦,‘靖难之役’能赢吗?若到了地下、人有灵魂,我倒要问问父皇,如果没有我,父皇觉得能不能赢建文朝廷!

    好,咱们打下了江山,我这条烂命也没用了,太子想来摘桃子了,就要马上把我弄|死!”

    朱高煦越说越气,声音也在发颤,“我就是活该被人利用,没价值的时候,就该被人当垃圾处理掉!?”

    妙锦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用手按着柔软的胸脯,那对绝美的杏眼里闪着灯笼的亮光,泪汪汪的满是心痛的泪光。

    朱高煦见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也站在原地怔了一下。

    妙锦抬头望着他,片刻后才喘着气道,“我们先离开此地,我再与你说话。”

    “嗯。”朱高煦点头道。他一时间又觉得刚才的抱怨,确实有点情绪失控,便改口说了一句,“我只要逃出去,谁想弄|死我,先脱三层皮!”

    ……这时朱高煦更加意识到,要干甚么事,不是仅靠一腔悲愤就行的。他渐渐地竟然能冷静下来了。

    或许是刚才对妙锦说出了心中的话,让他好受了一点。哪怕是条汉子,人有时候还真的需要倾述,有一定好处的。

    朱高煦首先想到的事,就是朱棣已经驾崩了!之前他没细想,只是一种直觉,因为他的脑海里,很容易地就浮现出了一个胆小的大胖子。太子高炽在父皇跟前那么畏缩的人,竟敢干调兵进宫这种事,除非父皇驾崩了!

    现在朱高煦稍稍静下心来,觉得他一开始的直觉很有道理,所以变成了一种判断。

    判断并不是确定一件事,也是在冒险。

    朱高煦知道的太少了,他进宫之前、简直做梦都没想到朱棣有驾崩的可能。他缺乏的想象力,还是因为受了知识的误导……朱高煦学历不高,但也知道郑和几次下西洋等事,永乐帝太有名了,现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还没回来,怎么永乐就没了?

    所以知识多了,有时候反而会误导判断。

    就算是现在,朱高煦也拿不准永乐是不是驾崩了。仅靠宫里进来了甲兵一件事,只能推断出可能性,但根本无法确认……万一出于甚么原因,那些兵是朱棣之前就调进宫的呢?又或是朱棣卧床,但还没落下那口气,太|子党铤而走险呢?

    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许还有朱高煦没想象到的原因。

    但是朱高煦想了一会儿,太子在父皇跟前那胆小的大胖子模样,在他脑中始终挥之不去。朱高煦还是排除了各种干扰他判断的事儿,一门心思认定朱棣驾崩了!

    朱高煦以前是个赌徒,他有胆量下注的。或许他在大明朝变成了朱棣次子后,打仗还挺有天分,就是因为他有那种赌性……战场上也是这样的,带兵的人根本不可能了解所有情况,很多决策都是在赌!

    而且朱棣驾崩的时间并不长,应该是最近两三天以内的事……

    昨天旁晚,朱高煦率众在距离京师很近的仙人矶扎营。先去了京师一趟的陈大锤回来,带来了一些消息。

    锦衣卫的杜二郎没发现京师有任何异样。翰林院官员高贤宁、勋贵王贞亮最近上朝,亲眼见过皇帝上朝。

    有至少两个人的消息同时佐证,最近几天皇帝肯定没事。朱高煦认为这个消息算是非常可靠了。

    ……接着朱高煦开始寻思,他目前在京师有甚么、在甚么场合可以用得上。

    押解俘虏的军队一共不到一万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江西、浙江的卫所兵,之前属于张辅部下。

    选择这些兵马,有兵部的调令。但朱高煦不认为,这是兵部处心积虑的事,因为正如他判断的事、皇帝几天前还好好的;兵部可能只考虑到江西、浙江兵返回卫所时,路比较近。

    当时在安南国,朱高煦也这么认为,所以他没有丝毫不满。父皇还在位,他调甚么兵押解俘虏并不重要。因为朱棣不会用这种方法对付朱高煦,朱高煦也没法反抗朱棣。

    近万卫所军,现在在京师城外的营房,大明朝行政的效率并不高,一天之内应该还没解散。不过按照制度,朱高煦已经不能调动这些兵马了;军队里的武将、文官、宦官按道理,应该听从兵部的调动,陆续返回卫所。

