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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平天策txt下载     平天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为何战

    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和心情。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改变,也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当远方的田野间乌云尽散,道人城上方的天空一扫之前数日的阴霾,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时,整座城中的余烬也渐渐熄灭。街巷之中的北魏军士在清理着尸首,将北魏军士的尸首在城外掩埋,至于那些渐渐堆积起来的南朝军士的尸首,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置。

    萧东煌伤重垂死的消息无法隐瞒,哪怕泗城那边大获全胜的军情已经传来,这些萧东煌的部下心中的阴霾却反而浓厚了起来。

    ......

    更晚一些的时候,行军途中的铁策军大部接到了前方最新的军情。

    魏观星在这支铁策军之中的军衔并非最高,但任何机要文件,却很自然的第一时间到了他的手上。

    任何人都清楚,除了林意之外,他便是实际上这支铁策军的最高将领。

    道人城的失守对于林意和齐珠玑等人是早已预见的事情,然而对于他们这种更为后方一些的军队而言,却是并未有多少征兆。

    道人城、和泗城的连续失守,即便对于魏观星这样的将领而言也是心神冲击极大。

    按照正常的统军手段,太过不利的军情都会被掩盖下去,以免军心涣散,无法约束。

    只是魏观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将领,这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统军手段。

    当这支铁策军例常停下来休憩时,他没有用任何修饰,平静的将最新传递而来的军情清晰的对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讲述了一遍,接着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告知了自己接下来还是想要带着他们去钟离,然后他开始直接阐述原因。

    “为了一些可以永垂青史之类的口号而去送死,在我看来永远是愚昧和可笑的。”

    他看着这些面色难看的军士,用一种缓慢却很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设法成为了你们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一是因为林意是我所见的最大胆和不拘一格的将领,或许因为他注定是很有成就的修行者的原因,所以他也不太在意升官这种事情。但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不会觉得有些人的命值钱,而有些人的命不值钱。”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老边军而言,哪怕是让军方的那些高官看我更加不爽,我也依旧会找到一些方法,不让我的部下送死。”

    魏观星自嘲的笑笑,“对于你们而言,荣誉这种东西,应该也不能和娶房娇妻,生些大胖小子,安安稳稳过些日子相比。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你们也应该不会在铁策军刀口上舔血,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选择当然会更多一些,哪怕我现在撒手不管而去,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至少隐名埋姓,做个乡间富绅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像我这样的修行者,留在军中多少有些追求。”

    “以前在军中想着修行,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令这世间有所改变,至少改变一些战争的进程。到后来,便简单一些,报仇,不让敌军肆意的横行杀戮,还有就是,以我的性情,若是北魏真打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趾高气扬不把我们南朝人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他们说了算的时候,可能想忍也忍不住。”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修行者是所谓的避世高人,他们只管在修行地修行,只可惜他们的安稳和高人一等,也是前线的军队打出来的,万一我们前线军队彻底战败了,南朝没了,南北都成了魏,那这些修行者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也是抽刀子干,要么也是夹起尾巴,俯首称臣的做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小时候我也想不到我会成为这样的一名将领,恐怕你们绝大多数人也想不到,你们会成为这样的铁策军军士,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际遇,到了这一步,既然你们是兵我是将,摆在眼前的,我们该做的事情,便是打仗,便是看能不能打胜仗。”

    魏观星和以往在边军统军时一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刻意的去思索前后的逻辑,和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意义,能否起到好的效果。

    在他看来,最真挚的情感和出自自然的话语,便应该最能动人心。

    他面前的这支铁策军很自然的安静了下来。

    “恐怕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我们去钟离城不会有胜机,但我真不是这么想。我对一个人有信心....现在军情没到,但你们知道我在边军的消息还算灵通,我知道有个人正率军赶向钟离,若不是那个将领,我恐怕现在也不会选择去钟离。但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有多厉害,所以我想在他到来之前能不能守住钟离,这样他的大军到来时,我们多个重要要塞,便说不定能将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一举堵在这里,然后反剿。”

    “可能我们会死很多人,可能我也会死。但我觉得这时候我选择做这样的事情很恰当,当然还有让我有信心的是...我们这支铁策军有很多修行者,中山王元英的大部虽然修行者数量不少,但经过了这么多场战阵,未必有多少优势。”

    “我说完了。”

    魏观星平静的看向所有人,道:“想要和我去钟离的,就接着走,觉得不妥的,可以回家,不会有任何问题。”

    整个过程很平静,就连他此刻说完,整个行伍都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一个人离开。

    魏观星转身,他没有说什么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之类的蠢话,他的目光落在队伍中其中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里装着一具腾蛇重铠。

    他现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是林意你可不要死。

    在他的心中,林意这样极为特殊的修行者,也是能够守住钟离的重要一环。

    ......

    在这列队伍的最后,有几辆始终关着车门和垂着车帘的马车。

    在魏观星对这些铁策军军士说完后不久,王平央和往常一样从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走出,他将一些已经经过处理的药渣和污水倒入道边的水塘,然后又取了些清水,回到安置着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的马车。

    医官依旧昏迷不醒,似乎瘦了些。

    然而当王平央用清水擦拭着他身上一些因为湿热和内气不调而生出的浓疮时,王平央的眼中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明显更烫了一些。

第四百三十九章 希望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帮着黄秋棠医治这名医官,黄秋棠的心思大多用在那些药理之间,用药调药要花费大量时间,所以许多琐碎事便是都由他来做。

    他停留在这名医官身边观察细微变化的时间更多。

    事实上从跟随着铁策军行军开始,黄秋棠就已经有所进展,这名医官的身体状况没有变的更糟糕,而且他也无比肯定,这数日之间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尤其此时当感觉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更烫一些的瞬间,他也能确定这名医官的气息反而比平时更加平稳。

    他迅速的放下了药布,伸出手指落在这名医官的脖颈上。

    这名医官的鲜血在他手指下方肌肤内的血管之中奔流,和正常人相比还显得微弱一些,只是他的确可以感觉到,这名医官的鲜血很烫。

    滚烫的鲜血让这名医官的心脏跳动得略微快了一些,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改变。

    王平央的手指移向这名医官的眼睑,他仔细的看了看这名医官的瞳孔。

    这名医官在暴露出异样的真元力量之前,眼瞳应该和正常人无异,然而当他陷入昏迷之后,王平央每次凝视他的眼瞳都会有一种如坠深渊的感受。

    他的眼瞳是深沉的灰色,灰色之中却又有许多黑色如针尖的细丝若隐若现,每一条细丝都显得无比深邃。

    许多人在陷入昏迷中之后,眼瞳会自然扩散,然而这名医官的眼瞳,却似乎如同琉璃球一般,始终没有改变。

    即便他的气血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他的眼瞳也依旧没有变化。

    王平央在这名医官的身侧停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他确定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改变,他出了这辆马车的车厢,然后进入了黄秋棠所在的马车车厢,接着将这名医官气血发生变化的情形仔细的述说了一遍。

    “这便说明我想的有可能是对的。”

    黄秋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笑了笑。

    “钟离应该会死很多人。”王平央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我会设法变得更强大一些。”

    “但有一种可能,你变得强大,他会很容易觉察到你的气息,或者他的部众都有可能觉察到你的气息,你会藏不住。”黄秋棠看着他说道。

    王平央也淡淡的笑了笑,“那前辈可能还要更辛苦一些,在他能够觉察到我的气息之前,便找出一些能够应付的方法。”

    黄秋棠没有再应声,她埋下头去,继续在脑海之中和无数的药理战斗。

    两人都有着共同的可怕敌人,两人都想着要战胜魔宗,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

    “有一件事其实你忽略了。”

    沈鲲骑着马到了魏观星的身边,轻声说道。

    魏观星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你说的应该是韦睿。”沈鲲压低了声音,“韦睿过来,他至少也有七八万以上的精锐军队,他的军队连我都有信心,而且就算是皇宫里的皇帝,也不敢让韦睿的军队送死,各种军械应该是优先着他来。只是若是在我们到达之前,钟离城便已经失守了呢?”

    魏观星摇了摇头。

    他没有意外,他并没有忽略这点。

    “我想过这种可能。”他转头看着沈鲲,道:“如果那样,我们到时便乘着元英大军未至时夺回来。按照现在的军情,那边北魏的军队并不多。”

    沈鲲道:“只是按我得知的消息,有一支北魏军队有七千之数,已经到了钟离城北边,准备攻城。”

    魏观星挑眉,他没有先问沈鲲如何知道这样的消息,而是直接道:“钟离城两面环水,北边是淮水,天然屏障,水流湍急,除非大型战船,小船都根本过不去,从北边怎么攻城?”

    “前面连翻暴雨,北魏人在上游不远处砍伐了许多巨树,先前不知何用意,以为要造船,但近日全部冲击下来,连日来又拦了不少枯枝烂木,北魏人又填了不少土,现在在北面淮河中心堆积成洲。”沈鲲看着他说道:“现在那些北魏人沿着浅滩,已经将河北面往这小洲的通了道路和浮桥,直接在这洲上设营,同时已经在设法从洲上搭建往钟离城北侧的道路,钟离城北侧城墙不高....看这架势,应该还有北魏的军队从北面过来。”

    “那就不是中山王元英部。”

    魏观星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只是想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便确定道:“会有别的北魏军队先中山王元英大部攻击钟离城。”

    沈鲲耸了耸肩,他的脑海之中并无魏观星那样清晰的地图,所以这种具体军情的事情,用不着他去多过考虑。

    “你从何得知这些消息?”魏观星这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有一批靠私盐生意发财的朋友就在钟离附近,他们和你一样想不开。”沈鲲的面色复杂了起开,转头看了一眼道路的后方,“先前道上遇到的那几支零散的商队里,也有些道上的朋友,我问过了,那批盐贩子,正朝着钟离赶,在我们把自己填进钟离之前,他们会先把自己填进去。”

    “他们有多少人?”魏观星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多也不过三四百人。”沈鲲道:“有五六名修行者,但最多不过承天境。”

    “只是私盐贩子?”魏观星问道。

    “连马贼都算不上。”沈鲲点了点头,“平日里见着地方军都会躲的那种。”

    魏观星沉默下来。

    现在的钟离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两千?

    若不是钟离城易守难攻,又没有魏军大部猛攻,这钟离城恐怕也早就不保。

    加上这三四百人,又有多少?

    只是沈鲲这些话却提醒了他,他忽略的并非是北魏那一支不知隶属于何人,从北面会先于中山王元英之前到达钟离的北魏大军,他忽略的是,这不是在北魏境内作战,而是已经深入南朝境内。

    在他过往从军的那些年里,见过的南朝平时温和,但危难到来时变得血性的人并不少。

    所以胜算说不上,但希望,便会更多一些。

第四百四十章 血仍未冷

    钟离城的占地其实只得道人城一半大小,但是从前朝开始,钟离便一直是南方王朝的屯粮重地和水陆要道。

    钟离城再往北,对于南朝而言便已经算是北部边境。

    但对于北魏而言,从钟离到南朝边军的那些屯兵边城之间的广袤原野,却是他们垂涎欲滴的肥肉。

    这些地带地势平坦,大多都是肥沃的农田,在北魏兴起之前,北方的许多流民、马贼,拼了命的也要进入这些地方劫掠,便是因为一次成功的劫掠,或许便能让他们一年衣食无忧。

    和周遭的其余城池相比,钟离城虽然占地不大,但一直是作为战略要地布置,半个城依水而建,坚厚的石制城墙一直深入水下淤泥深处,靠水的城墙又高,淮水又是湍急,寻常水军也很难从临水这边攻城。

    所以即便之前北魏中山王元英屡出奇兵,这钟离城中蓝怀恭部下的精锐军队也早就被蓝怀恭调走,城中守军只有数千,但中山王元英座下都是陆军,别说没有特别强大的水军,就连寻常的水军都没有。

    对于钟离城中南朝守军而言,若是靠水这半边不需要用兵镇守,那便意味着只需要将兵力全部集中镇守在靠陆地的这一侧。

    再加上钟离原本就是囤积粮草和军械的水陆要塞,粮草和军械都是异常充足,所以在过往北魏重兵不至的情形之下,这钟离城却是给人固若金汤之感。

    只是在一支北魏军队突然出现,在水流湍急的淮水之中只是用短短的时间便堆积成可以囤军的洲屿,接着又沟通北岸,并逐渐建桥接近钟离城临水城墙时,钟离城内的南朝军士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在半夜时分,钟离城里发生了一场叛乱。

    反叛者取得了胜利。

    城中先前的数名高阶将领浑身伤痕的跪倒在地,其中为首一名将领浑身的铠甲都已经被卸去,只剩下贴身的蓝袍。

    这名将领并未受太过严重的伤势,只是他的脖子和肩膀都被数柄森冷的长剑压着,略微动作,锋利的剑锋便在他的肌肤上冷酷的划出血痕。

    “王朝宗,你敢以下犯上!”这名将领愤怒至极,仰头看着身前一名身穿黑甲,面无表情的青年将领寒声厉喝道。

    这名被他称为王朝宗的黑甲将领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现出些鄙夷的神色,“蓝怀恭的部属,全部都是这样的无胆鼠辈?”

