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念头终于通达了
李佑强忍住殴打冲动,好说歹说,赶走了哭丧着脸的、还是将信将疑的戴庙祝。坐下狠狠地喝了几口茶,让自己心情安定下来。
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朱家小娘子算起来是自己母家的远亲表妹,能给陈知县当妾,岂不就和前途远大的陈大老爷拉上了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前几天和黄师爷闲扯时,从他口风里李佑隐隐晓得了陈知县在朝中很有背景,还是很大的那种。仿佛去年出了什么原因,信心爆棚的陈大老爷殿试后没能馆选入翰林当庶吉士(要作宰相的必经之路),自觉大失脸面一气之下出了京。这官场菜鸟随便一选就能是繁华的虚江县(虽然政务也累了点),可见其背景之大。
何况陈知县才二十几岁,身体也不虚弱,未来预期至少能作三十年的官,纯熬年头也说不定能熬成尚书之类了。既是绩优股又是潜力股,所以李佑心里对大老爷纳妾的事异常积极起来。
想到此,李佑起身去见陈知县道:“禀大老爷,城隍乃先皇敕封的护城神明,主宰阴司,亦掌甘泽。要劳动大老爷去城隍庙上香求雨。”
“这也是应有之意,可。”陈知县自然是许了。
回到公房,门子又来报,道是有几家庙祝一同求见。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无非是看着城隍庙眼红来求准信的。李佑想着也许有好处拿,便都放进来了。
果然,有五个人进来见礼后,当先一个白面长须,卖相还不错的道袍中年人,自称是关帝庙庙祝贾某的,对李佑道:“今日叨扰了,我等几家小庙略备酒席,还请李先生赏光。”怕李佑不给面子,又讨好道:“特意请了本地及府城几位妓家助兴,必令李先生满意的。”
却不知后一句话真正画蛇添足了,正说到李佑这两日心里的不爽处,出过风头之后,现在的他真的很烦这点了。你们这些俗人一个个的都将小爷我看作无女不欢、纵欲无度的色魔淫棍?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当面打脸!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滚!”李佑拍案怒斥道。
那五个人顿时都惊愕难言,他们明明是逢迎巴结来者,怎么就冒犯了李典史导致他生气?可叹他们业务实在不熟练,巴结人也是有讲究的,不深思熟虑想明白了还不如不去巴结。
李佑看五人不动,又大喝道:“还不滚出去!学会了说话再来!”
骂走了这五个人,李佑长长叹口气,这声名形象是否弄得太过火了些?要说同样不羁的文人士子还能去传诵诗词,欣赏才情,知道把风流当风雅。
可这些底层人物不一样啊,哪管你作了什么诗念了什么词,只盯着你昨夜宿于谁家今晚弄了几个,就把这当做唯一入眼处,实在是有一种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感觉。
从精神上到物质上,李佑很向往上层的生活。然而最大的矛盾在于,他自己目前接触最多的,偏偏还就是这些下层人物居多,本质上还是在低级圈子里打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扬名,但这些名声一贴近自己的生活就变异了。忽然想到了李环,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现在居然能理解这个一直视为精神不正常的姑娘了。
暂且还是收敛一些罢,李佑无奈道,看来最后还真的要往刘巡检挖的坑里跳了。当便宜女婿去袭位,虽然风险也大,但说不定还是一个机会和突破口。不去冒险连这个机会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甘心在这个低级圈子混混噩噩混一辈子?
不知不觉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刻李佑终于想通了。在进官场这个门槛之前,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能暂时挤进去就不错了,之前想三想四的都是前世的文青气作祟!娶个丑怪老婆又怎样,小爷我当菩萨供着!被别人说攀官亲吃丈人家软饭又怎样,有的人想攀还攀不上!当武官又如何?宣传好了就是文武双全!
等到散衙,李佑却在衙门外看到了两个舅父家的表哥和一顶轿子。他惊讶得很,没想到舅父动作好快,今天就把朱知礼家的女儿送来了。另外那朱知礼的孀妻不放心女儿也跟随着,一个轿子挤了两人,差点累坏瘦弱轿夫。
幸好李佑已经在城隍庙安排了住处,不过一想起戴庙祝那疑神疑鬼的找虐模样李佑就头疼,实在不想去见他。便回衙写了封文书,打发亲戚们拿着书信自行去城隍庙投宿。
却说那五个庙祝从县衙狼狈而出,俱都愤慨无比,好心去拍马屁,反而被羞辱,如何教人不生怨气。城隍庙的戴庙祝是由县衙任命的,所以对知县亲信李佑打心里头的奴颜婢膝。但这五家的庙都是祖传家业,具有一定江湖地位和人脉的,便都一齐到了关帝庙商议对策。
只听那财神庙的蔡庙祝骂道:“奸吏弄权生事!多少县政便坏在这班贼子之手!”
姜太公庙的王庙祝附和道:“也不知道那李佑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这样庇护戴矮子,只怕不只是献了娘子!别的好处也不会少!”
龙王庙的柴庙祝更是吼道:“祈雨竟然排斥降雨龙王,有这种天理吗!”
世间多少事情都是误会而生!他们哪里知道李佑的心情,只把自己的胡乱猜测当了真。李佑更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以他的阅历哪能了解这些祠庙的生存压力,潜意识里还带着些二十一世纪各庙都可以索要财政拨款糊口的想法。
此地主人贾庙祝打断了众人发泄道:“你们此时说这些有何用处,赶紧定个主意,不然教那戴矮子出尽了风头,把全城百姓都勾过去,我等这阵子的香火就没有着落了,还有何面目去供奉神明。”
潮神伍子胥庙的顾庙祝道:“李贼处事不公,我等明日抬神去县衙门口请愿如何?我就不信了,天下哪有只让城隍庙去抬神祈雨的道理!”
贾庙祝赞同道:“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招上庙里的执事,且抬关帝神像去县衙门口跪着,这算是求情请愿不是游街肇事。而且县衙前那条街人多,顺便可以招徕一些生意,啊不,是香火。如果能引得大老爷同情最好,那就务必求一个公道。为避免另生事端,要注意不得大肆喧闹惹得厌恶。还有,那日看了祭天,我想起唐朝太宗的一句话,民意如水可载舟可覆舟。所以得找些诚心的香客,一同造势,以后免了他们的香火钱就是。”
“有些不妥!凭何只抬你家关帝像?”
贾庙祝傲然曰:“关帝爷爷是受过本朝皇封的,是加了帝号的武圣人,你们哪个比的?何况抬几个神像成什么样子!王不见王的道理不懂么。日后多出的香火,我和你们几家平分!”
众人吵闹不休,几家神仙都要去露脸。却听贾庙祝又说:“蔡庙祝就不要抬神像了,你那赵公明元帅真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我等圣贤真神,抬去了拉低我等的品质。”
“不错,不错。”王庙祝和顾庙祝道,蔡庙祝大怒要和贾庙祝厮打,被拉开了,最后只好议定神仙们同去。
忽然柴庙祝又道:“听说李佑与和尚们也不对付,要不要拉些和尚一起?”
“你没听过宋朝联金灭辽,反而遭遇靖康之耻的评书故事?你没看过三清内讧请西方道人助拳,反而导致西方教势力大张的封神史实?还敢学样么。”熟读史书的贾庙祝鄙夷道。
第五十八章 浮云一样的信仰
次日,李佑上衙闲坐,预计陈知县到了官房内,正准备去请知县明日到城隍庙上香,顺便让大老爷无意之中看看自己找来的姑娘称不称心。估计读书人出身的都喜欢这个桥段,后花园闲逛或者庙宇烧香偶遇佳人。
有个衙役来找李佑,道:“李先生!刚才县衙大门外聚了一群人,都是各家庙里的,抬着四五个神像,还打着两个布告,听人说写的什么为民请命,还有什么典史不公盼青天做主的。”
李佑听了就感到好笑,他们抽的哪门子疯。供着几个神像就真把自己当教主了?不知道本国正式在编的神仙都是官府封的么,抬着神仙就敢来要挟官府?
那衙役好心道:“他们似乎都是对着先生您来的,可得当心。”
李佑并不在意,这时候有个来传话的说:“大老爷叫李先生你出去处置县衙外的事情。”
奉了命令,李佑便纠集了十来个当班的皂役,以及杂役若干。出得县衙大门,果然看到门外的街上抬来了五个彩色神像,还打着几个白底黑字的布告。神像周围跪了二十来个道袍打扮的人物,也不吵闹,静坐而已,依稀认得其中有昨天来过的几个庙祝。
此时周边百姓观者如堵,近期五项禁令下来,不许办会不许演戏不许办喜事,平民小百姓的热闹少多了,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看头。何况今天是个阴天,凉快得很,在外面很舒适。
那布告也有意思,对着县衙一面写着:“为民请命乞办雨事,李典史不公求青天做主”,背面对着观众一面写着两行字:“三日内我庙香火五折卜卦解签免费,并神灵法力绝不打折无虑”。
这些庙祝们还真是有点小聪明,一是不喧哗大闹;二是离衙门有段距离,快到街对面了,所以不能算作聚众围堵县衙,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市容管理条例去管这种事;三是只反小吏李典史不反大老爷陈青天,政治绝对正确,既不激怒知县又叫众人心生同情;四是招来百姓强力围观,众目睽睽之下有恃无恐。
李佑看了布告心里怒意渐生,昨天驳了一次你们的脸面,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好欺负吗?他哪知道这中间的误会真的很深,纠结的堪比青春偶像剧那些必备桥段了。
李佑走到跪在关帝像前的贾庙祝身边,呵斥道:“你们这些神棍意欲何为!”
那贾庙祝忽然抬头便骂:“你这贼子祸乱本县祈雨大事,导致久旱无雨,我乃为民请命!”
李佑恨意大起。本来考虑的是,尔等不就是想要抬神游街么?准了你们就是,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如今哪里还丢得起这个脸,便对衙役们下令道:“给我打散了!”当了典史之后,近墨者黑,李典史心灵越来越堕落,没有市容管理条例又怎样?
衙役们手持制式水火长棍便要动手,只听得周围有人在民众中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又有人喊:“神像之前,不怕神明震怒么!”惹得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切,这太老套了,李佑不屑道,让无组织的围观民众像前几日祭天那样起哄叫好都敢,但真要一齐殴打官吏衙役那得是多大怨恨?就凭打了几个神棍?
贾庙祝觉得预谋得逞,忍不住自得,出口继续骂道:“李佑你不敬神明、婬乱神祠,必遭天谴!”他却不知道,这一句中“婬乱神祠”四个字真的是今天最大败笔了。
周围民众一听这四个字,立刻将些许不平之气抛到了九天之外,回忆起李典史貌似是个真正的风流人物,难道还有婬乱神祠的新段子?没听说过啊,于是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求知渴望,原先个别有心人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衙役们亏心事干多了倒不怕神明民众什么的,但这几个大庙庙祝也都是有点小势力,不好太过于粗暴,于是趁此停了手,脸上一样就差写求真相三个字。
面对**裸的泼脏水,还是他最不想听的那种,李佑暴怒,发作起来抬腿就踢,关帝和姜太公就算了,还是赵公明和虚河龙王好欺负。
连续踢倒了两个软柿子神像,李佑咬牙对庙祝们道:“你们也敢妄称代表神明么!什么天谴不天谴的,胆敢污蔑本典史,我教你们知道王法的厉害!”
李佑话音刚落,众人就忽然听到九天之上传来滚滚杂音,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显然就是已经好几个月没听过的雷鸣了。天不知什么时候更加阴沉。
贾庙祝得意大笑道:“天谴果然来了!你胆敢亵渎神明,此刻上天有所感应,要降下天雷惩戒你了!这是天罚!天罚!你还不认罪!”
伴随贾庙祝大笑,空中咔嚓一声炸响。众人不禁心头齐齐震动,再去看李佑,他却安然无恙,还伸出手掌去接着什么东西,原来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
此时竟然下雨了!狂喜的气息一瞬间传遍了全城,这一刻整个虚江县的百姓集体仰望星空,齐齐欢呼起来,有激动的农户直接跪在田间地头,拜谢上天。
镜头再回到县衙门外,强力围观众们目睹了巧合而又神奇的一幕,狂喜完之后都惊呆了,按他们朴素的天人感应逻辑分析如下,因为李佑砸了神像所以就天降甘霖,这其中该怎么解释?
这巧合李佑自己都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在现场久待无益了,没事在外面淋雨作甚,李佑赶紧领着衙役回了县衙。
围观民众目送李佑高大的背影远去,不由得窃窃私语。
“这几个神仙都不中用了,连李典史也降伏不了,还得送雨求饶。”
“我也有此意,看来以后不必理会他们了。难道李典史在天上有后台?”
