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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平天策txt下载     平天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 联系

    在林意想来,黄秋棠此时所说的问题当然只有可能是伤势,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黄秋棠道:“他的修行手段和此时的伤势,都有问题。”

    他和白月露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情绪都莫名的有些紧张。

    “如果我基于我见知的判断没有问题,他研究的法门和魔宗的法门几乎同宗同源。所不同的是,只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黄秋棠说道。

    林意皱了皱眉,“你是说先后?”

    黄秋棠点了点头,“按现有所知,魔宗的那种法门杀人夺取对方真元,在前期根本不需要任何药物来化解,汲取别人的真元增强自己的力量,汲取得多了之后,如同剧毒入体,最终无法驱毒,这才需要相应的药物来化解。但这名医官应该是一开始便研究出用药物化解对方真元的法门,将敌人真元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化为己用,不利的部分祛除出去。”

    白月露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按你所说这前后,这医官的法门应该更为保险,但魔宗的法门,却像是明知那灵药能够迅速提升修为,但其中有剧毒,他便是吃了提升了再说,最后剧毒压制不住,才想方法拔毒。”

    “道理是如此。”黄秋棠目光复杂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显瑞,“我虽不是厉害的修行者,但修行的完善法门自然是在无数代修行者的不断改进之中才完成,没有人去尝试,便没有改进的可能。魔宗试了,他在修炼的过程中才能发觉问题在哪里,而且他这种法门最关键在于,会先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名医官的法门虽然稳妥,或许也有基于前人的尝试,但他应该也未推断完全,他应该也只能做到化解对方真元,却无法很好的利用对方真元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最关键在于,他要做到这一步的药物也未完善,他在战斗里动用的药物,是强行压榨出他身体的潜力,那些药物太过虎狼之力,此时药力缓缓消退,他的伤势便会慢慢恶化。”

    “所以说,虽然他送到你这里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按你推断,的确很大可能,他的法门,有可能能够解决魔宗那种功法的最终问题?”白月露下意识的缓缓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

    “应该是。”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确定,是因为我发现他所用的一味药物,和我之前培植的一味药物相同。”

    白月露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那如果这名医官死了,魔宗应该无法解决他遇到的最终问题,而且他这种功法的问题应该已经出现了,至少他已经意识到这种问题。”

    “不一定。”黄秋棠摇了摇头,“魔宗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很多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在药理方面亦然,即便没有这名医官,也未必一定能够说魔宗便绝对束手无策。”

    白月露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无比认真的看着她,问道:“您到底是谁?”

    黄秋棠看了她一眼,林意道:“她是药谷圣手。”

    “药谷圣手?”

    白月露呆了呆,她的面色虽然没有多大变化,这是她在过往许多年里自然形成的能力,然而她的心中却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从不会怀疑元燕,但按照元燕所说,药谷圣手已经被她杀死。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明白一定和林意有关,她抬起头来,也不再深究这名原先是她北魏最强的药师如何能够活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王显瑞身上,“既然您是北魏第一药师,魔宗即便在药理上也有很深的研究,但不太可能强得过你,若是这名医官死了,魔宗至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得到解决他修行最终问题的解答。”

    “的确不会很快。”黄秋棠明白白月露的意思,但她只是就白月露的这个问题作出了解答。她昔日在药谷替魔宗培育的那些药物应该都和魔宗的修行法门有关,只是那些药方应该远不到这名医官所能达到的程度,哪怕这名医官现在醒来,和她联手推敲,即便很快有了突破,要种植出合适的药物,恐怕也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魔宗、我,再加这名医官,我们三人联手,一切最合乎想象,说不定在数年之内便能炼出所需药物,只是我们三人之中缺一,恐怕时间都数以倍计。”

    “三人缺一便数以倍计。”白月露看着黄秋棠,道:“您是怎么都不可能和魔宗联手,所以缺了你和这名医官,时间恐怕就不是数以倍计,是数十年甚至百年都未必成功了。”

    黄秋棠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是想索性不救他,让他死去?”林意也明白了白月露的意思,“我不同意。”

    “能救尽量要救。”

    他看着白月露和黄秋棠,“可能就是可能,不能因为某种可能便直接让这样一个人去死,还有,这名医官和魔宗的法门,或许和我所修的功法一样,基于前人的记载。那抛开这名医官,魔宗或许也能够从其余地方得到前人留下的记载。”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白月露并未觉得他幼稚和妇人之仁,早在林意表态之前,她便知道这应该便是林意的态度。

    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人是我们救回来的,但你才是铁策军的统领,决定自然由你下,更何况他能不能活,还在于有没有方法治他。”

    “你的气血有些独特,应是功法的问题,生机强大,而且又能自然消融真元。”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林意,道:“而且我不知道他血肉之中的药物和你丹田之内的那异物会不会有些联系,所以我需要你的一些鲜血作为研究。”

    “好。”

    林意很干脆的点了点头,他想到了自己如何救了黄秋棠的事情,接着道:“若是要需要我做别的,随时和我说。”

    ……

    随着中空的银针刺入林意的血脉,新鲜而温热的鲜血在黄秋棠的真元推动下迅速流淌了出来。

    白月露看着落入器皿中的鲜红,骤然道:“若是能够救活这名医官,要推究魔宗的法门,其实还差一环。”

    “一名得到魔宗传授那种法门的修行者?”林意马上反应了过来。

    黄秋棠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在心中却是淡淡的说道,其实已经有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诈而无信

    有一列车队在北方的道路上疾驰着。

    这列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哪怕拖着马车的军马口鼻之中不断喷着微带血星的白沫,这列车队中的车夫都并不在意。

    居中一列马车之中,有一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掀起窗帘,看着官道前方的一座孤峰沉默不语。

    那座孤峰的半山坐落着一个小镇,名为安宁镇。

    这名官员之前一共来过两次这里,这是第三次。

    是巧合也是他的官位使然,他每一次经过这里,整个天下都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

    第一次他经过这里,是前朝永明三年,富阳郡唐氏门阀起兵叛乱,一时势不可挡,他受皇命来北方安抚军心兼求援,第二次来这里,是萧衍兵变成功,他受新朝这开国皇帝的皇命,来北方和一些将领密谈。

    他现在第三次经过这里,是南朝和北魏大战正酣,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安宁镇一带此时还未受战火波及,但是按他所知,这份平静最多也就持续十余日,十余日后,哪怕北魏没有什么奇兵,双方战局还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前线也有大批伤残的军士会撤到此处。

    安宁镇和他前两次来时没有太大的改变,小镇也有数百名民众居住着,镇下山道旁的驿站里,可以更换新的军马。

    任何旅人在旅途上都会有很多感慨,尤其当之前见过的旅途之中不变的风景事物都会开始改变之后。

    然而这名官员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这列车队的前方道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面容冷峻英俊,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纱衣,面对着这样疾驰的车队,他却如同石头一样阻在道路正中。

    道路上很快安静下来。

    车队停下时,车轮和马蹄带起的烟尘还在继续往前,但到了这人的身前数丈处,却像是遭遇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无法透过,然后落下,堆积成痕。

    车队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人的身上。

    只是这样的画面,就让车队里许多人可以确定,这人的修为已经远不止神念境中阶。

    在南朝,除非新生的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几乎所有神念境修行者都有被记录在册,能够修到神念境的修行者毕竟太过稀少,一个州郡在过往数十年里都未必能出几名,所以甚至修到神念之上的修行者之间都并不算陌生。

    然而车队里没有一个人认得道上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

    所以这名修行者很可能来自北魏。

    马车里那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纷争和战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他才能在几次大的动乱之后,还能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官位。

    “你应该是为了兵符而来,但是兵符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

    他直接走出了马车,看着这名修行者诚恳的说道。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微微躬身,竟是也诚恳的致谢了一声,然后道:“我倒不是为兵符而来。”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整个车队里所有人的呼吸变得略微沉重了一些。

    这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口音。

    他带着浓重的北魏口音。

    “不为兵符而来,那是为了杀人?”这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南朝官员面容变得肃冷起来。

    若真是如此,虽然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死去,但他绝对不会表示出胆怯,不喜欢战斗的他,也会战斗。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侧转过头去,朝着那处道边的一片林地看去。

    南方还是夏日,这里已有秋意,林地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随着他一眼望去,一道轻渺而锋利的力量切断了更多的枝叶,落向林间深处。

    林间有一股不同的力量迸发出来,一声闷响。

    无数断裂的枝叶像密密麻麻的蝴蝶一样,从林间往外喷出。

    这些枝叶遮掩了车队中所有人的视线,但劲气冲击产生的杂音,却可以让人清晰的判断出来,这片林间绝对不只一个人,而且其中也有带着神念气息的存在。

    若说这名北魏修行者是带着杀死他们的目的而来,那林间这些隐匿着的修行者,又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难道便是为了伏击这名北魏修行者?

    然而他们的震惊和不解还未终止。

    所有人听到一声有些惊疑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就像是来自还在远处山上的安宁镇。

    但在下一刹那,有一个标准南朝文士打扮的黄衫男子,出现在了更远处的道上。

    这名黄衫文士蓄着短须,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看袋子里的东西挂着糖霜,竟像是一袋柿饼。

    安宁镇一带的人饮茶便喜欢用那种口味很重的茶饼用猛火煮出很浓的茶汤,然后用些甜食来冲去苦涩的茶味,茶气很重的滚烫茶汤陪着一些平时太过甜腻的小食,分外酣畅淋漓。

    只是今年的柿饼还未新出,现在能提着一袋看上去色香味俱佳的柿饼的人,注定不是凡物。

    远远的看着这名黄衫文士,看着他的短须,车队里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眼中的肃杀和战意顷刻间消失,充斥着的全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认出了这名黄衫文士。

    这是韩景问,别号横云居士。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整个南朝为数不多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之一。

    这是一名真正的亚圣。

    这名身穿着深红色官袍的官员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道:“荣幸之至!”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人世间都已经称为半圣,是人中之龙,入圣境的修行真更是尊为亚圣,要有机缘才有可能得见。

    此时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汇聚在此,哪怕真的要杀他,他也是真的很荣幸。

    ……

    林间的黄叶飘舞不止。

    洪锦和数名身着普通布衣的修行者从中走出。

    他在那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的感慨声里,也是摇了摇头,道:“诈而无信,南朝这些大人物,也都不过如此。”

第三百八十章 震动

    听着这名魔宗高徒的感慨,韩景问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镇定,不第一时间想着逃离。

    “你也是他们的人?”

    在下一刹那,他看向那名一开始阻路的修行者,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名带着浓厚的北魏口音的素衣男子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入圣境的修行者,认真躬身行礼,道:“是的。”

    “原先你应该是我们的人。”

    韩景问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想着此人先前出手逼出洪锦等人身影的画面,心中骤然清晰,“只是要让我现身过来,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我?”

    “正是。”

    这名带着浓厚北魏口音的男子挺直身体,他身上的素色衣衫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流动,竟是奇异的慢慢发光,衣衫表面甚至开始显现出一些玄奥的黑色符文。

    “他的名号我知道。”

    韩景问确定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反而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洪景,然后又看着这名素衣男子,道:“你是魔宗的另外一名高徒?想要尝试越境杀我的,不是普通人,我想要知道你的真正名号。”

    “我叫宗升星。”

    素衣男子摇了摇头,“我并非魔宗大人的真传弟子。”

    韩景问再次皱了皱眉头。

    他有些怀疑对方说的是否是真名,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听过北魏有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车列里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要等着我们杀了你们,然后再杀所有人灭口,然而我不这么想。”

    也就在这时,洪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洪景温和的看着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说道:“所以如果你能够明白,等下你可以设法先行逃离。”

    “横云先生,应该真的就是这样?”

