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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平天策txt下载     平天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九章 破碎

    他的剑尖也无法刺穿天辟宝衣,当强大的力量压在林意的胸口时,林意的双脚很自然的脱离了地面,往后退去。

    然而林意并没有能够真正的往后退去,因为就在此时,余卷席的双脚已经落地。

    一股力量从余卷席的脚下涌出,渗透进下方的地里,然后从林意的背后冲出,落在林意的背上。

    就像是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用双脚蹬住了林意的后背。

    林意倒退的身体骤然静止,剑尖挤压着他胸口的血肉和骨骼,他的胸口瞬间凹陷下去。

    虽然只是一柄小剑,然而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像是一根巨大的捣药杵,而他自己,则像是石臼之中的药物,即将被这根捣药杵碾碎。

    他一声厉啸,迸发出来的啸声,就像是一声惊雷。

    他的体内一声轰鸣,胸口迸发出无数红意,不是鲜血,而是极重的丹汞。

    无数细小的丹汞束流从丝缕的缝隙之中冲出,冲击在这柄剑上,然后不断切割着这柄剑上的真元,发出刺耳的响声。

    没有任何的迟疑,林意的双脚直接凌空,朝着余卷席的胸口踢去。

    丹汞可以给他赢得刹那时光,但余卷席要杀死他,也只需要刹那时光。

    他甚至来不及挥出手中的镇河塔心,他的拳头对于此时两人的距离而言也是太短,既然他的背后有所支撑,他便很自然的双脚蹬了过去。

    余卷席的面容微沉,看着印在自己胸口的双脚,他的面色平静,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极为专注的将剑朝着林意的胸口挤压下去。

    他的剑身如同融化般涌出滚滚的气流,丹汞和他真元冲击产生的气焰,就像是狼烟一样冲击在他的身上。他的剑尖就像是穿透磐石一般,稳定的前行。

    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爆响。

    这声音并非是来自于他自己被蹬踏的胸口,而是来自林意的背后。

    林意的胸口还未皮摧骨碎,他蹬出的双脚落在他的胸口,被他胸口密布的真元挡住,也还未分出胜负,然而他贯注在林意身后的那两股力量,却是支撑不住,在此时崩溃。

    余卷席平静的眼眸深处涌出震惊的情绪,他的剑尖还在前行,然而距离林意的血肉反而越来越远。

    林意的双脚和他的胸口脱离,往后倒飞出去。

    两人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分离。

    林意在倒飞之中轻咳着,咳出猩红的鲜血,鲜血之中甚至夹杂着丹汞的粉雾。

    余卷席后退了一步,他也轻轻的咳嗽起来,嘴角沁出一缕血丝。

    在所有人看来,林意自然伤得更重一些,这一瞬间的交手,他自然不占优。

    然而林意并不这么想。

    他受伤虽然更重一些,但他的身体极为强悍,这些伤势不是致命伤,恢复也快,而且这已是余卷席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最强手段,连最强的时候都不能杀死他,那他就能够击败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他的双脚往地面落去,在还未真正接触地面之时,他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镇河塔心已经朝着前方的余卷席砸了下去。

    没有招式,只有纯粹的力量。

    狂风呼啸,如同实质一样拍打在余卷席的脸上。

    余卷席的面孔有些微微的变形,他眯着眼睛,左手速度如电的伸出,落在这根镇河塔心上,但却是没有用力量硬抗,而是顺势一揽,如同拔河一般,将自己的身体离地拔起,往前飘飞。

    神念境的修行者,不只是真元力量强大。

    他此时的身影,就像是一只灵巧至极的猿猴,绕过了一株砸下来的大树。

    他手中剑依旧朝着林意当胸刺去。

    林意一击落空,但神情却更加镇定。

    他看着余卷席顺势欺近的身影,将左手手腕上之物全力甩了出去。

    一道黑影呼啸而至,落向余卷席的额头。

    余卷席骤然感到这道黑影之中蕴含的力量的可怕,他骤然反应过来,这才是林意真正的一击,哪怕这镇河塔心也只不过是对方的虚招。

    一声厉喝从他的唇齿间迸发而出。

    他已经来不及转臂抬剑,他手中的剑一声爆鸣,脱手飞出,在刹那间急剧的加速,击中那道呼啸而至的黑影。

    当!

    如击大钟。

    余卷席的脸色急剧的苍白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那道飞剑。

    那是一个手镯般的物事,然而重量惊人,最为关键的是,这件东西竟然还有奇异的吸引力,让他的飞剑在和这件东西撞击之后,刚刚分开,便又被吸附在这件东西上。

    这一瞬间,也是他仓促之中,内气震荡而无法过继新的力量道飞剑上的瞬间。

    然后他的飞剑,就随着林意的这件东西飞远,坠向远处的水面。

    有惊呼声响起。

    而且是无数的惊呼声。

    余卷席知道这些惊呼声所代表的意思。

    但此时,他也已经再次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意放手。

    他直接放开了右手握着的镇河塔心。

    此时林意的双脚已经落地。

    一股新鲜而强大的力量在林意的血肉之中涌起。

    林意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他的身体却是飘飞而起。

    先前林意卸掉了腾蛇重铠时,给所有人的感觉已经轻盈到了极点,而此时,他却是更加轻盈,轻盈得就像是又卸去了一具重铠。

    只是空气里,却是又想起一声如雷的爆鸣。

    林意右手五指握紧,握拳,如同握住了风雷。

    他飘飞而至,一拳轰向余卷席。

    太快,而且太近。

    余卷席的呼吸刹那停顿,他的右手还是持剑之势,右手的衣袖,却是卷带着他体内疯狂涌出的真元,如流云般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他的衣袖,抢在林意的拳头落在他之前,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轰!

    如滔天巨浪排击岸石,林意的身前涌出无数肉眼可见的微黄色气流。

    林意的身体在空中顿住,然而他的拳头,却还是轰了出来。

    咚!

    他的拳头轰在余卷席的胸口,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余卷席的双瞳瞬间布满血丝。

    他体内的内脏被震得全部错位,胸口的真元如倒刺般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胸口微微凹陷下去。

    只是他确信林意比自己伤得更重一些,因为他的一击提前落在林意的身上,这一击他已经化解了林意大部分的力量。

    然而也就在此时,林意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鲜血之中,却有着一抹更深的色泽。

    一道丹汞如剑,落在他的面门。

    他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他体内的气机直觉起了反应,一层真元覆盖在他的脸上。

    然而丹汞是破真元之物。

    嗤嗤嗤嗤….

    他的真元破碎。

    他的眼瞳破碎。

    他的面上,血肉破碎。

第五百六十章 巅峰

    余卷席的眼前变得漆黑。

    这些丹汞渗入了他的血肉,让他的整个面部都变得麻木,丹汞之中力量的冲击,让他处于强烈的眩晕,根本无法再行凝聚真元。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却落在他的身前,狠狠刺向林意。

    鲲鹏重铠,直到此时,这具鲲鹏重铠才堪堪杀到。

    噗!

    浅滩的边缘,一名颓然坐倒在地的铁策军军士也喷出了一口血,他的胸口被斩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内脏从中流淌出来,伤势之重,显是不能活了。

    然而他在这垂死之时,看着林意那处,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量,随着这一口血的喷出,冷笑喝道:“还要些脸吗?”

    如此生死搏杀的战场上,任何一方都不会有仁慈。

    那一刀斩在他胸口的北魏军士原本正下意识要再补上一刀,然而听着他这句冷笑,这名北魏军士的身体一震,一步却是再也跨不上前。

    没有任何一个北魏人能够回他这句话。

    十万之众对数千之众,连攻数日却不克,林意以一人之力连战北魏修行者,对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北魏修行者而言,他是真正的后辈。

    而此时,他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是真正的单打独斗,然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却依旧无法杀死他,反而被他重创垂死…在这种情形之下,这具鲲鹏重铠再掩杀而至,的确有些不要脸。

    ……

    缭绕着金色光焰的枪尖狠狠刺向林意那些微凹陷的胸口。

    林意的左手瞬间布满深红色的丹汞,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的左手握拳,直接击向鲲鹏重铠刺来的这枪尖!

    啪的一声爆响。

    林意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坠倒在地,溅起无数道泥浪。

    他的左手疼痛欲裂,拳面虽然没有直接碎裂,但是却迅速肿胀了起来,甚至连五指都在不断颤抖,无法握紧。

    然而他的一口气却终于透出,他已经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他的后背一声闷响,在对方那柄长枪再次刺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人从侧面狠狠踢了一脚般,直接翻飞了出去!

    噗!

    缭绕着金色光焰的长枪狠狠的刺入泥土之中。

    那保持着击刺之势的鲲鹏重铠内的修行者,看着林意翻飞的身影,他明明没有任何的损伤,但是口中却是干涩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他看来,林意应是垂死之身。

    然而此时在泥泞之中翻飞出去的林意的身影,在他的感知里,却像蝴蝶一般轻盈,像巨象一样有力。

    林意没有再去取那根镇河塔心。

    既然不想和这具鲲鹏重铠正面战斗,他便不需要这样沉重的武器。

    身上的重量逐渐退去,他觉得自己血脉间的气血奔流得更加通畅,身体轻盈得给他一种真是可以飞到天上去的感觉。

    天空之中的晶光收敛,先前抱着必死之心想要阻挡原道人的力量的那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心神剧烈波动不堪。

    他身体周围的水面都剧烈的震荡起来,一圈圈的波纹不断绽放水雾,就像是围绕着他的身体要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

    这是一名白骨军中的将领。

    他身穿着很普通的皮铠,标准的北魏北方边地人的样貌和装束。

    只是此时他也无法去阻拦林意,因为那条小船已经靠上岸滩。

    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便不能再分心去对付林意。

    …….

