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亲至
这颗黑色的棋子在他手中碎裂成粉末,他自身和周围的元气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然而在百丈之外,一名身披着蓑衣,如同渔夫一般的修行者,却是一声闷哼,身上发出了无数的碎裂声。
无数如粉尘般的元气结晶,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里往外飞洒出去,这名修行者的眼瞳也像琉璃一般开始碎裂,他眉心之间的血肉,竟然如同剥落的墙粉一般不停的掉落,然后是内里的骨骼。
他的眉心之间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孔洞,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头颅里的脑髓在如同花瓣一般枯萎。
一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他们不知道魔宗用了何种方法,竟然瞬间完全损毁了这名修行者的本命元气,甚至让这名修行者因为本命元气的反噬而瞬间诡异的死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名身穿蓑衣的修行者十分神秘,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都甚至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他的来历,只知道这人叫做余先生,是隐匿在北魏皇帝身边的一名神秘供奉。
“仲先生。”
也就在此时,已经到了水边的魔宗出声道:“你养在霁月弄的妻子,还有绣鞋巷的五房小妾,全部都会死。”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一名戴着白银面具的青衫修行者正在凝神看着魔宗身前不远处的水面。
水面上有闪耀的粼光。
在他的凝视之中,这些粼光就像是实物一样片片飞起,脱离了水面,就像要交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未知世界。
在听到魔宗这句话的刹那,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巨震,他隐藏在白银面具下的面容,变得比白银面具还要苍白。
“魔宗…你!”
他嘶声叫了起来,只是心情太过激荡,他的喉咙血肉就像是被挤压住了一般,竟是说不出更多的话。
“要想杀我或是和我为敌,便自然要承受一定的代价。”
魔宗踏上了水面,他看着那些散乱的粼光,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言的冷酷,“不要和我说祸不及家人这种蠢话,我从来不是你们这种修行者,你们从今夜之后应该想清楚,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许多事情,我会用你们不会用的任何手段,我在你们面前都是秘密,而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在我的面前没有秘密。”
“从现在开始,只要向我出手的,都是我的敌人。”
“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弟子,你们的好友,都会是我的敌人。”
…….
当感受到那些可怕的气息时,苦津渡这一带的那些船户已经悄无声息的撤离。
有一艘小船却并未撤离,这条小船停靠的位置,始终在魔宗的感知极限之外。
这条小船上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中山王元英,而另外一个人,则并非是北魏人,而是来自南朝南天院。
南天院因萧衍而兴起,在所有人的固有认知里,南天院自然绝对忠诚于南朝皇帝。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叶暮峪因钟离之战而死,其实对于很多南天院的教习而言,叶暮峪死得其所。
他的死不只是换取了钟离之战的大胜,换取了南朝和北魏战争的转折,而且他还让南天院最为优秀的学生林意活了下来。
林意主导的钟离之战的荣耀,让南天院的诸多教习与有荣焉。
南朝皇帝对林意的明升暗贬其实已经让有些南天院教习对皇帝有些怨言,再到后来,魔宗要和南朝皇帝见面的消息确切的传递出来,若非何修行那名弟子的阻拦,恐怕魔宗已经归降南朝。
魔宗是谁?
是所有南朝修行者的大敌,是杀死他们敬爱的叶副院长的死敌。
这样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只存在一种关系,那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桩事情之后,南天院其实已经分裂两派,只是也并未那么决裂。
然而现在,当确定魔宗即将归入南朝,南天院的这两派便已经彻底分裂。
此时坐在元英对面的南天院教习是一名中年女子。
这名女子有些微胖,面孔很圆,并非林意等人见过的任何一名教习。
她的感知并不如魔宗,然而她精通某种秘术,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段,确切的感知这个战团里所有那些人的气息变化,包括魔宗。
“魔宗和叶副院长一战,他负重伤是十分确定的事情,我们复盘过他和叶副院长的那一战,包括现场的痕迹….一切都可以推断出这个结果。”
她看着元英,声音微寒道:“哪怕时至今日,他现在的气息也可以让我确定这个结果,他现在还有隐伤在身。只是他展现出来的手段和力量,却只能说明,他在钟离之战和叶副院长交手时,其实还刻意的隐匿了他的真正修为和实力。他竟然不惜拼着身受重伤,也隐匿了他的真正实力。”
中山王元英的眼睛紧紧的眯了起来,他也声音微寒道:“那按你判断,今夜能困得住他吗?”
这名中年女子摇了摇头。
“我们之前对于他的判断出了问题。”
她脸色难看起来。
像她这样的圆脸女子本来给人都是十分和气的感觉,所以她此时彻底的沉下脸来,脸色便显得比一般人脸色难看时更难看。
“除非你们北魏皇宫里的那两位亲至,除非何修行的那名弟子正巧过来,但按照我们手头的情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艰涩无比,她的眼中,除了深深的无奈之外,甚至还有一种难言的沮丧。
因为这夜,她看到的不只是魔宗如何逃出生天,她看到的是北魏和南朝即将彻底改变的命运,然而她和所有来这里的强者,却偏偏无法改变。
“我们的情报也会出现问题。”
然而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山王元英的脸色却也古怪起来。
他感知到了一种熟悉而令他敬畏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的脸上和眼睛都发出光来。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我们就肯定知道不了真相,因为这片天地,终究是他的天地,而不是魔宗的。”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不准
这名南天学院的女教习当然非寻常的修行者,她这一生中也经历过无数精彩绝伦的大场面,只是听着中山王元英的这句话,她知道除了荒园里何修行和沈约的那场战斗之外,她所经历的其余任何场面,都不会有今夜精彩。
在北魏,只有北魏皇帝能够真正的一手遮天,只有他能够让任何情报机构的情报出现问题。
就连中山王元英都以为他此时在洛阳的皇宫里,然而他却亲临到了此处。
皇帝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南朝,即便是在萧衍起兵的年代,也几乎没有人见过萧衍的出手,哪怕人人都知道他肯定是修行者,但他的修行境界到底如何,到底擅长何种手段,却连南天院的教习都无法真正了解。
在北魏,北魏皇帝的修为境界更加神秘。
没有什么确切的记载记录过他的出手,但从北魏北方一些门阀的态度,迁都洛阳之前几次宫廷之变的悄然被镇压,处处迹象都足以让人推断,他恐怕是一名足以制衡魔宗的强大修行者。
魔宗在水面上微微停顿下来。
水面上荡漾起一层轻柔的波纹,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水蜘蛛一样,轻若无物的停留在水面之上。
他的面色真正凝重起来。
在此之前,他说过的很多话,甚至很多神色变化,都不是真的。
只有真正的紊乱无序,才能让人无法对他做出真正的判断。
所以不管在任何境地之下,他就像是一个始终带了无数面具的戏子。
只是此时他的凝重无比真实。
今夜出现在这里的很多北魏修行者的确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但当北魏皇帝亲自降临这里,这些对手便都不能算是他的对手。
在北魏,他真正的对手,便只有这一个。
天地安静起来。
一些芦苇絮温柔的飘荡起来,朝着天空飘去。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魔宗看着南边某处,认真的说道:“我更没有想到,你会从南边来。”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名男子身穿很寻常的便服,只是他静静的站在水边,却有着一种无上的威严。
“只有我来,才足够有诚意。”北魏皇帝说道。
魔宗道:“这和诚意无关。”
“即便是路过而宿的客人,主人也要注意礼数,更何况魔宗大人对于北魏而言,并不只是一个旅客。”北魏皇帝对着魔宗行了一礼。
周围很多修行者瞬间动容。
魔宗微微皱眉。
北魏皇帝接着说道:“你还是要走?”
魔宗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不想我走?”
北魏皇帝道:“我不准你走。”
远处小船上,南天院的那名女教习莫名的紧张起来,她的手心沁出了汗珠。
她之前也从未见过北魏皇帝,对于她而言,北魏皇帝也是敌人,只是今夜,她却莫名的欣赏北魏皇帝。
不想和不准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
不准,意味着命令,意味着提醒。
他在提醒魔宗,他是北魏真正的主人。
“很多年前,你也未曾请我到北魏,我只是无意流落到了北魏,现在要走,你有什么资格留我。”魔宗微眯着眼睛说道:“我是南朝人,自然要回到南朝。”
“不准就是不准。”北魏皇帝看了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
南天院的女教习心中动荡,几乎拍手叫好起来。
要讲什么道理。
和魔宗这样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怒意,只是随着他的这次呼吸,无数缕淡灰色的元气在天地之间生成,朝着他的鼻孔汇流而去。
这些淡灰色的元气从四周的芦苇荡中生成,从水面下的淤泥之中生成,带着一种真正的死亡味道,就连上空之中那些渡鸦都感到了致命的危险,都惊慌的嘶鸣起来。
“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力量。”北魏皇帝说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许多紫色的光星。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魏,紫色都被认为是一种极为高贵的色彩,紫色的花朵在花市之中价格十分的高昂,在天地之中,纯正紫色的东西原本就十分罕见,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元气呈现为紫色,更是罕见。
此时的北魏皇帝占据了南方的方位,但他面朝北方。
无数元气,就从北方而来。
许多紫色的光星不断在空气里出现,从北而来。
这些光星极为细小,就像是宝石磨制时掉落的粉尘,然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这种力量,就像是净化。
那些空气里产生的淡淡灰色气流,在和这种光星接触的刹那就悄然的消失。
其实不只是魔宗此时的元气力量,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那些飘洒入北魏皇帝这个领域的元气力量,都被净化,都被消融。
无数紫色的光星净化着这片空间里其余的元气法则,然后不断汇聚到北魏皇帝的身上。
北魏皇帝的身影沐浴在这些紫色的光星里,然后慢慢消失。
无数紫色的光星堆积在他的身上,他的本体已经消失,围绕着他的身体,就像是出现了一具巨大的铠甲。
这具铠甲,就像是一尊神将。
他的身躯有魔宗身体的十余倍大小,就像是一尊小山矗立在天地之间。
这尊神将的面容和北魏皇帝的面容极为相像,但更加威严。
魔宗的身上响起了无数哔啵的响声。
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些烧制不好的瓷器,在火焰之中表面不断的剥落,崩碎。
魔宗身体周围的气流无比紊乱,有无数光影在扭曲游动。
他体内的真元原本在平缓有序的流动着,但此时他的真元就像是煮沸了一般,有无数细小的力量要脱离他的真元,朝着他体外散逸。
“我没有想到北魏皇室,苍狼血脉的强大修行者,竟然拥有如此的手段,怪不得你可以安心用我很多年。”
魔宗体内积蓄许多年的真元似乎就要纷纷离散,就像是无数孤魂野鬼脱离他的身体,但是他此时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只是有些感慨,有些疑惑终于得到解答般的释然。
当他感慨的说出这句话时,一股极为精纯凝练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
这种气息就像是经过了水流无数年冲刷而不动摇的磐石,是他的本命气息。
所有观战的修行者的呼吸全部停顿了。
魔宗的真元力量很多来自于食死,只是像魔宗这样天赋极高又修炼极为刻苦的修行者,他用自身的元气温养多年,融合于体内的本命物到底是什么?
