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伊人守的人憔悴
皇室公主嫁给藩王世子,刘曼以为,这将是一段流传百世的佳话。尤其是早便听闻曹丕容貌俊美,好击剑,没有纨绔子弟的不良嗜好。更是不滥女色,迄今为止不过娶了两房。
刘曼坐在花轿里,一把把繁重的盖头揭下,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闷死我了,这邺城如何这么远?”
刘曼脸色微红,急促的喘息,一双丹凤眼天生妩媚,成为整张不出众的脸上唯一的亮点。粗略一看没什么过人之处,细细看去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此后刘曼的宫女丫鬟急忙拾起盖头,轻轻吹去沾染上的灰尘,跪坐在地上,将盖头举过头顶,诚惶诚恐道“公主,邺城一去百里,如今已经过了大半,请公主再忍耐一阵子……”
丫鬟话还没说完,便被刘曼一脚踢了出去,车门禁不住丫鬟的身子,破裂开来。只听得丫鬟一声惨叫,便跌落马车,似乎摔得不轻。
送亲的侍卫首领忙御马赶过来,隔着车帘问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曼也缓过来些许,整理了一下衣襟道“这个丫鬟嘴太碎,吵得我头疼,捆到队伍后面跟着好了。”
侍卫应声,将车辙下摔得头昏眼花的丫鬟拖走,车队才再度行进。另有丫鬟战战兢兢将盖头递到刘曼眼前,倒是颤抖的没说话,刘曼瞥了如惊弓之鸟的丫鬟一眼,掩唇笑了笑接过了盖头。
颠簸一日,中途宿在了驿站里,次日正是大婚之日,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聒噪了向来安宁的邺城。
刘曼倒是没再惹什么幺蛾子,安分的拜堂成亲,坐在新房里等待洞房。
容华香榭里,郭倒是没什么所谓,仍旧如往常一般教导嘉树读书识字。倒是嘉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郭拿着书卷在嘉树头上敲了一敲。
“读书切记心无杂念,嘉树,你可是累了?”
嘉树摇摇头,嗫喏着不出声,许久才抬头问道“父亲为什么要娶公主?他有娘亲和郭夫人还不够么?”
郭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嘉树会这样问,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作何解释。
嘉树自顾自继续说道“娘亲看起来很伤心,却还是每天对着我笑。”
郭轻轻吐一口气,徐徐说道“嘉树还小,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改变什么。唯有读书,培养自己的能力,将来才能保护娘亲。此时的多虑反倒成为你读书的阻碍。”
嘉树略一思索,眼中的疑虑和乌云渐渐散开,点点头道“郭夫人说的有道理,嘉树这便去读书。”
说罢,他捧起书卷,朗声读着。眼中亮闪闪的,满是希望和动力。郭淡淡笑了笑,抬眼向着窗外望去,容华香榭另一个豪华的院落已经吹吹打打的送进去了一位新人,鲜艳的红色将自己和洛真的这一面,搅得失了颜色。
公主的派头自然在,这场婚事的阵势可谓空前绝后,汉献帝努力讨好着曹操,而曹操又有意立威。看在寻常百姓眼里,不过是一场豪华虚无的梦。
几日过后,便如昙花一现,惊艳了一瞬,各自回到自己平凡的生活里。
曹丕满带微笑,嘴角的弧度永远的定格在那里,叫人看不出情绪。祝酒的人一拨接一拨,其中躬亲大臣,乡野奇人,和曹丕麾下的谋士都在列。曹丕皆是来者不拒,一扬手,抬袖间不知喝了多少。
胃里是火辣辣的痛楚,可是曹丕嘴上的笑意不减,心底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往往为了一个目的,我们不得不去做许多不愿意,甚至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才能实现最初的目的。
只是曹丕不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在渐渐偏离他最初的愿望。
乱世之中,他要成为站的最高的人,牵着洛真的手,俾睨天下。只是娶了郭,又要迎娶刘曼公主,曹丕不知道他拉着洛真的手是否松了几分,但是很显然,他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能否顾及到洛真,都是个未知数。
曹丕被人拖拽着送进了洞房,刘曼已经等得不耐烦,却还是面带娇羞的等着曹丕来给她揭开盖头。
即便头昏沉的厉害,曹丕仍然保持着该有的礼节,他拿起秤杆掀开刘曼的盖头,却是连看都没看,便径自上床,倒在一边酣睡起来。
刘曼早便听教导嬷嬷说过,新婚之夜要做的事,只是看曹丕醉成这个模样,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气恼,但是转眼向着曹丕打量去,倒是芳心一动,红了脸。
红烛燃了一夜,曹丕早上醒来时,头是宿醉的沉痛。刘曼起的更早些,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转眼盈盈笑道“夫君。”
曹丕定睛望去,将刘曼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没有洛真那般令人着迷,却也没有丑的不能直视,曹丕点了点头“失礼了,公主。”
刘曼缓缓起身,面含微笑“嫁夫从夫,夫君不必再唤我公主,不若唤我曼儿吧。”
曹丕不愿与她计较,便又点了点头“用早饭吧。”
在外候着的丫鬟闻言便在外室铺桌子,将备好的早点一样一样呈了上来。曹丕胃里仍旧隐隐作痛,喝了些白粥便没再吃什么。
刘曼却是对这邺城的口味有些惊喜,笑意道“我看魏王府里的吃食倒是不输皇宫半分。”
曹丕不愿搭理刘曼,只得再度点头,算作回应。
刘曼却是不依不饶,叙叙问道“今日夫君可有时间,陪我将府里转一转?”
曹丕皱眉,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军营事务繁忙,没办法陪公主,……曼儿可自行寻人陪你,府里上下没有人敢有什么怨言的。”
刘曼若有所思,接下了话,没再说什么。
待曹丕走后,刘曼也吃的饱了,对着铜镜抚了抚自己的凤冠步摇,向着洛真的房间方向望了望“走,我要去看看,那个名动北方的甄姬,究竟是何模样。”
刘曼除了房间,四下一打量,容华香榭虽然宽敞有致,但不难看出唯有洛真所在的房间是正位,且略略比旁的房间更显精致。刘曼转头对着身侧的丫鬟问道“那就是甄氏的房间?”
身侧的小丫鬟正是当日马车上送亲的丫鬟,她低眸点了点头,嗫喏道“正是。”
刘曼笑一声,抬脚便踏了进去。
洛真的生活变得很简单,看着朝露和辞燕玩耍,自己则绣一对枕套,想来与曹丕初见的时候,少年如他,胸口绣着银线编织的鹿。
那一只雀跃的鹿,便在洛真心里徜徉多年,如今洛真再想起曹丕,无论何时,倒真的如鹿一般。
优雅,警惕。
洛真这边低头正在绣这最后一笔,鹿的眼睛上的眸光,洛真要仔细寻位置。却不想,这一笔尚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嗓音。
“公主驾到!”
朝露与洛真对视一眼,便抱着辞燕站到洛真身前,随她一同出去迎驾。
洛真周围身份尊贵的人不在少数,当初的袁绍刘氏,后来的曹植郭,无论是在外有怎样的身份,落在一个家族里便是按照家里的身份来。
洛真仍是正室之位,公主却不过妾室的位分,想来大家心知肚明,不必给她正名,刘曼也该是曹丕妻妾中最高位分的人。
洛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对着那来势汹汹的人和身后两队丫鬟,淡然行礼道“见过公主,妾身甄氏,不知公主前来,未及远迎,请公主赎罪。”
朝露抱着辞燕也在旁行礼,辞燕则望着公主头上亮闪闪的步摇来了兴致,伸出双手便向着公主方向去伸。朝露唯恐失礼,伸出手来将辞燕的手按住,轻声安抚着辞燕。
刘曼对洛真的态度很满意,上下打量着,不见洛真的容颜,只看身形,便已经没了少女的风韵。生产过两个孩子,洛真自然没有往日那般青涩,身材虽是纤瘦,却没了多少韵味。
刘曼正心里得意,扭了扭腰肢,却望见了洛真的脸。
蛾眉微蹙,眼若桃花,一颗泪痣若隐若现,紧紧抓住了人的眼睛。即便是刘曼,也不得不短暂失神,这当真是叫女人嫉恨的容颜,一时之间,洛真的身形似乎也没那么缺憾,反倒有了几分风骨。
刘曼缓缓将扭出去的腰肢收回,悄悄地瞪了洛真一眼,倒是看见了朝露对着辞燕窃窃私语的动作,遂出声问道“你这丫鬟,在低声说着什么?”
朝露闻声,识礼数的下跪道“公主赎罪,小小姐见公主发间的步摇好看,随即向着公主的步摇指去。奴婢怕冒犯了公主,这才按住了小小姐的手,告诉她此等奢华之物,唯有公主可配的上。”
朝露这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甚至将刘曼也夸得飘飘然起来。但是刘曼今日来却是来找茬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
登时便来了一股邪火,喝道“竟敢狡辩?我看你这丫鬟巧舌如簧,想必心里却是在咒骂我,所以才做出失礼之事。来人啊,掌嘴!”
第四十九章 江南青酒红妆寂
刘曼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养起来的,出身皇宫,自然从小左呼右唤。嫁给曹丕虽然是她也属意的选择,但是自己可并不等于默认接受曹府的一切。
尤其是早便听闻曹丕的正妻,甄洛乃河北第一美人,骨子里的高傲让她一心要将甄洛打压下去,这也是她此次前来洛真院落里的主要原因。
刘曼的陪嫁丫鬟在刘曼一声令下的时候便向着朝露撕扯过去,朝露怀里还抱着辞燕,自然没有大的动作反抗,结结实实的挨了两巴掌,登时脸上便浮现出了两个巴掌印。
辞燕哇哇大声哭了起来,上一秒还对着刘曼的步摇笑的可爱,登时便是委屈的不行。朝露则咬着牙,尽量不让那些鲁莽的丫鬟碰到辞燕,自己也是红了眼,却咬着牙不说什么。她知道,来人是公主,她只能受着,才不会让洛真为难。
可是洛真怎么可能是那种看着朝露受委屈的人,朝露陪伴了她这么多年,在她心中,朝露的分量早就堪比当初的彩儿,甚至过之而无不及。洛真向着刘曼迈进一步,淡淡出声,不卑不亢“公主肆意打骂我的贴身丫鬟,可是在给我立威?”
此言一出,刘曼的那几个丫鬟也住了手。谁都没想到洛真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直接将刘曼的来意定位的准确。刘曼愣了一愣,抬眼却是骄傲的笑意“甄夫人不要误会,我是想着魏王府里的丫鬟该是和宫里的相差无几,这教养须得识礼仪的人来指点。像夫人这般出身小门小户,贴身丫鬟难免也粗鲁了些,与魏王身份不符,将来传出去也笑话……”
刘曼亦向前一步,挑衅道“再者,不过是一个丫鬟受罚而已,甄夫人何必这么动怒,还冤枉曼儿是故意来这里找茬的?”
洛真死死咬着唇,向着刘曼笑了笑。
“既然公主是来指点礼仪之事,倒是我小肚鸡肠了。只是我这丫鬟平日里是照顾我的女儿的,现在辞燕还在她的怀里,公主的丫鬟怎么好直接上去惩罚我的丫鬟呢?若是我的女儿出了什么好歹,恐怕子桓知道了,也不会罢休。”
刘曼佯装明了,娇柔一笑,向着朝露走去“哟,原来这就是甄夫人的女儿,我还当是哪里抱来的野丫头呢。唯有出身皇宫的女儿才肤白貌美,但是甄夫人的女儿倒也不算资质差。”
刘曼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辞燕伸出手,朝露自是不能拒绝,辞燕却是对刘曼没了好感,扭着身子不让她碰。刘曼生了怒气,趁旁人看不到,伸手在辞燕腰间拧了一把,登时辞燕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朝露看的清楚,一边抱着辞燕哄着一边厉声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
洛真一听便知道刘曼定是对辞燕做了什么,心里一急便也不顾礼仪冲过去将辞燕抱在怀里,看着辞燕满脸的泪水,心里却是比她还要疼。
“辞燕不哭,发生什么事了?”
辞燕怯懦的指了指刘曼,抽泣道“姨娘……掐辞燕的肉……痛。”
洛真一记眼刀飞过去,将刘曼看的有些闪躲。她却还是满不在乎道“或许是我新涂得指甲碰到小乖乖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刘曼比了比自己双手,指甲上贴满了闪亮的银片,看起来倒是闪闪发光,格外的亮眼。辞燕似乎也感觉到这个女儿不好惹,乖顺的扑在洛真怀里小声的哭泣,却惹得洛真更加窝心。
“辞燕要午睡了,恕我今日不能招待公主,公主请便吧。”
洛真下了逐客令,转身便要抱着辞燕回屋,朝露也随即跟了上来,却听刘曼肆意喊道“慢着。甄夫人,我有说过,允许你走了么?”