    “你!”

    被压在地上的将领一时气结,在下一刹那,他咬牙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叔父是谁,你敢在这里违抗军令,如此对我...”

    “我连死都不怕,怕你叔父?”

    王朝宗冷冷的打断了这名将领的话语,然后道:“我想活,所以我不会让你像蓝怀恭一样带人逃跑。”

    不怕死和我想活这样的两句话明显对冲,然而在此时,所有聚集在周遭的南朝军士却都明白这名带头造反的年轻将领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坚守,有可能会死,但是任凭这几名将领暗中带着部属偷偷逃离,恐怕这里也和泗城一样,迅速溃城,尚且被蒙在鼓里的大多数军士都会死。

    “把他们挂在北边水面上吊死。”

    王朝宗根本不再和这名将领废话,冷冷的对着身后的数名将领说道。

    “什么!”

    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一起骇然大叫起来。

    就连他身后数名将领都是有些不解,一人轻声问道:“杀便杀了,挂在北墙作甚?”

    “不是给我们自己人看的,是给那些北魏人看的。”

    王朝宗冷漠的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这军令一下,这一场战斗无论胜负,哪怕自己能够好好活下来,将来自己都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死,但这南朝,终究需要些有这样肩膀的人来担起事情,否则便只被那些北魏人看笑话。

    “死战而已,不死不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想要轻松愉快的拿下钟离,那便是做梦。”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周围这些军士便都已经彻底明白。

    这些城中原本的最高阶将领的相貌不是秘密,北魏那些人肯定能够认得出来。

    原本城中的最高将领都在北面水上被绞死,那淮水之中新来的那支北魏军队,自然就知道城中这些人已经彻底豁了出去,要死守这座城。

    “他们这些天伐木堆土也是费了些气力,想要安生睡觉也不可能。我等会招些嗓门大的,再带些鼓,一夜都别想安生睡觉。”一名络腮胡子将领鄙夷的笑笑。

    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那几名被压着的将领都是大声的尖叫挣扎起来。

    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寻常军士直接大踏步上前,一把便揪起了其中一名将领的领子,不等这人反应过来,噗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尖刀已经直接在这名将领的胸口扎出深深的血口。

    这名将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他的心脉和肺叶全部被洞穿,他想要惨叫,竟然是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伤口之中狂喷而出。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陈耕年?”王朝宗面色不变,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名庄稼汉一般的寻常军士,看着他如此干脆熟练的手段,他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做什么的?”

    “杀猪的。”这名军士对着王朝宗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

    “怪不得。”

    王朝宗霍然开朗,他眉头松开的同时,他身后一些将领却是轰然大笑起来。

    笑声狂放豪迈。

    其余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不知是被这笑声吓倒还是被那淋漓的鲜血吓瘫,都是面无血色的软倒在地,被一群军士蜂拥拖出。

    不到盏茶时分,钟离城北面临水城墙上响起无数纷乱的声音。

    有人大声叫骂,有人喊杀。

    战鼓声响起。

    水面洲上的魏军射出大量箭矢,其中夹杂着一些军械抛出的碎石和飞刃。

    破空声呜咽。

    王朝宗面色漠然的巡城,他此时和其余城中那些和他同样想法的将领,根本未曾想到,有史以来,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之间,最残酷和规模最大的一场血腥绞杀,就从他所在的浓浓夜色,就在此时展开。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夜浮尸

    严格意义上而言,最新出现在这里的七千魏军并不像是那种精锐的边军,反倒更擅长修桥铺路。

    沈鲲对钟离一带的地形并没有什么了解,他以为这支魏军是凭空在淮水中央用上游飘来的巨木堆积成洲,但事实上淮水中央本身便有突出水面的小洲,在枯水期时,沿岸的一些村民甚至会赶牛羊上去放牧。

    但这些小洲最大两个也不过能够容纳千人,这支魏军只是用了数个日夜的时间,便用浮木和堆土将大多数小洲连接在一起,七千魏军驻扎其上,军营也似乎只占了这大州上一角,给人的感觉便是再上两三万人都是绰绰有余。

    真正令城中有些将领想要不战而逃的是,除此之外,这七千魏军一边打桩一边铺设浮桥,短短一日夜之内,便在湍急的水面上硬生生的架起一条可以通达淮水北岸的道路。

    这道路甚至可以通行车马,连一些堆满重物的牛车都甚至可以通行。

    淮水本来就是天险,北魏若是没有水军,便是对面岸上来了数万甚至十数万兵马都过不来,要沿着北岸绕路,则势必和南朝北方州郡的边军交手,便失去战机。

    然而现在天堑变通途,大河对面的魏军能够源源不断的直接开拨过来攻城,城中这些胆怯的将领便是想都不敢想。

    只是对于王朝宗这些有胆气的南朝将领而言,死则死矣,但直接被这样一支不善战斗,只善修路铺桥的魏军就吓破了胆,接下来死在逃亡的乱阵之中,那便真是死不瞑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和他所想的一样,当那些试图偷偷逃走的将领被拖在北墙上直接吊死,随着城中军士不断的挑衅和叫骂,无法休憩的这支魏军乘着夜色便开始朝着钟离城继续推进。

    一些已经预制好的浮排连着绳索不断的被推入水中,大量的北魏军士身上缠着浮物也直接跳入水中,夜色里看不清这些北魏军士在水中如何动作,然而那些浮排连接固定的速度却是十分惊人,北墙之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都可以确定,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那恐怕在日出之前,这些浮排就能一路延伸到城墙之下。

    北墙上的许多南朝军士还处在处死原本这城中最高将领的惶恐和豁出去之后的亢奋的双重刺激之下,那些将领的被处死又无可避免的导致一些人失去足够的约束和暂时的混乱。

    在没有军令声响起之前,便已经有稀落的箭矢破空声和一些军械的震鸣声不断响起。

    首先动手的是北墙上的南朝军士,然而魏军的反击却是超出了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的想象。

    夜色里,不断有北魏军士跳到已经有所固定的浮排上,然后开弓,施射。

    暴戾的箭鸣声不断的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军出现,夜色里从水面上射出的箭雨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气势。

    北墙上的南朝军士震骇的发现,这支北魏军队之中的箭师数量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在这面临水的墙上,南朝这边只有两百余名箭手,然而水面浮排上的魏军之中,至少有七八百名箭手在施射。

    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值得珍惜的羽箭在这支魏军眼里似乎就像是普通的柴火一般,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羽箭的消耗。

    一名手持着盾牌的将领不解的深皱着眉头,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答案。

    在这些暴戾的箭鸣声中,很快出现了数道异响。

    已经紊乱不堪的空气里,出现了呜呜的鸣声,就像是某种巨|物在接近。

    这名将领的眼睛眯起,他看到数道儿臂粗细的黑影从所有箭矢的上方狠狠坠落。

    这些黑影的目标并非是城墙上任何一人,也不是城墙上那些固定着的军械,而是城墙本身。

    这些黑影全部无比精准的狠狠砸在城墙上。

    所有城墙上的军士都感觉到了城墙的震动。

    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已经探出身去。

    他看到城墙上石屑纷飞,这些黑影是粗如儿臂的精钢|弩箭,而尾端,则连着细细的钢索,这些钢索的另外一头,连着的是数片浮排上的弩车。

    那几辆弩车并不显眼,先前远看他还以为只是一些车马拖着的杂物。

    “王朝宗!”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看清那数辆并不显得高大的弩车的瞬间,这名将领厉喝出声,声如闷雷。

    原本在警惕的巡城的王朝宗身体骤然一顿。

    在他看来,今夜钟离城最大的敌人在城内,不在城外,然而当听到北墙上这样的声音,在下一个呼吸时,他的身体便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北墙飙射过去。

    “这些北蛮子借这弩箭连的钢索直接拖浮木过来!”

    他的身影才刚刚冒着箭雨在这名将领的身后出现,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便已经对着他喝了一句,同时不断的发令喊人和他一起到墙边。

    王朝宗一个纵跃便到了他的身侧,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水中不断涌起气泡,有许多几乎完全精赤着身体的北魏军士从水下不断浮出,他们的手中都有一个勾爪,那扎在城墙上的弩箭末端上连着的钢索上竟然也有锁扣,数个勾爪一搭上去,随着那些北魏军士用力,这些钢索便从弩箭上脱落。

    王朝宗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往远处看去,便完全理解了他身旁这名叫做余末疾的边军老将方才的那句话。

    此时钢索的另一端也已经从弩车上解下,以他的目力看去,却是连着更多带着浮漂的细索,而那些细索又连着许多浮木。

    大量的浮木若是被拖引过来,然后用重物固定在这城墙下方,那城墙上若是砸下的大量木石,反而就像是帮这些北魏人在河中筑坝。

    浮排制造尚需时间,但浮木若是牵连起来,要在上方铺设木板组成简易浮桥便十分简单,以这支魏军之前体现出来的能力,别说让他们数千人到达城下,后继再来北魏军队,他们都恐怕能边修边造,尽数压到这北墙之下。

    这支北魏军队根本不惜羽箭,便是要在这段时间内彻底压制墙上南朝军士...他们便是想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便一锤定音!

    在余末疾的连连厉声喝令下,近处的修行者和箭师都尽可能的迅速移动到了临水墙边,一朵朵血花不断从水中涌起,那些从水中冒出的北魏军士不断被杀死,血沫在城墙下端堆积起来。

    此时有余末疾的指挥,王朝宗知道自己再发军令也是无用,他看向远处那数架弩车,眼中一片凛然。

    如此远的距离,甚至还连着这样的奇异钢索,这种弩车,从未听说过南朝有匠师能够制得出来。

    “魔宗。”

    他的脑海之中不可遏止的浮现出这两个字眼。

    .......

