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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399章 好胃口有好运气

    “咕噜”,秦林肚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等了不知多久,秦林年轻的身体消化极好,早晨吃的一点儿东西早就没影儿了,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的肠胃发出了抗议。

    “张老先生,徐大哥,这御宴还没开吧,在下的肚子先顶不住了”,秦林笑嘻嘻的道声对不住,从怀里取出徐辛夷给的桂huā酥饼,就准备先垫垫肚子。

    没想到张居正和徐文璧微微一笑,不约而同的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拆开来都是酥饼、蜜线之类的零食。

    原来大明朝会的时间既早,程序又极其拖沓,朝臣们天没亮就爬起来上朝,有时候很晚才回家,冬天又冷,朝会时经常肚子饿得咕咕叫,亏得张居正锐意草新,把每日早朝改成三六九上朝,减轻了朝臣的负担,但遇到朝会时,大臣们仍常常面临饿肚子的危机。

    所以无论多大的官儿,上朝时随从都会在午门外的朝房里头预备热汤、稀饭,自己也会随身揣点零食,遇到朝会时间太长,就抽空子吃一点。

    秦林不晓得还有这一条,亏得徐辛夷知道,事先替他准备了。

    徐文璧带的是鸭子肉馅的烧饼,拿出来啃了两口,瞧见秦林拿的桂huā酥饼,便叫道:“这一定是贤妹从南京带来的,哈哈,愚兄拿烧饼和你换吧!”

    秦林便拿一块桂huā酥换了鸭肉烧饼,顺手很随意的又递了块给张居正。

    张相爷正在吃自己带的虾卷儿,见秦林递来桂huā酥,略微怔了怔,便从他手中取过。

    却见秦林手并不缩回去,仍是掌心向上摊着,张居正想了想,摇摇头无奈的笑着,又将一只虾卷儿放在秦林手心”这时候那只手才缩了回去。

    即使是面对当朝的帝师首辅,咱们秦长官也是半分亏也不肯吃的。

    满朝文武看着这一幕,却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这年轻人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抑或什么都不懂”干脆就是个愣头青?

    无论如何,秦林这个名字”从今天开始在京师不会再默默无闻了……

    御宴终于要开始了。

    正旦赐宴不是简单的宴席,作为大朝会的补充,国宴本身就是国家大典的一部分。

    尚宝司设御座于皇极殿,锦衣卫设黄麾于殿外之东西”金吾等卫设护卫官二十四人于殿中东西。教坊司设七奏乐歌于殿内,设大乐于殿外”立三舞杂队于殿下。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下西,膳亭于御座下东,珍羞**亭于酒膳亭之东西,设御筵于御座东西。

    仪礼司请升座,大乐奏响,万历帝前后导引慢慢走上御座,乐声停歇。

    太监甩响净鞭三声,文武上殿不由正门,而是从东西两侧分别进入皇极殿内,此时大圆桌子、高脚椅子都已经摆好”但群臣不忙入座,先要朝皇帝赞拜如仪。

    光禄寺进御筵,大乐再次奏响,冯保为首的太监向御前献huā,光禄寺卿开爵注酒”端到御前进第一爵,教坊司奏《炎精之曲》“……

    陆续换了《皇风之曲》、《平定天下之舞》等七套曲、舞”除了第一道酒群臣跪拜赞礼,之后每一道曲、舞都要朝御前进酒、进汤,群臣还得站起来肃立。

    这一会儿跪、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繁琐的程序整整七遍,搞得秦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明白张居正、徐文璧为什么要提前准备零食了一要不是先垫垫肚子,这套程痒做下来,饭菜还没入口呢,你就先饿死了。

    好不容易把全套程序闹完了,秦林看到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臣额角都在冒冷汗,这些做到文职四品、武职都督以上的臣僚多数是官场上几十年的老油条,大约参加国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个个没精打采不耐烦之极,根本没有什么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感觉。

    御座上的万历帝朱翊钧瞧着群臣热情不高,心头自然也不舒服,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老祖宗传下来这么繁琐的礼仪程序呢?

    七遍乐、舞,七次进酒、进汤,总算搞定了之后,从皇帝到臣子齐刷刷如释重负。

    国宴上喝酒是喝酒,吃饭是吃饭,光禄寺按程序又来把御前的酒爵和群臣的酒盏都收走了,这才又奏响大乐,进汤、进大膳,群臣第八遍起立,等肴馔摆好,这才坐下正式开吃。

    可想而知,那些年纪高大的、有病体虚的大臣,闹到这时候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歇气,哪儿还吃得下去?

    就是朱应桢这种年轻的世袭国公,整天在府里养尊处优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从大朝会开始站到这眸子,在高高的丹墀上吹冷风,又被连番折腾,他脸颊泛着潮红、两鬓被冷汗浸湿,看着满桌子饭菜直瞪眼,筷子都不想动一下。

    张居正常年服食补药,虽严冬腊月不戴貂帽,可从大朝会闹到现在也精神困倦了,勉为其难的吃点东西,徐文璧等人也都差不多。

    唯独秦林是存心要来吃御膳的,在家里连早饭都吃得很少,几块点心根本打不住,早就饿坏了;又是经常骑马锻炼,年轻的身体比别人都健康,且不管许多,伸出筷子就捞,也不管什么一品鱼翅、干烧海参、冰糖熊掌、红焖鸵蹄,风卷残云般猛吃。

    “到底是年轻人,胃口就是好啊!”老臣们颇为羡慕的瞧着秦林,回忆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刘守有却从鼻子里哼了声:“一点礼仪都不懂!真是鄙俗之极。”,这位锦衣都督极有风度苒夹起一片色如桃huā的酒糟鱼脍,慢慢放入口中品味,作为世家子,他自觉对秦林很有心理优势。

    朱翊钧在宝座上,看着满满的珍搓百味也没什么胃口,群臣辛苦,他又何尝轻松了?群臣山呼下跪,他要在御座上正襟危坐,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不能失仪,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正好看到诸多席桌后面,秦林一个人吃得风卷残云,朱翊钧心下大乐,谓左右道:“秦某人果然心性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肠。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可御赐的宴席,群臣都寡淡无味,唯独秦某人甘之如诒,可见他心中必定忠君爱国呀!”

    这时候冯保去李太后那边了,只有二张陪在朱翊钧身边。

    张鲸听得皇帝对秦林挺有好感,心下不乐,却又不想惹来秦林的报复,不敢直说他的坏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皇爷,这位秦长官着实交游广阔呢,方才奴婢听门下小崽子说,他和张相爷在丹墀上分饼吃。”

    哦?朱翊钧眉头一挑,顿时对秦林生出恶感,暗道莫非这姓秦的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只会趋奉帝师张先生?

    张诚闻言微微一笑,补充道:“是啊,定国公徐老爷子当时也在旁边,他们三人分饼吃。张先生从秦某人掌中取了一块桂huā酥,秦某人并不把手缩回去,直到张先生还了他一只虾卷儿,他才罢休哩。”

    张鲸闻言眼睛眯了起来,转脸和张诚目光一撞,两个人又都很快的转开了眼神现在还不是咱们互相斗的时候,头顶上还压着冯大伴这座大山呢!

    原来如此!朱翊钧闻言心头一松,眉头也舒展开来,文臣和武勋向来尿不到一壶里,既然徐文璧也在旁边分饼,那就不是秦林趋奉张居正了。

    经常板着脸教训自己的老师、威严的张首辅,也有被人摊着掌心要东西的时候,想到当时的场面,朱翊钧就嘴角翘起,好笑得很:“朕看这个秦某人,倒也很有些意思,先是叫魏国公把徐表姐、不、徐氏嫁他做平妻,连母后都大为惊讶,这又和张相爷、定国公分饼吃,呵呵……”,秦林正在大吃大喝,身边突然有个声音传来:“秦将军觉得宫中饮宴味道很好么?”,转头一看,是小胖子,错了,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笑眯眯的站在旁边。

    秦林还塞着满嘴的海参、熊掌,咽下去来不及,吐出来失礼,一时间手足无措。

    “大胆,皇爷问话,怎不回答?”,张鲸狐假虎威的替万历吼了一嗓子。

    “不急,秦将军别噎着”朱翊钧非常和气的摆摆手,又感叹道:“朕听说秦将军会锯人头、开膛破肚,不知是怎么个又威风又煞气的大汉,等到今天看见是个白面将军,未免心下失望,直到这会儿见将军肚量宽宏,才知果然是樊哙、程咬金那样的壮士。”

    秦林这时候才把食物吞下去,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味道很好,皇爷所赐,还是臣平生头一次吃到的美味佳肴。”,“既如此,便加赏秦将军一席御宴,回去慢慢吃罢,反正旁人也不稀罕”朱翊钧笑眯眯的,又走到别处去了。

    呃~这就又骗了一桌御宴?

    秦林懵懵懂懂的看着万历帝远去,任他智计百出,也万万没想到初次取得皇帝的好感,竟然是从欣赏新年音乐会和赐宴上大吃大喝得来。

    古往今来名臣际遇之奇,秦长官这也算是稀罕得很了。

    管他的呢,不吃白不吃!秦林重新坐下,在文武百官羡慕的注视之下,再次把筷子伸向一只肥大的刺参…………!~!

荆湖卷 400章 打开场面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国宴的程序虽然冗长,终究有曲终人*之时,皇极殿上万历帝摆驾还宫,公卿百官谢恩退出,这正旦日的大朝会和赐宴便告一段落,再有下次就得等到明年今日了。

    从来都是苦乐不均,秦林在赐宴上享用丰盛佳肴之时,洪扬善和陆远志、牛大力三人等蹲在午门南边朝房外头的避风处,和各位大员带来的随从聊天打屁,苦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亏得洪指挥这老油条把京里的事情摸得门儿清,晓得秦林和大臣们参加国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就从西便门出去,那里一片食店都是供应朝臣和随从的,买了些稀饭、烧饼,拿来给陆、牛两个吃。

    直到远远望见一大群绯袍公卿从午门两边的左右掖门出来,三人急忙一齐迎上去,偏偏这群官员中有张居正、有徐文璧、有李伟等等,就是没有他们要等的秦长官。

    锦衣都督刘守有也在人群之中,洪、陆、牛三位总是他麾下官校,便一起朝他行个庭参,等刘都督答话,就顺便问问他秦长官怎么还没出来。

    刘守有皮笑肉不笑的道:“秦将军圣眷优隆,恐怕还得等会儿才出来呢。”说罢一拂袍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洪扬善晓得刘守有为人不咋的,听不出他究竟说的真话还是反话,一时间心头惴惴不安,替自家长官担心。

    “嗨,老洪你甭担心”陆胖子挥着肥手,口气非常笃定:“咱们秦长官有七个心眼九条命,绝不会吃亏的。”

    洪扬善嘴上答是,心头却仍旧忐忑不安,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宫里头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呀!

    再等了一阵子牛大力先叫起来:“哈哈,那不是咱们秦长官吗?”

    胖子也笑得格外灿烂:“嗨呀,还有小太监提着东西跟在后面,莫不是赏的金银财宝?”

    秦林吃饱喝足,摇摇摆摆的从宫内走来,公卿百官都是空手回家唯独他是吃不了兜着走,从宫里骗了一桌御宴由光禄寺重新做了珍搓佳肴,七八个小太监提着食盒替他送回去。

    陆远志声音大,秦林老远就听见了,走近了一拳捣在他满是肥肉的胸口:“夯货!你就知道赏金银财宝?”

    胖子哭丧着脸:“秦哥呀你还捣我胸。?你在宫中吃御宴,正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咱弟兄在朝房外头蹲了大半天咧,只吃了点稀粥、烧饼,早就饿瘪了,要是你这一拳把我砸趴下,可就爬不起来哩!”

    秦林眉头一挑:“哈哈,胖子你也想吃御宴?”

    胖子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接着肥脸就拉成了苦瓜,连秦林自己都才是指挥佥事,胖子更只是个试百户,要升到武职都督以上那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秦林笑着指指身后那群小太监:“猪!睁大眼睛看看他们提的什么?”

    宫里的食盒都是极其精致的漆器,胖子方才没认出来,这时候仔细一看认出是食盒,小眼睛立刻瞪得溜溜圆。

    “陛下又赐我一席御宴!”秦林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胖子又招呼洪扬善、牛大力:“走,咱们拿家里去再搓一顿!”

    胖子笑得嘴都歪了,看他那样儿,口水流出来三尺长,一个劲儿的道:“秦哥,你比我亲哥还亲,“……

    在普通人心目中皇帝那绝对是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皇帝的御宴绝对堪比天宫里的龙肝凤猛,牛大力也挺高兴的,觉得秦长官实在运气很好。

    陆、牛两位毕竟没什么官场上的大见识,洪扬善却晓得厉害,大明皇帝的确经常赐给臣子御食,但往往是一只烤鸭、两条蒸鱼什么的,在正旦日赐给整席御宴,这可不是一般恩遇!