“呱”的一声响。
有如蟾鸣。
魔宗的头发如同活蛇一般飘舞起来,他的头顶就像是出现了一个超脱天地自然法则的孔洞。
一团黑云之中,就像是有一只活物显现出来。
第八百四十章 逃
所有的人突然都感觉很恶心。
哪怕此时所有的人都甚至无法看清这团黑云之中的东西到底是何等样的物事,然而哪怕只是感知触及到魔宗的这件本命物,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受。
这种恶心感受,就像是下雨天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突然不小心一脚踩进了道边被雨水遮掩的阴沟里,而这阴沟里腐烂的淤泥瞬间淹没脚背,那种腐烂黏|滑的东西,从脚趾间如蚯蚓般游过的那般恶心。
只是那种恶心还不算危险。
此时魔宗的这件本命物给人的恶心,却带着一种不可预知的危险之感,就像是那些腐烂肮脏的污泥吞没脚踝的时候,你的脚上正好还有许多伤口,那些污水和污泥,正在悄然的通过伤口渗入血肉之中。
“是万蛊蟾。”
南天院的那名女教习感知到这种古怪气息的刹那,便已经下了论断。
对于修行者世间而言,巫和蛊的手段,尚且在炼气之前。
寻常的蛊物只是一种另类的培育更强毒虫的手段,但万蛊蟾却并非是毒虫,而是最古老的法器。
这种法器,也在于吞噬。
它是蛊毒的天敌,它可以吞噬所有的蛊毒,然后像凝练天地灵气一般,凝练在自身之内。
……
数十颗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洒落在了魔宗的这件本命物上。
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穿过了黑云,天地之间又是呱的一声响,魔宗的这件本命物就像是真正的蟾蜍吞噬飞虫一般,将这些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全部吞了进去。
黑云震荡起来。
北魏皇帝的这种拥有恐怖净化之力的元气并没有能够净化和瓦解这件本命物,而魔宗的这件本命物也无法吞噬这种元气化为己用。
腐蚀和净化并存。
大量的毒蛊元气,腐蚀和消融掉了北魏皇帝的这种独特元气。
魔宗的神色依旧十分凝重。
他看着矗立在自己身前的那尊如小山般的神将,摇了摇头。
摇了摇头是因为他觉得不够,他对自己的手段还不满意。
噗噗噗….
他的身上出现了十数个细微的血洞。
十数缕精纯而玄奥的气息带着一些细小的血珠从他的体内飞出。
一圈黑色的精光就像是一条很粗大的腰带,围绕着他的腰身生成。
这圈黑色的精光瞬间变成实质。
这是一个黑色的巨环,巨环的表面看似粗糙,似乎没有任何的花纹,然而细看之下,却有无数个面,无数个大小都不规则,但看上去无比和谐的面。
小舟上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顿时陷入巨大的惊愕之中。
这个黑色的巨环上同样荡漾着魔宗独有的本命元气。
这种本命元气和那万蛊蟾截然不同,但很明显也是精气神温养了多年。
所以这件她不知来历的独特法器,同样是魔宗的本命物。
然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命物之所以称为本命物,那是因为具有不可取代的独一性。
就像是一个人只能够拥有一具血肉之躯一样,在此之前的任何朝代,都没有第二个修行者能够拥有两件本命物,而且这两件本命物还是截然不同的法器。
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就像是将一个人的神魂劈开两半,分别寄托在两个不同的容器里。
她无法理解。
“无相环。”
中山王元英的脸上也难掩震惊。
他低沉的寒声道:“无相环是我们北魏迁都洛阳之前,皇宫宝库之中遗失的重宝。”
南天院女教习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古怪和精彩。
中山王元英的这句话里并未包含对无相环的具体神妙的解释,而且此时的气氛也实在太过凝重,但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很想笑,实在是有些幸灾乐祸。
北魏万民敬仰的堂堂魔宗大人,竟然还是一只硕鼠?
他竟然还偷了北魏皇宫的东西,还偷偷将之炼成了自己的本命物?
“魔宗,你果然不凡。”
北魏皇帝抬头望向天空,他身外那尊紫色的神将随着他的动作也望向天空,他有些感慨的说道,然后朝着天空伸出手掌。
神将的左手掌心透出了一道亮光。
一柄和他的手掌相比显得十分细小的洁白如意透了出来,飞向天空。
“七宝如意。”
南天院女教习心中幸灾乐祸的情绪尽消。
这是漠北苦行佛宗供奉的至宝,除了六种独一无二的陨晶镶嵌之外,这件七宝如意镶嵌的那颗最为重要的顶珠,传说是苦行僧众之中某位大能的眉心骨。
这块眉心骨在所有修行者的记载里,被认为有莫大玄妙神通,甚至可以让一些物质在虚实之中转化。
“哈哈哈哈….”
魔宗突然大笑起来。
他觉得很有趣。
他窃取了北魏皇室的秘宝,但北魏皇帝却偏偏也得到了他一统的漠北苦行僧众的最高宝物。
笑声里,他举起左手遥遥点向那件七宝如意。
他的身前骤然响起一道暴烈无双的呼啸声。
围绕着他身体的那件无相环突然脱离了他的身体,骤然变小,高速旋转,直接轰向那件七宝如意。
这无相环并未直接打向北魏皇帝,因为他十分清楚,即便是以他的修为境界和手段,在对方祭出七宝如意之时,他也不可能直接威胁得到对方的身体。
无相环周围的空气燃烧了起来。
它的无数个不规则的面都变得滚烫,变得通红,在和七宝如意真正接触之前,它的无数个面就已经开始熔解。
无数条细小的岩浆从它内里流淌出来,喷洒在七宝如意的之上。
天空变得通红,灼热的气息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就像是有一座真正的火山在天空之中喷发。
与此同时,魔宗看似平静的双眸之中突然闪现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他头顶上那只万蛊蟾再次发出了“呱”的一声。
一道很古老的气息从万蛊蟾的体内冲出。
轰的一声,这件法器直接爆炸了开来。
一片黑色的海洋直接生成,席卷了这片天地。
滚滚的黑色毒气,变成了无数条横向飞行的龙卷风,朝着四面八方的天地卷去。
无数声厉喝声和惊呼声伴随着无数元气的爆鸣声响起。
黑色的海洋里亮起了无数光团。
所有的修行者都毫不吝啬的疯狂喷涌自己的真元,竭尽所能将这些可怕的蛊毒排斥在外。
“他竟然直接自爆本命物?”
南天院的女教习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她以为魔宗会和北魏皇帝好生大战一场,然而就和魔宗一开始所说的一样,他最擅长逃,他只想逃。
第八百四十一章 杀人
这场战斗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为了不让魔宗逃入南朝,这个渡口周围不知有多少隐秘而强大的北魏修行者到来,以众凌寡。
然而对于北魏皇帝而言,这场战斗同样不公平。
因为魔宗无须和他真正的分出胜负。
魔宗只需要离开。
魔宗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身负重伤,然而他无法这样战斗。
因为魔宗可以像受伤的野狼一样躲在某处,暗暗的舔噬伤口,然而他不能。
身在皇位上,他的每一步都是需要仔细权衡的结果。
小山般的神将内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即是为自己,也是为北魏的命运。
紫晶铸成般的神将瞬间虚化,但他的眉心之中,却射出一条更为实质的光线。
嗤的一声轻响。
这条光线如入无物的穿过了浓厚的毒气,打在了被毒气遮掩的天地之中某处,发出了就像是戳破了一层窗纸般的声音。
……
数十个呼吸之后,魔宗的身影在南方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
这是一片菜园。
菜园的不远处就有一片村庄。
村庄里有些晚归的人还没有吃晚饭,到处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魔宗的身上全是血迹,他的脚上甚至沾满了泥泞,看上去十分狼狈,但更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这个血洞还在往外流淌着一些粘稠的鲜血,鲜血里,甚至还闪耀着一些紫色的晶光。
他紧抿着双唇,但是嘴角依旧有血线不断的沁出。
和当年的很多次濒临死亡而言,今日他对于自己的生命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他此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然而他也心有余悸。
北魏皇帝的力量还是略微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知道北魏皇帝最后用出了什么手段,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后重创他的这股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北魏皇帝的境界本身。
他略微停了片刻,想了想。
无相环毫无声息的在他身前浮现出来,迅速的缩小,然后落在他额头上的血洞上。
流淌出的鲜血没有继续滴落,而是围绕着无相环旋转。
这个黑色的小环就像是他额头上伸出了一只黑色的魔眼,而这些鲜血诡异的变成了无相环上的血线。
又一股独特的本命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缓缓的散发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没有变得虚无缥缈,但是他的气机却和这片天地似乎彻底脱离了开来,哪怕此时有修行者和他隔得很近,在他们的感知里,他也似乎不再存在于这片天地里。
魔宗继续往南而行。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宏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对于他而言都是神圣而完美。
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指引。
他没有停留,他朝着那片气息散发的地方前行,然后看到了一片湖。
这是东平湖。
在他还没有看到那名给他指引的人的身影之前,一个很威严甚至对于他而言都可以用凌厉来形容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为什么偏偏要选这条线路,我先前希望你走的,并非这条线路。”
魔宗笑了起来。
他看向声音发出的方位。
他看到南朝皇太后负手凝立在一株老藤下。
这株老藤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它缠绕在一株大树上,却是反而将那株借以攀援的大树缠死了。
“我没有想到你也会亲自来。”
他朝着南朝皇太后走了过去,露出些疲态。
“只可惜我也没有想到北魏皇帝会亲自来杀你,我慢了一步。”南朝皇太后冷笑着说道。
魔宗走到了她身前不远处。
他想要坐一坐。
只是这株老藤的周围,却是连一块好些的大石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便不再挑剔,直接在乱草枯叶的地上坐了下来。
“你现在最大的兴趣在于杀掉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但对于我而言,他和我并无什么太大的仇怨,最多是阻挡在道路上的一块大石,如果这块大石太大,我难以搬动,我便没有什么兴趣去硬搬起来,那或许就会砸自己的脚。”他开始缓缓的调息,然后看着南朝皇太后说道,“我的兴趣在于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像我这样的人,终究还是有些独特的嗜好和执念。我在北魏多年,我想看看北魏那些之前绝对不会对我出手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当年我是从这里入的北魏,我兴之所至,就也想从这里回南朝。但最关键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你的原因。”
“我?”南朝皇太后眉梢微挑。
“对于我这样的人,你当然谈不上喜欢和欣赏。那我剩下的,便自然只有利用价值。”
魔宗笑了起来,“你要和我合作,我自然要让你看到有足够的利用价值,我能够这样走到你的面前,应该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止两件本命物。”
南朝皇太后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这几句话,她的目光在他的额头短暂的停留,然后道:“也不只三件本命物,我知道我们南朝有一门五绝相法,最多可以拥有五件不同的本命物。”
魔宗点了点头,“不愧是南天三圣之一,你说的不错,看来你对我的来历,也有了些把握。”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南朝皇太后说道:“只是你想要回到南朝和我联手,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大概不想我比你变得强大。”
魔宗笑了笑,道:“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帮我变得比你还强大,但你至少能帮我和你一样,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
“杀人?”南朝皇太后有些嘲弄的看了他一眼,“除了我儿子不能杀,其余的人,你想杀谁就杀谁。你想杀多少人,我都无所谓。”