洛真苦笑一声,自己一味的忍让想必今日是不能罢休了,可刘曼未免欺人太甚。
洛真缓缓转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过来,眼里隐约泛起杀气。一瞬间,洛真几乎以为当初那个气势凌人的洛真又回来了,现在的洛真被曹丕保护的太好,早已没了那种气势。可今天,倒是又显露些许。
刘曼也是有点疑惑,一个人的气质可以再转瞬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换?方才那个看起来好像是软柿子一般的女人,任人搓扁揉圆。可现在她的身后仿佛都在发光,将自己照耀的睁不开眼。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洛真略带冰冷的语气同样也激发了刘曼的好胜心。
她虽是笑着,看在别人眼里却是甩出去阵阵飞刀。“甄夫人可真是健忘,我还没有好好教你丫鬟学礼仪呢。我看夫人倒是端庄有度,也不需要我来指点,只是服侍你的丫鬟倒是看起来性子野了些,不若我带回去好好教导一下,保证让夫人满意。”
“不劳烦公主了,我的丫鬟自有我来管教。”洛真转身要走,不愿再与刘曼多费口舌。可是刘曼却是干脆一声令下,将朝露桎梏住,几个人按着朝露的肩膀将她拖了下来,看架势,恐怕刘曼如此行径也不是第一次。
洛真将辞燕塞到屋里几个丫鬟怀里,便提起裙裾追了出去。朝露挣脱不过,由着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拖着走,鞋子都脱掉了一只。
洛真跟在刘曼身后,再度开口“公主若是执意如此,我便要去请母亲来主持公道了。”
刘曼闻言竟是笑的花枝招展,挥了挥手“把这个贱婢拖到明照榭去,甄夫人要母亲来主持公道呢。”
明照榭里,遥遥看见卞氏在湖心亭里喂鱼,刘曼忽的哭得梨花带雨的围上去,扑通一声跪在卞氏跟前。
洛真知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卞氏看到这些人,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她瞟了洛真一眼,附身将刘曼扶了起来,带着笑意问道“曼儿,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刘曼已是满脸泪痕,连声音都哭得沙哑了。“母亲,你要给曼儿做主啊。”
卞氏又看了洛真一眼,倒是没在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登时便已经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刘曼拉着卞氏的手,泣声道“曼儿自许都而来,初来乍到,想去府里随处走走。世子也说我去劳烦这府里的人,也不会有人拒绝我的。”
刘曼一边说着,一边暗示性的向着洛真的方向瞥去,继而徐徐说道“甄夫人说小小姐要睡午觉,便不再搭理曼儿了……她的那个贴身丫鬟更是对着曼儿指手画脚……母亲,曼儿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刘曼的眼泪倒是不值钱的玩意,扑簌扑簌落了满地,卞氏向来最讨厌娇柔做作的女子,可刘曼来自皇室,总也要给她面子,便细声安抚了几句,这才望向洛真。
“洛儿,曼儿说的是真的么?”
洛真缓缓行礼“我想大概公主是误会了,我的丫鬟尽心伺候辞燕,却被公主误以为是指手画脚,并且也略施惩戒,我想此事也就作罢了。且公主并未提及要我带着公主四处观赏,又哪来委屈公主一说呢?”
卞氏第一次发现洛真竟是如此气质的人物,当初还以为洛真是温柔似水,将曹丕迷得不要不要的。如今看来,倒是不卑不亢,颇有品格。当初郭嫁进来的时候,便不见洛真去主动招惹,更何况公主的身份总比郭的位分还要高,卞氏不相信洛真会发什么神经去惹刘曼不痛快。
细思之下,怕是刘曼无理取闹的成分更多些。
虽是心里清楚,可卞氏却是没办法公平对待。鸡毛蒜皮的小事落到旁人嘴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倒三人成虎,说起曹府苛待汉室公主,怕是又给曹府抹了黑。
卞氏无奈,只得点点头道“这样吧,丫鬟无礼,便着人打个板子略施惩戒。甄氏照顾辞燕,倒也是情有可原。曼儿若是想在这府里四处走走,我陪你走便是。”
卞氏抚了抚衣襟缓缓站起,拉着刘曼的手便要离开。卞氏身边跟着的惩戒婆子已然来到朝露跟前,一脚将朝露踢到在地,揪着朝露的头发,抡圆了胳膊便要落下耳光。
朝露硬撑着不吭身,她不想洛真为难,更不想洛真为了自己和刘曼,甚至卞氏作对。
洛真却是压抑着浓重的情绪,忽的爆发。“母亲,请您收回成命!”
洛真立在亭边,一字一顿,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卞氏极度惊讶,转过身来遥遥看着那个素淡的人影。她很瘦,却给人一种很强大的感觉。
刘曼好整以暇的看着洛真一个人面容庄重的认真模样,悄悄掩唇笑了起来。洛真却是根本不看她一眼,她以为卞氏向来公正,即便是经过强行滴血认亲的事之后,洛真仍然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人物。
她相信她,与子桓无异。
“且不论今日之事是否错在朝露,请母亲看在朝露已经受到公主的丫鬟的惩戒,可否免除朝露的刑罚?”
朝露呜咽出声,卞氏的处理已经给了洛真很大的面子,一个丫鬟的荣辱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会在意,甚至朝露也是愿意用自己受罚来抵过洛真的尊严。
卞氏不解,淡淡开口“不许。”
第五十章 醉卧碧玉美人塌
洛真并非无理取闹或是不懂人情世故,她知道虽然曹操手眼通天,在这汉室朝堂上已然权霸朝野,但是仍然要做出对汉室恭敬地样子,不落天下百姓口舌。
故此,将汉室公主娶回来,自然要好好对待,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洛真就是因为知道如此,才对刘曼处处忍让。但唯独,她不能动她身边的人,譬如朝露。
对于古代的人来说,丫鬟是卑贱的,不过是草芥性命。可对于洛真来说,人人平等,她一直拿朝露当姐妹来看待,故此卞氏不理解为何一向聪明的洛真偏要为了一个丫鬟和她作对,让她难堪。
卞氏有卞氏的威严,洛真有洛真的固执。卞氏不肯松嘴放了朝露,洛真也不肯罢休,一再请求,可语气里却是越来越深的冷意,让卞氏也不得不心底生寒。
“母亲,公主已经给了朝露惩戒,如何还要再惩?”洛真字字铿锵,卞氏穿过洛真的身侧看去,落在朝露脸上那几个巴掌印上,便也左右为难起来。
刘曼从旁忽的出声“母亲,不过是一个丫鬟,便不要为难甄夫人了。曼儿虽是受了委屈,却也不想因此事和甄夫人生分起来,毕竟都是世子的人。”
刘曼不傻,她看得出卞氏的为难,也知道洛真如此低下脸来向卞氏严明,卞氏也要顾忌洛真的心情。此时她主张不去惩罚朝露,便也算是卖给卞氏一个面子,还能装装识大体,一举两得。
果不其然,卞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刘曼笑了笑“既然曼儿也这么说,便不去因为一个丫鬟弄得生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此后若是再犯,可要加倍惩处。”
卞氏向着洛真瞥去,眼里似乎是些许的失望和警告,但洛真已经不在乎了。曾经她以为尊严对自己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东西,但让她看着身边的人忍受折磨,她宁愿将尊严踩在脚下。
卞氏和刘曼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洛真转身去扶起朝露,没看到刘曼恶毒的眼神和如有所思的模样。
朝露有些气恼,她抚了抚自己身上的土,立起身来。若是以往,这个爱哭鬼定然扑簌扑簌落了泪珠,可此刻她却是平静的望着洛真,不发一语。
“还痛么?”洛真伸出手,向着朝露脸上拂去。
朝露却是向后退一步,躲开洛真的手,让她僵持着手,立在那里。尴尬的场景,洛真却是浑不在意,她知道朝露定是痛的,那几个指印清晰可见,看在洛真眼里,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洛真笑了笑,上前去拉朝露的手“走,我们回去。”
朝露却是又后退一步躲开,她抬眸,眼里是不甘。“夫人,朝露愿意为了你受委屈,也不愿看你去与卞夫人作对。你和公子刚解开误会,却总是天不遂人愿,总有人来插足……”
朝露知道洛真心里的委屈,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她认真的一字一顿道“所以夫人,你不必为了我去做一些不值得的事。让我也身体力行的为了你去承担些,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朝露所言,字字发自肺腑,洛真心里溢满了感动,她笑了笑,终是拉上了朝露的手“所以,这次可以随我回去了?”
朝露也笑了,紧紧地握了握洛真的手。洛真的掌心很凉,甚至因为和卞氏对峙而满是汗水,但两人的身影却是轻柔的,满是温暖的痕迹。
回到容华香榭的时候,落真看见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正看着嘉树和辞燕玩耍。而辞燕已经没了泪水,和嘉树玩的开心。
见到洛真和朝露回来,郭起身,眼中早已明了,却还是要例行公事的问一问“甄夫人,我听到你这里喧闹便赶过来,只看见辞燕在丫鬟的怀里大哭,倒没看见你和朝露,可是出什么事了?”
洛真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刘曼公主来我这里……罢了,都解决了。”
郭仔细捉摸着洛真的话,便也知道了大概,她摇摇头“刘曼公主既是出身皇室,自然浑身是刺。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若是甄夫人一不小心得罪了她,恐怕此后她会不停地找你麻烦。”
郭不是危言耸听,当初婚车的列队送到邺城的时候,那个半路上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被刘曼踹下车的丫鬟,已经被捆在婚车后面活活拖死了。
不过是到了城外才随处解决了尸首,免得给婚事沾了晦气。
郭也是料到此事,才时刻注意着洛真这边的动静,故此才在喧哗声起的时候拉着嘉树赶过来,想要尽量帮一帮洛真。好在洛真也没有那么莽撞,或是刘曼在这曹府里倒也知道收敛,才没让今天见了血。
郭暗自松一口气,看着洛真的模样,想来也是受了委屈。
她安慰的笑了笑“我方才吩咐厨房煮了桂花羹,嘉树和辞燕向来爱吃,约莫着时辰,该是好了。”
嘉树和辞燕一听到桂花羹,放下手里的小玩意一路跑过来,扯着郭的裙角,央求要吃。
朝露笑了笑“小公子,小小姐莫急,我这便去拿。”
说罢,朝露便提着裙角往厨房方向去了。
洛真也缓和了心情,拉起嘉树和辞燕的手往内室去。
郭四下打量了洛真的房间,这是容华香榭的主屋,自然要比其余的房间都要来的精致和宽敞。当初曹丕一心要给洛真正室之位,不惜与卞氏起了分歧。
洛真知道,他一向要把最好的给她。可渐渐地,他都已经没办法掌控自己了。洛真不怪他,但心里的失落还是存在。
他是将来的帝王,魏国的开国皇帝。他注定嫔妃无数,子嗣绕膝。他是万人之上的最高者,他选择了这条身不由己的道路,便无法回头。
而她,只有接受。
郭与洛真叙叙的说着,嘉树聪慧,读书又肯用功,将来的才华必定不输子桓。
嘉树听着,倒是红了脸,靠在洛真的怀里。洛真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满是爱怜。当初小小的一团,如今也在渐渐长大。
洛真不是悲观主义者,但是她却忍不住不想嘉树将来的命运。或许又是与子桓一般,是一条漫长又孤寂的道路。
洛真眼里的哀愁淡淡的,像是一层薄雾。
郭笑了笑,“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们能干预的又有多少?他们的路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甄夫人你又何必替他们惋惜。”
洛真抬眸,淡淡道“是我魔障了……还是郭夫人看的开。”
“看得开又如何?我这辈子都没那种命数……”郭轻轻抚上小腹,历史上她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当初那个不该存在的小生命出现的时候,等待他的也只有陨落的命运。
洛真不知道其中秘辛,只当当初晴茗所言,郭因为路途颠簸伤了根本,致使不能怀孕。看着郭眼里的暗淡,洛真也有些难过。对于一个那么喜欢小孩子的人来说,一辈子不能怀孕,与难以承受的惩罚。
洛真将嘉树推到郭身边“郭夫人可是忘了?嘉树现如今可是你的孩子呢。”
洛真含笑,嘉树也是懂事的来到郭身边,用力的点点头道“郭夫人待嘉树极好,将来我要保护的还有郭夫人。”
郭笑了笑,也揉了揉嘉树的头发。
看向洛真的时候,郭已经在心里计算,她死去的时间。
历史的变动不容小觑,一些著名人物的事迹和生卒时间是重中之重。郭将一切都记得清楚,慢慢的与现在要发生的事结合在一起,求得其中最万无一失的解释。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便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去厨房拿桂花羹的朝露却还是不见身影。
洛真心里隐隐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她急忙唤身边的其余丫鬟“去厨房走一趟,看看是不是桂花羹还未做好?告诉朝露不必在那里等着,也快到午饭时候,不必吃桂花羹了。”
小丫鬟诺诺称是,一溜烟走的倒也急,直奔了厨房方向去。
郭也是觉出其中惊险,她安慰道“许是厨娘偷懒,怕是在朝露姑娘去的时候还没做,这才晚了。”
洛真点点头“昨个婚宴,她们也该是忙的累了,偷闲罢了。”
又等了片刻,小丫鬟回来了,脸色却是惶恐不安。一进屋就嗫喏道“厨房里的婆子说,朝露姑娘早便拿了桂花羹走了,约莫着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那朝露去了哪里?
洛真一下子想到刘曼那恶毒的眼神来,登时心里便凉了半截。她起身便往外走,没顾得及辞燕嘉树和郭还在屋里。她满脑子只有朝露拎着桂花羹的身影,和碎掉的片段。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朝露去哪里了?
洛真还未走到院门,便看到一队侍卫匆匆而来,她心里的寒意更甚。
侍卫领队见到洛真,面色严肃道“甄夫人,湖心出现了一具女尸,打捞起来发现是您院里的丫鬟,请问夫人是否要去看看,还是随处处理了?”