    若是张居正、徐文璧这些大僚倒也罢了,换了别的三四品官有此殊荣,恐怕早就感激涕零高呼天恩高厚了,还不全家焚香顶礼来吃御宴?甚至还要祭告列祖列宗呢。

    可看秦林的样子呢,似乎根本不以为意,转身就要和胖子、牛大力一块把御宴消灭掉。

    洪扬善当然不知道秦林在这类事情上完全就是个愣头青,他只是越发敬畏:秦长官果然深藏不露,蒙受如此殊遇竟然还不动声色,这份宠辱不惊的心境,真叫人敬佩万分哪。

    当然,秦林叫他一块去家里吃掉御宴,这就更让洪扬善受宠若惊了,长官明示亲厚的举动,自然和他今天在到守有面前的表现息息相关,“…

    御赐的宴席果然丰盛,正月初一的晚上,秦林府邸又是欢声笑语,男女主人和亲兵校尉、女兵姐妹一块把御宴消灭掉,和除夕夜不同的是,多了洪扬善一位宾客,一席御宴,足足二十多导人都够吃了。

    徐辛夷不在乎什么御宴,亲兵校尉和女兵们则是稀奇得很,一个个诚惶诚恐,倒叫秦林看了好笑。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到门上来飞片子,投片子的仆役在外头扯着喉咙问守门的亲兵校尉:“怎么搞的,你们府上没挂门簿?”

    明代京师规矩,正月初一朝天子,初二初三百官互相走拜,初四之后才是走亲戚。

    官员们互相投名帖贺年,等同于后世的贺年卡,每家都在门上帖上一个红纸袋,上面写上主人的官衔姓氏,名为“门簿”好让持贴来拜的人把名帖投在里面。

    秦林和徐辛夷正在吃早饭,听亲兵进来报了,徐辛夷奇道:“咦,咱们在京师也就认识武清伯、定国公这么几家吧,哪来这么多人投贴?”

    秦林摸了摸下巴,满意的笑了,他在大朝会前的举动,无异于树大旗、立山头,虽然直接的效果仅仅是洪扬善的彻底投靠,但已在京师上到万历皇帝、首辅次辅、定国公武清伯,下到各级文武官员面前露了脸。

    这不,虽然登门来拜的还不多,但投贴子的就很多了,匆忙叫亲兵糊了个红纸袋挂在门上,没多久就收了一大袋子贺年卡,哦不,是名帖,文官武官、勋戚显贵、厂卫衙门,各处官员的都有。!~!

荆湖卷 401章 厚礼相赠

    入乡随俗,秦林也叫人去字纸店买了许多空白的名帖,他写个字是七歪八扭的、徐辛夷的字卖相也不好,不过徐文长的书法就算得江南一绝了,由幕宾代笔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便请徐老头子填好名帖,又命亲兵校尉分别去投。

    成国公府、武清伯府,冯保和张诚的外宅,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方逢时、侍郎曾省吾,工部尚书李幼滋、侍郎潘季驯,都察院佥都御史耿定力……这一家家都要去投的,好在不必亲自前往,否则秦林就分身乏术了。

    就连东厂掌刑千户徐爵、理刑百户陈应凤两个,以及在家“养病”,的冯邦宁,秦林都派人去投帖子,至于见了帖子怎么想,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事实上徐爵和陈应凤收到秦林名帖,还只是哭笑不得,冯邦宁就有些大不一样了。

    冯邦宁当时正坐在床上,借着洗脚和两名如huā似玉的小妾嬉戏玩闹,被伯父责打的棒疮将要痊愈,他又有些春心浮动了。

    管家拿着门簿里取出的各帖站在房外,神色颇有些古怪,直到冯邦宁看见了连声催促,才犹犹豫豫的将名帖递过去。

    一封、两封、三封……冯邦宁笑容越发得意,虽然在“病中休养”,又暂时失去了实缺职权,但收到的名帖并不比往年少,甚至更多,这让他十分得意。

    忽然看到了底下一封名帖,冯邦宁惊讶的念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明威将军代掌南衙秦、秦、秦林!”,秦林以代掌南镇抚司的官阶来给冯邦宁投名帖,不是活生生气死他吗?果不其然,冯邦宁嘴里啊呀一声大叫,气急败坏的将名帖丢掉,哐当一声,伸脚就把洗脚盆踢翻。

    却不料用力稍大了点,本来又没坐稳,从床上滑了下去,屁股正好坐在打翻的铜盆上面,冯邦宁顿时杀猪般叫起来:“哎哟我的妈耶,棒疮又迸裂了!”,秦林自然不知道轻飘飘一张名帖就让冯邦宁的屁股又一次开huā,亲兵们把名帖投完,最紧要的客却是要亲自去拜的。

    剩下还有三处”按规矩是必须去的:便宜大舅哥定国公徐文璧那里,徐辛夷已经约了初四”暂且不忙:锦衣都督刘守有是顶头上司,登门拜访是应有之义,哪怕大家伙儿桌子底下互相踢腿踹得青一块紫一块,这桌面上还是得和和气岂的;

    最后是帝师首辅张居正府上”平时还经常去串串门,这大过年的还能不去吗?

    听说要去相府”徐辛夷丰润的红唇嘟了起来,双手抱着胸口,冷笑着把秦林上下一打量:“京师规矩,拜亲戚要等到初四、五、六,你又何必着急?哼哼,这才初二呢!”,秦林装傻充愣,眨巴眨巴眼睛,装得比小白兔还要乖:“张相爷当朝首辅,初一朝天子、初二拜相爷,为夫例行公事”并不是走亲戚。

    “哦”不是亲戚吗?”徐辛夷也眨巴眨巴圆溜溜的杏核眼,坏坏的眯了起来。

    徐大小姐的警惕性可真高,便是智计百出的秦长官也只能苦笑着摸摸下巴,无言以对。

    “去吧”有本事把相府千金也娶来做小,嘿嘿nn”徐辛夷伸掌把秦林往门外一堆”窃笑不已:你以为谁都像本小姐那么容易说话?帝师首辅张居正要是肯将女儿嫁人做平妻,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秦林带着几样节庆礼物,叫上陆远志、牛大力两个弟兄和亲兵校尉们,这就出门拜客。

    估摸着张居正府上这会儿必定宾客盈门,秦林先会齐了洪扬善,一块儿去顶头上司刘守有府上。

    已经有不少锦衣卫的堂上官先到刘府挂号了,看见秦林过来也并不奇怪,官场上就是哪怕互相斗得鲜血淋漓,该守的规矩总还得守,不到最后一步是不能撕破脸皮的,否则就要受到方方面面的指摘,自己就先站不住理儿。

    何况刘守有和秦林现在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互相提防着,时不时来点小敲小打,并没到恶斗死拼的程度。

    这几日都晓得秦林圣眷优隆,昨日正旦大朝蒙万历特恩赐宴,又加赏一座御宴的事情,他和定国公、张相爷分饼吃的一幕更是不胫而走,所以不但那些并非刘守有嫡系的堂上官主动和他说话、问好,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热情,就是刘都督的亲信,面子上也都笑眯眯的,假装出热情洋溢的样子。

    内堂和几名伯爵、都督、驸马等宾客说着话的刘守有,那叫个神采飞扬、口若悬河,他本是世家名臣子弟,说起话来是旁征博引。

    一名亲兵校尉走过来,附耳低语几句,刘守有嘴角微翘,微微一笑:他也来了么?

    锦衣卫的堂上官基本上来得差不多了,刘守有要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对锦衣卫系统的绝对控制,便吩咐奴仆引众位堂上官前来拜见。

    秦林和堂上官们一块走进正斤,笑着朝刘守有鞠躬拜年,刘宁有也高叫着秦林的名字打躬回拜,大家互相说些吉祥话儿。

    本来就在厅上的几名都督、伯爷、驸马,见这下子锦衣堂上官济济一堂,都暗自点头:看来刘都督对锦衣卫系统的掌控相当牢固,本来昨天宫中情形,他似乎压不住底下的秦某人了,但今天的样子,毕竟是刘都督官大一级压死人,不,一个都督、一个是指挥佥事,比秦某人足足大了五六级呢。

    刘守有心头也有几分得意,你秦林不是圣眷优隆吗,不是想在锦衣卫里头独树一帜吗?毕竟我老刘才是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左都督,要到我这地步,你还早着呢!这不,老老实实给我拜年来了。

    “秦指挥啊,你公忠体国,深得圣上欢心,本官掌着的锦衣卫出了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连本官也与有荣焉呐!年轻人好好干,今后扶摇直上,咱们锦衣卫有的是机会!”

    刘守有拉着秦林的手,格外亲切的说着。

    表面上是赞秦林,字字句句都咬着上官的身份,他这是告诉众人:看见没掌锦衣卫事的是我老刘,秦林他还嫩点,谁要现在就寻思着投靠他,恐怕还早了二十年!

    秦林一反常态的谦逊:“刘都督太客气了,下官这点微末道行简直不值——,在刘都督面前可就是孙猴子遇到了唐三藏,逃不掉紧箍咒吧!”

    刘守有脸上笑嘻嘻,心头犯嘀咕:这秦某人怎么一反常态,格外的谦虚起来?别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回答正确加十分!

    众位堂上官都拿出礼单,有人送的是金子打的寿星,有人是羊脂白玉的带扣,唯独秦林把长长一份礼单掏出来,高声念道:“属下敬奉寿面八斤、huā生两斗、糖糕四盒、六色蜜线一ā布表里两端……”

    从厅上坐着的伯爵、驸马、都督,到站着的锦衣卫堂上官,全都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得可以吞下整只鸡蛋像不认识似的看着秦林,又迷惑不解的看看刘守有。

    秦林送的礼物种类之多,怕不下十七八样,偏偏全是京师百姓逢年过节走亲访友送的便宜玩意儿全部加起来看值不值得到十两玟银!

    厅上有位家学欠奉的伯爷当场就笑喷了:“这、这是把咱们刘都督当成乡下老太太了?他、他妈的还有huā布两端、鸡蛋一篮!”,刘守有脸皮直抽,有种抓狂的冲动这样的礼物,他打生下来还是头一次收到呢。

    可秦林像是完全不懂似的,还笑嘻嘻的捧着礼单送过来:“礼物菲薄的很,实在不成敬意,只因下官傣禄微薄,又早知刘都督清正廉洁,是以才斗胆相赠,还望都督笑纳。”

    伸手不打笑脸人,京师百官互拜,还没听说因为礼物菲薄就把客人打出去的,何况听起来秦林送的东西还挺多……

    刘守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收下礼物吧,是个笑话,拒收礼物吧,怕旁人更要笑翻:敢情金子寿星、羊脂白玉带扣就收,鸡蛋、寿面什么的就赶出去,你刘都督就这么贪婪粗鄙?

    实在无可奈何,刘守有只得硬着头皮从秦林手里接下礼单,自嘲的笑道:“秦指挥送的礼物还真别有意趣,本官的厨子怕是省了不少采办之费。”

    别的锦衣卫堂上官,不管是不是刘守有的亲信,肚子里都笑得翻江倒海,暗道秦林这厮实在惫懒,这不是活脱脱的拿刘都督开玩笑吗?摆明了另立山头,和刘都督分庭抗礼呀!

    不过刘都督也不是吃素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收下礼单之后立刻吩咐仆役:“来人呐,去准备淮山一袋、大枣十斤、猪肉一腿……,回给秦指挥井谢步之礼。”

    京师客人登门拜访,第二天主人回拜叫做谢步,久而久之回礼也叫谢步,刘守有当场回给秦林,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正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谢刘都督的赏!”秦林老老实实的谢过,老老实实的带着东西告辞离开。

    哼,总部叫你占便宜!刘守有没好气的坐下,慢慢喝着茶水,自觉应对还算恰当。

    看看左右亲信的脸色不大对劲儿,刘守有忽然心头一跳:秦林怎么送礼,我就怎么回礼,岂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再者,他是属下的指挥佥事,我是掌锦衣卫的都督,互瞪礼物相等,这不成了我默认他有资格分庭抗礼吗?

    哎呀不好!这时候刘守有才把椅子扶手一拍,晓得前头就上了秦林的当:都说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那家伙却把如来佛改成了唐僧,分明是说他自己是神通广大的别猴子,我刘都督是只会念经的唐三藏!!~!

荆湖卷 402章 戚帅威武

    秦林一脸贼笑的从刘守有府邸出来,又去八仙酒楼吃了中饭。和洪扬善各自离开。

    时至下午,估计拜访张居正相府的客人少了,秦林不慌不忙的带着弟兄们,朝东华门外灯市口的相府走去。

    嗬,了不得,相府所在的大纱帽胡同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赶着车的、骑着马的、坐轿子的,简直挤得水泄不通,不知多少官员等在外头,认识的互相揖让,不认识的吵吵嚷嚷,还真应了那句“臣门若市”。

    秦林只穿着四品锦衣官服,旁人一见就知道只是个指挥佥事,可他骑着马过来,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京官都纷纷拱手搭话,秦林也极其谦和的回答。

    一位白脸官员堆起满脸笑容,格外谄媚的道:“秦长官少年意气、雄姿英发,现在就已名动天听,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柱石啊!”

    秦林见这人面熟,却记不起他名字。

    那人赶紧自报家门:“在下丘裤,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进士,现任监察御史。”

    哦,秦林想起来了,折傣时这家伙在承运库外头装得像个包龙图再世,居然说不要傣禄也可以,结果领了一盒阿芙蓉膏,转身就忙不迭的卖给了秦林,收银子的时候手伸得并不比别人慢。

    “原来是丘御史,上次承情惠赐,多谢!”秦林不说是收购,给丘裤留面子。

    丘裤果然高兴,忙不迭的吩咐仆从:“快,快把轿子挪开,给秦长官让路!”