……
“你醒醒吧。”
北魏的水牢里,萧东煌拍了拍贺兰黑云的脸,说道。
贺兰黑云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酷刑,但或许是因为萧东煌的独特嗜好,在她的脸面上,他分外舍得用珍稀的药物,所以此时她的身上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伤口,但她的一张脸,却反而干净的很,看不到什么伤痕。
第八百四十二章 偏偏
贺兰黑云醒了过来。
这些时日,她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无数次的昏死过去,然后无数次的醒来,然后再重复的面对萧东煌的这张脸。
这张脸上的表情每次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残忍,有时候带着一些戏谑,有些时候却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同情,那种同情又往往令她恶心,然而这次萧东煌脸上的神情和平时都不一样。
萧东煌此时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某件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解脱之感,以至于此时萧东煌的声音虽然明明已经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廓,却偏偏就像是从遥远的地下不停的响起,在牵扯着她的灵魂和**,将她的整个人不停的往无底的深渊落去。
她意识到了什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可能是刚刚萧东煌触碰她的脸庞时,又给她顺带着注入了一些精纯的元气,她抬起头来,看萧东煌的眼睛。
萧东煌笑了笑。
笑得有些狡诈和诡异。
“已经结束了。”他对着贺兰黑云说道。
贺兰黑云的双唇动了动。
她的双唇看起来完好,只是这些时日她身体的状态无法用简单的糟糕两字形容,在极度的痛苦和煎熬之中,她很多时候害怕自己在无意识之中说出对萧东煌有用的讯息,所以她甚至连痛苦的嚎叫都越来越少,付出的代价是,她的整个喉咙和食道都甚至近乎黏连在了一起,就像是两片烂了的肉糜被压在了一起,所以当她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整个喉咙都已经烂了。
“说…说…”
她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看着萧东煌,她又觉得自己的吐字太过断续,所以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她重复道:“说说。”
萧东煌第一遍的时候的确没有听懂,听到她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审讯她。
她是犯。
然而今日里,却反而是犯人要他说说魔宗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宗和那老妖婆不知道谈妥了什么条件,他已经正式潜逃回南朝,皇帝亲自出手阻拦了他,都没有成功。”萧东煌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管是我们,还是南朝南天院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修行者,对他的实力都有着严重的错估。我不知道你是否早就知道,他连杀死叶暮峪的时候身受重伤都是故意为之,他还不只拥有一件本命物。在逃脱时,他用出了万蛊蟾和无相环。最终的结果是,他直接自爆了万蛊蟾,无相环也元气大伤。只是看情形,他死不了,而且他或许还有别的本命物也不一定。”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
她当然没有再次昏迷,她只是长时间的沉默着。
萧东煌根本没有强调自己说的是事实,因为他说的的确就是实情,而且他十分清楚贺兰黑云自有判断的能力。
“你说的老妖婆是哪个?”
他也不着急,一直等到贺兰黑云再次开口。
他就像是在熬最烈的鹰,他在熬着贺兰黑云的同时,也在熬着自己,今日终于获胜,他已经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然而听到老妖婆三个字,他的眼中却是也骤然有了些红意。
他冷笑了一声,道:“除了南朝皇太后,还有哪个老妖婆?”
在南朝皇太后在齐云学院旧出手之前,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南朝皇太后才是南天三圣之中最后还活着的那一位,但是贺兰黑云掌管着魔宗部众的情报,她却属于那些知道隐情的人之一。
她又沉默了片刻,道:“以她的性情,根本不屑于和魔宗这样的人合作,南朝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隐忍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忍不住出了静修的禅院,自以为捏死这世上的所有修行者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结果她出门之后想要捏死的第一个修行者就斩掉了她的一条眉毛,然后她几乎被人围攻杀死。”萧东煌冷笑道:“若不是萧衍自己都亲自出手阻拦何修行的弟子,若不是沈约的那名弟子也正巧不在建康,否则她当天可能就已经死了。”
“斩落了她一条眉毛…那她第一个想杀的应该就是南天一刀。”贺兰黑云道:“她是想通过杀南天一刀,来确定沈约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也顺便看看,沈约在建康到底还留有多少力量,她想要看看沈约时候,留下的力量还是否足以威胁到她的至高无上。”
萧东煌惊愕的看着她。
他很难理解此时贺兰黑云的情绪。
贺兰黑云所做的推断在他看来丝毫不差。
只是这是贺兰黑云此时应该有的表现吗?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她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完全将魔宗抛弃她们的这件事情和她的精神世界割裂了开来,反而是在无比冷静的推断这些事情。
“你到底和南朝有仇,还是和这个老妖婆有仇?”
贺兰黑云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她的喉咙之中有一种古怪的尾音,明明这个时候说话应该对于她而言无比痛苦,但是她的吐字却是反而异常清晰,“我感觉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让你感到痛恨。”
“如果不是她,南朝皇帝的皇位应该是我的。”萧东煌的眼睛眯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其实皇位这个东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并非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如果没有她,我生命里那么多重要的人怎么会都死去。不是萧衍毁了我的一生,而是她彻底毁了我的一生。”
“而且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的态度。”
“她这个人从来不会珍惜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
萧东煌看着她,缓缓的说道,“哪怕是最好的巧匠打磨出来的宝石,她可能看一眼觉得不喜欢,就会随手丢给一条狗去当骨头啃,就算是最好的裁缝做出来的衣衫,她说不定觉得那个裁缝长得不合她心意,就直接将那件衣服丢在烂泥之中。她不是夺去了别人的好东西就好好的用着,而是夺去了好东西也根本不在意的那种人,这种人,就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只是偏偏像她这样的人,却有着别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修行天赋,偏偏是像她这样的人,却成为了南天三圣之一。我杀不了她。我觉得北魏皇帝和魔宗加起来,应该可以。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背信弃义这种事情,魔宗却似乎比任何人都擅长。所以你说,我恨不恨魔宗?”
第八百四十三章 好处
别人的悲喜和仇恨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
贺兰黑云没有花时间去深究萧东煌的过往。
她需要想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将来。
她很清楚魔宗和北魏皇帝决裂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魔宗在北魏变得越来越强大,然后他和北魏皇帝唇齿相依,两个人就像是锁链上的两个环扣,硬要分离,两者都会遭受极大的损伤。
魔宗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便根本没有能力再顾及他的许多旧部,包括那些将一切都奉献给他的魔宗部众。
她和许多人,都被魔宗弃在了北魏。
这种抛弃分外的真实。
因为并非是魔宗愿意和不愿意,而是他不能。
不能顾及,便是根本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那更不要说达成以前的许诺。
“你恨他?”
她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想杀了他。”
然后她自己给出了回答。
……
一支船队航行在大河之上。
明月正在徐徐升起。
月光照在魔宗的脸上。
魔宗的脸上有些感慨。
这是故乡的月光。
在当年逃亡北魏之后,他在拥有足够力量之后,便已经很多次回到南朝,只是每次故乡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在他的眼瞳里,他的心中还是会升腾出许多在北魏时并没有的情绪。
月光拥有些难言的魔力,可以穿越时光。
有人的目光也在此时落在魔宗的脸上。
只是短短一瞬,却如同一颗石子砸入了一片静湖之中,激起了一片片的涟漪。
魔宗笑了起来。
他的笑意有些古怪。
“怎么,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有什么意见?”他在船舱之中,看着船头的那人说道。
船头的人一惊,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魔宗归入南朝,这对于南朝当然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这名站立在船头的中年男子虽然身穿寻常青衫,但却是中州军之中的重要将领。
中州军的重要将领都是萧衍的亲信,当年萧衍起兵时就追随他征战的部下,他当然明白魔宗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在心中也不否认魔宗在修行方面,已是一大宗师。只是那也只是在修行方面,和南朝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在心中当然并不认同皇帝和皇太后的做法,并不怎么看得起在之前在北魏呼风唤雨的魔宗大人。
在北魏呼风唤雨也就罢了,那为什么还要叛到南朝?
在北魏呼风唤雨那又能如何,之前钟离还不是大败,北魏的大军现在还不是被南朝的边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当然也不是丝毫没有城府和忍耐能力的毛头小将,他也懂得皇命如山,然而不知为何,听着魔宗这一句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面对着魔宗此时的神色,他却偏偏有些难以忍耐。
“我对你有什么看法,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看着魔宗,微讽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明白南朝的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为什么?”
魔宗的神色没有大的改变,他戏谑的看着这名中州军的将领,反而认真的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回到南朝没有什么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两岸在视线之中倒退的树木黑影,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在皇太后的眼中,也不过是她用来对付何修行和沈约那些残余势力的棋子,而且她所做的一切,她的隐忍,她的选择,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天下独圣。她对沈约和何修行的恨意,只是因为他们在她之上,哪怕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她对他们的恨意也延伸到了他们的弟子身上。她恨他们的弟子,只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会有接近甚至超越她的可能。所以她怎么会容许你有威胁她的可能?”