    乱成沸粥的河水之中的潜渡过来的北魏军士死伤很惨重。

    这些如巨大白鱼一样的军士应该是这支北魏军队之中水性最好的那批人,只是除了墙上的南朝军士对他们形成的杀伤之外,北魏人射出的自己的箭矢也带来不小的误伤。

    但不可否认,即便不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这种北魏军队依旧有着绝大多数南朝军队无法可比的悍勇和冷血的一面。

    根本没有人想要改变,没有更新的军令下达,这支北魏军队完全就是用鲜活的生命来填。

    看着不断从水中冒起,然后又迅速被他们杀死的北魏军士漂浮在河面上越来越多,城墙上绝大多数的南朝军士眼中的悲壮神色却越来越浓烈。

    因为不断有巨木被牵扯过来,不断撞击,发出沉闷巨响,胜过擂鼓。

    另外一端的荒地里,也燃起冲天的火光,那边的魏军也开始攻城。

第四百四十二章 匹夫

    明亮的背面便是黑暗。

    在火光不至的地方,黑暗便显得更加黑暗。

    一些短打装束的汉子猫着腰在黑暗之中站起来。

    他们不是久经战阵的军士,而是沈鲲所说的那些私盐贩子。

    “我再重复一遍。”

    为首的一名男子肤色黝黑,精壮得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豹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们一冲出去,这里的北魏蛮子虽然必乱,但我们不必要多杀这些北魏蛮子,我们只管往南门口冲。我们只是要让人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突然掩杀,乘乱冲到城门,这比在城外和这些北魏军队绞杀要简单的多,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此时的钟离城就像是一个瓮,冲进去恐怕容易一些,想要再离开,便就没有那么简单。

    一想到此点,这些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命填给这座城的汉子们手心里依旧不自觉的出汗。

    汗水浸润了他们缠在刀柄或是剑柄上的布匹,不过这种令人焦虑和不安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正对着城门的那些魏军射过两轮箭矢,步军开始冲锋时,为首这名肤色黝黑的男子便一声厉啸,真的如同豹子一般率先冲了过去。

    钟离城南门城楼正上方,一名身穿皮甲的瘦削将领在两轮箭雨之中都没有挪动一步,他是骊文昭,原本也是蓝怀恭部,那几名被吊死在北墙水面上的将领,都是他多年的同僚,然而今夜里以王朝宗为主的这场叛乱,他也是主谋之一。

    他的消息甚至不如魏观星等人灵通,他并不知晓北方边军此时来援的是明威边军大将韦睿,但他确定身为南朝的将领,便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畏惧潜逃,放弃这里的普通军士和这座城。

    铁血和残酷,是这种极端的时刻必须拥有的品质。

    这些私盐贩子只之前已经悄悄传递进消息,他此时便是在安静的等待着这些人的出现。

    从黑暗里冲出的私盐贩子原本有三百余名,在急速的奔跑之中,变成了不到三百名。

    并非是因为伤亡带来的减员,而是有些人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如同被黑暗吞噬。

    但这些人的临阵脱逃并未影响道冲在前方的近三百南朝汉子,他们的灼热的视线始终盯在前方,如同捕食的猎豹,那些数量应该十倍于他们的魏军,在他们的眼中,却只是疲惫的羚羊。

    “有伏兵!”

    当这些人冲杀至这支魏军不到百步之遥时,这支魏军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瞬间陷入慌乱。

    这支魏军同样不属于中山王元英的精锐白骨军,在河对岸那支七千魏军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和钟离城内的南朝军队纠缠了十余日,双方虽然都伤亡不大,但却是一支极为疲惫之师,而且此时盾甲军士都在最前方,落在阵后的都是些箭师。

    这一批私盐贩子龙精虎猛的冲杀进去,最前方又有数名修行者开路,顿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但按先前说定的,这些私盐贩子并不恋战,笔直的冲阵,转瞬之间,便已经如一柄尖刀将这支北魏军队划开大半。

    “放!”

    骊文昭微眯着眼睛,连目光都似乎凝固,不闪动一下,然而他一只手五指不断在掌心暗扣,一直在计算着那些私盐贩子和前沿魏军以及城墙的距离,在此时,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军令。

    早已准备着的一批箭师顿时猛烈施射!

    虽然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然而此时这些南朝箭师也丝毫不珍惜手中的羽箭,只顾疯狂的拉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将箭囊之中的羽箭倾泻|出去。

    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的疯狂施射,竟是造成了数百名箭师施射才有的效果,密集的箭雨带着恐怖的啸鸣坠落在这些私盐贩子的前方,迅速的帮他们扫出了一条血路。

    “收!”

    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缓缓呼出时,骊文昭的手便已经往上伸出,紧握的拳头松开,单掌竖直。

    所有疯狂施射的箭师全部停顿下来,他们大口的喘息着,只是片刻的时间,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手指上已经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箭囊之中的羽箭已经清空大半。

    “开门!”

    没有任何的迟疑,骊文昭用力的往下挥手,再发一道军令。

    盘索独特的震鸣声中,看着缓缓落下的城门,已经混乱不堪的魏军之中陡然发出数声军令。

    位于这支魏军最前沿的近百名重铠军士不再管身后的这些私盐贩子,迅速的朝着城门冲来。

    然而当城门落下,内里齐刷刷响起的一声轰鸣,却是让这些北魏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齐齐一顿。

    一声轰鸣之后是再一声轰鸣。

    森冷的金属光芒从城门洞里耀射出来。

    当第三声轰鸣声响起之时,这些北魏重铠军士都是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倒退一步。

    三尊浑身闪耀着夺目光华的真元重铠走在最前,那轰鸣声便是他们脚步齐齐踏在地上的声音,而他们的后方,则是数排手持巨盾和长剑的南朝重铠军士。

    当这三尊真元重铠每一次脚步踏在地上时,他们手中的长剑,便都齐齐的拍击在巨盾上。

    巨大的声浪和无比冷酷的气势,让这些北魏重铠的战意如冰雪般消解。

    当这些北魏重铠军士踌躇不前时,那些私盐贩子已经冲阵而出,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这些私盐贩子根本不和这些重铠军士厮杀,直接从他们的侧翼绕过。

    钟离城中三具真元重铠和后方的重铠军士却是依旧齐齐踏步向前,他们一步步逼向前方有些散乱的北魏军队,后方队形散开,如同在城门外竖起一道不断扩大的铁墙。

    绝大多数私盐贩子浑身被汗水和血浆糊满,他们揉着眼睛回首看去时,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从这样的大军之中冲杀过来。

    “丁尝呢?”

    突然有十余人同时叫出声来。

    丁尝便是先前那名冲杀最前的如黑豹一样的汉子,他是这些私盐贩子的带头老大,也是数名修行者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在那里!”

    城墙上有人首先呼喝出声。

    骊文昭一直如笔直的标枪一般站着,他的目力远比一般军士要强得多,在有人呼喊出声的刹那,他便已经看到了丁尝的身影,他原本一动不动,冷酷如岩石的身体顿时震颤起来。

    在北魏那些重铠军士后方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丁尝左腿屈膝半跪在地。

    这名敏捷如豹的修行者的左腿应该是已经断了,此时周围又不断有北魏军士掩杀而至,令他都根本无法借手中长剑站起。

    北魏这支军队虽然一时混乱,但其中必定也有修行者的存在,那些修行者不可能留住这批盐贩子所有人,但他们却设法留住了这些人的首领。

    看着注定已经陷在阵中的丁尝,骊文昭只是用了一息的时间考虑,在下一刹那,他一声厉啸,直接从城门楼上飞掠了下去!

    “杀!”

    身体还在空中,他便朝着城门楼下那三具真元重铠,伸手发出了一道军令。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骑者

    三具真元重铠内里同时发出气浪轰鸣,铠身上原本已经明亮的符文流光溢彩,没有任何迟疑,这三具真元重铠开始朝着前方狂奔。

    这一段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顿时大声狂呼起来,那些手持着剑盾的重铠军士列阵在城门口不动,但是手中长剑依旧有节奏的狠狠拍击着巨盾,这种拍击声会合着上方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呐喊声,声浪顿时有如实质,一个个浪头般不断拍向郦文昭前方的魏军。

    身为城中主要将领之一,带着这三具对于此时的钟离城而言显得至关重要的真元重铠强行冲阵,去救一名陷落在敌军阵中的修行者,这似乎是极为不智的行为,只是此时北墙也已经危急,这城破只在旦夕之间,郦文昭原本自己都并未觉得自己能够守住这钟离城。

    如果一定会死在这里,那早死和晚死便都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时候,这些平时在他们看来无视律法,贪得无厌的私盐贩子都站了起来,那他也一定要站出来。

    死不可怕,关键南朝人真是都如蓝怀恭那些部下一样懦弱胆怯,失了气节,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空气里再次响起暴戾的箭鸣声。

    北魏军队在过往十余年里一直想着南下,北魏皇室也是励精图治,治军极严,这支军队即便不是中山王元英部下的最精锐军队,但此时也已经有诸多将领在迅速收拾混乱局面。

    军队中的箭手在不断响起的军令声中也拼命的拉动弓弦,射出制造精良的羽箭。

    锋利的羽箭如雨般朝着毫无畏惧的郦文昭射落,郦文昭身体微屈,先行避开首先落来的数支劲道奇大,显然是由其中修行者射来的箭矢。

    这几支箭矢从他的头顶掠过,箭羽带起的风吹得他发丝散乱。

    此时他尚且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前方天空更多的羽箭坠落。

    他急速前冲的身体强横的停顿下来,也就这刹那时光,他身后三具真元重铠已经冲到。

    这三具真元重铠如盾牌般将他护在中心。

    当当当当....

    沉重的铠甲上响起密集的震鸣。

    羽箭在铠甲上留下印记,然后纷纷折断。

    郦文昭听着这令人心悸的声音,却是无比冷静的感知到了他和丁尝之间这片区域内威胁最大的一名敌人。

    他低沉的咆哮了一声,侧身掠了出去。

    对于修行者而言很宝贵的真元此时顺着他的经络毫不珍惜的喷涌出去,甚至在他的脚下响起了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脚下泥浪四射,地面留下像被无数爪子抓过一般的痕迹。

    他的身影快的如同妖媚,直接笔直的从北魏那些重铠军士阵中穿过。

    三名重铠军士刚刚反应过来,他们的后背便已经被郦文昭的长剑斩中,顿时如同被铁锤砸中的木桩一般往前重重倒地。

    郦文昭的目标是一名已经显得有些年迈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脸上的皱纹里都沾满了浮尘,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具显得陈旧的皮铠,然而看着朝着自己冲来的郦文昭,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在自语着什么,他的右手数根手指却是急剧的颤动起来。

    一道黄玉般的小剑从他身侧飞来,洒出数十道剑影,真实的那道小剑隐匿其间,却是飘飞落向郦文昭的后颈。

    郦文昭感知到了这道飞剑的存在。

    他甚至可以肯定丁尝那条腿的剑伤也是这道飞剑导致。

    然而此时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似乎根本不知道这道飞剑的存在,他只是握紧手中的剑,然后真元顺着他手臂的经络狂涌而出。

    他手中的剑汇合着身后不远处的声浪,变成了一道真实的大浪,狠狠拍向眼前的这名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老将有些疑惑,但他没有任何迟疑,飞剑毫不犹豫的如电刺落。

    几乎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郦文昭为何不理会他这柄飞剑的答案。

    一道比他这柄飞剑还要纤细的飞剑,如同一只青色的蜻蜓,以恐怖的速度从最正中那具真元重铠的背后飞出,截向他这柄飞剑!

    谁也没有想到,那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竟然也是一名剑师,而且似乎修为比郦文昭还要强大!

    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这道青色小剑后发先至,竟是无比精准的将黄玉般小剑挡开。

    这名北魏老将的身体迅速往后退去。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一道强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就如同弥补了他退下后产生的空缺。

    几乎所有的剑师身边都会有强大的近侍,即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这也不例外。

    这是一名精壮的光头男子,他面色冷漠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然后狠狠挥出一刀。

    血样的刀光和惊涛般的剑光相逢,接着便是一声轰鸣,如同两辆疾驰的马车相撞。

    这名北魏近侍的修为比郦文昭略逊数分,他一声闷哼,嘴角震出些血沫。

    然而他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为强横,却是一步不退,而且手中的刀也依旧无比稳定的收回,就要再次挥出。

    只是他的刀势,突然被后背的剧痛打断。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只见一柄剑已经深深刺入自己的后背!

    那半跪在地的丁尝狂笑起来。

    他将他手中的剑投了出来,一举重创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骊文昭身上的这名北魏近侍,虽然失去了手中的武器,但是面对乘机冲来的数名北魏军士,他却是反而抓住了一柄刺向他的长刀,然后借势单足用力,站了起来!

    噗!