    旁边有几个进士出身的北直隶州县官儿,按制度州县亲民官、边防武官即便治所距离京师只有一步之遥,也不许离开任所附近参加大朝会,所以他们都没来朝会,也就不认识秦林,便小声嘀咕:“丘年兄,你是监察御史,这位秦某人只是个锦衣卫武官,何心,……

    “噤声!”丘裤神色微变,阻住几个朋友的话头,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名动京师的秦林秦指挥!大朝会上和张相爷、定国公分饼,公然分庭抗礼,陛下特许入皇极殿赐宴”临了还颁赐御宴一席……,只几位州县官的脸色都变了,登时对秦林肃然起敬,纷纷呼叫随从让开大跷外边的低品小官既然让开,里头品级较高、参加过正旦大朝会的官员更认得他”也都吩咐随从避让,等秦林走过来就和他拱手答礼。

    满满当当的人群尽皆让路,秦林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便如涛分浪裂一般,很快让他直走到相府门口。

    丘椰见机得快,跟在秦林马后,居然也顺顺当当的穿过人群。

    不过在相府门口,丘裤的好运气终于用光了,管家游七亲自守在门口打理宾客,看见秦林,自是点头哈腰的请他进去,丘裤也想跟着混进去”结果游七翻翻白眼”把手一拦:“这位先生还请少待。”

    于是丘裤就只能和相府门口的众多官员一块儿,羡慕的看着秦林被游七恭恭敬敬的迎进去,然后继续挤在相府门前。

    这大年初二天气还冷得很,可人多拥挤”见相爷的心情又热切得很,人人脑袋上都冒了层细汗。

    同人不同命”许多都督同知、都指挥使还在相府门口挤着,秦林这指挥佥事已由管家游七亲自带领,施施然走进了偏厅。

    “我家主人正在会申阁老、王尚书,还请秦长官少待”游七陪着笑脸,又一叠声的吩咐仆役:“茶,上茶,快上好茶!”

    奉茶之后,游七道声失陪,回门口去打理宾客事宜。

    秦林之前已有一名官员坐在偏厅上,这人头戴乌纱帽,身穿的红色文绮官服格外鲜艳,自领至裔去地五寸、袖长过手七寸,乃是武官的服色,胸口狮子补服颜色灿烂,腰间系一条非常漂亮的羊脂白玉带。

    这身打扮乃是武职一品,不是个都督,也是个都督同知,在大明朝武官当中算走到顶了。

    他年纪约莫五十来岁,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相貌也平平无奇,留着副山羊胡子,如果脱了官服,只怕还没有游七生得体面。

    本来这人正和身边一位穿四品武官服色的随从说话,看见秦林进来,一向自高自大的游七态度格外谦恭,这人就有些儿吃惊,不过他自己有事情,也就和秦林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继续和随从小声说话。

    这两人坐得稍远,声音也压低了,秦林只约略听到“海狗肾”三字。

    忽然那都督把桌子一拍,愁眉不展的道:“你们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来,本官要你们有什么用呢?相爷对咱们恩重如山,本官实在愧疚无地呀!”

    四品武官大约是个粗直的性子,见自家主帅犯愁,声音就大了点:……伯父,咱给相爷寻了波斯胡姬、海狗肾,侄儿看也就尽够了,那什么缅铃,咱别说没见过,就连听都是第一次听到,到哪里找去?”

    秦林身后陆胖子哧的一声笑起来,低声嘀咕:“这是个会拍马屁的官儿,送波斯胡姬还附带海狗肾,真真贴心巴肠。”

    原来海狗肾就是海豹的“鞭”乃是中医极有效验的壮阳之药,旁人不晓得底细,出身医馆的陆远志却是心知肚明,所以一下子就笑起来。

    秦林也觉着好笑,他在相府见过阿古丽和布丽雅两名波斯胡姬,虽称不上倾国之色,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尤其带着异域风情,就更为难得了。

    此时才知道两位波斯胡姬就是这位都督大老爷送给张居正的,而且还附送壮阳药海狗肾,看来送礼的都督大老爷也是个妙人哪!

    四品武官听到陆远志发笑,不禁脸上红了一红,瞪着眼睛恨恨的看了看他,大概觉得自己办的事情有些说不出口,终究没骂出来,倒是红着脸朝自家都督拱手:“大帅,以侄儿看,咱们…………”

    “不必说了!”都督将手一摇,“这事情一定要办好的,否则姚八太爷那里就说不过去。张相爷待咱们如此恩重,就是肝脑涂地也应该,何况这么一件小事?”

    不一会儿,常年跟在张居正身边的管家姚八走进偏厅,看见秦林,先笑嘻嘻的和他打过招呼,接着就走到那都督身边,低声咬耳朵。

    即使面对相府管家,这位堂堂一品的都督态度极其谦和,站起来哈着腰惴惴不安的说了几句,神色颇带歉意。

    “怎么搞的?”姚八皱了皱眉头,他和来人很熟,便直截了当的道:“本来此物价值也没什么,只是近来京师里头忽然出现,等到想买的时候又没有了,因为听说喇嘛之类的在贩售,疑是关外还有,所以问问你这守边的大帅,没成想也弄不到手,真叫人失望至极了。”

    都督脸色越发歉疚,格外不好意思。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笑问:“这位大帅,敢是要买缅铃么?”

    都督和姚八都转过头,不等姚八介绍,那都督急于买到缅铃送给张居正,忙不迭的点头:“正是要的此物,阁下晓得门路么?敢问仙乡何处,台甫怎么称呼?”

    姚八也心头微动,笑眯眯的将秦林一指:“戚帅,你还不认识这位秦林秦长官?他在京师出的风头可大哩,站在丹墀上和咱们相爷分饼子,又蒙陛下特赐御宴,圣眷正隆。”

    都督立马拱手,满脸笑容:“原来是秦将军,久仰久仰!在下戚继光,蒙恩相垂拔,忝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少保、蓟镇总兵官。”

    喵了个咪的!秦林差点没摔一跤,他还留着十多个没有用过的新缅铃,见这人像个马屁精,专会趋奉张居正,毕竟是个武职一品的都督,所以才过来准备高价卖个缅铃给他,不但大赚一笔,还顺便结交结交。

    结果抓破脑袋也没想到,“马屁精”居然是剿平倭寇,生平大小数百战、战必胜攻必取,江南百姓家家奉长生禄位,天下无敌的戚少保戚爷爷!

    还站在原处的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人更是虚弱无力,互相看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不敢置信:天哪,他老人家竟然就是说书先生嘴里持丈八银枪、骑飞云掣电马,统领大军南平倭寇、北击胡虏的戚大帅!

    眼睛瞎了,咱们眼井瞎了……

    饶是秦林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脸上抽动两下,实在没法子把这个笑容可掬,一心想着拍张居正马屁的家伙,和传说中宛如天神下凡的戚继光联系起来。

    就是俞大猷那个样子,也更像个边关大帅呀!

    偏偏这是在张居正的相府,姚八更不可能说谎,秦林不得不一再告诉自己:真的,他就是戚继光,如假包换。

    看着一脸期待、甚至可以说急不可耐的戚继光,秦林弱弱的道:,“缅铃下官还有几个,戚帅若是要,便送给你一对吧胖子,你那还剩的有吧?快回去取一对来。”

    “哎呀呀,秦将军真是够朋友!”戚继光大拇哥一挑,格外感激涕零:“怪不得南边都传说秦将军是救急救难及时雨,今日一见,真正名不虚传!戚某痴长几十岁,若不嫌冒昧,就厚着脸皮自居老哥哥了,来来来,秦兄弟请坐,老哥哥这一遭多谢你了!”!~!

荆湖卷 403章 名不虚传

    张居正环在正厅会见申时行、王国光等客人,秦林和戚继光还得在偏厅等一会儿。

    和为人严肃,甚至有些木讷、不通世故的俞大猷截然相反,戚继光极其健谈,为人又十分风趣,是个自来熟,几句话就和秦林拉近了距离,两人谈笑风生。

    谁说本事大就一定脾气大?戚继光就是反例。

    没见面之前,秦林本以为盛名之下的少保戚爷爷一定是个黑脸黑嘴,随时板着面孔,又威风又煞气的大帅:等到见了面,才晓得他非但一点儿不严肃,拍张居正马屁是一套一套的,就是谈笑间也插科打诨无所不为,十分平易近人。

    起初秦林觉着这个“马屁精”,和心目中的戚少保差得太远,不仅是他,连陆远志、牛大力的眼睛珠子都碎了一地。

    可后来秦林仔细一想,戚继光能做到至关重要的蓟镇总兵、武职一品的左都督,还封了少保,几乎走到了同时代武将的顶峰,要是他像俞大猷一样不通世故,像个炮筒子一样到处得罪人,有可能吗?功劳再大都没用,俞大猷战功赫赫,结果还曾闹到蒙冤下狱的地步呢!

    因为游七、姚八对秦林的态度十分亲切热络,又说他和张居正在丹墀分饼吃,攀谈中戚继光便将他当作张居正的嫡系,说话并无避忌。

    正如秦林的猜想,张居正对戚继光的确有着超出一般的提拔重用,特别在蓟镇总兵任上,大明朝制度是以文统武,蓟辽总督管着蓟镇总兵,可张居正信任戚继光到了什么程度呢?凡是和戚继光不对付的总督,一概贬谪、调任!必须是能和戚继光配合好的文臣,才允许放到蓟辽总督的位置上!

    至于边军所需的粮饷衣甲,戚继光编练新军必须的火器装备张居正更是不遗余力的替他置办,甚至闹到京师官员折傣的地步,也没减边军的一分粮饷!

    而戚继光也投桃报李,对张居正铭感五内,不仅从边军中抽调精锐火枪手充作张居正的前导卫队,周密保护帝师首辅的安全还想尽办法买到波斯胡姬、海狗肾、缅铃等物来孝敬张相爷。

    这一出《将相和》唱得漂亮!

    戚继光赴蓟镇之前,土蛮部小王子十余万控弦之士屡屡寇边朵颜部董狐狸时叛时降,边关烽火接连不断,以至于总督王悍、杨选因失机被诛,十七年间先后换了十名大将结局毫无例外都是昂首挺胸去奔赴新任,垂头丧气被草职拿办。

    等到戚继光来了蓟镇风气为之一变,先后重创小王子、董狐狸等部,从隆庆二年戚继光结束南方抗倭战争,调任蓟镇以来,已经十多年了,土蛮、朵颜等部坐拥十余万控弦之士,竟始终不能越蓟镇雷池一步。

    戚帅统兵之能,与前头被诛杀被草职的两总督、十大将相比,真不啻天渊之别!

    攀谈间,秦林得知四品武官是戚继光的侄儿戚金在戚继光军中任职他们这是专程从三百里外的蓟镇赶回京师,要在初二这天拜访有着知遇之恩的张居正。

    见戚继光并不摆架子,秦林也就脱略形迹,和他随口攀谈:“听说前月土蛮部小王子率四万铁骑叩关辽东李成粱颇有斩获,老哥你也奉令出征何以并无战功报来?下官居锦衣卫白虎大堂,看到各处边关报来军情,辽东李帅捷报频传,蓟镇却不声不响,是什么道理?”,戚继光捋了捋山羊胡子,略一思付便笑盈盈的道:“老哥哥这几年雄心壮志都消磨了,保得京师平安就是万事大吉,不似李帅仍锐意进取,战功当然比他少得多啰。”,“伯父!”戚金十分不服气,又生怕秦林误会,便准备辩解。

    戚继光却把手摆了摆,回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戚金只好闭上嘴巴,神色仍是气鼓鼓的。

    交浅言深,毕竟是初次会面,秦林也不好追问。

    戚继光早已把牛大力腰间的火枪瞧在眼中,正好借此转开话题,笑着将手一指:“想必此物就是令岳魏国公呈献朝廷的掣电枪?老哥哥是见了新式火器就走不动路的,秦老弟能否借来一观?”,新式火枪不是由曾省吾负责制造,向边军中推广使用了吗?

    并且除了最先换装的京师车营,接下来就轮到蓟镇新军,怎么听戚继光口气还没有摸过掣电枪?难道进度被拖延了?

    秦林心头诧异,但想到朝廷办事往往程序冗长繁杂,便也不作深究,立刻命牛大力把掣电枪解下来给戚继光看。

    戚继光将枪接到手中,神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先聚精会神的观察一番,摸索着使用方法,继而动作非常娴熟的扳开击锤,充满力量的双手握枪平端,枪身登时纹丝不动稳如泰山,闭上左眼只用右眼瞄准,睁开的眼睛精光烁烁,人和枪几乎融为一体,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身,气势仍是极盛!

    秦林在旁边看着,心中毕录一跳:果然,这才是凶如下山虎的戚少保戚老虎!为祸东南的倭寇,闻戚继光之名无不丧胆,听到“戚老虎”来了,立刻魂飞魄散这位少保可不简单!

    “不错,这掣电枪果然不错”,把枪支轻轻放在桌上,戚继光又恢复了刚才那种笑眯眯的、带着三分庸俗气的模样,仿佛持枪时神光慑人的一幕,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击发的火皮受不受潮,枪支的射程如何,制造的费用究竟多少,能不能洞穿铁甲,风雨天能否使用,戚继光的问题比俞大猷还要多、还要细,一样一样的和秦林探讨。

    等到一一问得分明,戚继光忽然脸色一沉:“秦老弟,你这两种新枪害人不浅哪!老哥哥我又要大亏特亏啦!”,秦林摸不着头脑,“掣电枪的制造成本比三眼统还要低些,戚老哥的意思是?”,“我那《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都是按鸟枪、三眼镜的规制来写的,有了你和令岳鼓捣出来的两种新枪,作战的阵法、战术通通要变”老哥哥少不得要通宵增删这两本书,然后刻新版印刷又要huā钱,秦老弟,你说你这不是害人么?”,戚继光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秦林却是心头骇然,怪不得戚继光得享盛名”一生战必胜攻必取,他不仅统兵打仗厉害”连战术思维也这么独到!