“以前看封神故事,还奇怪七岁小儿能打龙王,如今看来也不是胡乱捏造。”
“是要认真想一想以后去拜哪个神仙。”
“听说西洋来的亚威佛祖和椰丝菩萨很管用,能以星辰日月算人生死,要不供上这俩,烧几柱香看看灵验否?”
“且试一试罢,不灵验再换,画像哪里有卖?”
被信仰所抛弃的贾庙祝呆呆的瘫坐在神像堆里,欲哭无泪。在这个看惯兴衰荣枯的古老国度里,又在虚江县这个极度商业化的县城里,信仰这种东西就和天上的浮云一样飘渺不定。
城隍庙里戴庙祝也同样欲哭无泪,抬神游街祈雨事宜都筹备齐了,明天就要出一个独家风头,然而此时却天降甘霖,精心的准备随着雨水全部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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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拧巴的一章写完了,自己也无语,感觉费力不讨好啊
第五十九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雨整整下了一日,直到临近傍晚才停。李佑原本想在今日请陈知县去城隍庙上香,也没有成行。
不过这场雨下的他喜笑颜开,作为本县负责祈雨的人,无论到底这场雨是不是他的原因,至少一场功劳跑不掉的。起码要有些奖赏罢,没准会在陈知县心里留下一个幸运星的印象。另外也轻松许多,不必再去折腾祈雨这种虚头八脑的工作了。
今个真高兴啊,看到外面雨水停住了,李佑赶紧出衙回住所。
在院门处小竹赤着脚,卷起裙子,一双鞋子提在手里,很开心的叫:“老爷!今天雨大,院子积满水了。”
李佑站在院首果然看见自家院子已经成了没过脚面的小水塘,小竹就是趟过水来开门的。对面的堂屋台阶上,金宝儿正站在那里望着他,遥遥招呼一声老爷。
难怪之前只有这间官舍空着,敢情是地势比较低,下了大雨就要发涝灾,别人不住最后落到李佑来头上。之前没下过雨,李佑一直没有觉察到而已。
小竹继续很开心的说:“两个厢房都进水了,奴家的屋子也是。只有堂屋地基高还好。”
这也是值得你高兴的事情?李佑便问:“你没有淋雨淋糊涂了罢?”
“金姐姐叫奴家拿木板在老爷你的东屋里搭一个床睡!”小竹欢快的说,“当然老爷您要是不去金姐姐西屋那里,留在东屋奴家也真不介意的。”原来她是因为能在老爷的卧室里睡觉而高兴。
“老爷我当然去西屋睡。东屋你也别搭便床了,认真洗干净了去大床睡,老爷我不嫌弃你用我的床。”
“奴家身子才不脏呢,老爷你闻闻。”
李佑大笑回屋。反正这地方未必住多久,忍一忍罢,等到成亲时肯定有别的安排。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在门口见到两个帮役张三李四,心情好便放假道:“今日料也无事,你们且自去了罢。”
不过又看到孙及大呼小叫跑过来,拉住李佑到一旁小声说:“昨夜我和别人在酒家吃酒闲谈,听到两件与你有关的事情。一个是昨日府城和各县并无下雨,只有我虚江县大雨滂沱,坊间传言都说是你打了虚河龙王的原因。二是不知道谁放出的流言,道是你婬乱神祠,和那城隍庙韩巫婆有染。”
鱼根本没去没吃,反而沾了一身腥,李佑虽然恨恨,但对于这种人人爱传的流言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估计也少不了昨天又被羞辱的那几个庙祝煽风点火。心情好,今天且不去计较了。
进了县衙,便有相熟的吏员上来道喜说:“好一场及时雨,李典史立大功了,得了奖赏要请吃酒。”
李佑忍不住得意笑道:“好说好说。太华楼我请了!”
刚进了公房便有人来叫李佑,道是大老爷找他。李佑又匆匆去知县官房,却见黄师爷也在。
陈知县见李佑进来冷哼一声道:“你可真有本事。”
这情绪不对,难道陈知县嫉妒他抢了风头?李佑连忙说:“这都是大老爷为民蹈火,感天动地,于是乎在本县降下甘霖。大老爷的诚心才是至关重要,属下这点道行不值一提。”
黄师爷对李佑道:“自从我县祭天后,周边诸县纷纷效仿这个法子,吴县县尊被火烧伤了胳膊,昆山县县尊绑着全家上火场,种种状况不一而足。你敢去说别县都不诚心,只有我县诚心才会降雨?”又叹口气道:“这是老知府十万火急发来本县的公文,你看看。”说着递给李佑公文一封。
李佑接过便看,真不长,除了抬头和落款纸上只有一句话:七月十三日虚江县为何降雨,其中因缘速速报上。
他第一感觉是,这知府老爷太闲啊,就这事情还十万火急的发个专人快递送过来。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他正身处于一个农业税收占全国财政收入三分之二的大明景和年间,灾害酿成天下巨变的崇祯朝旧事尚还历历在目,与旱灾有关的事情哪个地方官敢掉以轻心?
但以如今的科技水准,为何只有虚江县下雨的情况谁能说清楚?明摆着陈知县和黄师爷是找他来要解释了。
李佑下意识道:“和太湖离得近,难道与太湖小气候有关系…”声音越说越小,他又不是学气象的,上辈子看天气预报知道了几个名词,哪有这个本事去说明白。
黄师爷离得近,听见了小气候三个字,好奇问道:“小气候是何意?莫非李典史除了经济、数算之外,风水堪舆望气之类法术也略懂?”
话不能这样乱说,李佑赶紧摇头,“这个真不懂,在下一时胡言了。”
“说起来这降雨还都是你的功劳啊。”黄师爷不知为何越殂代疱替陈知县谦让道:“县尊祈完雨没有下,只有你打了龙王像才会下雨。”很荒谬的理由,但也是很一本正经地说。
我怎么敢和知县抢功,一时没想明白黄师爷意思的李佑谦虚道:“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敢与大老爷比,这分明是大老爷精诚所至,老先生不要说笑了!”说到这里,李佑突然悟到什么…
“李佑不必多言!”陈知县喝道,然后提笔刷刷写道:“府台尊鉴,我县有典史李佑者,痛惜本乡大旱,怒而当众殴击虚河龙王像,天即有感而降甘霖。此中缘由,以下官之知委实不明也。”
难道陈青天真的如此谦虚,将降雨功劳推给他?李佑也不是菜鸟了,当然已经觉察到不会有这种好事的!
很明显,虚江都下了雨,府城却不下,谁知道大肆祈雨却没成功的知府会如何想?面对不确定的官场风险,大老爷就让他先出面顶缸了,反正李佑也不是官场中人,属于光脚不怕穿鞋的。
其实另一方面在陈知县心里,表演蹈火取得名望就可以了,根本不屑于把鬼神之事和自己扯上关系。他是堂堂七品父母官,不是跳大神的。
李佑忧郁的唏嘘道,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基层工作难做啊,干的太出色了,不,是运气太好了也是一种负担。之前谁能想到偏偏就虚江县下了雨,被知府大老爷盯上了。
科学普及,任重而道远,出现这种状况还谈什么功劳和奖赏…
待陈知县写完,便将回状也以一个十万火急发到府城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十万火急公文发来,知府吩咐道:“请了寒山寺和玄妙观两位高深法师,连本府同知一人,不日至你县,勘察此事缘由后广施于本府,请给予接待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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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父亲瞒着儿子下聘
后话不提,且说对于被陈知县抓出去顶缸这件事情,李佑没有太在意,这对他并没有实质性影响。已经降了雨,不用再去办祈雨事宜,腾出手来的李佑想到虚河水利工程也该启动,对陈知县道:“如今距秋收只有二月,河工之事,当着手筹备。”
陈知县便问黄师爷:“已经筹集了多少银两?”
黄师爷答道:“当前本县共有十六个大户出银,汇集了三万七千两。”
陈知县点头道:“可以开始筹备物料了。不过那钱皇商欲以五万银两包揽石料你们如何看?给不给他?”
李佑心不在此,只想着薛举人的木桩生意,便道:“此事虽然可疑,大老爷既怕不妥当又阻拦不了,不妨分次给他银子。只要他没有问题便一次一万直至河事完毕,免得一次付清五万两发生什么事故追悔莫及。”
陈知县和黄师爷都称善,便就这样定下来。
李佑跟随黄师爷出了知县官房后,边走边道:“老先生,为县尊寻偏房的事有了眉目。乃我母族的远亲,是个良家好女子,品貌俱佳。怎奈家贫父死,生计难继,愿与县尊为妾。现居于城隍庙,还请老先生得空引县尊去看看。”
原来他昨夜就想好了,与其自己费尽心思安排,还不如交给和陈知县更熟悉的黄师爷,也省得黄师爷产生什么多余想法。
黄师爷笑道:“你费了这多时日才寻到的,想必不会差,这两日我问问县尊。”
李佑谢道:“此事还是劳老先生费心了,在下铭感五内。”
回到公房李佑喝了几口茶就出衙去找薛元庆薛举人谈生意。挣钱压力大啊,家里有个私囊上百两银子的小妾,总不能一直不如她罢,夫纲必须要振!
那薛举人也住在城北。说起这虚江县城的格局,达官贵人多居于城北偏东地方,青楼酒家多在城北偏西地方,南边皆是丝织、木器等手工业人员和外来客商聚集地方,中间几条街道都是商铺。
到了薛府,见那薛举人居然亲自出迎,倒让李佑很意外,甚至受宠若惊,感慨薛老爷不愧是经商极成功的,深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
要知道,举人就可以被称作老爷了,和知县平礼相待的,甚至能经过吏部栓选去当小地方的知县,或者补州府杂佐官的缺。虽然也只被看做没什么升迁机会的浊流,不能和清流进士比,但不知道要比李佑这小吏高到哪里去了。
在厅里宾主落座上茶后,薛举人笑道:“多日不见,李先生越发出色,今日来我家,必是有好消息告知。”
李佑也不绕弯子的说:“今日得了县尊的准信,可以动手筹备物料了,河工银钱当下也是足用的。薛老爷赶快去运木头罢,暂定先用一万根木桩,粗细不得小于六寸,价格好说的很。”
“果真是好消息。”薛举人大喜道:“我立刻去采办,误不了水利大事,请李先生放心。”看日头已近午时,薛举人又道:“本该留饭的,但我这里没有准备,所以请先生去太华楼吃。”
走到薛府门口,便见一支敲锣吹号、披红挂彩的队伍从巷口过去,还抬着二三十杠的东西。
看着喜庆队伍薛元庆闲谈说:“蒙受李先生作法降雨,禁令废了后许多人家都抓紧筹办喜事,这个不知是给谁家下聘的队伍。”
薛府的随从家仆甲在一边说:“今日见到好几起了,这一起听说是送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刘大人?李佑闻言一愣,貌似整个虚江县目前能称得上刘大人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未来便宜岳父刘老巡检。
另一家仆乙语气尖酸道:“那刘大人前半年到处找女婿,怎奈大户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哑巴女儿。最后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来凑合,不会是个聋人罢,那倒是天残地缺一对了,哈哈哈。”
这话激的李佑心里恼火,冷笑着对薛府家仆甲说:“你去打听!是谁家下的聘。”
不多时那人打听了回复道:“听说是李老捕头家下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顿时一阵冷场了。
薛举人闻言便是一惊,心道这李老捕头家不就是李先生家里么,难道就是李先生本人的喜事?自家家仆方才嘲讽的就是李佑?想至此抢先发作起来,喝令左右道:“这贱人胆敢侮辱贵客,给我拿下往死里打!”
那家仆乙吓得面如土色,登时就跪在李佑跟前哀嚎求饶。但李佑漠然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又对薛举人拱拱手道:“多谢薛老爷盛情,在下委实无心赴宴,这就要回家看一看了。木料的事情,还请薛老爷多多用心,有了眉目便来商议款项,告辞。”
回家路上李佑边走边想,这婚礼程序进行的也太快了。按照习俗,纳征也就是俗称的下聘之后,早则数日晚则一个月就要亲迎成婚。家里办了这些居然一丝也没和他本人说,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说不定过几天小厮义哥儿就会突然跑过来叫:少爷!你今天该入洞房了,别人真替不了你,请回家亲自参加罢——那才叫一个惊喜。
再仔细想想他就明白了,这绝对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提防他这个有前科的儿子捣乱呢。这几天忙于公事,还真没去和父亲沟通过想法。
赶回西水镇家里,李佑进了门便找父亲。却见父亲和邻居孙员外在树荫底下玩象棋,那孙员外知道父子俩有事谈就告辞了。
李父等李佑行完礼便开口道:“不认真在县衙当班,来家作甚?”