洛真眼前一黑,没了直觉。
第五十一章 琴声喑哑断人肠
最遥远的距离,仍然是生与死。
洛真一向看不开,从甄俨为她而死的时候,她就知道死亡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死亡带给她的恐惧深入骨髓,一寸一寸埋在心底。
后来张氏的死,袁熙的死,洛真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至少麻木的无知觉,无所谓。
曹府守卫身上衣服的黑色绶带像是一只死亡的手,再向洛真招摇。而当守卫说出湖水中的尸体是洛真院里的丫鬟的时候,洛真如坠冰窟,直直的向后倒去。
郭不知道何时追了出来,将洛真堪堪扶住,再一看守卫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
洛真眼前天旋地转,却是紧紧握着郭的手,不断念着“带我去看……带我去看……”
守卫一侧身,给洛真和郭让出一条通路来。直直通往明照榭和容华香榭共同的湖,那里曾因洛真与曹操的丑闻和满池鲜血,如今又葬了朝露的魂。
郭几乎是将洛真拖着,一直拖到湖边。
那里早有人将朝露打捞上来,盖上一层白布。
尸身旁边放着的是郭专用的点心盒,打翻了的桂花糕泡成了一滩烂泥,落在草地上是难以入目的颜色。
洛真忽的有了力气,蹒跚着,挣脱郭的手臂,亦步亦趋的向着朝露走去。
那句白布裹了的尸体大部分都盖上了,隐隐看去,手掌却是微微露在外面。洛真几乎一下子就看到了朝露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块布料。她攥的紧紧地,以至于旁人看不清她手心里还握着东西。
洛真扑过去,缓缓揭开白布下蒙着的脸。若是溺水而死的人皆是瞠目怒视,死状极其可怕,洛真却是不在意朝露的死状。在她眼里,无论怎样,朝露怎么都是那个刘氏分到她院子里,天真的又闪亮的朝露。
那个固执又深沉爱着王荣的朝露,那个忠心又体贴的朝露。可是触手生凉的体温和湿漉漉的衣裳裹着的,怎么会是朝露呢?洛真的眼泪一颗一颗,滚烫的落在朝露的脸上。
她伸手将朝露的脸上粘的泥土轻轻拭去,朝露一向爱干净,不能让她脏污的去了。至少留一张好看的脸,若是见到王荣,该也是羞怯的可爱模样。
众人看着,那个美若天仙的夫人哭得伤心又绝望,亲手给自己的丫鬟饰面,不由得也心里生了悲凉。
风起,洛真将朝露手里的布料扯出来,恢复了淡然又疏离的神情。
“请人将我的丫鬟风光大葬,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洛真拿起手里的布料,不难看出,这种出身汉宫的布料,全府上下只有一个人能有,那个人也正是洛真早便怀疑的人。刘曼。
有侍卫和管家应声接下了洛真的吩咐,此中捞取油水的好差事,谁不好好接着。洛真转身,裙角因为沾染了朝露的尸首而变得濡湿,她却毫不在意,手里捏着半块布料,直奔了刘曼的院子。
郭知道洛真的脾气,赶忙在后面跟着,同时吩咐丫鬟去通知卞氏赶快去刘曼的院落。
洛真心里怒极悲极,自然脚步飞快,郭提着裙角一路小跑才跟上洛真,一抬头,刘曼的院子却也已经近在咫尺。
午饭时间,刘曼端足了架子。这是她新婚的第一天,曹丕自然是要回来与她一同吃的。故此,倒是吩咐了厨房多备了些好菜。
刘曼时不时的掩唇偷笑,今日可真是舒爽,先不论让名动天下的大美人甄洛在自己手下受尽了委屈。再者暗里也除掉了她一直想保护的小丫鬟,不过是个丫鬟,刘曼不动洛真为何那么保护。自己偏偏要解决了这个心事,怕是梦里都会笑醒。
刘曼挥了挥衣袖,已然换了一身新的。那件自然是被朝露抓破了,直接丢给了府外的乞丐。刘曼做事一般不自己亲自动手,可若是心里动了怒,便也不怕脏了手,亲自将那个小贱人溺在湖水里,看着她翻腾,打翻了自己手里提的桂花糕。
桂花糕是什么卑贱玩意?刘曼一脚将食盒也踢进了湖里,看着朝露漂浮的身形和食盒的起起沉沉,心里的气总算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慢慢还给洛真。
刘曼看了看天色,约莫着曹丕也该回来了,便要去梳妆镜前再整理整理头发。却不想这边自己刚起身,便听到院里一阵吵闹。
洛真的力气忽的变得极大,一下子甩开了院里几个丫鬟的桎梏,直接冲进了屋里,与刘曼面对而视。刘曼下意识的挡住了自己的脸,却不想洛真一脚直接踹到了刘曼的肚子上。
刘曼嗷呜一声,倒了地。这时涌进来的丫鬟越来越多,都是刘曼的贴身宫女,随之陪嫁而来。此时见到公主被踹翻在地,不由得一时失神,不知道如何动作。洛真脚下的动作不停,一下一下的重重的踹向刘曼的肚子。
刘曼忍着剧痛大喊“你们还在看什么?按住这个贱人!”
围观的丫鬟总算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将洛真稳稳按住。另有人将刘曼从地上扶起来,方才整齐的头发和姣好的妆容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乱糟糟的发丝和痛到扭曲了的五官。往日公主的半分威严都被消磨殆尽,完全沦为了一个丑陋的模样。
刘曼气鼓鼓的来到洛真身前,一扬手便是重重的一耳光。
“你这贱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我动手?哎呦……”刘曼似乎扯到了肚子,向一边偏了偏身子,才缓和了些许疼痛,再扬手又向着洛真的脸落下来。
洛真只觉得全身似乎都没了直觉,唯独心里的疼痛尖锐无比。眼前这个女人害死了朝露,可自己不能去寻求谁来主持公道,因为对于她汉室公主的身份来说,根本没有公道。
所以洛真才会选择这么一种最下等,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
她不指望卞氏或是曹丕来帮她,也不指望自己将汉室公主打伤之后,有人能为她说情。她只知道心里的痛快要满到爆炸了,不能再忍一分一秒。所以对于后果,她已经不再考虑。
耳光如约而至,洛真的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郭大喝一声“住手,母亲马上就到了,谁敢在这里大打出手?”
丫鬟们听到郭的话,倒是纷纷松开了手,洛真堪堪站得稳,目光如炬,直直的像是一柄刀,要将刘曼千刀万剐一般。
刘曼听到卞氏的名声,倒真的还算老实些,似乎也是手打的累了。转身捂着肚子开始再度上演自己是受害者的戏码。洛真不屑的吐一口血,她自己的下的脚着实不轻,这次刘曼真的是受害者。
郭大步流星踏进来,看着刘曼楚楚可怜的惨淡模样和洛真红肿的脸颊,便知道方才的惨烈。她只是立在门口看着,没有去靠向任何一个人。
即便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得罪刘曼,虽然方才的喊声倒是帮了洛真解了围,但是此刻的动作更是容易激怒刘曼。郭一直量力而行,她能帮洛真的也只到这里。
洛真嘴角渗血,却仍旧美的好像浮尸一般。
一时之间,竟是洛真的气势完全压制着刘曼,尤其是在刘曼捂着肚子,露出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之后。
卞氏黑着脸,疾步走了进来,看着两人和满院的丫鬟。最后目光落到郭身上,开口问道“儿,这是怎么回事?”
郭微微行礼道“甄夫人的贴身丫鬟溺死在水里,甄夫人便有些失心疯,跑到公主这里与公主厮打起来。”
卞氏自然记得上午时候刘曼与洛真纠葛,最后的落脚点就是在对洛真那个贴身丫鬟的惩罚上。那个丫鬟竟然溺死了?卞氏看了看刘曼,这事若是跟她脱不了干系,那这个公主的脾气秉性也未免恶劣了些。
卞氏稍作思索,便问道“洛儿,你怎能私闯公主的院落,还动手打了公主!不过是一个丫鬟……”
“母亲。”洛真冷冷开口打断卞氏的话,抬眸含笑,嘴角的鲜红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我为什么亲自动手打了公主?就是因为知道母亲你会这么说……不过是一个丫鬟……呵呵,朝露陪了我十年,她对我来说如同我的亲姐妹一般!所以即便查出来是公主下的毒手,谁又能帮我让公主以命换命?”
刘曼忍着疼,恶毒的瞥了洛真一眼,却是望着卞氏盈盈带水道“母亲,她冤枉我,为何死了一个丫鬟,便要以为是我做的?”
卞氏也皱了皱眉,只得顺着刘曼的话往下“洛儿,你有何证据?”
洛真摊开掌心,半块布料便出现在脏污的掌心里,但是不难看出那正是汉宫里的服饰,更是与刘曼上午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卞氏向着刘曼瞥去,果然,她已经换了衣服,不是上午穿的那件。
刘曼倒是冷哼一声“且不论你是如何得到这衣服碎片嫁祸于我,即便是我弄死了你的丫鬟,又如何?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你却为了她对我动手,母亲,此事该如何决断?”
第五十二章 清风湿润茶烟轻
卞氏沉默不语。
刘曼此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任谁也无法开口责怪于她。他生在皇宫中,自然养尊处优,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洛真闻言,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起了波澜,她死死地咬着唇,紧紧握着手里那半块碎步。
若是眼神能杀人,刘曼早已经尸骨无存。
郭皱了皱眉,道一句“母亲,请您给个决断吧,若是拖延下去,闹得大了,叫人看笑话。”
卞氏点头,向着洛真和刘曼各扫一眼,淡淡道“丫鬟溺死一事另行侦查,甄氏冒犯公主,领十大板。”
郭呼一口气,庆幸卞氏给洛真的惩罚不算严重。在外人眼里,卞氏显然是有些偏袒洛真的。刘曼说的话并不无道理,一个丫鬟的身份能抵得过她汉室公主?洛真的所作所为,若是传出去,可就是蔑视皇家威严,对魏王府的声誉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刘曼捂着肚子,露出不满的表情来。但居人篱下,怎能不识好歹,见好还不收。思及此,刘曼也就收敛了性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将目光转移到洛真身上来。
洛真的愤怒渐渐凝聚,却在听到卞氏的审判之后,蓦然消散。
她苦笑一声,自己不是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么?为何还是会存在些许侥幸,希望现实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曹丕突兀的出现在堂前,瞧着眼前这死气沉沉的场景,目光紧紧定在洛真的身上。不为别的,洛真嘴角的血迹映在苍白的脸色上,看着便让人心里生生的疼。
洛真恰好抬眸望过来,眼底的绝望几乎和当年邺城破,她以灰饰面时一样。洛真身形微微颤抖着,似乎用尽了力气保持站立,但若是再来一丝风,她便会直直倒下去,再没一丝力气。
曹丕几乎下意识的向着洛真迈步而去,他想将她抱在怀里,给她一点支撑,给她一个拥抱。郭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曹丕的手,俯在他耳边将事情的经过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曹丕瞥向刘曼,眼里是一瞬间的凛冽之气,刘曼只感觉有一道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一般不安。但再四处望去,只看到曹丕垂眸,听着郭叙叙说着。
朝露死了,所以洛真才这么疯魔着,强撑着……
曹丕本来迈向洛真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一切的果都是曾经种下的因。曹丕不知道洛真会不会怪他,从将刘曼娶进门一直到刘曼害死了朝露,总有部分是自己种下的因,曹丕无法推诿。
所以才会胆怯,才会不知道自己的靠近和安慰是不是在给洛真更大的伤害。
洛真却是在曹丕顿住身形的那一霎那便彻底的知道,朝露恐怕是白白的送了性命。而没有人,包括自己,都无法为她讨回公道。讨回公道又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破败的身体没了意识,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哭,慢慢腐烂……
卞氏却是看到曹丕没有动作,反而有些欣慰。她以为至少这个儿子开始没有被女色迷惑,没有先去偏袒洛真,而是保持中立顾全大局,如郭一般。
郭静静地站在曹丕身后,气质完全与曹丕相融,两人之间似乎是完全的契合。卞氏忽然间觉得,大约能陪伴曹丕一直走下的除了郭没有旁人。
再爱又如何?曹丕和洛真之间,就是因为太爱,所以才会顾忌,所以才会伤害。反倒是郭这般,没有私情的辅助,才能永久。
卞氏挥了挥手“将甄氏拖下去,十大板。子桓,来照看曼儿,大夫在外面候着了。”
一句话便将这场闹剧的结局划上了句号,洛真丝毫不挣扎,任几个侍卫将自己拖了出去。但至少,她还没有狼狈的倒下,嘴角的血也已经干涸,氤氲成一片青紫的痕迹。经过曹丕身边的时候,她还刻意低着头,不想让曹丕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曹丕小声的说了句什么,洛真没听清,但是洛真却看见郭一副‘早便知道’的表情。
刘曼的痛呼声开始越来越烈,大夫仔细查看之下,只说是受了内伤,唯有好好休养才能缓和过来。
卞氏这边好生安慰着刘曼,便拉着郭出去,让曹丕单独陪伴刘曼。
曹丕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刘曼。刘曼则羞怯的躲过曹丕的目光,脸颊绯红,透着女儿家的羞涩。但是曹丕却知道,刘曼这幅娇羞的模样之下,藏着的是怎样肮脏又丑陋的灵魂。他淡淡开口“你好好歇着吧,近日我便不留在这边住,免得打搅到你。”
刘曼诺诺称是,心底还念着曹丕如此体贴,却不想一抬眼,看到的是曹丕那道眼刀,她一下子仿佛感受到浓浓的杀意。那种在战场上酝酿出来的杀意,自然让刘曼怔忪,心底是无尽的恐惧。
刘曼不懂,曹丕为何对她忽然生出仇恨来?难道是为了甄氏和她那个小丫鬟,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刻意偏袒甄氏,甚至也眼睁睁的看着甄氏被拖下去打板子。
刘曼瞪着眼,眼见着曹丕起身,随着大夫一同出去。
洛真没听清那句话,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在侍卫压着洛真走出的时候,曹丕安慰洛真道。
“别怕,我早就吩咐过这些侍卫了,只是做做样子,不痛的。”
小到满院的侍卫,大到朝堂上下,几乎已经成了曹丕只手遮天的天下。曹操的头疾犯的频率更甚从前,便几乎将所有的事情托给了曹丕,众人隐约猜测到,这北方大汉将要变天了。
故此,郭却是放心的,甚至卞氏也故意放水,没有亲自去看,却不想,还是出了事。
洛真躺在长凳上,忽的想起自己曾经也挨过板子,那时候一向活泼的朝露却突发的稳重起来。一改往日的嬉笑模样,一本正经的拖着洛真回了疏桐院。而那时候开始,大约洛真也便将朝露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往日的场景在眼前浮现,可自己身边围着的丫鬟里,再也没有了朝露的身影。看着那些小丫鬟佯装痛苦焦急的表情,洛真知道,真正会为她感到伤心难过,感同身受的人,已经死在冰冷的湖水里。
第一板子落下来,洛真便没有感觉到痛。
周围的丫鬟开始由一种假意唏嘘的表情变成真的惊恐,手持长板的侍卫也顿住了动作,眼里是大祸临头一般的模样。洛真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他们后知后觉?