    这名官员摇了摇头,不见恐惧,只是用一种很遗憾和痛惜的神色看着韩景问,道:“别说是在现在,就算是在前朝,也过了。”

    韩景问沉默不语。

    “你们先走。”然后他看着这名官员,说道。

    车队里所有人都看向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沉下眼睑,返回车厢,示意出发。

    车队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前行。

    车列之中没有人对韩景问表达谢意。

    “做的漂亮。”

    洪景微笑着看着韩景问,道:“只是横山先生,这样做法也圆不过去,今日只要你来了,有些事情我便会设法传出去,你们南朝皇帝也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自然会分辨。”

    韩景问看着这名和自己名字有一字相同的魔宗高足,他越来越不明白对方为何面对生死还会绽放如此自信的笑容。

    他没有再言语。

    他只是确定,如果面前的这些人,尤其是这名魔宗的徒弟不死去,那导致的结果会更加可怕。

    他的身体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亮,就如一轮烈日,瞬间将他的整个身体包裹。

    没有任何的狂风或者令人恐怖的气息,只是一味的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和强大。

    道路上车队的所有人都震撼的回头看着那个光团。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入圣境的修行者的出手。

    轰的一声巨响!

    那光团还停留在原地,但是那名身穿素色衣衫的北魏修行者宗升星周围地面掀飞,烟尘如喷泉般往上涌起。

    宗升星身前的空气里有无数晶莹的纹理在扩散,就像是洁净的琉璃突然出现了裂口。

    一团血雾在宗升星的身后震出,直接飞散。

    宗升星站在原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脸面上都出现了许多裂痕,却没有血水流淌。

    他的胸腹处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前后通透,可以看见断裂的白骨和破裂的内脏。

    车队之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凝滞。

    这样恐怖的伤口,应该瞬间死亡。

    然而即便是已经隔得很远,车队之中的人还能听到宗升星的心脏和血脉的跳动声。

    韩景问的身体出现在光团的前方。

    他举着拳头,还未收回。

    这名强大无比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他最信任的武器居然是他的拳头。

    此时他的拳头和整条手臂上,都流淌着鲜血。

    他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面色凝重。

    和车队之中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条手臂上的鲜血,并非是宗升星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的衣袖上有数十道细微的破孔,破孔下方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伤口的内里,有数十片三角形状,如同蛇头一般的金属碎片,正在顺着他的血脉,往上逆行。

    “值得吗?”

    韩景问看着胸腹间破开可怖伤口的宗升星,认真的问道。

    “我会进入祖先的猎场。”

    宗升星笑了起来,“死亡对于我们落月族而言,是永恒的开端,而不是结束,唯有英勇的战死,才能进入荣耀的殿堂。”

    韩景问的眉头深锁起来。

    他听说过北魏边地那些奇特的部落,其中便有将战死视为最高荣耀的落月族。

    也就在这一刹那,宗升星的眼瞳变为红色,用秘法依旧压制在体内经络之中的真元,从他胸膛的伤口中尽数喷薄而出。

    韩景问一声闷哼。

    他手臂伤口内那些诡异的金属碎片以比飞剑还快的速度朝着他体内穿行,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真元无法阻止这种碎片的逆行,反而只能让其变得更快。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的真元在自己的肩头炸开。

    他这一条右臂齐肩而断,朝着天空飞了出去。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在远处的车队之中响起。

    修为越高,越境而战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想象,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被迫直接断臂。

    便在这时,韩景问身周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有一些如同黑色碎布般的元气悄然浮现,在韩景问的身外飘舞。

    “应该够了。”

    洪景对着宗升星的遗体认真行了一礼,然后决然的往后退去。

    韩景问紧抿着嘴唇,他止住自己肩上伤口的流血,凝立不动。

    这些黑色元气里,不只是拥有着强大的真元波动,还有着许多毒物的味道。

    在洪景转身离开的刹那,从他和那几名随从的身上,韩景问也感受到了一些特别的毒物的气息。

    即便他没有断臂,能够杀死这些人恐怕也会付出不少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坠落的自己的断臂,心中明白了洪景离开时那四个字的意思。

    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断掉一臂,的确已经足够引起整个南朝的震动。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中山王

    “大人,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车队里,一名修行者策马到了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的车厢边,轻声问道。

    “不需要。”

    这名官员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在车厢之中抬头,心情有些沉重的问道:“你之前去过北魏,北魏魔宗...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名修行者知道这名官员为何有这样一问。

    哪怕是从未在战场上战斗过的修行者,见了今天这样的战斗,或许都会忍不住去想这样的问题。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废掉南朝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的一条手臂,这件事本身已经如天上的雄鹰被草原上的兔子撕扯掉一只翅膀一样不可思议。

    但最为关键的是,为什么连那样强大的修行者,都愿意为魔宗赴死。

    “在北魏一些连秃鹫都活不了的地方,许多部落敬他如神明。”

    听着深思熟虑后这样的一句回答,车厢中的官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出现难言苦笑。

    世代生活在北魏寒漠地带的那些部落,无论是争夺矿石、陨铁为生,还是靠劫掠和捕猎为生,都是生活得无比艰辛,那些部落甚至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杀人,也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死人。

    在过往的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这些部落需要信仰的支持来面对极端困苦的环境,需要精神的力量来摆脱**的痛苦。

    能够让这些人奉若神明的人,便不只是拥有力量那么简单。

    .......

    一只苍鹰在天空飞翔。

    它迎着越来越冷的风,飞向北方。

    远处越来越多的烟火,有些是军队传递消息释放的狼烟,有些是城池和村庄焚毁时产生的浓烟。

    这只苍鹰穿过一个燃烧的村庄升腾到高空已经变得很淡的烟气,然后迅速的下落,落向一列行进着的车队。

    车队中一名青衫修行者伸臂让这只苍鹰落下,取下了它足上的信筒。

    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这名青衫修行者的面色便苍白如雪。

    “谁会想到动用了一名亚圣都无法成功?”

    当这封密笺送到陈尽如的手中,陈尽如怔了怔,眼角瞬间多了几丝肉眼难查的皱纹。他出了车厢,看着视线尽头的一个废弃的军营,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的闪现出这些时日一直在眼前盘旋的地图。

    越是攀得高,摔下来便越是更加惨重。

    在强者的世界里,容不得丝毫的失误。

    他当然不可能轻敌,不可能小看魔宗,然而魔宗的力量,却依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像他这样的人,失败便意味着死亡。

    在这张地图里,让更多的南朝军队减少伤亡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他需要找出的,是一条如何死去,能够最大程度平息建康城里许多人怒火的道路。

    要解决很多细小的问题十分困难,但是只要找出一些症结之处,便十分简单。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睁开睁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送我最后一程,去道人城。”

    他对着自己这辆马车的车夫说了一句,然后对着许多侍立在马车旁的青衫修行者,说道:“接下来你们不必陪我,你们自己离去,或者按家中命令行事。”

    所有这些人之前都不会对他的任何命令表示质疑,然而听着他这样的命令,这些青衫修行者都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一人轻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说了追随大人,又岂能食言?”

    陈尽如垂下首来,道:“没有意义。”

    那名青衫修行者沉声道:“死去战场比死于权谋更有意义。”

    陈尽如道:“一样吗?”

    “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南朝能够打赢这场大战。既然这样,那在哪里战死,都无所谓。”那名青衫修行者淡淡的笑了起来。

    ......

    夜色渐渐降临。

    一座城墙十分坚固的大城在墙头点起了许多火把。

    这座城名叫便叫固城。

    当这座大城中灯火渐起,墙头许多地方都被照亮,而南朝的那些军士和箭手、修行者都笼于光亮背后的阴暗中时,这座城东南面的原野上,也燃起了许多团营火。

    营火照亮了上万顶黑色的营帐。

    这些黑色的营帐之后,靠近一处河畔,有更多的篝火在亮起。

    一名北魏将领站在一处堆土上,他在黑夜里如同战立在高坡上俯视自己领地的孤狼一样,看着南朝的这座城池。

    他身上的铠甲胸前和身后都有一些奔腾的野狼般的符文,这件黑色的铠甲他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但是新的斩痕和箭痕却是更多。

    他是刑恋,北魏的名将。

    在过往的半个月里,他的军队已经连破南朝十一处城池,看似势不可挡,他身后连营里那密集的篝火,显示出他的军士应该十数倍于城内的南朝守军,在前两日的攻城里,他所统御的军队甚至攻上了东边的城墙。

    然而真实的情况他比前方固城里的那些南朝将领更为清楚。

    他的军队体力和意志力已经接近极限,已是强弩之末。

    军粮和一些耗用的军械已经都不够,那密集的篝火,只是他下令让军士多燃了数倍,实际他所统御的军队数量,也不过是城中军队的三倍。

    若是两日内无法攻破这座城池,他们军粮一尽,哪怕退军都恐怕会遭受南朝军队的致命追击。

    最为关键的是,按照最新军情,最近便有南朝援军会到。

    更深远一些,如果不能在两日内攻破这里,这固城后方的宿城应该会布防完成,他们更难一鼓作气的拿下南朝几个重要的储量地。

    当然,他并不觉得是必败无疑。

    因为按照自己这边传递过来的军情,今夜也会有援军到达。

    只是令他不安和不解的是,沿途回报,过来只不过寥寥百骑,而且也是十余日不断换马疾驰过来。

    只是这百骑,其中哪怕有强大修行者存在,又能在这两三日内就必须胜出的攻城战中起得决定性作用?

    眼前的固城里,阻止住他前进脚步的,不只是有大量的弩箭,还有南朝大将蓝怀恭勇武军中的六柄剑。

    那些也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在过去的战斗里,那些修行者只有两名在东边的城墙上出手,其余的数名体内的真元都根本未动用。

    夜更深了。

    马蹄声渐渐逼近。

    刑恋和军营里的一些修行者借着火光,当看清为首第一名骑者的刹那,他们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之中。

    “王爷!”

    一声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如星星之火,瞬间真正引燃了整个北魏连营!

第三百八十二章 黑刀

    即便是那些士气低落到极点,已有疲惫到极点,甚至有了畏战情绪的军士,在知道来的人是谁时,也顿时像山野中发情的公狼一样嚎叫起来。

    “叫什么?”

    为首这名骑者也身穿旧铠,相貌粗豪,不知连续赶路了多久,脸上须发沾染着尘土和平时吃食的油腻,几乎纠结成了一块,听着军中的欢呼和野性的嚎叫,他却甚是不满的一勒战马,那战马被他硬生生勒停,双蹄扬起,如要踏破夜色中的连营。

    “怎么,我才数年未亲自率军冲阵,你们便忘了我是如何打仗的?”

    刑恋朝着这名骑者认真躬身行礼,眼眶却是微湿。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人以前是如何战斗,如何被称为中山狼的。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他和对方也有着难言的默契,所以很清楚对方在这种时候亲自到来意味着什么。

    “准备攻城!”

    在抬起身的刹那,他的面容变得无比肃冷,抽剑,转身,指向那座很牢固的大城。

    ……

    一声声凄厉的警鸣声和击鼓声在城墙上响起。

    许多刚刚席地而坐陷入沉睡的南朝军士震惊而迷茫的站了起来,大脑还处在些微的晕眩之中。

    在固城的东段,有一处十余方的缺口,缺口用土已经填埋打实,下方堆积了不少北魏军士的尸身,淋洒了火油。

    一些残破的重铠、甚至是真元重铠堆积在缺口的最上方。

    有七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坐在这些森冷而破碎的金铁之中,这七具真元重铠之中只有两具完好,其余有三具甚至腿部残缺,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

    这些真元重铠不动的时候,和那些残破而“死亡”的重铠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很难让夜色之中的人一眼看清他们还活着。

    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站在断裂的城墙边缘,如高山悬崖上的秃鹫一般看着那沸腾的北魏连营。

    这两名修行者眼中除了决烈的杀意之外,还有着深深的震惊和不解。

    他们无法想象,这座北魏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刚刚退却的这些北魏军士,士气明明已经低沉到了极点,但此刻为何会变成这样。

    嗤嗤嗤嗤….