李佑不满道:“父亲好过分,我的婚事,自己反倒一些儿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告诉了好让你去搞鬼吗?”李父淡然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想法多,常常自作聪明的去干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纳吉、纳征两项程序,就防着儿子破坏。
“儿子我…”李佑就要辩解。
李父一拍案几打断道:“纳妾、狂嫖,你胆大妄为的时候还少了?为父年轻时候都没有如你一般猖狂!告诉你,婚事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轮不到你来决断!这个家是我做主!”
“我想这婚事…”李佑又要辩解。
李父又喝道:“你还有什么好想的!今天聘礼都下了容不得你反悔!你想要让全县人看笑话吗?”
“父亲听我一言!我…”
李父哪里肯听儿子的狡辩,狠绝的抬起手要打。
李佑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听啪啪两声,李父对着自己的老脸用力打了两个耳光,留下通红的手印。
李佑目瞪口呆,父亲自己抽自己嘴巴子,这是玩的哪一出?
一脸掌印的李父疾言厉色威胁道:“你要再敢对婚事说一个不字,为父就带着巴掌印,以此为证去衙门告你一个殴打父亲的忤逆大罪!让你辩无可辩的流放三千里,典史也做不得!到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以这个时代的律令,儿子打父亲被查实了确实是忤逆大罪,最高刑罚可以处死。父亲果然是个狠人…不过有必要么?“我其实真的不反对婚事啊…”李佑无奈道,“父亲你这是何苦,儿子我早想透彻了,今天来就是要告诉父亲,我愿娶那刘家小姐。”
一时脑子差点转不过来,有点恼羞成怒的李父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抱怨道:“混账!你这不孝子要气死为父么,说话不会说全了吗?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等缓过气,李父又道:“去祖宗牌位前面跪下,眼看你要成家立业,为父要与你痛说家史,再谈谈你这没志气的样子,我李家决不能在你手里没落!”
其实李佑明白,父亲平素堪称杀人也不会眨眼的,之所以一说起自己的婚事就激动,都是因为他也有点类似内疚的情绪却又不知道什么叫内疚。不过以父亲这辈子干的黑心事,真要懂得内疚了那就没日没夜的忏悔个没完了,不会内疚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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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那个~~~~~~~~你懂得。
第六十一章 人不可无志气!
西水镇李家后院昏暗的小屋内,摆着李佑高祖、曾祖、祖父的牌位。在父亲的逼视下,李佑恭恭敬敬的烧了一炷香,跪下磕头。
“咳!”李父清一清嗓子,开始说教:“你高祖父…没甚好说的。你曾祖父…也没甚好说的。”
李佑心道,你老人家其实就是想念叨自己的奋斗史罢,扯祖宗们来作甚。
“你祖父,和你运气差不多,被知县看中做了捕快。可惜那知县触犯了权贵被撤了,你祖父他一辈子也就是个捕快。”李父逐渐说到重点:“到你父亲,也就是我,十八岁继承了家业当了捕快。那时眼界窄,以为捕头就是天了。于是为父自小立下的大志向就是,一定要比你祖父更强,要当本县的捕头。为了这个决心,为父兢兢业业二十年,始终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历尽艰辛,排除异己过,卑躬屈膝过,陷害栽赃过,到了中年终于得偿所愿,挣下了这一份家业。”
李父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不像李佑想象的那样大肆渲染,倒有点让李佑摸不到头脑,不知道父亲想表达什么。
“李家身份不高,只是贱役之家,但为父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一直相信,只要一代胜过一代,我家总会有出头的日子。”李父继续平静的说道:“你祖父比曾祖父好,我最后也比你祖父好,下面就到你们了。可惜你们兄弟二人衣食无忧,不像为父从小过的苦日子,也是我疏于管教,致使你们二人身上都缺了一股气。”
“是志气!志气!”李父抬高声调道:“你们身上哪有一点志气?尤其是你!你永远一付得过且过、应付差事的可憎模样,简直白瞎了你的聪明。你可知道,你当了典史那天是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来没有如此狂喜过。虽然知道都是你投机取巧得来的,和你自身勤奋一点也不相干。为父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今年你忽然就开了窍。”
“这样也就罢了,不管运气也好,努力也好,你能当上典史也算是比为父强了,混一辈子就混一辈子罢。但眼前有个去做巡检的机会,你为何还是不思进取的心态?不要说什么有改变了,都是骗人的,你瞒不了为父。你的本心仍然是个没有志气的人,仍然是寄希望于交好运的人。
难道你真想躺在巡检位置上混十年然后两手空空?以我家出身做官的机会有多难得?我家十几代的平民贱役,聚集了十几代的气运都在你身上才有了这十年官位,你凭什么胆敢不珍惜?凭什么?你回答我!”李父说着说着咆哮起来。
李佑深深低头,这会儿还是不要触犯父亲的好。
“抬起头来看着祖宗灵位!”
李佑的头更低了。
“你连抬头的胆量都没有吗?”
谁说我不敢?李佑把头略略抬高一点。
“你就是害怕输!你到底能不能像为父一样,立下志向并坚忍不拔用尽手段去完成的决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怕败事了也不须后悔,何惧之有?大好男儿立于天地间可以没有是非,但岂能没有志气?”
李佑终于被触动了,难道内心深处真是有怕输的思想?不过膝盖好疼啊。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什么事情吗?那就是前些日在花船上的行为,那时你至少是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
李佑本意是来质问父亲隐瞒婚事,结果反被训的灰头土脸。
他灰溜溜的准备逃回县城,又被母亲朱氏叫住训话。
只听朱氏慈祥地说:“小二啊,你还得多纳几个妾。”
李佑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好好的会说起这个?
“刘家小娘子听说是不能行房;那金宝儿以前是青楼女子,据说这一行的女子都是要喝药的,喝坏了身子很难有孕。”朱氏很专业的分析道:“所以靠这两个可能不会有后,你还是多纳几个小妾生儿育女罢,想必凭我儿的本事不在话下。”
这个…以后再说罢,李佑遁走。
回了县衙李佑便收到一封信和一个书箱,原来是赵良礼大官人派仆役送来的。开信看了看,大意是:我有事回府城了。知道先生你心性高洁,所以我不愿以金银俗物相辱,于是帮助先生将诗词刊印成集带回苏州传发。另赠送先生样书一箱,作为告别之礼。
李佑看毕惆怅无比,若能选择,大官人你还是尽情的用金银来侮辱我罢。
再打开书箱,赫然满满一箱薄书,均是李佑的诗集,还是带点评的版本。看到封皮,李佑再次惆怅不已,赵大官人真有才,把诗集名字定成了《探花集》。
探花是个好字眼,命名到风月美人集子上也不算太离谱,但和他的李姓连起来多不吉利啊,尤其以他的年纪排行再带个小。
这一箱书可怎么打发掉?李佑一时也想不好。
今天没别的公事,李佑挨到散衙回住所不提。吃过晚饭时天还没黑,他和金宝儿、小竹打叶子牌闲玩,眼看要输了,便听到有人叩门。
小竹起身去看了后,鼓着小粉脸回来道:“老爷,有个女妖精找你,打发她走吧?”
李佑看小竹表情有趣,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待我出去会一会,看是何方女妖魔!”
老爷这色鬼一出去,今晚还能有个好?对了,老爷还快要输钱了,不能叫他跑掉。小竹忍不住伸出两只手紧抓李佑衣襟,拖着不放道:“老爷你这身份怎么能出去迎接,叫她进来见你。”
金宝儿笑嘻嘻拍拍小竹的手说:“不要扯坏了老爷的衣服,老爷逗弄你呢,还不快去请人进来。”
小竹这才放了手,去请人了。因是女客,金宝儿便没有避开,收拾起桌子待客。
李佑抬眼看去,却是半个多月没见面的老姘头李媚姐娉娉袅袅走进院子,依旧是妖娆美艳,但妆容与往昔相较明显淡的多了,身上衣裙也不是从前敞露轻薄的作派。难道真如上次月香所言,媚姐儿打算歇业从良了?
看来是为了生计,听了月香的话求我指点来了,李佑得意的想道。另外,好想看看自家小妾金宝儿吃醋的模样啊。
第六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及到进了屋,李媚姐先对李佑拜一拜道个万福,落于客座后。又对金宝儿道:“多日不见,宝姑娘更出彩了,看来是没有跟错人。呀,如今该改口了,罪过罪过。”
金宝儿亦是对李媚姐笑着点头问好,并亲自斟茶倒水,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波动。李佑心里不禁嘀咕道,你家男人的旧姘头都找上门了,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李媚姐恭维完金宝儿,转回头给李佑道喜说:“还要恭喜李先生,这些日子名声越发的大了。”看看,这才是知己,只有李媚姐能说破李佑求名求利的真实心理,别人都只关心李典史一晚上能御几个。
主人李佑便开口问客人道:“李姑娘到访有何贵干?”
这个称呼真别扭,而且李佑跟李媚姐说话向来放肆调笑惯了,对比之下今天这样标准宾主寒暄问答式的言谈更让他心里感觉怪怪的。本想李媚姐登门后,让金宝儿吃个小醋后调戏调戏,结果搞得自己先别扭起来。在家里为什么反而放不开呢?
“却是有件烦心事情。恕奴家无礼,可否与先生单独说一说?”李媚姐道,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金宝儿。
金宝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安静的侍立在李佑身后,仔细数着地上铺了几块砖,嘴角的温柔笑意始终没递减过半分。
李媚姐心里微微叹口气,她不想在昔日同行金宝儿面前说出自己的烦恼事情,再去求金宝儿的丈夫办事,总觉得这样被看了笑话。虽然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曾经比金宝儿更加密切。
李佑豪气的大手一挥,“李姑娘有话但讲不妨!”
李媚姐话到嘴边转了一转,想着先谈一谈生意罢,改口道:“奴家如今不做风尘这行了,却是有生计事情要求到先生了。”
果然是听了月香的话来求教我么,李佑得意得想,我随随便便指点你赚钱路子,你白分我几成利润,真是双赢。便道:“我有个好生意,要与你合计合计。”
李媚姐微微愣神道:“愿闻其详。”
“环姑娘不是沉迷写词话么,写的有些意思,女儿家都爱看这个。你不如拿到书坊刊印书本来卖,当能有所斩获。嗯,我可以继续给环姑娘提供些题材的,使她能一直写下去。”李佑指点道:“当然,这个,卖书得利要分我三成。”
李媚姐不禁扑哧一声,掩着嘴笑个不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花枝乱颤。
李佑这话如此可笑么?
“不瞒先生,奴家早就在做了。”李媚姐强忍住笑意道:“那日先生在我家说女子都爱看环儿的文稿,奴家听到后就动了心思。打听过本县的刻字铺子,恰好有一家入不敷出,奴家便收购了用来刻书版,然后把刻好的版块卖给书坊去印。至于先生说的书坊,奴家哪里买得起,又哪里经营得了,先生太说笑了。”
李佑无语,这媚姐儿做的比他说的还出色,还去指教人家呢…
只好悻悻道:“你买刻字铺子也制不了书卖,有何用?那样你还不如直接把书稿卖给书坊赚点润笔银子省心。”心里同时自我安慰道,你还不是靠本典史泄露的商业机密赚钱。
李媚姐道:“只卖书稿的钱毕竟是少了些,所以奴家买一个刻字铺子专门给环儿的书刻版,而后再卖现成的版块给书坊,这样可以多赚些。这十天已经刻了百来张版,预计再等十余天,书坊就可以先印出第一册卖上一卖。算下来不到一个月功夫奴家便可以赚二三十两。”
著作、刻版、印刷、销售四个环节,李媚姐俨然已经掌握了两个管理起来最轻松的上游环节,连小说连载都发明出来了…丧失了穿越人士优越感的李佑感到很无趣,意兴阑珊问道:“那你来寻我作甚?”