    这名被他抓住长刀的北魏军士被他拖了过来,来不及弃刀就被他一拳击中咽喉,口中鲜血狂喷。

    丁尝狂笑声中,他的身体再次往前跪倒,手中抓着刀身,还未来得及将刀柄捞住,但是另外两名北魏军士却是骇然,一时顿住不敢冲近。

    郦文昭眼睛眯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丁尝的左膝处被切开,而他的右脚踝处也是中了一剑,根本无法行走。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大地震动起来。

    有一小股骑军绕向了后方,切断他和三具重铠的退路,而那批北魏重铠军士也已经围了上来。

    按照理智的判断,若是方才能够成功杀死那名北魏老将,他应该能够带着丁尝杀回城去,然而这名近侍的强悍还是超乎了他的预计,若非出现奇迹,他应该会被困死在这里。

    城墙上的南朝军士还在呐喊,只是其中却已经多了焦虑的味道。

    有一名年轻的将领已经按捺不住,他忍不住就要发出军令,索性冲出城去厮杀。

    然而也就在此时,有零落的惊呼声响起。

    黑暗笼罩的官道上,突然出现几匹狂奔的战马。

    在那些官道上,都有这支北魏军队所设的关卡,然而那几匹战马却是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城上军士视线之中试图阻拦那几匹战马的北魏军士,几乎都是瞬间倒下。

第四百四十四章 铁策军!

    郦文昭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可以肯定是自己人,而且来得很急切,即便是在夜色里,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战马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气和白沫。

    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所以极有可能在朝着钟离城赶来,只是在远处见到钟离城的战况,便加急赶过来。

    虽然还看不清这些战马上骑者的面目,然而只是看着这些战马口鼻之中横飞的白气和白沫,郦文昭的胸口就不断的热了起来。

    不管今夜的战况到底如何,能见到南朝的这么多好儿郎,能和这些人在这里并肩而战,便是值得,便是让他热血澎湃!

    毕竟是深入敌境,北魏这些军队虽然在整体战局之中占据主动,但在军情传递方面却未必比南朝军队更为通畅,对于一些小股的敌人,他们并不能做到无一遗漏。

    这支刚刚才从混乱中缓过一口气的北魏军队的所有将领,也并无一人知道此时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是谁。

    那名北魏老将面色冷漠的一声厉啸,他丝毫未顾忌那名悍勇无比的近侍的生死,决然的往后方人群之中退去。

    他的飞剑也根本不想和那具真元重铠内的南朝修行者纠缠,绕出一条诡异的弧线,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密密麻麻的北魏军士蜂拥而至,顿时如潮水一般将他的身影淹没。

    脱离了南朝那柄飞剑的纠缠,这名北魏老将弯着腰急剧的往军队最后方穿梭。

    这支军队最强悍的力量此刻都聚集在这阵前,最后方的依旧是些箭军和军中一些非主战人员。

    他必须设法将那些战马上的人拦住,否则这支魏军的死伤必定非常惨重。

    听着狂暴的马蹄声,先前已经被那批盐贩子冲击过一次的北魏军士却是相对镇定了许多,那些箭手第一时间拉起弓弦,对准那些骑者,就等着狂奔的战马出现在他们手中弓箭的射程之内。

    有箭鸣声骤然响起。

    嗤的一声裂响。

    夜色如同被化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这道箭鸣声却来自马上的骑者。

    咄!

    一名北魏箭师胸口的皮甲骤然一声沉闷震响,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重重栽倒,一蓬血雾从他的胸口迸射出来。

    一股凛冽的寒意同时在周遭其余北魏军士的心中涌起。

    那战马上的骑者之中,显然也有箭师,而且是不弱的修行者,手持着的也是不同寻常的强弓,否则绝不可能在接近他们一倍射程的地方如此射杀他们的同僚!

    咄!

    又一声同样的死亡闷响给了他们更为确定的讯息。

    那名骑者在座下马匹狂奔时又射了一箭,再中一名北魏箭师!

    北魏老将急速的穿梭着,他此时身影如同鬼魅,丝毫不亚于之前全速冲阵的郦文昭。

    狂风扑面,他的眼睛眯起,此时他已经隐约看清,那施射的南朝箭师,竟然只是一名娇小的少女,而她身侧的马匹上,全部都是些在他眼中稚气未退的年轻人。

    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连骑术都不精湛,看着他们骑马颠簸的姿势,若是寻常军士如此,第二天恐怕腰都会断了似的,根本直不起身来,然而这些人却不会,因为这些人都是修行者。

    这名北魏老将只是看着这些人肌肤的光泽,看着他们眼中的神光,就可以确定,不管这些人的修为到底如何,但他们都是修行者。

    这支北魏军队之中有人也敏锐的注意到了此点,那人比他更为决绝,一声咆哮般的军令声马上响起。

    这名北魏老将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知道这是很正确的军令,但似乎年纪越大,有时便越会心软,越容易犹豫和感到悲伤。

    所有准备施射的箭师全部收了弓箭,哪怕那些已经拉开了弓弦的箭师都迅速的转身,尽可能的往这支魏军纵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一些只是身穿轻甲的步军,却是冲了出去,迎向狂奔而来的战马。

    这支北魏军中顿时有人大声放歌,起初只有数十人在唱,但悲壮的歌声响起,便是几乎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唱了起来。

    这些冲上去的轻甲步军除了手中的长刀之外,什么多余的负重都没有带,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即便携带更多的武器,也不可能对那些人造成威胁。

    在这样的战斗里,他们这些人冲上去便是赴死,便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这些修行者们的真元。

    城墙上南朝军队一阵紧似一阵的呐喊声都被这歌声几乎淹没。

    在这样悲壮莫名的歌声里,就连狂笑着的丁尝都是心中大震。

    他心中荡漾起异样的意味,他知道南朝像自己一样带种的不少,但北魏的军队,这些曾经被南朝人看不起的北魏蛮子,却同样如此。

    十余名冲在最前的北魏军士手捂着咽喉,接连无力的倒地。

    他们的咽喉上,都插着带血的羽箭。

    只是收割生命最快的,却并非是那名施箭的少女。

    她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身下的马匹已经力尽,在这匹马往前冲倒,砸出大片尘浪的刹那,这名年轻男子从马背上飞掠了出来。他的身前,瞬间出现大片的流光。

    那些流光如同红色的流萤,飞扑在他身前那些北魏军士的身上。

    这些在悲壮的歌声里冲来的北魏军士瞬间无声的倒下了一片,不再站起。

    不知是悲伤还是因为那些血光的映照,直起身来的这名北魏老将眼睛一片红通通,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这种喝问很老套,但战场上却很容易响起这样的喝声。

    双方都很清楚这样喝声代表的意义。

    即便今天杀不了你,我都将记住你的名字,将会永远将你视为仇人。

    齐珠玑抬手。

    他收回了一些乱红萤。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出现在这样的大战战场之上,也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魏人的面报自己的名号。

    这个名号出口,便会伴随着他一生。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然后鼓动真元,厉声喝道:“铁策军,齐珠玑!”

    他身旁的萧素心收起了弓箭。

    距离太近,弓箭对于杀戮便没有太大意义。

    此时她本不必自报家门,然而她却是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将自己被血腥充斥的难受之感和一丝隐隐的恐惧全部从胸肺之中吐出去,“铁策军,萧素心!”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夜守

    单独的修行者哪怕强大,但一支军队却往往更能够给人予力量感。

    铁策军在南朝并不算名声响亮的军队,然而在此时,光是这个名字,就给了钟离城中那些南朝军士巨大的鼓舞。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山崩地裂般响起。

    两军交战,气势本来便是关键性因素之一。

    这名北魏老将嗅着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决定即便是行险都要杀死齐珠玑或是萧素心两人之中的一人,否则恐怕难以稳住士气。

    顺应着他的心意,他那柄黄玉般的小剑从他的袖中再次飞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剧变。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甚至没有先行收回飞剑,便厉啸出声,发出了一道军令。

    这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全部一愣。

    最晚反应过来的是那些朝着齐珠玑等人冲去的步军,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在下意识的顿下脚步的同时,无比愕然的转身回望,他们不能理解刚刚才让他们冲出来,为什么现在会下全军撤退的军令。

    军令毕竟是军令。

    尤其是来自这支军队里最值得信任的将领的军令。

    所有的北魏军士,包括那些和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如山般碰撞的重铠军士,全部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撤离战场,撤向他们原本驻扎的军营后方。

    “为什么!”

    一名北魏将领跃到这名也正混在人群中退往黑暗中去的北魏老将身侧,十分愤怒的质问道。

    这名北魏将领正值壮年,身形甚至比那些身穿重铠的军士还要魁梧,他的头发用草绳盘起,用某种深红色的石粉涂抹得如同一个坚硬的头盔。

    这种奇特的发饰在整个北魏都不多见,一般只来自于有些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

    绝大多数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的特殊习惯都是传统,而传统的本身,往往是为了要令敌人畏惧,从某个方面而言,这种部族从古至今便都生活得比较艰难,所以他们的战斗风格也往往比一般人要强悍。

    “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然而只是听到北魏老将寒声说出的这句话,这名北魏将领心中的愤怒也尽数化为了惊惧。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叫了起来。

    这名北魏老将并没有出声回应。

    他紧抿着双唇,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内的震颤望向齐珠玑等人的后方。

    在他的所知里,南朝的铁策军似乎只是一支杂军,而且根本不在南朝五部边军的编制之内,这样的军队里,怎么可能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此时即便是在这钟离城中,都根本没有神念境的强者。

    然而方才的那股气息他绝对不可能感知错误。

    那名南朝修行者距离齐珠玑等人都至少还有数百丈的距离,只是隔着这么远便让他感到根本无法匹敌的元气波动,那便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强者。

    他之前还有信心至少解决掉那名盐贩头目,至少杀死齐珠玑和萧素心其中一人,但对方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到来,这便不是他们这支军队所能应付。

    他不是林意和白月露,他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一样,根本不会觉得有越境而战的可能,一切理智都在提醒着他,神念境的敌人,只有他们这方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应付。

    兵对兵,将对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更应该遵循这样的道理。

    ……

    靠着淮水那一边依旧杀声震天,但这一片却是相对安静了许多,最为响亮的只剩下偶尔破空的凄厉箭鸣声和重铠的脚步声。

    齐珠玑没有追击。

    在这种黑夜之中,在对方阵中依旧有不少修行者存在的情形之下,追击非但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还有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支魏军之所以如此决然的全军撤退,只是因为他身后官道上跟来的那名齐家供奉。

    但相对于一名足够强大的修行者能够决定很多事情,这时间很短的战斗里,给他更深触动的,是北魏军队的骁勇善战。

    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很自然的希望自己的敌人更弱一些。

    然而今夜里这样短短的接触,却无比深刻的提醒着他,敌人不弱,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

    换句话而言,若是南朝和北魏这场战争,最终是南朝落败,那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

    丁尝纵声狂笑了起来。

    他身周倒着数十具北魏军士的尸身,其中不乏重铠军士。

    除了双腿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上又有了数道血口,他的真元将尽,但他竟然活了下来,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郦文昭看着那三具终于脱身而出的真元重铠,确定再没有什么魏人能够危及丁尝的生命,他继续朝着前方飞掠,落在齐珠玑等人身前不远处的同时,他便直接问道:“来了多少人?”

    “到日出时,应该至少会有六七百人。”

    齐珠玑看着这名很决然的从城墙上跃下的南朝将领,认真道:“再过最多两日,应该会有三千铁策军能到。”

    郦文昭点了点头,道:“只是关键在今晚…北岸的魏军已经通达北边墙下,今晚不知道能否撑得住。”

    “我们去北墙。”

    齐珠玑看着他,很确定的说道:“今天夜里应该守得住。”

    郦文昭眉梢微挑。

    他此时看清官道上又来了一骑。

    马背上有一名老者。

    那老者似乎很不喜欢骑马,尤其不喜欢尘土飞扬。在夜色之中,他皱着眉头,是不是用袖掩鼻。

    ……

    “铁策军?”

    北墙之上流矢如雨乱飞,听着另外一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王朝宗等人正惊疑不定,突然有传令兵快速回报,听到铁策军来人逼退了北魏军队,王朝宗顿时一愣。

    “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他下意识的问道,他之前消息也不算灵通,但听说过剑阁归于铁策军的事情。

    “不太清楚,但来人自称铁策军齐珠玑,铁策军萧素心。”

    “齐珠玑?”