可下一秒,小腹间钻心的疼痛袭来,洛真转身,看到鲜血已经染红了自己裙摆,一滴一滴的血花落在泥土上,刺目的鲜红。
洛真忽的想起来,自己近日来贪睡又没食欲,而月信似乎也推迟了。原来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可惜,洛真垂眸,一滴眼泪落下。
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妈妈保不住你。
耳畔传来丫鬟的尖叫声和骚乱,洛真俯在长凳上,嗅着那木材陈腐的气息,忽的有些想念,子桓身上的木兰香。
剧痛之后,便是麻木和昏沉。洛真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朝露在她身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洛真一把拉住朝露,本以为会是幻影,却是触手生温,朝露对着她笑,却不说话。
洛真又哭又笑“朝露,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死了,哈哈……”
一转身,身边的场景开始向电影倒放一般消退,洛真仿佛回到了朝露刚被分到疏桐院的那天。傻傻的单纯模样不过是吴琦岚教给她的伪装,她和另一个唤作暮辛的丫鬟是同甘共苦的要好……
“公子,甄夫人的性命已无大碍,小产失血过多,引发了高热,这才说一些胡话。”
大夫恭敬地立在床边,看着洛真拉着曹丕的手,碎碎念着什么,而曹丕则注视着洛真苍白的面容,狠狠的咬着牙。
“高热何时能退?”
大夫战战兢兢道“最迟明天早上……老夫以性命保证。”
曹丕点了点头“嗯,明天早上若是甄夫人没有退热,你提头来见。”
大夫连连拱手,自是说一些保证的话,但转身也是满头的冷汗。
曹丕的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洛真身上一眼,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没想到刘曼这个变数终究让洛真与他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他也没想到,就连十大板的轻重程度都被自己算的精准,却仍然让洛真小产。
洛真拉着曹丕的手臂,还当他是朝露,一会哭一会笑的嗫喏着什么。曹丕眼里的怒火却是要喷发,若是现在身畔有一把刀,他大抵极有可能会亲手杀了刘曼,将她千刀万剐。
郭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曹丕身后,轻轻叹一口气“嘉树和辞燕已经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甄洛身边,我来守着。”
曹丕没有应这句话,却是开口说道“我希望洛儿快点醒过来,否则我总是担心。但我又怕她醒过来,面对失去朝露,又失去我们的孩子,这样的痛苦。”
郭却是冷机非常,她顿了顿,问道“所以,你马上就要准备好了么?”
第五十三章 前情往事重追省
郭所说的准备好,旁人听的费解,曹丕却是转瞬间便接上了思绪。
“万事俱备,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也无法撼动事情的走向。”曹丕淡淡说着,言语里皆是沉稳。目之所及,洛真额角细密的汗珠和紧紧皱起的眉,又将曹丕这种淡然消磨殆尽。
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握,明明再等一等,自己便能彻底无惧汉室皇家,无惧身份桎梏。曹丕抬起手,拿着帕子拭去洛真额角的汗珠。动作轻柔的好像洛真是多用些力气便会碎掉,消失不见一般。
郭微微苦笑,转身出了房间。世间人皆苦,有情者更甚。她不知道曹丕如何做好一个帝王,理智的人若是有了感情的羁绊,便会盲目。他在位仅七年的时间,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皆是在洛真死后。
郭迈出内室,温暖的光晕一道接着一道,将偌大的容华香榭也照出清晰地轮廓来。深夜是情绪泛滥的时刻,郭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念起一个人的面容来。但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任务即将圆满,她和洛真早晚是要回现代去的。
“郭夫人。”
一声男声从院落某个角落传来,郭身躯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个声音分明是曹植,远在临淄的曹植。
郭顿了顿,继续迈步,却又清晰的听见身后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淡淡的迷迭香混着酒香也传入郭的鼻息中。没错,就是他,曹植。
郭迅速转身,却是恍然落入一个怀抱中,双唇之上触碰到另一处柔软。温热的气息让郭瞬间迷乱,但也只是瞬间,郭便恢复神智,一把将曹植推开。四下望了几眼,低声呵斥道“你疯了么?这可是在容华香榭!若是叫别人看到……”
曹植迷茫着双眼,月光下他的发丝都被镀上一层银色,看起来犹如坠入凡尘的仙。
“哦?叫别人看到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郭心里是一阵一阵难以言说的痛,偏偏面上还要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她瞥了曹植一眼,心里已是明白为何曹植会忽然出现在邺城。
赤壁之战之后十年,曹军一直处于士气低落的阶段。而蜀军则渐渐声名鹊起,尤其是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之后,更是使得一向弱势的蜀国开始隐隐有些胜面。
曹仁所据樊城,是长江最大支流,汉江的中部。在无论哪个朝代都是一处要塞,也成为战略据点。关羽便与曹仁在此激战,久攻不下。曹操让曹植担任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带兵解救曹仁。
所以曹植才会重新回到邺城,只是这日期却是提前许多,郭不知道曹植为何急切归来的原因,也不愿去猜。两人身份本就尴尬,当初能说的话也都交代清楚,没什么牵扯,又何必费心?
曹植立得久了,直了直身子,一副慵懒的姿态,却是处处叫人移不开眼。他仿佛天生的媚骨,却生为男儿身,又染了英气,加之才华横溢,即便是乱世里,也是天下闻名。
他似乎忘记自己刚刚与郭说过的狠话,收敛了深情,唤作平常模样,叹一句道“临淄的冬天来的早些,我已经看过了几场雪,却不想,邺城里叶子还未落尽。”
郭的眼前随着曹植的叙说,渐渐看到了临淄,他一个人看落雪的模样。但是心里残存的理智则迅速唤醒了她,于是郭行礼道一句“三公子深夜不便出现在容华香榭,还请回吧。”
曹植却是不语,直直的望着郭,眼睛里酝酿的情绪渐渐累积。
“我想要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想念我的痕迹,但恐怕真的是我自作多情。”曹植装作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转身走开,消失在夜色里。
在他的衣角消失不见的一刹那,郭的眼眸渐渐垂下来,整个人显出一副颓败的样子。晴茗从屋子里出来,正要去往洛真屋子的方向,却看见郭的身形隐没在庭院里,不由得咦一声“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郭挥了挥手,没说什么,径自回了屋里。
晴茗手里捏着一张精致蜀绣的帕子,看着郭似乎没什么心情,不知道要不要把曹植亲自送来的礼物交给她。方才曹植蓦然出现在郭屋子前,倒也是吓了晴茗一跳。
一夜便如此寂静又漫长的度过,伴随着秋末的萧瑟和沁骨的寒。
曹丕一夜无眠,甚至眼睛都没有从洛真身上离开,大夫早早的候在了门外,该是也等着洛真醒过来。若是洛真晚醒半分,怕是大夫的脑袋也就落了地。
晨光大亮,透过窗映照成一片青色。灯盏换了又换,终是被丫鬟小心翼翼的撤了下去。洛真后半夜里倒是安静了许多,没再碎碎念,而是陷入昏沉中。
梦里仍旧是一帧一帧跳跃的画面,洛真醒来的时候,只看得见青白色的光。然后身上触觉和听觉才渐渐复苏过来,首先便是小腹的疼痛。丝丝麻麻的针一点一点向着自己骨髓里刺去的痛楚,强迫洛真迅速恢复意识。
手被紧紧握在一个人的掌心里,鼻尖萦绕着的是兰花香和淡淡的血腥味。眼前渐渐清明,洛真得以看得真切,曹丕微微笑着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眸子。
“洛儿,你终于醒了……饿了么?还痛不痛?……”
曹丕上一秒还在想着怎么杀了那个庸医,转瞬间便是开心的词不达意。门口候着的老大夫闻言,松了口气,抹掉一头的冷汗。
洛真怔怔望了望曹丕,这画面与当初在无极曹丕遭遇刺杀,而洛真替他挡了一箭一样。但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她虽是痛着,却是下定决心要放下所有的心结和曹丕好好在一起。但此时,洛真慢慢将手从曹丕手中抽出来,开口暗哑道“孩子没保住么?”
曹丕却是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心底一沉,自己最怕的事情似乎还是没有停住脚步,翩然而至。他抿了抿唇,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忧伤。
“孩子……没保住,大夫说……”
“那朝露呢?可查的清楚是谁做的,又将那人处置了么?”洛真不去看曹丕,直直看着床幔,缓慢又坚定的问道。
曹丕再一踟蹰,没有回答。那件事情显而易见,除了刘曼哪来的旁人?但是即便查清了,碍于曹家与皇室之间微妙的关系,此时的曹丕怎么能对刘曼做什么?
洛真心底的绝望慢慢的,慢慢的,在曹丕沉默的空隙里,蔓延全身。
“子桓,我爱过你,也恨过你。”
洛真眼角落下一滴泪,沿着好看的眼角落进头发里,速度快到曹丕没来及看见。只听得洛真绝望的声音,带来满目的灰色。
“但是现在,我不恨你,也不想爱你了。我累了,累到我不知道原来和一个人好好在一起,竟是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去做的事。”
曹丕紧紧的握住拳头,哽咽在喉咙的呼喊渐渐化为无声的呜咽。他不敢开口,只能静静地听着洛真继续说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分开吧……”洛真几乎屏住了呼吸,让全身上下的骨骼迸发出最后的力气来讲最后一句“或许我能看明白。”
所谓当局者迷,身在一段感情中,谁都很难看出自己和对方在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洛真像是一只刺猬,想要靠近曹丕,便要拔掉自己身上的刺。一根一根,鲜血淋漓。那是不是跳出这段感情的迷雾,便能看的清楚,究竟值不值得,连自己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曹丕心底的痛已经麻木了,连呼吸都能扯痛思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开始变了呢?
是从自己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开始谋权夺势,开始要向着最高处行进的路上开始,便与洛真越行越远了么?但是分明,自己只是想有更大的能力,保护洛真不受伤害啊。曹丕头痛欲裂,他起身堪堪向外走去,对于洛真说的话,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
很快,便有几个小丫鬟走进来,小心翼翼的伺候洛真吃药吃饭。洛真模糊的泪眼中,似乎又看到了朝露隐约的身影,但是,这不是梦,洛真知道,她再也见不到朝露了。
曹丕扶着头,刚出了洛真的屋子,便看到郭的身影也向着这边来。他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眉间要炸裂的疼痛才缓和些许,郭走近来瞧见曹丕的脸色,开口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曹丕按了按额角,瞧见郭也是一副苍白的脸色,疑惑道“我没事,倒是你,怎的脸色这么差?”
郭缄默不语,向着洛真的屋子望了望,便知道洛真应该是无碍了。但恐怕洛真的情绪该是不稳,不知道说了什么,让曹丕如此失态。
郭细细琢磨,问道“难道你没和她解释,她此次小产是因为自己的情绪不稳,和挨板子没有关系?你也没告诉她,你安排好了一切,即便是挨板子也不过逢场作戏?”
除此之外,郭想不到曹丕和洛真之间还能有什么误会?
阳光照过来,却没有丝毫温度。
曹丕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她再难过了,所以,她怎样舒服,便由她去,我只要护她一世无虞。”
第五十四章 明灭楼台上灯火
洛真身子刚养好些便整日伏在桌案上,写着心经。洛真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婆老来信佛,时常与洛真说一些我佛慈悲的道理,更是在洛真记忆初期,便是将心经记得清楚。那时候佛教还没有传进中国,洛真默默地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放到铜盆里一把火烧了。
日复一日,她想要让朝露和肚子里的孩子走的安息。郭来看望她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到这心经,眼神扑朔道“这字句看似通俗易懂,却又难以明灭,不知是何古籍?”
洛真不语,只是将上好的纸张递到郭面前“我也忘记是何处看来的,但是字斟句酌,总能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郭点点头,不多问,也提起笔来和洛真一同缓缓写着。墨香萦绕,洛真不知道自己在为没保住的那个孩子祈福时,郭何尝不是在为她当初没能留下的小生命忏悔。
彼时,曹操下令让曹植去救曹仁,却见曹植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连诏书都接不了。曹操一怒之下,彻底对曹植丧失信心,将他打发回临淄,再也不提启用他的事。
曹植临走之前,到是带了薄礼来看望洛真。
他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似乎生无可恋,洛真淡淡笑笑“我曾与我那没福气的小丫鬟朝露说过,这世间都说三公子爱酒,愿长醉不醒,偏偏三公子才是最清醒的人。”
提到朝露,洛真的脸色已然平静许多,不复当初的决绝惨烈。曹植在这言语中,一下便感觉到洛真的心意。洛真立在琴旁,纤瘦飘渺的身影一如当年千阙阁曹植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曹植便知道,自己理智果断的哥哥遇到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羁绊。
“嫂子说笑了,我此生别无所求,诗酒趁年华,便足矣。”
洛真笑而不语,她翩然落座,抬手抚琴。自从嫁给曹丕,她便很久没有弹琴,多的是被纷扰所迷惑,多得是疑虑和猜忌,那样的心情自然不愿碰琴。此时,洛真却是心神放空,双手在琴弦上跳跃如流光,她眉眼含笑却又疏离淡漠,不知道沉浸在如何的气氛中。
曹植则将自己给洛真带来的上好的洛阳纸摊开,选取一张,挥毫泼墨,写下《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植文采斐然,更是听到洛真的琴声便思绪如泉涌,挥挥洒洒一直到洛真停止才落笔。
大约爱情便会让人变了模样,当初曹植放荡不羁,举止轻佻,却也会因为一个无趣的女人,变成如今这幅黯然神伤的模样,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笑掉大牙。曹植苦笑一声,是呢,郭与自己的哥哥当真是绝配,整日里机关算尽,权谋智斗,勾心斗角,哪里有半分乐趣?
偏偏,自己忘不了当年***倚窗,她明眸锆齿,眼睛里是他全然看不懂的光。
洛真的琴声吸引来了许多驻足观望的小丫鬟,她们偷偷向里面看着,看到曹植的时候又面色绯红的缩回去,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许久不练,洛真的琴艺丝毫没有退步,曹植拍手叫好。洛真也起身向着曹植所写看过来,略略读着便不由得禁了声。这该是《洛神赋》的草案,但是真正的洛神赋应该不是这个时候出世的,洛真略一思索便道“三公子这赋写的极好,可否赠与我?”