    夜色里响起破空声,一枝枝火箭落向城墙。

    这些火箭并不密集,这支北魏军队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军械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这些火箭连此时城墙上南朝一些重要军械的位置都无法照亮,在这种夜色之中攻城,死伤将会更大。

    然而令城中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是,这支疲惫到了极点的北魏军队,就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真的就像是在荒野之中嗅到浓厚血腥的饿狼一样,再次疯狂的扑了上来。

    一道火箭射到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面前,照亮了两名修行者渐渐变得冷酷而漠然的脸庞。

    其中一名修行者伸手一点,噗的一声轻响,这道火箭如折翅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坠落在他身前下方。

    轰的一声,城墙下方的尸堆猛烈的燃烧起来。

    耀眼的火光可以让城墙上的寻常军士看清敌军的动向,凶猛的热量更是可以起到防御的作用,防止敌军第一时间冲击这个坡口。

    也就在熊熊的火焰燃起的刹那,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便已看清,从北魏连营中涌出的北魏军队毫无阵型可言,在黑夜色黑压压的全部涌向这东侧的城墙。

    只是因为步速快慢的问题,这支北魏军队在夜色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锥形。

    冲在最前的是持着盾牌的重骑军,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声如浪潮一般拍击着城墙。

    “放!”

    城墙后某处响起数声厉喝。

    随着恐怖的绞绳炸响声,数道巨大的旋转飞刃从城中抛射出来,重重砸地,然后碎裂成更多的碎刃。

    一名北魏重骑迎头撞到了一片桌面大小的飞刃,他手中的盾牌连着他的双臂,然后是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直接炸裂了开来,被切成无数破碎的血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三道比这些重骑还要快的身影电射而出,直接如利箭般穿透了火墙。

    轰!轰!轰!

    这三道身影连带着他们身上荡漾着的真元都似乎被顷刻点燃,变成了三个恐怖的火团,直接坠落在那七具真元重铠之间。

    近在数丈之内的两名修行者眼瞳急剧的收缩,在那些真元重铠手中的武器斩杀在这三道身影身上的刹那,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上炸出更多的火焰,他们的整个身体伴随着断裂的肢体更猛烈的爆炸起来。

    不只是七具真元重铠,就连那些被当成天然的阻碍堆积在下方的破碎重铠都被彻底点燃。粘稠的火焰伴随着死亡的气息渗透进铠甲的符文内里,灼烧着元气,然后顺着铠甲的缝隙深入其中更深处。

    即便是断裂肢体都能够忍受的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

    恐怖的温度甚至激起了这些重铠内一些独特晶石和独特金属的光焰,伴随着紊乱的元气,猩红而明亮的火光之中,冲出成百条各色的辉焰。

    城墙上两名修行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然而来不及痛惜或者思索,他们同时感应到了某种气机。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夜空。

    当他们抬头的刹那,隐在他们衣袖之中的两道飞剑已经带着凄厉的啸鸣往上飞起。

    一道强横的身影穿过扭曲的热空气,高速的坠落下来。

    两道飞剑感知到危险,想要飘飞出去,不想正面迎接这人的力量,然而在下一刹那,一柄乌黑无光的刀已经如同乌云落下,斩在这两柄剑上。

    两名修行者见势不妙,体内的真元如火山喷发般狂涌而出,剑身和刀锋撞击处,无数耀眼的元气丝流如燃烧的棉线不断亮起。

    隔着这些光线,两名修行者看到了一张粗豪而凶悍到了极点的脸。

    “中山….”

    当的一声震鸣,两柄飞剑被同时斩飞出去。

    一名修行者的口中才刚刚发出声音,他的头颅已经随着落下的刀光飞起。

第三百八十三章 侯

    “砰!”

    另外一名修行者斜飞出去,避开了这一刀,但是身体还在空中,胸口却是一声沉闷巨响,那坚韧的软甲片片炸开,他口中鲜血狂喷,直从城墙上震飞出去,坠往城中。

    面容粗豪的这人落在城墙断口边缘,一脚将那名断头的南朝修行者踢飞,随手却是将刀插在身前,身后那重铠上的火舌在他身后漫卷,让他的身影如同魔神。

    他只是在城墙上站定,面对着四周射来的流矢置之不理。

    突然竟有笛声响起,忽而雄浑,忽而凄美,忽而壮阔。

    听着这样的笛声,看着火舌吞卷中那道魔神般的人影,从充满诡异的夜色里,城墙上终于有些南朝修行者反应了过来,失声叫道:“中山王元英!”

    “何止是王爷一人来援!杨癫在此!”

    与此同时,西侧笼于黑暗中的城墙下,有一声如雷般的厉喝声响起。

    咚!咚!......

    整座城墙地动山摇,宛如有巨兽在冲击。

    只是数声,一片惊骇如潮的叫喊声便随即伴随着轰然倒塌声响起。

    “西城墙破!”

    “中山王元英来了!”

    “杀狂杨癫也来了!”

    用手指轻易挑飞数枝射向自己面目的箭矢,听着城中的哭喊声,元英摸了摸自己被火灼烧得有点发烫的脸,看着西面升腾而起的烟尘,他不屑的笑道:“南边皆书生,岂能伏恶狼,焉有不破之城?”

    .......

    雷声隆隆。

    一场大雨笼罩了洛水城。

    不少铁策军的校官穿行在各个库房,查检有无漏水问题。

    即便军令还未真正到达,但哪怕是最低阶的铁策军军士,这些时日都从北边来的人口中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讯息,知道铁策军应该就会在近期开拨。

    韩征北等一众铁策军将领站在粮仓里,虽然厚厚的雨布和之前就经过整修的屋面可以保证军粮不会被雨水打湿而在接下来湿热的天气里霉变腐烂,但他们知道接下来最麻烦的,还是粮草给养的问题。

    铁策军是“救火军”,对于那些边军而言,铁策军也只能算是地方军,除非在满足他们自己所需的情形下,边军才有可能在铁策军粮草补给不足时,给予适当的帮助。

    而在边军交战的地带,边军的补给路线自然是最为完善,若是到了那些边军的补给线都已经无法保障的地带,再想要兵部在那样的乱局之中特调粮草供给铁策军,恐怕铁策军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之前铁策军参加的都是小股的战役,若是陡然一改,被迫和边军一样战斗,那么对于韩征北这样的老将而言,都会出现许多不可预料的问题。

    “有一批东西,还没来得及送来。”

    林意和白月露、齐珠玑一起在城墙上看雨。

    “是沈鲲让那些马贼送来的军械?”白月露看着前方檐上落下的连绵雨线,她问了林意一句,心中却是为几支北魏大军而感到幸运。

    北魏军队并不擅长在南方的雨季里战斗,但幸运的是,在数处地方雨季到来之前,北魏的那几支军队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

    林意哪里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道:“不过目前来看,似乎也有些用不着了。倒是陈尽如设的那个局,却真的如你所料,连横山先生那样的半圣去了,都根本无用。”

    “是什么东西,直接让他都直接断臂求生。”齐珠玑的面色如同天色般阴沉。

    “是逆鳞。”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担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材质和符文都极为特别,是一种真元冲击上去,反而会加速它流动的符器,这种东西唯有知晓控制方法的落月族人才能御使,而且这种符器本身极为稀少,在落月族也只有数人拥有。”

    “连半圣中了都只能直接断臂求生,那我们中了,岂不是必死,恐怕连自残肢体都来不及。”齐珠玑说归如此说,面色却是终究缓和了些。

    “我们中了应该是必死,但有些人中了却未必。”白月露转头看了林意一眼,齐珠玑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他嘴唇微动,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和白月露、林意却是都赫然转身。

    城外官道上,即便是道路已经泥泞不堪,都响起了似乎比雨声砸地还要疾的马蹄声。

    能够在这样的天气里狂奔的马,原本就是最好的军马,只用来传递紧急军情。

    而且在雷声和雨声里,那名马背上的骑者也在疾呼!

    “北魏中山王元英统军连破固城!宿城!泗城、钟离危急!”

    “沿途驻军......,急速去援!”

    隐隐约约,随着那名骑者的连续狂呼,齐珠玑听清了疾呼的内容,他的脸色剧变,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什么!”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也不只是惊还是喜。

    即便是她,也还未收到这样的军情回报,一是应该出于天气原因,那些传递最为快速的狼烟、信鸽、飞鹰甚至传声法都不可用,二是这军情对于南朝军方而言太过紧急,所以传递的比她和齐珠玑的手段都来得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连她也不知道中山王元英亲至,而且先前收到的军情是在刑恋大军还在固城被阻,现在却是连宿城都被破,由此可见这攻下两城的间隔时间极短。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来得太快。

    这种“疾口报”是军方最紧急下达军令的方式。

    只有在前线军情紧急到十万火急时,才会用这种可以让沿途军队尽快做好准备的方式,才会让所有一切能够参战的军队,全部去援。

    这数日间,他也和白月露、魏观星等人议论过数次军情,即便对整个战局并不算清晰,但只是那几个地名一报出来,他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宿城囤积着蓝怀恭部的大半粮草,连宿城都失去,便说明蓝怀恭部已经大败。

    而接下来若是道人城、泗城和钟离城一失,这支魏军不仅可以长驱直入,甚至对建康都产生威胁,而且还可以侧转,攻击边军的后翼,到时大多数边军,恐怕会腹背受敌,一些囤积军械和粮草的重镇都恐怕会很快失去。

    “元英是想在冬季到来之前,就彻底击败我南朝边军大部?”林意太阳穴跳动了数下,他确定对方便真的是这样的意图。

    “还有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白月露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溅湿的衣角,道:“剑温侯已经出了稻城,他虽然没有特意赶来凑着倪云珊和你的戏,但是按照确切消息,他是真的已经出了稻城。”

第三百八十四章 掀幕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

    剑温侯受平蛮郡毕家门阀所邀,从隐居的稻城出来,原本必定是要对付剑阁,但现在军情危急,铁策军必定火速去援,这剑温侯按理不可能不顾全大局。

    只是说了这几句,洛水城已经被彻底惊动,到处战马嘶鸣。

    暴雨之中本身便诸多不便,整个铁策军军营看上去也是一片混乱。

    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数声沉着的军令声响起。

    只是片刻的时间,雨声虽隆,但整个铁策军军营便已沉静下来。

    白月露随着林意下了城楼,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看似有些不愉快的皱了皱眉头,但却并非因为这雨。

    南朝优秀的将领的确远远多于北魏。

    很多军士天生不如北魏的军士悍勇,但是在南朝将领的统御下,却依旧能够发挥强大的战力,这铁策军当然不算正规边军,但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只是调教没有多久,给她的感觉便已经比绝大多数北魏军队强出太多。

    “车马不足。”韩征北一个手抬起,放在眼前挡雨,看清了林意所在便已经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开口便说了四个字。

    林意这些时日虽然最多考虑的是修行的问题,但他十分清楚,铁策军几乎都是步军,平时出征都是各自带最多十余日战斗所需,之前考虑要长途跋涉,便已经在着手解决这车马运送问题,但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肯定是来不及了。

    “分成两拨走,调一些马帮来帮忙。”

    林意还未回应,魏观星的声音便已响起。

    顺着声音转过头去,林意看到魏观星和铁策军数名将领走来,他知道魏观星肯定已有考虑对策,便点了点头,依旧未来得及说话,营门口已有急剧的马蹄声响起,随之便是一声大呼:“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何在!”

    “林意在此!”林意挑眉,大喝一声。

    看着雨幕中那人的官服色泽,他便猜出对方是兵部的人。

    “铁策军接令!速至泗城,二十日内必达!”