    王朝宗顿时反应过来,大喜过望,“那便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此时这边城墙上激战正酣,下方那些北魏军士完全不要命的填来,大量的浮木不断撞击在城墙上,接着这些北魏军士不断的用绳索牵引,用大量的草竹之类填塞,竟是渐渐形成往上的斜坡。

    北墙之上不断有南朝军士中箭,下方北魏箭军的数量数倍于城墙上的南朝箭手,即便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利,除了箭矢之外,有些军械和落石也能造成杀伤,但双方死伤却是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这北墙上南朝军士人人觉得吃紧,危在旦夕,他们有些看见了王朝宗的狂喜,不知道此时城中的这名主帅到底是怎么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夜歌

    三支奇特的羽箭在南面北魏军队的军营里射出,在飞上天空时和寻常的羽箭似乎毫无区别,但在到达高处时,却是轰的一声炸响,喷吐出无数猩红色的火焰。

    北墙外水面州上,一名头戴圆帽的北魏将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中散开的美丽火焰,他的右眼角不自觉的微微跳动起来。

    对面陆上有南朝的援军到来,而且其中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不祥的预兆。

    只是既然已经发动,他现在所需做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将这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全部填上去,即便无法直接将这里临水的北墙直接打出缺口,也至少让城中的南朝军队无法破坏从北侧淮水通往这钟离城的浮桥。

    过往经历的战阵,已经让他可以冷酷的执行上方的军令而将这些鲜活的生命当成木石般死物堆上去,但和以往一样,他的内心可以做到冷漠麻木,面上可以无动于衷,但是他的右眼角的血肉却还是会不自觉的抽搐,跳动。

    他保持了沉默,没有新的军令下达。

    黑暗的河面上响起更多的水声。

    一些比较大型的船舶随着水声出现。

    这些船舶的行速很慢,船上的军士对于船舶的掌控也可以用极差来形容,甚至都无法让这些船舶在水面上走成直线。

    整个北魏都没有什么强大的水军,而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之前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什么水军。

    北墙上的南朝将领看着这些在水面上歪歪扭扭而来的船舶,却是没有一个人感到可笑。

    他们彻底领会了对方的战略意图。

    没有厉害的水军,他们便根本不用水军和南朝的水军作战,他们便将水路都变成陆路。

    这些船舶大多数都应该是沿途收刮而来的民船和商船,此时行驶过来,它们的用处也和寻常的浮木没有区别,只是有着这些船舶的加入,这些北魏军队通向北墙将会更加方便。

    这支魏军的修路搭桥方面的确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缓缓驶来的船舶、漂浮着的巨木、普通的门板、甚至是一些羊皮筏,竹排,各种各样漂浮的零碎,都被这些人牵引捆缚在一起,不断有巨大的水花响起,那些船舶上堆着粗绳和重物,不断像重锚一样砸入水中,将这些漂浮之物固定在水面上。

    甚至连一些车马都开始出现,拖着大量的芦苇干草等物堆填下去。

    随着这样水面上的道路的越见规模,羽箭似乎将尽的这支魏军甚至放弃了往城墙上施射,毫不还手的只是将这条水上的道路铺设得更为完整。

    时不时有北魏军士被箭矢和重物击中,惨呼倒地,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却很快被后继的北魏军士填上。

    那些坠入水中无法及时捞起的尸身便迅速消失在泛着血沫的水面之下,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些在城墙边缘不断施射的南朝箭手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随着更多的北魏军士从大河中心的洲上朝着城墙推进,他们眼中可以施射的目标越来越多,然而面对根本就不还手,任凭杀戮的对手,更容易让人生出疲惫和无力的感觉。

    “若是可以,让他们都先休息片刻。”

    一个声音在王朝宗的身后响起,“应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支魏军会全力攻城。”

    这是个极为陌生的声音,在这样的战阵之中却极为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味道。

    王朝宗转过身去,便看到郦文昭和齐珠玑等人的身影。

    在过来北墙的路上,齐珠玑已经听郦文昭说了在自己和萧素心等人赶来之前,这城里发生的“叛乱”。

    他看着比自己和林意大不了几岁的王朝宗,看着对方年轻而充满铁血气息的面目,心中顿时也生出极大敬意。

    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郦文昭对着王朝宗飞快说了几句,王朝宗和齐珠玑等人平静见礼。

    “为何会觉得他们很快会发动强袭?尤其是在南边的敌人都已经退却的情形之下。”王朝宗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看着齐珠玑问道。

    “因为他们在准备登墙云梯。”

    齐珠玑点了点不远处洲上,十分简单干脆的说道:“我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但如果不是马上会发动强袭,他们不会分出那么多人手在这种时候去准备云梯。”

    顺着齐珠玑所点的方位,王朝宗目光一凛,接着心中便生出异样的感觉。

    那里的确有不少敌军在将一些云梯的部件周围奔忙,看上去十分急切,只是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到了这里,只是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忽略的这点,便说明对方不仅是绝对冷静,而且心思极为细致缜密。

    “想太多无用。”

    齐珠玑很轻易的看穿了王朝宗身侧几名将领的想法,他自嘲般笑笑,“元英的大部不可能很快到来,所以从北岸过来的,应该并非是他的大部,但若是七千魏军都只能算是先锋军,从北岸来的魏军那至少也是在数万,而且既然对方决定在这时就要强攻,那北岸来的魏军很有可能在明日就会到达。只是不管这支北岸来的到底是何人的军队,如果我们不能撑过今晚,也没有畏惧的必要。”

    王朝宗也自嘲的笑笑。

    他之所以敢发动那样的“叛乱”,直接处死这城中官阶在他之上的那些将领,便是觉得没有太多的将来可以想。

    他点了点头,伸掌做出军令。

    所有的箭手停止了施射。

    箭鸣声消失后不久,有苍凉的歌声却是从水面上响起。

    歌声越来越响亮,河面洲上所有的魏人都在大声的唱歌。

    在歌声之中,有许多人开始大声的呐喊。

    整齐的呐喊如同耕种时的号子,充满热情,一声连着一声。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色没有改变,隐在袖中的双手却是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很紧张。

    嗤的一声。

    水面上射出一箭,只是响箭,射上天空。

    杂乱却如雷鸣的脚步声响起。

    在夜色里,许多身穿软甲,手持刀盾的北魏军士如蚂蚁一般涌上并不算稳固的浮桥,朝着城墙冲来。

    在他们的中央,诸多已经准备好的云梯被一些力气不俗的军士直接抬着,随着一声声呼和,在不断晃动,却是极为迅速的朝着城墙接近。

    “放!”

    几乎同时,双方阵中同时响起凄厉的喝令声。

    嗡的一声,城上和水面上同时响起无数弓弦的震鸣声,紧接着两片令人无比心悸的啸鸣声在空中交错而过。

    夜色里,两片箭雨在空中汇聚,交叉,又分开,坠落。

    噗噗噗…

    浮桥上瞬间倒下了一片人。

    而北墙之上,每数名南朝军士之间也有一人倒下。

    愤怒的呼啸声同时在墙上和水面上响起。

    那些北魏箭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北墙上空射完了原本已经为数不多的羽箭,然后和那些手持刀盾的步军一起开始冲锋。

    一架架云梯从晃动不堪的浮桥上升起,架向城墙。

    而这些云梯的后方,一些扛着长竹的北魏军士也冒着城墙上落下的箭雨,悍不畏死的将长竹靠向城墙。

    那些开始攀爬的北魏军士如同挂在绳索上的瓶子一样晃荡和脆弱,然而生命在此时似乎是最不值钱的物事,随着不断血肉砸地和坠入水中的声响,只是在十余个呼吸之间,竟已有北魏军士顶着箭矢和砍杀爬了上来。

    齐珠玑始终站在城墙最前沿的地带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便有一名北魏军士的身影出现,双手按在城墙的边缘,接着便跃起,反手拔刀,刀光朝着他落了下来。

    齐珠玑微微眯起眼睛,他踏前一步,重重一脚将这名北魏军士踢飞出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并肩

    这是一种看似很无聊,然而身在其中只会觉得心脏不断抽搐,甚至忍不住想要呕吐的过程。

    蚂蚁一样的北魏军士密密麻麻的冲堆在城墙脚下,然后顺着并不牢固的云梯甚至长竹往上攀爬,每十余名冲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其中至少有七八人在身体刚刚越过城墙上沿时就已经被砍中或者刺中,然后摔跌下去。

    血肉不断的飞洒,那些零散冲上城头的也最多坚持数息的时间,便被墙上的南朝军士斩杀。

    任何攻城的伊始都是这种一面倒的杀戮,看着流淌到自己脚下的粘稠鲜血,萧素心的胸口越来越烦闷,有股酸水似乎一直要从喉中硬挤出来。

    她尽可能平顺的呼吸着,将目光投得更远一些。

    然后她不断的拉弓,施射。

    她尽可能专注的寻找着敌军之中看上去像是将领的存在作为目标,在这种残酷的绞杀之中,只有投身其中才会更加好受一些。

    若说墙上的南朝军士犹如流水,那这些十余人之中仅有的两三人冲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就像是混入水中的沙子,很快就被洗涤出去,根本无法阻挡水流。

    然而是人就会疲惫。

    在这样惨烈的厮杀之中,体力的消耗远比想象的要快。

    一名私盐贩子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小腹,看到雪亮的刀锋正从自己的腹部退出来,带着大量的血水和破碎的脏器。

    他看着身前被自己鲜血喷涌了一脸的那名北魏军士,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在这里明明只砍杀了三名敌人,为什么就已经手足酸软,竟然没有避得开这一刀?

    北魏人悲壮的歌声之中也开始透露疲惫的意味,但被鲜血淋洒的这些北魏人似乎不知道恐惧到底是什么,依旧不停的往城墙上冲。

    城墙上密集而立的南朝军队竟然硬生生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齐珠玑始终位于前沿,血水浸湿了他的鞋面。

    他并没有主动去杀那些登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只有冲到他面前的北魏军士才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

    他没有动用什么真元,因为他必须将宝贵的真元留给对方军中的修行者。

    他的敌人很快出现了。

    嗤的一声裂响,一道金色的刀光亮起,这道金色的刀光看似和齐珠玑有些距离,然而当这持刀之人长身掠起,化为道道残影,这道刀光便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齐珠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刀光,体内早已蠢蠢欲动的真元顺着手臂喷涌出去,一剑斩向这道金色的刀光。

    持刀的北魏修行者感知着这一剑的力量,直觉可以将这一剑劈飞,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捏住。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滞。

    噗…

    一声轻响在他的刀柄上响起。

    他的五根手指被扫过的剑光切断,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纷纷掉落。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厉吼,左拳猛然砸在自己的心脉处,强行以真元冲开那道可怖力量的施压,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出来的同时,他顺势往后跌坐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腰腹突然一痛。

    他低头,看到了一柄纤细而薄的小剑斜斜刺入了自己的腹中,就只是在他这低头的一刹那,这柄飞剑闪电进出,在他的伤口之中连刺了四记。

    鲜血和断碎的肠子从伤口之中狂涌而出,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所有力量随着鲜血的涌出而顷刻消失。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头,看了一眼这柄飞剑的来源。

    那是一名很秀气的少女,手中还持着一柄弓。

    ……

    齐珠玑看着萧素心。

    他也有些意外。

    “林意对你真的是不错。”他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甚至有些淡淡的妒忌。

    从洛水城时开始,战事就比较紧张,他也没有和萧素心一起修行,只知道萧素心花在炼箭上的时间很多,却忽略了萧素心其它方面的修行。

    以萧素心的真元修为,原本运用飞剑就十分勉强,但现在杀死这北魏修行者的这几剑却是狠辣而流畅,除了萧素心自己的努力之外,很显然最大的原因来自于林意。

    他不需要多想,就猜的出来林意从眉山之中带出的许多灵药便有许多暗中给了萧素心。

    萧素心对着他点了点头。

    若是在平时,她恐怕忍不住会嘲笑齐珠玑的这种妒忌。

    这简直就像吃醋。

    似乎从南天院开始,齐珠玑就一直在嫉妒她和林意这种不需多言就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关系。