    山林里有猿声。

    在林意将那具鲲鹏重铠抛在身后,继续掠向那名魔宗部众时,距离钟离城并不算遥远的某处山林里,一名书生和数名随从停下了脚步。

    这名书生的身材并不高大,面貌也很普通,他和身后的数名随从在山林之中行走,甚至没有引起山林之中那些猿猴的注意。

    只是这名看似普通的书生,在南人的心目中,他的身上却有着无数的耀眼光环。

    他是叶暮峪,南天院的副院长,现今南朝皇帝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

    此时他停留下来,静静的看向前方的山林,一块凸起如鹰嘴的大石上。

    那块大石上什么都没有,但一个呼吸之后,一名黑衫男子却是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头戴着竹笠的黑衫男子,他身上的黑衫和头顶的竹笠上都是布满繁花。

    竹笠的阴影下,他的面容似乎显得很温和,似乎时常在微笑,但是他脸上的任何一条线条,却都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

    “想不到你居然会来这里。”

    叶暮峪看着这名黑衫男子,有些感慨的认真说道。

    这名黑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想去钟离城,我便只好来这里。”

    叶暮峪的神容平静,但他身后的数名随从却是手脚都微微轻颤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撼。

    因为在何修行和沈约死后,叶暮峪和对面的这名北魏魔宗大人,都应该是世间最接近南天三圣的数人之一。

    他们的战斗,应该是何修行和沈约死后,修行者的世界里,最巅峰的战斗。

    “钟离城对于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叶暮峪看着魔宗,看着他笼罩在竹笠阴影下的面容,问道。

    “南朝和北魏的人从本质上并无区别,但南朝读书的人更多,许多地方教化的时间也长,这便导致南朝狡诈的人比北魏的人更多。你们有两支军队反袭洛阳,中山王元英已经被迫回援,若不能击破钟离,将韦睿部暂拖在这里,便会让你们的粮草运送畅通无阻,到初冬到来之前,北魏便应该会大败。”

    魔宗依旧平和的说道:“让萧宏领军,萧宏却依旧太过令人失望,连对座下军队约束都不力,真是让人感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以即便是在你看来,其实南朝获胜的可能还是大于北魏。”叶暮峪微笑道:“因为战事取决于人,而南朝的能人,似乎要更多一些。”

    “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

    魔宗微微抬头,他也微笑道:“在我看来,南朝和北魏谁能胜出,只是取决于我站在哪一边。”

第五百六十一章 虽败

    叶暮峪脸色微变,他看着魔宗,认真道:“我不知道,若是那英明神武的北魏皇帝听到你这句话,会如何想。”

    魔宗淡淡的一笑,“其实不管我如何想,如何说,他和皇宫里那名老妇人,也不会对我放心。更何况你知道的,我终究是南人。”

    听着他这一句话,叶暮峪身后的几名随从全部面色大变,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所有北魏人敬若神明的魔宗大人…他竟然不是北魏北漠出生的修行者,而是出身南朝的修行者?

    叶暮峪的脸色却是已然恢复平静。

    “王朝之间的战争,终于胜负,但按你所想,你却似立于不败之地。”他看着魔宗,更为认真道:“只是所谓家园,并非是想叛就叛,想回救回。”

    “这只是你的想法,很多人都会因为局势所迫。”魔宗微微的一笑,道:“沈约已死,何修行已死,剩余那一位已经彻底老朽,没有什么人能够一口回绝。”

    叶暮峪笑了起来,他的面容却显得分外肃穆,“正是因为如此,我便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便要试着杀了你。”

    听着他这句话,魔宗的笑意更浓烈了一些,他伸出手来,摘下了头戴着的竹笠。

    当他的竹笠脱离他的头顶时,叶暮峪身后的几名随从的瞳孔瞬间剧烈的收缩。

    他们不可置信的看到,这名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头上没有任何发丝,光亮如青镜的脑门上,却是有持戒的香疤。

    北魏的漠地多的是苦行僧,有十之七八的宗门,都是苦行僧汇聚的宗门,然而北魏绝大多数苦行僧宗都不持这种戒礼,而之前魔宗自称南人,难道这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早年竟是南朝的一名僧人?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震惊。

    这顶竹笠裂了开来。

    一种积蓄在其中的味道骤然绽放,变成无数道符意,如同无数道看不见的鬼魂一般穿梭在林间。

    受符意牵引,许多树木的树干骤然裂开,内里晶莹的树汁渗透出来,然后顺着树干往下流淌。

    无数滴晶莹的树汁顺着树干往下坠落,形成了一个莫名宏大的大阵。

    高空和远山之中轰然回响,恐怖数量的元气云集而来,无数道劲气竟然凝聚成丸,如磅礴暴雨落下。

    “好一个天灭大阵。”

    叶暮峪真诚的赞叹了一声,他伸出右手,伸出食指,只是用一根食指朝着天空点去。

    压缩到极致的真元力量在他的指尖激射而出,变成了无数金色的细针。

    无数金色的细针朝着天空刺去,每一根细针都散发着洞穿一切却永恒不灭的气息。

    无数凝聚成丸的劲气坠落在这片山林之中,无数树木碎裂,坚硬的岩石地上出现无数孔洞,一股股烟尘像喷泉一般从地上涌出。

    然而叶暮峪和他身后这几名随从的身周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一道劲气坠落在此间。

    魔宗的面色也是平静不变,他的面上闪耀出一层神辉,他似乎变成了庙里的神佛,眼眸中的神色充满了慈悲。

    他甩了甩衣袖,伸手挥出一掌。

    轰的一声,叶暮峪依旧凝立原地不动,而他身后的这几名随从全部倒飞出去,就像是被狂风吹走的落叶。

    他的手掌竖立在身前,但是一个金色的巨大掌印,却是带着光明和冷漠、肃杀的味道,出现在叶暮峪的身前。

    叶暮峪身前的一切化为齑粉。

    草木、岩石纷纷消失。

    然而面对着这股可怕的力量,他却是反而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条透明的丝线出现在他的身前。

    这只金色的巨大掌印看似已经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却在这条透明的丝线前裂开。

    这支金色巨掌从中间被剖开,分成两片。

    轰!

    叶暮峪两侧山林之中骤然出现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种宏大的力量,将一切碾碎的残渣碎屑朝着两侧的山林之中冲去,让山林之中响起了无数巨浪拍击的声响。

    魔宗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眼瞳深处有无数星星点点的黑意在不断破碎。

    继续在他体内无数经络之中的许多黑色晶丸也不断破碎,这些晶丸化为晶莹的液滴,然后瞬间化为奔腾的气流。

    无数黑色的气流从他的肌肤之中冲出,汇聚着弥漫此间的元气,变成无数道黑光。

    叶暮峪的身前却反而明亮了起来。

    他的左手捏碎了一片玉符,无数碎屑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的刹那,许多晶莹的光星悬浮在他的身前。

    许多道黑光就此消失,有些却是反而折射了回去,落在魔宗的身上。

    魔宗的身上出现了数十个细微的孔洞,他的身后涌出数十蓬淡淡的血雾。

    也就在此时,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山林之中一股阴暗的力量,随着他的呼吸急剧的涌入了他的体内。

    “想不到我师妹把她唯一可以保命的东西都给了你,只是可惜,今日你杀不死我,今后我只要见了她,她便不可能有任何抗争的手段。”他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的呼出了这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

    叶暮峪抬起了手。

    他没有说话。

    因为在他抬起手之时,正在说话的魔宗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魔宗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上,两人的双手如同两座桥搭在一起。

    叶暮峪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的身体如同磐石一般不动,而魔宗眼底的黑色光星却在不断的如烟花般绽放。

    轰的一声,魔宗的身体倒飞了出去。

    他重重的坠落在地,他身前的许多伤口裂开,不断流淌出黑色的鲜血。

    他的口鼻之中都冲出血来,然而他还是缓缓的坐了起来,无限感慨的看着叶暮峪,说道:“叶暮峪,这一战我先在这里布阵,接着又用言语激你,让你一定要全力杀我,无法顾惜自己。这一战我依旧败了,只是你虽然胜了我,但却没有能杀得了我,却赔上了你的命。”

    “值得吗?”

    在下一刹那,他狂笑了起来。

    他的狂笑声中,这片山林之中那无数原本已经裂开的树木全部破碎,无数木屑纷飞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叶副院长!”

    数声悲痛欲绝的凄厉叫喊声,在这片林间响起。

第五百六十二章 默

    “莫要浪费时间!”

    叶暮峪的声音响起。

    数名抢到他身边的随从悲愤不能自已,然而看着他此时的脸色,却都是强忍住了,哪怕身体颤抖不停,也紧紧咬牙不发声音。

    “我从此时起所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一字不落。北魏魔宗,他其实并不在意钟离或是两朝边军的胜败,他只是想将两朝都逼到绝境,因为越是到了绝境,就越是容易接受非常法,若是有人有一锤定音的方法,哪怕那人再不堪,都有可能被接受。”

    叶暮峪的嘴角不断滴落鲜血,但是他的声音却不断,“两朝越是到了绝境,他这样的人就越是重要,若是在那时他突然倒戈,归入南朝,那北魏自然溃败,只是以无数南朝和北魏人的生死为筹码,视无数人的生命为草芥,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哪怕他能让南朝顷刻取得战争的胜利,都不可取,绝对不能让他归入南朝,否则必酿大祸!你们记住我的话,报于院长,报于中州军统帅,报于边军各部统帅,报于剑阁!若生变,以死阻之!”

    “叶副院长!”

    …….

    大船上的那名戴着奇异鸟头头盔的魔宗部众感受到了魔宗大人出手的气息。

    他望向远方这片山林,浑身微微的震颤起来。

    对于魔宗大人,他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哪怕他很清楚魔宗大人在那里拦截的必定是南朝同阶的高手,但他根本没有考虑魔宗大人会败。

    魔宗大人的现身,让他有些兴奋的战栗,但此时他浑身的震颤,更多却是来源于许久未在他身体里出现过的恐惧。

    何修行的这名弟子林意,竟然让他感到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到的恐惧。

    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感到了体内每一丝真元都活跃起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余卷席强出太多,最为关键的是,先于林意而来的王平央和那名医官,对于他和魔宗大人更为重要。

    他并不想和林意对敌。

    所以他想要在林意对自己造成威胁之前,便将王平央和这名医官治住,然后带走。

    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便需要足够的决断和足够强大的手段。

    “默!”