曹植微微吃惊过后,倒也毫不吝啬,却又听见洛真道“希望三公子莫要将今天的事说与旁人,这赋也不要显露,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洛真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是她仍然在尽力维持历史原貌。曹植丝毫不在意,他将纸张卷好,双手奉上。
“既遇知音,自当结交。”
曹植一向知道洛真也是有才华的女子,但是苦于世俗之念,自然无法过分亲近,看了看时辰,逗留的时间也有些越矩,曹植再拱手一拜“此去经年,不知道再见是何夕,嫂子保重。”
洛真微微叹息“三公子只要保持本心,生活的安乐便足矣,莫要……”洛真想要提醒他什么,却终究禁了声“三公子保重。”
曹植转身离去,洛真则捏着纸张心里泛起悲凉。曹植这一生意气风发,却独独缺了点礼数,所以才招致曹操的不满,但那又如何,他若是放荡不羁,一生自由便足矣。
郭拿着曹植送来的蜀绣帕子,一点一点耐心的折好,丢到火盆里烧的干净。晴茗见了一阵心疼“夫人,你这是……”
郭不语,眼睛直直望着东面,那是曹植要回往临淄的方向。冬天的脚步来的晚,曹植走的那一天,倒是应景的飘了雪,却是散散的雪粒,没有飘逸的美感,反倒弄脏了街道和衣裳。
郭独自去往***,包下了曹植最喜欢的房间,她倚在窗前,眼前是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倚窗的模样。他倚在这窗边的时候在想什么?街道车水马龙,不过凡世的喧嚣,郭一向不喜欢这平淡的生活。
她可以凭借着智慧,步步为营,帮助曹丕夺取大位。她可以以一人之力,将郭家由南阳太守的荣耀上升到更高。她可以设计一局一杀,与卞氏一同将曹府治理的安宁祥和。
她的一生怎会平淡?郭关了窗,不再去看那凡世的幸福。
酒冷了,人亦是远了,郭起身拿起披风,走进漫漫长路中。
容华香榭。
刘曼在床上同样养伤养了许多天,曹丕偶尔来看她,却是冷冰冰的,仿若要杀了她的眼神,叫她不寒而栗。此间郁闷越加心烦,干脆带着一帮丫鬟再度要去洛真院子里找不痛快。
还未及院门,便见一队侍卫悄然围过来,领头的侍卫道“世子有令,甄夫人休养期间不得任何闲杂人等打扰。”
刘曼转了转眼睛,笑道“我倒是听闻三公子还在临走前来看望过甄夫人,怎的我就不能进了?”
侍卫头领不为所动,淡淡道“公主若有什么疑问,只管去寻世子便是,我等身份低贱,做不得主。”
说着,侍卫们倒是齐齐的立在院门前,刘曼一跺脚,气鼓鼓的原路返回。
洛真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又安宁,她没再去绣枕套上那一对小鹿的眼睛,栩栩如生的模样独独没有眼睛的神采。屋子里添了火盆,洛真不喜欢闷,便坐在窗前看着,鼻尖由窗前的冷气冻得通红,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她看着院落一角的梅花,越是严寒越鼓出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来。她笑了笑,似乎什么事情都值得开心一下。
院落一角的安宁与外界仿若隔世。
蜀国吴国蠢蠢欲动,曹操亲自去往洛阳,要进行更全面的部署。临走之时,倒是意气风发,头戴郭进献的黑玉冠更显英姿,卞氏不放心曹操的头疾,便也跟了去。
正月未过,曹操便忽的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没了生机。
洛阳城里亦有曹操的行宫,其建筑辉煌与邺城里的曹府无异,此时却是安静的有些肃穆。
卞氏握着曹操的手,苍老的面容已然不施粉黛,自从曹操再发头疾卧床不起,卞氏便没什么心思装饰自己,而是整日守在曹操身边。
偶尔曹操醒来的时候,还能和卞氏说上几句话,虽然听不清曹操说什么,卞氏却依然笑得开心。但更多的是看着这一具苍老的躯体慢慢的衰败,卞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只一瞬间,曹操便再没了呼吸。
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卞氏不敢想,自己豆蔻年华入了曹府,从最卑贱的侍妾一路成为这后院里最高位置的女人,自己靠的真的只是自己的品格和心思?还不是曹操对她难以言说的宠爱。
男人可以将性和爱分得开,他们可以和很多人发生关系,但他们只会爱一个人。卞氏知道,即便曹操又这么多的女人,有这么多的儿子,甚至当初酒醉意图染指洛真,但是他最终爱的,在意的只有自己。
正如自己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登上大位,自己暗中要帮助曹丕做一些会让曹操不开心的事,但是自己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曹操深夜里醒来的时候,伴着朦胧的灯光和柔和的光晕,看见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将她的手握了握。
卞氏睡的浅,一下子便醒了,看到曹操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呜咽一声“你醒了……可要喝点水?”
曹操轻轻摇了摇头“什么时辰了?”
卞氏向着窗望了望,那里是一片漆黑。
“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卞氏的声音微微颤动着,语气却是如同和曹操商量着什么时候去军营一般寻常。
曹操摇了摇头“不睡了……我怕一闭眼……再也看不见你了。”
卞氏紧紧握住曹操的手,挤出一抹微笑来“说什么傻话……我在这,你也在这里,怎么会看不见我?”
第五十五章 山盟一句白发缕
曹操一向知人善任,善于洞察别人。他能够发掘和提拔有特殊才能的人,不论地位多么低下,都按照才能加以任用,使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才智。这也便是当初曹丕与之促成的招揽乡野奇人义士的基础。
但更能让曹操一直保持本心,鸿鹄之志的,便是他一向生活俭朴,不崇尚富丽奢华。也没有贪图享乐,报以能够消灭各个强大的割据势力,几乎统一全国。
他曾临渤海望而兴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但当这个一世枭雄白发苍苍缠绵病榻的时候,大抵也是让人见了便感叹的情形。卞氏的面容也已经垂垂老矣,两只历尽沧桑的手相握,传递着彼此的暖意。
曹操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整个人忽的精神大震,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子桓还在邺城?那我怕是见不到他了……”曹操细细寻摸着,忽的看到卞氏委屈的要哭出来的脸,不由得笑了笑“好好,是我胡说。”
卞氏抿了抿唇,温柔道“周围的儿子唯有彰儿一个,他在洛阳城外领兵驻扎,你若是相见,我这便唤他进城里来?”
曹操摇了摇头“曹彰手握重兵,性格鲁莽耿直,会被旁人鼓动,做出些愚昧之事。你和子桓以后要多多原谅他。这次,我便不见他了。”
卞氏点头,此时形势危急,若是曹彰当真有了逆反之心,握重兵逼宫,恐怕这天下都要大乱。思及此,卞氏更是心里隐隐的疼,即便到了生死之际,曹操心里想的还是这些权谋之事,而他这一生又何曾轻松过?
曹操没看卞氏伤感的深情,自顾自的吩咐着“子建虽然聪慧,才华横溢,偏偏才子气太重,怕是一生都要被孤傲所迫,尽可能的给他一处封地,让他自由去吧。”
卞氏点头,可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交代后事,她也只能受着。
曹操顿了顿,似乎提及曹丕,却要更复杂些。
“司马一族野心颇重,若是可能的话,记得告诫子桓不要中用,寻个时机除掉才是万全之策……”曹操顿了顿,忽的笑了“可惜这番话子桓未必听得进去,这个儿子像极了你,隐忍有度,天资聪颖,独独就是在感情上偏执了些。他与司马懿交好,单凭这情谊,将来他也是不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在,他身边还有个郭永的女儿,郭倒是个奇女子……”
曹操叙叙说了许多,卞氏都一一记下,可越是听得多,越是抽离。戎马半生,自己视为山一般的男人,如今却是要撒手人寰,而理智缺不容许她哭诉衷肠,而是镇定的将曹操交代的后事记得真切。
大约人最累的时候,便是理智已然选好了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卞氏一直握着曹操的手,听他大大小小的事嘱咐一遍,灯盏里的芯子忽的一灭,天光从窗子射进来,是凄惨的白色。
曹操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他动了动嘴唇还要说什么,瞳孔却渐渐涣散,眼睛直直的望向卞氏,眼底是弥留之际的苦楚。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征战沙场,雄姿英发,可最终已是白骨一具,黄土一。人世间留下的评价对他褒贬不一,但他的一生却是没人能清晰的了解,留待后人评说。
卞氏紧紧地握着曹操的手,终是忍不住泣一声“魏王驾崩!”
丧钟敲响,举国震动,洛阳城里文武百官皆着丧服来魏王行宫祭奠。卞氏也只是失态一瞬,便再度恢复了冷静,她密信传曹丕在邺城由世子身份自立为魏王,免得洛阳城里突生变故。另一边,她传令曹操口谕,封锁洛阳城,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出入,这闲杂人等指的就是曹彰。
不出曹操所料,曹彰果真在听闻丧钟敲响的时候便要领兵进城,却被卞氏先一步的口谕拦在城外。曹丕的身份虽然是魏国的太子,可是曹操去世比较突然,并且是远在洛阳。而洛阳城中有曹丕的三弟曹彰。多年来曹彰一直率军在北部边境平定外地,统兵日久。当魏王曹操去世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曹彰立刻带领部队前往洛阳。到了洛阳城,城中的官员很是恐惧,如果打开城门,曹彰难免要重兵逼宫。可是如果不开城门,用什么名义来阻止曹彰进入呢?
洛阳虽然有些兵马,可是曹彰是曹操亲儿子,在军中带兵多年,威望极高,如果曹彰果断造反,胜负存亡最后还真难料定。
此时有一大臣名曰贾逵,他来到城楼上,询问曹彰“大将军为何擅离职守?”
曹彰气势汹汹的回答“别说那些没用的,快把魏王的印绶交出来。”
看曹彰的样子,守城的官兵很是担心,可是贾逵却一脸严肃的说:“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
确实,曹彰在道义上确实有亏。一旦曹彰再要印绶,那就是造反。只要曹彰敢公开造反,贾逵就会下令洛阳城中的士兵进攻。曹彰没有了正当名义,面对洛阳城中曹操昔日的那些虎将,毫无胜算。
于是曹彰选择了沉默,卞氏和曹操也早就料到曹彰是受人蛊惑,只要他自己清醒过来便无事。果不其然,曹彰只好表示自己只是听闻父王丧事,前来奔丧,并无他意。
既然曹彰这么说,贾逵就没有理由阻止曹彰了。曹彰于是进入洛阳,不过军队却只能在城外远远驻扎。
与此同时,曹丕收到卞氏曹操去世的消息和特别指示的时候,就有大臣亦是提到,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能够走正常程序,一旦曹彰在魏王灵前作乱,那后果不堪设想。只要曹彰控制了洛阳,那曹彰就有可能拿出一份所谓的曹操的遗诏,宣布自己成为大魏的新任太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丕于是以魏王太后卞夫人的名义发布诏令,宣布在邺城登基,即王位,大赦天下。
而曹植呢,经历了前几年争夺世子的变乱,基本上已经消沉下去,一些党羽比如最得力的心腹大臣杨修,也被曹操剿杀。此时他身在临淄,不具备任何天时地利,自然也没什么动作。
举国发丧,汉献帝派使者给曹丕送来诏书,册封曹丕为魏王,汉丞相,权力更替之中,免不得又是一场尘埃下悄无声息的腥风血雨。
曹操葬入安阳高陵,卞氏一身缟素重归邺城,彼时曹丕已然大权在握,首要的便是将曹彰手中的兵权夺过来,于是便请命南征,实则收复了曹彰手里的兵权。
曹植越发失意,整日以酒浇愁,却被有心人故意说给曹丕听,言及曹植出言不逊。
于是曹丕将曹植召进邺城,想要给他们兄弟一个最终决断。
冬末已近,春风遍野,曹植知道,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来到邺城了,他了解曹丕的性格正如了解自己一般。从一开始,曹丕就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而他演的戏,也只有两人能懂。
曹丕故作愤怒道“子建,父王在世时一直称赞你的才华,如果今天你能在七步之内作出一首诗来,描写我们兄弟情义,却不提及‘兄弟’二字,我便宽恕你这次不敬之罪,如若不然,便是你往日里欺瞒父王,可治死罪。”
曹丕面无表情的说着,曹植却是笑了笑,开口便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郭立在曹丕身侧,不由得垂眸,嘴角却是笑着的。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好在曹植真的没了野心,没成为曹丕的威胁,否则自己便是左右为难。
她挑拨了曹植与曹丕争位,又帮助曹丕打压曹植,本就是为了维持历史原貌。但历史上,曹丕是真的要取曹植的性命么?郭努力的让曹植不构成威胁,所以曹丕念在往日旧情,不过是走个过场,便将曹植贬谪,流放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卞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淡淡笑了笑,就此,曹操交待她的事,也已经完成了大半。
当夜,曹植与曹丕在湖心亭相聚,没人都拎着一壶酒,飘香之味正是***的醇酒。
两人第一次喝这酒的时候还是在许都,那时候邺城还没有攻破,属于袁绍的政治中心,故此美酒自然遥不可及,更为珍惜。而在邺城住了这么多年,曹丕喝的腻了,曹植却是已经驻守临淄而极其想念。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没说什么话,几杯酒下肚,才各自微醺,说起些琐碎的事情来。
“甄夫人还是没能解开心结?”
曹植诺诺出声,想起的是去年临别时那一曲琴音和《洛神赋》,如此通透的女子偏偏在感情上犯了难。曹植苦笑一声,自己又何尝不是?
曹丕亦是轻轻叹息“很多时候走的远了,反倒失去了最初的梦想。小时候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和母后在父王的后院里受尽欺凌,那时候我在想,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保护好母后,让那些欺辱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曹丕第一次对曹植谈起小时候的事,曹植只望着曹丕的脸,便感觉到那片雾霭岁月里,幼小的曹丕是如何坚强。
第五十六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
曹丕眼底的忧伤一漾一漾,却并不是小时候的自己委屈。那时候年纪小,面对被欺辱的场景也无能为力。但卞氏却没有把期望强加在曹丕身上,她也要过她的人生,于是曹丕眼见着卞氏在后院风云中渐渐崭露头角,他们的日子也因为卞氏的得宠而渐渐好过。
至今曹丕仍感念着,卞氏不是懦弱无能之人,也给年幼的曹丕树立了榜样。而且曹丕的心境也在卞氏耳濡目染之下,变得坚韧。
两人叙叙说着,三言两语刚过,酒却已经喝了大半。曹丕无奈的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明日点兵南征,哥哥只能陪你喝完这些,下次有机会定一醉方休。”
曹植自然知道,如今曹丕需要将各项大权收回,能分出时间给他送行已是无上的恩德。曹植拍了拍曹丕的肩膀“我现在才想明白,父亲本意就是要传位于你的,不过是拿我做了炼金石。想来,父亲与你脾气秉性皆是最为相似,只是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开心些。”
曹丕抿唇,嘴角微扬似有笑意“我们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你以后也要稳重些,谢氏可好?灵均亦如何?”