    直到现在齐珠玑选择来钟离城,这方面或许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因为齐珠玑看到了有这样的生死之交,而他回想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却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一个这样可以互相信任到极点的朋友。

    但现在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她毕竟只是一名第一次真正上战场的少女。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紧紧的咬着牙关,紧抿着嘴唇。

    刚刚飞剑在那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里进出,看着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伤口之中涌出来时,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一个角落去呕吐。

    “你小心些。”

    齐珠玑看着她此时难受的样子,心中突然多了些以往根本未有过的感动。

    他突然明白此时对于萧素心而言,他和林意没有区别。

    只要他站在这里,萧素心一定会和他并肩作战。

    而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数十具南朝的重铠军士对着登上墙头的北魏军士发起冲锋,在这种狭小的地带,北魏方面又没有重铠能够登上这城墙,一时之间,那些登上城墙的北魏军士被挤压得甚至连双手都伸展不开。

    无数骨裂的声音响起,这些南朝的重铠军士后方,数十名步军手持着长矛从重铠的间隙之中穿过,只管乱刺。

    平时这样的长矛挥舞不便,最多能够对疾驰而来的骑军有些威胁,但此时这些北魏军士被挤压成一团,这些长矛一顿乱刺,顿时涌起一团团血花。

    惨嚎不断的北魏军士堆里,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一名身材魁伟的北魏将领从中跃了出来,手中一柄分外宽厚的斩|马刀横扫而过,如铁锤般砸在三名重铠军士的身上。

    这三名重铠军士身上的铠甲同时响起碎裂声,然后同时重重的往后摔在地上。

    这三名重铠军士后方的手持长矛的步军也立足不稳,纷纷倒地。

    这是齐珠玑值得出手的敌人。

    这种残酷的战斗可以让人飞速的成长,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北魏将领,藏在袖中的双手也开始不再颤抖。

    他朝着这名北魏将领一步跨出,体内的真元再次狂涌而出。

    他的剑发出了恐怖的轰鸣。

    他一剑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砸了下去。

    这名北魏将领的刀很重,刀法也很霸道,但是他就是像握着一根铁棍而不是剑一样,硬生生的砸了下去。

    他相信自己未必能占得到便宜,但是他确定自己和这名北魏将领如此蛮力相抗,一定会让这名北魏将领露出破绽,而他身边的萧素心就会瞬间找到杀死他的机会。

    他需要用最快的手段杀死这名北魏将领。

第四百四十八章 蜜箭

    剑和刀相交,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两人都被往后震退出去。

    齐珠玑震退得更远一些,他持剑的手不断的震颤,虎口已经裂开,粘稠的鲜血开始糊满掌心。

    很痛。

    他很难理解林意为什么那么能够吃痛。

    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些骄傲起来,今后自己总也会习惯。

    那名北魏将领只是被震退一步,他的体内响起轰鸣,就想强运真元再追砍一刀,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后脑处一阵寒意。

    没有任何的迟疑,这名北魏将领一声厉喝,左手反手如电抓出,如同抓蜻蜓一般,将萧素心的飞剑抓在手中。

    萧素心一声闷哼,她的飞剑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手中剧烈的颤抖摩擦,然而却没有任何的鲜血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掌指之间崩出,只是带出嘶哑难听的声响和一蓬蓬的火花。

    这名北魏将领的左手上有三根细细的银色锁链,此时在他的真元贯注之下,这三根细细的银色锁链就像是三条银色的细蛇,死死的咬住萧素心的这柄飞剑。

    齐珠玑脸色剧变,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危险,而是就在萧素心和这名北魏将领僵持的刹那,一柄长枪破空而至,挑向萧素心的咽喉。

    这柄长枪比起一般的长枪更长一些,更长便意味着更难驾驭,然而这柄长枪从这名北魏将领身后拥挤的人群中刺出,却是极为灵动,快却诡异的不带风声,甚至这名持枪的北魏军士在此之前都没有引起齐珠玑和萧素心的注意。

    萧素心直觉自己避不开。

    她想要直接弃剑。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当的一声脆响。

    长枪的枪头被一剑拍开,往上空挑去。

    这人一剑往上挑开长枪,却是毫无停顿,暴喝一声,手中长剑轰的一响爆鸣,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青铜色的剑光一齐涌向那名北魏将领的身前。

    那名北魏将领依旧紧紧锁着萧素心的飞剑,但面对这样一剑,他竟然依旧有余力,手中的刀毫不示弱的斩了出来。

    轰的一声闷响。

    这人的剑压住他的长刀,接着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一步不退。

    这名北魏将领双膝微弯,他陡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张口就要大骂,然而张口的刹那,他却是已经发不出声音,鲜血从喉中喷涌而出。

    齐珠玑面无表情的将剑从这名北魏将领的喉咙中抽出,任凭对方伤口之中喷射出来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冲在他的手臂上。

    这名北魏将领眼前的火光都黑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接下来面临的便是死亡,但死亡的恐惧被被他的愤怒压倒,他喉咙中响起古怪的声音,似乎还想要叫骂。

    咚的一声,那用剑压住他长刀的修行者已经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往后踢飞了出去。

    此时齐珠玑才看清这人的面目,这人肤色黝黑,是林意和倪云珊剑斗反对剑阁归入铁策军的众派之后加入铁策军的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一。

    他叫司徒念,齐珠玑对这人的名字也十分熟悉,那是因为司徒念在这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中十分特殊,他当时并非临时起意要加入铁策军,而是因为原本就和萧锦有仇,特意来加入铁策军。

    这样的人物在齐珠玑看来是很大的麻烦和隐患,但既然林意决定收入铁策军,他便不表示反对意见。

    他没有想到司徒念表现得如此突出,至少和另外那六名年轻修行者相比,司徒念要强出许多。

    此时在他眼睛的余光里,那另外六名年轻修行者甚至连完全保持镇定都做不到,其中有数人更是因为恐惧而控制不好自己的真元,在并未杀死多少北魏军士之时,却已经将自己的真元挥霍得七七八八。

    司徒念轻轻的咳嗽着,他调稳体内的气息,警惕的望着前方。

    齐珠玑后退一步,到了他身侧,淡漠道:“若是死在了这里,可是没有机会找萧锦报仇了。”

    司徒念听出了他的戏谑之意,也微讽的笑笑,道:“我只是确定要想得到,必有付出。”

    齐珠玑沉默下来。

    他想着这样的道理终究是不错的。

    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响起,被南朝重铠挤压的那些北魏军士被长矛乱刺,在此时许多重伤垂死的军士和后方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的军士似乎彻底忘却了自己**的痛苦,抛却了脆弱的**对那些金属尖锐之物的天生恐惧,反而疯狂的往外推出来。

    大量破碎的血肉在空中飞舞,南朝的这些重铠军士反而立足不稳,连连往后退却。

    北魏军士不断的登上城墙,然后被南朝军士围着砍杀。

    每数名北魏军士无力的坠倒在血泊中死去之时,才有可能杀死一名南朝军士。

    这看上去依旧是一场不成比例的,一面倒的屠杀。

    然而任何清醒的人都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极度凶险。

    因为城中的南朝军队总共不过三千有余,北墙这边最多两千余人,但仅在北墙这边水面来袭的北魏军队,数量就超过七千。

    哪怕用这样的伤亡继续绞杀下去,哪怕这支北魏军队用五千人只能换取南朝一千人的生命,这北墙的守军也有可能崩溃。

    因为到时候水面上的北魏军队还会有两千余人,而北墙上的南朝军队最多便只有一千余人,而且这一千余人必定疲惫到了极点,就连其中的修行者,恐怕都已经真元耗尽。

    当然所有的战阵都是瞬息万变,不可能纯粹以这种方式来推断,真实的情形,对于这座钟离城而言恐怕更为艰难。

    那名右眼角一直跳着的,头戴着奇特圆帽的北魏将领一直在沉默无声的看着城上的厮杀,在那名威武雄壮的北魏将领被齐珠玑等人联手所杀之后,他终于伸出了手,从身后的一座营帐里招出了一名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同样很高很壮,尤其他的双臂更是比一般人更为粗壮,南朝很多城里的读书人的大腿,恐怕都没有他的手臂粗壮。

    他的身上斜背着一柄弓,这是一柄铁胎强弓,显得很大。

    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他背着的箭囊。

    他的箭囊也比一般箭师背着的箭囊大出数倍,而且十分沉重。

    他走向一条被固定着的商船,站上船头,在世上绝大多数箭师根本不可能射到北墙上方的位置,开弓,然后直接射了一箭。

    齐珠玑豁然警觉。

    空气里响起一道异常刺耳的杂音。

    接着有如一道雷鸣。

    一名南朝重铠军士一声惨嚎,他的身前铠甲上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

    那支箭让他的胸甲都裂了开来,破碎的胸甲撕扯着血肉露出了内里断裂的白骨,但让齐珠玑呼吸骤顿的并非是这名重铠军士的凄惨状况,而是这支箭在这名重铠军士的胸甲上炸裂之后,却并非只是简单的碎裂,而是如一些特殊军械一般,猛烈的溅射开来,每一片碎片都带起了尖锐的破空声。

    许多道惨呼声同时响起。

    这些尖锐的碎片对修行者毫无威胁,然而对寻常的军士,却是有着致命的威胁。

    因为这支箭上有毒。

    他嗅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香甜味道。

    这种味道很好闻,然而其实来自于一种毒果和蝮蛇的蛇毒的混合物,这种毒毒性很猛烈,除非是修行者用真元逼住,否则中毒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会死去,有解药也根本来不及解毒。

第四百四十九章 碎骨

    北魏的这名箭师也根本不想针对修行者。

    第二道雷鸣已经响起,接着是第三道。

    接二连三的耀眼火光在南朝的重铠军士身上亮起。

    金属和金属的撞击产生火花的同时,那些碎裂的带毒碎片已经在人群中散开。

    成片的军士倒了下去,其中大多是南朝军士,但少数也有北魏的军士。

    愤怒和惊慌的叫声不断的响起,只是这样的箭还在不断射来。

    齐珠玑的身前多了两名持盾的军士。

    这些普通的南朝军士很自然的觉得要保护军中的修行者。

    但齐珠玑挺直了身体,他从这两名弓着腰的南朝军士的头顶看过去,很快看清了那名并不刻意隐匿自己踪迹的北魏箭师。

    有两道尖锐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两道飞剑带着肉眼可见的涡流飞了出去,一道来自于萧素心,一道来自于王朝宗身后的一处阴影里。

    两道飞剑截住了后继而来的一支支毒箭,令这些箭矢在落在城墙上方之间便爆裂开来。

    更多嘶鸣着的碎片坠落在了下方攻城的北魏军士阵中。

    飞剑拦截箭矢,这必然付出更多真元为代价,感知着身旁萧素心身上的真元波动,这个时候齐珠玑突然有些想念林意。

    若是换了林意,恐怕给他一具分外坚厚的铠甲就足以应付这些箭矢。

    “磷!硫磺!”