李媚姐:“有个事情还请先生恕罪了,奴家生怕那书商不肯印这书,便对他说,这书是先生你指点环儿写的…”
李佑大惊拍案道:“谁让你这样说的!”这么脑残狗血的词话,不能承认和他有关系啊。
李佑如今也算是出过集子的著名诗人了,放到二十一世纪是能加入作协领津贴的,和这种纯女性向的意淫小说扯上关系,岂不要被文人士子们笑死?况且这词话也是李环自己受了生活强烈刺激后迸发出来的,真和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李媚姐挤出苦脸哀求道:“对不住,当时奴家也实在没有法子了。不冒名的话,书坊哪里肯收奴家的书版。请先生饶过,奴家在这里赔罪了。”说着说着,她扭腰提臀立起身来,作势要下跪求情。
一直在李佑背后静听不语的金宝儿很及时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李媚姐,又对李佑道:“老爷,姐妹们讨生活不易,你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李媚姐很了解李佑,李佑又何尝不了解李媚姐。李佑摇摇头想道,以媚姐儿的性子会为这点事下跪求饶?她知道金宝儿肯定会上来扶住的。“起来起来,你究竟有什么来意爽快的直说罢,我晓得你定然不是为了赔罪来的。”
李媚姐又堆出一张如花笑脸,也是李佑很熟悉的那种假透了的笑容。“那就不和先生见外了,书坊那边说了,只要李先生能在书上有个名字,奴家刻的版,每张可以多加一钱银子收。恳请先生允许奴家刻版时候,用一下尊姓大名。”
这才是饶了半天圈子的最终目的
“你的意思是,作者写我的名字?”李佑反应过来了。
“哎呀,我知道先生大才,不欲借此小道出名。所以作者还是环儿,另写个虚江雅吏李佑指点字样就可。”
“不行。”李佑拒绝道。
“先生不要急着拒绝,加上你的名字后多卖的价钱五五分成,每个月先生可以亲自去我家里白拿十两银子的。”李媚姐诱惑道,关键词为:亲自,我家,白拿。
一个月十两?三倍于俸禄的稳定收入,真让李佑有点心动了,待要开口,便听到身后自家小妾金宝儿突然插嘴道:“以我家老爷如今的名声,真不差这点银子,李姐姐也是老相识了,何苦如此糟践我家老爷。”
李佑心内泪流满面,金姨娘你私房身家是有三位数的,但老爷我交际应酬还就差这点银子…比如过几天县衙王主簿他老母就要五十大寿了。
李媚姐看看李佑又看看金宝儿,改口道:“那便十五两好了。”
金宝儿退后笑而不语。
李佑心里再次泪流满面,我果真不是谈生意的料…
说定了十五两后,李媚姐犹豫再三,还是告辞,主人李佑便送客至院门外。
今晚绝对渎职的婢女小竹无故消失了半天,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对留在屋里的金宝儿道:“姐姐为何还对那女妖精好生相待?太教老爷看轻了!”
金宝儿抿嘴笑道:“小竹你不懂,咱们这老爷的性子,是里外有别的。我们是里,别人都是外,说到底不一样的。你我作好自己本分即可,真不必多管外人如何如何的。”
小竹嘟哝说:“奴家就是不明白。”又踮起脚尖看院门道:“好半天了老爷还没送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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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还是写主角私生活比写什么公事有趣多了。
第六十三章 香甜的诱饵
却说李佑送客到了门口,李媚姐忽然一拍胸口,“瞧奴家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事。”说着,掏出本薄薄的没几页纸的小册子递过来。
李佑顺势捏了一把媚姐儿的软滑小手,才把书接过来,借着灯笼光线一看,封皮印着《探花集》几个大字…
李媚姐贴近李佑耳朵悄声道:“李小哥哥,这是奴家知道那书坊正在印制这个,特意索要一本捎带过来的。看奴家对你如此上心,你却都当老爷了还和老情人计较几两银子,真是叫奴家伤心得很。”
李佑耳朵被她嘴里气息吹的痒痒,退后几步狠狠说:“这书我能给你一箱子!说定每月十五两,不许再变。我得空就去收,还有,不许拿身子来折现债务!”又抬头看了看路边不远处的轿子,又说:“早些回去罢,天黑后女人家不要随意在外游荡的好。”
“先生这是担心奴家么?”李媚姐咯咯一笑又贴过来道:“其实奴家都知道,先生本心是不待见环儿写的东西,但为照顾奴家生计便答应挂个指点女徒弟的名头,先生是个好人。”
呵呵呵呵,李佑暗爽。说实话他明明是贪图那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不要以为每月十五两银子是小数,一般在城里做工的劳力一年也就二十两收入。李典史俸禄才多少?每月一石米二两银。至于挂名,反正只挂着指点女徒弟的名义,被笑话就笑话罢。
结果连相当了解李佑的李媚姐都不相信李佑是真的看上这些钱,平白得了张好人卡。有时候这名士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啊,李佑想道。
李媚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显是有为难事情不好张口。
从媚姐儿一进家,李佑就觉察到她可能有些难事。只不过李媚姐不说,李佑也就装糊涂罢了。如今见她反复犹豫,心里便明白李媚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真麻烦,又怕交情不够开口冒昧,就是曾经有点情分也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看在几场露水情缘的份上,不难办不得罪大人物的话顺手帮一帮好了。“有何事情就说罢,这里没有别人了。”李佑问道。
李媚姐柳眉微蹙说:“唉,这事先生不见得帮得上,奴家心里委屈,便诉一诉苦罢。近日奴家买了新宅院,在甲第坊福新巷,已经搬去住了…”
李佑心道,媚姐儿从良后继续居于原来青楼楚馆勾栏瓦舍聚集之地,确实也不方便,这新住处和便宜老丈人家的二水巷不太远,地价应该也不会太便宜。
又听李媚姐说:“奴家这宅院和隔壁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各自一家,前些日子这兄弟迁居别处,两个宅院一起发卖了,奴家买了一个,隔壁被别人买了。但隔壁主人家并不来住,只派了一个门子在此看门护院。那门子见了奴家,又欺奴家家中无人,便三番五次的出言调戏,半夜叫门也时常有,奴家实在无奈,心里惊怕的很。”
李佑插嘴问:“以你媚姐儿的交情,不会连个小小恶奴都对付不了?”
“先生抬举奴家了,不做这行了哪还有什么真交情,那门子自称是刘巡检家里的,谁又会愿意为了现在的奴家去招惹他。在这样下去,奴家说不得只好再迁走了。”李媚姐委委屈屈道。
刘巡检?刘巡检!李佑听到这三个字,心念大动。这事竟然和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有点关系,刘家的家奴去调戏李媚姐先不说,刘老丈人为何在这儿买宅院?
以李佑所知,大户人家购地产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大部分是三种情况,一是在风景好的地方建别业用来消闲;二是在闹市购买铺面出租得利;三是购买左邻右舍房产,打通了后扩充自家宅院。
他这便宜老丈人在福新巷买的这处宅院,三种情况对照下来哪一点也不像,即便是这老丈人色心不死,在外宅养个小的,也没必要这么近,和本家就隔了两个巷口。对此李佑隐隐有了些猜测。
“如此恶奴当真该死!”李佑义愤填膺道,然后又问:“对了,你们两个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的,应该差不多,都是什么格局?”
正陷于纠结苦情的李媚姐听到便是一愣,李小哥哥你不问是非曲直,即便帮不上忙也不安慰安慰奴家,居然先问宅院?这是什么浮云思路?但还是答道:“奴家这是宽面两间到底两进的。隔壁那个比奴家的大,是三间两进的格局,我当初就嫌那个太大没有买。”
李佑皱眉苦思,嘴里道:“这个事我肯定会过问的,媚姐儿且回去,这两日先不要露面了。你们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必然容易招惹事非,还是多注意些。”
李媚姐并不知道李佑和刘巡检的关系,只道是李佑要出面帮忙,当真是千恩万谢的感动一番。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便指使张三李四二人去福新巷打听,他必须要确认这里面的情况。
到了午后,张三来回报道:“小的冒充欲卖身为奴的人,找上先生说的那家去打听,好言巴结后,听那门子说这处宅院现下并无人住,将来是要给主人女婿的,暂时不需要买家奴使唤。”
果然!让李佑猜对了,这三间两进的宅院是刘大人买来当嫁妆送给他这个未来女婿的。不过已经下了聘礼,按照规矩女婿这个词可以改用现在进行时了。
这样的格局,对于殷实人家也不算什么,但对于如今的李佑可真是够豪华了。但面对这样一份大礼,若以为李佑会满心欢喜,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是香甜的诱饵啊,已经对自己这个老丈人了解很透彻的李佑叹道,这刘老头一日不死就一日不消停地玩心眼,也不知道累不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宅院就算有花园、库房、河埠等设施,再去掉他这个未来主人和妻妾住的院落,估计还有两个侧院是给家奴婢女们住的。这两个侧院,安置十来个仆役甚至更多毫无问题,但李家哪里有这么多人可以派进来?
问题就出来了。若任由刘家貌似好心的把仆人和宅院一起当嫁妆送过来,李佑直接住进去,好像是省心了。但这个家里从妻子到家奴婢女岂不都是刘家的人?更何况刘府就在两个巷口外,有点风吹草动的,刘巡检轻易就能遥控这里。到最后李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还能作的几分主?
想至此,李佑心里冷笑,这刘巡检刘大人的心思,哼哼,随时提防着总是没错的。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接受这个情况,反正李佑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家里被外人操纵,即使那刘大人父女情深爱女心切也不行。
想曹操曹操到,此时只听见门口有人叫一声“贤婿”!原来刘老巡检又来李佑这公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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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扯淡扯得有点多了,回头一看自己都忘了是布局还是扯淡了。下面几集要赶工了,看官们做好心理准备!
另:中国古文太言简意赅了,区区一个三间就有不同意思。一栋房子有左中右三间屋子叫三间,一套宅院宽度有三个正房(也可能顺势延伸出三个院落)也叫三间?是这样的么?不是很确定啊。
第六十四章 不能承受之重
见到岳父,李佑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站起身来上前迎接道:“老泰山大驾光临小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海涵海涵请上座。”
“不须多礼。”刘巡检摇手道。
李佑顾左右喝斥同房的手下书吏道:“什么眼色!还不给刘大人上茶!”
王贵袁明二人知趣出去了。
刘巡检笑眯眯道:“老夫此次是来拜见知县的,不过想起有件小事情要求到贤婿,便先来看看。”
他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估计是个陷阱。李佑谨慎问道:“何事?”
“前阵子你不是抓了严老爷家的一个管事,如今人还在牢里,严老爷请托到我这里了,老夫抹不开面子答应了。”
李佑才记起有这事,前些日子去舅父那里平息械斗时,顺手把严家的方管事抓回来扔到牢里,然后他就把这个人丢到脑后了。善哉善哉,看来此人还有人送饭勉强活着呢。
“这点小事,老泰山去牢里把人提出来就行了,又不是定了罪的重犯,何须来找小婿说笑。”李佑道。一个巡检连这个能耐都没有?谁会相信。
刘巡检貌似忠厚本分道:“老夫身为外方武职,理当避嫌,不好随意干涉县衙政务啊。”
李佑心里叫一声“我呸”!在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哪有这么多讲究,你当你是领兵大将不敢去干涉朝政啊?
若不是李佑已经猜到老丈人的底牌,这会儿没准就落了套。他现在就认定了,刘巡检是故意通过他来办事,故意来欠个人情,下面还会故意借此送上诱饵。
要是不明内情,李佑真说不定会感激涕零,觉得老人家用心良苦,为了不伤他的面子想出的法子。
不以为然的李佑也不接话,扭头对外面喊:“这半天了为何还不上茶!”
“贤婿放了那管事,老夫有一份重礼相赠,且作为嫁妆,包你满意。”刘巡检神神秘秘道。
一点也不出所料,李佑暗道,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不能叫他说出来,老人家装神秘就先装着罢,我也暂且就当不知道。盘算完毕开口说:“折杀小婿了,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休要再提。老泰山只管去见大老爷,我这就去放人,但请放心。”
说着李佑便往外走,还真是去牢狱放人了。
话说世事难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总而言之,此时李佑李典史绝对想不到,没过得几天,他就要吃下那个老丈人的诱饵了。
李佑去牢里把陷害过自己的方管事暴打一顿,扔了出去,算是给了岳父面子。回去的路上,穿过县衙中庭,遇到了黄师爷。只见这位四老爷宿醉半醒、脸色非常,必定是被请吃酒了。再通过他脚步虚浮的状态,李佑很有经验的判断出四老爷还享受了妓家的周到服务。
那黄师爷看到李佑,勉力立定道:“今天,那个包揽石料的钱皇商会送个石条样料过来,你且收下请个老道的石工勘一勘。”
听黄师爷提起钱皇商,李佑心下明白,黄师爷昨晚大概是受了钱皇商的招待,倒是有点怕他因此误事。忍不住劝道:“老先生,那钱皇商的条件很可疑,只要五万银两就敢包揽所有石料,我们一直未参透其中关窍,不可不提防,免得误了县尊大事。”
“这些我也是在想的。钱皇商答应说今天要送个样子料,今后就照此样供料直至河事完毕,绝不有失。”黄师爷又吩咐道“我想,你收了那石条后仔细勘验,若无问题,就和钱皇商立下合约,今后都以此样为准,算下来我们也不吃亏。他要违了约,那也怪不得我们不给脸面了,大不了再去炸山取石。”
李佑想了想,也没发现有什么漏洞,便答应下来。
下午时分,果然有人用船送了一个半丈长短的石条过来,李佑指挥杂役们从官衙水门将石条弄到公房里,又差人去叫石工。
叫来的石工姓马,五十岁左右年纪,在本县石匠行当里算是最老道的,时常在官府听用。李佑出于谨慎屏退左右,只留下马石匠和他自己二人。
马石匠绕着大石条转了几圈,仔细敲打摩擦,又掏出尺子丈量。勘验完毕时,对李佑说:“这个石条…有些特别。”
李佑哪里看得出来,便追问道:“有何特别?”