    果然,那骑者在营门口翻身下马,递了官印便直接宣读军令文书。那军令文书上兵部朱印和墨迹原本都还未干,此时雨水一冲,便瞬间模糊。

    “接令!”林意知道军情紧急,也不纠结,示意营门口军士收下军令文书的同时,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出身将门,对北方那些州郡烂熟于胸,洛水城到泗城,以铁策军这样的步军行速,正常行军都要在三十日左右,更不用说这是雨季。

    二十日,赶到泗城应该也是极限,铁策军如同强弩之末。

    只是林意很清楚,这应该也是兵部那些有经验的官员做出的估算才下达的军令。

    形势太过危急,他断然不可能推诿。

    “我安排三百军士,你和军中修行者先行,我、剑阁众人和杨鲲除外。”魏观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雨水顺着他的乱发如条条透明蚯蚓在他脸上游走,他也是一脸的沉重,“元英如此疾攻,看来是想抓住萧宏刚刚掌管边军,调度必定多有失误,若是蓝怀恭无法阻止元英,元英后继的部队越过道人城,肆意在边军后方袭扰,萧宏统兵必乱,我南朝必定大败。你们先行,尽可能在十五日之内到达,我们后继铁策军,应该会在二十五日左右到达,我设法调度,尽可能保证战力。”

    “剑阁不随我去?”林意略微沉吟,问道。

    “战力不可尽显,而且中山王元英之前所有战役,都喜欢用奇兵断敌军军需,连攻城战,他都是想方设法,先对对方屯粮重地造成合围之势,迅速破去。他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称,但在我看来,他也是抢粮王。”魏观星道:“铁策军修行者不少,想必也入了他的眼,沿途他应该会按排军队袭扰。”

    “有你和沈鲲,再加剑阁,保住粮草军械当然不成问题。”齐珠玑微眯着眼睛,道:“只是只有三百军士和我们先行,剩余铁策军大部无法在既定时日内到达...这难道不算违抗军令?”

    “你要明白一点,兵部的那些老爷们,对于结果更为看重。只要结果能让他们满意,他们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魏观星平时对齐珠玑极为客气,但此时的言语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教训味道。

    齐珠玑眉头微挑,他并未因此生气。

    在揣摩那些兵部的界限方面,魏观星自然是绝对的权威。

    数辆马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车夫都很镇定,但是随着这些马车出现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很紧张。

    无论是容意、还是萧素心,甚至是厉末笑,都很紧张。

    他们都很清楚,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役,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大战相比,甚至连开胃小菜都比不上。

    王平央从这几辆马车的后方走来。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衫,但是他的手心之中却热得出汗。

    在此之前,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是这个王朝的宝贵财产这句话已经在他们耳边说了很多年,然而直到此时,当发现他们有可能在这场决定南朝生死的大战中起到一定的作用时,他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他走到了林意的身侧,在林意的耳边轻声道:“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和黄秋棠跟着魏观星他们来。”

    林意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平央和黄秋棠为什么时常在一起,但他无比清晰的听懂了对方的心意,他感觉得到对方并非是逃避,而是无法第一时间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而感到焦虑和不安。

    “我们等你。”他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布满伤疤的脸面,认真的说道。

    王平央并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当大厦将倾之时,是迎上去撑着,还是想着保全自己?

    在真正的大义和个人安危面前,便更容易令人看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

    在最后的准备时间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负手望向北方。

    北方的战场上,不只是有铁与血,还有他的父母。

    那似乎才是他的家乡。

第三百八十五章 接二连三的军情

    在暴雨如注的天气里集军赶路终究显得太过仓促,前线战况的不利更是如同此时的阴霾一样堆积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的铁策军军士心中都有些惶恐不安,在他们的想象里,在这临出发之前,身为这军队之中的最高将领,林意应该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意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那三百铁策军集结完毕,他只是对着所有在等待着他说话的铁策军军士点了点头,然后便上了马车。

    他并不显得忧心忡忡,相反很平静。

    就如同那里原本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有的时候,沉默会更让人心慌,然而此时,他的沉默之中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力量。

    许多铁策军军士心中的不安骤然消隐。

    魏观星挑选出的这三百铁策军都是这支铁策军中最擅骑者,用于这些人的军马也只是堪够,而且良莠不齐,跟在几辆马车后方,给人看上去的态势却不算仓皇。

    薛九也在这三百铁策军中,他和林意算是最熟,按着韩征北的意思,林意对于这三百铁策军可能没有多少了解,到了战时,薛九按着军令协助调度,恐怕会比较方便。

    然而事实上军队刚刚开拨,林意在光线略显昏暗的车厢之中,便已经取了这三百军士的名册,细心的翻阅。

    这是昔日他父亲和诸多部将都会形成的习惯。

    不只是知己知彼,对自己御下的每一名军士的所长有所了解,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当他们听着军令冲上去之后,若是到战死时,领军的将领都和他们形容陌生人,连他们的名字都未见过,便是极大的不尊重。

    在当年他父亲统御的军队里,即便是那种统兵上万的大将,都不乏将自己座下的绝大多数军士的名字记住的存在。

    现在这三百人,他有信心在这十余日的赶路之中全部熟悉。

    暴雨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停歇,道路已经泥泞不堪,一名铁策军小校从防水的行囊内取出行军地图看了看,又看了看天色,心中却对魏观星更加佩服起来。

    铁策军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擅长在野外作战的老军,就如这名叫做宋落木的铁策军小校,他在观风看云推断天气变化上便很有一手。

    按照他此时的推断,接下来三天行军途中应该都有大小不等的雨,道路会更不好走,但是看着这张行军地图上,魏观星之前便已经标出的红点,也就是每日必须到达的位置来看,魏观星已经将这各种因素都计算在内。

    ......

    林意翻看着名册,到了正午时分,天空却是放晴,远处清晰可见一片青色山川,还有一座黄色土城。

    那是依兰寨,先前只不过是军方的一个马场,但在和北魏的战争开始之后,这里也用了不少劳力对垒出了城墙,驻扎的军士应该只有百余人,在此之前,据说便有不少前线送来的伤兵安置在此。

    三百名军士名册已然翻完,但是最后一页却是还有一页单页,记着七名年轻人。

    林意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这便是那七名主动要求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人。

    这七名年轻人都是当日来看他和倪云珊一战的修行者,之前他交给魏观星调教,便无形之中疏忽了他们的存在,这次魏观星说除了剑阁之外的修行者,却是将这七名年轻人也直接调拨给了他。

    看着这七名年轻修行者名册上的相关介绍,林意的眼中却渐渐显出惊异的神色,他想了想,掀开车窗帘,对着就在旁边马上的薛九轻声道:“让司徒念来见我。”

    薛九微微一怔,也不多问,只是勒住战马,对着后方阵列中低喝了数声。

    那名叫做司徒念的年轻修行者出列,很快到了林意所在的马车边。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按照名册上记载的出生年月,他比林意还要小九个月,但面目却反而要显得老成一些。

    他比林意也要矮一些,瘦削,但显得很精干。

    和其余那六名年轻人一样,他也只是穿着和普通铁策军士一样的甲衣,很难一眼看出来和普通的铁策军士有何不同。

    “你和萧锦有仇?”

    林意没有下车,他卷起了车窗帘子,然后认真的看着这名明显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轻声问道。

    “有。”

    这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在马背上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道:“我父亲是司徒掣黄,只是在前朝时和萧锦有过过节,改换新朝时,我父亲并不算保皇派,但最后还是被萧锦所害,死在了流马关。”

    “旧朝新朝改换,其中恩怨不少,但多数只得记在心里,但你和魏将军面谈时,便不避讳你的仇恨,说是加入铁策军,便是想着报仇?”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年轻人的眼眉,依旧轻声说道。

    “不错。”

    司徒念面色冷漠的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和他们另外几个不同,他们来看你和倪云珊这场戏之前,是根本没有想到要加入铁策军,但是之前便是想着要加入铁策军,才从北边赶了过来。只是时间正好凑到了一起而已。”

    林意平和的简单问道:“为什么?”

    “因为除了这里,整个南朝,都应该没有人敢收留我这样的人。”司徒念笑了起来,他笑得眼角出现了数缕皱纹,越发显得和年龄不符的沧桑,“魏观星本来便是不拘一格的将领,而你也是同样的人,敢收剑阁,便意味着无限可能。而且我听说你和萧家也不太融洽。”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意脸色不变,只是看着这名笑容里含着很多苦楚的年轻人,认真的说道:“只是国事和私仇之间,自然先以国事为先,我铁策军虽然可以容你,在你看来或许意味着将来可以报仇的可能,但在你有能力报仇之前,你必须和寻常的铁策军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也明白您的意思。”司徒念收敛了笑容,肃容道。

    .......

    “这七个人我查过,都没有什么问题。”

    在林意和司徒念的谈话结束之后,和林意原本就坐在同一车厢的白月露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知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看着她说道:“如果有问题,你应该便早就对我说了。”

    白月露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因为就在此时,那种很急的马蹄声,又从远处传来。

    马蹄敲打着泥泞的路面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声响,更是令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三骑如飞而来,泥浆已经将马匹和他们的身上都糊满。

    “岘城已破,二十日之内,你们铁策军必须到达泗城。”

    这三骑都是军方的传令,在互相对过身份之后,为首的官员便只是异常简单的抛下了这样一句,便接着开始策马狂奔。

    虽未有正式文书,但对方身份无误,这便自然是一道新的军令。

    泗城的位置比钟离城更远一些,虽然只是半日的路途,但对于此时状况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在日暮时分,接近依兰寨之时,又有军方传令过来。

    “中倏城已破。”

    天色已经阴暗,铁策军所有人的脸色也很阴沉。

    一日连破两城。

    岘城、中倏城虽然不是要塞大城,但两地相距不近,其中中倏城靠近宿城,而岘城却在他们要去援的泗城后方。

    按照先前的军情,中山王元英的这支军队应该疲惫至极,但突然能够分兵长途奔袭,再怎么看,都是已经有新的军队到达。

    “中山王元英大部,已经开始围攻泗城。”

    在天还未明时,新的军情已经传至。

第三百八十六章 白骨军

    泗城是座新城。

    更确切而言,是在南朝发现有灵荒迹象之初,在北方过来的数条大河下游交汇处新建的要塞大城。

    筑城的山石都是从上游的名孤山由水路运来,一块块巨大的条石沉重而坚韧,哪怕修行者也不能轻易撼动和击破,而且因为是新修,光滑的石墙的阴面都甚至未来得及生长青苔,闪耀着一种类似金属的森寒光芒。

    在清晨日出之前,北魏军队已经围攻了接近一个时辰,晨光里,城墙上的南朝军士震撼的看到,只是一夜的时光,泗城四周的原野里,甚至是靠河一边的滩涂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黑色的营帐。

    这些北魏的黑色营帐都是用北方的一种长毛牛的牛毛制成的毛毡做成,通风,但表面的天然油性可以不让雨水渗入,在夏日可以遮阳,而在冬日,这种营帐又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甚至连在营帐中燃起篝火,烟气也能迅速的从帐顶渗透出去。

    这些黑色营帐中很多都有狰狞的狼头标记,而其中有小半,却是除了狼头之外,还用某种白色的涂料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

    这两者都清晰的提醒着城中所有的南朝军士,这些是北魏中山王元英的军队。

    不同的是,那些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是中山王元英的亲兵,在北魏,中山王的白骨军原本就是北魏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白骨军之中的任何一名军士,都是那种跟随着元英身经百战,对待自己都异常残忍的老军。

    那些用来绘制图腾的白色涂料,便是来自他们杀死的敌人的颅骨磨成,是真正的骨粉。

    哪怕是在南朝,许多地方的人都相信,一名死者失去头颅之后,便不能往生,鬼魂会始终不散,而在白骨军的看来,这种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的怨灵,将会让他们更加强大,让现在的敌人更加畏惧。

    按照军情,元英的白骨军在昨日入夜时分刚刚在中倏城结束战斗,即便不算打扫战场的整顿时间,从中倏城赶到这里,再加入攻城,这些白骨军能够休憩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南朝的大多数军士都不怕悍勇的存在,但是几乎没有人会不怕那种可以不眠不休持续战斗的变态存在。

    空气里有持续不断的零散啸鸣声响起。

    四周北魏军队射出的箭矢依旧显得很零散。

    ……

    一些北魏军士在手持巨盾的北魏重铠军士的保护下,在正对东门的城外堆土。

    这土台位于东门只有不到五十步,这东边城墙上射出的任何箭矢,都可以轻易的坠落到此。

    中山王元英在这已见雏形的土台后方负手而立,他的身边站立着一名更为高大,看上去比他更为不羁和粗豪的将领。

    这名将领赤着上身,肌肉如同岩石般高高鼓起,黝黑的肌肤上,到处都是可怖的伤疤。

    一件精致的黑色软甲,却是被他随意的扎在腰间。

    “王爷,你这是作甚,为啥只是如此装腔作势?”听着四周城墙上的喊杀声和不断响起的惨叫声,这名高大威猛的北魏将领很是不解的忍不住挑眉,“堆这个鸟毛土台子看里面?有什么好看,不如给我一万白骨军,我直接从这里冲上上城墙不就得了。”

    这名说话也很粗豪的北魏将领便是白骨军的大统领杨癫。

    在南朝和北魏,是连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止住哭泣的杀狂。斩下敌人的首级挂在马后,在行军疾驰之后,在地上磨掉头颅上的血肉而变成白骨,这便是他的首创。

    在北魏一些地方草长莺飞的时节,白骨军每一骑的马后地上都拖着十几个白骨头颅,当白骨军行军时,白骨头颅互相撞击和在草地上摩擦的声音,让沿途听过的所有人都永生难忘,那似乎是无数冤魂不得解脱的哀嚎。

    “你猜我这是想做什么?”元英听着他的话语,笑了笑,问道。

    “该不会还是想练兵?”杨癫皱着眉头,道:“想让这些嫩蛋看看他们和真正的白骨军之间的差距?”