    除了卫所军,剩下有一百余骑兵,是朱高煦的汉王府护卫;护卫军跟着他进京,主要为了负责沿途的近身宿守。这种事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朱高煦一直在为朱棣打仗,所以才能有甲兵护卫进京。

    若是在别的藩王在京师,莫说不能有大量私兵,就是府上藏了一定数量的兵器盔甲,也会被弹劾谋|逆大罪。

    朱高煦又想到了邱福、何福。淇国公、宁远侯目前都在京师,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他们这种大将,在京师不可能有一丁点兵权。

    ……朱高煦在大明朝有差不多九年了,对朝廷的各种制度大致还是了解。所见所闻,证实了他在教科书上学到的内容:明清是封建中|央集权发展的顶峰。这个时期,中央集|权、文官政治已经发展得比较完善了。

    在京师想调动兵马,没有皇帝和中枢权|力圈子的同意,简直是痴心妄想。其中复杂的制衡规矩,早已把权力分化得干干净净。

    只有分封的藩王权力有点大,因为太祖信任自己的儿子、甚于大臣;这也是为什么建文、永乐都想削藩,因为他们不信任藩王,却想睡个安稳觉。

    单是五军都督府,太|祖就折腾了好几次。

    从大元帅府、枢密院、大都督府一路过来,又分成了五个衙门,统称五军都督府。从洪武时期起,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也是一削再削,先是有统兵权、无调兵权,而今几乎成了五个让人尸位素餐的衙门。

    太|祖连宰相也清|理了,把大权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完全不允许任何大臣拥有太多权力,更别说兵权。若少数人就能调动京师的军队,太|祖肯定不会那么长寿,因为他每晚上是睡不着觉的。

    而住在京师的公侯武臣、勋贵、皇亲国戚,大多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只有少许对全国卫所的统兵权,没有半点调兵权。武臣们的官阶很高,凭借跟着皇帝打仗的情分地位超然,不过寻常当然没甚么实权。

    如今大明立国方数十年,一些勋贵武臣与皇室的情谊还在,在庙堂上说话倒还很敞亮的。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很多文官都很羡慕勋贵们的话语权,并对此不满。

    朱高煦寻思了好一阵,他现在必须尽快想好:一旦出了地道,要干甚么?不然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处境还是非常危险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奸人

    阴云黯淡的东宫春和殿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周围没甚么声音,太子朱高炽却仿若听到了天边隐隐约约的闷雷。

    今早上,天还没亮,朱高炽便在文华殿、东华门、奉先殿之间来回跑,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坐车,但他以前很少有这么折腾的。以至于朱高煦多|肉的脸上布满了红彤彤的颜色。

    跟着朱高炽回东宫的金忠、郭资、谭清等人,昨夜几乎没合眼,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此时他们的脸都油晃晃的像抹了一层猪油。

    不多时,太子妃张氏到正殿来了。几个人在正殿上来回踱着步子,大伙儿的话都很少。

    接着袁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也陆陆续续回到了春和殿。

    昨夜的部署确实有点仓促,但有那么多人出谋划策,还是算很周密的。如今事情出现了与预计不同的偏差,境况变得更复杂,诸事似乎千头万绪。大伙儿都一脸严肃,许多人在埋头苦思。

    这时杨士奇道:“此时,太子仍应以尽快登基为要,名正言顺方是正途。”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但具体要从何做起?事情总得有轻重缓急,昨夜商量的具体安排,因为今天出现意外,肯定不适用了。

    谭清冷不丁嘀咕道:“汉王跑出皇宫后,会不会留在京师,等待时机?”

    朱高炽看了谭清一眼,说道:“那样就好了。”

    金忠也正色点头道:“汉王而今在云南势力极大,他的人都在云南,必定是想方设法先跑回老巢。”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宦官跑到正殿门口道:“有个军士在春和殿外面,说是奉了太子之命办差,要见太子和谭将军。”

    谭清道:“是他们!”