魔宗很安静的听着这名中州军将领的话,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生成。
“你说的很有道理。”他似乎也没有觉得这名中州军将领所说的话语太过忤逆,他反而似乎很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不管你受伤是故意,还是装出来的,她都不会给你什么时间喘息。”
这名中州军将领冷笑的看着他,继续说道:“所以不管你归入南朝是带着什么样的阴暗目的,不管你是拥有什么样的野心,她都只是因为前面的事情而担心自己再受损伤,担心自己有被人接近的可能,她一定会马上促成你和何修行那名弟子的一战。即便你能活下来,我想你也不会很舒服….所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归入南朝,有什么好处?”
“好处?”
魔宗的脸色在一个呼吸之间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发自由心,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哀伤。
“有些人做事未必是因为一定是要什么好处。”
他看着这名中州军将领接着说道:“有些人喜欢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想,有些人想要尽可能的让这个世界维持在某个秩序之下,而有些人便喜欢将许多美好的事物破坏。而我,除了破坏之外,可能我还喜欢和全天下为敌。”
一抹轻渺却真实的杀意也在此时出现,感受着随着话音而来的杀意,这名中州军将领心中产生了更强烈的不解情绪,他无法相信魔宗竟然敢杀他。
“你!”
霍然之间,他有些明白了魔宗的想法。
若是动用北魏全朝之力的战争都无法战胜南朝,那么要想南朝崩塌,似乎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令南朝皇太后和皇帝母子反目。
这名中州军将领当然不想就这样被魔宗杀死,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外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巨环。
他浑身的真元瞬间被压制,那些流淌在他经络之中的真元如同被瞬间冰冻。
噗的一声,他的心脉爆裂了开来。
“你以为能够明白我的想法?”
看着这名被自己杀死的中州军将领,魔宗微嘲的摇了摇头,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深深吸气。
一些肉眼可见的灰色元气从这名中州军将领的身上慢慢浮出,然后凝结成束,就像活动的小蛇一般迅速的游入他的鼻孔。
第八百四十四章 屠杀
这些灰色的元气涌入魔宗身体的刹那,一种令人心悸和憎恶的死亡气息从魔宗的身上散发开来。
在这支船队其余所有人的感知里,这名中州军将领死亡后流散出体内的元气,成了沁入魔宗血肉之中的新鲜养分,滋养着魔宗的身体。
然而所有人并不知道的是,这些灰色的元气在涌入魔宗的身体之后,魔宗的气海深处一片浪花翻卷,一条黑色的鱼排开浊浪跳了起来,这条黑色的鱼一口吞下了所有的这些灰色元气,然后迅速的沉没在魔宗的气海深处。
随着它的沉没,几颗气团在气海深处漂浮上来,炸开。
那种令人心悸和憎恶的死亡气息,便来自于这几颗气团。
数声厉叱声响起,一道飞剑和三道身影同时从别舟飞来,攻向魔宗。
这些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对魔宗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然而面对手足的死亡,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魔宗微嘲的笑了笑。
他伸出了手。
一道灰色的元气从他的掌指间流淌而出,落在那道飞剑上。
那道飞剑的光芒瞬间更加明亮了些,然而却不再属于原先的主人。
魔宗在伸手之间就夺了这柄飞剑,成为了这柄飞剑的主人。
或者更加准确而言,他成了这柄飞剑短暂的主人。
因为这柄飞剑配不上他,他根本不需要这柄飞剑。
剑光无情的掠过了那三道身影的身体,然后倒飞回去,刺穿了原先主人的身体。
噗噗噗噗…..
大团大团温热的血雾在河面上爆开,血雾之中,带着死亡气息的新鲜元气在空气里迅速的凝成灰色的气流,呼啸着飞向魔宗的身体。
“不要再送死!”
“够了!”
两声厉喝几乎同时响起。
一名修行者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对着魔宗微躬身行礼,道:“我等对您不会再欠缺礼数,不会再有所怠慢。但请您也明白,并非我们怕死。”
“这难道是所谓的顾全大局?”
魔宗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站出来的修行者,看着那些在其余船上倍感屈辱的其余人,道:“所以你们更该明白,我从北魏回到这里,我已毫无顾忌,但你们所有人却顾忌太多。你们自己不怕死,却要顾忌家人的生死,你们不怕死,但要顾忌皇帝和皇太后的关系。你们若是对我无礼,我就算杀光你们,皇太后也能在皇帝面前给出充足的理由。若是你们对我有礼,我还是杀了你们,皇帝无法忍耐,他和皇太后无法相处,你们南朝便又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所以你们…其实我想杀就杀,怎么杀都可以。所以你们在我面前,难道只是需要有礼?”
河上骤然多了些水声。
因为所有的船都在颤抖,都在激起水声。
除了魔宗自己,其余船上所有人都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我要吃鱼,吃秀迁的那种用油炸了之后酱烧的大鱼。”
魔宗的脸色恢复绝对的平静,他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闭目养神。
他知道这些人从现在开始,绝对不敢再违背他的命令。
……
寂静的阡陌之中响起了疾如骤雨的马蹄声。
那些坚硬的石板路都似乎要在马蹄声下蹦碎。
小镇里的所有已经入睡的人都在马蹄声中醒来。
很快有人发现小镇的所有出路都已经被封锁。
这里距离建康并不远,不可能是马贼,而且那些军士身上穿戴的,很明显都是中州军的铠甲。
只是这些中州军并非是来抓捕什么贼人。
在封堵住所有出路之后,这支中州军开始冲向敌阵一般,朝着镇中突进,开始杀人。
不管妇孺,这支中州军的军士不放过任何活口,只是沉默的杀死城镇之中一切的活人。
无数哭喊声响起。
“为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小镇外的南端,三名将领沉默的看着沐浴在血色之中的小镇,他们如同被铁汁浇过又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是今夜这场屠杀的执行者,只是他们也无法回答这些人临死之前的问题。
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屠杀这个城镇的平民百姓。
小镇之中,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裁缝。
在这支中州军到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
他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判断出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然后他打开窗户,静静的看了片刻北方。
那是他故乡所在。
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北魏潜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来到了南朝,他们在南朝生活了很多年,渐渐融入南朝的生活,融入这边的街巷,然而他们始终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始终想要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故乡。
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北魏战胜南朝的那一天到来,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北魏的很多故事和史书里,但他们依旧会感到光荣,因为他们知道北魏的胜利有他们忠诚的付出。
哪怕钟离之战失败,他们这些潜隐心中依旧有些希望。
然而他们曾经敬爱的魔宗大人来了。
他们曾经敬爱的魔宗大人离开了北魏,来到了南朝。
魔宗大人并不知道北魏这张错综复杂的暗网具体如何运转,不可能知道像他这样普通的人物是如何将一些可靠的军情收集到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魏。
像他那样的人物,恐怕不可能知道很多可怕的军情就来自于一些街坊的闲聊之中。
只是魔宗大人知道哪些地方是军情的传递和转接之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魔宗竟然会用如此的方法,彻底来撕毁北魏的这张军情网。
所以这就是他最后的命运。
他很快就将客死他乡,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魔宗大人这样的手段,也让他明白,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为之奋斗的北魏,也将不复存在。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开始流淌下泪水。
只是他依旧忠诚于自己的使命,他点燃了所有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将之全部燃为灰烬。
然后他像那些普通的南朝百姓一样,蜷缩在床角,等待着屠戮。
第八百四十五章 魔宗行
清晨,南朝的北部边境。
一阵阵凄厉的箭鸣声和号角声急切无比的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宝见山营,这是最先发出示警声的边军要塞。
在钟离之战之后,虽然因为萧宏的用兵保守,南朝的边军丧失了长驱直入北魏的机会,但随着北魏的防线收缩,南朝的边军已经彻底的掌握了北部边境的主动权,仅在半年之内,上津郡一带的南朝边军,就已经往北魏境内推进了百里。宝见山营就是在北魏境内的宝见山建立的要塞。
南朝的边军很擅长据山为守,宝见山周围还有六个类似的要塞。
这一共七个要塞每个都囤兵上千,山腰之上都已固定了不少大型军械,这种易守难攻之地,就算是数倍的敌军来袭,都不在话下。
因为毫无征兆,甚至是那些埋伏在北魏的细作之前都没有传递来任何示警的军情,所以当最初的箭鸣声响起时,宝见山营的统领郭在心还在极为耐心的用一根小树枝剔着牙缝之中的污垢。
听着一声紧过一声的警鸣,他心中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只是在山营?望处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已彻底的变了。
他视线所及的天际线被浓浓的烟尘所覆盖。
无数的黑点在他的视线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无数的骑军裹挟着步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蚁群从北魏的田野间蔓延过来。
“这有多少人?”
他的副将礼洪?n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边,看着那狂澜一般侵袭着他们眼前天地的北魏军队,礼洪?n忍不住苦笑起来。
郭在心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总不会少于十万人。”
礼红?n沉默了片刻,最多也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他们的身后便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将领和大群的未在岗的军士。
礼洪?n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咒骂道:“该不会是益州军全部过来了?”
“好像不只是益州军。”
郭在心的脸色彻底黑沉了下来,道:“有红羽旗号,天水九命军也来了。”
礼洪?n和他身后的所有将领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身体都是同时一震。礼红?n微微垂首,苦笑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郭在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除了死在这里,还能怎么办?”
听着这一句,原本垂着头的礼洪?n却是笑了起来。
他此时的笑容却没有那么苦涩,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光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和骄傲,“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死在这里。”
数声厉喝同时从山巅响起,接着几乎整座山营的军士都喊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里面没有林意,所以他们不可能像钟离之战一样能够战胜数十倍的北魏精锐军队。
天水九命军,和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一样,也是北魏最精锐的军队。
无论是郭在心还是礼洪?n,抑或是任何一名这山营之中的边军,他们都十分清楚,他们这几座要塞,在今天就会陷落。
“死在这里”,变成了今日这些南朝边军唯一的军令。
任何一种战术和战斗方式,面对这样的大军都是无用的。
当这样的声音随着警鸣声不断的响起,他们身后的那些山营要塞之中,也同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时间不断的流逝。
郭在心和礼红?n等人就像是雕像一样凝立在山头。
然而随着北魏大军的越来越近,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古怪。
“老郭,好像有点不对。”
礼洪?n的额头再次沁出大量的汗珠,“难道我们会错了意,今天是我们白费了情绪了?”