    他从远方的那片山林收回视线,然后沉声低喝了一声。

    他口中喝出的声音和气流没有扩散,而是被他的真元笼聚,就像水流一般涌入他头顶带着的奇异鸟盔里。

    一声异常嘹亮的鸟唳声从鸟嘴中响起。

    然后这个战场上所有人都听不见了任何声音。

    并非那些声音不存在,而是他们的耳朵都在这一瞬间被古怪的音波震荡,一时间失去了听见声音的能力。

    所有人的耳中一片寂静。

    所有的声音都似乎不存在了。

    一切都变成了静默之中的画面。

    原本喧嚣不已的战场突然变得绝对的静默,足以让人心生恐惧。

    没有声音,很多人便无法沟通,最为关键的是,便无法听到有些致命的声音。

    听觉,本身也是感知的一种。

    一瞬间将整个战场变得静寂无声,这名魔宗部众面上却是瞬间涌起一层莹润的光泽,他的肌肤瞬间变得如同瓷片一般闪光,与此同时,他的衣袍往后荡开,无数片羽刃便从他的衣袍之中飞了出来。

    王平央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看着前方漫天的黑色飞羽,感受着其中可怕的吞噬力量,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应付这所有的飞羽。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身后的热力,王显瑞和他更为接近了些。

    他隐约猜出了王显瑞的所想,明白自己只需要对付自己面前的飞羽。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的双手十指以可怖的速度点动起来,他体内的真元如决堤的江水从他的十指之中激射出来,随着他的指尖的每一次虚空按去,都变成一道破空的剑气。

    无数肉眼可见的剑气从他的身前飞出,剑气纵横交错,茫茫一片。

    与此同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真元在急剧的消失,但是这片战场上,到处都是新鲜的死亡味道,随着他的呼吸,无数新鲜的死亡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流入他的身体,然后又从他的指尖涌出。

    他感到了痛苦和**的味道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的滋生。

    他的经脉和血肉随着死亡气息的穿行似乎开始腐烂,但与此同时,那名医官拍入他后方颈部的那些药针,其中不断涌出的药力,却在改变着这一切,甚至改变着他的真元。

    片片黑羽穿过茫茫的剑气,和剑气撞击的刹那,不断的爆出金铁撞击的声音,然而在此时,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听到,依旧只是无比静默的画面。

    这名魔宗部众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因为此时他面目一片晶莹,肌肤如同瓷片,所以他眉间的皱纹,在这片静默的画面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眉心之中在裂开。

    和他的这些黑羽的力量相比,王平央的指印剑激射出的剑气依旧弱小,但是他却从中清晰的感知到了异样的味道。

    那些和他黑羽相触的真元不断的分解,变成无数细微的元气在破散之中很自然的沁入他的身体。

    这本身是很自然的喂饲。

    这些修行这种功法的年轻人,本来就是他们的供养者。

    然而此时随着这些细微的元气的沁入,他感到自己的经络之中也出现了无数细微的,不受他控制的东西,就像是无数细虫一样,在破坏着他的生机。

    他只是花了数分之一息的时间,便确定这种异变来自于王平央身后的那名医官。

    在他的凝视之中,数十片黑羽飞旋而去,落向那名医官的后背。

    噗噗噗噗….

    数十道血光在王显瑞的背上涌起。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的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起来,那些黑羽并没有能够深入这名医官的体内,只是入肉一寸,这些黑羽上的力量便被消弭,然后这些黑羽如同死去。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急剧的破空声在自己的身侧响起。

    此时只有他能够听到声音,所以他不需要转头,就知道林意已经冲了过来。

    他微微垂首。

    他决定不要冒险。

    他的左手微动,一片淡蓝色的陨铁打磨的月刃悄然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这片月刃带着可怖的力量,所以破空声非常的凄厉。

    然而除了破空声之外,它却没有带起任何的风流,甚至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

    它就像是很自然的融入了空气之中,融入了天色之中,从上方落向林意的天灵。

第五百六十三章 碎骨

    眼耳鼻舌身意,是为感知。

    修行者最强大的感知来源,是元气发散,触碰到异样的元气波动,其次,便是听觉。

    眼睛只能看到目光所及的事物,所以往往是感到元气波动,听到异样的声音,目光才转过去看到。

    在无声之地,元气波动又不剧烈,这片月刃悄然从上而落,便几乎不在修行者的感知之内。

    不在感知之内,这种足以击破林意天灵的月刃,便是真正的杀器。

    这名魔宗部众已经开始飞退。

    他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哪怕无法对付王平央和这名医官,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够杀死林意,杀死这名似乎根本不可战胜,连十万大军都无法杀死的南朝战神,魔宗部众和魔宗大人的威望,在整个北魏又将上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这些只是他所想。

    钟离之战开始,注定有许多匪夷所思,完全超出正常修行者世界遵循的道理的事情发生。

    他认为所有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在此时听到声音,然而他错了。

    林意的耳朵里尽是痒意,但是他的听觉,却已经开始恢复。

    他已经能够听到一些声音,此时这片飞速朝着他天灵落下的月刃,便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抬起了头来,目光落在这片隐匿在天光里的月刃之上。

    噗的一声轻响。

    林意的手中溅起一些血沫。

    这道月刃就如同之前飞临近他的飞剑一样,落于他的手中,再也无法动弹。

    当林意抬起头的刹那,往后飞退的魔宗部众心中就已经涌起无尽的寒意。

    他无法匹敌王平央和那名医官,他无法杀死林意,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让他心中生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箭矢破空声。

    他身体一侧上空的云气骤然一阵波动,劲气四射,一道黝黑的铁箭破云而落。

    他一声厉喝,手上一个指环弹出,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直接将这支落来的铁箭击飞。

    只是刺耳的破空声不绝,第二第三道铁箭已经朝着他飞来。

    这些箭都来自于陈宝菀身后的一名修行者。

    第一枝箭飞来时,北魏军中的修行者尚且来不及反应,当第二第三枝箭落来时,哪怕这些北魏人依旧听不见声音,但还是有修行者及时作出了反应。

    一道飞剑如电飞至,狠狠斩在第二枝落下的箭上,然而一声轰鸣,这道飞剑剑身上气劲四溢,竟是被这一箭上的真元力量震开,根本无法再斩向第三箭。

    这些箭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算是可怕,只是无法对这名魔宗部众造成真正的威胁,他的手上再次弹起一道光芒,将第三枝箭也击飞出去。

    但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前方,一物带着可怖的破空声落来,竟是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这是他的那片月刃,此时破空而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躲闪。

    在刹那间,他双掌合十,将这片月刃硬生生的夹住,但他体内真元急剧冲击震荡之下,他的经络也开始受损,有逆血不断从他的喉间涌入口中。

    王平央的身体拖出道道残影。

    他原本距离这名魔宗部众已经不远,此时这名魔宗部众逃遁受阻,他和这名魔宗部众之间的距离更近!

    他自然也不会给这名魔宗部众喘息的机会,在这名魔宗部众的一口逆血刚刚涌到喉间的刹那,他的右手并五指为刀,狠狠一刀朝着这名魔宗部众斩下!

    他体内的真元几乎尽数从他的手掌边缘喷薄出去,一道巨大的刀气瞬间到达这名魔宗部众的面门。

    魔宗部众垂首!

    他的头顶一声轰鸣!

    这声轰鸣,却是战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

    奇异的鸟盔破碎开来。

    尖利的碎片和破碎的真元在这名魔宗部众的头顶飞舞,将他的头上割出无数道伤口。

    这名魔宗部众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呼,一声闷哼之中,他的身体往下沉去,他单膝跪地,膝下已是水面。

    轰!

    他膝下水浪四射,整个人也随之失去重心,往水面砸下。

    王平央继续向前,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已经如飞来的巨石,带着轰然的气势,从他的身侧强横无比的冲过。

    林意冲了过来。

    林意比他还要更快一些。

    咚的一声,林意一脚踏在这条大船的边缘,这条大船一声轰鸣,整条船竟是朝着他落脚处侧翻而去,剧烈的晃荡。

    在下一刹那,林意已经落向水面。

    这名魔宗部众的呼吸彻底的停顿,强烈的恐惧激发出了他此时所有的潜力,他体内的真元强行往下冲出,他的身体没有继续向下沉去,而是如同在水面上跳跃的瓦片般斜掠出去。

    眼见林意已经无法截住他的身影,就要狠狠砸落水面,也就在此时,第四枝箭已经射来。

    黝黑的铁箭几乎贴着水面而行,强大的气劲将水面拖出两道水浪。

    就在林意的脚底将要和水面接触的刹那,这枝箭到了林意的脚底。

    林意一脚踏在这枝铁箭上。

    嗤的一声,这枝铁箭狠狠扎入水中。

    林意的身体再次腾掠而起!

    魔宗部众眼前的天空骤然黑了下来。

    天光被林意的身影遮掩。

    他此时体内真元已经激荡不堪,但最为可怕的是,那些如无数细虫般的气机,在他体内还在飞速茁壮的成长。

    他感到了虚弱。

    他的双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林意的一脚,就这样踏了下来。

    喀嚓喀嚓….

    他听到了两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是小时候他第一次吃到藕的时候,掰断藕节时那种清脆的声音。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两条手臂的臂骨就这样轻易的断了。

    他的背部狠狠的砸在水上。

    轰的一声巨响之中,林意的脚毫无停歇的踩踏着他的手臂,如巨碑砸落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瞬间响起很多刺耳而清脆的骨碎声。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恢复了听力,这种声音,让所有北魏人都感到自己的耳朵里有许多骨头在碎裂。

第五百六十四章 气魄

    这也是这名魔宗部众听到的最后声音。

    他感到了无比的痛苦,感到无数原本属于别人的真元正随着生机生机的消失而飞快逃逸出自己的身体。

    他不想死,他想不明白自己在北漠的荒原之中,遭遇过无数的凶险,甚至在许多天灾之中都活了下来,怎么会就这样死去。

    只是和很多不想死的人一样,他无法抗拒死亡。

    他在这样的不甘之中迅速死亡。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破絮般往水下沉去。

    整个战场彻底的静了下来。

    那些北墙处的北魏军士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往后退去。

    也没有新的军令发出,没有上阶将领约束厉叱。

    魔宗和魔宗部众在所有的北魏人之中拥有非凡的地位,但越是如此,当这样的人见了林意会恐惧,而且在林意手中连逃脱都不能,就这样被杀死…他的死亡,便越是让这些北魏人震骇和绝望。

    能够深入南朝境内的北魏军士,不管是之前席如愚的部下,还是在北魏而言都最精锐的白骨军,每一名军士都可以用真正的悍勇来形容。

    为了一个军令,他们可以前赴后继的赴死。

    只是这种赴死,却是基于他们的死有意义,基于他们觉得自己的伙伴最终能够替自己报仇,然后最终赢得胜利。

    然而方才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已经出手,这名魔宗部众也已经拼尽了全力。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死了一个,这名魔宗部众也死了。

    那现在,整个军中能够对林意出手的神念境修行者还有几个?

    一个?

    两个?