    朱高炽看着禀报的宦官,点了一下头。

    不一会儿,一个军士便到了正殿门外。他近前来,抱拳执军礼沉声道:“禀太子殿下,密道出口在朝阳门外。小的们一路盘问军民,到了外城高桥门,守城的官军也说、看见了一男一女出城,其中男子身穿红色团龙袍。小的们便跑出城门去瞧,高桥门外面就有一片驻扎兵马的营房。汉王去军营了!”

    “啊!”听到禀报,正殿里的人们顿时哗然,好些人都发出惊讶的声音。汉王真是个奇妙的人,做事总是让人意外。

    朝阳门是京师的内城东门;高桥门是外城东部的城门。

    京师原来是没有外城墙的,只有内城。外城墙修建于洪武二十三年,当时太祖认为北面的幕府山、南面的雨花台是京师的制高点;这两处地方可以放置火|炮,露在城外对守军不利,所以太|祖才又修建了外城。

    密道显然是在修建皇城地基的时候、同时建造的,时间比外城墙更早。所以密道只通到朝阳门外,符合洪武初年的情况……此时发现密道,就暴露了一个问题:当年建文帝也应该是从密道跑的,建文帝只能跑出京师内城,他是怎么出外城的?彼时京师周围全是“靖难军”,早已把整座城都监视了。

    不过,眼下没人顾得上理会旧事,摆在眼前的事儿是最紧急要命的!

    谭清瞪眼道:“高桥门外那座军营,现在驻扎的便是从安南国回京的人马。汉王不会去调兵,想攻打京师罢?!”

    金忠红着脸,转头对谭清道:“谭将军只是统领几千人的卫指挥使,你这个品级,想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谭清听罢竟然微微露出了期待的喜色……他可能理解错了金忠的话,以为自己现在的品级太低、需要升官。

    看相的袁珙先挥了一下手,示意军士退下。等禀报事儿的军士走出正殿,袁珙上前把殿门关了,走回来说道:“太子,咱们得马上把圣上移到乾清宫。然后召纪纲进宫,并立刻将此事告知玄奘寺的道衍大师。”

    昨夜事情紧急,道衍住在太平门外的寺庙里。道衍年纪大了,而今很少上朝。彼时早已关闭了城门,所以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没来得及告诉道衍大师。

    袁珙把纪纲和道衍一起说出来,考虑的估计是奸谍和耳目。“靖难之役”后,道衍已经把很多以前的密探交给圣上,放到锦衣卫去了;但袁珙或许认为,道衍手里还有人。

    就在这时,太子妃张氏轻声道:“妾身觉得,太子爷应抓住要紧的事,您最先做的,应该去坤宁宫。”

    张氏一句话,朱高炽立刻转头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爱妃说得有道理。袁珙去玄奘寺,俺立刻去坤宁宫!”

    张氏道:“妾身与太子爷一道去,不过一会儿您单独进宫见母后。”

    ……

    高桥门军营。营地上、营房里的将士都是一片闲散,很多人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朱高煦快步走进一间营房内,迎接他的一群武将文官不知所以然,都跟着他进来了。朱高煦找到了两身衣裳,又拿了一副锁子甲、以及一把雁翎刀。

    他转头道:“召集弟兄们在营地上聚拢。东宫奸|党弑君谋逆、残害宗室,把消息告诉大伙儿!”

    营房里立刻就好像炸开了锅,喧哗议论声闹哄哄一片。

    这时一个文官道:“汉王勿怪,此时没有兵部调令,咱们不能再妄动了。”

    朱高煦转过身看着那文官:“我只叫大伙儿在营中,没叫你们出营。”

    俩人一说话,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多人都默不吭声,有的目光闪烁看着别处,有的低着头想着甚么。

    文官道:“军法就是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汉王身份尊贵,更应以身示下。而今此地的人马,已不归汉王统率,难道诸位都不知道吗?”