郭在心也很是无语。
他一开始的判断的确没有错误,的确是北魏驻扎在益州一带的边军全部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超过六万的天水九命军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只是身为边军将领很多年,一支军队是否杀气腾腾,是否马上要投入战斗,他还是看得出的。
这支北魏大军根本就不像是要投入战斗的样子。
而且这支大军的最前端,已经出现了一支前锋军开始卸甲弃弓。
这在边军的战场上,这是前来投降的意思。
可是一支注定已经超过十万的大军,过来向着几千要塞军投降?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鬼?
如果说是诈降。
这样的军队数量比例,还有诈降的必要?
尤其是北魏的益州军,哪怕要来投降,又何必要逃离益州驻地?
……
同样是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川郡,无数的乌鸦和秃鹫被浓烈的血腥气吸引过来,在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飞翔,然而一时却不敢降落。
两支军队在上川郡的城池周围绞杀,就像是巨大的磨盘一样不断磨出新鲜的血肉碎屑。
这两支争夺上川郡城池控制权的军队,却都是北魏的军队,其中没有南朝的军队。
距离这片战场最近的南朝边军大部,也在六十里之外。
……
“太快。”
南朝边军的某处大营之中,韦睿和数名边军的高阶将领聚集在沙盘之前,看着随着不断传递而来的军情而不断演变的局势,一名须发都已经洁白的老将眯起了眼睛,寒声说道。
他只是说了“太快”这两个字,但周围这些人却都知道他的意思。
韦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魔宗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让这些军队发动。”
听着他的这句话,所有这些南朝的边军大将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魔宗回到了南朝,从得来的消息来看,此时魔宗还根本不到建康,才是真正进入南朝境内第一日,然而就在这第一日,就已经有数支对于北魏而言至关重要的大军背叛了北魏,对同胞动起了刀兵。
即便他们早已清楚魔宗在北魏的分量,然而他们还是想不到,魔宗竟然有这样大的手笔。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感到欣喜若狂。
因为哪怕没有别的变化,这些北魏大军的背叛和异动,也足以让他们将北魏的边军撕扯得支离破碎。
然而此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欣喜。
所有的人都和韦睿此时心中的想法一样,魔宗刚到南朝就已经送出如此惊人大礼,就带动如此多的北魏军队背叛,那么…恐怕他在建康一带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些朝中的官员都恐怕无力去驳斥他。即便是林意钟离那样的功劳,也不可能和此时的魔宗相比。
第八百四十六章 反
边军这些人没有一个高阶将领会喜欢魔宗,哪怕是那些平时用兵最为保守的保守派,在魔宗回归南朝这件事上也都持反对意见。
将领之间,在行军打仗方面自然会有不同的意见和喜好,但能够成为边军的高阶将领,都是刀头上舔血足够久,都是见到了无数手足的死亡。
北魏的魔宗大人,曾经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是笼罩他们心头多年的阴影,魔宗如果战败投降,他们或许还能接纳,但也绝对不能够容忍对方反过来骑在他们的头上。
若是此时北魏占据着战争的主动权,南朝边军已经岌岌可危,那魔宗叛过来,受到重用,他们也能够勉强接受。
然而钟离一战之后,连连获胜的是南朝方面,而不是北魏。
魔宗在这种时候过来,在他们看来,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这些高阶将领没有一个是蠢材,别人看不透,但他们这些平时整天都在谋略的人自然十分清楚,南朝皇太后在这个时候亲自主导魔宗归入南朝,她所看重的只是魔宗身为修行者的能力,而并非是作为一名北魏的叛逃大将。
然而魔宗现在所做的远不止她所需求的如此。
这点便更让这些边军大将感到顾忌和心寒。
这些北魏大军的突然叛逃,让这些边军大将霍然醒悟,魔宗的回归,并非是山雨欲来,而是直接狂风骤雨。
在他回归的那一刹那,狂风暴雨就已经袭来。
一切都太快。
快得这些边军大将都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像是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然而事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在建康,一场疾风骤雨的清洗已经开始。
大量的官员被罢免,甚至直接入狱。
整个建康堪比边军的战场,马蹄声昼夜不息,以建康为中心,中州军不断出击,剿灭北魏细作据点,此时这些消息还被严密的封锁,边军这些大将根本不可能知道确切消息,然而毕竟不是在相对人烟稀少的边境作战,很多权贵门阀已经暗中得知,中州军的一些围剿甚至是极度残忍,竟是将一些村镇彻底抹杀,连一个活口都不放过。
……
同样的清晨,在边军这些大将因为北魏边境那些军队的异动而感到莫名的心寒时,一支千人左右的中州军骑军出现在了隔湖畔的一处村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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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中州军骑军一色的锁甲轻铠,所有的军士都已经有些年纪,明显都是当时雍州军的精锐,不是在建康新招的新军。
这支精锐骑军明显经过了长途奔袭,即便身上肃杀的气息不减,但在晨曦之中,即便是为首的那些将领脸上,都依旧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神色。
此时对于建康城中的大多数人而言尚早,但这处村庄中人却都早起,远远望去,就已经到处都是炊烟,田埂上都已经有人行走。
为首的骑军将领约莫已经有四十余岁年纪,他看着这处安静的村落,面上有些难以形容的神色,他停下马之后沉默了有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但终于下了决心,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随着他的右手抬起,他身后静默的骑军就像是平静的湖水突然荡漾起来,然而也就在此时,正对着他们的一条村间泥路上,却是有一名黑衣女子走了出来。
这名骑军将领的身体微僵,他的右手停顿在空中,瞳孔却是微微的收缩起来。
这名女子当然不应是这个村落的人。
她是一名修行者,而且她身上穿着的,是属于南天院的教习黑袍。
南天院的教习有上百名,但其中大多数不与学生会面,都是在一些方面有所长,对于军队而言,这些教习并不算可怕,但其中有部分教习却不只教导学生,而且还会外出行走,参与征战,这些教习之中,有些人便是南朝最擅长杀戮之事的修行者,而这名黑衣女子,就偏偏是其中之一。
这名骑军将领在中州军之中也是地位颇高,否则也不会让他行军到如此远处来执行军务,正因为如此,这名骑军将领之前在南天院便见过这名女子数次,他甚至知道这名女教习的真正姓名。
他此时不出声,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却是慢慢朝着他走来,一直走到距离他不到百步时,才停了下来,却只是静默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名骑军将领的呼吸莫名有些不畅起来,他的眉头不自觉的深深蹙起,终于忍耐不住,厉声道:“吴姑织,你想做什么?”
黑衣女教习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朝着身前泥地指去。
“嗤”的一声轻响,也不见她指尖有任何华光涌现,但是她身前地上,却是泥流翻滚,出现了一条长达数丈的痕迹。
“过此线者,死。”她异常简单的说道。
这名骑军将领和身后的骑军都是莫名的一滞,这名骑军将领浑身一寒,随即勃然大怒,厉喝道:“吴姑织,你疯了不成?”
他已动了真怒,然而这名黑衣女教习却是面色毫无改变,只是平和道:“不是我疯了,是你们疯了。”
这名骑军将领的呼吸又是一顿,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脸上的怒意全部消失,只是眼神却越发冷峻和坚定起来。
“这是皇命。”
他看着这名女教习,先行说了这一句,然后寒声道:“越是雷霆手段,越是能够一锤定音,和北魏战事结束越快,死的人就越少。”
“我不想和你讲道理,你也只是奉命行事,也不配和我讲道理。”
黑衣女教习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在这里,便只有我的规矩,想要越过此线入村者,死。”
这名骑军将领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惊惧的神色,但也只是一刹那就消失。
“看来你们是真的反了?”他看着吴姑织,说道。
“生而为人,便要为人,不为禽兽。”
吴姑织平静道:“若说是反,那就反吧。”
第八百四十七章 越线
“你当真要自误?”
这名骑军将领对吴姑织了解不多,但他明显感觉得出吴姑织的决心不可动摇,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敢妄动。
吴姑织也不显得不耐烦,她看着这名骑军将领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你应该明白,杀你们中州军,我心中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这名骑军将领知道再无回旋余地,他肃杀道:“只是即便你铁了心阻拦,也于事无补,你也不可能护得住这村子里的人。你当真以为我们没有一点后手吗?”
“是吗?”
吴姑织的表情依旧平静,风淡云轻:“什么后手?”
“吴教习,我和你也曾有一面之缘,只是你可能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支骑军的后方,一片树林之中,突然走出了不少人,其中一名看上去足有五十余岁年纪的文士装束的男子出声说道。
这名男子面容清癯,但是声音却十分洪亮,看他说话也不是刻意大声,但他身前却似乎有巨钟在不断震响,虽然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但很多军士却有种头脑被震得发昏的感觉。
“句容山宗宗主。”
吴姑织看了这名男子一眼,目光又落在其余人身上,依旧平静道:“你们句容山宗都倾巢而出了。”
“旧朝的修行者,人人以能进齐云学院学习和交流为荣,改换新朝之后,能够进入南天院的修行者,便是令南朝所有修行者倾羡的对象。南天院沐浴圣恩,大量修行资源都朝着南天院倾斜,身为南天院修行者,在我看来便自然是南朝的柱石。方才你说萧将军不配和你论道,或许在你心中,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只是我依旧想劝吴教习一句,这村庄之中,有北魏细作据点,你食南朝之禄,却杀袍族,护住了北魏细作,这恐怕也和禽兽无异。”句容山宗也是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泥石真元之术也是南朝十大奇术之一,虽然句容山宗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入朝为官,大多都是在山中修行,但南方王朝历代皇帝对句容山宗的修行者都有加封封号。这句容山宗宗主在前朝就被御赐为添玉真人,而萧衍登基之后,便赐为灵玉山主。他在建康虽然并不出名,但能够得到皇帝重视,自然有不凡之处,此时他看着吴姑织静静说话,浑身也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出尘气息。
“山主来协助中州军,想必十分清楚这消息来源于何人。”
只是吴姑织面色始终平淡,她面对着这身侧四周足足站立了三十余名修行者的句容山宗宗主,气质却反而隐隐压过一头,“他说这里有北魏细作,里面就有北魏细作?他是什么人?他说的话,皇帝可以信,你们可以信,只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所以何须多言。”
句容山宗宗主原本站立上风口,他身上气息也隐隐借势,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但此时听着她的话语,他的面色连变了数变,一声叹息:“真的不须多言?”