    南京诸卫指挥使,根本不懂得新式枪械的意义:俞大猷认识到它增强了火力、增加了战斗力;可唯独是戚继光,刚刚接触不久就富有远见卓识的指出,新式火器将带来兵法战术的一系列改变”以至于他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都要改版!

    秦林感叹一番,也顺着戚继光开开玩笑:“戚帅的两本兵书,还是暂时别改版重印的好,兄弟还有几个改进火器的点子,只怕将来做成功之后,老哥你还得改版,岂不多费事?不如到了后来,一块改吧。”

    “秦兄弟真乃妙人!”戚继光抚掌大笑:“老哥我的兵法啊不怕改,是改得越多越好,改得越勤越好。”

    秦林点头叹服,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甚至略有轻视”到现在的衷心敬佩:天下无敌戚少保”名不虚传!

    戚继光将掣电枪拿在手里又摩挲几下,最后颇有些不舍的递还给牛大多秦林笑道:“老哥既然喜欢,这一支便送给你吧!实不相瞒,老弟家里还有七八十支”供应大军虽不够,戚老哥拿一支去”老弟还不至于心疼。”,戚继光大喜,立刻就将掣电枪递给侄儿,戚金非常高兴的把它插在腰间。

    胖子满头大汗的从家里跑了来,果然取了两只还没卖出去的新缅铃,戚继光登时大乐,叫戚金取了锦盒,珍而重之的装起来,又取笔墨,工工整整的把礼物名目添注在礼单上面。

    姚八从里头走出,戚继光赶上一步,将锦盒递给他:“多亏秦老弟肯帮忙,这才幸不辱命。”

    “秦长官神通广大,戚老哥,你和他来往,越到后头才越晓得好处多哩”,姚八笑着将锦盒收起,通知他们张相爷已经送走了申阁老和王天官,这就请两位一块进去。

    张居正等在正堂,戚继光这番又不一样,秦林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这位大帅就一溜小跑着上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口称“门下沐恩小的戚继光叩头跪禀”大串阿谀之词滔滔不绝,又双手高举将礼单呈上。

    秦林虽早有心理准备,见状也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谁说抗倭英雄就一定傲气自负、意态睥睨?为什么战无不胜的戚继光就不能向提拔赏识他的首辅帝师张居正猛拍马屁?

    倒是张居正看了看礼单,看到末尾添注着的缅铃,这位相爷就会心的一笑,将礼单放进袖子里面,双手把戚继光搀扶起来:“我的戚大帅啊,你也算用心良苦了,老夫多承惠赐,哈哈,多承惠赐。”

    秦林却照老规矩没跪,戚继光见状颇为讶异,当着张居正的面自然什么也没说。

    新春贺喜,倒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东拉西扯说些吉祥话儿,张居正不爱搭理秦林,几句话就吹胡子瞪眼睛把他堵回去,又叫戚继光见了觉着好笑。

    对戚继光,张居正说的话就多了,不过军事上的一句话都没有问,只问他军饷足备不、编练新军还需多少银钱、和总督杨兆相处如何。

    看来,在军事上张居正百分之百的信任戚继光。

    别的问题,戚继光问一答十,唯独到杨兆这里,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杨总督嘛,对沐恩是没有什么掣肘的……”,“那就好,那就好!”张居正捋着胡须,这时候阿古丽和布丽雅两位波斯胡姬笑眯眯的从外头走过,张居正微微一笑,无暇细问戚继光,这就端茶送客。

    秦林却是若有所思,从相府出来,就邀约戚继光去便宜坊吃烤鸭!~!

荆湖卷 404章 烤鸭立功

    404章烤鸭立功

    听说吃便宜坊的烤鸭,旁人倒也罢了,戚金头一个乐了,扯扯戚继光的袖子:“大伯,咱们去吧!自打您到蓟镇赴任,这十多年侄儿也往京师跑了几十趟了,还一次都没尝过便宜坊的鸭子呢。”

    陆远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两个家伙笑得贼眉鼠眼,暗道戚大帅给张相爷送礼是无所不用其极,对自己侄儿却抠门得很,到蓟镇十几年居然连京师最有名的烤鸭都没吃过,嘿嘿,咱哥俩跟着秦长官,可是连御宴都尝过了呢,便宜坊算个啥?

    戚继光略为沉吟,便冲着秦林笑道:“好啊!我和秦老弟一见如故,正该小酌一番。”

    正月初二,京师大多数商铺饭馆都歇业过年,但便宜坊、宜春居、八仙酒楼这种专做官宦显贵生意的馆子还照常营业,并且宾客盈门,比平日的生意还要好上几倍。

    此时日头偏西,正是晚饭时间,众人还在门外就看见便宜坊里头人满为患,不晓得有多少食客,尽是京师各衙门的官员。

    “呵,全是些衣冠禽兽啊!”陆远志撇撇嘴。

    这时候“衣冠禽兽”并不是贬义词,因明朝官员胸口的补服,文官是孔雀白鹇等飞禽,武官是狮子虎豹等走兽,所以便以衣冠禽兽来借指朝廷官员。

    没有空座,戚继光顿时面露为难之色,戚金则鼓嘟着嘴巴闷闷不乐,眼巴巴的看了看秦林,指望他换一家馆子请客。

    戚金是个直肠子,自小给戚继光做亲兵,追随戚少保学习兵法韬略,打仗的本事已得了伯父的七分真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攀交情、拍马屁等等做官的本事,却赶戚继光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客满?难不倒秦林。

    他轻描淡写的使个眼色,陆胖子就径直走到便宜坊,和那同样胖乎乎的掌柜说了几句什么,掌柜立马一溜小跑到门口,点头哈腰的道:“秦长官,您订的雅间在楼上,请,这边请!”

    这会儿还有好多食客排队等着呢,可人家胖掌柜说的清楚,这位秦长官是事先订好的位置,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啊呀,原来秦长官提前就把位置订好了!”戚金兴高采烈。

    本来照戚继光和秦林平辈论交,他就该叫声秦老叔,可戚金的年纪足足比秦林大了十岁,所以他只肯叫声长官。

    戚继光则笑了笑,朝秦林拱拱手:“姚老八说的是,秦老弟在京师果然神通广大。”

    像便宜坊之类的头等馆子,比如张鲸、徐爵这种惹不起的大爷突然来吃,却没有位置了,一怒之下搞不好就把你店封掉、人抓走,所以得事先留着一两间雅室,出现万一的时候好应急。

    便宜坊的食客多是京师官员,譬如它的招牌,还是嘉靖年间弹劾严嵩的大忠臣杨继盛题写的呢,等闲的官员人家是不会动那预留雅室的。

    可秦林秦长官不同,且不说他锯头验伤的凶名已传遍京师,就是锦衣卫掌南衙的官职也足以叫外人胆寒,外间甚至传说冯督公为了他,把自己侄儿、原来的掌南衙冯邦宁打得屁股开花呢。

    得罪了秦长官还想在京师做生意吗?

    那胖掌柜脸上堆着的笑,把眼睛鼻子都挤得看不见了。

    戚金是个直心肠,不懂这里头的套套,戚继光却是心知肚明,越发晓得秦林在京师颇有些手笔。

    雅间中宾主落座,秦林和戚继光对坐,牛大力、陆远志、戚金两边打横。

    胖掌柜加意讨好,还没喝完半盏茶,香喷喷油亮亮的三只烤鸭就端了上来,胖掌柜亲自操刀片皮,刀光直如雪花纷飞,瞧得众人眼花缭乱,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儿,三只烤鸭的皮肉就被片了下来,只剩下鸭架子了。

    还在胖掌柜片鸭子的时候,戚金就瞧得口水滴答,等一片完就伸出筷子。

    啪的一声,戚继光用自己筷子把戚金的拨开,“夯货!这是包着荷叶饼、大葱蘸酱吃的。”

    说罢戚继光朝秦林笑笑,面有得色:“不瞒秦老弟,老哥哥还是大前年在相爷府上吃过烤鸭,所以晓得这点子排场。”

    秦林点头笑笑,心下却是纳罕:听戚继光的口气,身为武职一品的左都督、少保、总兵大将,在京师十几年就只在张居正府上吃过烤鸭?莫非是他不喜此物?

    可看后来,戚继光虽然吃相斯文,仍一个接一个的包了荷叶饼细细品尝,几番赞不绝口;戚金更是风卷残云般不停手,他身子虽不像牛大力高大魁梧,却是常年战阵练出来的,肩膀宽、胸口阔,格外结实,肚量也大得很,牛大力、陆胖子两个吃货,居然还没他吃得多。

    饶是秦林智计多端,也搞不懂戚家两爷子这是唱的哪一出了。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为了看戚继光吃鸭子才请客的,等到吃的有五六分饱,鸭架子熬的汤也端了上来,便慢慢推杯换盏,说些当年抗倭、现在御虏的事情。

    “天皇皇,地皇皇,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我有戚爷会抵挡”,这是东南沿海百姓流传的民谣,戚继光抗倭立下殊勋,乃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秦林既然有意提起,他也很愿意说几句。

    不过戚继光说话总是格外自谦,不是朝廷运筹帷幄,恩相措置机宜,就是督抚指挥得力,说到他自己的功劳就立马一笔带过,若是光听他的说法,简直就在战场上寸功未立。

    早知道戚继光的性子,秦林倒也不觉奇怪了。

    倒是戚金说话直率,不过他年轻,打倭寇时还是个小孩子,说的主要是在蓟镇打小王子、董狐狸的事情,虽然口齿不如伯父那么灵便,却是战场上实打实的血火厮杀,几句话就把众人引到了那个碧血黄沙的战场上,叫陆远志、牛大力听得热血沸腾,一扫方才对戚家两位的些许轻视。

    等酒过三巡,大家面上都有了几分红晕,秦林突然发问:“杨兆杨总督贪污怕是很厉害吧?”

    戚金正说得嘴滑,冷不防被秦林问起,登时冲口而出:“咦,你怎么知道?”

    戚继光眉头大皱,极其严厉的把侄儿瞪了一眼,看了看秦林,神情颇为不安。

    秦林摸了摸下巴,嘴角往上一翘,嘿嘿的笑起来,忽然伸手把桌子重重一拍:“戚老哥,你还要把老弟瞒到几时?!”RO!~!

荆湖卷 405章 戚帅的苦衷

    405章戚帅的苦衷

    戚继光愕然,接着摇头苦笑半晌,无可奈何的道:“秦老弟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竟然借酒相欺,哄赚起老哥哥来了。”

    秦林何曾听说过什么消息?

    他鼓捣出来的掣电枪、迅雷枪,除开俞大猷的京师车营之外,就轮到蓟镇新军装备了,算算日子蓟镇数万大军不可能全部装备,总该有几批样品先发过去吧,怎么戚继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新式枪械?

    这是第一个疑点。

    然后问起这几年作战的功绩不如辽东李成梁,戚继光似有隐衷,而戚金愤愤不平,秦林越发疑心。

    须知戚继光乃当世无敌的帅才,还是著下《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种军事理论著作的才能卓异的军事家,嘉靖、隆庆、万历年间他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作战风格更是被誉为“飙发电举”、“雷霆万钧”,数十年间号称所向无敌。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写下如此诗句的将军,会壮志消磨、不思进取吗?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他在蓟镇专职防守,极少出动出击呢?

    这是第二个疑点。

    最后在张居正府邸,当首辅帝师问到蓟辽总督是否掣肘时,戚继光稍微犹豫了一下,落在了秦林眼中。

    张居正对戚继光十分信任,戚继光也竭力奉承,言必自称“门下沐恩小的”,这一相一将的关系极好,是什么原因让戚继光犹豫那么一下呢?若是杨兆掣肘,何不直言?

    这就是第三个疑点。

    三个疑点结合起来,再加上秦林在办理“陈铭豪殴杀麻师爷”案件中,对杨府横行霸道逼迫军民投献田土的所见所闻,结论也就呼之欲出:

    蓟辽总督杨兆是个丧心病狂的大贪官,他贪污军粮饷银,以至于拖延了蓟镇新军的装备,同时粮饷匮乏使得戚继光无力主动出击,只能在过去几年以防守为主!

    至于他为什么犹豫着不肯对张居正直言,秦林也猜到了几分原委……

    把这番分析和盘托出,戚继光一时间哑口无言,睁着眼睛看看秦林,叹道:“秦老弟果真神目如电,分毫也瞒不过你,唉~~”

    戚金腾的一下站起来:“伯父,秦长官也不是外人,咱们就说了又如何?杨总督如此上下其手,您还替他遮遮掩掩……”

    “官场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哪,”戚继光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训斥侄儿,而是无奈的挥了挥手,声音暗沉下去,神情带着万般疲倦,甚至比他在浙东九战九捷打倭寇连续八天没合眼,比他在蓟门外与土蛮部十万铁骑周旋时还要疲惫。

    曾几何时,戚继光也有过少年意气,自以为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挡百万兵,可现实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

    抗倭大帅胡宗宪,运筹帷幄、指挥机宜,差点儿就能平息倭乱,结果含冤入狱,死于狱中;狼山总兵刘显,身经百战功勋卓著,一生三起三落,屡被贬官;和他戚继光齐名、年纪更大也更早开始领兵作战的俞大猷,七次蒙冤受屈、四次贬官夺荫、一次含冤入狱,甚至差点儿被开刀问斩……

    现实让戚继光明白了,如果不圆滑、不会长袖善舞拉关系找靠山拍马屁,在这个官场上是根本混不走的,非但做不了统兵大将,胸中的万里平戎策变得百无一用,而且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继光可以不封侯,但如果不能在统帅位置上指挥大军作战,他又拿什么去平海波?赤手空拳,还是一人一剑?