    关键在于,哪怕再多一些,这些北魏军士都已经不相信他们能够杀死林意。

    不只是普通的北魏军士是这种心情,哪怕是那些席如愚座下的高阶将领和白骨军的将领,现在都是这样的心情。

    轰的一声。

    林意落水,然后又重新跃起。

    他的身影无比强横的从水中冲出,然后落在王平央和王显瑞的身侧。

    他们三个人站在那名魔宗部众先前所在的船上,这艘船上原本还有很多北魏的军士,然而此时,这艘船却是空了。

    江心洲上,杨癫微仰着头看着船上的这三道身影。

    他突然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无比的苦涩,充满了无奈。

    就连他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安定军心,能够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

    他一直在为韦睿的到来做准备,无论付出多少的代价,他想着的都是如何迎战韦睿。

    然而哪怕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只剩下了残部,哪怕他坐拥十万大军,他却已经觉得自己败了。

    谁能想到,韦睿还没有来,他都已经败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杨癫一直很干脆。

    他只是想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手就缓缓抬起。

    接下来,他想要发出的,便是全军撤退的命令。

    哪怕现在这座城尽在他手中,哪怕韦睿的军队还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出现,哪怕对方已经只有很少人,但是对于他而言,既然最终注定失败,在这里停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他此时想着的,便是直接挥师撤退,退向道人城,和刑恋的军队会合,再做打算。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一声鹤鸣。

    是真正的鹤鸣。

    一只鹤飞掠了下来。

    寻常的鹤都是白色或是灰色还有黑色,然而这只鹤浑身的羽毛却是一种独特的灰中带着深蓝的色彩。

    这只鹤朝着江心洲落下。

    他刚刚抬起的手僵住。

    数十声厉叱声响起。

    只是一只鹤,然而当它落下时,它落地附近的白骨军将领却似乎将它看成极为尊贵的人物,顿时为它清出了一片空区。

    只是这只鹤一个起落,却是直接又从那片空地掠起,落到了杨癫所在的高大战车上。

    杨癫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落在这只鹤爪上的一个铜管上。

    他抽出了内里的一份密笺,迅速的看完,然后缓缓的呼出刚刚吸入肺腑的那一口气,他改变了主意,下令道:“困而不杀,避而不战,若是他们要突围,就让他们走。”

    说完这句话,就连他都离开了这辆战车,朝着后方的营帐中走去。

    ……

    ……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

    林意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他面前的那些北魏军士便顿时不断后退,和他保持十余丈的距离。

    战斗已经停止。

    北墙残存的南朝人周围,北魏军士也不断往后退去。

    从小船上上来的陈宝菀等人先到了北墙,当敌人如潮水般退去,陈宝菀站立在一地的血泊和残尸之中,她看着走来的林意,感到说不出的自豪和欣喜,但是她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哪怕亲眼看到了林意的战斗,她都难以想象,林意和这些还活着的人,面对这样的北魏大军,是如何能够坚持下来的。

    先前在战斗之中,刀剑交错,元气冲击,这片地方还像是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岛,但等到这些北魏人退去,这些剩余的人聚拢而来,她现在所站的这块地方,却真的只像是海岸上的一块石头而已。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来。”

    她从来不是不善于言辞的人,然而此时任何言语都似乎失去了力量,直到林意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对着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连他灼热的呼吸之中带着的血腥气都扑面而来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话来,“让他们用药。”

    “这……”

    王显瑞是医官,他经手过无数药物,也进过许多的库房,然而当那几名陈家的青衫修行者将随身的行囊打开时,他却是彻底的变了脸色。

    “我将陈家有的,能够调集过来的,所有能够补充真元的灵药以及上好的上好,全部带了过来。”陈宝菀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名医官的震惊来源于何处。

    “陈家毕竟是陈家。”

    齐珠玑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是看着这些东西,他便知道,齐家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比得上陈家了。

    这和陈宝菀的气魄无关,和齐家所拥有的东西无法和陈家相比无关,因为他确定,哪怕他想和陈宝菀一样做,他家中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让他这样做。

    “我家军师还活着,他想和你单独说些话。”一名金乌骑走上前来,对着陈宝菀和林意行了一礼,然后尊敬的对着林意说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将至

    “连我也不能听?”

    陈宝菀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名金乌骑。

    这名金乌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林意心中却隐约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点了点头,对着她轻声道:“我先过去和他说话。”

    数名金乌骑围拢在陈尽如的身周,此时即便那些北魏军队都如潮水般退去,但这些金乌骑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陈尽如斜靠在一架残破的军械上,他和这架军械之间,却是由这些金乌骑塞了厚厚的软垫。

    “那日是你劫了那名医官?”

    看着到了自己身前的林意,他很直接的轻声问道。

    林意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他轻轻的咳嗽着,让自己体内的气血平稳的流动开来,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尽如看着林意的眼睛,认真道:“因为萧家吗?”

    “和萧家无关。”林意摇了摇头,道:“只是因为恰好…我们并不想那名医官落入魔宗的手中,最为关键的是,我身边的一名药师觉得那名医官的研究和魔宗的功法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落入魔宗的手中,可能会解决魔宗功法的一些问题。”

    “你身边的这名药师,应该便是北魏的药物圣手黄秋棠?”陈尽如的脸色很平静,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黄秋棠的身上。

    林意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轻声说道:“是。”

    “所以魔宗的功法,的确有些问题。”

    陈尽如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平央和王显瑞的身上,他的眉梢缓缓往上挑起,“你要将他们三个人送走。”

    林意的眉头微蹙,道:“为什么?”

    “今日那名魔宗部众是最终死在你手中,但是他们的冲阵,北魏人却都看清楚了,所以魔宗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能够解决他功法的问题。”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他们要是在你军中,我可以肯定,上峰一定会有命令,将他们三个人交出去。”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如果你此时已经五部边军的任何一部元帅,或许你还有能力可以保得住他们,但你现在位置太低,他们被提走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被杀死,以免落在魔宗的手中,一种是作为交易,落在魔宗的手中。”陈尽如看着他,接着说道:“所以有可能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假装死在这里,将他们三个送走。”

    “你特地找我单独说话,便是要说这件事?”林意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陈尽如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心洲,平静的说道:“这的确是最紧要的事情。”

    “至于你劫了这名医官,在现今看来,你做的无比正确,弥补了我巨大的错误,所以你并不需要认为我对你有什么恨意。我所需确定的,只是你不是被萧宏利用。”

    他转过头来,看着林意,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我对萧宏没有信心。他太过软弱和妥协,而且最为可怕的事,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情。”

    在林意的眉头舒展开来之时,陈尽如淡淡的说道:“如果钟离城能守住,我会尽可能的活下来,但我不能再回陈家。而且你也不能和陈宝菀和陈家走得更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因为你要明白,我们南朝姓萧,你和陈家走得越近,便越是会引起萧宏的忌惮。至于我,我会留在铁策军。”

    林意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后他再次异常简单的说道,“好。”

    “金乌骑我也会留在铁策军,陈家的力量损失的越多,陈家就越是会安全。至于金乌骑,无论剩下几个人,都是金乌骑。”陈尽如看着那些金乌骑,有些骄傲的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够镇守在这里,活下来,然后韦睿的大军到来,大获全胜之后,你建立的这种军功,不说亘古未有,至少前朝没有,现在的南梁也没有,这是不世之功。”陈尽如又看着他问道:“你想过要凭这军功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过皇帝和军方会给你什么样的封赏?”

    林意摇了摇头,“没有想过,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

    “我来告诉你。”

    陈尽如微嘲的笑了笑,道:“按照这军功,完全可提一个边军大将军之衔。但五部边军之中数十个大将军,有一大半不是萧宏的人,他已经足够头疼,所以他肯定不愿意再多一个你这样的大将军,而且你的军功足够,战力足够,但年纪太轻,所以一定会有说辞,最有可能便是将你直接调去中州军,在建康城里天子脚下呆着,给你一个足够高的官衔,但不需要多做什么。”

    林意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有些明白了陈尽如的意思,道“那按你看来,我应该如何做?”

    “若是换了我,我便直接上书,请求皇帝赦免你的父亲林望北,以军功相抵,甚至希望你父亲重新领兵。”陈尽如平静说道:“为人先尽孝道,这无可厚非,皇帝自然也无从说道,但在他看来,这却有急着以军功要挟之意,他心中必然大怒。他极大可能会答应你的一些请求,赦免你父亲的罪名,或许也有可能让他领军,但绝对不可能再让你和你父亲在边军身居要位,按照萧宏的性情,或许便会乘机上书,让你远离那五部边军的边地。”

    林意沉吟道:“所以很有可能是去镇守党项可能来犯之地?”

    陈尽如的眼中毫无掩饰的出现欣赏之意,“不错,以此时南朝和北魏之形势,钟离一战若定,南朝暂时无忧,你若是相处受忽视的边地,坐拥私军,不断壮大,便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尤其在此时皇帝和萧宏眼中,党项也是大患,兵数众多,而且神秘难料,但这些年我和党项多有往来,党项那些军队,在我看来,神秘是神秘,强大却未必。”

    “我会认真想一想。”

    林意微躬身谢过,然后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眸:“但我想若无特殊缘故,你不会急着和我说这件事。”

    “你真的很聪明。”

    陈尽如笑了起来,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韦睿的军队,应该快到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师兄

    林意微微一怔。

    “我们需迁往高处。”

    陈尽如收敛了笑意,看向不远处的那些断墙。

    “为什么?”

    林意不能理解他的这些话,他当然很清楚陈家军师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人可以让南朝第一骑军金乌骑为他赶回来赴死,他当然可以比他们更清楚那些边军的动向,只是战况瞬息万变,他在这钟离城昏迷时间很久,此时和城外消息又全部断绝,若是按照前面军情的时日推算便不准,至于迁向高处,又是什么意思?

    “淮水的水面已经浅了数寸。”

    陈尽如看着他,说道:“很少有人知道,但我很清楚,明威大将军韦睿,是一名很强大的阵师。”

    林意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震惊起来。

    他缓缓的转过身去,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滩上扑荡的污浊河水,对身后这名陈家军师心中又骤然生出敬意。

    在这样的战阵里,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所以其实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他没有转身,轻声的说道。

    陈尽如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

    “他们在做什么?”

    江心洲上,一名白骨军将领看着北墙处的异动,寒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其实此时任何一个北魏军士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那些活着的南人在做什么。

    那些人都在登墙。

    这名白骨军将领此时的这句话,与其说是真有疑问,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一种情绪。

    一种看着敬畏和憎恶,却根本无可奈何,想要看不见,却时刻如刺在喉的感觉。

    在江心洲上,在更远处的北岸上,在这些远远看着钟离北墙的北魏人的眼里,汇聚在残墙上的南朝军士和修行者已经只剩下那一小撮人。

    这一小撮人里,那种耀眼的金黄色都已经很少。

    那种耀眼的金黄色,代表着的是之前南朝战无不胜的第一骑军金乌骑。

    他们连金乌骑都差点全部剿灭,然而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和剑阁,却依旧让他们如此难受。

    先前的军令已经下达,即便这些人突围,都不会有人去阻挡,这样的登墙,便更不会有北魏的军队去阻截。

    有些白骨军的将领沉默的想了想这些南人的举动所蕴含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或许是这些南朝人以此来明志,或者说,这些人以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他们还在守着这座城。

    尊敬且憎恶交缠的心情,真的就像是阴暗的小兽在他们的心中啃噬。

    但很多人却根本就没有去思索。

    杨癫便是如此。

    杨癫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智将,他的战法永远是直来直去,打得过就战,打不过就退,毫不犹豫。

    在他此时看来,若论雄才大略,整个北魏便应该没有人比魔宗大人更强,既然是魔宗大人要他率军留下,他便根本不需要思索为什么,他只需要听从。

    ……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意站在断墙边,问道。

    他身旁的王平央看了他的侧脸一眼,轻声道:“一定要说吗?”