曹植闷闷喝一口酒“一切都好。”
曹丕看着曹植落寞的神情,不知怎的,忽的惊觉郭临窗远望的模样竟与曹植七八分相似。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郭能力出众,一心辅佐自己上位,虽然并无爱情,却也是知己。
酒过风凉,曹丕和曹植各自分别,这一别再见,便是经年。
曹丕借着酒意,回了容华香榭,却是没去郭或者刘曼的房间,而是直直向着洛真的房间而去。
很快便有暗卫围上来,待看清来人是曹丕,恭敬喊一句“魏王”,也便放了行。曹丕满意的点点头,他绝度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洛真,故此部下暗卫时刻保护,刘曼几次闹事均未果,而洛真也一直没有出来过。
窗前人影静立,洛真抬手抚琴,淡淡的琴音模糊又安详的传进曹丕的耳朵里,曹丕听得痴了,一直站到洛真房间里的灯盏熄灭,才落寞转身离开。
洛真深居宅院,弹琴刺绣,读书写诗,目空一切。小丫鬟们也甚少在她面前嗫喏,皆是小心翼翼的安静模样,久了,洛真已经忘记说话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外面权力更替,暗地涌动风云,唯独洛真这一处院落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安静的过度着,也没有人知道曹丕为了洛真的安稳,花了多少心思。
另一边踟蹰行着的曹植,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落英院,院落里有丫鬟在为自己留着灯,除此外倒是安谧的有些过分。当初自己幼稚的连娶三房,只想要与郭置气,可不知道是郭伪装的太好,还是她真的毫不介意,自己的行为在她眼底是无比的可笑。
曹植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夜湖心阁的缠绵,可也只是一夜,天明之后,她仍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嫂子,而自己只能当做露水情缘。
露水是会蒸发的,爱与恨不会。
曹植骨子里的自由因子叫嚣着,叫他不要去爱上如罂粟一般的郭,他曾在某一个瞬间觉得,真的不爱了,即便不爱也没关系,可是下一秒,仍旧想她想的痛彻心扉。
曹植回到房间,遥遥看着那个小丫鬟的身形就是如此熟悉,待走近了,才发现掌灯等着他的是郭。
曹植笑了笑“我的酒量越来越差了,不过一壶下去,竟然看到你了。”
郭缓缓起身,将灯盏举的近些,将自己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你没有醉,我就在这里。”
曹植脸色一僵,倒退一步,冷冷道“嫂子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快些走吧。”
郭微微垂眸,将灯盏重新放回桌上,自己却是怔怔立着,许久,叹息道“安乡比临淄要暖和些,你不必忧心。”
此次曹植改封安乡侯,虽是更加偏远,但却是安宁的城乡。
曹植不知郭此话何意,便不语。郭转身,眼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她向着曹植抱歉的笑了笑“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曹植听得更是不知所以,他冷笑一声“嫂子好手段,如今哥哥周围除了那个蛮横无理的公主便是不受宠的甄氏,将来王后之位非嫂子莫属啊。”
郭依旧静静站着,没什么表情。可偏偏是她这样的表情才惹得曹植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几步上前,将郭推到墙壁上,当年他将郭的唇咬破的场景似乎又要重演。
“你后悔了么?”
曹植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一次问了,可似乎是下意识,又似乎他们之间的赌约始终没有完结。可自己这么问出口,招致的只有郭的嘲笑。此时自己一再贬谪,而郭荣登高位近在眼前,自己这一问,又有什么必要呢。
曹植的手渐渐从郭的肩膀上滑下,他眼底的情绪再度压抑下去,似乎刚刚的举动只是无心之失。可耳畔传来一句话,几乎让曹植站立不稳,全身的血液倒流,眼前那个蹁跹人影也模糊起来。
郭低眸,喃喃道“我后悔了,因为我没想到,我居然真的会爱上你。”
曹植愣了半响,心底五味杂然,更多的是不信。“嫂子说笑了,我性格不羁,不适合朝野。母亲和哥哥了解我,给我自由,将我流放安乡。而你足智多谋,与哥哥简直绝配……”
话语缄默在吻中,郭踮起脚尖,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真的后悔了,在失去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在看到他一次一次独自数伤痕的时候,她的痛苦不会比曹植少半分。可眼前的路已经确定,谁都没有了别的选择。
无数的思念和感情交织在缠绵中,两人相拥着,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原来破晓之前的黑是陷入深渊一般的死寂,而后天光乍破,便是光。
郭一向怕黑,但那一刻,她希望天明永远不要到来。
“你愿意跟我走么?虽然我没有哥哥能给你的那么多,但是至少衣食无忧。”曹植紧紧拥抱着郭,将头埋进她的肩膀中。
郭的眸光渐渐随着窗外的青白色而变得明亮,她紧紧回握着曹植的手“再等一等,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等我处理好了,一定会去找你。”
曹植闻言欣喜地像个孩子“儿,我以为你要拒绝我的……听见你答应,我真的很开心,我愿意等,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
毕竟郭一向是那么理智与稳重,她既然说得出口,便一定做得到。
郭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指摩挲着曹植的掌心“不会太久,很快了……”
那一天,曹植离开邺城去往封地,卞氏依旧临行前,为他打点好了一切。自从曹操去世,卞氏似乎瞬间老了许多,曹植潸然了下,却也知道,所有人都没有更好地选择。
郭立在曹丕身边,端庄肃穆,却是望着曹植离去的方向,眸子里有了光彩。
曹丕亲自去往军营点兵,卞氏则准备着举家搬迁至洛阳,除却洛真的院落,众人皆是忙忙碌碌。
郭行装简朴,很快便整理完备,她想了又想,终是踏进了洛真的院子。
洛真似乎与以往没有任何不一样,她淡漠又疏离的对着郭微笑“郭夫人可有何事?”
郭爽朗一笑“你我相识多年,即便无事,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洛真低头苦笑“这所有人中,我最不懂你……可偏偏,却又觉得你我极为相似。”
郭一愣,她几乎以为洛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听见洛真继续说道“我不懂你,我也不懂自己。”
郭轻轻叹息“从心即可,你有何故多此烦忧。魏王驾崩,子桓已经承袭了王位,王府举家搬迁,你若是想和我们一起走……”
“不必了。”洛真一口回绝“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何必给你们增添负担。”
郭不语,她知道洛真说的是什么。身在局外总能看的清楚,洛真和曹丕之间的感情有了太多的波折,所以她才会怀疑,才会觉得这份爱情犹如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但世间所有感情皆是如此,洛真不过是苛求完美,不肯放过自己。
郭知道洛真的脾气,她心意既决,便不会改变,只得将府里后事交待给她,毕竟此后,邺城里曹府便只有她一人了。
卞氏四处查看着,到了彩儿的云中院,见到丫鬟们都纷纷拿起行礼似乎要随着家眷离开,可彩儿却是痴痴傻傻,不知所谓。
“彩儿,你要随我们离开还是留下?”卞氏心里慈悲,养一个疯子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彩儿要走,带着便是。
却见彩儿微微一笑,那一瞬间卞氏几乎以为彩儿并没有疯,她笑了笑“我留下,我家小姐还在这里,我自然要陪她。”
卞氏点了点头,便将彩儿也移交到洛真的院落中,至于曹府附属的袁府里,如今也只剩了寒绯寒夫人一人。
第五十七章 沾衣云霜薄衫去(曹丕图)
<图片1>洛真说过要分开,曹丕当真给她全部自由,整军南征,直下洛阳,竟是没再见洛真一面。很多年后,当他知道这次分开便是天人永隔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曹丕南下洛阳,收了曹彰的兵权,封为任城候。
城门之上,两个人影而立。
洛阳的气候比邺城更加温润,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让曹丕一向紧绷的心也柔软起来。郭近日来总是面带喜色,似乎曹丕继位魏王,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她反倒肆意起来。
曹丕挥开袖子,一身暗金色的绣线绣着云纹的黑色华服将他逼人的气势晕染开来,整个人透着冰冷的气息。而郭立在他的身侧,同样暗色的黑色华服却是银线绣着的牡丹,大朵大朵的绽放。
群臣朝见,莫不赞叹,当真是绝配。
郭笑道“如今这个位子,你可满意?这便是你的目的了么?”
曹丕愣了愣,笑的别有深意“父亲在位时,权势比我更甚,仍旧拥护汉室,我难道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么?”
郭看着曹丕幽深的眸子,拍手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曹操年轻有权势的时候天下还很乱,如果曹操称帝,天下很多人也要称帝,但都会以灭曹扶汉为借口。但是此时,朝堂之上,朝臣武将几乎都是曹氏一族的人或者服从于曹氏势力的人,此时即便称帝,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曹丕抬头望天,山川大河,朗空群鸦,心里的壮志和期待瞬间被点燃,他知道,的抱负很快便要实现了。
冬季,十月,乙卯(十三日),汉献帝在高祖庙祭祀,报告列祖列宗,派代理御史大夫张音带着符节,捧着皇帝玺绶以及诏书,要让位给魏王曹丕。曹丕三次上书推辞,然后在繁阳筑起高坛,辛未(二十九日),登坛受皇帝玺绶,即皇帝位。燃起大火祭祀天地、山川,更改年号,大赦全国。
曹丕尊奉汉献帝为山阳公,汉献帝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献给曹丕为妃,曹丕追尊自己的祖父魏太王曹嵩为太皇帝;父亲魏武王曹操为武皇帝,尊奉母亲魏太后卞氏为皇太后。改封汉朝的诸侯王为嵩德侯,列侯为关中侯。大臣们封爵、升迁,各有不同。
成为万人之上的君主是怎样的感觉?曹丕坐在龙椅上,任由百官朝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欢愉。后宫在郭的领导和指示下,又添了几位贵人和妃子,偌大的行宫才熙熙攘攘有了人烟。
嘉树和辞燕一直跟在郭身边,他们仿佛瞬间长大了,不哭不闹。
辞燕还小,她拉着郭怯懦问一句“娘亲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来?她一个人在家里么?”
郭揉了揉辞燕的头发,微笑道“你们的娘亲和你们的父亲如果在一起会吵架的,所以他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你们要乖乖的,这样他们才能快点好起来。”
嘉树站的笔直,一身凌然正气,他的眸子黑亮,熠熠生辉。“我们会乖的,多谢郭夫人,等娘亲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娘亲好好谢谢你。”
说罢,嘉树拍了拍辞燕的肩膀,故作大人模样“辞燕,你也要乖哦,不能任性。”
郭看着这两个小孩子,心里不禁有些感叹,大约他们也无法接受,很快便会来的噩耗。
曹丕继位,将自己的兄弟各自改迁,曹彰封为任城王,其余各自升迁贬谪不一,曹植也是接到诏令自安乡出发去往洛阳接旨,途径邺城,回了昔日的曹府。
偌大的曹府,洛真,彩儿和寒绯倒是不惧冷清,三人没了拘束,倒是过得更自在。
彩儿痴痴傻傻的说着疯话,寒绯自秋月冰凝服毒自尽之后也变得沉默寡言,几年下来老迈的不成样子。而洛真便整日与琴为伴,将自己的发髻每天不重样的变着法的梳起来,一时之间,小丫鬟们将洛真的发髻样式传出去,竟是满城的妙龄女子皆来效仿。
有一个小丫鬟心直口快,偷偷来问洛真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发髻的花样,洛真故作神秘笑道“每天都有一条绿色的小蛇来我的窗前扭动身子教我,故名灵蛇髻。”
那小丫鬟吓得面色发白,将这件事传出去,时人皆啧啧称奇。
曹植一进城里便听闻了这件事,到了容华香榭的时候还朗声笑道“我倒是要看看嫂子的发髻怎的让人移不开眼?”
洛真抚琴而立,彩儿和寒绯则识趣的退下。
“三公子,又见面了。”
曹植上下打量着洛真,点点头道“果真这发髻独具一格,与我见过的皆不同。”
洛真笑了笑,自己不过是将现代编发和日韩的丸子头相结合,消磨时间罢了。“莫要再打趣我了。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曹植眼里是难得的神采奕奕“哥哥已然接受汉献帝禅让,特诏我们前去封赏改迁,路过邺城,我便想着来看看嫂子。”
洛真点点头,时间过得真的是有些太快了,她经历了东汉的没落,袁氏家族的覆灭,曹操身死,而如今,曹丕已经称帝,建立魏朝。
三分天下的时代已经到了。
曹植见洛真神色动容,不由得劝说道“哥哥对嫂子别无旁骛,我也看得出来,嫂子对哥哥并非无情……又何苦互相折磨?”
洛真苦笑一声,眼里已是泪光点点“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很多事情我以为我不去理它,早晚都会有时间来解决,可如今过去了许久,我仍然觉得无能为力。”
曹植被洛真这句话也戳中了心底的那一处情怀,爱情有千百般模样,曹植无法拿自己的来衡量曹丕和洛真的,自然也没有资格再任何人的爱情里面指点。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闭着眼睛走路,因为睁开眼你不知道会看见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倒不如看不清,所谓糊涂是福。”
曹植微微笑着“当然,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嫂子不必介怀。我会在落英院留宿一晚,明早出发去往洛阳,如果嫂子想通了,我可以帮你给哥哥带个话。”
洛真低眸,欠身行礼道“三公子请便,我会考虑的。”
曹植心里惦念着***的酒,自然离了洛真便直奔***,他特意装了几大坛,明日装车给曹丕送去。
而洛真则颓然不已,感情之事,终究没有头绪。
夜里深凉,落了雪,月光有些刺眼,晃得洛真睡不着。恍惚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门前,驻足许久,那身影熟悉的让洛真几乎怔住,久久不敢相信。
“袁熙?”