    俞大猷选择了洁身自好,举世皆浊我独清,于是终其一生保住了清名,却无法建立大的功业,终老于京师车营参将的职位;

    戚继光选择了更为艰难的一条路,他把自己的峥嵘棱角通通藏起来,他给上司送礼行贿,他到处拉关系找靠山……为的都只有一条:保住统兵之权,继续留在能让他精忠报国的位置上!

    所以当张居正给予戚继光绝对的信任,让他放手施展,替他把掣肘的文官调开,给他筹备充足的粮饷时,戚继光内心的感激也就可想而知了。

    抗倭大英雄戚继光心甘情愿的跪在张居正脚下,卑微的自称“门下沐恩小的”,只因他知道,当朝只有这位帝师首辅会如此对待自己!

    偏偏蓟辽总督杨兆……

    “我明白了,”秦林点点头,他从戚继光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杨兆是帝师首辅张老先生重用的官员,并且大力支持改革新政,所以戚老哥不想张相爷为难,更害怕杨兆用贪污得来的钱贿赂了张相爷。”

    戚继光神色大变,饶是他常年统兵作战,面对东南沿海穷凶极恶的倭寇、北方土蛮部的十万控弦之士也不曾有丝毫动摇,此时也惶恐不安之极。

    他的确很担心顾虑杨兆会影响到张居正的新政改革大业,他更担心一旦事情闹大,张居正会在他和杨兆之间选择后者!

    “不、不可能!”戚金以前只知道杨兆贪污粮饷,只道是伯父碍着面子不便揭开,此时才晓得还有这许多内情。

    他嘶喊的声音带着沙哑,几乎是恳求的看着伯父:“张相爷是千古贤相,侄儿听人说他是当世的伊尹、周公,他绝不可能包庇坏人的!”

    戚继光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早已不是戚金这种冲动的年纪,早已明白了很多好的和不好的道理。

    庙堂之上、柄国之臣,岂可以寻常人的道德来评价?所谓为政者无私德,做到张居正的位置上,一举一动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一切思虑皆从常人难及的高度出发,即使是戚继光也难以揣测。

    “戚金,伯父早就教导你‘慈不掌兵’,在极端的情况下,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形势紧急之时,为了大军安危、全军胜负,虽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也要果断舍弃……”

    戚继光教训着侄儿,戚金若有所思,最后这位边关大帅苦涩的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慈不掌兵后面还有四个字,伯父以前没说,现在告诉你吧——那就是‘善不为官’!”

    做官做到戚继光、张居正这份上,哪还有寻常的善恶可言?若是以戚继光送波斯姬、海狗肾便以为他是无耻小人,以张居正排场铺张、收受金银便以他为贪官,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戚金闻言目瞪口呆,刚才的激愤一下子消失无踪,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似的跌坐回座位上,睁着的眼睛空洞无神。

    戚继光那番话既是对侄儿说的,也是说给秦林听的,他有些疲惫的冲秦林拱拱手:“老哥哥这番衷肠,今日是说给秦老弟听了。杨总督虽然贪得稍微厉害一点,总算军事上没有对老哥哥掣肘,比起又要贪污、又要掣肘的官员总是好那么点儿,而且他又是鼎立支持张相爷新政的朝廷大员,所以……”

    秦林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答应道:“老哥既这般说,兄弟绝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是了。”

    戚继光大喜,连声道谢,邀秦林在开春天气暖和之后到蓟镇来围猎走马。

    戚金则始终没精打采,原本支撑这个年轻人的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渐渐远去……

    送别戚继光,秦林看着渐渐阴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则低着头,今天的事情叫他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直跟着顺风顺水的秦林,没想到官场上还有这么不为外人道的一面;一直以为戚继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没想到他精忠报国还得忍受这么多的困难乃至屈辱!

    “走,”秦林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在街道上。

    胖子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醒悟:“秦哥,咱们家在西边……”

    秦林头也不回:“去相府。”

    走到相府门口,此时已经上灯,仍有许多访客等在那里,门口的知客则从游七换成了姚八。

    见秦林去而复返,姚八有些诧异,陪着笑脸问道:“秦长官您这是?”

    “要见张小姐,”秦林直截了当。

    好嘛,白天刚拜相爷,晚上又来见小姐,秦长官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几个听到的官员面面相觑,心说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直明目张胆啊!不怕被一顿水火棍打出来?

    姚八却晓得连自家相爷只是咬定牙关不肯嫁女儿去做平妻,却并不怎么阻着秦林和小姐会面——话说自打夺情之后到最近,相爷真是把世俗礼法都通通不要了呀。

    “小姐在绣楼,这就替您通禀,”姚八莞尔一笑,这就进去。

    我靠!旁的官员眼睛都看直了,咱们站一天连个信儿都没有,这秦某人晚上来拜未出阁的小姐,偏偏相府奴仆还替他通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秦林心头装着事情,也没想到避忌,此时听得别人小声议论才觉着不妥,又朝姚八加一句吩咐:“小姐若是不方便,叫大公子、三公子会面也可以。”

    这次连陆远志和牛大力都忍不住鄙视他了:长官,您这叫欲盖弥彰,这叫贼喊捉贼,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RO!~!

荆湖卷 406章 夜访佳人

    相府千令所居的绣楼前,几丛腊梅、枝上嫩蕊两两三三微吐,暗香浮动。

    满天星光之下,北方夜晚清冷的寒风之中,张紫萱轻抚九霄环佩琴,一曲《梅花三弄》声调高古、流云裂石: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圌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她鼓琴而歌,歌声清朗直上九霄,意境十分高远,沉浸乐声之中,不为外物所动,便是不远处两个粉妆玉砌的小丫头燃放烟花,绚烂的火树银花拔地而起,琴声歌声也没有丝毫扰动。

    红尘一梦笑谁痴,究竟谁才是红尘痴儿女,天涯情长客?

    忽然花园小径上传来枯枝被踏断的微声,张紫萱的心境为之一乱,纤纤玉圌指按住琴弦,闭口不再歌唱。

    “怎么不弹了?”秦林笑眯眯的从树后转出,惋惜道:“我虽不通音律,但猜那梅花三弄,还缺了最后一阙吧。”

    “乱我心者,且请洗耳恭听,”张紫萱微微一笑,重新拨动琴弦,登时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红唇微吐、启声新道:“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

    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此时夜空群星璀璨,悠扬的琴声似从天上传来,张紫萱歌喉清朗大气,歌声与琴声相伴,如同天籁之音。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绽放,彩光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似雪的肌肤莹白如玉,莹莹秋波停在秦林脸上,檀口香圌腮微微含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好,好一个丹心谱写九重天,”秦林回味良久,赞道:“前面两阙志向高洁,可惜听着总觉有几分消沉,这第三阙拔地而起,卓然不群,格外意境高远。”

    听得秦林赞扬,张紫萱反而讶异的睁大了眼睛,“秦兄是说,只有词曲谱得好?”

    呃…秦林有些尴尬,连忙道:“弹得也好,唱得更好。”

    张紫萱抿着嘴儿看了看正在挠头不迭的秦林,忽然自己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旷世的容颜配着会心的微笑,霎那间仿佛冰雪融化、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好啊,原来还拿我打趣哩!紫萱不乖哦……”秦林走过去,一脸的坏笑,准备去捉张紫萱。

    这位相府千令立刻芳心有如鹿撞,赶紧站起来躲开两步,嗔道:“秦兄大年初二不陪徐大小姐,却来找小妹,便是小妹不怕坏了名节,你就不担心家中河东狮吼?再乱嚼舌根子,小妹就叫两位兄长来,把你打得半死挂在相府门口!”

    忽然想到上次哥哥负气要和秦林打架,自己也曾说过“把秦林打死了挂在相府门口,告诉全天下人,这便是不肯做我家女婿的下场”的气话,张紫萱的嫩脸就浮出了几朵红晕叫人疑是严冬红梅绽放。

    秦林晓得张紫萱面嫩,再乱开玩笑怕是适得其反,连忙正色道:“愚兄此来,实有要事请教小妹,绝非窃玉偷圌香之徒。”

    窃玉偷圌香?你倒是有本事偷得去?张紫萱微微一笑:“秦兄所问,小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林直截了当的问道:“蓟辽总督杨兆,为人究竟如何?”

    杨兆?张紫萱对各位官员履历了如指掌,略一思忖便道:“此人乃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二甲八十名进士出身,隆庆二年山东兵备副使,四年升佥都御史、顺天巡抚,万历元年加右副都御史,二年升兵部侍郎、蓟辽总督。

    他支持家父的改革新政,办理兵备也很有一套,乃是朝野公认的能员所以自隆庆年间家父便加意提拔重用,十余年间从兵备副使一直做到蓟辽总督,成为封疆大吏,只是此人风评不佳,常受清流非议,谓其过于贪婪。”

    果然是女中诸葛,张紫萱将杨兆的届历娓娓道来,中间略无停滞。

    说完之后,她静静的瞧着秦林,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到八竿子打不到的蓟辽总督。

    由张紫莹亲口证实了杨兆和张居正的关系,秦林听得连连苦笑:“既然知道杨兆贪鄙,为什么张老先生还把他放到蓟辽总督的位置上?”

    听秦林隐隐有指责之意,张紫萱粉面微嗔,讥笑道:“秦兄说的哪里话?除了海瑞海笔架,咱们大明朝还有不贪的官吗?家父所能取舍黜陟的人才,无非是能干的贪圌官和庸碌无能的贪圌官,支持新政的贪圌官和反对新政的贪圌官,当然是提拔重用前者。”

    张紫萱说的没错,大明朝真正严格意义上的清圌官,用不到一个巴掌都数得完,原因很简单:

    朱元璋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官员要维持一大家子人的中上水平生活,就必须弄点灰色甚至黑色的收入,像完全没有、或者极少有额外收入的穷京官,就穷到全家典当度日的地步,比如丘橓之类的御史都老爷,比如秦林在蕲州初见的霍重楼。

    地方官员从陋规常例取得额外收入,京官则收取地方官赠送的冰敬炭敬,要说这是贪污吧,全国官员从上到下都这么干,如果说不属于贪污吧,要是严格按照朱元璋时代的律,全都该剥皮实草。

    所以当国宰相张居正也看开了,既然大家都贪,所谓清圌官也只是面子上装得好看,私底下一样要钱,还往往空谈误国,那么干脆就用能吏,以是否能干、是否支持新政作为选官标准。

    除非从根子上改变整个制度,否则张居正的标准就确实是“最不坏”的,最具可行性的。

    “是啊,大家都贪,这是没办的,”秦林摸了摸下巴,眼睛里带着几分愤怒的火焰:“可贪污也有适可而止和丧心病狂的的区别吧?”

    张紫萱深邃如夜空的眼晴,一下子骇然睁大:“你是说……不会吧,国家安危系于边关防御,蓟镇乃京师北方屏障,杨兆他敢?家父,家父他也绝不可能……”

    “还望小妹相助,将杨兆历年送往相府的礼单取来一观,”秦林忽然正色,朝着张紫萱深深一揖:“愚兄在此替蓟镇十万官兵、天下黎民百姓拜谢小姐!”

    张紫萱银牙在红唇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最终心事重重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荆湖卷 407章 黄白册页

    秦林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相府几个小丫头燃放的火树银花把他的脸照的忽明忽暗。

    张紫萱在流光溢彩中急匆匆的走回,和去时的心事重重不同,此时相府千金正抿嘴微笑,神情如释重负。

    她手上拿着一本页面泛黄的旧账簿,直截了当的塞到秦林手中:“家父受没受杨兆的贿赂,小妹说了秦兄也不一定相信,喏,你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秦林将账落接过来。

    张紫萱眼睛眯得弯弯,轻描淡写的道:“当然是家父的黄白册页啰。”

    明孝宗朝大宦官李广收受巨额贿略,记录贿略的账册上用黄米代指黄金,白米代指白银,李广败亡之后抄家抄得账册,孝宗不懂,还惊讶的问身边官员李某人要这许多米做什么,几辈子才吃得完?

    此案传扬甚广,以致后来官员都把记载官场上钱财往来的账荐叫做黄白册页。

    “这、这是令尊的黄白册页?”秦林惊讶无比,从张紫萱口中得知手中这本不起眼的旧账册,居然就是相府在官场银钱出入的黄白册页,顿觉如有千钧之重。

    这薄薄一本册页若是落到张居正的反对派手中,绝对可以让堂堂首辅帝师闹得灰头土脸,甚至可以作为将来清算“江陵党”的翻天账,按图索膜,绝无遗漏,将张居正的同党盟友一网打尽!

    身为张居正的独生女儿,智计百变的张紫萱不会不知道黄白册页的重要性,可她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这份难得的信任,沉甸甸的压在秦林心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张紫萱察觉秦林眼神中的一丝感念,她莞尔一笑,难得的带上了三分调皮:“怎么,难道秦兄还准备拿这份册页去都察院控告家父吗?”