    虽然箭矢被两柄飞剑所遏,然而先前这名箭师造成的杀伤,还是让城墙上的南朝军士的怒火燃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看着那些倒下之后就马上失去呼吸,接着连肌肤的颜色都变得漆黑的同伴,数声愤怒的喝令声几乎同时响起。

    北魏人对这样的军令并不陌生,几乎是在听到这几个字的刹那,原本如潮水般在城墙上扩张的北魏军士陡然停顿,接着直觉般往后挤去。

    这些之前显得无比悍勇的北魏军士的互相挤压,甚至使得许多刚刚攀上城端的北魏军士立足不稳,往后跌出去。

    然而拥挤之中的脚步永远比不上飞行之物。

    数十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包袱从四面抛了过来,还未飞到这些北魏军士的头顶,便已经爆燃起来,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全部喷射出无数条火焰。

    无数声压抑不住的惨嚎同时响起。

    城墙上大半的北魏军士被燃着,汹涌的火焰黏着在他们的衣甲上,根本甩不脱,衣甲内的皮肉上甚至发出滋滋如烤肉般的声响,焦臭的味道和硫磺碧磷的刺激气味如同浪潮一般在城墙上扩散。

    钟离城北墙上如同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而组成这堆巨大篝火的一根根干柴,便是一名名活生生的北魏军士。

    一名名被烧得瞬间扭曲的北魏军士根本无法控制得住自己身体的抽搐,惨叫着用很古怪的姿势乱冲,有些冲到南朝军士的前方,被南朝军士刺杀,有些则坠下城墙,坠入水中。

    萧素心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的飞剑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先前的杀戮她还能够忍受,然而这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瞬间被烧成如在岩浆里爬行的恶鬼,这样的画面让她根本无法忍受。

    只是那名北魏箭师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一支毒箭从耀眼的火光中穿过,就狠狠的穿刺在一根旗杆上。

    那根旗杆断裂的同时,破碎的毒箭再度在南朝军士的人群中泼洒开来。

    有十数名南朝军士倒下,死去。

    萧素心好不容易令飞剑飞回,她弯腰呕吐起来,同时听到这些南朝军士的身体撞击地面,死去的声音。

    她捂住了嘴,没有继续呕吐,却是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只是当她再次挺直身体站稳之时,她的飞剑和她的双手都不再颤抖。

    在这样的时刻,每个像她这样稚嫩的年轻人都在成长,都在迅速的改变。

    齐珠玑伸手拂去飘散到自己身前的刺鼻黑烟,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身前数名无比忠诚的持盾护卫着他的普通军士,眼睛里也涌出更多平时不会有的情绪。

    这些普通军士自身都未必护得住,他们也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但只是因为他是此时军中重要的修行者,这些寻常的军士便持着盾牌尽可能的遮挡住他的身体。

    他的面色不知为何慢慢阴沉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洲上那名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在火光燃起之时闭目了一瞬,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右眼角跳的更为剧烈了一些,但是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这场他所指挥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战斗的进程,死的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寻常军士,但熬的却是他们这种将领的意志。

    哪怕死后被无数恶鬼拖入无边地狱,为了胜利,他也要熬下去。

    只要他自己不犯错,那这座城里的南朝将领无论表现如何优秀,都绝不可能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

    “这些北蛮子疯了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墙上的南朝军士的呼吸越来越灼热,动作却随着气力的消耗越来越缓慢。

    看着那些踏着同伴焦黑的尸身依旧奋不顾身的冲来的北魏军士,一种无力的感觉渐渐在他们的心中蔓延。

    齐珠玑看了一眼天色,他希望东方的天空早点发亮。

    他的身上已经全是鲜血,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血。

    随着越来越多的北魏军士冲上城墙,他都必须不断的出手杀死冲到面前的敌人。

    严格意义上而言,双方军队的建制规模都不大,北墙这边也没有多少大型的固定军械,而这支敌军从水面上而来,本身也没有带多少大型的军械,而且攻击的手段和路线都十分单一。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战斗便都聚集在他们的浮桥正对着的这一个城墙突破口。

    这支北魏军队至少已经抛下了两千多具尸身,而南朝方面也至少已经阵亡了四百余人,这两千几百人的尸身有一半在城墙下方堆叠起来,有一半却就是堆叠在城墙上这几十丈方圆之内。

    所以这样的画面,很难想象。

    有些北魏军士冲下来时,他们在被绊倒的同时,时常能够泥石流一般带着一些堆积着的尸身冲滑下来。

    天亮不能结束这场血腥的战斗,但是至少说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便或许会有新的援军过来。

    当然北魏这边同样有可能会有援军,而且按照这支军队的作战方式,从北边赶来的北魏军队可能数量会十分惊人。

    但这依旧是真实出现在所有南朝军士脑海之中的情绪。

    每个人都很想休息。

    就在这时,尸堆如泥石流一般的滑坡更厉害了些。

    城墙的边缘,在星光下出现了金属的反光。

    一些比正常军士更为庞大的身躯越过尸堆,出现在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的视线里。

    齐珠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这是四具真元重铠,有两具是北魏很具代表性的吞天狼重铠,有两具则是略差一阶的天鬼重铠。

    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四具重铠是怎么通过摇晃不定而且并不算牢固的浮桥到达这里,然后又攀爬上来,然而这四具真元重铠的脚步声却是如此真实,时刻在提醒他这是残酷的事实。

    这四具重铠气势沉稳的跨步走来,每一步都踏碎了很多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第四百五十章 好事

    一些久经战阵的将领的心理承受能力比齐珠玑这样的新人更强。

    一声声急促的军令声响了起来,随之响起的便是各种紊乱的破空声。

    抛索,绳网,铅汞囊…钟离城里不缺的就是各种军械,所有这些能够对真元重铠造成威胁的军械,如雨般朝着这几具真元重铠落了下去。

    然而对于这些寻常的军士如同噩梦一般,面对这些东西,这四具北魏的真元重铠只是做了些异常简单的动作。

    两具天鬼重铠挡在了吞天狼重铠的前方。

    天鬼重铠的身形原本要比吞天狼重铠略小一些,然而这两具天鬼重铠在跨步到前方之后,却是尽可能的挺直身体,他们如同两道屏障,又如同两根巨柱,将落下的绳网之类全部撑住。

    大量的铅汞粉末填塞住了铠甲之间的符文,铠甲身上的真元流动不畅,光焰瞬间熄灭。

    这两具真元重铠瞬间就被绳索和抛网捆缚得如同粽子。

    他们僵立在当场。

    然而后方的那两具吞天狼重铠却能动。

    这两具分别重达六百五十余斤的真元重铠手中的战刀极为蛮横的拍打在前方的这两具天鬼重铠的身上,然后毫无迟滞的从这两具天鬼重铠的身侧冲过时,他们的战刀又直接在天鬼重铠的身上连斩数刀。

    随着沉闷的拍击声和刺耳的金属擦划声响起,两具已经如同被冰封般无法动弹的天鬼重铠赢得了新生,那些铅汞粉末从符文之中倏倏而落,一些绳索和抛网直接就被战刀切断。

    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呼啸着冲了上去。

    巨大的金属冲撞声如浪涛一般接连不断的响起,所有的南朝军士和北魏军士都尽可能的避开它们战斗的区域。

    齐珠玑也往后退去。

    并非是畏惧这些重铠的力量,而是因为这些庞大的钢铁之躯在战斗时便将已经血腥无比的战场搅成一团烂泥,破碎的尸块随着它们战斗带起的风流,大片大片的往外飞洒。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萧素心的真元已经损耗十分剧烈,她已经不能支持多久。

    “不要再想着用飞剑救人,尽可能的用你的弓杀人。”

    在退到萧素心的身侧时,他声音微寒的对着萧素心说了一句。

    这些寻常军士的生命太过脆弱,消耗更多的真元救人在这种战局里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除非是一些特殊轻巧的真元重铠,绝大多数的真元重铠的战斗比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有铁血的味道,因为手中的兵刃可以挥动得足够快,但庞大的身躯转动和跳跃不够快,所以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往往都以硬撼为主——兵器的互相砸击,身体的互相冲撞。

    这种战斗十分狂暴惨烈,结束得也更快。

    十数声的沉闷撞击声过后,这些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

    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倒下了两具,还有一具甚至被撞出了城墙,坠到下方的水中。

    四具北魏真元重甲也只有一具吞天狼重铠能够站立,但这具吞天狼重铠的胸甲也已经凹陷下去,它的左臂被彻底打断,碎裂的铠甲和血肉混在一起,牵牵连连的挂在身侧。

    但即便如此,这样遭受重创的真元重铠也不是一般的重铠和军士所能匹敌。

    两名冲上去的南朝重铠军士被这具吞天狼重铠厉吼着一刀就全部砍翻了,那两名重铠军士的面甲之中不断喷出血沫,根本站不起来。

    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稍有停歇,后方不断攀爬,越过尸堆的北魏军士便如潮水一般漫了上来。

    这支北魏军队似乎刻意将一些精锐放在了中后段,此时冲上来的北魏军士大多身手矫健,而且其中一部分还配备着精巧的臂弩。

    嗤嗤嗤嗤的一阵急剧的破空声中,墙上的南朝军士厉喝声声,顿时不少人中箭。

    “我们去杀了这真元重铠,我杀人,你帮我解决这些军士和弩箭。”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萧素心身侧的司徒念的声音响起。

    他这句话是冲着齐珠玑说的。

    齐珠玑此时虽然不知道司徒念准备如何单独杀死这具遭受重创的吞天狼铠甲,但听着对方语气里的自信,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便朝着那具真元重铠掠了过去。

    他的身影比一般的军士快出不知道多少,身影方动,那具吞天狼战铠之中的修行者便已经察觉,一声厉喝之中,这具真元重铠侧过身对着齐珠玑,手中的战刀横扫而至。

    齐珠玑原本就不想和这具真元重铠近身而战,他的身影没有减速,却是远远避开这一刀,从侧面冲了过去。

    他的剑光亮起时,便有数名北魏军士喉间鲜血狂喷倒下。

    一名就在近处的北魏军士想也不想,抬臂就要对着齐珠玑射出弩箭,但是咄的一声,他的眉心已然中了一箭。

    这具吞天狼重铠微微犹豫,他决定不管已经冲到自己身后的齐珠玑,然而也就在此时,又一道快速绝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侧。

    这具吞天狼重铠几乎是直觉,右手的长刀如电般朝着这道身影斩杀过去。

    司徒念跪了下去。

    他的双膝重重的落在铺满血泥的地面上,体内的真元却依旧从足底喷涌出去。

    刀光从他的头顶掠过,他的双手握住了剑,然后全力朝着这具真元重铠的断臂中刺了进去!

    噗!

    随着他的往上挺身,他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从断臂中刺入,然后深入重铠内里修行者的身体深处!

    这名修行者发出一声震天的惨叫,整个身体都朝着司徒念压了下去。

    司徒念直接弃剑,他直接在全是破碎血肉的地上翻滚出去。

    那具真元重铠在他的身后重重砸倒,如山崩塌。

    齐珠玑的身影挡在了还没有起身的司徒念前方。

    他没有回头,只是回想着刚刚眼睛余光里司徒念面对那样的血腥都没有丝毫停顿,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模样。这名和萧家有仇的年轻修行者,在过往的那些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以将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如同吃一碗饭这样顺畅?

    他如此想着,那具真元重铠重重摔倒时的气浪从他背后涌来。

    他没有注意到血沫间悄然飞起了一道无柄飞剑。

    他没有注意,刚刚杀死那具真元重铠内修行者的司徒念还在剧烈的喘息,更没有注意。

    他身后的萧素心的注意力也全在他身前的那些配着臂弩的军士身上,也没有察觉。

    这道飞剑裹着血泥,就像是一片被气浪冲起的碎肉,悄然抹向齐珠玑的颈间。

    然而战场上始终有一个人在留意着齐珠玑的周围。

    一股可怕的力量直接落在这柄刚刚飞起的飞剑剑身上,这柄飞剑一声哀鸣,想要挣扎着飞回城下都没有能够做到,直接叮的一声落在城墙一角。

    城墙下方,一名和寻常北魏军士在装束上没有任何差别的北魏修行者口中涌出了一口逆血,他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敬畏。

    然而在他后方的洲上,那名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感受着这道属于神念境强者的可怕气息,面色却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城中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终于忍不住出手。

    此时的战况都已经进行到需要这名神念境修行者出手,开始消耗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那就是好事。

第四百五十一章 鱼肚白

    任何战局都会瞬息万变,是因为战局里一些重要人物会时刻做出不同的决定。

    齐家那名老供奉此时就在城墙下的一顶轿子里。

    隔着厚厚的一堵城墙,他都可以清晰的听到墙的另外一面的任何细微的水声,包括细微的元气行走的痕迹。

    那柄藏匿在血泊里的飞剑在一开始贴着墙面往上潜行时,就已经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被他注意到。

    他猜出此时的齐珠玑恐怕无法对付这柄飞剑,事实也是一样。

    他的确有着比较严重的洁癖,所以他到了钟离城之后,便让人找了一顶极为干净舒适的轿子,只是此刻墙上浓厚的血腥气息还是不断的涌入他的鼻腔,最为关键的是,飘飞下来的血沫都让轿子帘子慢慢变得深红。

    他的心里有些焦躁起来。

    即便是他,在他的一生里,也很少经历这样惨烈的战阵。

    这样的战阵有两次?还是三次?