    “在这名魔宗部众死后,其实就算是你瞒,也应该瞒不住了。魔宗肯定猜得出你是谁。”林意微垂下头,看着下方很多战死的南朝军士的遗体,“对于我来说,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同生共死,到时候别了,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反而这些北魏人却先知道了。”

    “你是要送我们走?”王平央想了想,说道。

    “面对魔宗这样的人,哪里都不会绝对安全,我会尽可能想办法,但你们留在铁策军就和等死没什么差别。”林意缓缓的点了点头,“但这事关你们的生死,我当然需要和你商量。”

    “是陈尽如说的?”

    王平央也微垂下头,然后慢慢的说道,“他说的不错,我们留在铁策军应该和等死没有什么差别。”

    林意轻声道:“那你便是赞同他的意见?”

    王平央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是轻声道:“我是王平央。”

    林意眉头瞬间挑起,他的身体却是慢动作般转过身来,然后他认真对王平央行了一礼,“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没有想到,你是南天院的师兄。”

    “我应该谢你,否则我此时已经沉沦。”王平央微苦的笑了笑,他轻声的讲述了在眉山之中发生的事情,直到他如何决定跟着林意到铁策军。

    “道路始终是师兄你自己选择的,而不是我帮你选择的。”林意认真的说道,“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兄。”

    “我也想说,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弟,但这却像是我们在互相吹嘘。”王平央笑了笑。

    “我们今后,还需要自己吹嘘吗?”林意带着一点傲气说道。

    “魔宗的功法有问题。他的修为越高,便如同体内的毒素累积越多,他的身体就越濒临崩溃。”王平央却是认真了起来,他看着林意,轻声说道:“只要我们三人不落在他的手里,他的功法问题就应该不可能得到解决。”

    林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若是万一落在他手里,若是解决他功法的问题,能够让你们活下来,那便不用多想,帮他解决功法的问题。”

    王平央微微一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但是他看着林意的眼睛,顿时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好。”

    王平央看向远处的流云,认真问道:“你修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大俱罗。”

    林意道:“一种曾经真正无敌的功法,只要我足够强大,便不用怕他的功法有没有问题。”

    …….

    “是韦睿的大军就要到了?”

    白月露到了林意的身侧,她看着下方的河水,轻声问道。

    “你猜出来了?”林意接过她递过来的粮袋,“你知道韦睿是名阵师?”

    “先前不知道。”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江心洲上,“但想着这只有可能和韦睿的大军有关,现在水面已经下降了不少,所以他真的会是一名大阵师。”

    陈宝菀在城墙的另一端,她知道林意需要一些时间和这些同生共死的人说话,只是不知为何,当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时,她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这种感觉,即便当年她看到萧淑霏和林意站在一起的时候,都并没有。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白线

    白月露平时应该已经注意到了陈宝菀异样的目光。

    她是御赐给元燕的侍女,然而却和元燕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像她这样的人,活的比任何人都谨慎小心,比任何人都会察言观色。

    然而今日她太过疲惫,陈家那些补充真元的灵药在她的体内化为滚滚的灵气,在飞快的补充着真元的同时,却又像久饥突饱的人一般更加困乏。

    最为关键的是,她此时的心情太过沉重。

    哪怕她并不知道黄秋棠的身份,事先也不知道王平央和那名医官的一切,但只是看那名魔宗部众和王平央等人的战斗,只是感知那些元气转化,她就已经能够看出魔宗的功法问题。

    陈尽如就是这样就已经猜出了魔宗的功法问题。

    她能看得出来,陈尽如能看得出来,这十几万北魏大军里,也自然有很多人看得出来。

    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预知,但是世上不会有永恒的秘密,她肯定像魔宗这样的人,一定会考虑过相应的对策。

    所以她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魔宗大人的行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就如此时,既然韦睿大军将至,而且韦睿是中山王元英都根本不知晓的大阵师,那按理而言,魔宗大人便应该已经出现,或者即便是他不出现,那其余的魔宗部众也应该出现。

    ……

    “你和她是旧识?”

    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来到陈宝菀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谁?”

    陈宝菀微微一怔,将目光从白月露的身上收回,顺着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目光,她却发现青衫修行者说的是萧素心。

    “的确是旧识,先前的旧同窗。”

    “她的双手拉弓拉得太多,伤及指骨,若非我们到,她的双手便肯定废了。”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转头看向林意,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当然这种战局,死则死矣,但如此年轻便意志如此坚韧,却不可多得,能在这种殊死之局都有这么多人追随,抛开修为战力,林意也非常人。”

    陈宝菀目光微垂,看着前方的河水,道:“还是来得太晚。”

    “来得太晚?”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微微一怔,旋即看着她脸上神色,便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想。

    “来得太晚,未曾生死与共,却像是到了收成时,平白分了功劳?”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这是多虑,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这么想。”

    陈宝菀沉默下来。

    她以前不会这么想。

    然而当她决定不管如何都要来这里,尤其当刚才看着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说话时,她便有了许多平时根本不会有的心念。

    像这种时候,她脑海之中出现的反而是萧淑霏的身影。

    她很清楚萧淑霏的付出恐怕不会比她少。

    只是有些东西叫做先来后到,有些东西叫做,恐怕不是付出便有用。

    …….

    江心洲浅滩上的某条大船上,一名白骨军的将领看着水汽缭绕的河面,忍不住喝令道:“让郭家的那几个人过来。”

    “参见将军。”

    数名身穿北魏的衣甲,但口音却是南朝口音的男子很快从旁边的一条船上奔来。

    “你们南朝的这条大河,河水会时有涨落吗?”

    这名白骨军将领看了这些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几名男子都是微微一怔,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都面有难色,其中年纪最大的一名有些不安的开口,道:“回禀大人,江河不比海泊,只分枯水富水,没有潮起潮落。”

    “我自然明白江河不比汪洋。”

    这名白骨军将领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野兽择人而噬般的寒光,“北魏虽然不比南朝水域丰富,水军不多,但你觉得我是傻吗?”

    “当然不敢!”这几名男子顿时骇然,纷纷跪伏于地。

    “在过往的不到一个时辰,这河水已经下降了一尺。”

    这名白骨军将领眼中寒意未消,他冷笑着看着这几名男子,道:“你们富水郡郭家世代居于这条大河的上游,现在你们来告诉我,这是为何?”

    这几名男子浑身都是一震,纷纷折转过身去看着河面。

    他们之前显是根本未曾注意到河水下降,此时看着似乎确实如此,眼中都是惊异至极。

    “此时还属雨季,前些时日中上游更是有大雨,雨水充沛,还要数月才会到枯水季,按理而言,这河水水位反而会持续增高,不可能下降。”

    还是先前那名年纪最大的男子出声,他不敢看这名白骨军将领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这么说便是肯定有异。”

    这名白骨军将领面色微变,他声音骤厉:“我要你们告诉是有何种可能,难道是要我来告诉你们?”

    “这淮水上游并无拦水闸门,除非大量河水被人强行引道,灌溉至别处,这河水才有可能下降。”

    这名年纪最大的男子浑身一抖,连声说道:“只是淮水水量巨大,要引流至河水水位下降一尺,那如此巨大的水量,若是灌入一州一郡的良田,都顿时彻底淹没,变成泽国。我等无能,实在也想不出如此巨大的水量如何引流,用于灌溉何处。”

    “用于灌溉?”

    这名白骨军将领怒极反笑,“你们这些南人的脑袋,若是如此木讷不中用,便留了也无用。”

    “阴陵泽!”

    这几名男子都是富水郡郭氏门阀中人,此时听到这名白骨军将领满含杀意的厉喝,这几名男子都是害怕的浑身发抖,但是其中一人却是霍然醒悟,叫出声来,“若是将水引至阴陵大泽,便有可能蓄水。”

    “蓄水?”

    这名白骨军将领眉头瞬间如刀挑起,他正要再问,也就在此时,周身空气里却似乎莫名多了些凉气。

    也就在这一刹那,远处上游的河面上方,却是突然有无数宏大的声音响起,如同万马奔腾。

    这名白骨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声音响处望去。

    “那是什么?”

    江心洲上和北岸之上,已经有无数惊呼声响起。

    远处上游,他们的视线尽头,有一条醒目的白线,正以惊人的速度逼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大水

    “水!”

    “大水!”

    在下一刹那,无数声惊呼声和尖叫声响起,这些惊呼声和尖叫声如同狂潮,又像是一团热粥一样,瞬间冲入这名白骨军将领的头颅。

    这名白骨军将领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的一声响,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带着冰凉水腥气的狂风拍打着这些北魏人的脸面,那一道白线在他们的瞳孔之中不断的放大,让他们的面孔不断的扭曲。

    “退!”

    “快退!”

    无数凄厉的大叫声响起,然而即便是修行者鼓动真元发出的厉吼声,都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巨浪如墙,如同天上来!

    残墙边,林意手持镇河塔心,狂风将他的衣角和发丝不断拂起,澎湃的水汽在他的脸上凝结成水滴,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滚落。

    明明站在墙头,却如同面对怒海。

    他无限感慨的看着那道巨浪,那巨浪的高度,竟似已经和墙头几乎齐平!

    杨癫站立在战车上。

    无数的水珠和细碎之物,随着狂风,就像是无数的飞剑和箭矢一般从空坠落。

    滔天巨浪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的面色迅速的黯淡下来。

    他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何等的信任和尊敬魔宗大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魔宗大人带给了北魏何等的辉煌和胜利,然而他没有想到,这种信任和尊敬,竟然会让他和他的白骨军,应该这样的后果。

    轰!

    就在下一刹那,他眼前的天地变得倾泻,那些大船,包括他身下的宽阔战车,完全失去分量一般倾泻,然后瞬间被巨浪拍飞,淹没!

    无数的惨呼声和悲鸣声消失在水流之中,无数的军士变成白|浊巨浪之中的细小黑点,就像是无数的蚂蚁!

    轰!

    巨浪冲击在城墙上。

    残破的城墙剧烈的晃动,大片大片的水花如帷幕一样冲击,然后遮天蔽日的泼洒。

    城墙上所有的南朝人都很震撼。

    那些聚集在北墙外浅滩上的北魏军士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些军械,就像是河底的卵石和水草。

    整个江心洲也已经消失了。

    原本便是冲击而来的淤泥堆积成的小洲,就像是被水泡久了的干馍一样变得疏松不堪,被冲散,接着被水流覆盖,沉在水中。

    就连北岸临水的营区都没有幸免,那些连绵的营帐,在狂澜冲至时,就像是纤细的蘑菇一样,被连根拔起,绞成一团。

    滔天的水流从城墙的断口涌入城内,他们的后方,洪水席卷过处,所有的房屋都在倒塌,黑色的屋顶失去了下面的支撑,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秒,便像黑色的纸张一般撕裂,变成水流之中的无数碎屑。

    无数哭嚎声响起。

    在这种时候,所有残存着的北魏人忘记了悍勇。

    许多在北岸上朝着高处狂奔着的北魏军士终于跑到了不会被巨浪席卷的安全地方,他们很多人都如同瞬间被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

    他们并没有和城中的那些北魏军士一样发出哭嚎,并非是因为他们这边有更多的高阶将领,而是因为在狂澜过后,他们的眼瞳被更多的阴影覆盖。

    许多船在大浪过后,随着尚未平息的奔流,顺流直下!