    咳咳,秦林摸了摸下巴:“当、当然不是,我只是惊讶你怎么把这册页拿出来了……”

    张紫萱得意的翘起了小嘴,一位父亲藏起来的东西女儿要找出来,总是比别人方便的。

    “快看吧,看了你就知道家父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张紫萱催促着,在来的路上她就先看过了,所以此时急着叫秦林也知道,她那位伟岸如太岳的父亲,大明朝的首辅帝师,在操守上虽不算多么清正廉洁,但绝对不是丧心病狂的贪官。

    秦林翻开黄白册页只见里头密密麻麻的罗列着进出账目,看字迹不像张居正,不晓得是游七还是姚八写的,段落是从右到左竖排,每页的上半部分列着日期,中间一行是许多官员的姓名,下半部分则在姓名下面标着对应的金银数目和礼物名目。

    这些官员里头很有几个是秦林认识的,隆庆六年七月的新任户部尚书王国光赠银八百两,哦原来那时候王国光还在户部任上;万历三年七月,兵部侍郎曾省吾赠金元宝一对,上等蜀锦二十端,苗番点铜壶四把,如果秦林没记错,曾省吾不前刚从四川巡抚回京升任兵部侍郎。

    戚继光的名字也在上头,阿古丽和布丽雅果然是这位大帅送给张居正的。

    很快,崭辽总督杨兆的名字也出现在账册上,秦林的瞳孔一下子张大:这个名字底下每年都有数目,但从万历元年开始起初只有五百两银子,到了蓟辽总督任上,才增加到八百,属于官场上正常的随礼。

    粗略估计,整本账册上头记载的各种名目的收入,从隆庆年间张居正入阁开始,至今历时十余年,总数大约在五十万两上下。

    “令尊张太岳,不愧为大明朝第一能臣贤相”秦林长吁一口气,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缓缓将这本足以影响大明朝局,甚至影响国运的黄白册页,郑重其事的交还给张紫萱。

    张紫萱笑容可掬,把青丝如瀑的脑袋微微一偏,灯烛之下仙姿丽色叫秦林心神微分,嫣然道:“怎么样,小妹就说家父不是贪官吧?”

    五十万两,表面上是个骇人听闻的数目,要在洪武爷朱元璋时代,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现实就是,张居正之前的奸相严嵩,抄家时仅金银就超过了三十万两,另有良田万顷、店铺无数、成千上万的古玩玉器和古人字画,时人估计其总价值超过五百万两!

    而斗倒奸相严嵩的忠臣徐阶呢,在良田肥沃的江南地区,竟然霸占良田达四十万亩之巨,叫人瞪目结舌!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万历朝张居正的权势比当年的严、徐加起来还大,收受的金银馈赠还不到前两位的十分之一,在明朝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位置上,他甚至要算得上一个“清官”。

    当然,赶真正的清官,比如海瑞海笔架这种人,张居正在廉洁这条上还差得老远,可能让海瑞来做首辅吗?连嘉靖皇帝都说,“海瑞这种人哪,拿来当今道德标杆是不错的,真叫他办事,嘿嘿,扯蛋去吧”。

    连底层的锦衣校尉、衙门书吏都有陋规常例收入,指望官居一品的首辅大人两袖清风,显然只是一个春天的童话。

    再者统算起来,张居正除了维持相府开支,还得给贪财的冯保送礼,李太后寿辰又送金寿星,他要是不收钱,这笔帐怎么开销?真正留在自己手上的,怕也只有十多万两银子,比严嵩、徐阶更是只有几十分之一了。

    以秦林的精明,不仅注意到每笔银钱出入多在千两以下,在目前官场基本上属于礼尚往来,并且注意到收钱时间和官员提拔任命的关系一一张居正并不是以送礼多少来决定提拔与否,看账目时间,往往是官员在得到提拔之后,再给他送礼表示感谢,这就与严嵩收钱卖官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

    曾省吾、王国光、戚继光都给张居正送过礼,事实证明,平灭僰人之乱的曾侍郎,写出《万历会计录》的王天官,蓟镇练兵的戚大帅,都是治世名臣、国之干城。

    正如昨天戚继光讲的慈不掌兵、善不为官,张居正的这本黄白册页固然是他收受贿略的证据,但从另外一个方向看,反而是他奉公自持、呕心沥血简拔能臣,足以跻身一代名臣贤相的铁证呢!

    秦林和张紫萱会心一笑,他们深谙大明官场的固有境矩,知道张居正并不是贪得无厌、并没有收取蓟辽总督杨兆的巨额贿略,这就够了。

    张紫萱又悄悄将账册放回原来的隐蔽处。

    可怜帝师首辅张居正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藏在秘密处的黄白册页,被女儿拿给秦林细细的看了一遍……

    “杨兆那家伙,真的贪婪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张紫萱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皱起,一只玉手托着下巴。

    秦林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戚继光,把这位戚老哥说的话和盘托出。

    张紫萱听得心下骇然,跌足道:“这个戚大帅怎么如此谨小慎微?我只听说他在战场上气吞万里如虎,却在咱们相府中卑躬屈膝,家父如此信重,他竟不敢直言杨兆之事,找一点叫家父得知,也好……”

    秦林翻翻白眼,心说你以为谁都可以像咱们之间这样口无遮拦?戚继光若不是谨小慎微,到处下矮桩、装孙子、拉关系,恐怕早就步了胡宗宪、俞大猷的后尘,不是冤死狱中,也得郁郁终生哪!

    “杨兆巨额贪污的罪行,还待查证落实,但愚兄为此有件事要求小妹帮忙”秦林说着,贼忒兮兮的示意张紫萱附耳过来。

    张紫萱把他瞥了一眼,终于还是轻盈的侧身,把左脸朝着秦林,听他附耳低语。

    秦林低低的说了几句,张紫萱不停点头或者摇头,神色时而凝重时而哂笑,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比白昼更胜三分,灯烛映得她脸蛋雪玉般粉嫩可爱,青丝半掩的耳朵更是肤色莹润。

    心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秦林说完就怔了怔,继而在她粉嫩的俏脸上轻轻一啄。

    美人儿深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像触电似的赶紧躲开,粉面已然通红,含羞带嗔的瞧着秦林:“讨、讨厌!刚才就不该相信你的!”

    秦林哈哈一笑,脚底板抹油赶紧开溜。

    有贼心,没贼胆!相府千金望着秦林远去的背影,嘴角调皮的往上翘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秦林又跑到都察院金都御史耿定力府中。

    望重东山、清流名宿,耿二先生与长兄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并称二耿,不仅素有清廉之名,而且学问上承朱子、下继阳明,实乃世之表率,京师之中无论六科给事中还是都察院众多御史都老爷,说起耿二先生那都是满脸敬仰的。

    他老人家家居之时一身燕服,头戴忠靖冠,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俨然一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道学君子,叫人见了不得不肃然起敬。

    可密室之中,秦林面前,耿二先生翻身拜倒,那种肃穆的表情换成了极少在他脸上见到的谄媚笑容:

    “秦长官大驾光临,小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家兄在南京多承秦长官照拂,小可在此顿首百拜!”

荆湖卷 408章 紧锣密鼓暗布置

    408章紧锣密鼓暗布置

    耿定力被秦林双手从地上扶起来,这位声名赫赫的佥都御史满脸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呵着腰。

    他打心眼里害怕。

    秦林是个可怕的人,连执掌司礼监、东厂的冯保都惧他三分,但作为蜚声天下的儒林名宿,耿定力还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还有一些可怕的证据,足以证明他和兄长耿定向两个,与相继自尽的刑部shì郎刘一儒、南京都察院都御史王本固sī相嘱托结党舞弊的事情,可要是这些证据落到别的什么人手上,耿定力有的是办法让他闭上嘴巴,这会儿也不会如此害怕。

    偏偏这些可怕的证据,就正好落在了这个可怕的人手中,就由不得耿定力不提心吊胆,唯恐自己两弟兄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秦林微微一笑,对待冯邦宁、徐爵尽管来硬的,耿家兄弟这种已经怕了的,咱们秦长官反而和气得多:“耿二先生客气了,本官与令兄至交好友,彼此心照,都是一家人嘛!”

    “是是是,秦长官说的是,我兄弟俩替长官效力,绝无二心,”耿定力点头哈腰,双手奉上茶水。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位在一班做着监察御史、给事中的门生面前,永远是板着脸做出一派宗师模样的正人君子,在秦林面前却活像被打断了脊骨的癞皮狗。

    既然耿定力老实听话,秦林便不客气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要做的事情。

    啊?耿定力睁大了眼睛,míhuò不解的道:“蓟辽总督杨兆可是张江陵提拔重用的人,秦长官上次不是让愚兄弟向张相爷投书输诚么?这半年,都察院乃至六科之中,但有针对江陵党的弹劾,都是小可想尽办法压了下来……”

    往往做到当朝大佬或者学问上的一派宗师,旁人便以地称人,譬如严嵩是江西分宜县人,便称作严分宜,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敬称张江陵,他这一派就叫做江陵党。

    耿家兄弟自打被秦林逼着投向张居正,虽没有公开成为江陵党,但暗中很替张居正做了些事情。

    譬如南北都察院都有些脑子发热、不怕贬谪的疯狗御史,妄想着弹劾当朝大佬,放个冲天炮从此一鸣惊人,就算张居正权势再大,弹劾表章也没断过。

    耿家兄弟就以种种理由把这些表章都拦了下来,耿定力甚至发挥在儒林清流中的影响,暗嘱六科给事中里头的门生不要和江陵党作对。

    为此张居正也少了很多烦心事,他晓得这是秦林的功劳,加上后来又替兵部工部办成治河、军械等三样大事,所以不管秦林怎么耍赖,张相爷总是一笑了之。

    但这次耿定力听到秦林又叫他和张居正“作对”,就弄得个满头雾水了,心说你不是和张江陵走得很近吗,怎么又叫我做这件事?

    秦林明白耿定力的顾虑,笑眯眯的看着他的眼睛:“万历元年,你从工部主事任上外放成都知府,曾在出京前拜访张居正,送上银二百两、诗扇一把、文集两册。”

    耿定力喉咙口咯的一声响,双目圆睁,宛如见了活鬼。

    那是八年前的往事,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为一派宗师,和张居正的关系也不像万历五年丁忧事件之后那么僵化,所以按照惯例在出京赴任之前给张居正送了礼物。

    八年过去了,凭着兄长耿定向的人望和刘一儒、王本固的支持,耿定力也爬到了儒林清流之中相当高的位置,俨然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学宿儒,在官场、在儒林,颇有登高一呼群山响应之能,并且在万历五年的夺情之议中毅然站到了张居正的对立面,博得耿介忠直之名。

    他一直认为当年给张居正送礼的事情做得非常隐秘,张居正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拿出来说,他自己更不会说,那么就只有天知地知。

    可现在秦林竟然也知道了经过,连礼物的数目都了如指掌,耿定力就相当的吃惊:“秦长官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秦林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昨夜在相府看的黄白册页,嗯,上面写的很清楚。”

    耿定力闻言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秦长官连相府的黄白册页都看得到,这说明什么?简直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呀!

    “此事你只管放手去做,”秦林温言鼓励一番,又给耿定力加了把火:“一旦成功,老兄就是继任的蓟辽总督!”

    明制,总督并非定职,出任者一般挂兵部shì郎衔、加副都御史或者佥都御史,耿定力已经是佥都御史,便有直接外放总督的资格。

    耿定力听秦林说可以替自己谋得蓟辽总督一职,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就心花怒放。

    他在京师,靠着各路门生的孝敬倒也不穷,可油水实在不厚,名利名利,这名声既然有了,“望重东山”、“清流名宿”的招牌却不能当饭吃,耿二先生心头便有些活动起来,指望捞点实利了。

    说到实利,还有什么比蓟辽总督更实惠?辖下辽东、保定、顺天三个巡抚,每年过手的粮饷以百万计,手指缝里头随便溜一点,那就富得流油啦!

    “门下走卒耿定力,在此秦长官垂拔之恩!耿某毕生为秦长官效犬马之劳,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耿定力这一番下拜不同前头,拜得那叫做五体投地,拜得那叫做心甘情愿。

    秦林笑起来,所谓恩威并施,光靠恐吓威胁,耿家兄弟虽然也不敢乱跳乱动,这主动xìng上就差了好多,现在嘛一旦有了点甜头在前面勾引,就好比给拉磨的méng眼驴子吊上根胡萝卜,他还不撒开四蹄使劲儿卖力?

    耿定力的确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初四秦林去便宜大舅哥徐文璧府上拜会,初五他就收到消息:以丘橓为首的一班御史,以李莱为首的一班给事中,突然像发了神经病似的狂咬蓟辽总督杨兆,雪片般的弹劾表章差点把通政司的门都给封住了。

    弹劾的内容则五花八门,有的指责杨兆纵容家奴强占民田,有的说他治军不力、致使土蛮部小王子猖獗,更有人说他和戚继光同谋贪污,克扣将士冬衣,每件越冬棉袄里头只装了三两棉花……

    甚至还有人质疑,戚继光素称名将,麾下将士乃百战之师,何以屡次不能犁庭扫xué,小王子、董狐狸仍纵横塞上?恐杨、戚两位“养寇自重”,实在辜负朝廷恩典,丧心病狂之极。

    总之,如果这些弹劾的表章全部落到实处,那么杨兆简直就是头顶上长疮、脚底板流脓,从头烂到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卑鄙无耻肮脏龌龊,连提到他的名字对正人君子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更加可怜的是戚继光戚大帅,再一次无辜中枪……

    从午门进入紫禁城然后扭头往东面看,有几座和众多宫殿相比完全不起眼的房舍,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文渊阁,大明朝内阁的办公地点,目前因为首辅帝师张居正的缘故,也是大明朝真正的政治核心。

    本来用以举办大朝会、代表帝王尊严的皇极殿位居紫禁城正中,北有万岁山脚下的司礼监衙门,南有内阁值班的文渊阁,居于整个宫殿群落布置的当然的核心位置。

    但由于张居正的帝师身份,李太后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和司礼监掌印冯保的同盟关系,目前帝国政治的中枢不在皇极殿也不在乾清宫,而在文渊阁这几间小小的房舍之中。

    今天一大早张居正来到文渊阁的办公处,就发觉不对劲儿:桌子上的奏章比平时堆得高了许多。

    敢是哪里军情紧急,抑或地方上发了大灾?