    “如果只是这样,那有的是机会。”元英哈哈一笑。

    杨癫懒得再猜,他有些恼火的望向土方的一侧,冲着正蹲在一个火坑边和数名将领吃着些东西的刑恋叫道:“刑恋,你说是为甚?”

    刑恋太过熟悉杨癫的脾气,知道若是不搭理,他接下来便会闹起来。

    “轻声些,不要让南人听到。”他抬起头,嚼着一块微焦的烤饼,有些含糊的轻声道:“王爷是想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是故意留着这城不攻破,先灭掉南朝的各路援军?”杨癫挠了挠头,听得明白字面意思,但是依旧不理解其中深意,他也懒得多想,道:“为什么?先前攻城赶路又那么急,到了这里为什么要等着?”

    “蓝怀恭又不在先前那些城里,现在蓝怀恭的大部被压得龟缩在这城里,这里大局已定。如此分批佯攻,我军也能得到时间休憩,但内里南朝军队却是时刻紧绷,数日之后必定疲惫不堪。”刑恋接着吃了几口,索性端着吃食走了过来,道:“先前攻得急,便是要形成目前这样的局面,就如先前固城若是不破,我军形式反而危急。你想明白了这点,又可想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猛攻,要在夏季便结束战斗?”

    “我哪里猜得出来。”杨癫恼火道,“要说快说,再卖关子小心我打了你的食盆。”

    “好你个黑犊子。”刑恋忍不住指着他笑骂道:“自己不用脑子居然还想对我撒泼,任何用兵都建立在军情之上,此时萧宏刚接掌兵权,调度起来本身混乱,南朝还有诸多人不服,再加上我们突发奇兵,蓝怀恭这大军若是被我们剿灭,他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形式如此危急,调度起来自然更加急躁,我们抓住这时机逐一歼灭,正好能最好保存战力。而且太早也不行,若是我们太快灭了蓝怀恭…他们各处援军都还没有到,蓝怀恭这里战事已然结束,那各路援军自然被调往别处,萧宏虽然不行,但他手下还是有几个厉害人物,若是给他们时间揉捏,这些地方军凑在一起,那数量也是不好,今后对于我们而言是大麻烦。现在我们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仓皇来投,比我们劳心劳力,一处处去攻袭要简单得多,而且这些地方的镇戊军一空,接下来我们在这里大胜,这南朝一片地方,对于我们而言就是白地,行军作战更是轻松。”

    “我的脑子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对着这些南人,抽刀子砍就是了。”杨癫是彻底听明白了,但是看着刑恋和元英,却是还是鼻孔冒着粗气,一副理直气壮,极为不爽的样子。

    元英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兵者,诡诈也,便是要让人意想不到,若是你这粗人领兵,哪日灵光一闪,让南人意想不到,你便或者能够轻易大胜,抽刀子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胜了也不稀奇。”

    “那你有空帮我想想。”杨癫没好气的看着刑恋,道:“让我有些诡诈变化。”

    刑恋却不理会他,看着元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若是南朝方便稍有变化,我们这里战局若是有不利状况发生,我们必定后继无力,如何应付?”

    虽然这里战局似乎处处在掌控之中,但此次用兵虽然诡奇,却是建立在将他们所掌的军队压榨到极限的状况之下,军士的意志再怎么坚韧,终究体力会支撑不住,在他看来,终究是太险。

    “还有十万援军会来。”元英明白他的忧患,但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刑恋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他才有些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魔宗大人他会将北边六部的兵马…”

    元英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飞来飞去的流矢,道:“魔宗大人之所以能成为魔宗大人,便是他说过和应允的事情,从不落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被奉为神明,是因为他的信誉。”

    刑恋不再多问,他安心的返回火坑边吃着东西。

    大处都已经解决,那小处便不是问题,他虽然不知道那对付南朝诸州过来的援军的,又是元英安排的何人和何军,但应该不用他多虑,数日之内便可知道。

第三百八十七章 苦差

    “你是叫李明辉?我看名册上写着你们有兄弟三人都加入了铁策军,但是你两位兄长都已经战死?”

    林意统御的三百铁策军还在疾行,前方的战局在不断变化,虽然沿途不断有新的军情传递而来,但他却并未多花时间在思索战局上。他只是依旧按照他的想法,和他所带的这些军士逐一单独谈话。

    “是的,林将军。”

    “你家中老母有眼疾,若你也战死,她恐怕无人照应,所以此次到了战场上,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你便可以先走,逃得掉便一定要逃,这是我允许,尤其死战已经无用的情形下,你不可恋战。”

    “.…..”

    虽然明知边军很多将领也会和每一名军士熟悉,记住每一名军士的名字和所长,然而隐约间听到这样的谈话,跟在马车后方的铁策军军士还是怔住。

    “哪里能这样?”

    策马在林意的马车旁,一直垂首恭谨对话的这名铁策军军士也愕然的抬起头来,他下意识的回道。

    “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林意看着这名很忠厚的铁策军军士,道:“你为国死战,这是你的本分,但考虑你的事情,这是我作为将领的本分,更何况这原本便是我的军令。”

    在军队,军令便高于一切。

    这名年轻的军士低垂下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行礼之后便返回队列之中,只是在他隔了片刻终于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寻常不会有的意味。

    军情还在接二连三传来,和战地隔得越近,便越是能够见到疾驰而过的一些军士和将领。

    有些是兵部的传令,会停下来简述些最新的军情,但有些却只是看一眼铁策军的衣饰,确定这是一支什么军队,便最多只是颔首为礼打个招呼,便马不停蹄的狂奔而过。

    所有的军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此时的战况,对蓝怀恭部大为不利。

    在泗城周围集结的魏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蓝怀恭的七万大军,此时被彻底压在了泗城之内苦守。

    虽然明知除了这种急报周遭各州镇戊军前去之外,南朝军方必定还有大的举措,但即便是林意自己,也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在这种战场之上,修行者生存的几率并不会比寻常的军士高出多少,在很多时候,他可以下令让这样的寻常军士走,但作为一军的统帅,即便是走,他也应该会是最后才走的。

    虽然从一开始加入铁策军也是萧家的原因,但他却并不因此觉得愤怒或是觉得很倒霉,在他看来,在这样的乱世之下,无人可以幸免,身为修行者和外敌作战,保家卫国是分内的事情,尤其当所有的朋友、亲人,都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时候,他也绝对不可能躲藏在某个地方偷安。

    事实上他很希望通过自己,以及和许多一样的将领的努力,能够改变那里的战局。

    虽然在很多人眼中,铁策军只是一支杂军,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恐怕在周遭各州,现在没有任何一支镇戊军的力量可以超过铁策军。

    ……

    沿途又已经数个时辰无雨,久呆在车厢之中的齐珠玑觉着闷气,他问一名铁策军校尉要了马,让这名校尉先在他的马车之中休憩,而他自己却是骑着马行走在道间。

    他似是一个人在想事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策马行向林意所在的马车,想要和林意说些什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的道上又隐约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很重,锤击在地上如同闷鼓,随着马蹄声传来的,还有很多金铁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很快,近百重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松开。

    这是一支边军的正规重骑军,这些人身披的全部都是边军的星月玄甲,而且凑巧的是,为首的那一名将领,他还恰好认识。

    在数百步开外,这支重骑军便对着铁策军做了几个手势,示意铁策军停下。

    只是为首的那名将领却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齐珠玑的存在,这近百重骑带着森然的气势,直接横在了道间。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林意,为首的这名将领眉头深深皱起,声音微寒的道:“铁策军?”

    林意看着这名圆脸的中年将领,因为沿途有了许多次经验,所以他很自然的伸手挑起了自己的将印,道:“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

    “怎么就这么多人?”

    这名中年将领倨傲的看着林意,眉头大皱,也不先报自己名号,只是有些失望般说了这一句。

    他身侧一名副将也不对林意行礼,只是出声道:“这是我家方台槐将军,我们是蓝将军座下东逾骑军。”

    看着为首这名中年将领的衣铠,林意便知道对方的官阶比自己高出两阶,他也不多言,道:“见过方将军。”

    “我听沿途军情,你们铁策军应有数千?怎生只有这么多人?”方台槐也不回礼,只是双目圆瞪,逼视着林意。

    “其余大部在后方,车马不足,我们先行。”林意不卑不亢的回道。

    “后方大部到这里要多久?”方台槐沉声再问。

    林意道:“至少五天。”

    “这么久?”方台槐莫名大怒,“赶得如此之慢,有什么用处,难道是故意拖延避战!”

    “方将军。”

    就在此时,齐珠玑的声音响了起来,“许久不见,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方台槐顿时一愣,转头望去,看清齐珠玑面目的瞬间,他又是一怔,下意识的微微躬身,道:“小…”在出声了一个字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硬生生止住,道:“齐贤弟你怎么也在铁策军?”

    “我已入籍铁策军。”齐珠玑微躬身回礼,平静道:“林意林将军率铁策军精锐先行,要在军令所限时日之内提前去援,当然不可能是避战,只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

    “这……”方台槐迟疑了一个呼吸,再不像之前那般倨傲,苦笑道:“只是马上有一个苦差事,要遣你铁策军相随,只有这么多人,便很不安稳。”

    “什么苦差?”齐珠玑微微蹙眉。

    “有一批军械要运送至道人城,数量不少,而且按照军情,先前已经遭遇北魏小股军队,所以令我等紧急去援,兵部给我文书,沿途可以调集过往军队,只是时间紧急,现在恐怕只有你们凑得上。”方台槐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齐珠玑淡漠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军械?”

    方台槐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铁蒺藜,生石灰,还有一批活毒物。”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意等人都是微微一怔。

    齐珠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是白兰郡郭家的东西?”

    方台槐点了点头。

    齐珠玑也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方台槐踌躇片刻,有些惴惴不安道:“军情紧急,还是劳烦你和铁策军随我做了这件苦差。”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方台槐身旁那名副将连忙递上相应文书。

    …….

    既然一切合乎规矩,林意自然不可能拒绝。

    他应承下来,这支已经改过一次行军路线的铁策军便跟在这支重骑之后行走。

    “这人?”林意并未马上上车,他走在齐珠玑的马侧,轻声问道。

    “出了名的胆小,在前朝就有方柿子的名号。”齐珠玑面色不变,嘴唇微动,道:“擅长的便是讨好上阶,能混到这样位置也是不易,我便知道他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要我们跟着。只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并不是好事。”

    “白兰郭家工坊的东西,虽然是守城利器,但太过歹毒,前朝都不取,但现在都送了过来,显然军方对能否守住那几个城也没有自信。”林意看着前方那些重骑,轻声道:“只是我看你之前意思,难道运送的东西你觉得不够重要,便能回绝他们?”