    记不太清楚了。

    但总没有任何一次对于他而言如此不利。

    既然出了手,总是要做些什么,他想了想,便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他身前的桥帘沿着最顶端上沿骤然断裂,裂口整齐到了极点,就如同被一柄极快的剪刀在刹那间剪断。

    在轿帘掉落在地的刹那,这名即便是在齐家都算是来历神秘的陈大先生已经出现在了城墙上方。

    他的身影太快,快得超出许多修行者的感知,然而那名刚刚失去飞剑喷出一口鲜血的北魏修行者首先感到了危险。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北魏修行者在感到危险的刹那,便一声厉吼,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喷涌出去,转身朝着州上狂掠出去。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感知里,一道沉重如山的乌云还是瞬间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噗的一声。

    就像是一团蒲公英被人吹散。

    这名狂掠着的北魏修行者的上半身直接崩碎消失,碎肉和衣衫的破絮随着气浪飞向远处。

    一柄赭石色的剑呼啸着飞回城墙上方。

    这柄剑比寻常的剑短,但是也更为宽厚一些,很像有些身材矮小但气力不俗的武者所用的重剑,谁也不会将这样的剑和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柄剑偏偏就是一柄飞剑。

    所有人看着这样的画面震撼无言。

    就连齐珠玑的呼吸都已经停顿,在他的感知里,这柄剑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雷霆,一座沉重无比的巨山。

    他对自己家这名供奉所知不多,但之前偶尔也见过这名老供奉用剑,这名老供奉擅长指剑,擅长各种无形剑气,但之前似乎并没有展现出擅长飞剑,即便用飞剑,之前他所见过两次用的也不是这种飞剑。

    他也没有想到,神念境的全力出手,一定要杀死对方这样一名修行者的时候,力量会暴戾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林意。

    和林意相比,他更像是贵人放在窗口小心呵护的花朵。

    哪怕从小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时刻相伴,但此时他却依旧忍不住战栗,他已经足够悍勇,但这样和自己相差太多的可怕袭击席卷而至时,他依旧感到深深的恐惧。

    ……

    陈大先生站在一杆战旗旁边。

    战旗原本就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此时被他身上气息激荡,更是发出啪啪的响声。

    陈大先生凝眉,感受着宝贵的真元飞速的流逝,他却没有就此收手。

    宽厚的飞剑没有直接飞上空中,然后落回他的身前,而是缠绕着强大的力量,如同一柄锄头一样,沿着墙,往城墙上那尸堆的方向锄去。

    水面上的北魏军队瞬间看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

    这柄剑锄出了一道巨大的血浪。

    正在攀爬的大多数北魏军士毫无反抗能力的支离破碎,抛洒出体内的血肉,然后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响起,数座云梯同时断裂,崩塌。

    这柄飞剑本身在不断的撞击之中发出巨大的嗡嗡震鸣声,给人一种几乎要崩解的感觉,然而它却并未停止对生命的收割。

    在带着一片血浪出现在城墙上方时,它在已经登墙的北魏军士人群之中横扫过去。

    剑光横扫了三遍,墙上突然显得空旷了起来。

    然后一切慢了下来。

    数名北魏军士停住。

    他们发现只是这一两个呼吸之间,他们身前或是身后左右的所有同僚全部已经倒下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站立着,只是因为他们正好处在最边缘。

    ……

    带着圆帽的北魏将领抬首看着墙上那仅剩的几名北魏军士,他沉默了片刻的时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抬起了手,做出了收军的命令。

    他没有想到城中那名南朝的神念境修行者会如此暴戾的出手。

    那的确是一名很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而且在神念境之中应该也是位置靠前的强者。

    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对敌,真元损耗也必定十分剧烈。

    既然对方决定不将宝贵的真元留给自己这边肯定会到来的神念境以上的修行者,那他也只能做出改变。

    不是他突然舍不得用军士的生命去换取这人的真元,而是这样的收割生命已经开始瓦解他这支军队的士气。

    若是不收军,他都无法再控制这支军队。

    他的判断没有问题。

    哪怕是那些被同伴的死亡而烧红了眼的北魏军士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绝望这种情绪如冰雪一般挤掉了热血,然后他们便感觉到了恐惧和深深的疲惫。

    所有人都感觉到很累。

    无论是水面浮桥上的这些北魏军士,还是墙上的南朝军士。

    哪怕是城墙上的南朝军士都没有胜利的喜悦,他们看着前方一些死去的同伴的尸身,累得甚至没有想要去将他们从北魏军士的尸身里拖出来的想法。

    尤其看着一些已经拼凑不起来的残肢,很多人都想哭。

    夏风明明很热,但所有人都觉得很冷。

    除了那些北魏将领之外,所有人都想快点看到日出。

    南朝方面没有任何一名将领忍心催促这些军士清理战场或是破坏下方浮桥上的堆物,因为他们知道这种累不只是来自于**,还来自于心内。

    王朝宗沉默的站在一具真元重铠的前面。

    这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内里的修行者是他的同僚,修为甚至比他还要强大。这具真元重铠也就是先前在南边城外发出一柄飞剑的那具重铠,然而此时内里的这名修行者已经停止了呼吸,甚至沉重的铠甲变形之后很难从他身上卸下,两者似乎彻底的融成了一体。

    此时东方还只鱼肚白。

    距离真正的日出还有至少大半个时辰。

    但夏日天亮得早,时间过得依旧太慢。

    “拿酒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真元重铠内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身旁的一些军士喝道。

    酒能令人冲动,但最有用处的却是解愁肠。

    此时钟离城里不只是粮草充足,就连烈酒都有不少。

    王朝宗转过身去,看着水面上那些和自己厮杀了一夜的北魏人,他可以确定这些长途跋涉的北魏人即便军械也带的不少,但绝对带不了可以让全军痛饮的烈酒。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多的时间

    一碗酒送到了齐珠玑的面前。

    这碗酒很烈,这种酒对于齐珠玑而言也很劣。

    对着东方的鱼肚白饮酒,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

    司徒念比他干脆,他一口就饮尽了碗中的烈酒,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齐珠玑的耳畔轻声说了三个名字。

    这是和司徒念一起加入铁策军的其余六名年轻修行者之中的其中三人。

    这三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战死了。

    虽然以那几个人的表现和实力,在这一夜如此残酷的绞杀之中战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这些人毕竟是铁策军,毕竟是随着他而来,他看着洒了一碗酒在那具南朝真元重铠前的王朝宗,心中却不由得想到,若是林意在这里,应该就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在战斗之中说不定就能顾及到这些人,这些人就不会这样死去。

    先前这些人在战斗里的胡乱使用真元和畏怯让他心中都有些暗自鄙夷,然而当这些人用生命证明对南朝的忠诚,他便越来越明白这些人和那些持着盾牌不顾自身安危而挡在他前面的那些寻常军士一样,是最为可爱可敬的南朝子民。

    和这些敢于在这里死守这座城,最多只是战斗之中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年轻修行者相比,那些只会在安逸之中争夺利益的南朝人算什么?

    他原本不想喝手中这碗烈酒,但听着这三个人的名字,他却是也沉默的一口饮尽。

    灼热的火线在很空的胃里烧了起来。

    他将空碗放下,站了起来,走到身后不远处一名正在休憩的年轻人面前。

    “后悔加入铁策军,后悔和我们一起到这里吗?”

    在和这名年轻人错身而过的刹那,他对着这名年轻人轻声的说道。

    这名年轻人姓方,名磨,也是那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一。

    方磨听着传入耳廓的声音,他转过头去,齐珠玑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他只得看见齐珠玑的背影。

    “后悔?”

    他的眼睛莫名的有些红,“我现在只想多杀几个北魏蛮子。”

    后悔是一种情绪。

    仇恨也是一种情绪。

    身在这样的杀局里,当身旁朝夕相处的人死去,充斥心中的便只有仇恨,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其它。

    ……

    齐珠玑并不在乎他的回答。

    对于他而言,任何的选择,只要不是被逼迫做出的便好。

    他走向最南端的城墙。

    深夜里被逼退的那支魏军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营区,此时营区里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动,但是却十分静谧。

    他看向远处的官道。

    从胃中燃起的酒气更猛烈,天光也渐渐越来越亮,但是他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按理而言,薛九他们和那支地方军此时应该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了,到现在还不出现,只能说明是那支重骑军出了问题。

    “你们要是不死,我也会让你们死。”

    齐珠玑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他会牢牢记住那几名蓝怀恭部下的重铠骑军将领的名字。

    ……

    酒气和血腥气混在一起,这座钟离城的北墙上的鲜血渐渐凝固,旭日渐渐东升,整个城开始被镀上一层金边。

    齐珠玑并没有在南边的城墙上停留很久。

    南边这些北魏军队他并没有放在心中。

    既然在过去十余日都根本无法对钟离城造成真正的威胁,那么只要在这南面保留一定的防御力量,这支北魏军队也依旧不可能攻破南边的城墙。

    所需要担心的终究只是北边。

    “薛九他们还没有来?”

    看着齐珠玑折返回来,只是看着齐珠玑的脸色,萧素心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珠玑轻声回应道:“除非他们遇到北魏军队,否则就算那些重铠骑军作梗,他们也会来,我已经做了安排,只是比我预想的已经晚了。”

    萧素心垂下头来,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知道齐珠玑等待的是那些地方军运送来的军械。

    那批军械里有些东西在她看来很残忍,但对于这样残酷的绞杀而言,似乎什么样的军械都没有区别。

    时间和距离永远是限制将领调兵遣将的最关键因素,如果所有一切手段能够随着一名将领的意愿随时落在某个地方,那便是下棋,不再是血淋淋的战争。

    东方天际的光线变得越来越耀眼。

    齐珠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有五名骑者从北边的一条小道上出现,朝着这边来。

    他身后的天地元气有些异动。

    一些紊乱的风莫名而生。

    他转过头去,看到陈大先生正在看着那些骑者。

    陈大先生的面容很平静,只是他体内沉寂不动的强大真元已经开始有韵律的流淌起来。

    这便意味着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已经开始做准备,已经要在那五骑到来之前,将自己身体的一切机能调整到最佳。

    “看得出来历吗?”

    齐珠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尽可能平静的问道。

    他此时还看不清那五名骑者的衣饰和样貌,但陈大先生的目力应该远超于他,应该看出了些端倪。

    “应该是北魏乐相府的剑客。”

    陈大先生负手静立,一股如山的气势在他的体内往外喷薄出来,“他们擅长剑阵,四名承天境的剑客为辅,一名神念境的剑客为阵枢。”

    乐相府是北魏的王府之一,那名乐相王好音乐,好美姬,同时在喜欢用刀的北魏修行者之中也是异类。他喜剑,府中有很多剑师。

    他还很擅长剑阵联击之术,光他一个人据说便创了不下十个厉害的剑阵。

    齐珠玑没有再问。

    尤其他没有问有多少胜算这种蠢问题。

    任何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哪怕体内的真元一点都没有消耗,面对乐相府这样五人组成的剑阵,应该都没有多少获胜的机会。

    ……

    天亮了。

    城上和水面上却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从北面而来,越来越接近水边的那五骑,感受着陈大先生身上那种越来越强大的气势,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最普通的军士,都明白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神念之战,而这场他们无法插手,和他们无关的战斗,恐怕就会真正决定接下来他们的命运。

    王朝宗又喝了一碗酒。

    他看向东方初升的旭日,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很年轻。

    在一些边军大将的眼中,像他这样的年轻将领应该大有可为,然而留给他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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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和南朝梁兴盛,却正值整个世界的天地灵气都在逐渐枯竭,正是修行者世界典籍里记载的末法灵竭到来,林意是这个时代里,南朝梁第一批新生的修行者。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您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微信里的朋友推荐哦!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平天策最新章节,平天策无弹窗,平天策全文阅读.平天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天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天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