    想到工部shì郎、治河专家潘季驯说黄河决口只是刚好堵上,还得春天继续大修河工才能保得十年无大灾,张居正心头就是突的一跳:不好,莫不是今年春天比往年来得早,封冻的黄河提前解冻,发了冰汛?

    急不可待的走到桌子前面,把最上面一本奏章翻开来看,没想到却是监察御史严微屏弹劾蓟辽总督杨兆的本章,里头字句全是无稽之谈,说什么杨兆sī通土蛮部小王子,求荣,实乃当代秦桧。

    “老夫还是当代操、莽呢!”张居正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这满纸胡话的奏折扔了。

    翻看第二份奏章,措辞更为可笑,说杨兆给当道某大僚送千金姬、海狗肾,图谋幸进、钻营无耻。

    张居正看到这里面上倒是红了一红,心道戚继光倒是给老夫送过bō斯胡姬和海狗肾,杨兆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他虽然手稍微伸得长点,毕竟是进士出身的文人君子……

    又把这份奏折扔掉,拿起第三本,结果还是弹劾杨兆的。

    一连十七八本,本本直指蓟辽总督杨兆,字字无情、句句诛心,偏偏全是荒唐无稽的说法,看到后头,张居正把上弹章的官员名字串起来想了想,不怒反笑:“耿二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凤磐兄,你看哪里出个缺,咱们把老耿放出去罢了!”

    好个张居正,博闻强记、算无遗策,心念电转之间就已晓得是耿定力捣的鬼。

    次辅张四维字凤磐,闻言就笑起来,拱手道:“耿某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放在京师着实会闹腾,太岳相公明察秋毫,四维也以为只要咱们给他对付个好缺,他也就消停了。”

    三辅申时行是个墨守成规的老实人,这么些年来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居正,闻言就皱了皱眉头:“耿某人好说,只是闹出这么大场风bō,蓟辽杨总督那边也不能不给出个交待,怎么着也得查他一下,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张居正点点头,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把杨兆查一下,否则这件事不好收场。

    那么人选呢?

    张相爷眼前立刻浮现出秦林那张贼忒兮兮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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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409章 钦差办案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大部分弹劾杨艉的奏折留中不发,从此杳无声息,少数几个措辞格外荒诞不经的,发下来将他驳斥一通。

    万历初年张居正改每日早朝为逢三六九朝会,正月初九万历帝御朝治世,通政使司奏蓟辽总督杨某被劾一案,京师物议鼎沸,请朝议论定。

    内阁倡议,九卿廷推,因对杨兆的弹劾涉及到贪污、占田、通敌、卖国、纵兵为匪等等几十项,所以就定下兵部shì郎曾省吾、锦衣卫指挥佥事秦林为正副钦差,前往巡抚纠劾。

    正副钦差,曾省吾是脑门上贴了字条的江陵党,秦林也和相府相善,用的措辞不是查办案件,而是巡抚纠劾,朝廷的意思,或者准确说张居正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司礼监也照例派了一名宦官,不是别人,正是秦林的老熟人张小阳。钦差出京那天,锦衣校尉、兵部兵卒排了长班,走的积水潭北面的德胜门一因为蓟辽总督驻地在密云县,位置在京师北面,这京师朝北开的就德胜门和安定门,其中安定门是全城的粪车都打那儿过,钦差出城总不能和粪车去挤吧?

    不少相好的官员来送行,秦林自有一班弟兄,曾省吾久历官场,同僚来送行的极多,个个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是个人都知道蓟辽总督有钱,这趟差使又是张相爷摆明了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一场戏,两位钦差外加一位中使轻身出城,回来可就要满载而归罗!

    张公公那才叫个兴高采烈啊,当着秦林和曾省吾就说:“曾shì郎,秦长官,这趟差使您二位多担待。咱家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这趟从宫里头放出来”明说是咱老伯照顾,叫咱家出来发财的。”

    秦林朝他一竖中指:靠,丫以为自个儿是韦爵爷?好久真得抽个空子,查查这位喜欢嫖院的张公公,究竟是个真太监呢还是个假太监。

    兵部shì郎曾省吾做过四川巡抚,当年督率十万大军平灭困扰西南百年的焚人之乱,是张居正麾下一员得力干将,也是做过封疆大吏的官员,在秦林和张小阳面前却丝毫也不曾拿大,听张小阳说得粗鄙,他就哈哈大笑:“张公公说的是,这边廷上的事情”总不能一板一眼的顶真,大家约略过得去也就走了”蓟辽总督那边就是有点小疏漏也算不得什么……哈哈,咱们走这趟,杨总督总不会叫大伙儿空手而归吧!”

    张小阳十分高兴,把秦林袖子一扯:“秦长官,你说朝廷每年发往蓟辽的粮饷都上百万,杨总督这么些年过手,怕不弄了七八万?咱们的竹杠可要使劲儿敲,别三五百两就打发了。”

    秦林哧的一声冷笑,嘴上不说什么,心头却暗道:要是杨兆只弄了七八万,老子才懒得跑这趟呢!张公公”你未免太小瞧他了“……,从京师往密云的一路上,张小阳都在憧憬着杨兆的厚礼,出德胜门时非玟银六百两不可,过了郑村坝开始涨到一千”到顺义时就升到了一千二,等过了怀柔县城”这数目已直线上升到两千。

    曾省吾和秦林两个都哭笑不得,虽然和太监打过许多交道,始终不明白他们无儿无女的,享乐也有限,就娶了老婆买了shì妾也是个假的,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从冯保到最底下的小宦官,就没见过一个不贪的。

    曾省吾作为张居正的心腹,他清楚的知道首辅帝师把自己三分之二的节敬收入转送给了冯保,以求内廷不要对新政掣肘,若不是冯保的贪婪,张居正也不必背负污名吧………

    秦林晓得曾省吾是当世能臣,一路上都在向他请教统军作战的心得。

    曾省吾感jī秦林上次替他解决新式枪械的问题,便竖起两根手指头直言相告:“其一,文官统帅只求调度得宜,切忌对武将临阵掣肘,其二,水至清则无鱼,该马虎时且马虎。”

    第一条秦林是懂的,当初在崭州百户所就有几个弟兄是跟着刘显平过焚人之乱的,曾省吾对大将刘显相当放权,作为文官主要负责协调军地关系、筹措粮草饷银,没有在军事上过多干预。

    第二条嘛,秦林只听说治军务求严整,为什么还要马虎呢?

    曾省吾笑笑,“单以斩首记功而论,就有被斩杀的敌军尸首掉到万丈悬崖下面去的,被河流冲走的,被炮火轰烂的,都无从找到,严格按照军法就不能记功领赏,奋身杀敌的将士岂不心寒?

    还有许多时候,一个敌人为我两员兵卒携手格杀,这就更不好按首级记功了。

    长此以往,老实之兵将就受屈,jiān猾的兵将则杀良冒功以抵充原数,如不遏制,军中便以杀良冒功为能,反不肯战阵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了。

    所以作为统帅,就要对老实杀敌的军队睁只眼闭只眼,许他浮开两三成的首级,而对杀良冒功则坚决制止,以树立纲纪。”

    秦林闻言叹服,他起初听曾省吾说边廷上事情大约过得去就行,心头还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听了曾省吾的经验之谈,才晓得很多时候制度本身都不尽合理,譬如斩首记功的规定,那么作为统帅在具体事务上就得适当的模糊处理,而对杀良冒功这种恶xìng行为,才要坚决打击。

    大明朝西南心腹百年之患,曾省吾能一举dàng平,本事当然不只这两条,既然秦林肯听,他也就肯说,两人坐在马车里头谈xìng极浓,秦林向他请教了许多这个时代统兵作战、粮草筹措、后勤运输等方面的事情。

    密云县到京师,走通衢大路也就一百八十里,秦林一行人当官的坐马车,校尉亲兵骑马,不紧不慢的摇过去,三天之后就到了蓟辽总督的驻地。

    沿途州县官员置酒款待钦差,然后把滚单、火牌流水般往密云传下去,崭辽总督杨兆早就知道钦差什么时候来,这天就在城郊排了香案,率一众属官郊迎。@。

荆湖卷 四百一十章 秦林的烟幕弹

    十里长亭排开龙亭鼓乐倚仗。钦差大臣兵部shì郎曾省吾。副使锦衣卫指挥佥事森林、中使张小阳都下了马车,一块走到彩扎龙亭旁边,曾省吾亲手把诏书放在龙亭里头,南面而立。

    兵部右shì郎、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杨兆率领众多属官北面而立,这位总督生得白面黑须仪表堂堂,穿一领大红sè朝服,头戴五粱冠,金带玉佩,端的是威风凛凛。

    谁能想到,这么一位多年总督蓟辽军务,素称国朝能臣的大员,居然是疯狂中饱sī囊的大贪官?

    秦林仔细观察,杨兆身后的诸位官员从总督府属官一直到密云县令,通通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亦步亦趋的跟着总督,不敢有丝毫逾越。

    看来杨兆的确是位“能员”在蓟辽总督任上这些年必定使了不少手段,恩威并施、安插心腹,把底下的官员都治得服服帖帖。

    不过秦林也没暴lù他的〖真〗实意图,和曾省吾这个额头贴着江陵党标签的正钦差一块来,应该能降低杨兆的警惕xìng吧?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杨兆率众官行五拜之礼,然后鼓乐本文字由乐优文学提供,请记住乐优文学。并导,一群健卒将装圣旨的龙亭抬起来,曾省吾、秦林重新上马跟在后面,直到城中总督衙门,杨兆为首按文武职东西排班四拜。

    曾省吾将诏书交给杨兆,杨兆跪接之后展开宣读,内容无非是一通套话,宣慰的意思还多过纠劾。

    读完杨兆将圣旨还给曾省吾,重新放回龙亭里头,众官四拜,舞蹈山呼,杨兆跪龙亭前问“皇躬万福?”曾省吾鞠躬答“圣躬万福”。

    杨兆率众官退”将粱冠红袍的朝服换成纱帽补服的常服,又出来见钦差,行两拜礼,最后具鼓乐把诏书送到官亭里头供起来,全套迎钦差、接圣旨的程序才算闹完。

    曾省吾是做惯的倒也罢了,秦林解剖尸体、分析案情几个钟头都静的下心,弄完这套程序却是头昏脑胀眼发huā,有种崩溃的感觉。

    好在众官接完圣旨”把朝服脱下换了常服,又到总督府正厅落座,大家脸上的神情就轻松多了。

    杨兆和曾省吾是老熟人了,互相开玩笑,一个说曾shì郎什么时候升尚书,六部里头随便哪个出缺”都轮到你老兄上了吧,一个说杨总督久历边任,朝野公议曰能,将来措置机宜,一举dàng平塞上,怕不步王阳明后尘,以文臣而封伯爵?

    场面实在和谐得很,根本没有一点纠劾的意思。

    本来嘛,大家伙儿都是张相爷提拔起来的能员,杨兆更是在蓟辽总督位置上力推新政”俺答封贡、清量田亩、一条鞭法、编练新军等事情都是百分之百的服从张居正,曾省吾和他的关系相当亲密。

    谈笑几句,曾省吾就介绍秦林:,“老杨,这位秦将军虽然年轻,却已简在帝心”恩相张老先生也很看重,着实是位年轻有为的能臣,将来定是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粱。”

    杨兆早听过秦林的名字,闻言立马满脸堆笑:“久仰秦将军大名,前次鄙人的帐房麻某人猝死一案,多劳秦将军费心,听几个奴仆提起,杨某好生感jī,只可惜边廷事重,无暇亲往拜谢,一直心中抱憾。”

    曾省吾哈哈大笑,抚掌道:“杨总督,可别口惠而实不至啊,这次你得,重重,的谢一谢秦将军。”

    秦林故意做出贪婪的样子,听到重谢就把眼睛睁得老大,假模假样的推拒:“曾shì郎说笑了,下官尽为臣的本分,何须杨总督,重谢,?大家还是彼此心照吧。”

    杨、曾两位还没回答,张小阳先就急了,隔着茶几连扯秦林衣袖:“咱家在宫里就听说杨总督很够朋友,若有什么惠赐,秦长官您只管恭敬不如从命嘛。”

    说着张小阳就直愣愣的盯着杨兆,恨不得直接从他袖子里头mō几键马蹄金。

    秦林闻言也就点头,“张公公说的是,杨总督名声在外,本官早有耳闻了,蓟辽一带的“土仪”托杨总督的福,这趟总得见识见识。”

    曾省吾说话还收着几分,秦林和张小阳就粗鄙不堪了,才把圣旨接了,刚坐下来就明说什么“惠赐”、“土仪”这急不可待的样子落在众位官员眼中,登时就把他俩看得底儿掉。

    杨兆极其爽朗的大笑:“秦将军、张公公,您二位不晓得,曾shì郎是本官多年好友,所以彼此说笑。杨某是极喜欢交朋友的,两位到蓟辽来,各sè风物总要敬清雅赏的。”

    “那敢情好啊,我老叔就说了,这趟差本文字由乐优文学提供,请记住乐优文学。使办下来,回宫可以几年都不愁吃穿了”张小阳极其高兴,太监贪财那是名不虚传。

    秦林也搓着手,嘿嘿直乐:“在南京就听家岳提到杨总督大名,今日一见,真乃我大明股肱之臣也!”