    “军令便是军令,他既然怕死,也不会吃我这面子,只是若是真遇险,我自然会权衡。”齐珠玑露出一丝微讽的笑容,道:“你倒是也要小心,他们该卖你的时候,绝对不会先和你打招呼。”

第三百八十八章 敌袭

    重骑行走的并不快。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重骑都是军中的重要兵种,这种骑军居然冲入战场时,将会对一般的骑军和步军造成可怕的碾压之势,只是因为本身重量的问题,只有特殊品种的军马才能承受。

    重铠的军马十分强壮,北魏的重骑军马一般叫做“青卓”,南朝的重骑军马一般都是大鄂郡所产,这些军马都有强劲的暴发力,在短距离的冲刺速度和力量都是惊人,带着重骑本身的力量,可以轻易的撞飞普通的骑军。

    不过这种军马的耐力却不如许多矮脚马种,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令其休息,甚至要卸下它身上的披甲,否则不过数日,马蹄马足都会损伤。

    不过在林意看来,这支重骑军休憩的时间也似乎太多了一些,同样的一段路途,同样的重骑可能只要休息五次便已足够,这支重骑军却至少休息七次。

    细细想着这名“方柿子”之前和齐珠玑对话时的神态,林意便忍不住恶意揣测,这“方柿子”恐怕心中倒是畏战,最好是和那支运送军械的行伍接头之前,那支运送军队的行伍已经被北魏军队端了。

    其实方才在他的感知里,这被齐珠玑称为“方柿子”的方台槐,他的修为也应该足到承天境中阶,在边军之中,这种修为也算是高绝。在林意想来,这种修行者应该也是少数。

    在他之前所见的修行者之中,但凡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一定心气,不会如此软弱。

    不过哪怕他对这名重骑将领的猜测是对的,这“方柿子”也注定失望了。

    两个多时辰之后,两百余轻骑,百余名步军车夫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些行伍停留在道畔的一处水塘边,已经准备扎营,陡然看到在一侧道路弯口转出的重骑和铁策军,为首的一名轻骑军将领顿时大喜过望,驱马便迎了上来。

    这名轻骑军将领未料到除了军情内报知的上百重骑之外,竟然还多了数倍于重骑的铁策军,再加之林意的官阶原本便比他高出不少,他对林意等人便极为客气。

    他这支骑军隶属于南平郡镇戊军,不过林意看到他们的马上都安置着箭囊,应该都善于骑射,在地方军之中倒是罕见。

    蓝怀恭部的这支重骑对林意等人的态度却是依旧不冷不淡,甚至有些漠然。

    多数边军都会有些瞧不起地方军,在他们而言,他们当然才是代表着南朝的正统军力,而地方军,包括铁策军在内都是杂军,只是地方平乱,和一些零散马贼和镇压一些闹事的农户而已。

    林意对这支重骑原本也没有什么兴趣,见这支轻骑军客气,便和为首的数名将领交谈起来。

    这列行伍一共押运着三十余辆马车,林意在和这些将领寒暄之时,他感知放开,便是面色微变,那当中有七辆马车用薄黑纱披着,车厢内里无数细细索索的声音,令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活毒物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问道。

    白兰郡郭家工坊在前朝时就因制器歹毒,杀伤性强大而闻名,而且郭家工坊的诸多军械也都是喂毒,但活毒物他之前却并无耳闻。

    战场上一般火攻也会运用比较广泛,磷火、火油之类用量较大,活的毒物,虫蛇之类要么趋光,要么畏火,很容易对付,而且不分敌我,万一反噬,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几名将领原本和林意谈得热络,但听到林意问这样的问题,还是面色有些犯难。

    “这属于军中机密?”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飞毒蝎,样子像天牛。这些倒是能说,具体毒性和如何驱使他们用法,一半是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一半是上方严令不可说,必须交接到地才能告知接头官员。”

    对于这些地方军而言,铁策军倒是强援,也不敢得罪,为首那名将领左右看了看,凑上前来,在林意的耳畔轻声说道。

    既然是有特定的驱使之法,林意便懒得操心,此时营地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只是气氛依旧压抑紧张。他的目光从那些马车上脱离,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轻骑军中不少人带着伤。

    “先前听说你们和北魏的小股部队有过战斗?”他看着这名将领,问道:“那北魏军队什么来历,战况如何?”

    “夜色里看不清楚,北蛮子有三十余骑,他们死了五个,我们死了九个,对方来历却是不知,他们撤退时将同伴尸身也带走了。”

    “衣甲也没有看清?”

    “用狭长弯刀。”其中一名轻骑军将领对着林意比划了一下,看他比划的样子,似乎对方所用的长刀和北魏寻常的长刀长度差不多,但是刀身却似乎更加狭长一些。

    “肩上有的有狼头标记。”接着这名将领说道。

    林意和这些人的这几句交谈都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周围的重骑军和铁策军之中都有不少人听见了。

    按照先前的军情,胸口、肩头这些部位有狼头标记的,几乎都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部队,而三十余骑和这么多地方军遭遇,而且这些骑军都是箭军,但死伤却反而小一些,还能将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抢走,元英部下嫡系军队的战斗力便可见一斑。

    “你们拿些吃食过来,还有,马车也匀我们一辆。”

    天色越来越黯淡,营地里稀稀拉拉的火光也照不清其中走动的人的面目,一名重骑军将领走到团聚在一个火堆前的薛九和容意等人的面前,很直接的说道。

    容意微微一愣,先前他们带的口粮便不多,现在军令有所更改,被调到这里协助运送军械,应该会在路上多耽搁数日,如此一来,铁策军自己带的口粮便会比较紧缺。

    至于马车,林意这一辆十分特殊,当然不可能让出,那其余的,如齐家那名供奉,如齐珠玑等人的马车,哪一辆能够让出?

    “只不过如此小的要求,难道还不舍,磨磨蹭蹭做什么?”这名重骑军将领见容意和薛九等人一时都没有回音,他便眉头大皱,轻声冷笑道:“赶去增援都带这么多马车,你们铁策军做派倒是不小。”

    薛九有些愕然的看着这名在夜色里面容显得更加阴霾的重骑军将领,他不比什么都不懂的容意,这名将领在重骑军将领之中官阶并不高,此时过来说话也不找林意和齐珠玑,应该便是方台槐生怕讨齐珠玑不快,到时候若是起了争执,方台槐也可以推说他并不知情。

    但按这名重骑军低阶将领此时的神色来看,却是觉得铁策军必定低声下气的乖乖奉上。

    这些人哪里来的信心?

    想必是边军一般军队得到军情容意,但是对外面风花雪月之事和修行者世界的一些事情,消息却并不灵通,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铁策军是何等样的一支军队。

    既然对方是推出了这样一名低阶将领,薛九这样的老军自然明白该用什么方法应付。

    “没有,我们铁策军也没有多余口粮,要不你去他们那问问?”他一脸诚恳的很断然回绝,同时朝着那些轻骑和步军的所在看了看,意思再明白不过,“至于马车,我们也都有用处,没有空闲的。”

    这名重骑军将领的确没有料到薛九如此干脆,他怔了怔,便有些怒气上涌,道:“一辆都没有,都只是载人,能派多少用处。”

    “都是修行者,需要冥思补充真元。”薛九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尚且还有一些修行者因为车马不足,只能骑马。若是你们有马车,我们倒反而想讨要一两辆。”

    “都是修行者?”

    这名重骑军将领眉头大皱,心中只觉得异常荒谬,他正忍不住要开口呵斥薛九一派胡言,但也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哨声,便在不远处响起。

    在营地的边缘,这支南平郡的镇戊军也早就放了暗哨,此时这示警声,便是从东头野地那一头传来。

    随着这些警鸣声响起的还有一些凄厉的箭鸣声。

    有数支箭矢抛射得太远,或者又像是故意对营地中的所有人示威,在夜风里落向了营地。

    这营地里顿时慌乱起来,那些原本无比紧张的步军纷纷跳起,战马凌乱的脚蹄声,嘶吼声和慌乱的惊呼声混杂如潮水涌动,轻骑军和步军仓皇的看向重骑军,那几名将领在此时谁都没有发出军令,目光落向方台槐。

    所不同的是,所有的铁策军的目光都落向林意。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三人行

    此时铁策军也是受方台槐调度而来,按理而言,此时这里的最高将领自然是方台槐,一应对敌军令自然由他下达。然而看着周围铁策军军士投来的目光,林意虽不言语,但已迅速抬手,悄然做出了一个布防的军令。

    至于那边的哨岗,他已经不必去担心,在方才这些凄厉的箭鸣声响起之后,他便已经听到了箭矢破入血肉的声音,接着那些示警声中断,这便意味着那几名哨岗已经被射杀。

    能如此精准的在快速移动中将几名哨岗射杀,只能说明对方的箭技十分精湛,贸然冲出去便是活动的靶子,在他看来,自然是据地而守最为正确。

    夜色里,方台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迅速的发出了几道军令。

    让林意略松了一口气的是,边军毕竟是边军,这近百重骑迅速朝着两翼散开,围住了那些堆着军械的马车。随着接下来的军令响起,轻骑军和步军也开始原地布防。

    有大声的呼喝声和嘲笑声在东侧的荒野里响起,越过一些低矮的杂树和荒草,荒野里有大蓬的烟尘涌起,接着隐约看到一些身披着黑色软甲的北魏骑军呼啸而来。

    这些北魏骑军作风狂放,单手持缰,另外一手挥舞着兵器,或在马身上敲打,或在自己的衣甲上敲打,或者和周围的骑军兵刃互击,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响声。

    林意很自然的走向东侧前沿,此时那些重骑的目光全部无比紧张的落在这些北魏骑军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走。

    林意的目光敏锐的捕捉着黑夜里魔怪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的这些北魏骑军约两百余骑,他注意到这些骑军身上的黑色软甲虽然看似皮甲,但内里恐怕有金属内衬,材质和做工看起来十分精良。

    除了肩上和腰侧有狼头标记之外,他还注意到了之前军情并没有提及的点。这些北魏骑军的脖子上都有玄铁制成的护颈,咽喉部位,却是有一缕如同白漆涂抹的印记,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竖眼。

    “看清这里了吗?”

    林意感觉到白月露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转头过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自己的咽喉部位。

    白月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看清那种白色标记的刹那,她的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那种寒意。

    并非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恶心,以及不愿意看见。

    她很清楚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对方的统帅是一名什么样的变态,然而她在来时就已经决定两不相帮,她会作为铁策军的普通一员战斗,但她也自然不可能出卖北魏的军情。

    “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军队,但具体哪一支却不清楚。”所以面对林意探询的眼神,她只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找死吗,下来!”