“过线就死。”吴姑织的脸色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她身前泥地之中的那条线原本已经很长,然而随着她的这句话出口,从这条线的两端骤然响起嗤嗤的声响,无数细微的泥尘从地上飞起。
她的身体不见任何动作,身上就连强烈的真元波动都没有,她脸上的神色也始终平静如水,然而她身前的那条线却似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用力划地一般,朝着村子的两端在不断延伸。
句容山主和他身后左右的所有修行者全部脸露骇然的神色,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境界和手段,尤其像句容山主这种修为越高者,就越是心中震颤不已。
虽然他和吴姑织只是平静交谈,然而他其实已经牵扯天地元气,形成了独特的“势”对吴姑织施压,以他的能力,隐然是将这一片天地划成他的场域,若是突然动手,他瞬间就能调动这片天地的许多元气,形成如法阵般的独特手段。
然而吴姑织面对他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且这蓦然之间,诸多受他控制的流动空气全部都被许多他无法理解的看不见的线切断。
此时吴姑织所控制的那两道气机还在蔓延,但这两股气机早已超过了他所感知的极限。
萧衍登基后第二年,他就得到了赐封,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得到新登基的皇帝的赐封,是因为他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神念境的修行者毕竟稀少,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都自然受到当朝皇帝的重视。
他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南天院刚刚设立,他去观礼见到这名女教习时,这名女教习的修为距离神念境还有一段距离,但此时她的修为似乎已经在他之上。
但他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女教习没有突破到神念之上。
没有到达神念之上,这种手段对于同阶的修行者,便显得更加难以理解。
两条线不断延伸,在村庄的另外一端汇合。
两条线看似笔直延伸出去,但自有弧度,竟是围绕着这个村庄形成了一个圆。
地上的痕迹远看已经难以辨别,但是那些漂浮在线上的浮尘,却一时荡漾不散,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道薄薄的尘墙围绕着这个村庄。
“不管你有何种手段,我们不怕死。”
那名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突然有了种讥讽的神色,“只是任何人都不是独立于世间,我想你的所为,恐怕会牵累更多人。如果我没有记错,林意林大将军也是您的学生,我听说他在党项搞出不少事情,你就不怕引起更多人的联想?”
“我比你们了解我的学生。”
吴姑织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听着他提到林意,她却反而微笑了起来,“只可惜消息不通,他也来不及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若是他在这里,恐怕反而会站在我的身前,根本不需要我来出手。”
“你!”
这名骑军将领终于明白任何威胁也是无用,但他也绝不相信,凭借吴姑织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所有人,在下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厉喝,一马当先的朝着她划下的那条线冲了过去。
第八百四十八章 师妹
千骑同时冲锋,气势如海如狱,至少有半数身上散发出黄色光芒,气息冲撞,发出裂帛般炸响,竟有半数以上都是修行者。
其余小半骑军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身上气血澎湃,血红色的光华隐隐从肌肤下不断迸射出来,竟然给人一种气血燃烧如烈日在身体中滚动的感觉。
这样的景象,就连那些受召而来的句容山宗的修行者都看得再次色变。
任何精锐的边军都不可能一支骑军有小半都是修行者,更不可能达到半数以上是修行者。此时这支中州军那半数以上的骑军虽然身上的真元光华并不强烈,并不算是多高阶的修行者,但这样的修行者比例,简直骇人听闻。
须知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便是感气,这取决于天赋资质,中州军在追随萧衍打天下时,绝对也是寻常边军的水准,军队之中的修行者比例相差无几,现在这样的修行者比例,就只能说明中州军整体在萧衍登基之后,不知道获得了多少封赏。恐怕日常饮食待遇和那些南天院的学生都相差无几,在感气方面的灵药,更是下足了血本。
句容山宗的这些修行者虽然也听闻皇帝萧衍十分护短和任人唯亲,但此时看到这支骑军冲锋,他们才真正的感受到皇帝萧衍对于他的这些子弟兵是何等的优待,简直是非亲眼所见不能相信。
这些中州军之中十之**都是资质寻常,硬生生的将他们都拔成修行者,这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
那剩余小半骑军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气血阳刚,冲锋时身体的霸烈之气和力量感,比起骑军之中那些低阶的修行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在晋升修行者无望的情况下,肯定也是得到了大量刺激气血生机和肉身力量的灵药,而且此时似乎还有什么刺激潜能的方法,让这些人的气息简直如同荒古巨兽。
这支中州军在武器和军械方面的配备也是骇人听闻,此时这千骑同时冲锋,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长枪,但那些身上泛出微黄色光华的修行者,他们手中的长枪如雪,是某种特殊的精金制成,他们体内的真元灌涌之下,这些长枪的枪身上都是涌出白茫茫如雪的气劲,而且互相牵连起来,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银色狂潮,又像是一片银花飞旋的雪海,朝着吴姑织铺天盖地倾轧而去。
而那些并非是修行者的骑军手中,他们的长枪却是古铜色,随着他们体内气血的奔涌,这些骑军不断的厉吼发力,却是用力的旋转枪柄。
这种古铜色的长枪的枪柄之中设置有玄奥的机括,随着他们的发力,枪尖附近嗤嗤啸鸣不断,却是有一些细小如箭矢的飞行之物从枪尖附近的孔洞之中激射而出,密密麻麻,如一层妖异的黑毛狂风赶在雪潮之前朝着吴姑织席卷而至。
这些从枪杆之中通过机括激射出来的飞矢上缭绕着一股湮灭的味道,感受到这种气息的同时,就连句容山主的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当年萧衍起兵时,雍州军有一种湮元箭专破修行者护体真元,比起寻常的破元铅箭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那种箭矢据说是用古商朝的古法制造,用的是一些材质特殊的古鼎熔冶作主材,不仅是古法炼制困难,材料更是珍惜,当时雍州军之中也只有少数修行者箭师配备,但现在这些激射出来的飞矢竟然都是这种湮元箭,这六七年间,皇帝萧衍又是投入了多少血本进去?
这支千人骑军,除了为首的数名中州军将领在他看来修为还算不俗,其余那些骑军的修为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只是这些人激发出来的元气却是形成狂澜,就像是组成了一个移动的庞**阵,那种如金属狂潮般的澎湃气息,再加上这些湮元箭,让他直觉恐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斩尽这些骑军,绝对会在这支骑军的冲击下陨落。
高修行者和低阶修行者战斗,除了力量的碾压,最为关键便是神识的强大。
神识越强,那些低阶修行者的动作,包括他们打出的任何武器的轨迹,在感知里就越是缓慢。
但再高阶的修行者也无法分心太多,百密只要一疏,身体出现损伤,遭受围攻也是必死无疑。
“此女面对这样的骑军还如此镇定,难道南天院早有准备,除了她之外,还有大量的修行者团聚在这村庄之中?之前就听说南天院已经分裂两派,现在难道真如此决裂,但若是这一派大举动作,有大量修行者聚集到此,其余那一派的势力,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怎么会没有人来?”
这句容山主越想越是迷茫,他可以确定,南天院分裂两派之中,那忠于皇帝的一脉似乎还是实力居上,不可能被吴姑织所在的这一派反过来压制。
他脑海之中念头电闪,他的视线之中,吴姑织的身后,却始终是没有其余南天院的修行者出现,而吴姑织面对那黑毛狂风一般的湮元箭,竟是依旧平静站立,似乎根本就没有移动身体的**。然而也就在这转瞬之间,那些湮元箭还在空中飞行,吴姑织的身上却是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星。
这光星并非只是朝着军队的这一面在渗透出来,而是她的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丝中都在渗出星星点点的光星。
虽然是在清晨,但是她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条星河,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星辰。
也就在这一刹那,这些光星就像是和无尽高空之上的星辰起了感应,无数缕星光垂落了下来。
起初只有句容山主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才能感知到异样的星辰元气在被不断牵引下来,但只是数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汹涌的星辰元气就如水瀑般垂落,空中就形成了一条银色的瀑布,不断灌涌进吴姑织的体内。
吴姑织的身体彻底消失在这条茫茫的银色星辰元气之中,她的身体散发出无尽的星光,她就像是彻底的变成了一颗璀璨的星辰,散发出无尽的光明。
句容山主的眼睛刺痛,他根本睁不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
别说是这支骑军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就连句容山主这种神念境修行者,都只觉得前方的天地一片光明,根本感觉不到吴姑织的存在。
“大光明圣术!”
句容山主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想到魔宗回归南朝之后才得知的那些消息,终于真正的反应过来,“光阴圣宗,你…你是光阴圣宗的那个真传弟子,你就是魔宗的那个师妹!”