马石匠又摸看一番,道:“若小人没有看错,这似是浙江那边海塘用料。”
怎么又扯到浙江的千里海塘?疑惑的李佑又问:“你可确定否?”
马石匠比划道:“二十年前,朝廷在浙江大举修建石制海塘,小人应征为匠。知道那海塘所用石条规制均为长五尺、宽厚皆为尺半,和这块石条长短大小一模一样。况且经小人仔细辨认,这石条用材的确是浙江那几个县出产的,海塘用石皆取于此。”
“你能确定?”
马石匠拱手道:“小人在此行浸淫多年,这份眼力还是有的,确是海塘石料无疑。”
怪了,怎么会是抵挡海啸大潮的海塘用料,谁会吃饱撑着专门造这种一模一样的石条用在内陆堤坝上?李佑实在不懂这里面门道,于是向专业人士马石匠求教道:“江南除了修海塘有人去造这种石料吗?”
“以小人在这一行的见识,真不曾听闻这种事。”
“我再问你,给你五万两银子,你能办来至少五千方乃至万方这种石料吗?”
马石匠摇头道:“这个价格五千方或许可以试一试,万方绝对不可能了。”
难道钱皇商那伙人胆大妄为到敢去拆下海塘的石料运来贩卖?没人智商低到招惹这么明显的灭门大祸罢?石条这样的东西不太可能长途运输的,钱皇商必然是从江南一带搞来的。想了一想,李佑皱眉道:“既然没人造,南直隶和浙江什么地方还有这种石料?”
“这个因小人修过海塘,略知一二。”马石匠道:“海塘每年都要修补的,所以在浙江临海一带存了许多备料。去年,小人应征去府城造城墙,和南边的同行闲谈时,听说浙江巡抚因为材质不合格,将大量海塘备料报废后处理了…”
听到这个,李佑大惊,心头巨震跌坐于交椅上,暂且按捺住又对马石匠道:“今日话语,不得外泄半字!”
虽然马石匠不明就里,不清楚李佑叫他来辨析这块石条是为什么,但他多少年来做惯工程,深知其中厉害,仍答应说:“先生放心,小人也是怕死要命的,绝不敢去吐露半个字,今日只当没有来过。”
送走了马石匠,李佑坐定了一动不动,脑中翻江倒海起来。
整个事情呼之欲出了——浙江那边(多半是巡抚主导)诈称不合格报废,侵吞了备用石料,然后卖掉贪污。钱皇商也是其中一份子,这次他若得了五万两银子,看似亏本,其实本钱可能只有几千两运费而已!难怪,难怪!
他只是个小小县衙典史啊,哪里承受的了这种大案。如果牵扯进去,一旦事泄,全家遭殃。而且还是那种为了彰显官法,必被从严从重处理的小人物,他身上可没有任何护身符,也没有官场人情网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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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车轮滚动了!主角的小吏生涯就要结束了!第二集快收工了!
第六十五章 快快迎亲
李佑不由得苦笑,他自己都奇怪这时候他居然能笑出来,居然还有闲心胡思乱想。他想起自己上辈子看穿越文,时常嘲笑主角们打个哈欠都能掀起惊天大案。轮到自己穿越以来,一直过的平安闲逸,家长里短不少,但也没有太大波折。谁料到转眼之间就卷入了这么一桩巨案。
说卷入也不恰当,大概现在别人都不知道他猜出了真相罢。
今天凑巧找来的石匠是二十年前修过海塘的老工匠,误打误撞发现了石条的奥秘,又恰好知道浙江那边报废石料的事情。前后一些疑点被李佑串联起来,才能推断出内情。
若非如此,李佑只怕还被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如果这案子东窗事发,朝廷严查下来,才不会管李佑知情不知情,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经手小吏怎么也跑不掉的。
倘若杀鸡给猴看,别人命运不知道,但他铁定是那群鸡中的一个啊,还是最小的一个。怎么办?想到这里李佑猜测起黄师爷和陈知县两位上司到底知不知情?
若黄师爷知情,而陈知县不知情该怎么办?
若黄师爷不知情,而陈知县知情又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知情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不知情又该怎么办?
想的头大时李佑忽然醒悟过来狠拍脑门,心道,这时候我还管他们知情不知情作甚?先想自己后路罢。陈知县和黄师爷无论怎样都是有保护层的,又不是贪污主犯,只是用了赃物石料而已,就算事发上报一个不知情最多就是个昏聩失察罪名,死不了人的。
自己可没有那两位老爷的本钱,也冒不起这个风险,赶紧彻底抽身事外才是硬道理。别扯什么富贵险中求,这场赌局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参加,当看客都是玩命的事情。
李佑不禁庆幸此时别人都以为他不知情,要找个合理的法子,爬出这潭太深的泥坑才是,还不能让别人怀疑。
说实在的,要他就此学古代高士一样辞职而去,有些舍不得。没有胥吏身份又无功名在身,就要去纳粮纳税,就要去服徭役。说不定这虚河水利开工后,工地上便会有他吭哧吭哧的苦力身影,更说不定还会被监工的前同僚们指指点点,想到这点就坚决受不了。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天色已经昏暗了,李佑便出县城朝西水镇而去,七八里地不到半时辰就走过。进了家门,在屋外就听见父亲在骂哥哥李佐:“你个蠢货!店里一个劣质粉头两句软话就哄的你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敢大言不惭要学小二纳妾,我打死你这个贼杀才!你以为你是小二么,小二坐家里都有贵人主动送妻送妾的,何曾去求过人家!”
李佑飞奔进屋子,对李父叫道:“还真要求人家了!请父亲去找老泰山议一议,赶快迎亲罢!越快越好!不要耽误了。”
李父闻言感到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待见刘家小娘子么,怎的如此急起来?”
李佐见父亲转移了注意力,趁机溜了,走之前递给李佑一个多谢小二你念兄弟之情主动挺身吸引火力的眼神。
李佑为难说:“这其中内情,父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赶紧迎亲罢。”
李父瞪着李佑道:“小二翅膀硬了啊,也敢和为父卖关子了,为父真是老不中用了。”
李佑无奈,原原本本把事情讲述一遍。
听到牵连进这样大案,李父登时吓得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的习惯性的指责道:“为何要将事情告诉我!不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吗?”
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不是外人,是自家儿子,又叹道:“知不知情,我都是你父亲,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事情。”
李佑道:“所幸儿子及时察觉,还尚未陷进去。这几日赶快迎亲,娶了刘家小娘子,儿子就能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了。这样从县衙脱身,谁也不会起疑。”
李父摇头道:“为父不会去的。你自己去找刘大人分说此事,我只当不知情。”
“哪有自己去议婚的礼仪…”
“我不去自有我不去的道理。这种非常时期还论什么礼仪不礼仪,你今晚就去说,现在赶快走罢!”李父催促道。
李佑无可奈何,又出了家门,先望西水巡检司官署而去,也不知道刘巡检今晚在官署还是回县城家里歇宿。
叫出官署门丁,得知刘巡检今晚回家了,李佑只好又返回县城。趁着走路功夫,仔细考虑了一下如何和老丈人对答。现在他有点担心那刘巡检胆小怕事就此退亲;即便不退亲,更担心的是刘巡检知道了此事后,就像见了尸体的秃鹫一样捏住把柄,搞得自己被动非常。且尽人事听天命罢,李佑自我打气道。
到了刘府,那门子是认得李佑的,知道这是刘巡检很看重的女婿,赶紧一边领进去一边派人在前去通报。
那刘巡检正在和夫人在堂上说闲话,见李佑连夜来拜访,走的满头大汗,气息微喘,便吩咐左右道:“速速上茶,再去端几碗粥来,还有点心。”又对李佑说:“贤婿看来有些疲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且休息休息吃些东西。”
旁边刘夫人倒是有些丈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感觉,李佑外形卖相确实也不错,又听说是个有才名的。
李佑还是行足礼节,道:“小婿这次冒昧万分,先请恕无礼了。是想要尽快迎亲的,愈快愈好。”
“那敢情好。”刘夫人听了十分欢喜,能尽早落下一桩心头事。
刘巡检却皱眉道:“贤婿,在自家里老夫也不兜圈子了,其中出了什么缘故?别是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来找靠山罢?”
李佑简略说:“老泰山放心,并非是得罪人。乃是小婿于蛛丝马迹之中,察得县政里可能有些不妥事情,而且是小婿万万担待不起的大事情。所以小婿要尽快抽身其外,以明哲保身。请老泰山准了迎亲,成婚后小婿便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专心佐理老泰山,不再牵扯县衙事务了。”
刘巡检奇道:“你受知县陈大人器重,县里还能有什么担待不住的事情?对此老夫也不问了,以你的机巧心思,敢这般说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你有意迎娶,老夫岂有阻拦的道理。不过…”
一听这个“不过”李佑就头疼,勉强打起精神和老丈人讨价还价。
议定事项如下:一是婚后搬至福新巷居住;二是到了巡检司给李佑副巡检职位;三是婚后次日,刘巡检就要向上申请由李佑借职担任巡检直至幼儿成年;四是到县里给李佑争取一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名头,能让李佑在过渡期间开始视事;五是过渡期间,刘巡检要称多多病不出,给李佑上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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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结束了!主角也在仓促之中结束了胥吏生涯,第三集主角将以官员面孔出场,虽然是个从九品的芝麻武官,但好歹也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了。
第六十六章 洞房花烛之夜
大明景和六年的七月进入下旬时,李佑闪电般结婚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不得不说,在这个县里,现任巡检加上前任捕头一齐全力发动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短短两日就把繁杂的婚礼筹备完毕。
迎亲成婚当日,李佑像个木偶一般人任由别人牵引着,从西水镇家里到县城刘府来回走了一遍,既不出彩也不出格的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仪式。
但不要以为他痴呆木楞了,李佑心里反而空前的清明,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道道的程序,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认识的、面熟的、不认识的人在眼前出现又消失。
直到夜深时分,喧嚣散尽,坐在洞房里龙凤花烛之下,李佑才蓦然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婚礼。那边坐在新床上的大红袄裙女人便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妻子了,只是一方红盖头蒙在凤冠上,遮住了新娘的脸庞。
若以为这年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买彩票式的盲婚哑嫁,那就大错了。若真是个没见过的,那双方必然会想个法子看一看才行。可到李佑这儿,还真成买彩票了。
李佑走到床前,挑起了盖头。虽然新娘把头垂的很低,李佑倒也勉强能看得清容貌,打量了一番,很令他奇怪,居然不算丑陋啊——这刘小姐也就是平凡模样,长相没看出有什么缺陷,最多就是个不美丽而已,为何被人传言为怪异?
他之前做好了最悲观的心理预期,全都很遗憾的落了空,这算是买彩票中奖了罢…不过看着略略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李佑不禁站在那里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新娘子被新郎官一动不动的看货物一样看了半天,羞的实在撑不下去,下意识站了起来,旁边侍候的婢女赶紧上前扶住。李佑这才发现,新娘子身量极高,比旁边婢女几乎高出一头,目测与自己也相差不远了。
原来是她!