    朱高煦瞪着大眼,怒目瞅了那文官一眼。

    文官大骇,倒退了半步,用手按住后面的桌案边角,颤声道:“汉王息怒!当此之时,您更该慎重,若是杀了朝廷命官,反而没理了,彼时世人都会误会汉王……”

    但文官的话太多了,话还没说完,朱高煦已经闪身跳出了营房。

    他站在门外的空地上,马上就中气十足使劲地大喊:“东宫奸|党谋逆,圣上已被奸|党所害!奸人兵变,擅自调亲信武将、率禁军非|法入宫,我汉王差点也被奸人所害!幸得太|祖皇帝显灵,我才从奉先殿得脱……”

    无数将士从周围的营房里走了出来,都站在营地周围,伸颈观望,听着朱高煦在那大喊。没有一个人动弹,但也没人阻止朱高煦。

    朱高煦喊了一阵,拿上东西,见营房旁边拴着几匹战马,便上前牵了两匹马。他先扶妙锦上马,自己也翻身跃上马背、拍马奔出军营。营门口的军士正站在那里发呆,此时也没有人下达任何军令,军士们完全没有理会穿着团龙袍的王爷,任由他们长扬而去。

    朱高煦与妙锦骑马沿着官道南行,冲到了外城南边的凤台门。他先观察了一会儿城门外站着的官军军士,见官军将士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还有点无聊。

    于是朱高煦便坐在马上等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妙锦,见妙锦面无血色、紧张地望着城楼。朱高煦便好言道:“别怕,此时东宫也很仓促。你看那些守门的官军,像是出了事儿的模样么?”

    妙锦忙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城门甬道里马蹄声响起一片。门外站着的官军这才拿起兵器,向甬道里瞧,一个武将喊道:“出城者下马!你们甚么人?”

    片刻后便是一片头盔红莺晃动,一群骑兵涌出城门,韦达的声音道:“吾等乃汉王护卫,滚!”

    那官军武将十分犹豫,军士们见着的是披坚执锐的大群精骑冲出来,一时间也没敢跑到路中间去阻拦。此时还是上午,外城门出入的官民很多,城门是一直开着的;韦达等人的骑兵速度很快,直接冲出了城门。

    朱高煦拍马迎上去,见走在前面的正是汉王府中护卫指挥使韦达,旁边的小宦官王寅也骑着马。

    “王爷!”韦达在马背上抱拳喊道。

    朱高煦道:“出来就好。”

    韦达冲到路边,渐渐勒住马调头回来,他跳下战马,便将一块腰牌双手捧了上来,朱高煦抓在手里。拍马反而向凤台门靠近过去。

    皇宫里的事让朱高煦非常生气,现在怒气还没消。不过他做的事,倒不全是因为冲动。

    朱高煦在安南国就明白了,大义道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还是有一定用处;完全没有大义的一方,稍微不利,至少人们投降起来借口会比较充分。

    所以他也没时间深思熟虑,先干了再说。当下便对着城楼和城门里的人大喊:“东宫奸|党谋逆,残害宗室,圣上已被奸|党所害!奸人兵变了!”

    就在这时,城门居然缓缓地动了起来,门外的官军跑步向甬道里行进。很快凤台门城门就关闭了,路上的百姓早已跑开了城门,但也有许多人在远处停下来,引颈望着这边,听朱高煦在喊什么话。

第三百四十八章 母后

    六月天,阴云密布的天气没甚么风,闷热异常。今日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朱高炽已经折腾了很多事,他忙着换衣裳去坤宁宫,活动了一下满脸都是汗,脸色也很红。

    昨夜朱高炽也没睡好,而今感觉有点头昏脑涨,体力渐渐有点不支。

    换好了衣裳,朱高炽又洗了把脸,就在这时、第二个军士回来了。

    先前追出地道的军士是谭清的部下,有两个人。第一个先回来禀,报汉王去了城外的军营;另一个现在才回来。

    来人禀报道:“汉王到军营喊叫了一通,夺了马便奔往外城南边的凤台门。他的亲兵也冲出了城,汉王在城下当众大喊大叫,称、称……”

    “啥?”朱高炽追问道。

    刚进殿的军士支支吾吾道:“小的赶到凤台门的时候,汉王已带着人马走了。小的听别人说的,汉王喊叫的话,大抵是血口喷人,说东宫的人谋逆兵变,害了圣上,还要残害汉王……”

    朱高炽虽然早就有些准备、要被污蔑误会,但听到这里,顿时便一阵头晕目眩。他不仅恼怒,还从骨子里感觉到了一阵惧意。

    张氏的声音仿佛变得虚无缥缈、忽远忽近,她的声音道:“太子爷,您是一家之主、国家皇储,妾身和许多人都敬仰太子爷、依靠太子爷!您做了许多年世子、好几年太子,一直做得都很好,在这紧要关头定要沉住气!”