第八百四十九章 提亲
回应他的是一片惨烈的痛呼声。
所有冲过那条线的骑军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他们的肌肤即便是在铠甲的覆盖之下,都直接被灼伤,鼓起一颗颗水泡,然后就像是成熟的浆果一样爆开来。
没有真实的热度,包括那名承天境巅峰的骑军将领都没有感知到烫感,然而这种明亮的光线却似乎直接让他们气血之中的水分沸腾了起来。
他们的眼珠都迅速像被曝晒多日的鱼眼一样凹陷了下去,然而在下一刻,他们的眼珠内里的液体便彻底融解一般互相冲击,然后爆了开来。
这些骑军的确都足够悍勇,他们并不怕战死,然而自身身体这种可怕的变化,这种诡异的死亡本身,却是让他们有些无法承受。
一名名骑军惨嚎着从马背上跌落,狠狠的堕于泥土之中,溅起大团大团的尘浪。
地面的震动传递到句容山主的脚下,他和身周那些句容山宗的修行者们都浑身颤抖起来。
光明圣宗曾是南天诸门之中最为神秘的宗门,在魔宗回归南朝之前,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都对光明圣宗几乎一无所知,在魔宗回归南朝之后,他从皇宫的供奉们口中得到了一些讯息,才知道光明圣宗已经延续千年,光明圣宗的那些真传弟子原本并不与人间战,他们原本就像是真正的神祗,只是维护着人间的安定,这个宗门的真传弟子们,他们最初的敌人都是威胁到人间存在的洪荒猛兽,那些无法用常理度之的真正魔物。
传说之中光明圣宗拥有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黑暗来源于被他们镇压和毁灭的魔物,光明圣宗的真传弟子们拥有着这两种力量,但他们只用光明的力量,黑暗的力量却被他们封存起来。
按照那些皇宫供奉传递给他的讯息,其中最为可靠的说法是,光明圣宗的毁灭就是因为魔宗杀师窃取了光明圣宗镇压的黑暗力量。
光明圣宗的黑暗力量源于吞噬,而光明圣宗的光明力量来自于诸天星辰,按照那些皇宫供奉所知,这种来源于星力的光明,可以引起修行者体内元气和血液的奇异共震,可以让修行者毫无抗拒的陷入死亡。
而在那些皇宫供奉的推测之中,魔宗之所以回归南朝,听命于皇太后,便是想要得到光明圣宗另一半无双的力量。
他当然觉得可信。
在他看来,能够吸引魔宗这样的人的,便只有更强大的功法,更强大的修为和力量。
光明圣宗的完整功法如果能够凌驾于人间之上,那让他有凌驾于南天三圣这样存在的可能。
如果说魔宗拥有的黑暗传承相当于是可以拥有强大真元的功法,那这光明圣宗的光明,在他看来当然是举世无双的杀伐手段。
无双的真元功法加上无双的真元杀伐手段,那自然是凌驾于人间一切法门。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无双的真元手段竟然会出现在南天院的一名女教习身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
这是几乎凌驾于境界的真元杀伐手段,句容山主和他身周的这些强者恐惧着,觉得自己也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杀伐手段,只是他们没有死。
因为他们并没有越过吴姑织划的那条线。
他们紧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滚滚而落,他们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不敢向前,只敢往后退去。
……
两辆马车在建康的街巷之中相逢。
这两辆马车停了下来。
一株很老的梧桐树如伞盖遮住了这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之中是林望北。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车窗帘挑开了一条缝隙,然后看向某处的天际。
那处天际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他的眼睛里,那处天际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些,似乎有一些白茫茫的星力如瀑不断垂落。
他这个举动引起了另外一辆马车中人的不满。
另外一辆马车之中的人并没有感知到什么特殊的气息。
他在另外一辆马车之中沉声道:“在此时建康,我答应你会面便是已经很冒险的事情,若是让我皇兄知晓,我恐怕也处境艰难。你难道不应该处处小心?”
“抱歉。”
林望北微微一怔,他旋即认真致谢,“之前多谢临川王提醒,否则我无法安然回到建康。”
这另外一辆马车之中,竟是临川王萧宏。
听出林望北语气的真诚,萧宏眼睛微眯,脸上的不快神色却是迅速消失,只是速声道:“有何事紧要?”
“魔宗回归,是皇太后要借他之力杀何修行的那名弟子。”
林望北没有丝毫废话,道:“他是我儿林意的师兄,无论成功与否,剑阁和建康必定决裂。”
萧宏呼吸一顿,声音微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让林意镇西,实为压制,避免他联络北方边军,形成大患,但你应该也知道,他在党项如龙入渊,在我看来,若是决裂,恐怕你皇兄未必能赢。”
林望北神色不变,道:“之前你让我一线,我自然也要有回报,也要留你一线。”
萧宏虽然被民间称为萧姥,诸多嘲讽,但心智其实极为聪敏,他此时顿时听出了林望北的意思,冷笑道:“怎么,你的真正意思,是我之前放过你一马,现在你是告诉我,将来你们胜出,不管如何对待我皇兄,但你却也可以放我一马?”
林望北点了点头,道:“也可以如此理解,只是不知临川王你的想法。”
萧宏沉默片刻,声音微冷道:“我自然觉得人不要把路走绝,只是你今日冒险和我见面,便是只要告诉我你这样的意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是要我再帮你离开建康?”
“你是真正的大智之人,只是行事太过小心谨慎,所以被人诟病。”林望北诚恳道:“这次我只是想你更进一步,我既然要走,索性你便让我再多带走一人。”
萧宏微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厉声道:“你想带走我女儿?”
林望北神色依旧不变,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他们两情相悦,若是你让我带走萧淑霏,将来不管你皇兄如何,林意绝对对你会留有足够情面,甚至或许因为萧淑霏,而对你萧家留有更多情面。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肯与不肯,还看临川王你。”
第八百五十章 心系
萧宏脸色有些莫名的难看,他平素对萧淑霏管束极为严苛,但越是严苛,其实便越是担心萧淑霏自误,要让他用自己的一些心腹部将去赌自己的将来命运,恐怕他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多保留一条后路,但要让他用萧淑霏去赌,他却是心颤不已。
他一时终究无法决断,说道:“容我想想。”
林望北看了侧面的马车一眼,虽然他的目光甚至无法透出自己的车厢,但他却可以想象萧宏此时的面色,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平时可以容你多想些时日,但现在却不能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也十分平和,但萧宏却突然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杀伐气息,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骤顿:“什么意思?”
“话已至此,你也应该明白,我马上要走。”林望北有些感慨的说道:“杀局已动,皇帝虽然平时温和,但若有大变,他的处事手段还和当年雍州起兵时毫无分别,他还是喜欢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如乱雷泄地,让敌人根本来不及应付。我今日不走,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这里。”
萧宏脑海之中嗡嗡作响,就像是有无数口大钟在相撞,他一时有些无法思索,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他之前最为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皇兄。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才懂得分寸,才深得自己皇兄的信任,但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此时便知道林望北所说的是事实。
“据我所知,魔宗还重伤未愈。”他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莫名的冒出了这一句。
林望北感慨一笑,道:“你的母后比你更清楚这点,你应该明白,如果她根本不喜欢那条猎犬,只要那条猎犬能够帮她完成这次围猎,她又何在乎那条猎犬的死活。更何况她想着的便是一人独圣,哪怕魔宗没有受伤,恐怕她也要想着法子让魔宗受重伤始终难愈,如此一来,魔宗又如何能够追赶得上她?”
萧宏的身体巨震,他心情太过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边军多年,观南北大势,这二十余年来,从未有人像魔宗这样让我觉得无法揣测。你我所知的道理,魔宗又如何会不知?”
林望北又轻轻摇头,道:“他此人的可怕,便在于如大河之中行船,永远是借最大的那个浪头而行。在我看来,他连番受创,拖着重残之体为皇太后战,恐怕反而是有意为之。”
萧宏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沉默片刻,道:“即便如此,你都还觉得将来林意能和魔宗或是我母后抗衡?”
“我为将半生,读了诸多兵书,读得越多,便越是得出一个道理,夫能争胜天下者,在于人心。萧衍当年登基,也在于得人心,当年你母后虽然也位列三圣,但论修为武力,却在三圣之末。”林望北心中虽然凝重,但想到林意,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微笑,“萧衍虽然想以雷霆手段在极短时间里收拾这棋局,但他并非你母后,除非他的修为能够彻底凌驾于你母后,否则雷霆手段之后,他能够将你母后和魔宗彻底控制?反观吾儿林意,他是何修行之后,又远在边陲,拥有党项和西域联军,又深得人心,更何况按我了解,他的修为也隐然有超凡入圣之资,你是智者,心中应该自有判断。”
萧宏垂下头来,他的脸上有些失去血色,他心中隐然觉得,皇太后和魔宗联手,恐怕何修行那名真传大弟子是难逃厄运,只是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世间这所有的修行者,连何修行当年偷偷将这名弟子放在外面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必杀的杀局,或许也会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意外。
更何况除了何修行这名神秘到了极点的真传大弟子之外,还有沈约的那名弟子也是行踪诡秘,甚至这些年连具体修为到了哪一步都不知道。
当时皇太后杀死南天一刀,他便已经考虑到沈约的这名弟子或许也会和萧家为敌。
再加上林意和北魏,这其中在他看来便是有无数的变数,真的不是短暂的雷霆手段所能收敛。
今日和林望北若是真达成约定,在他看来,自然是逾越了萧衍所能容忍的极限之事,但他此时越是思索,越是觉得林望北所说极有道理,这不只是为他将来赢得生机之事,而是为整个萧家在将来赢得一丝生机之事。
他平时越是遭遇大事,越不能很快决断,但此时林望北即将离开,他知道这是迫在眉睫的决定,他的浑身便是汗如雨下,额头上的汗珠都一滴滴滚落下来。
这汗珠滴落在死寂的车厢之中,吧嗒吧嗒的轻响,在他耳中却是如同不断的雷鸣。
“这事情我无法决断。”
他连连深深呼吸,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带小女离开,这是她的事情,我无法代为决定,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她,我可以马上安排。”
“甚好。”
林望北露出些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萧宏如此说,其实便是同意了。这桩事情免不了很快事发,到时候萧宏便只当不知,一切后果,到时候他会只说是萧淑霏自己的暗中决定。
萧宏对着身前的车夫吩咐了数句,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便直接离开。
林望北的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不知从哪个巷道而来,和林望北所在的这辆马车交错而过。
“婚配之事,不过是两情相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已经兼备,只要你和我离开建康去见林意,你便是我林家的儿媳了。”
林望北略微侧转身体,对着那辆马车中人,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我身在建康,心系党项。”
那辆马车之中,柔糯却沉静的声音传入林望北的耳廓,“只是恐怕无法跟您去到党项。”
第八百五十一章 雷暴
“查清楚了没?”
当萧淑霏软糯的声音传入林望北的耳廓时,吐谷浑边境,厉风呼啸的某处隘口,一名浑身包括在厚厚熊毛皮袄之中的将领寒声问道。
这名将领的身前,是三名身穿着白色羽衣的修行者,他的身后,是十六名和他几乎同样装束的将领。
连带这名将领一起,这十七名远远望去就像是巨熊般魁梧的将领,是吐谷浑阿柴谆大将座下的峰将。
这十七名悍将都是以吐谷浑境内的山峰为封号,除了这十七名悍将之外,阿柴谆的座下还有二十名悍将同样得此殊荣。
此时问话的这名将领的本名知道的人不多,但他的将号格日峰在吐谷浑境内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查清楚了。”
听着他的问话,那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都有一种幸不辱命的神色,其中一人语速极快的回应道:“他们所用的铅车大多都是在细封氏的那几座城中制成,但炼制而成之后,都在达尔般城中转,所有铅车在达尔般城下面地宫装载东西之后再出城。”
格日峰目光剧烈闪烁,这名悍将的嘴鼻都用粗布遮掩,只露出上面半张脸,但光是上面半张脸上就有数条狰狞的伤痕,此时他目光剧烈闪烁,这数条伤痕都隐隐透出血光,“可以确定进入达尔般城之中时都是空车,出来便已经满载?”