几十日前卢尚书洗尘宴那次,李佑酒醉不慎落水,被刘巡检捞回家里。醒了后有位身量很高的婢女端上米粥,李佑感到好奇多看了几眼羞走了人家,原来她不是婢女是刘家小姐。
回想起来的李佑恍然大悟,刘家岂能没有婢女么,当时肯定是刘巡检安排女儿来验货的。自己还奇怪刘巡检怎么会用这种高个头的婢女,不怕把主人都比矮了么。
又想起刘巡检有一次戏言说是看中了李佑的身子,也真只有李佑这种本地少有的高大身材才能配得上他家女儿了。在虚江县年岁相当、条件又不是太差的人中,刘巡检还真没找到第二个身材能般配的,也就李佑将将能压住一分。
也难怪传言刘家小姐形貌怪异。貌是很平常,但这个形却真是少见了。以她这种比普通男子都高一截的个头,又口不能言,只要出去难免被指指点点,所以估计平常也只好足不出户,传言便愈演愈烈。
李佑很恶意的揣测道,以老岳父的不良名声,西水镇里的民众恐怕私下里都很乐意传他家不好的闲话,反正刘小姐人在县城谁也没见过,父母就是这样听来的。
许多念头源源不断冒出来,李佑只管盯着新娘想来想去的,却是大大失礼了。对面的刘小姐本来就是心理自卑,又感到夫君对她无礼,被盯得羞惭欲哭,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扶着新娘的旁边婢女看不过眼便发话了:“李家新郎官你好不晓事!哪有这样冷待自家娘子的!”
李佑醒悟过来,这真不是发呆时候,该饮合卺酒了,对另一婢女道:“倒酒!”之后便拿两个瓢和新娘喝了酒。然后呢…记得老岳父说过新娘受过刺激见不得房事…
只见婢女们簇拥新娘出去到外屋去了,只留下了刚才发话责问新郎那个大胆婢女。难道由你来代替?老岳父买一送一?李佑好笑的看着她。
那婢女走上来行一个屈膝礼道:“奴婢梅枝,服侍老爷脱衣。”
李佑很体贴道:“我自行脱衣即可,你先上床等候罢。”
梅枝被气乐了,“老爷多虑了,床上自有新人,奴婢没有这个福分。”
李佑仔细查看才注意到,红纱帐内朦朦胧胧的还真躺着一个女子,也不知道父母们从哪里找来代替完成圆房这个程序的。
嗯,礼法程序很重要,婚礼中圆房也是个不可少的环节…
李新郎脱衣上了床,借着烛光看去,那替身女子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此刻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全身微微颤抖,显是未经人事的处子。
听帐外梅枝催促道,“夜色已迟了,请老爷快些。”
李佑心里无比怪异,仿佛自己就是机器上一个螺丝,此时该按照设计图的意志拧进螺帽了。
那就履行自己的职责拧进去吧…
房事完毕后,尚未等李佑回味一番顺便与身旁女子说几句情话,就有几个婢女进来把床上女子抬了出去。
李佑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有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苦思下终于记起上辈子看历史杂谈,貌似辫子朝宫中皇帝临幸宫女都是类似的场面啊,一句话不说幸完就抬走。只不过当下扮演催床角色的不是太监而是婢女梅枝…
梅枝也迅速撤下见血的白绫单子收好,又给李佑擦拭了身体。随即通知外面,把真正的新娘子请进来与李佑合床共枕,同度这洞房花烛之夜。
纱帐内十分安静,李佑默默睁眼看着帐顶的花纹,旁边的刘小姐似乎也是一样的动作。
这妻子受过刺激不能行房但能同床睡觉么…李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破瓜女子,父母们会怎么安排她呢?估计要和自己终生不相见了罢,一个在新婚之夜代替正妻圆房的人,怕是在这个家里连妾都作不了,不然礼法乱了。说起小妾,也不知道今夜金宝儿在作甚呢,想必有小竹陪着也不会太寂寞罢。
李佑收回神思,论理也该谈几句夫妻间的悄悄话了,但对方却是有疾口不能言的。心里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啊,要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就是超级模特了,再不济也可以测测有木有体育天赋,偏偏生在这个时代。
其实李佑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他原先心理预期很低啊,所谓知足常乐。
渐渐地困倦了,半睡半醒昏昏沉沉间,李佑意淫起若是在上辈子,有这么一个女友,再买几身高仿名牌,在学校里一转,便可以冒充泡模特的富二代了,狐朋狗友面前也倍儿有面子。那些模特很多脸面真是不能入眼的,还不如自家这位呢,打分数至少不是负分。
想的自得其乐,梦里无意识的伸出手揽住了枕边人的腰身,粗细手感还不错,就是为何抖得厉害?今天碰到的女人都爱发抖吗?又加了把力气,把旁边女人紧紧搂到自己怀里,渐渐睡着了。
可怜的新娘,本来躺得好好的,却遭了灾被新郎一把抱住,力气又不如他。只得在新郎怀里一直颤抖着挺到了天亮。其间心里真是又惊又怕,却因为这是抱着她理所应当的夫君而不敢喊叫,委屈的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六十七章 十六个字的官名
第二日,还在做梦泡名模的李佑一大早便被叫起来,和妻子一齐去拜见父母。然后今日的主要行程就是去宗祠拜祖宗,再见见族中老人。
众人见了夫妻二人都道一声般配得很。是很般配,在县里找不到第二对的高人了,在这年头夫妻二人都是一百八十公分这个级别的很是稀罕。
陌生人前新娘子畏畏缩缩的,除了带来的婢女,好歹一齐同过床的李佑就算是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便忍不住一直紧紧贴住丈夫,大概也是感觉李佑的个头能把自己挡住有安全感罢,一天的折磨熬下来后,心里对这个陌生丈夫倒是莫名的亲近了许多。
到了天黑,折腾了两天没睡好的夫妻二人都是困极,上床倒头就睡熟了,没甚故事。
第三日,是新夫妇回门日子。到了刘府后,拜见岳父母完毕,李佑和岳父刘巡检叙话。在场的还有刘家小公子,一个七岁的小破孩也一本正经的和姐夫李佑对坐陪同,只是不断微微扭动的屁股出卖了他的骚动内心
那边李家娘子又成了刘家小姐,被岳母刘夫人、两个岳父小妾和女亲眷们拉走了,虽然不能说话,但点头摇头还是会的,或者写字。
刘巡检神色轻松的说:“你的事情,我与陈知县提了,当无问题,明日你去一趟县衙罢。昨日我也将借职奏请和卢尚书的说情书信一齐发走了,想来两个月内兵部定有准信。这些时间,我就多多休息了,巡检司便交给你入手。”
李佑谨声道:“有劳泰山费心了,小婿谢过。”
由典史转为副巡检,都是县内没有品级的吏员首领职务,倒也好办。另外,在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巡检之前,还需要一个主持巡检司的名头,这得去一趟县衙找陈知县。
“一家人不必多礼。就是这成婚仓促了,福新巷那宅子来不及整治完毕,还得等几日才能住进。”
最好一辈子别整治完…李佑心道。
刘巡检又感慨道:“老夫操劳一生,年过半百。如今诸事放下,女儿有所归宿,家中后续有人,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唯有这小儿,年纪尚小,若老夫精力不至,你这作姐夫的要多多看顾。十年后他若不成器,你这借职不还也罢。那时你若膝下儿女众多,可择一子继承刘姓,再传下这巡检的家业。”
李佑做出惶恐样子起身拜道:“小婿安敢有此念头。”这老丈人三国演义看多了吧,还学白帝城托孤这一套,这年头几本名著真是流毒颇广了。
刘巡检哑然失笑道:“这几日看着女儿出嫁,所思所想很多。真情流露说得几句实心话,你也不当真么,今天就不要作态了。”
李佑也笑道:“小婿定当力争上游,再去为我李家挣一份更大的新家业,老泰山这区区九品巡检还入不了眼。这也是小婿隐忍至今的实心话,我父亲都没听过的。”
刘巡检听了哈哈大笑道:“时至今日你才敢有此豪气耶?”
谈笑间,刘家亲朋渐次都来到。待到摆上酒席,李佑被灌的大醉,实在没法回家了,于是被安排在刘府客房睡下。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李佑胡乱喝几口粥,想着去巡检司任职的事情还是越早办妥了越好。便拜见过岳父后出了刘府朝县衙而来,原来的两个帮役张三李四二人在李佑身后紧紧跟随——李佑看他们两位这些时间还算勤勉,已经提拔为长随了,孙及也准备被李佑带到巡检司去当书吏。
李佑进了县衙,衙役吏员们纷纷凑上来道喜,此时众人都已知道李佑即将脱身于胥吏,有个九品老爷的前程了,心里的羡慕那是不用提的。巡检虽然偏居于外,但镇守一方无人管束,这点比县衙里的县丞、主簿还自在。
李佑边走边还礼,好容易才进了知县官房,上前揖拜道:“属下见过大老爷。”
陈知县没有像从前一样只点头示意,却坐着拱了拱手还礼,给了李佑官员待遇。随后便将李佑请至花厅叙话,宾主各自落座。
插一句话,从跪着到站着,再到坐着,李佑终于在陈知县面前有个座位了…
陈知县先开口道:“在我看来,以你之才屈居于胥吏终是可惜了。我本想若到我升迁他方的时候,礼聘你来作一个幕僚,也强似在市井之间厮混。不料到,你竟然别有前程,我却是多虑了。”
没想到陈知县心里居然还能惦记着他的前途,甚至考虑着升官时拉他一把,李佑心里有些感动,差点一冲动就把海塘石条的事情说出来提醒陈知县。
但李佑很快就回复理智,死死把话头堵在喉咙里,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察觉内情了,装不知情是明哲保身的必须法则。
也许被县尊关心都是因为给他送了小妾的缘故,也许县尊根本就是已经知道海塘石条的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李佑强迫自己想道。
平静了一下心情,李佑便为自己的来意道:“承蒙刘老泰山看重,侥幸得了一份差事,以典史转为副巡检,此时要等着朝廷准许后借职袭替转为正官。但老泰山年老体衰,只愿归家休养。眼下巡检司正堂无首,乞县尊给与名份,让属下暂主局面。”
陈知县点头道:“些许小事,理当如此。本官便签下告书,命你暂署巡检。等到朝廷授职下来,便是一县同僚了。”
李佑感谢一番道:“即便做了巡检,还是大老爷的下官,请县尊多多照管。”又和陈知县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要不说国朝这文字里的应变功夫十分深邃。
正式的世袭巡检官名自然就是某某巡检司巡检,代巡检叫署理某某巡检司,这两样都是九品官,需要朝廷授职的,知县哪有这个本事去任命。
但在这个署理巡检司前头再加一个暂,成了代理的代理巡检,便是有点非常时期临时处置的意思了。一方父母官自然有这个权限,作为在吏部籍册备案过的吏员首领李佑自然也有这个资格。
于是李佑在这几个月里的名头全称将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多达十六个字,很怪异很绕口,但正式文书里却一个字也不可少。
至少在各种场面,作为主持巡检司的人,可以享受相应九品待遇了。李佑心里有点幸福的烦恼道,若遇到正式交往的场合,自我介绍起来要不要十六个字念全了?
从县衙出来,李佑招呼长随去买些上好点心,拎着回到官舍巷子。好几日没见到金宝儿和小竹,得回官舍住所看一看,看完她们就得接妻子回西水镇了。估计以后还得在县城福新巷安家,所以就让金小妾在县衙官舍继续住几天,宅子整治好后直接搬到福新巷。
六十八章 新官上任
李佑叩门,没多久小竹给开了门,惊叫道:“老爷好久不见了!”
“也就三天罢?如何成了好久?”李佑边进去边道。
“古人云,一天不见如隔三年。”小竹关上门很认真的说。
李佑奇道:“几天不见,小竹也学会掉书包了,不过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金姐姐教的,奴家觉得这句很合心思啊,不过金姐姐说这句话她用合适,奴家用却不合适。老爷知道这是为什么?”小竹睁大眼睛期待着老爷的热情解答。
李佑老爷慈祥的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金宝儿听到李佑声音,也迎出来道:“恭喜老爷了。”
李佑调戏道:“娶了个木头娘子,哪有金姨娘有趣。”
金宝儿轻轻捶了一下李佑说:“老爷就会取笑人,如今可不比过去了,让别人听见可了不得。”
李佑进屋和二女说说闲话,在这儿吃了午饭,待要告辞时。金宝儿忽然说起李媚姐:“昨日李姐姐来过一趟…”
“骂了我一顿?”李佑很直白道。
金宝儿小心翼翼地说:“倒是对老爷有些怨言。”
“都说什么了?”
“说老爷你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待人纯良真诚了。如今竟然一边放纵自家门子纠缠良家妇女一边还当面装傻…”
看来李媚姐也是得到他的婚事消息了,李佑道:“她再来就叫她再忍几天!”
金宝儿捂嘴笑道:“她已经不忍了。”
“莫非她要搬走?”