    有新的雷声轰鸣!

    这雷声来自于这些船上。

    这些船都是这些北魏军士闻所未闻的圆形船,每艘船如同大碗,内里看似是木质,外面却像是厚厚的藤制,抹了厚厚的油腻子,即便是在惊涛骇浪之中抛起,撞击,都是旋转着在水中漂浮,很难倾覆。

    这每一条船上所载不过数十名南朝军士,但是每一条船上都有一名南朝军士在船的正中心擂鼓。

    随着这名南朝军士的每一次重击,鼓声轰鸣,这船身四周也是水流激荡,水珠高高溅起。

    随着每一声擂鼓,这些船上的所有南朝军士都是同时一声呐喊。

    鼓声和呐喊声如雷,每一声都落在人的心田。

    城墙上每一名南朝军士听着这样的雷声,都是热血沸腾,但那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却是只觉得天地间被这样的声音充斥,这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山川,镇压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圆形的藤木船的边缘都有军士持浆,随着鼓声,这些船桨翻飞,这些船在顺流而下的水面上就如飞一般,而且都不失控,只是瞬息之间,这些藤船便纷纷飞冲上北岸。

    “杀!”

    这些船一落实地,上面的军士便纷纷跃起,踏着水浪朝着前方视线所及的北魏军士冲去。

    此时这些南朝军士手持的武器各有所不同,呐喊狂冲之时也没有任何的阵势可言,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藤船冲击上岸,互相撞击,上方的南朝军士气势如虹,形如狂潮,简直如同群狼搏兔一般,已经是势不可挡。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痛苦。

    因为这些都是北魏的子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然而她心中十分清楚,席如愚的这些部下,和杨癫的白骨军,都已经完了。

    就在那一条白线化为滔天的巨浪而来时,她有些愤怒。

    因为她知道杨癫有机会和有足够的时间走的,但杨癫率军停留了下来。

    能够让杨癫停留下来的,只有魔宗大人。

    然而魔宗大人,却并未出现。

    ……

    几乎所有的船都冲向北岸,杀向已经毫无战意的北魏军队,其中唯有一条,却是并未向北岸,而是朝着钟离城残破的北墙而来。

    此时水位已经下降,城中的大浪还在冲击,一些退却的水流,却是从城墙断口往外倒流出来。

    这艘圆形船如逆流而上,靠向残破的北墙。

    这船上有九名持浆的军士,船的中心,却是没有大鼓,只是站立着数名将领。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穿墨甲,对着墙上的林意肃然躬身行了一礼,道:“明威军,曹景宗,拜见铁策军林意将军!”

    这名将领的声音清澈而洪亮,声震四野。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让城墙上许多的南人都湿了眼眶。

    明威军曹景宗,是明威中策大将军,韦睿的副将,他在南朝的军阶,比林意不知道高了多少阶。

    然而此时他却以下将军拜见上将军之礼对林意,便足以说明,他和明威军此时对林意的敬意,对铁策军的敬意。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战之末声

    此时应是大局已定,然而面对明威军这样的大将的敬意,林意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也没有任何的骄傲。

    他甚至没有任何放松之感。

    在此之前,在这钟离之战未完结时,他让自己不要去考虑部下的伤亡,但到了这场战斗大局已定时,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城中守军的死伤,面对铁策军的死伤。

    此时这座钟离城里,绝大多数活着的南朝人应该就在他所在的这一段残墙上。

    但是很多熟悉的面孔,却并不在这里面。

    薛九不在活着的这些铁策军里面。

    那些先前自愿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一个都不在这里面,包括那名和萧锦有仇的司徒念,也不在活着的这些人里面。

    剑阁那痴痴傻傻的唐念大也已经死了。

    他一眼望去,整个剑阁只剩下了十余人。

    那些最早和他一起行军,他记住了名字的三百名铁策军军士,此时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他此时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惭。

    因为他很清楚,容意和萧素心等人之所以能够活着,不只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修行者,比起一般的军士而言更为强大,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之前的战斗里,总是下意识的第一时间解决对他们造成致命威胁的敌人。

    “不用过去安慰他。”

    陈宝菀只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在她想要动步之前,陈尽如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军师。”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陈尽如。

    “这是每一个强大的将领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陈尽如看着她,轻声的说道:“只有被足够的痛苦折磨,他才会成长的更优秀,在今后的战阵里,才会做得更好。”

    陈宝菀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看着陈尽如,有些感慨的说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哥太过冷漠,没有年轻人的血性,是因为他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得太多?”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在边军少说也打了数十场仗了,经历的当然不少。现在的林意很清楚,他的每一分荣光里,都蕴含着他这些战死的部下的鲜血,而陈家在南朝能够到此时的位置,便不知道由多少的白骨和鲜血堆积而成,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当然不能纯粹的出于他的血性。”

    ……

    曹景宗身影一动,落在了墙上。

    他已和林意见礼,目光便很自然的落向其余人。

    他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名熟人。

    “老魏,你的命真硬。”他看着魏观星,忍不住说道。

    魏观星有些萎靡不振的苦笑道:“真没想到能够活下来。”

    “这样的不世奇功,足够你吹嘘一辈子。”曹景宗看着他身上还在数处渗血的伤口,认真道:“真是值得。”

    “你也知道我早就不在这个,韦将军呢?”魏观星问道。

    “他顺路去算个帐,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曹景宗看了一眼上游,说道。

    此时淮水之中的水位已经趋于正常,只是和平时相比,水流还是很急。

    当魏观星和林意等人朝着上游看去时,远处的黑面上,已经隐约出现了数个黑点。

    林意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他很快就看清,那顺流而下的是数条寻常的大船,然而他的眉头马上深深的皱了起来。

    “怎么,明威边军也喜欢用敌军尸首来震慑对方吗?”他有些忍不住的问曹景宗。

    这城墙上其余绝大多数人还不能看清那些船上有什么,所以有些不明白林意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曹景宗却是十分清楚。

    他转头看着林意,认真道:“那些悬挂在船沿外的首级,并非是北魏人,而是我们南朝富水郡郭家门阀的所有成年男子的首级。”

    林意顿时一愣。

    这城墙上绝大多数人虽然还不能看清那些船的详状,但是听着曹景宗这句话,他们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观星淡淡的笑了笑,“果然是韦将军的作风。”

    “北魏和我为敌,无论他们做什么,那都是分内事,但身为南朝人,南朝的水土和财富养育了这群人,但忘恩负义,给这些北魏人提供大船,却是罪不可恕。”

    曹景宗也淡淡的说道,“若不严惩,很多门阀便也自然唯利是图。若没有这些大船,有林将军您的铁策军坐镇,他们也未必能够这么快破城,富水郡郭家,他们自然要为钟离城多死的人负责。”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有说什么。

    那数条快船乘风破浪,很快也清晰的闯入所有人的实现。

    为首的一条船,船身有无数道赤红。

    一颗颗首级悬挂在船外,这些首级上淋漓流淌的鲜血,将这船身染红。

    突然之间,北岸已经杀城一团热粥的北魏营区之中,响起了许多人的哭嚎声。

    一批原本已经逃上一处高坡的人突然大多坐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曹景宗看着那些人冷笑起来:“那些人,应该便是郭家的人,除了随那些船而来的….这些人在北魏的这些军中已久,这些北魏军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这里,恐怕也是因为郭家的原因。”

    “富水郡郭家是富水郡第一望族,这样乘机将青壮年男子全部杀绝,韦将军便不怕朝中非议?”齐珠玑走上前来,有些担忧的轻声问道。

    “有此钟离大胜,能够逆转乾坤,便足以压下此等非议。”曹景宗冷笑更浓了一些,“否则圣上心软,不知多少郭家子弟要活下来,今后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其实没有人有非议,每个幸存下来的南朝军士看着那艘船外悬挂着的面目狰狞的首级,都觉得很快意,就如齐珠玑,也只是担心韦睿这样的将领会不会和魏观星有相同的遭遇。

    “韦将军应该会和你说些话。”

    陈宝菀来到了林意的身边,她轻声道:“乘着你还有时间,我要单独和你说些事情。”

    林意当然不可能拒绝。

    他和陈宝菀朝着一侧走去时,其余所有人很自然的让开,给他们让出了一片空间。

    “萧淑霏一直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陈宝菀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意一怔。

第五百七十章 深忧

    “我当年在学院和她总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陈宝菀看着不明所以的林意,接着说道:“萧宏对我陈家很忌惮,所以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共同的好友,我和萧淑霏恐怕早有争斗。”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林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既是能够生死相与的知己,他和陈宝菀之间便不需要有什么掩饰,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

    “我家里有可以任着我性子行事的兄长,即便我决定来这里,带上我陈家最宝贵的财富,哪怕他都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他都让我来了。但是萧家不一样,她没有像我那样的兄长,萧宏他们的行事不会容许她和我一样做。”

    陈宝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但我知道,若是换个位置,她也会和我一样来钟离。”

    “这可不一定。”

    林意摇了摇头,他看着陈宝菀的眉头瞬间挑起,便马上又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她的性格,如果觉得我已经陷在大军之中,已经必死无疑,她或许不会赶来和我死在一起,或许应该会是想尽一切办法帮我报仇,杀死这些北魏统军的将领。”

    “你们男人或许真的不够了解女人。”

    陈宝菀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哪怕再理智的女子,在有些时候都不可能绝对的冷静。”

    “你这听上去是生怕我休妻的语气。”林意无奈的看着她苦笑起来,“可关键在于,我对她简直是一往情深,关键在于,萧家却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根本将她娶为妻子的机会都没有。”

    陈宝菀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狠狠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意收敛了笑意,看着她:“你这一本正经的和我单独说话,就是特意要为她说好话?”