“可以确定。”
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同时点头,“看车痕便可确定。”
“好!”
格日峰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蒙着的那块粗布上早已经结满了冰霜,此时随着他的吸气,这块粗布上的冰霜崩裂,如墙粉噗噗而落。
“你们直接回营中,到时候自有封赏。”
他伸手一挥,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都是如释重负,但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脚下冰雪之中已经出现几道毒蛇般的乌光。
噗噗数声,这数道乌光刺穿了他们的脚底,往上飞出,却是数柄一模一样的三棱小剑。
这三棱小剑剑身上的符纹都是细细的蛇形,随着真元在其中流动,这蛇形符纹的头部有光华游动,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有细蛇在吐信。
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心中才刚刚生出震惊和恐惧的情绪,从他们脚上飞溅出来的鲜血已经变得如墨般浓黑。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便顿时倒毙当场。
“看来没有错,之前拓跋氏的那名奇人占据的那个冰窟之中,应该就是有大量的灵冰。现在林意和夏巴萤所用的灵冰,就是从达尔般城地下的那个地宫之中运出。”
这数柄小剑在空中聚集在一起,却是头尾相衔,形成了一柄细长的飞剑,落入一名峰将身后的剑囊之中,这名峰将也是和格日峰一样仅仅露出半张脸面,只是他此时看着那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的尸身,眼中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
他也才只得说了这一句,突然对面远处的山峰之中轰隆一声轰鸣,接着轰鸣声接连不断。
远远望去,只见对面那几座原先显得色泽晦暗的山峰变得明亮起来,有大团大团的雷云之中不断落下明亮的闪电。
那一条条巨大银炼般的闪电不断垂落,光是散逸出来的游离电光都让那数座山峰之间显得白茫茫的一片,声势极为骇人。
这十七名峰将都是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座山峰之中的山谷。
这十余日来,这种电闪雷鸣的景象他们已经见了无数次,伴随着这种异相,还有巨大的元气波动。
那几座山峰之中的山谷,由夏巴族的一些修行者和林意的铁策军彻底封锁,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成了禁区 只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明白此事非同小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他们隐隐得出结论,林意和夏巴萤应该是得到了一处可以不断出产蕴含灵气的灵冰矿脉,而那处矿脉就在达尔般城下的地宫之中。
为了掩人耳目,林意和夏巴萤甚至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制造了大量铅车将灵冰运到这荒无人烟的党项和吐谷浑的边境地带。
更令人发指的是,明显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真正的灵冰出产地,近日来,林意明明已经开始将灵冰运往南朝边境,但那些铅车也是到了这里之后再转运出去。
综合各种线索,对于这些吐谷浑的大将来说,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林意和夏巴萤一联军,就马上马不停蹄的攻下达尔般城,接着联军越过积石山之后,又根本不深入吐谷浑境内,而是停留在了鸟不拉屎的地带。
这种时不时的大量雷电落地,伴随着大量的元气和灵压波动,自然是林意等人将此处变成了绝密的修行场所,不想让世人知道这灵荒时代他还有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用。
“好像有些不对。”
那名刚刚收了飞剑的峰将眯着眼睛看着那些空中垂落的雷电,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还是轻易的显露出了浓厚的狐疑神色。
今日的雷电似乎比平时的更为猛烈,而且明显持续的时间要长出很多,而且也不知道是雷电比平时更为明亮,还是他们眼睛的错觉,他只觉得那片区域的灵压都比平时强烈了不少,甚至雷光闪动之间,那些被照亮的云气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些如同符文般的波纹。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片区域之中的空气被挤压到了极致,又像是很多元气的流动被人为控制,形成了独特的阵纹。
只是若是笼盖范围那样广阔,这该是何等的力量?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但也就在此时,这十七名峰将同时感知到了异样,同时转头朝着身后空中看去。
乱风飞雪翻卷的高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这黑影像是巨鹰,但顷刻之间,在他们的眼瞳之中越来越清晰,让他们的呼吸都为之停顿,却是一道飞落而下的身影!
第八百五十二章 破空
阿柴谆座下的这十七名峰将最低都是承天境中阶的修为,而且他们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将,体内的气血都比一般的修行者凝练。
此时骤然看到这条凌空而下的身影,心中大惊之下,他们体内的真元和气血都是产生了应激反应,一时之间,他们的身周元气翻滚,滚滚的精气都是如一条条巨大的火烛直冲天空。
“这?”
“是罗姬涟。”
只在转瞬之间,格日峰等修为较高的数名峰将都已经隐约看清那是一名女修,虽然还看不清楚面目,但只是看这名女修身上金属光泽闪动,并非是靠自身修为飞掠,他们就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
按照他们之前掌握情报,铁策军之中这名女修虽然出自南天院,但自身修为似乎最多刚刚突破到承天境,甚至有可能连承天境都不到。
如此说来,他们这十七名峰将之中修为最低的一个都比这名女修要高,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这十七名峰将都是遍体生寒,身外的气息波动都是不自觉的骤然收敛。
“噗”的一声轻响,罗姬涟却是直接从高空之中落下雪地。
她坠地的速度极快,但在距离地面不过数尺之时,却是金属双翅震动,然后急剧收敛,一个往前平掠,不过在雪地上往前跨出两步,便已经稳稳站定。
她距离这十七名峰将也不过数十步,一眼扫过之间,自然看到了地上三具鲜血刚刚凝冻的尸身,只是她却似乎并不吃惊,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格日峰等人,“阿柴谆的人?”
格日峰心中一震,铁策军一些常抛头露面的人物,他是早就已经记住了特征,所以这才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但在此之前,他们和林意座下的这些修行者是并未真正接触过,而且他们现在连面目都遮住了一半,也并未身穿平时的将铠,对方竟然能够一眼猜出他们的身份,这便顿时让他心中更加忐忑。
他心中隐约觉得恐怕对方不是正巧路过这么简单,但此时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目光闪动之间,只能硬着头皮道:“在下格日峰,是阿柴谆将军座下峰将,您应该是铁策军罗将军?”
“哦?”
罗姬涟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阿柴谆座下的峰将格日峰,按照军情,你们不是都应该在天牢关一带镇守,怎么突然有兴致到了这里,还在这里杀人?”
格日峰呼吸一顿,他看着罗姬涟的脸色,隐约觉得不妙,但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道:“这三人都是之前吐谷浑皇帝的密探,我们从党项境内追踪至此,终于在这里将这三人诛杀。”
“是么?”
罗姬涟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道:“只是这三人不只是先前你们派去达尔般城探查消息的密探么?”
“你….”
罗姬涟此言一出,格日峰为首的这十七名峰将全部身体巨震,都像是见鬼般骇然往后退了一步。
罗姬涟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格日峰面色剧变,他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是凑巧,而是已经知晓了他们之前的举动。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也不出声,只是感知尽可能的往外搜寻。
他也不傻,他知道再说什么狡辩的话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现在所关系的,是林意和夏巴萤到底派了多少人过来,是否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不说话,只是尽力感知,夏巴萤却是又笑了笑,说道:“怎么,不想随我去见林意,好好解释一番,难道想杀我?”
格日峰强颜笑道,“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有误会,自然要随你见林大将军,等到时候阿柴谆将军亲自书信解释。”
但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目光一闪,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他的背部微微往上拱起,一道真元悄无声息的释放出去,他背部的皮袄上的毛发,如钢针般一根根竖起。
他身后的这些峰将和他心意相通,在格日峰体内真元涌动的刹那,这些峰将身体里的真元顿时疯狂涌动起来。
原本这十七名峰将身上的气息都因为心虚胆怯而自然收敛,此时真元彻底流转开来,这处雪山隘口顿时轰轰连炸,十七团气浪澎湃冲击,一团团雪浪飞旋而起,连风口吹拂过来的狂风都反而被逼迫得倒流出去。
这十七名峰将的身影在飞雪之中迅速流动,一道道森寒的光芒随着他们的身影流动。之前杀死那三名修行者的数道乌黑剑光并没有直接飞向罗姬涟的身体,而是瞬间出现在她身体上方的天空之中。
这十七名峰将并不是想要直接杀死罗姬涟。在他们的感知之中,这片隘口周围似乎并没有其余铁策军的修行者存在,但他们深知林意和剑阁那些人的可怕,在他们看来,即便杀死了罗姬涟,也必定会被追上,他们唯一的生机,恐怕只有生擒住罗姬涟,然后以此为条件要挟,让林意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数道剑光刚刚封锁住她的上空,这十七名峰将已经团团将她围住,有三名身形极快的峰将距离她不过二十余步,而且手中都是各持兵刃,哪怕罗姬涟依旧腾空飞起,他们也能随时破空,将罗姬涟逼落。
“怎么,你们以为能够擒住我?”
风雪怒号,这十七名峰将还未真正对罗姬涟出手,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压得罗姬涟身周的空气如同实质,无数的冰砾不断的冲击在罗姬涟的身上,但面对这十七名峰将围困的罗姬涟却是丝毫不见惊容方,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身上倒是正好有些新鲜东西可以让你们试试。”
也就在此时,远处一声巨大的雷鸣,这声雷鸣如无数春雷落地,声响完全压过了之前的任何一道雷声,就像是有仙人直接摘取了雷声,直接将这雷声灌入了所有人的耳内。
这种巨大的轰鸣声,甚至引起了周围雪峰的震动,包括这十七名峰将和罗姬涟所在的这处隘口之上的雪峰,都瞬间出现了雪崩。
格日峰等人骇然的朝着林意封锁的那处山谷望去,只看到数十道粗大的雷电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牵引,直接拧成了一股,那股不知道多少个水桶粗细的雷电如瀑布般不断朝着那处山谷狂泻的同时,有一道他们无法理解的玄奥光束,却是在雷电的正中,似乎彻底贯通到了云层之上,甚至超过了他们目力的极限。
更让他们震骇的是,他们的感知里都出现了如水波般冲击而来的灵气波动,他们感到因为灵荒而灵气干枯的天地间,莫名出现了许多浓郁的灵气。
也就在此时,他们包围圈正中的罗姬涟身上,也迸发出一声恐怖的轰鸣。
他们根本来不及转头,罗姬涟的身上已经爆开一团可怖的火光,无数的细锐之物随着火光的迸发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溅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