小竹插嘴道:“她说老爷再不管,她就要对那门子声称,她是老爷你的情人儿!估计那门子就不敢纠缠了。”
那就更不管了,李佑想,最好叫老丈人都知道,新宅子隔壁有个女婿的情人。告别小妾又到刘府,领了妻子回家不提。
李佑即将任职的西水巡检司,官署坐落于太湖、虚河交口一处高地上。整个巡检司有额定兵卒一百五十人、哨船十三只,座船一艘。另有书吏四人、门丁六人、杂役厨子若干,兵卒装备有弓箭、长矛、短刀。堪称是从太湖水面、沿岸到虚江县城之间实力最强的暴力组织(无论合法的还是非法的)。
巡检司的职责说起来也很单纯,不然刘巡检如何敢把西水巡检司随便扔给李佑折腾。简而言之,就是捕盗、盘奸、捉逃、缉私,都是日常治安事务,并不负责复杂的地方政务,甚至对案子只能审查不能判决。非要类比,就是常备的民兵连加派出所。
国朝初年,对巡检司得考核原则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无事即可。听着很幸福美好,只要没事就是最合格。后来太祖皇帝大概也觉得这样不像话,便定下了捕盗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不同档次的考核标准。
话扯远了,却说这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佑李老爷,他不顾新婚燕尔,勤于公事,毅然在婚后第四日就跑来上任了。若有评比,一个先进工作者是跑不了的。不过娶了个和抱枕没多大区别的妻子,想必也谈不上什么新婚燕尔鱼水情深罢。
上任的过程平平无奇,岳父刘巡检先把官署里的人和十几个今日停了巡逻的队正都叫来给李佑看了一遍,之后刘巡检将判事厅、签押房移交给李佑,便悠哉游哉回家养老去了。
李佑依依不舍的把岳父送出去,极目眺望直到老巡检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河上。因为有一个刻着“西水巡检司印”六个大字的方形物品还在他老人家的怀里揣着,岳父把它带走令李佑好生不舍。
不过不舍归不舍,当回到签押房时,坐在巡检交椅上的李佑再也克制不住激荡的心情,嗓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狂笑。
纵使官署里属下听见了,谁又敢说半个字?
压抑了这么久,供人驱使这么久,李佑终于有了可以当家做主的一亩三分地。无论外面天有多高,至少在这西水镇,在这十年,没人再能管他了(暂时无视父亲)。
大笑一通,李佑迅速进入角色,他把书吏和队正轮番叫进来说话。这些人个个低眉顺眼,十分恭敬。没有出现敢甩脸子叫板给主角下马威的脑残,也没有冷哼一声待主角发掘的不得志高人。
新官上任的李巡检淡淡的失落了,网络小说定律再次失效。在这刘巡检经营十几年,又是没有外人能插手的地方,哪会出现什么敢和他女婿对着干的手下。
这官如何做,李佑这几日想了很多,也和老岳父交流过,渐渐也有些懒人思路。为了达到轻松省事的把官做大做强的目的,起码要保住位置,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官声二是名声。
官声就是要做事严苛一点,不要以为这是贬义词。李佑可不像知县这类官员,有时候或许需要爱民如子的名声。相反,作为治安官严厉苛酷一些,在这个时代的官场,往往会有能干和敢于任事的风评。畏威才能怀德的说法大有市场的,只要注意尺寸别过分虐民引发民变即可
名声就是继续在诗词上剽窃扬名,有了大名声,自然就有大好处,李佑一直坚信这一点,还有比这个性价比更高的办法么?没有名声他能坐得到这个位置?但要继续扬名也许比在县城难了,毕竟西水镇比县城格局还低了一等,是要仔细考虑考虑。
这时有门丁手持名刺禀报说:“西水税课局大使来访。”
李佑接了名刺看了一眼,晓得这大使姓张名世英,便匆忙迎至大门处。
这西水镇乃交通要冲、四方货物汇聚之处,县里便将此处定为集市,算是个大宗货物集散地。又设了税课局进行商税征收,凡货物进市、交易都要收税。
课税局正官为大使,和西水巡检司巡检一样都是从九品官,也是这西水镇上除了巡检外唯一有品级的官员。他主动来访,李佑不能失礼,自然要出迎。
张大人四十余岁,容貌疏朗俊致,原本也是个不得志秀才,便选了贡充任这个九品杂职。他见了李佑便拱手道:“在下失礼来访,有劳李大人出迎。”
本来李佑此时还当不得大人老爷之类称呼,但谁都知道他板上钉钉要继位了,提前称呼一声李大人也不为过。
李佑也客套几句,请进来上茶谈话,两人一个准九品武职,一个九品杂职,地位真是相当的不能再相当了,不一会儿二人便熟络的以兄弟相称了。
只听得张世英张大人道:“以后同镇为官,要多多亲近走动才是,今晚设了便宴,请贤弟赏光。”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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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更新慢,主要是在纠结这书到底是以主角做人为脉络还是做事为脉络,想了一周末,决定还是走轻轻松松慢慢悠悠的各类人**往的悠闲路子。
第六十九章 上任第一把火
就当李佑以为上任的第一日平静无事,慢慢和张大人闲扯时,便有一个兵丁匆匆冲到厅外,禀报道:“镇上数十府城无赖正和县城人殴斗。”
李佑听了一时没想明白,府城人和县城人怎么在本镇群殴起来了?旁边张世英道:“想必又是因为生丝买卖的事情。”
说起这个李佑立刻清楚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一两年南直隶年景不是太好,桑叶产量少了许多,这就影响到了蚕丝和生丝的产量,又连锁引发了整个苏州府丝织业原料短缺局面。
前头说了,西水镇是一个大集市,太湖西岸、北岸一带的大批量生丝货物常贩运到这里买卖。虚江县城丝织机户也是很多,能借着同县地利之便抢购这些生丝,所以原料倒也不是很缺。但那府城里机户上千,机工数万,原料缺的厉害,到处寻找生丝。见这西水镇里常有大量生丝进出,去求购但又抢不过本县人,那是十分眼红。
前一阵子府城五六家有势力的大机户合伙雇用了数十打行无赖,又派出各家机工数十人,凑成百人队伍,跑到西水镇集市大打出手,趁着虚江县机户猝不及防,两天功夫抢购了不知道多少船生丝运回府城。如今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故技重施来了。
李佑对张世英道:“我这新官上任便遇了事,且去看看,晚上再与兄长痛饮。”
张大人不甚在意说:“这些刁民彼此争斗不过是为了抢点生丝,也不是什么罪案,贤弟不必大题小做。”
李佑嘿嘿一笑,拱拱手离开了。新官上任,总的烧把火立一立名号罢。还有比无本地根基的外来户更好的靶子吗,几个泼皮无赖,即便是府城来的又能有多大真正管用的背景。顺便也让西水人都知道,本老爷上任了。
今天为了欢迎代代巡检李老爷上任,巡检司十五个小队都没有出去巡逻。当下吹起竹哨,等所有兵卒都集结完毕,李佑便指派起各队差事。他毕竟是本镇人,对西水镇的地理熟悉得很。指使了了两个小队去封锁码头,两个小队堵住本镇陆路出口,四个小队堵住丝业牙行、客店比较集中的两条街巷路口。
李佑率领其余七个小队赶到镇里丝业牙行巷子时,远远看到有几群殴斗的人,旁边牙行的掌柜伙计还都在看热闹,不过官兵来了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李代代巡检便下令,七个小队分兵数路,在这两条街及附近挨家挨户搜查。凡操府城口音者,均押到巷口土地庙前查验。反抗者允许动用弓箭兵器,持械强贼生死勿论。
顿时两条街巷鸡飞狗跳,热闹非凡。就连开客店的哥哥李佐也遭了秧,跑过来看见是弟弟在主事,站远处对李佑大喊:“小二你疯了!自家客店也折腾!”李佑只装作没听见。
先后零零散散押来了百余人。凡是有路引或者税票为证的正经买卖人,李佑便亲自出面,好言好语的赔礼致歉,都礼送回去了。那些人见这个官老爷如此和气,也不胡乱勒索,受宠若惊之下倒也不为己甚,心里尚还觉得李佑清廉公正。这都正中了李佑意图。
至于其余的那些真正的府城打行无赖,都想着上头是打点过地方官府的,估计自己最终不会有事,在这种心态下倒也没有反抗,随随便便就被抓来几十个。后来有些个机灵的发觉事情不对头,才隐匿逃跑了一些。
如此最终抓住了五十六人,这数量在府城也是很少有过的。所谓打行就是这些年来苏州产生的一些职业打手,常常是拿人钱财便聚众生事,官府一来就呼啸而散,仗着熟悉地势街巷逃掉追捕。他们这次受雇到西水镇,被雇主告知已经打点过地方官府,此外也不熟悉本地不好逃跑,不然哪能让李佑轻易抓了这么多。
李佑便放了烟花信号,集中队伍收兵回营。还把五十多人捆成几串招摇过市,本县围观群众对李佑这种只抓府城人的做法给予了热烈的叫好与高度的评价。
回到官署,也不管牢里地方够不够,在长矛强弓的威慑下,一股脑将这五十六人塞进牢里,又开了几个口子,免得出现闷死人犯的惨剧。直挤得这些无赖们摩肩擦踵、贴胸挨背的动弹不得,其中有个兔儿爷倒是爽歪歪了。
之后,李巡检稳坐于侧厅和一位关姓书吏喝茶闲聊,问些本司有关掌故。他知道这些泼皮无赖们没有依仗的话哪敢跑到外地惹事生非,便在此等着幕后人现身,卖不卖人情且看情况。
果然没多久就有门丁来报,有个自称府衙巡捕官的人求见,李佑便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箭袖长衣,面色黄暗,留着几撇鼠须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走进屋内,对着李佑便嚷:“你这小吏好生不晓事,谁准的你抓人来,还不放了!”
原来毕竟朝廷正式任职未下,李佑穿不得九品官袍,只能继续身着吏员衫服,不认识的见了视为小吏也不奇怪。
李佑见这人好大的口气,便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傲然道:“我乃府衙巡捕官洪某人。”这身份应该是府衙里类似于总捕头的角色了,口语里敢称为官,的确也有资格轻视下面小地方的小吏。
“既然称为官,那你是几品?”李佑好奇问道。
“即便无品级。那又如何?”洪巡捕冷声道:“你这区区小吏也敢盘问我?”
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继续问道:“这位官爷,可有亲朋在府衙、藩台、臬台、察院、军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烦道:“没有便没有,你怎的如此啰嗦!还不速速放人,你担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轻轻点头示意后,猛然挥手将茶杯摔于地上,对门外大喝:“外面兵丁进来!给我拿下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和你家巡检说话!”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犹自咆哮不已。
兵丁从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过来翻看检验道:“哎哟,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检更傲然的说:“本官乃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某人。”
一串名头听得不怎么读书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边关书吏善解人意的上来解释道:“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
“贼才放肆!谁和你这贱役是一家人!”李佑骂道。
“我和刘大人相识,这些事情刘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辩解道。他知道武职世代袭替的规矩,很快猜出眼前这个李某和刘巡检必然是关系匪浅,便抬出了刘巡检的名头。
李佑听了心里很是意外,难道这事是岳父被打点后有意纵容的?难怪这洪某进来便有恃无恐让自己放人,也不晓得岳父私底下收了多少好处才卖个人情不闻不问。
关书吏在李佑耳边轻声道:“老巡检的确说过,不要管这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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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进入角色真快
李佑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当下去签押房给岳父写了便信,令一个会骑马的兵丁牵出巡检司唯一的马匹,快马加鞭去县城刘府送信,看看岳父怎么说。
若这事情真是岳父收了好处,自己也不会去故意刁难,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除开岳婿关系,按规矩后任也是不要随便打前任的脸。
再回到侧厅,既然晓得洪巡捕官多半是岳父的旧识,便不好粗暴对待。李佑摆摆手道:“放开洪捕官,请坐,上茶。”又坐下对洪巡捕说:“足下这话真假不明,本官就陪着你坐等老巡检回信。若无阻碍,半个时辰后当有回音,不必着急。”
洪巡捕闻言放下心来,那刘老巡检可是收过他银子打过包票的,把情况说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但放心归放心,再也不复进来时候的骄横模样。
他知道了李佑是下一任的巡检,便主动和李佑攀谈拉关系,面子值什么钱,能当饭吃么?问道:“这位大人与刘巡检如何称呼?”
李佑想这也没什么可瞒的,答道:“那是家岳。”
“李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佩服佩服。”洪巡捕恭维道。
李佑微微一笑,随手翻看一些旧案牍文书,没有接话,如今这身份该摆的架子还得摆。
那边关书吏倒和洪巡捕凑趣道:“那是,我家大人大名鼎鼎,之前说起李典史本县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洪巡捕惊道:“可是李佑李典史李探花?这真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了!”
关书吏便问:“洪差官也知道?苏州府衙也流传了吗?”