    陈宝菀却沉默下来。

    她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白月露的身影。

    她的心中再次生出很奇妙的情绪。

    白月露并非是她陈家的人,而且她可以肯定,白月露也并非是萧家的人,更非萧淑霏的人。

    若是如此想,白月露的身份自然存疑。

    只是即便她的心中很自然的生出疑问,但看着当时白月露和林意并肩站立说话时的神情,她却对这名女子生不出什么敌意。

    这名女子安静而温和。

    在这样残酷的大战之中幸存下来,这样的心境平静,只能说明她经历过无数同样的残酷时刻,行走在无数生死的边缘。

    这样的女子,应该就像是那些外表无害的野猫,它们时刻在为了生存而挣扎,它们有着锋利的爪牙。

    但她的安静和温和,却是发自由心。

    和那些野猫一样,只有真正让它们信任的人,才会让它们温顺和不再显示爪牙。

    林意对于她而言,便是那种真正的可以信任,可以生死相依的人。

    哪怕是面对这样残酷的杀阵,哪怕是面对死亡,她都可以内心平静,这是因为林意。

    林意或许感觉不到,这名女子或许自己也未必能感觉得到。

    但她能够感觉出来,她有着这样的直觉。

    按理而言,她应该提醒林意,这名女子的身份存疑,然而眼睛的余光里再扫见这名女子时,话到了口边,她却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道:“我只是生怕你对她有所误解。”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林意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心中所想,他只是笑了笑,抬起头来,道:“我在她的眼中当然有些幼稚,但很幸运的是,我真的很少看错人。”

    ……

    悬挂着富水郡郭氏门阀诸多首级的大船越来越近,船头上一名身穿铁甲,头发已经花白的男子静静负手而立。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面貌也不出众,也没有那种让人一眼便觉得锋芒毕露的铁血味道。

    然而他却是北方边军的第一名将,在北魏都有韦虎之称的韦睿。

    再过往准备的十余日时间里,那些不断传递到他面前的军情,早已将他和整个钟离城以及铁策军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最终的画面,听着城中和北岸上那些北魏军士的哀嚎,他看着城墙上的林意等人,觉得这真是一场神迹。

    已经不只是后生可畏。

    南朝和北魏的决定性一役,虽然由他来一锤定音,但能够让他完成这样的最终一击的,是因为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一直死死的拖住了这十几万北魏大军的脚步和注意力,甚至瓦解了他们的战意。

    一股沉稳的力量从他的脚下生成,然后他飞掠起来,越过数十丈的水面,直接落向这段城墙。

    在林意和这段城墙上所有将领向他行礼之前,这名头发花白,看上去已经五十余岁面容的男子,已经微微躬身,对着林意等人行了一礼。

    “按照最新军情,中山王元英已经挥师急返洛阳,杨癫这些军队一溃败,我北部边军便不可能腹部受敌,我朝诸洲驻军能够保证粮草通畅,各地镇戊军也能源源不断往北增援,局势便已彻底逆转,战事对我朝已经大为有利,哪怕萧宏再保守,不日应该开始大举反击,北魏军队必将伤亡惨重。”

    韦睿甚至没有任何寒暄的话语,他看着林意等人,很平和的直接说道:“钟离之战大胜,林意将军和铁策军建立的是真正的不世奇功,只是我心有深忧。”

    就连陈宝菀之前都已料到韦睿一定会和林意有一场认真的对话,但她没有想到韦睿竟然直接就用这种方式开场。

    林意也没有料到。

    他更没有料到韦睿会直接说出一句“心有深忧”。

    “您的意思是?”他恭谨的回了一礼,心中却是苦笑,只觉得今日每个人都让他像猜谜。

    “军功太大,我担忧没有什么奖赏可以匹配。”韦睿认真的看着林意的眼眸,说道:“我更担心,若是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你会因此而不满。”

第五百七十一章 老将之直,老兵之顺

    这两句话更是突兀,林意心中一动,隐约听出了他这些话中的真意。

    “我和你父亲也是故知,说话便自然会直。”

    韦睿看着他接着说道:“一名寻常的修行者再有异心,对于整个王朝的危害也不会太大,但一名国之重臣若是有异心,却会引起无数的祸事。之前你和你的官阶一样,在南朝是微不足道,但你镇守钟离大胜,今后便会很不一样。”

    “更何况你斩杀席如愚,连杀神念境修行者,你以数千军力,阻挡十几万大军,杀敌无数,令杨癫都无可奈何,这样的战绩流传出去,便不只是军功的问题。”

    韦睿深深的看着林意,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这是史书上都没有过的战绩,你会成为万众崇拜的对象,围绕着你会有无数传说,你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将会和神一般。无论给你什么样的封赏,你都会成为南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任何一言一行,将来都会对南朝有着深远的影响。”

    韦睿所说的话的确很直接,林意彻底明白了这名边军大将的意思,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他们所看的事情,所担忧的事情,往往是一样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的面色严肃起来,然后认真道:“您所提醒我的,陈军师也已经提醒了我。”

    韦睿的目光在陈尽如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道:“所做应对是一回事,只是你注定上升太快,你走的道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一步便跨上高峰,你没有经过很多艰难抉择和委曲求全的事情,你的性情便更不可能委曲求全,但无论你将来如何行事,也应该明白,其实像我们这些人,退让和委屈,也不过是顾全大局。”

    林意点了点头,他微苦的笑了笑,道:“所以当年很多和我父亲那样的人,便是因为这顾全大局四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韦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北岸,又伸出手指,无比肃穆的点了点北岸,“即便此时我军已经大胜,追击北魏残军而已,但这每一息之间,还是有许多手足在死去。许多读书人未上过战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将领自然是铁血无情的,但他们很少认真去想,所谓的一将功成…我们这些人在边关征战了许多年,得了这所谓的功之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余年里的安乐?亦或是名垂青史?”

    “稍微有些本事的,要想小富即安,那是最容易的事情,至于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人,反而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又怎么舍得将自己限于真正的生死搏杀,将自己的头颅都赌上去。”

    韦睿感慨的轻声说道:“征战到了最后,还不是想着天下安宁,少有战事。”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这名忧国忧民的边军虎将自然十分尊敬,他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说道:“今日韦将军所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

    ……

    “胜了,大胜!”

    一座营帐之中,一名军方的将领看着身前的案卷,心神不宁,手中的笔尖往下滴墨,墨已成滩,他却没有察觉。骤然听到账外有人连声大喝,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名传令官已经欣喜若狂的直扑进营帐之中。

    这营帐除了门帘之外,并无门槛,但这名传令官动作太急,竟是脚下一绊,直接往前摔了一跤。

    但这名传令官迅速爬起,在还未站直时,就已经又连声大叫,“大胜!大胜!”

    这名军方将领呼吸都停顿了,连声叫道:“哪里大胜?”

    “钟离!钟离大胜!”

    这名传令官脸上还沾着些干灰,但是眼中却好像放出光来,“韦睿部引阴陵大泽水冲钟离,北魏军队遭受水淹,我朝大军乘势袭杀,几近全歼席如愚部和杨癫部,只余一万不到的北魏大军往北溃败。”

    “竟如此大捷!”

    砰的一声大响,这名将领也是欣喜如狂,双手在案上一按,硬生生将案台都震裂。

    “不世之功,不世之功!”

    这名将领乘势站起,连声说了两遍,接着又浑身一震,“城中守军呢?”

    “城中守军和铁策军、金乌骑还剩六百余人…铁策军林意将军,他…还活着!”传令官说到此处,声音已经颤抖不能自已:“韦睿大军到达之前,他率守军占据北墙,十万北魏大军,竟不敢近!”

    “军神,真是我朝之幸!”

    这名将领浑身颤抖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连声大喝:“快,传书各处,讯报大捷!”

    ……

    ……

    钟离城里的水已经退去,除了一些特别坚固的库房之外,大多数房屋都已经被大水冲塌,短墙残垣之中,到处都是大水冲来的杂物,两朝军士的尸身,还有水流退去之后,沉积下来的厚厚淤泥。

    无论是幸存下来的原先的城中守军,还是后来的铁策军,他们都已经连续战斗了很多时日,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然而越是疲惫到了极点,当这样的战斗结束,许多人却反而无法入睡。

    一名铁策军军士背靠着一堆干草,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而且能够一睡数天,但不知为何,看着城中那些乱物,看着那些在善后的韦睿的军队,他却是偏偏闭不上眼睛。

    “你是叫胡八月?”

    一个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

    这名铁策军军士艰难的转过头去,在下一刹那,他却是挣扎着要坐起。

    然而林意对着他摇了摇头,却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也躺倒在这堆干草上。

    “之前韦睿大将军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也应该听到了。”林意看着这名眼中尽是尊敬的铁策军军士,轻声道:“对于大将而言,到了最后,是希望天下安宁,永无战事,但是每个人所想都不一样,像你们之中许多人,是迫于法令,必须参军,有些人则是没有家业,希望当了几年兵之后,用军饷和封赏置些田地。每个人的位置不同,所想的就不同,你们想的,和将领所想的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这名铁策军军士不知林意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愣愣的听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林意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的名字很好记,先前行军时我便记住了…你现在睡不着,我便顺便找你说话,你觉得,拼了很多次命,很幸运的活下来,只是得到一些不够丰厚的军饷,值得吗?”

    “如果说这,当然不值得。”这名铁策军军士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叫做人活一口气。无论是做大事还是小事,无论是耕田还是做军士,关键在于一口气顺不顺。”

    “有人欺负到头上,不打回去,一口气终究是不顺的。”这名铁策军军士认真道:“气不顺和人打的时候,便不会想到打了有什么后果,能得钱还是赔钱。”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所以作为将领,要领兵,不只是要管这些兵解甲归田时之事,还要让部下当兵时不委屈。”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战利

    这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尊敬却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意。

    他看着林意微锁的眉头,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意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而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里他和林意的这些对话,无形之中已然对着林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冲上北岸的水流也正在退却。

    江岸边一些零散的野花,在经过了水流的冲刷和血水的浸润之后,却显得分外的娇艳,甚至散发着妖异的味道。

    林意躺在干草上,他紧绷的血肉开始松弛,一种麻酥的感觉充斥他的全身,甚至连骨骼深处都是这种感觉。

    浓浓的困乏终于袭来。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陷入熟睡之前,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皮外的天地,却是一片通红。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第二日的清晨。

    他身旁的那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也早已起身,他所在的这一段北墙周遭已经清理干净。

    北岸已经平静,有篝火点点,还有不少韦睿部在活动,但是已经不见厮杀。

    北墙内已经又立起了不少营帐,他所在的这段城墙上除了少数铁策军军士和剑阁中人之外,其余在城墙边缘巡察的也已经都是韦睿的部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齐珠玑的背影和数十口大小不一的牛皮方箱。

    “这是?”

    林意起身,看着齐珠玑和一些铁策军军士正在开箱清点的样子,他便走上前去,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醒了?”

    齐珠玑转过头来看着林意,他自己的脸上却有些病态的红:“这是战利,席如愚的大军和杨癫的白骨军所携带的东西不少,其中很多门阀私军所带的好东西众多,曹景宗送了一部分过来。”

    “战利?”