    一声厉喝声在此时响起。

    发出厉喝声的正是方台槐身边的那名副将。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林意此时站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头。

    在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躬身将自己藏匿在衣甲或者车厢之后时,挺直了身体往前眺望的林意自然显得太过出挑,更何况他此时已经位于面对着这支北魏骑军的最前沿。

    这名副将倒是并非有意对铁策军示威,他一眼看见林意如此,便是自然反应。

    在他潜意识里,对方这支骑军之中若是有修行者箭手,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将林意射杀。

    但听着这名副将的呵斥,周围那些在外围布防的重骑军心中却或多或少生出杂军便是杂军,连将领都不过如此的念头。

    一声极为尖利的破空声在此时已经响起。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般朝着林意落来,箭身上泛出如血光般的微红。

    这支箭太快,绝大多数军士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这支箭便已经精准无误的落向林意的胸口。

    在旁边火光的映衬下,林意的发丝甚至被这一箭带来的狂风吹得往后荡起。

    在这些寻常军士的眼里,这一箭已经快到无法想象,但是这样距离而来的一箭,对于林意而言,却是已经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想用那种方法来抵挡这一箭。

    他想了想,决定用最能给人予信心和力量感的那一种。

    看着落来的箭矢,他平静的伸出了手,抓住了这一支箭。

    箭身和他的掌心瞬间距离摩擦,即便他采取这样的方法正是因为他戴着黑蛇王的手套,但带来的温度还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接触了一块热炭。

    箭上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也开始疼痛,然而他的手臂异常的稳定,甚至给人一种如铁铸般的感觉。

    只是在下一刹那,这支箭矢便骤然静止,被他硬生生的捏住。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刚刚发出呵斥的那一名重骑副将和周围的重骑军士眼中全是骇然的表情。

    远处骤然一静。

    那些呼啸乱喝的北魏骑军一时无声。

    林意安静的抬手,将这支在他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箭放在眼前。

    这支箭的箭杆是某种奇特的硬木,坚硬的程度让他都有些吃惊,它的箭头是破甲箭的箭头,比一般的箭要来得沉重。

    最为独特的是它的尾羽,是用一种暗红色的金属制成,上面还有着简单的符文。

    越是沉静,在此时便显得越有力量感。

    方台槐惊愕的看着如此平静的林意,他此时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小看了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

    数息之后,北魏骑军的呼啸声又起,只是那些北魏骑军也不冲近,但也不走远,却是在不远处的原野之中也点了数堆篝火,时不时便有数十骑似要冲来,但到了接近箭矢所能落到的范围时,便又朝着侧翼呼啸退去。

    “扰而不袭,应该是在等着更多的后继骑军到来。”

    轻骑军中那位官阶最高的将领到了林意的身边,神情忧虑的看着那些北魏骑军。

    在他看来,此时出击或许是很好的时机,在对方的大批后继部队到来之前,先设法歼灭一些眼前的敌军,只是他看向方台槐等人,却看得出这支重骑军似乎没有出击的意向。

    林意听出了这名轻骑军将领的求战之意,他知道自己之前展示出来的力量,已经为他自己赢得了一些军心。

    他之所以被魏观星看重,便是因为他不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将领。

    对于其余将领而言,此时方台槐最大,便自然要听方台槐的,若是方台槐表现不佳,除了可以私下鄙夷嘲笑之外,败战的责任自然也是方台槐扛。

    然而林意不同,在他看来,抛开这些轻骑军和步军不算,既然铁策军这些人是他领军,他便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

    他所要做的,便是取得绝对的威信,将统军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此时也很能理解方台槐为什么不敢发令出击,北魏的军人乃至王侯将相建康这种远离战场的歌舞升平之地,在那些士大夫和文人雅士的眼中,都是不太开化的蛮子,粗鄙不堪,但事实上只是生活习惯有些差异,南朝的边军从来都不会将北魏军队视为无脑的存在,相反,在过去很多年的征战中,南朝的边军不得不承认北魏的大多数军队比南朝的军队更为悍勇,而且同样狡诈。

    此时北魏的这支骑军表现得就是在等候后继的大部队到来,但在方台槐这种性格比较软弱怯懦的将领心中,便会怀疑对方是否早就已经安排了伏兵。

    但有没有可能,自然是要试才能试得出来。

    林意对着这名请战的轻骑军将领点了点头,然后他淡淡一笑,对着前方的方台槐微躬身行了一礼,道:“方将军,唯恐对方有诈,不如你们在此据守,我们铁策军用数名修行者,先行试上一试?”

    方台槐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完全没有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对于他而言,却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

    他作势微微沉吟,道:“准你所请,但需小心为妙。”

    “齐珠玑,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机会?”林意再行礼谢过,转身却是对着齐珠玑笑了笑。

    齐珠玑微微一怔,眉头挑起,道:“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厉末笑的声音响起,他走了上来,到了齐珠玑的身边。

    林意略微有些意外,但马上点了点头,道:“那就我们三个,不要暴露太多修行者。”

    他的这句话让那名先前觉得他满口胡言的重骑军将领顿时一阵眩晕,那名重骑军低阶将领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先前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马车里呆着的都是修行者?

    “只是你们三个?”

    方台槐看着齐珠玑都要出阵,脸色又是微变。

    周围的骑军和步军也是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对于整支铁策军而言,林意是最高将领,哪里有这种最高将领直接行险去刺探敌军的?

    “若是不行,我们便可以尽快退回来。”

    林意也不愿多废话,直接问容意要了刀剑,客气的说了这一声,便已经走了出去。

    厉末笑和齐珠玑也根本不说什么,沉默的跟了上去。

    火光与星光的照耀下,这三道身影对于整个黑夜和前方的那支依旧猖狂呼啸的北魏骑军相比显得分外淡渺,似乎随时会被当成开胃小菜一般,被黑夜和这支骑军吞噬。

第三百九十章 割目

    呼啸鼓噪的北魏骑军骤然安静了下来。

    看着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在被己方射杀了数人之后,却始终不敢出阵,这些北魏骑军的喧哗里原本就满是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在深入这南方王朝的之前数场战役里,这支北魏骑军也是是势如破竹,遭遇的南朝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是助长了他们心中骄傲的气焰。

    此时看着对方阵中只是走出了三道身影,这些北魏骑军顿时就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挑衅和羞辱。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在沉寂之中响起。

    原本围绕着数堆篝火显得杂乱不堪的这些北魏骑军动了起来,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支北魏骑军便已互相穿插,完成了列阵。

    这些北魏骑军不算太过刻意,但排列得极为整齐,整个阵势也如一支巨大的箭头对着这三人。

    那数堆篝火被他们的身影遮挡在后,他们的面容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显得无比肃杀。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无论是重骑军还是铁策军,只是看着这些北魏骑军这样的举动,便顿时感觉到如山的压力,更不用说其实并无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镇戊军。

    能够如此迅捷的列阵,能够拥有这样的沉静气势的北魏骑军,绝对是真正的精锐军队。

    面对着越走越近的林意等三人,这支北魏骑军也是不退不进,也只是沉默的等着。

    夜色里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但更清晰的,却是林意等人的脚步声。

    鞋底踩踏在柔软的野草上,踩在泥泞的地里,发出的那种声音,让人越来越紧张和压抑。

    这支北魏骑军中,为首的一名将领目光异常冰冷的等待着,他并非一味的等待,实则一直在计算着自己这支骑军的冲刺距离,以及身后那些箭师射出的箭矢威力最大的范围。

    他的目光在林意等人身前的大片空地里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当一步步走来的林意的脚尖越过那条线的刹那,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但是他的身侧却出现了一道亮光。

    他抽出了腰侧的长刀,刀身是黑色,但在他急剧的往上挥起的刹那,映衬着身后缝隙中投来的火光,在人眼中,却如同一条突然出现的闪电。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和破空声同时响起。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呼吸骤顿,他们看到前方的夜色里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蝗虫群一般朝着林意等人冲去。

    脸色最为难看的是数名轻骑军将领。

    他们这支骑军也是箭军,绝大多数都是箭师,但这数名轻骑军将领可以肯定,哪怕是两支军队正面相逢,同时下军令互相齐射,哪怕他们的数量几乎多出对方一倍,但胜负还依旧在未知之数,而且他们的死伤一定会远远超出对方。

    这支北魏骑军施射的速度不但极快,而且整齐到了可怖的地步。

    双方若是互射,恐怕自己这边还有很多人未来得及射出第一支箭,对方的第一轮箭雨便已经落下,自己这边的很多人便会如同木头一般被伐倒。

    “到我身后。”

    在这凄厉的破空声里,林意的面容却是极为平静,甚至眼睛里燃起了一丝狂热的战意,他看着那些在视线之中显得十分密集的黑点,在判断出对方的箭术都十分精准的同时,他挺直了身体,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身侧的厉末笑和齐珠玑低喝了一声。

    厉末笑根本就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他就像一道影子,又像是一道毫无分量的风,到了林意的身后。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但对于他此时的修为而言,他却依旧有着足够的反应时间。

    眼睛余光里厉末笑的动作,也让他不再多想,让他往厉末笑的身后躲去,略微蜷缩起身体。

    林意站直,尽可能的挺高身体,微微后仰。

    他很自然的变成了厉末笑和齐珠玑的一面盾牌。

    在面对带着狠厉杀意坠落的箭矢,他只是做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他抬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面目和头顶。

    噗噗噗噗.....

    他的身上顿时响起沉闷的响声。

    这些箭矢如击败革却无法深入,坚硬的箭杆在箭头之后的位置纷纷折断,爆出木屑。

    完好的箭矢在林意的身侧嗤嗤的穿过,钉在身后两侧的泥地里,更多折断的箭矢在木屑还在纷飞之时,如折翅的蜻蜓颓然坠落在他身前地上。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声的闷哼,身体在身后厉末笑的手掌一按一松之间,竟是牢牢站稳,连一步都未退。

    他的双臂便很自然的放下。

    看着这样的画面,那支沉静的北魏骑军终于也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些训练有素的北魏军马感觉着马背上的震颤,马蹄也开始不断敲击着泥泞的土地。

    “飞剑!”

    “斩!”

    也就在此同时,这支北魏骑军之中有人反应过来,连发两声军令。

    厉末笑还在林意身后,他整个身影似乎还是林意的影子,他甚至没有探头去朝着这支北魏骑军看上一眼,但是和他气息相连的一道飞剑,却是在这两声厉喝声响起之前,已经贴着泥地悄然飞起,穿过马蹄扬起的泥星,在下一刹那,便如同汇聚了风雷,变成了一道凛冽的游光。

    锃锃锃!

    几乎绝大多数北魏军士都在这一刹那同时出刀,近百把刀出鞘和挥出的声音,竟然密集得变成了两三声。

    这种刀同时出鞘,扬起的杀意和决然的气势,让营地里外围的那些重骑军都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

    唰!

    和厉末笑的这道飞剑最近的十余柄长刀凌厉的朝着周身空处狂斩,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捕捉那一道剑光,只是尽可能在一刹那之间多挥刀,在局促的空间里,布成密织的刀网。

    白月露看着这样密集的刀光,她平静的眼眸里升起一丝敬意。

    这支北魏军队的将领虽然以毫无人性的变态著称,但是她亲眼见到这人座下的部队,却不得不承认,这人所统御的军队的确很铁血,而且平日里练兵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军队要多不知道多少。

    厉末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感知着那些可以行走的缝隙,他的飞剑如同毒蛇一般在一匹战马的腹部一噬之后,借着那匹战马吃痛嘶吼立起的刹那,笔直的往上飞起,剑光又陡然一转,从马上这名骑军的双目上切过,横飞出去,又是嗤嗤两声,切过另外两名骑军的目间。

    这三名北魏骑军同时凄厉惨叫起来,他们的双目都被剑锋割瞎,鲜血和他们眼中的黑白之物瞬间喷涌出来,铺面了面目,在黑夜之中都显得无比狰狞。

第三百九十一章 横阵

    伤而不死的军士在战场上往往能够起到更多的负面作用,双目失明往往比身上多出一个创口更令人感到绝望和恐惧,然而在一瞬间的凄厉惨叫之后,这三名双目被瞬间割瞎的北魏骑军竟是硬生生的勒停了身下不安的坐骑,沉默的停留在了原地。

    “杀!”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声响起。

    马蹄声雷动,除了为首的数骑依旧凝立不动,其余所有北魏骑军齐齐发出嘶吼,一齐驱马朝着林意等人狂奔而去。

    厉末笑面色一变。

    在这军令声响起的刹那,他的飞剑骤然一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磁石要将他的飞剑吸去,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喷薄而出,那道飞剑随着他的目光挣扎着直接朝着上空飞去。

    两名马上的军士不要命的跳了起来,手中的刀光泼洒,斩向厉末笑这道速度已经明显变缓的飞剑。

    当!当!