    朱高炽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了多年以来的隐忍、委屈、坚持!他咬紧牙关,周围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了,太子妃张氏的单眼皮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目光中全是鼓舞之色。

    “嗯!”朱高炽看着太子妃的眼睛,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张氏道:“太子爷别管那么多,先做最要紧的事,去见母后。”

    朱高炽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门口。张氏也跟了上来,在他身边小声道:“一会儿妾身与太子爷同车,告诉您该怎么说。”

    于是一行人跟着太子的辇车,一路出了春和殿,从谨身殿后面的东边小门进去。一大早的时候,袁珙等人就负责守这道门。

    大伙儿进去,马上就看见乾清门了。守着乾清门的宦官们已经隐隐嗅到了此时的气氛,个个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腰弯得很低,大多一声不吭,只有一个宦官颤|声道:“奴婢们拜见太子爷、太子妃。”

    跟来的几个大臣止步于乾清门外。里面就是后宫区域,太子正要下车步行,太子妃却轻轻按住了他。于是在乾清门的宦官们带引下,太子的辇车径直进了后宫。

    来到了坤宁宫外的台基下,朱高炽和太子妃都下车了,太子妃跪伏在地上,抬头用充满期望的眼神久久看着朱高炽。

    在宦官的搀扶下,朱高炽艰难地走上台基,然后跪在坤宁宫门外道:“儿臣求见母后!”

    等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宫妇走到门口,屈膝道:“皇后娘娘请太子近前说话。”

    朱高炽叩首道:“是。”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坤宁宫,来到了徐皇后的床前。徐皇后睁开眼看了一眼弯着腰的朱高炽,便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咱们母子俩有话说。”

    周围的宦官宫女全部屈膝行礼,纷纷退出了坤宁宫。

    很快偌大的殿室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有好一阵沉默。徐皇后反而先开口道:“宫里似乎出了甚么事儿,我知道你要来。”

    朱高炽“扑通”一声跪到床前,哽咽道:“母后,您身子欠安,听了千万要往宽处想!儿臣不孝……”

    徐皇后的声音道:“说罢。”

    朱高炽道:“昨晚酉时,父皇临时到东宫看瞻基,儿臣也刚回到春和殿……父皇见瞻基在捏泥人儿,一时兴起就叫近侍王狗儿去池边抓泥巴,要陪瞻基玩儿。不料那泥中竟然有一颗铁针!后来儿臣急忙召御医救治,御医说铁针上竟然泡了银环蛇毒……”

    “咳咳咳……”徐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高炽急忙掏出手帕,给母后拭擦嘴,满脸已经流淌了眼泪,一个劲道:“儿臣不孝,儿臣不孝……母后?母后!”

    徐皇后竟然没有昏过去,她也没有哭声,只是眼泪直往枕头上淌。

    朱高炽没继续说下去了,跪在床前低着头只抹泪。

    徐皇后喃喃念叨着甚么,但是声音细若游丝,实在听不清。朱高炽赶紧把头凑近了,但还是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徐皇后才稍微大声点了:“我还不能死!”片刻后她又问,“你父皇已崩?”

    朱高炽点头,咬牙哽咽道:“是!”接着他急忙说道:“您是儿臣的生母,必定知道儿臣是怎样的人。父皇昨晚来东宫是临时起意,父皇平素也很少来,儿臣更从来不知道父皇会捏泥人。父皇当时身边有好些奴婢跟着,究竟是甚么天杀的歹人所为,儿臣还在查……”

    “先别说这个。”徐皇后喘着气,颤声道。

    朱高炽忙道:“是。”

    徐皇后两眼发直地看着绫罗帐顶,殿室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这时朱高炽又开口道:“儿臣还做了一件蠢事!今早高煦押解安南国俘虏进京,到宫中来时,儿臣想捉住他……不过高煦不知从何得知,奉先殿下面有条密道,当年建文可能就是从那密道逃掉的;高煦也走密道跑了。”

    “你……”徐皇后转动了一下头,“你是皇太子,为何要做这等蠢事?”