“府衙别人不清楚,但我那几个勾栏相好的都知道李典史,她们声称有生平三大愿,一是积攒千金财,二是嫁入进士家,三是与李先生**一度得诗词。”
关书吏笑道:“如今可不是李先生了。”
听得李佑是名人,洪巡检更热络热切的说:“二位改日到府城,务必来寻在下,定要做一个好东道。”
二人说的热闹,不过半个时辰没到屋外便传来马蹄声,似是去问信的兵丁回来了。洪巡捕迅速站起来朝外望,他今晚可是约好了一个妓家,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还在磨蹭,面上不急心里急。
去送信那兵丁进屋给李佑跪下回话道:“回老爷话,刘老巡检看了信只有两句话回复。”
“什么话?”洪巡捕道。
兵丁看了看李佑,得到肯定才又开口道:“一是说上次已经了结,这次什么情况并不知情;二是说请李老爷自行处分。”
洪巡捕气的黄脸发青,猛的拍案骂道:“不要脸子的刘老贼!”
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委实令人气愤!他与刘老贼好歹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所以才敢在雇主那里担下这责任。谁知刘大人收了银子保了一次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又来一句事不关己的不知情,连个帮忙的话都没有,真是无耻可恶!
你骂得真好,李佑心里顶了一下,面上却变色大怒:“来人!给我叉出去打!胆敢辱骂老巡检,教你知道我巡检司的厉害!”旁边这陪客的关书吏据说是老丈人的心腹,在他面前总的做做姿态。
何况李佑和老丈人斗心眼不是一次两次,还是有些些默契的。老丈人传的这两句话,无非就是说这个巡捕官的背景也没什么,可以再去收拾一遍,且看能压出什么好处,这是第一种猜测。
当然,第二种比较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会有第一种想法,从而会得罪这个巡捕官惹出麻烦,然后老人家再亲自出来扭转局面,显示姜还是老的辣。
更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有小聪明,会猜到第二种想法,所以…
算了不想了,李佑及时从死循环里解脱出来,再这么下去要成神经病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老丈人。且忍着,等到正式任命下来后,有你哭的时候,有机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佑想的虽多,但也没几个瞬间,只听那边一声“慢着”!
洪巡捕当断则断,叫道:“在下愿出三十两辛苦钱,乞李巡检将那些无赖转交与我押回府城!”
李巡检忽然诗兴大发,走了几步悠悠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洪巡捕虽然是个半文盲,但五十、一弦一柱的意思还是听懂了的,几乎要吐血。他从府城得到的好处是一百两,刘巡检分走了一半,所以他如今只有五十两的得利。眼前这个新巡检虽然年轻,张口便恰好也是这个数,毒辣狠准的简直和刘巡检如出一辙。
他思量一番得失,决定还是先把人捞出来,这关系到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信誉。他收了雇主一百两,要保下这事情,哪有打手们才来了半天时间就被全关起来的道理。不然这么多张嘴传出去,自己声望便要大跌,以后不好开张买卖。他可不像刘某人那样已经是余日无多快退休了,可以不讲信用的捞一笔是一笔,他的日子还长呢。
“身边没有带得银两,在下愿意立下字据,明日再来送上。可否今日先将人放了?”洪巡捕信誓旦旦道:“在下做事的信誉是苏州府有口皆碑的,李大人尽管安心。”
见对方很有诚意的样子,李佑脸色缓和下来,待要说话。洪巡检见银弹攻势生了效,又放下心来,大不了回头再去找雇主索一笔辛苦费,羊毛随便出在谁身上,怎能出在自己身上。
那关书吏又将李佑请到一边悄声道:“有件事属下需要提醒大人,本年巡检司已捕盗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的数目。马上八月秋收前就要考计,如何决断,还请大人自己拿主意。”
李佑想起来了,巡检司考核是以捕盗数量为硬指标的,一年不足三十人是不称职、够了三十人是平常,够了一百人是称职、够了二百人是卓异。二百零一人,刚刚好是个卓异。
他心里还是有些对未来的谋划,掂量了一会儿,觉得一个卓异的考评还是比五十两银子有用。
想至此,李佑改口很严肃的对洪巡捕道:“事关重大,本官职责所在,要仔细斟酌。还得请示县丞和县尊,实不好擅自做主。洪捕官请回罢,有了消息一定告知,但请放心。”
原本觉得大势底定,洪巡捕正暗中心疼自己的银子。结果转眼间再次起了变故,今天洪巡捕已经快被这翁婿二人反复无常的折腾出心脏病,一边心里大骂不愧是一般无耻的岳婿,一边也发急了道:“莫非五十两嫌少?这可真是在下眼前所能拿出的最多银两了。放过这次,我今后必有所报!”
李巡检脱口而出斥责道:“休得胡言污耳!你也是公门中人,当以身作则。国家法度岂是儿戏,还不退下!”
这句官话很自然而然,没过脑子便从李佑嘴里吐出来。他自己说完都很奇怪,暗道我还有做官天赋?又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明明是陈知县曾经斥责他的原话,不知不觉的学来了…倒真是好使得很哪。
看来我头天上任就有几分官相了,李佑心里自得道。旁边那个关书吏也是一样想法,赞一声不愧是老巡检找来的女婿,年纪虽轻但进入角色真快。
洪巡捕还想说什么,外面又有动静,门丁来禀报说:“县衙有公差来,道是县尊急召老爷前去,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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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望老爷自重!
天都黑了陈知县还有什么着急事情?不过如今陈知县是最能决定李佑命运的人,连这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差使都是陈知县签押了才有效力。别人他还敢抗命,唯有陈知县的话不敢不从。
更何况陈知县还有那不为人知的大靠山,想想他前日怎么和李佑说话的?直接就明说一句“若到本官升迁之时…”,这就是最不经意间的底气外露啊。
看来今晚无法吃税课局的宴请了,李佑吩咐长随张三道:“你代我去张大人那里致歉,之后再去家里传话,道我被县尊召去了,今晚便在县城歇宿。”
和一个木头睡了三天什么也没做,他心里骚动的很,今天上了任更是激动人心兴致高涨,所以借此时机顺便去县城找小妾泄一泄火罢。
吩咐完毕李佑走到衙门口,便要朝县城而去。
却见另一长随李四冲出来忽然把住大门,跪在地上拦住李佑道:“老爷不能走!”
这发什么疯?李佑张嘴便要骂。
却听那李四很悲愤的以头抢地苦谏道:“老爷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出门定要乘轿!否则老爷失了体面,连小人我跟着老爷都羞于见人。望老爷自重!”
李巡检下意识拍一拍额头,尽管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古人,活在一个古代世界里,但有时一不留神还真不能融入古人的思维。
巡检司里有现成的轿子和轿丁,那就按规矩来罢,要做官这也是不可少的排场,没有的话只会招人笑话。别说步行,就是二人小轿都要被瞧不起,非得四抬轿子才算够格。
其实武官按制度只允许骑马不允许乘轿,更别说四抬大轿。但如今也就是募军里严格一些,地方上却没人当回事,而且李佑根本不会骑马。
天上繁星点点,却没什么月光,李巡检便只好锦衣夜行了。只见二人打灯笼在前吆喝开道,四个轿丁抬着竹制的大凉轿。旁边长随李四也步行同速跟随,保持凑近轿窗的姿势时刻听候差遣。
能跟着官老爷的轿子当随从,让李四心里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成功。想多了他又可惜起自己的履历不完美,当初李父退养后李佑继承家业作衙役时,他这帮役忍不了跟着李佑没油水离开了。现在对此则是懊悔无比,不然自己岂不就是善始善终的李家两朝元老了。
若李父见了这李家十几代没有过的风光场面,定然会去宗祠再烧几柱香。
不知不觉到了县衙门外,李巡检下轿便撞见了出外归来的老熟人黄师爷。
“啊,两条腿改八条坐轿子了。见过李大人。”黄师爷拱手戏道。
李佑还礼道:“老先生真爱说笑,这是哪里话,直呼本名即可。”
黄师爷笑道:“位移则人变,你那名字在本县可是只有县尊叫的起了。”
“老先生但叫无妨。”李佑大方道,又问:“县尊连夜召唤在下,不知是何缘故?”
黄师爷想了想道:“今日无他事,惟有下午时分那黄神婆庙的庙祝来过,或许与此有关。”
黄神婆便是丝织这一行当的行业神仙了,这种庙祝可不是神棍一类人物,常常扮演者行业魁首的角色。李佑似有所悟,这定是和本地丝织业有关,没准能和他今天大肆抓人扯上联系。
在这几十年,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行业神庙渐渐地有了李佑上辈子印象里的行业协会的模样,行业神庙的庙祝执事也多半是本行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类比于协会会长、理事长、理事,庙里所受香火也可类比于协会会费。
这种行业神仙和城隍、关公、龙王之类的大路货神仙不太一样,虽然信众小但很专业,供奉也绝对少不了的。愈兴盛的行业,神庙所得供奉也越多,背后都有本行大户的影子。
李佑当典史时,可以嚣张跋扈到拳打和尚、脚踢龙王,砸几个佛祖菩萨像也不是不敢。但他肯定不会去招惹一些看似弱暴了的神仙,例如黄婆神、鲁班大仙、杜康祖师什么的。无他,这三位爷爷奶奶是本县三个最大行业敬奉的神灵,鬼神这种不信就不灵更不惧的东西,也得仗了人势才可怕啊。
一个典史能扛得住几百个和尚道士庙祝的诅咒,但可扛不住县里每年盈利数万到十万白银的利益集团,作了巡检都未必扛得住。如今可不是国朝初期的洪武年间,工商界人士再大再巨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代了。虽然是文官士大夫掌权秉政的天下,但有钱和有势也常连在一起说的,种种情形复杂得很,难以一言而尽。
话又扯远了,却说李佑和黄师爷一同进了后衙便彼此告别了。黄师爷自行回侧院住所,李佑由门子带领去了知县书房。
陈知县身着短装便服,正坐于榻上翻书看,见了李佑点点头道:“自己坐。”
李佑也不见外了,找了椅子坐下便问:“县尊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陈知县插好书签,放下书卷便道:“今日下午,黄婆神庙的庙祝来访,道是愿捐献五千两银钱,随意县衙以什么名义支使。”
李佑闻言叹道:“他们倒真是大手笔,想必有什么难题求到县尊了。”按说官府不能平白收受银钱,但名义找对了也没什么问题。可以说商户热心公益,捐钱委托官府修桥修路;也可以说官府征收工商税有力,增收了五千两,这和盘剥农民不一样,官声上不是劣迹。
陈知县点头道:“不错,还谈及了大批府城无赖成群结伙,在西水镇市集里横行霸市、强揽生丝的事情。”
听到这个李佑心里分外欢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效应?他刚刚办了件好事,上司就来问到这些,明摆着是自己邀功请赏的大好时机啊。说不定那五千两银子也能奖励自己一些!
机遇岂能放过,李巡检顿时语气一变,激昂有力道:“些些小事,县尊不必挂怀。就在今日下午,下官已将这些匪徒一网打尽哦,偶有漏网之鱼也是不足为虑!如今西水市集平靖,各行安居乐业,皆念县尊恩德!不过此事还没来得及上报县衙。”
说着说着,李佑忽然想起岳父刘老头,难道他老人家故意放了洪巡捕鸽子,也有类似因素?不由得佩服起来,真是姜老了就辣,居然能提前想到这一层去。
陈知县果然如同推测的那样,脸上现出异常惊讶让李佑暗爽的神色,不能置信的问道:“你才首日到任,便能有此等大举动?古之能吏也做不到如此,不得虚言!”
李佑心里忍不住得意,嘴上谦虚道:“千真万确,下官时刻谨记县尊托付,不敢有丝毫松懈。今日到任便查访民情,捉拿奸邪,务必不负县尊知遇之恩。且听下官详细道来,话说…”
陈知县抬手打断李佑道:“不许捉拿,快都放了。”
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宛如神来一剑,将正要兴风作浪的乱舞妖魔打回了原形。
沉湎于功劳薄和奖金的李巡检戛然而止,简直认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很怀疑的反问道:“县尊可是说放了?”
陈知县语气肯定的说:“都放了。”
得到确认后,李佑疑虑不减反增。难道向来酷爱名声的陈知县这两日心内道消魔涨,领悟到了不要脸皮而养寇自重索要钱财的大神通?
五十六个人都是自己的政绩,怎么能平白扔了!李佑一冲动,便起身长揖苦谏道:“县尊大老爷!养寇自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窃以为不可取!县尊失了颜面,下官也羞于见人,望大老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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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上班族更新快是不可能了,每日撑死四千多字,看官催也白催。嫌每天看的不过瘾,攒几天看一次好了,不必大宝天天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