门外人影一愣,终是一推门,走了进来。
月光倾泻,薄薄的雪随着月光吹进卧室,碰到红红的火炉则瞬间化成一滩水汽。袁熙遮面立在珠帘外,遥遥的望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这么久了,我一直还有些话没与你说。”
洛真凭着这声音几乎马上确定他就是袁熙,不由得披起衣裳便要向袁熙走去,却见袁熙倒退一步,抬手挡在身前,面上的黑纱被夜风吹的飘了飘,露出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来。
“夜很长,我们慢慢说……”洛真不知道袁熙为什么拒绝她的靠近,于是裹紧了衣裳,向着火炉的方向靠了靠,汲取些许温暖,开口微微笑道“当年,你是怎么逃出邺城大牢的?”
袁熙的眼睛微眯,像是在想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王荣么?那时候大牢里除了你我,他也在……他让我替他谢谢你,说如果没有你,他和江舟晓也不会卯足了勇气私奔……虽然结果是当做乱民抓紧了牢狱里……江舟晓被狱卒**而死,而他也在寻死之际看到了我们被抓进去那一幕。”
洛真掩唇,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原来她一直以为王荣和江舟晓隐世独居,看现实往往不那么美好。
“他穿了我衣服代替我死去,而我受尽了酷刑,总算在曹操攻入邺城,大赦天下的时候,获得了出狱的机会……”袁熙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黑色面纱,洛真立刻想起他乔装蒙面侍卫时,曾露出那张狰狞的脸。谁也不会想到丰神如玉的袁熙,会变成如此模样。
袁熙顿了顿,忽的笑了“知道你嫁给曹丕的时候,我是恨你的,同样也恨他。于是我开始了报复……可是见到你明明知道我还活着,却宁可被曹丕误会也要保护我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爱你爱到连恨都没了力气……”
风依旧吹着,雪飘落进来化成水渍,在袁熙脚边氤氲成一副让人难过的样子。
洛真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显奕,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对你解释……但我心里只想着你能好好地,所有人都能好好地,可能是我奢求的太多了,这个愿望本身就无法做到……”
袁熙弯了弯嘴角“我知道,洛儿,我知道你的心有多善良。但是你现在如此纠结,也正是因为此。我和曹丕之间,你已经有了明确地选择,却还是希望能尽可能的弥补另外一人。但这本身,便会让你陷入循环,往返而不至。”
洛真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全身的毛孔都感受到面前那人遥远的笑意。
第五十八章 旧时堂燕今朝何
袁熙立在风雪中,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容,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
他恨过,所以想方设法暗中破坏曹丕和洛真的关系,所以屡屡暗杀曹丕,可究竟是为了国仇家恨,还是为了让洛真能站在自己这边?袁熙也渐渐的不明白了。
他利用了洛真的善良,却没能也让自己好过,看着洛真和曹丕之间渐行渐远,看着洛真痛苦挣扎,他恍然间想要放手了。
无论是天下大势的更替,还是家族的兴亡,亦或是爱恨情仇,袁熙也没有力气再去恨下去了。所以他要站出来,给洛真解开最后的心结。
他不怕洛真将他的行踪暴露,在无极甄府那一次,当初的一百精兵在曹丕的围捕下全军覆没,也有死尸乔装成袁熙的模样,而让袁熙就此逃过一劫。这世间再无袁熙,袁熙也不愿再记起。
“洛儿,爱一个人是不会累的,你现在感到痛苦,无非是因为你没能爱的纯粹。你觉得曹丕登临帝位,不屑与你?你觉得他喜新厌旧,宠爱她人?不……你只是不够信任他,也不够信任你自己。”
雪渐渐停了,袁熙苦笑一声“瞧,我竟然在撮合我的妻子和我的仇人……罢了,前尘往事就此了结,洛儿,我这次真的要离开了,你自己保重。”
洛真站了许久,脚背已经僵住,眼见着袁熙离开,她轻轻叹息一声,嘴角扬起,却看不清表情
“或许,这次真的是再也不见。”
这一夜,风雪骤停,炉火分外温暖。袁熙一路向南,去实现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归隐山林,田园之乐的生活。
洛真缩起脚,捧着手炉来到桌案前,铺纸磨墨。在昏暗的灯火下赋诗一首。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次日曹植去往洛阳,洛真立在府门口,特地将诗送上,眸中清明,曹植见了亦是替她高兴。
“哥哥看了信定要欣喜不已,嫂子等好消息吧。”
马车绝尘而去,洛真的心也慢慢跳动起来,似乎大雪茫茫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激动。轻轻呵出去的白气落在空气中,弥漫成一团白雾。
彩儿和寒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寒绯已然没什么精神,年岁大了大约都是这般萎靡不振的模样。但是此时,寒绯却是对洛真露出笑意“昔日旧人中,独夫人一个是好福气的,倒是叫人羡慕。”
彩儿在一旁亦是含笑,眼神却是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真转头望向这门府,宅院深深,红颜转瞬鸡皮鹤发,白骨红尘。而自己现在终于能放下所有的偏执和骄傲,好好的去接受摆在面前的,来之不易的感情,是不是还不算太晚?
车马信件很慢,曹植到达洛阳已是三日后,他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换便直接去面见了曹丕。旁人只当他屡遭贬谪,心怀怨念,大不敬。独独曹丕不以为然,欣然接见。
皇宫自是雄伟壮丽,宫门重重,檐牙高啄,曹植恣意游走其中,嘴角含笑。
御书房里,曹丕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曹植一人,开口笑道“子建何事如此欣喜?母后念叨着想你,稍后便与我同去拜见她吧。”
曹植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哥哥……”话音刚落,曹植便觉不对,尴尬笑道“倒是忘记哥哥已然是帝位,我应该行君臣之礼,唤哥哥皇上才是。”
曹丕听了曹植的话反倒觉得不适应“此间无人,何必如此,有话直说。”
曹植点头,起身将洛真亲手写的信递上。面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哥哥看过这个,便也该笑的合不拢嘴了。”
曹丕纳罕一下,将面前的书信摊开,娟秀的字体仿若在纸上翩翩起舞,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洛真写的!曹丕深呼一口气,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木讷的问道“子建……洛儿是什么意思,我一时间读不懂了……”
曹植摇头大笑,自己一向稳重冷静的哥哥也会这般手足无措?他缓缓说道“嫂子是在问你,你可知她的情义?她再也不愿与你分离了……哥哥,你可以去接她了。”
你可以去接她了。
曹植几乎眼里含泪,曹丕和洛真之间的波折和磨难他亲眼见证,更知道其中的艰难。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即便是他,也几欲潸然泪下。
曹丕缓缓将纸折好,喃喃道“好,我这便去接你。”
当天,曹丕将自己祖传的环形白玉玉佩,和当初洛真未绣完的枕套,及一封诏书着人发往邺城。
“无极甄氏,白玉环佩为典,赐枕。”
枕套上两只小鹿的眼睛已经着绣娘绣好,栩栩如生。曹丕一直睹物思人,如今自是要随着祖传玉佩一同送给洛真。曹植暗自揣测,环形玉佩既然交给洛真,恐怕皇后之位也是非她莫属了。
深夜,郭在宫门前左右徘徊,直到一个小太监腿脚飞快的跑过来,禀报道“皇上派去邺城的车马已经拦住,我已经按照郭贵妃您的吩咐改了诏书,此次万无一失……”
郭松了口气,塞了一锭银子到小太监手里“辛苦你了,如果不是你来报信,我可真是始料未及。”
小太监诺诺称是,又说了几句好话,便消失在夜色里。
宫门的灯笼高挂,郭立在寒宵中,遥遥望着天边的星。洛真的主动示好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曹丕倒是下旨去接她了。好在自己的消息网络灵通,才来得及顺水推舟将洛真送上死路。
如此一来,自己来这三国乱世的任务也便完成,接下来便是金蝉脱壳,与曹植……
曹植陡然出现在宫门外,甚至郭怀疑他几乎一直站在那里,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那么自己和小太监说的话……郭笑了笑,凑过去道“我早知道你要来,我这边一切都快办好,马上就可以随你……”
曹植冷着眸子,打断她的话“你改了什么诏书?哥哥接嫂子回来的那一封么?”
郭愣了愣,马上故作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啊?谁要接谁回来?刚刚那个小太监不过是问我皇上今晚要宿在哪边罢了。”
曹植皱眉“儿……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想要的,如今不仅欺瞒与我,还要对嫂子做什么?那封诏书你究竟改了什么?”
郭脸上的笑容渐渐落幕,转而成为以往那般淡淡的模样。“我自有我的苦衷,洛真必死,这魏国的皇后之位是我的。”
曹植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似乎面前这个狠厉毒辣的女人与以往他认识的郭都不同。他眼底一片血红“你答应了我……要想办法与我同去,我早便知道那不可能,却也忍不住相信。可我没想到,真实的你,竟是这般丑陋的模样。你真的爱哥哥么?哥哥又爱你么?不……!”
曹植转身便要向曹丕的寝宫而去“我要去告诉哥哥,让他马上去追回那封诏书!”
“好啊,你去啊。今夜已过,诏书最迟明日晚间便抵达邺城,即便再快的马也追不回。”郭笑起来如妖艳的玫瑰一般,浑身皆是刺。她微扬起头,眼里全是决绝“只要你再向那边走一步,我便将你我偷情的事公布与众,届时,你与我会有如何结果暂且不说。世间会怎么嘲笑你最爱的哥哥……而他又是否仍然对你如此包容大度,曹植,你想好了。”
曹植僵直了全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郭叹息一声,走过去拉上他的手“再等等我,我答应你的,仍然会做到。”
待她登上后位,将曹丕的后宫安排好,便是一出金蝉脱壳,从此远去寻曹植,一生相依。
曹植将手生硬的抽回,他好听的声音如今却是带着厌恶,从郭的头顶传到脚底,如同灌了铅。
“是我看走了眼,才会爱上你。从此你我各不相欠。”曹植说完这句话,径自离开,他的身影踉跄,落寞的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而郭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叹一声“原来,无论怎样,历史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洛真欣然等待诏书的到来,她特地换上了当初刘良赠与她的水袖流仙裙,收拾好了所有家当,连带着彩儿和寒绯的也一并备好,准备着曹丕来接她。
傍晚,天边是鱼鳞状的晚霞,寒绯略微皱眉,这是不好的兆头。可看见洛真欣喜地模样,眼里尽是光华,她也不想说什么来扫兴。
遥遥的一队轻骑扬尘而至,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捏着嗓子说道“哪位是甄氏?”
洛真上前,行礼道“甄氏在此。”
太监身后的侍卫上前打开盒子,入目便时当初洛真绣的枕头的花样,只是当初自己心意已决,便将其丢弃,没想到竟被曹丕保管起来还绣上了眼睛。在旁放着的是一块环形玉佩,洛真几乎立刻想到自己在现代三岁时挖出的那块环形玉佩,同样也是夏侯樱临终交给自己的那块。
那是夏侯一族的传家玉佩。
洛真知道,这也是曹丕向她抛来的橄榄枝。
第五十九章 见榴花水中浅笑
最让人珍惜的莫过‘失而复得’。
洛真曾一度想要放弃,可兜兜转转,没能忘得了曹丕的模样。他在邺城破时踏花而来,他以正妻之位相许,他牵着她的手给她涂丹寇,所有一帧一帧的画面早便定格在了洛真脑海里,她不能忘。
太监将锦盒里的东西递到洛真面前,继而捏着尖细的嗓音道“无极甄氏,白玉环佩为奠,赐鸩。”
洛真一时恍惚没听清,这白玉环佩和枕套单独赏赐给她,便没了别的旨意?洛真微微笑道“请问公公,诏书何意?”
太监不悦的瞥了瞥洛真,挥挥袖子道“皇上的意思是请甄夫人稍作收拾,便可以上路了。”
上路?洛真疑惑,曹丕为和下旨如此模糊,既是来接她去洛阳,何必拐弯抹角。寒绯在旁也是开心,附和道“不用收拾了,我们夫人早便收拾了行装,这便可以出发去洛阳。”
太监面露不解,继而是张狂的笑意“夫人还想去洛阳作甚?皇上是叫我们送你上黄泉路的。”说罢,便将手里的诏书恭恭敬敬送到洛真手里“夫人接旨吧。”
洛真端着那薄入玉帛的一纸绢书,飘逸凌冽的字体字字出自曹丕UU小说,加盖的玉玺大印亦是让洛真屏住呼吸,难以置信。
“不可能……子桓怎么会赐毒酒杀我?”洛真连连摇头将圣旨往太监手里塞“公公你一定是搞错了,请你收回去吧,我随你去洛阳亲自见皇上可以么?”