    林意晃了晃脑袋,他虽然睡得有些头晕,还未彻底清醒,但他出身将门,光是听得这两字便瞬间懂了。

    按照军规,无论是大军遭遇作战,还是攻城略地,一应缴获都是要记录在册,如实呈报上去,然后由军部再统一分配,但实际心照不宣的是,大多数时候两军交战,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获胜的一方自然会先将其中一部分最紧要的东西用于自身,最后记录在册,呈报上去的,除了是如同鲲鹏重甲这种隐瞒不得的东西之外,恐怕是只有所有缴获的数分之一。

    这倒并非两朝边军将领贪婪,而是大军交战,损耗原本便剧烈,若是得不到足够补充,军力便自然下降。

    一些消耗性的军械和药品,光是上方拨给,原本就很难够边军使用。

    林意甚至知道,很多边军和一些州郡的富贾门阀也有心照不宣的一些互相的利益交换,一些边军甚至会动用军中的一些修行者和军士给予这些门阀足够的保护和便利,而这些富贾门阀作为回报,也会源源不断的给这些边军输送利益。

    公为私用,对于朝堂而言自然是大忌,尤其是属于当朝皇帝私人财产的军队和修行者,但萧衍自己是地方镇守出身,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其中的界限所在,也唯有那些越线的边军将领,才会遭受严苛的惩处。

    “富水郡郭氏门阀的家私,曹景宗也送了一部分过来。”

    齐珠玑看着林意轻声道:“若是对于同等的边军如此做,自然无可厚非,但对我们铁策军也是足足分了数成,韦大将军这次是给足了面子。这些战利里面有些东西不能受潮,所以便搬运到了这里,到时他们会分拨我们一些车马,在离开时便装车,他们自己的便已经装船。”

    林意揉了揉脸,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清醒过来。

    但一眼扫过,只是看着开箱的四个箱子,他便忍不住心中还是暗暗震惊。

    这四个乌漆皮箱子不小,寻常的马车车厢也最多只能塞进这样的四个箱子,但这四个箱子里却装满了各色药物。

    而且一眼望去,这四个箱子里的药物还都不是那种寻常的止血散、接骨膏,其中大多数都是对于修行者有用的各色丹药、药膏。

    这四大箱灵药在此时灵荒时代,对于一支数万人的大军都是惊人的财富,更何况对于他们这样一支铁策军。

    “我刚刚初看了一下,光是三仙补元丹就有十三个大丹瓶,每个丹瓶足有七十颗,光是这些,哪怕我们修行者的数量再增一倍,接下来两三年内,都恐怕不需要担心真元耗尽,无法补充。”齐珠玑看着他,轻声的说道。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呼吸却是也比平时沉重,嘴角也都不自觉的有些微微抽搐。

    齐家算是皇亲国戚,但他可以肯定,库藏之中也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补元丹。

    这种一颗便能让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将体内真元补充至八成之上的丹药,如此多的数量,在寻常的南朝十万边军之中都不可能有。

    “韦大将军,他是生怕萧衍和萧家对我刻意压制,让我对南朝心生不满,所以才对我们如此优待。他的意思便是,皇帝和朝堂若是给的不够,他自己便先尽可能的给予我们足够的东西。”林意转瞬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望向北岸。

    这些边军的大将军,不只是为朝堂舍生忘死而战,还事事以大局为重,担心他不满而生变。

    “他是以身教,你今后在南朝势必位重,他的意思便是,今后若哪天真的心中极不舒服,也希望你能够舍弃一些不满和私利,以大局为重。”

    齐珠玑点了点头,忍不住却是微嘲道:“如此想来,当年你父亲那些人,倒是也和他一样的想法,当年他们若是边军为乱,不管胜负,却是便宜了北魏。”

    说话之间,其余的箱子已经被陆续打开。

    有一个箱子里宝光闪烁,看上去像是装满了金银珠宝,但仔细看去,却是一件件金色的丝线编织成的轻铠衣衫。

    “金丝宝甲。”

    齐珠玑看清的刹那,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手笔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林意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也是和他身上的天辟宝衣类似的软丝宝衣,虽然比天辟宝衣沉重,而且也无法分散和缓冲真元的力量,但是制成这种金丝宝甲的金丝,却也是应天坊独有的一种乌金蛛的蛛丝。

    这种蛛丝几乎轻得毫无分量,但强韧至极,内里再用软银铺垫做里子,一般的箭矢射在身穿这种金丝宝甲的人身上,根本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就连稍弱些的飞剑,剑上所带的真元也不容易穿透,一时无法对穿着者重创。

    但是按照林意的所知,前朝的应天坊虽然竭力培育那种独特的巨蛛,但蛛丝产量依旧极为有限,他从一些书籍上所看到的是,应天坊一年的出产也不过五六件,这些金丝宝甲大多用于皇室子弟,唯独一次是前朝大将范东流平定唐寓之暴动立了大功,前朝皇帝才特别下旨御赐了范东流部一批金丝宝甲,按照记载也不过是六件而已。

    眼下这口箱子里,光看层层堆叠整齐的衣领,就可以一眼判断出,至少有十数件。

    “确是金丝宝甲,应天坊的无误。”

    齐珠玑伸手提了一件,抖了抖,看着内里的软银片,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家中也有这样一件,却是穿在他父亲的身上。他伸手再理了理,再起身轻声道:“一共有十六件。”

    “前朝灭亡,也真是自取灭亡,不只是吏治败坏,连这种皇家工坊,都敢私瞒出产。”林意不用多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前朝这应天坊每年的出产,绝对是不只那五六件。

    “要是这金丝宝甲原本属于北魏席如愚或是杨癫军队的库藏,他们绝对不会藏着不拿出来用。”齐珠玑冷笑一声,“富水郡郭家虽然算是望族,但在前朝并未发家,要说有几件金丝宝甲,或许有些可能,但如此数量的金丝宝甲,哪怕真的是他们这次拿出来献给北魏这些人,恐怕是他们的背后,还有什么人也想投敌。”

    “韦将军不会想不到,这批金丝宝甲到底出自何处,想必他会追查。”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就想的太简单了。”

    齐珠玑却是冷讽的摇了摇头,道:“韦睿即便是真查出来了,或许也不会声张,有些望族门阀就是墙头草,眼见局势对我南朝极为不利,他们便自然急着对北魏示好,但现在钟离之战大捷,局势倒转,他们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似乎对南朝最为忠诚的就是他们。这些门阀自然可恶,但若是真像对付富水郡郭家一样对付,却不只是大伤我朝自己元气,也会让许多门阀自危,原本已经又倒向我朝的墙头草,反而是又拼命倒向了北魏。所以哪怕是让陈尽如来处理这些事情,他恐怕也是和韦睿一样,抓住这些门阀的把柄,却不明示,只是在要用这些门阀的时候点拨一二,这些门阀被抓住把柄,便不得不出死力。”

    林意也不是迂腐之人,他当然明白对于上位者而言,没有真正的非黑即白。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蓬!蓬!……

    数声轻响。

    连续几个相同的箱子被打开。

    其中两个箱子是样式很少见的臂弩,而另外几个箱子里,却都是红色的弹丸。

    林意鼻翼微动,便嗅到了很熟悉的铅粉的味道。

    “这是北魏开元军的铅煞弩。”

    齐珠玑也顿时反应过来,“看来是杨癫这些部将觉得这些东西对你根本无用,所以此次根本就没有拿出来用。”

    林意看书很杂,而且自幼便是听军中各级将领讲军中趣闻,他对于北魏军队所知比齐珠玑更多,他当然知道北魏开元军是一支人数不多,但十分精锐,专行刺杀的军队。

    这开元军在北魏也算是很独特的军队,在此时想到开元军的特点,林意却是不免心中一动,有所启发。

    铅粉沉重,而且天生有阻绝天地灵气的功效,若是将铅粉碾磨的极细,再加入一些滑石类的石粉,制成的这种铅丸,一打出去便暴散成浓雾,而且自然吸取空中湿气,变得极为粘稠。

    修行者的真元越是流淌剧烈,反而会越是粘附这种铅粉,所以即便是修行者的飞剑在铅粉浓雾之中飞行,都是如同遭受腐蚀一般威力大减。

    北魏的开元军往往是数人一组,但是每个人身上都会配备两具这种臂弩,对上敌方修行者时,突然数十颗铅丸瞬间激发出去,一般的修行者便顿时真元手段无效。

    眼下这箱子里崭新的铅煞弩至少有两百具,成品的弹丸应该也足够装填数次。

    在林意思索间,其余几个箱子也都被逐一打开。

    这些箱子里大多都是各种非制式的奇兵,但大多不是修行者所用,而是寻常军士所用,但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还是让林意和齐珠玑吃了一惊。

    其中一个箱子里,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箭矢!

    这些箭矢的箭杆都是金属制成,只是中空,箭尖的箭头却是有着厚厚一层铅层,而且是螺旋状。

    这一箱箭矢,分明就是北魏洛阳皇城内卫军才配备的破真箭。

    这种箭矢专破修行者的护体真元,而且箭杆之中有独特的孔道,在射出之后会发出极为尖利紊乱的啸音,如同魔音一般,可以令人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而另外一个箱子里宝光灿烂,细白的光华如同月光浓缩一般,竟是一箱细白的珍珠。

    这一箱珍珠之中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而且是颗颗滚圆。

    这种珍珠无论在南朝还是北魏,都是价格惊人。

    “真是大手笔。”

    就连平日里见惯了金银财宝的齐珠玑都愣了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北岸还在清理战场的韦睿大军看了一眼,道:“如此一来,不管你接下来去哪里为将,你统御的军队,一时半刻倒是不缺粮饷了。”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十分清楚齐珠玑这句话的意思。

    任何甲衣、军械,对于一只军队而言,都是锦上添花,大军出行,都是粮草军饷第一。

    而且哪怕是在现在的南朝,政令算是清明,但任何的军队,朝堂拨给的粮饷也只不过算是勉强够用,各地的镇戊军和北方边军,大多都要靠自己的手段来补足军队所需。

    他父亲林望北现在只不过是流放的罪臣,家中没有支持,而且他在铁策军为将之后,便是立即奔赴大战,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地方上的望族门阀建立关系。

    在之前,铁策军好歹也有些积蓄,而且他自己对这方面也有些忽视,但这钟离之战结束,尤其是和胡八月谈话之后,他的心境便有些改变。

    有些事情,他可以不在意,但为了那些战死的,和还在跟随着他继续战斗的兄弟,他却是不能不在意。

    金银是太过沉重,运送需要大量车马,十分不便,而在建康一带流通的钱庄银票,在边远一些的州郡便无法兑现,到了边区战区,那就更不可能换来所需之物,这一箱宝珠,却是正好。

    ……

    在他和齐珠玑清点这些战利时,白月露却是和几名韦睿军的将领谈话结束,从一艘搁浅在这边岸滩上的大船上下来,返回墙上。

    “没有发现杨癫的尸身。”

    她到了林意的身前,道:“看来他并没有决定死在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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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策介绍:
北魏和南朝梁兴盛,却正值整个世界的天地灵气都在逐渐枯竭,正是修行者世界典籍里记载的末法灵竭到来,林意是这个时代里,南朝梁第一批新生的修行者。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您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微信里的朋友推荐哦!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平天策最新章节,平天策无弹窗,平天策全文阅读.平天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天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天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