    两声震响,这两人手中的长刀精准无误的斩中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呼吸一顿,他的这柄飞剑摇晃着斜飞出去,不断震鸣,然而终究没有被击落。

    这跃起的两人一人在坠落时被后方收势不住的战马撞中,滚入狂奔的马群之中,生死不知,另外一人却是被一名骑者一手抓住,甩在自己的马上。

    营地外围的重骑军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不断泼洒,整个骑军裹在一片刀光之中,厉末笑的飞剑飞出之后,一时都未飞回,不知又隐匿在黑夜之中何处。

    飞剑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始终是可怕的杀器,对于一只百人的寻常边军而言,恐怕一柄飞剑便能急剧的收割生命和瞬间瓦解斗志,能够如此便让厉末笑的飞剑起不到太大重用的军队,实在太过可怕。

    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狂风随着

    林意、厉末笑和齐珠玑三人如同浪潮上漂浮的菜叶子,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被从地面上震荡抛起的错觉。

    “不要用乱红萤。”

    林意身体微躬,就像一头蓄力准备扑出的豹子,与此同时,他对着身侧的齐珠玑轻声说了一句。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意味,心中想道,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管我的闲事,还在担心我的这种乱红萤射出的飞刃不一定能够全部收回。

    先是一阵阵紊乱的狂风如实质拍打在林意沉静而坚毅的面容上,随着这些骑军的更为接近,这种狂风里开始夹杂了细小的泥点和植物的碎屑,夹杂了这些北魏军士身上各种各样的味道。

    战马加上骑者原本就比站着的人要高大许多,此时这些骑军充斥了前方的视线,如同一堵铁墙压来,即便是齐珠玑的呼吸都开始不畅,但是林意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作。

    不知为何,在自己沉冷的等待着敌人的行进时,自己的这种沉着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信心,但是疾冲着的这些北魏骑军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意,看着他身前如许多乱稻草一样插着的箭矢时,这些北魏骑军的心中都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进而有些莫名的惧意。

    冲在最前的十余骑已经距离林意不到十步,马蹄扬起的大块泥土已经如雨般朝着林意跳落而去,就在此时,随着数声低喝,数十颗黑色的弹丸从他们后方投掷出来。

    这些呼啸而至的弹丸黑色和银色的光芒闪烁,看到这些光芒的刹那,齐珠玑的面色顿时微变。

    这是双方边军会少量配备的重铅弹,这种东西的唯一作用,便是形成独特的粉雾,阻隔修行者的真元流动和与天地元气和符文的沟通。

    看着这些投掷过来的重铅弹,林意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在这些骑军再进一个身位的刹那,在这些重铅弹在空中刚刚爆开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的腰腹和腿部猛烈爆发,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从原地抛了出来一样,极为突兀但速度又极为可怕的往前跃去。

    黑色的弹丸在空中爆开,如黑色的花朵在绽放,林意的身体强行穿过这团团绽开的花朵,如同一只滑翔而下的飞鸟,直接出现在了冲在最前的数骑面前。

    他手中的刀和剑同时挥出,双臂都是极为伸展,一个呼吸之前在他下半身迸发而出的力量似乎悄然转移,此时都从他的双臂之中涌出。

    一声极为刺耳的金属切割声首先响起。

    林意落下的刀光直接切断了他正前那名和他身体齐平的北魏骑军手中的长刀,接着刀势力很自然的一转,落在这名北魏骑军的颈间。

    这名北魏骑军的玄铁护颈也根本无法阻挡林意这看上去如同风雨挥洒如意的一刀,被轻易的切开。

    这名北魏骑军的头颅随着腔间涌出的热血往上冲起,与此同时,林意手中的剑已经狠狠的拍在了他身侧一名朝着他挥刀斩来的骑军身上。

    一声巨锤如击枯木的沉闷巨响!

    这名北魏骑军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的整个身体被拍得如同一捆稻草般横飞出去,他身下的战马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无法保持平衡,惨嘶着往一侧轰然倒地。

    一名此时冲到的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画了美妙的弧线,抓住这时机斩落在林意的身上,然而这名骑军的眼瞳里没有喜悦生成,反而被惊恐充斥。

    他的刀根本无法深入,急剧的拖动的同时,只能切开外衣,刀锋如同在涂油的精钢上行走,而且他的刀锋让他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力量如潮水般在对方的体内涌出。

    林意顺着反冲之力,直接撞在另外一侧的一名骑军身上,将他直接从马上撞了下去。

    此时他的目光才落到这名还在用刀在他身上拖曳着的北魏骑军身上。

    在双足接近落在地面上的刹那,他刚刚收回的刀斜着往上刺了出去。

    锋利至极的刀身如同穿过软嫩的豆腐一样,轻易的斜斜刺穿了马腹,接着刺入了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

    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骤然僵硬,接着无比惊恐的嚎叫起来。

    林意却并未停止脚步。

    他并未像寻常冲阵的人一样笔直往前,反而往后一步跳去,追上刚刚从他身边冲过的两骑。

    带着温热鲜血的刀光斩入其中一名骑者的身体时,他的整个身体强横的扭转过去,一剑拍在另外一名骑者的身上。

    如雷轰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无数骨裂声。

    这名北魏骑军从马背上飞出,直接飞出数丈,砸倒后方数名骑军。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主将

    寻常修行者哪怕是冲阵,也只是如一道利剑破开水浪,深入敌军之中而锐不可挡,然而林意此时的冲阵,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人就像是一堵墙,要无比强横的将这支骑军的所有人,全部堵在他这堵墙的前方!

    齐珠玑并未马上跟在林意的背后,他看着林意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若是这支骑军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恐怕他大多时候只要看着林意战斗就已经足够。

    只是林意面前的这支北魏骑军却并非如此想。

    原本笔直朝着他冲来的数骑朝着两侧分开,但有数根黑色的绳索绷得笔直,随着这数骑上的北魏军士的厉喝声,如数根横在夜色里的竹竿,落向林意的身体。

    在这分开的数骑之后,嗤嗤数声,数枝箭矢带着暴戾的气势,直落林意的面目。

    林意原本就想试着不让任何一名北魏骑军冲到自己的身后,然而这与众不同的数箭,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方才我们那三名岗哨应该是你射杀的,那你首先就要死。”

    他看着骑军中那名射箭的北魏修行者说道。

    即便是这种很近距离下直击面门的强弩射出的箭,快若飞剑,但对于他而言依旧有些太慢。

    他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微微躬身,似乎是在很庄重的对着那名对手行礼,但这数枝箭却就此被他避过,直接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他手中的剑再次狠狠的拍了出去,也带着之前没有的一种暴戾的情绪。

    剑身拍打在那数根黑色的绳索上,这种用独特的牛筋鞣制而成的黑索上发出了炸裂的声音,那数名北魏骑军一起用力,双脚死死的扣在马镫之中,却是数人的力量都无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随着数声不可置信的骇然惊呼,这数名北魏骑军在马背上被硬生生掀翻,他们的双脚来不及从马镫中脱出,被他们所骑的战马在地上拖行。

    手持着一柄两端相当尖锐的独特角弓的北魏修行者眼瞳剧烈的收缩。

    他是一名中年男子,两鬓有些花白,身上的甲衣和寻常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在身后和许多南朝人习惯的一样,用一根布带扎起。

    虽然林意和他之间尚且隔着七八骑,但林意那躬身一眼之间,他的心中依旧有凛冽的寒意生成,他并不怀疑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杀死自己的可能。

    就在此刻,这支北魏骑军之中又响起一声短促而用北魏土语喝出,让所有在场的南朝人无法理解的军令。

    随着这声军令的响起,所有原本笔直朝着林意冲锋的骑军骤然分散开来,没有任何一骑朝着林意正面冲来。

    厉末笑和齐珠玑的身影从黑色的淡雾中冲出。

    林意的强势已经为他们赢得了时间,厉末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脸面上也出现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狠厉之气。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飞剑一直都没有出击,很多人都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他却一直在搜寻着那名发令的主将。

    在这样的乱军之中,他的目光已经牢牢的锁定了这支骑军里的主将。

    那并非是停留在后方不动的数骑之一,也并非是那连连用土语发令之人。

    在这些掩映在夜色里的敌骑之中,他无比冷静而敏锐的察觉,在这几句军令发起之前,那名出声的骑者身侧不远处的一名北魏骑军的右手,便已提前悄然做出了几个微小的动作。

    那名骑军微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是年纪并不轻。

    他手中有一柄弯刀,但是背上却还斜斜露出一把刀柄。

    这更加印证了厉末笑此时的判断。

    嗤啦一声。

    他悄然悬浮于上方夜色之中的飞剑骤然急剧的加速,发出的啸鸣如同瞬间切开了数张坚硬的纸张。

    剑光如同流星,直接朝着那名骑军之中的主将头顶射去。

    没有任何的花巧,只是一味的快和暴戾。

    他也并未对前方的林意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知道林意一定能够领会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林意已经开始狂奔。

    他的脚掌周围不断绽开如莲花般的泥浪,从体内迸发出来的力量,让他的身体跑动冲跃的姿势都显得和寻常修行者不太一样,就像是被巨浪抛起的木块一般,看似每一步都似乎已经失去平衡,但是在落步的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再次以可怕的速度往前弹出。

    他的奔跑速度比这些战马快出许多。

    在厉末笑的飞剑急剧加速,落向那名骑军的头顶时,他已经感觉到了那名骑军的身体周围有种不同寻常的波动在生成,他便是瞬间明白厉末笑这一剑只是为自己在指明方向。

    他的目光落向那名骑者的身体时,他自己的身体却已经到了那名手持角弓的北魏修行者身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厉喝,他知道再怎么驱马也不可能快过林意,他整个人脱离了马背,往后倒掠出去,双手动作不停,来开手中的强弓,弓弦不断震鸣,又是五箭连珠射向林意。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刚刚脱离的马背上响起!

    他才刚刚离开自己的战马,林意已经一脚踏在了他这匹战马的马鞍上。

    这匹北魏的上等战马根本无法承受林意的这一踏之力,一声惨烈的嘶叫之中,这匹战马轰然砸地,泥浪四溅。

    林意接着这猛烈的一踏,身体再度拔高了些,他根本没有去闪避迎面而来的这五支箭,只是强横无比的用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

    噗噗噗噗...!

    如击重革!

    这五支箭矢几乎同时落在林意胸口,同时在他胸口折断,强劲的力量让林意的身体微挫,但却不能彻底阻止他的进势。

    他手中的刀光迸现,一刀看似无比凶猛的当头斩下,然而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却是陡然变为阴冷,画了一个阴险的弧线,斜切向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北魏修行者浑身寒气大冒,他只来得及举起手中角弓,试图挡住这精妙一刀。

    然而随着林意身体的自然下坠,林意的这一道刀光无比自然的顺着角弓的一端下沿切过,没有落在他的颈部,而是落在了他的嘴角部位。

    一蓬血光涌出。

    锋利的刀锋冷酷的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头颅沿着嘴角切开。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血光和飞起的大半片头颅已经在林意的身后。

    那名被厉末笑断定是真正主将的北魏骑军在此时抬起头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管朝着自己冲来的林意,而是看向那道飞剑。

    “夺!”

    一声古怪的厉喝从他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一道乌光从他的手中打出,无比精准的击中笔直落下的飞剑。

    啪的一声脆响,一蓬黑雾裹住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的飞剑骤然黯淡,颓然的飘落坠地。

    与此同时,这人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刀,他右掌在空中滑动,就像是凭空画了个圈。

    两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同时在地上涌起,裹住了林意的双足。

    然后这人反手拔刀,一气呵成。

    这些北魏骑军大多数人的刀都是玄色或是其余暗沉的颜色,有些刻意涂抹了黑色的染料,但他的刀却是一种明亮的银白色。

    唰的一声。

    夜色里便如同多了一道银色的闪电。

    刀尖涌出足有丈余的实质刀芒,斩向身体猛然往下一挫的林意的脖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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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和南朝梁兴盛,却正值整个世界的天地灵气都在逐渐枯竭,正是修行者世界典籍里记载的末法灵竭到来,林意是这个时代里,南朝梁第一批新生的修行者。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您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微信里的朋友推荐哦!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平天策最新章节,平天策无弹窗,平天策全文阅读.平天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天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天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