太监向后退一步,身后的侍卫登时便上前来拦住洛真,将她向后一推,甩在曹府门前。
这一下摔得极重,洛真脑袋里嗡嗡作响,耳畔传来太监讥笑的声音“皇上新纳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妃子,更是与郭贵妃恩爱有加,自然没时间见你。赐毒酒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故才没棒杀了你。好好妆扮一下吧,酉时毒酒会亲自送到夫人房里,这期间夫人可别想逃脱……”
一阵的声音过,这队洛阳而来的侍卫便将曹府围起来,而原本留在曹府守护洛真的曹丕的人,分清了形势便立在一边。
彩儿和寒绯将倒地的洛真扶起来,几人踉踉跄跄回了容华香榭,洛真已然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了。寒绯在一旁捂着脸哭哭啼啼“我道夫人是好命数,原来也与我一般,是苦命人。我见不得夫人先我而去……”
寒绯一转身撞了柱子,额角鲜红的血溅出,将地毯染得血红。
洛真魔怔了一般,似乎面前的事物都免得模糊而无感。她眼见着寒绯倒下,彩儿惊呼,可自己却没有丝毫力气做什么。
彩儿也怔怔的,笑出声来“小姐,到最后,你这聪明的人与我这装傻的人,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彩儿抬手,将洛真散乱的发髻从新插好,将她褶皱的裙裾也一点一点抚平,动作轻柔又细心,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尚未经事的彩儿。
她嘴角含笑,眼里却落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我做错了太多的事,所以上天要惩罚我,显奕死了,仓舒死了,如今连小姐……也不能再陪我了。”
洛真的掌心冰凉,却是紧紧地握住彩儿的手“彩儿,我难逃情劫,但你不同,显奕他还没有死……你自行离去,去寻他……”
彩儿一愣,眼底瞬间晦暗“寻他又如何,抓不住的沙,放了也罢。我不能再让小姐你孤单的去了。”
洛真动了动嘴唇,没再说出什么话来,她抬眼看向院外。昏沉的天色,寒鸦点点,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牧笛声,在这个安静又深冷的黄昏,让闻听着欲断魂。
原来曹丕一心登帝位,早便将自己抛之脑后。原来自己那封信不过是自取其辱,引得送命。原来这一切真的是注定的……这是甄姬的一生,自己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改变。可自己偏偏入了戏,爱上了跨越两千年的那个男人……
酉时,太监端着一杯毒酒来到洛真面前,恭敬道“请夫人上路。”
洛真手里攥着那只温润的白玉环佩,淡然的笑了“无情之人,最伤人。”
一扬手,那充满异味的毒酒便灌下肚,炙热的液体像是在胃里着了火一般,洛真难掩痛苦,一口血吐在她辛苦绣的枕套上面,那一双鹿眼通明,仿佛回到她十岁那年,郊外山贼烧杀抢掠的血色里。
那个面色惨白的少年向她伸出手,似乎带着寒冷的笑意道“别怕。”
他衣服上银线绣着的纹鹿,只一眼,便在洛真心底经久不忘。
同样忘不了的,还有他袖口淡淡的木兰香。
在洛真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彩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剖腹自尽。她向着洛真笑了笑,似乎在说对不起,可是她不知道,其实洛真从未恨过她。
洛真从未恨过任何人,因为恨比爱更痛苦,且伤人三分,自伤七分。
眼前再度有光透进来,洛真抬眼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三国游戏的页面,曹丕和甄姬的的皮肤秀一度是她最喜欢的,可如今落进眼里,心里晦涩难名。
她摸了摸鼠标,又敲了敲键盘,自己弹琴写字绣花的手似乎突然变得难以适应。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穿越之旅结束,请您对此次服务进行评价,非常满意请点击a满意请点击b一般请点击c不满意请点击d如果您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请拨打125608,期待您的致电。
许久未看简体字,洛真有些陌生,等到逐字逐句的看完,移动鼠标却不知道点哪个。
她满意么?她不满意么?这不过一场戏,自己权当做了一个荒诞又漫长的梦而已……洛真随意点了一个便关掉了页面。
又是一阵发呆,她打开了浏览器,输入曹丕的名字,却不敢按下回车键。
自己死后,他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他还会再爱上哪个女人,还会不会对嘉树好?辞燕又如何呢?
洛真咬牙,按下回车键,迅速打开曹丕的百科资料。
鼠标滚轮一点一点向下划,洛真的眉间也皱的越来越深。
他立了郭为皇后。他在位仅七年便因头疾去世。后宫嫔妃寥寥无几。所育子嗣大多早夭。他将帝位传给了嘉树。他给辞燕许了个好人家……
洛真的眼睛湿润了,为什么他赐毒酒给自己,却并没有过得好?为什么他郁郁而终,再也没有爱上任何人?为什么……
洛真哭出声来,惹得推门而进的宿舍同学小雪一阵吃惊“真真你怎么了?打游戏输了?不可能啊,你今天参加决赛的时候可是信心满满呢。”
洛真低头不语,仍是呜咽不止。
小雪和其余几个舍友皆放下书凑过来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小雪看到洛真电脑打开的页面,咦了一声道“你是看曹丕和甄姬的故事看哭的么?”
故事?没有人知道,那就是她亲身经历的一切。小雪的声音有些惋惜道“曹丕亲自下旨赐了毒酒给甄姬,可却又后悔派人去追回圣旨,但是晚了一步。我倒是觉得,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不过是有人想要甄姬死罢了……”
洛真抬眸,疑惑问道“是谁?”
小雪努努嘴“郭女王啊,也就是郭。她也是个女中豪杰,单听她给自己取字女王便知道她的雄心抱负了,她要做皇后,自然要想方设法杀了甄姬。毕竟曹丕那么爱她……”
洛真喃喃道“曹丕那么爱……甄姬么?”
小雪笑了笑,拍了拍洛真的肩膀“都是两千年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傻姑娘。”
围着的人一哄而散,洛真却是坚定了一个想法,她要再去一次!亲口问问曹丕,是不是他要杀她!
洛真想要找到穿越组织的电话,却发现那个网页早被自己关掉了,不由得一阵懊恼。三国类游戏是每隔一个赛季便有一个穿越奖励,洛真于是开始筹谋下个赛季的比赛,争取也夺得第一。
除此之外,她闲暇时便跑去图书馆看三国传记,几乎能将曹丕的所有事迹背下来。
如果不是某一天在街角看见郭立在街口喝咖啡,洛真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郭是穿越组织的人,是那个战乱的年代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郭见到洛真也微微惊讶,因为洛真放到现代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不过在人工美女众多的街头,便没有那么惊艳。却是让人看着便觉得自然舒服,又赏心悦目。
郭一身职业装显得英姿飒爽,她嘴唇的大红色是洛真一直想尝试却驾驭不了的颜色。洛真一向知道郭是一种知性的美,却不知道,放到现代,她眉间的忧郁反倒让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朦胧。
“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郭向洛真伸出手“我叫谢梅华。”
梅华。洛真几乎立刻想到‘人如其名’四个字,与郭握手之后,洛真也淡淡微笑道“我叫洛真。”
“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吧?”郭晃了晃手里的咖啡,将它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向着前面指了指道“不远处就是我家,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坐坐,我全部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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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重叠泪痕缄锦字(大结局)
公元220年.
无极甄氏被魏文帝赐鸩毒,死于邺城,殡葬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曹丕得知消息,将此行所去秘密更改诏书之人尽数斩首,几十卫兵和太监的水从宫门一直流到街道上。红色烟霞漫天,曹丕立在夜色里,手里握着那一只白玉环佩,久久不语。
以为永远会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间猝不及防的消失在生命中,那是怎样的一种触觉。似乎自己的生活里破出一块巨大的缺口,有黑色的风吹进来,而你只能瑟瑟发抖,眼见着睫毛上凝起冰雪。
天光乍破,曹丕低眸,将手里的白玉环佩挂在腰间,死生相随。
站在这权利的顶端又怎么样,自己的初心已经辜负,通往过去的路层层崩塌,曹丕已经想不起自己和洛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倒也开始相信冥冥中注定的遗憾。
未几,曹植传世的洛神赋就此现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想祭奠那个通透如水的洛真,也想祭奠那个死在他回忆里的郭。
曹植终究没有去揭发郭,他不想曹丕在失去洛真之后还对他的荒唐行径失望,他也不想眼见着郭人头落地,性命不保。于是怀着满心愧疚,曹植主动去往更远的地方流放,心里摆脱不了,身体也可远离。
临去离开洛阳那晚,曹植和曹丕将曹植带来的***的醇酒喝的干净。他第一次看见自己敬重的哥哥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孩子。他抱着酒坛,泪水一颗一颗落进酒里。
曹植想,曹丕喝的酒大概会因着他的泪水变成苦涩的滋味。一扬手,怎的自己的酒也是苦的?
宫殿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变故,故而人人缄默不语,**肃穆。空气里都飘散着哀愁的因子,触者涕零。曹丕由太监扶着回了寝宫,曹植则拎着半盏酒一路摇摇晃晃,宫门前似乎有人在等自己。
呵,那具璀璨外表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样恶毒的心?
曹植从郭身侧擦身而过,似乎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郭却是一伸手,便拉住了曹植的袖口。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与你说的明白。”郭的声音似乎染了露水,带着湿意落在曹植的耳畔。“但是我没办法与你解释甄氏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你说过要带我走,那些话当真不作数了么?”
曹植慢而又慢的拂开郭的手“你害了甄氏,目的不过是成为皇后。如今又来与我谈情?郭,你让我觉得你和倡家女没什么不同。”
倡家!
郭的受了重击,一阵钝痛。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又渐渐冰冷起来。她眼见着曹植喝干了酒盏里的酒,扬手便将酒盏丢下宫门前的重重台阶。
碰击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深夜里回响,遥遥的,却又恍如在耳畔回响。郭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等着她的还有许多未完的事情……
221年,曹丕立郭为皇后,举国同庆。
曹丕三次南征东吴,屡屡不听谋士劝谏,三次皆是失败而归。郭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所以如此冒进。彼时,曹渐渐长大,过继到郭名下的他是立储的首选。
曹丕后宫不过几人,汉献帝二女,东汉大族南阳阴氏女,姬妾二三。郭要做的便是保证曹的地位不受威胁,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凡是怀孕育有子嗣的,皆早夭。
后宫郭一人独大,子嗣里则是曹独行不悖,群臣之中则是司马家一手遮天。
卞氏有些坐不住了,她将曹操临终的遗训再度交代给曹丕:司马一族野心勃勃,该到了铲除之际。
曹丕却是面无表情“司马懿不会做什么违背我们兄弟情义之事,母后自可放心。”
卞氏叹息一声,这和曹操的料想相差无几。便也不再多言。郭一直没有子嗣,卞氏怕有心人会以此做文章,曹丕再度拒绝“郭有曹,这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卞氏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一心忙于国事,更是征兵南下,意欲统一全国。这本是曹操的遗志,自该由曹丕实现。可是曹丕的身形日渐消瘦,面无表情已是常态,卞氏知道,他心里那道伤口,日久经年,却还是鲜血淋漓。
227年,曹丕病逝,临终传位与曹,托孤司马懿。
守在他身边的郭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念想?”
曹丕嘴角难得的浮现出一抹微笑,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染上了神采“把我和洛儿,葬在一起……”
五月,丁巳日,群燕南翔燕辞归,曹丕驾崩。
曹登基,将曹丕葬于首阳陵。十一月,曹感到母亲甄氏的陵墓过于低矮简陋,便委派甄像以兼职太尉的身份,持皇帝节杖到邺城,祭告土神,改葬甄氏于朝阳陵。
抬棺的人却秘密将甄氏遗骸抬入首阳陵,首阳陵两度打开后,彻底的封住了。
五年后,曹植逝世,遵照遗愿,将其葬于东阿鱼山。
又是三年后,郭逝世,葬于首阳陵西侧。
司马懿率军抵抗诸葛亮北征,司马一族声势显赫,渐渐掌控了大权,灭掉了至司马昭时已然如当初的曹操一般有了代魏之心。
曹英年早逝,死于头疾。司马昭之子司马炎代魏称帝,建晋朝,三国时代彻底结束。
洛真接过谢梅华递给她的水杯,强扯出一抹笑意“谢谢。”
谢梅华同样淡淡一笑“能再遇到你也是有缘,我本职是妇产科的医生,向来喜欢孩子。但是参加了穿越工作之后,我的心里年纪恐怕已经有几百岁不止了,很难爱上什么人……”
洛真抿唇“可是你爱上了曹植啊……”
她早便隐约感觉得到,但是她不知道郭竟也是来自现代,所以她才如同开了金手指一般在那方天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以为曹植那般惊才绝艳的人与郭才是相称,但是看到郭淡漠的表情,她便摇摇头“我随口一说,你不必……”
谢梅华摇头“不,你说得对,我也没想到,我还会爱上什么人……可偏偏,他就走到我心里来了。生根发芽,即便过了千年,万年,仍旧郁郁葱葱。”
洛真咽了口水,试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回去,尝试着另一种结局?”
谢梅华摇了摇头“没有人想要去三国……你那个时候不是因为三国类游戏公司奖励的么?”
洛真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个月后,还有一次穿越奖励!”谢梅华微微皱眉,可眼睛里却渐渐亮了起来。
两个月后,洛真正端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鼠标快速的移动,终于最后一刀砍下去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血量变为零的瞬间。
洛真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刺目的白光一过,洛真似乎从沉沉的梦境里醒来。
入目便是一片血色,血腥味冲入鼻腔,洛真费力的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看到自己纤细嫩白的胳膊的时候,上次骂娘的冲动不见,她的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终于,回来了。
身上一轻,面前的尸体被人推到一边,一只润白纤长的手便伸到洛真面前。少年白色衣裳仍旧不染纤尘,胸口银线绣着的鹿栩栩如生。
他的面庞有些稚嫩,却已然生出丰神如玉的模样,与洛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甚至他嘴角弯起的弧度。
“莫怕”手的主人如是说。
而洛真则一个箭步冲进少年的怀里,贪婪的嗅着他衣襟间的木兰香。少年以为她被吓坏了,轻轻遮住她的眼道“莫看,会梦魇的。”
遍地的鲜血,似乎预示着他们爱情之路的惨烈,洛真却是笑了笑,眼角的泪落到少年的掌心里。
“这一世,我会先爱上你。”
分隔线
魏国皇宫。
香间软榻,曹丕被洛真奴役着给她慢慢的涂丹寇,鲜艳的颜色摆了一桌子,洛真努着嘴,直直盯着曹丕的动作,仿佛奴隶主一般
曹丕则神情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解的问洛真“为何你要制造你已身死的假象?还承接了郭的身份?”
洛真撇了撇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做‘告别过去’。从此世上再无甄洛,陪你天长地久的是我,而我也并不是我。”
洛真似乎讲起了唯物主义,讲的自己都脑袋里一片浆糊。最后她只得大义凛然道“还不是为了郭和曹植私奔!他们两个浪迹天涯去了,总不能让郭凭空消失吧,不过是个世俗的身份而已,待过了千年,历史记住的只是个名字。”
这也是为什么,洛真和谢梅华商议着要更改的结局,却不违背历史进程。
曹丕轻轻吹了吹洛真指尖涂好的丹寇,妖媚一笑,弯弯的眉眼让洛真登时便眼冒桃花。
曹丕吻了吻洛真的眉毛,似乎是在问她,似乎又是在问自己“不知怎的,我爱你这件事,似乎不止这一世这般长久。”
洛真红了眼,却是笑靥如花。
愿有人待你如初,疼你入骨,从此深情不被辜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