    朱高炽忙道:“母后骂的好!儿臣也是后悔莫及,却来不及了。父皇忽然……儿臣慌了神,一时迷了心窍。

    可当时儿臣真的是又悲痛又害怕!高煦屡立大功,确是帮了父皇很多忙,可没被立为太子,儿臣知道他是很委屈的,心里难免不服。父皇又忽然驾崩于东宫,如果儿臣老老实实告诉高煦,高煦能善罢甘休么?

    儿臣也是没办法啊!偏偏那晴天霹雳的大悲之事发生在东宫,儿臣万万没想到,这下可如何说得清楚?

    儿臣只是害怕万分,其实那太子位也好、将来谁继承皇位也罢,儿臣并不是很在乎。可是儿臣生为父皇母后的嫡长子,要是弟弟掌了大权,假若是高煦……儿臣活不成就算了,反正胖成这样,腿脚也不利索,活着也没啥意思!可是您的孙儿瞻基、瞻垲太可怜了。高煦和他的儿孙恐怕也寝食难安,以后必定要灭其中一族!”

    朱高炽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儿臣今早就算捉住了高煦,没想过、也不能对亲兄弟怎么样,就是想先稳住场面。然后把高煦的兵权削了,给他封个扬州、苏州或是杭州这样富庶的好地方,大家兄弟和气地安享太平。”

    徐皇后还是没说话,听到这里只是“唉”长叹了一声。

    又沉默了好一阵,朱高炽轻声唠叨道:“母后最清楚儿臣的,儿臣没啥大抱负,只想亲朋好友、天下百姓都太平安定,自个也安安稳稳的。

    此前建文父子躲到云南,被查出来的时候摔下山……既然建文都死了,儿臣还想过,以后那些建文余|党能赦免的,就赦免了。原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打了一场大战,仇恨过去就过去了,现在还记着也没甚么用处。

    像大舅(徐辉祖)本来也没甚么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父皇待他也宽厚,只削了他的爵,在家里好好生生住着。儿臣想恢复大舅的爵位,让他继续到五军都督府做官……”

    “你呀……唉!”徐皇后终于开口说了三个字。

    朱高炽忙道:“儿臣以前就真心想过的,等父皇过几年气消了,或许父皇也会这么做。”

    人死为大,朱高炽这句话是给他父皇说好话了。其实徐辉祖屡次威胁永乐帝,差点让“靖难之役”彻底失败,永乐早就想杀了徐辉祖;但碍于徐皇后的情面,暂时忍了而已,毕竟徐辉祖是徐家的长子,很受大姐弟弟们尊敬爱戴的。

    但只要徐皇后一旦不在人世,徐辉祖必死无疑!这些事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早就琢磨透了,或许床上躺着的徐皇后心里也有数。

    当然,如果汉王朱高煦坐上了皇位,徐辉祖也是活不成的。因为那个大舅从洪武年间起、就开始在太|祖跟前说高煦坏话;后来“靖难之役”爆|发前后,也是屡次与高煦过不去;若是高煦能掌|权,肯定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朱高炽说罢,“咚咚咚”地在地砖上磕了三个响头,哭道:“儿臣今日前来,除了来与母后说出实情,也是来道别的。儿臣已说不清楚,又自己犯蠢做错了事、对不起二弟,恐怕要身败名裂!怕今后没机会来见母后最后一面了……呜呜呜呜……”

    他哭罢跪伏在床前,只顾哭,不再吭声了。

    徐皇后有点续不上力,好一阵都没有说话,坤宁宫里只有悲痛的呜咽之声,十分凄惨。

    朱高炽趴在那里,似乎在等着母后和命运的裁决。如果他母后不支持他,东宫的处境显然就变得非常艰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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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