    曾省吾就对杨兆说,张小阳的叔叔就是当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而秦林的平妻,就是卉京魏国公徐邦瑞之女。

    “哦,原来是两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总督府属官都这友想。

    杨兆闻言并不怎么吃惊,想是早已知道这两个的来历,却装出刚知道的样子,把手一拱:“失敬、失敬,原来两位都是世受国恩的忠臣之后。”

    官员们肚子里好笑,张小阳是宦官的侄儿,秦林是裙带关系,哪里称得上“世受国恩”?倒是秦某人怎么弄到魏国公女儿做平妻,莫非那女儿是妾生的,家里不得宠?

    可秦林和张小阳两个却俨然以此为荣,脸上颇有点得意洋洋之sè,落在众官眼中,就越发瞧他们不起了。

    杨兆安排了歌舞欢宴,以他为首,刑名、钱谷两位幕友作陪,和三位钦差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晚上又安排歌姬暖席,秦林推说家有悍妻,曾省吾和张小阳则来者不拒。

    曾省吾倒也罢了,张小阳要歌姬何用?

    回到驿馆安排好的房间,土仪已经送过来了,几口腊黄羊、干rǔ猪,放在地上,陆远志、牛大力和一名年老的“长随”恭候多时。

    “这个杨总督十分老辣,不好对付啊!”改扮成长随的徐文长揪着黄不黄、灰不灰的山羊胡子,似笑非笑的踢了踢黄羊。@。

荆湖卷 411章 师爷斗师爷

    徐文长伸脚踢着那只风干的黄羊,竟然纹丝不动,显然内中别有蹊跷。

    秦林努努嘴,牛大力就抓起黄羊双手用力一分,立马将整只羊撕成两月”只见羊肚子里头掉下一团油纸包着的东西,砸到地上当啷作响。

    撕开油纸,包着的竟是雪亮的细丝纹银!

    不仅是黄羊,rǔ猪肚子里也装着好东西”归拢了数数,三千两玟银亮闪闪的,好大一堆呢。

    徐文长把山羊胡子捋了捋”瘪着嘴冷笑:“杨兆这厮久历官场”“哼哼,居然玩这一手”分明是想把长官您变成套上笼嘴的毛驴,欺我等识不破他这,无中生有,连环计么!”

    秦林也mō了mō鼻子,若无其事的道:“杨兆果然包藏祸心,不过,本官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陆远志和牛大力面面相觑”根本不懂自家长官和徐老头子说的什么。

    把银子藏在风干黄杨和rǔ猪的肚子里送来,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吗?为什么说他居心不良,设下连环计的圈套呢?

    徐老头子抽下棉鞋照头就打:“两个傻小子,他为什么不送珠宝、黄金、银票,偏偏抬这三千两银子过来!”

    陆、牛两个登时明白了几分,却终究有些儿懵懂,还是徐文长和他们一一解说分剖。

    原来杨兆玩这羊肚藏银,首先是一招“投石问路”,如果钦差收下自然没事,如果钦差存心找茬也不怕”你要是责他公然贿略钦差大臣、居心叵测之罪,他就把脸一抹:我什么时候送过银子?我分明送的黄羊、rǔ猪。

    接着等钦差大臣从羊肚发现了银子,这就是“无中生有”之计,神不知鬼不觉贿赌就送了,外人无从察觉。

    最后不赠送便于携带的黄金、银票,而是这么一大堆”整整三千两银芋?

    那就是把你套住,钦差大臣从京师风尘仆仆的过来,自然不可能随身带几千两银子,如果钦差要和杨兆作对,他再暗中指使人控告钦差索取巨额贿赔,随便找个小官来做行贿的替罪羊”再从你这里轻而易举的搜出三千两贿银,那秦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偷偷送走也不可能”身为统辖三巡抚、四总兵、十余万大军、权势极大的蓟辽总督,自然有的是办法盯住这一大票银两的去向。

    所以只要钦差收下银子,就等于毛驴被他套上了笼头,再也不能撅蹄子一这一招就叫“反客为主”最为毒辣。

    “靠,光送个黄羊就使了三条连环计”陆胖子听完这些”把拳头往炕上重重一砸:“杨兆哪儿是给咱们送黄羊?敢情他老人家把咱们当成肥羊来宰喽!”

    牛大力把胖子扯了扯,“你担心什么?咱们长官啊”心里头早就有数呢。”

    可不是,秦林始终微笑不语,听得两个心腹弟兄说话,这才不慌不忙的道:“怕什么?我正是要杨兆把咱们当成肥羊嘛。”

    徐文长嘿嘿干笑着把大拇指一竖:“长官借张公公打头阵,这一招“假痴不癫,也使得妙,怕是在座官员有大半把长官认作张小阳一样的浅薄无能之辈吧。不过……”

    不过什么?陆、牛两个把老头子连推直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卖关子呀!

    徐文长话锋一转:“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杨兆这条老狐狸,也瞒不过他手下赵师臣、刘良辅这两个狗东西!老头子我刚才一不小心和赵师臣朝了相,他们怕是有了防备。”

    赵师臣是总督府的总文案”刘良辅是粮饷师爷”两人都有举人身份,是江南绍兴府有名的“劣幕”专会帮着上司草菅人命、贪污公款、欺上瞒平、行贿受贿。

    明制,官府幕宾的地位比属官还要高些”这两位实是蓟辽总督杨兆的左膀右臂,绝非易与之辈。

    徐文长愤愤的道:“这两个在江南为非作歹,搞得声名狼藉,没想到竟又跑到边廷上,不知帮着杨兆做了多少坏事!”

    秦林笑呵呵的将手一摆:“就没有赵、刘两位认出先生,以方才我暗中观察杨兆的样子,也不像被我骗过的。呵呵”这次本官和杨兆是钦差斗总督,那赵师臣和刘良辅,就要靠徐先生去师爷斗师爷了一不知徐先生这么些年未曾踏足官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徐文长拱手为礼,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火苗:“老骤伏枥,志在千里,区区劣幕,不堪一击!”

    同一时间,蓟辽总督府内书房,赵师臣、刘良辅两位劣幕正如徐文长的猜想,和杨兆待在一块,也在商议怎么对付秦林。

    总文案赵师臣生得瘦高,满脸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生着一双凶相毕lù的马蜂眼,只要眯起来就有几丝锋锐的寒芒若隐若现,说话是尖锐难听的豺狼嗓门:“东翁杨老先生,那秦某人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哪!刚才学生瞧见他手底下一名长随,竟是江南有名的劣幕、专和当道诸公作对的徐文长,看样子是要对东翁不利呢。”

    好嘛,这才叫贼喊捉贼呢”赵师臣才是劣迹斑斑的绍兴师爷,他偏说徐文长是劣幕。

    “哦?”蓟辽总督杨兆闻言并不吃惊,不慌不忙的用右手食中二指在左手掌心点了点,“老夫听说秦某人是副钦差,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此人年纪虽轻,在京师闹腾的声势却不小,不仅冯保的侄儿在他手上吃了亏,刘守有也拿他无可奈何……”

    “东翁勿忧,学生做的账”莫说徐文长了,就算是秦某人烧香拜佛请得财神爷下凡,也查不出一毫毛病!”

    说话的是粮饷师爷刘良辅”他五短身材”留着两撇老鼠胡须,相貌贼眉鼠眼,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显得格外jiān猾,伸着小短手在主人面前把xiōng脯子拍得山响。

    “那就好,那就好”,”杨兆轻描淡写的把头点了点,对刘良辅做的假账十分放心,但他的自信当然不仅仅限于一本假账。

    堂堂蓟辽总督,节制三巡抚、四总兵、十余万大军,拱卫京师之边廷重臣”在朝野苦心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声息上达相府下通塞外”哪有那么容易被区区锦衣卫指挥佥事扳倒?

    “秦某人识相就罢了,如果痴心妄想要和老夫扳扳手腕……”,杨兆沉下脸yīn险的冷笑着。

    一阵晚风吹来,室内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白天叩接圣旨时那张写满了忠君报国的脸,突然间变得yīn沉莫测,嘴里冷冷的吐道:“昆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赵师臣也跟着嘿嘿的冷笑起来,刘良辅则没来由的心头一寒。

    第二天,宾主双方继续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展开交流,曾shì郎和杨总督深入交换了对于北方边防的看法,并在张首辅新政的指导方针下达成了广泛共识。

    曾shì郎高屋建瓴的指出蓟辽防务和大明安危息息相关,杨总督任重而道远:杨总督回答在英明神武的朱〖主〗席和富有远见卓识的张〖总〗理领导之下”崭辽战线的广大指战员深入贯彻执行新政方针,一定把蓟辽防区建设成为大明北方的解铁长城一好吧,其实这些都是秦林枯坐无聊时,自己把两边干巴巴的谈话“翻译”,着玩的,结果惊人的发现古今如一,不禁感慨万千……,曾省吾和杨兆两个谈笑风生”赵师臣、刘良辅则出来作陪,和秦林、张小阳说笑。

    张小阳昨夜已经收了“土仪”又和杨兆安排的歌姬彻夜缠绵”坐在那里只管眉huā眼笑,还问蓟镇有没有塞外胡女,真不知他一个太监哪有这么好sè?

    秦林也装着和光同尘,与张小阳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暗中试探赵、刘两位师爷。

    赵师臣凶顽果敢,刘良辅jiān猾刁钻,这两个说话都是滴水不漏”饶是秦林以现代刑侦讯问技巧施以交叉盘问,也没问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这两个劣幕,果然不好对付啊!

    再看看那些属官,要么连他们自己都不明底里,要不就是杨兆的心腹死党”杨兆苦心经营八年之久,从崭辽总督府本身恐怕不容易打开局面。

    杨兆和曾省吾相谈甚欢,又开午宴相请,罗列珍搓、歌舞助兴,这一顿直吃了个半时辰,到下午才算完,杨兆亲自把三位钦差送出总督府,双方欢笑道别。

    秦林剔着牙齿,漫不经心的道:“曾shì郎,咱们到密云来,光吃吃喝喝怕是遮不了别人眼睛,堵不住别人嘴巴,以下官之见,还是得把总督府出入账册调出来瞧瞧”另外蓟镇戚帅也一块被弹劾,咱们走客不如坐客”就请他来这里答复,如何?”

    “本该如此嘛!”曾省吾没细想就同意了,在他看来就算是做个样子出来,这两件事也是必须的。

    杨兆顿时警觉起来,在秦林和曾省吾之间看了看,使个眼sè,赵师臣就炸响了豺狼嗓门:“秦钦差,我瞧您老手下有个长随,长得很像江南有名的劣幕徐文长?”,什么?曾省吾格外诧异。

    徐文长闻言也不避讳,就从长随班子里站了出来,朝诸位大员团团作揖:“在下山yīn徐渭,见过衮衮诸公!”@。

荆湖卷 412章 想歪了

    赵师臣和刘良辅相顾而笑,自觉揭破了徐文长的身份,徐老疯子和秦林一定尴尬无比吧!

    曾省吾大吃一惊,看着眼前留着黄不黄、灰不灰山羊胡子,一身旧棉袄带着破洞,颇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果真是青藤居士徐文长徐老先生?”

    徐文长负手而立,傲然答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老头子正是青藤居士徐渭。”

    哼哼,看好戏喽……赵师臣嘿嘿jiān笑,心道徐老儿你以为扮成长随,就没人识得了?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他不怀好意的瞧了瞧徐文长,又瞧了瞧秦林,嘿嘿冷笑。

    没想到曾省吾立刻肃然起敬,朝着徐文长深深一揖:“老先生夹驾光降,惜晚生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得大名鼎鼎的青藤居士,若非赵先生提醒,几乎当面错过!想三十年前,徐先生铁笔震江南、高名动公卿,晚生仰慕已久,只可惜缘铿一面,却不料于今日相见,总算稍解渴慕之情。”

    怎、怎么会这样?赵师臣的笑容僵在了坑坑洼洼的脸上,贼眉鼠眼的刘良辅也把老鼠眼睛瞪得快掉下来了。

    别人只当他老疯子,赵、刘两个劣幕也以己度人,觉得老疯子半生落魄,哪有我俩总在大官大府做师爷,吃香喝辣大笔拿银子来的冠冕堂皇?

    殊不知曾省吾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山yīn徐文长,大明朝二百年号称第一才子,三十年前就已谈笑动公卿,那时候曾省吾还在家乡做秀才时就已闻得山yīn徐渭的大名,好生仰慕。

    官当得否大,优礼前辈的儒林灿巨是不能丢的,曾省吾虽已做到兵部shì郎、钦差大臣,在徐文长面前也执后辈晚生礼节”十分的谦恭。

    徐文长也晓得曾省吾大名,闻言捻须微笑:“曾shì郎在四川巡抚任上,督率大将刘显,领十四万大军进剿都掌蛮,克寨六十余,俘斩四千六百名”拓地四百余里,得诸葛铜鼓九十三”一举dàng平大明西南腹地的百年叛乱,战功彪炳,老头子当年病中闻得捷报,也为之浮一大白哩。”

    这番功绩正是曾省吾平生得意之事”听徐文长说起,他好生高兴”又将秦林一指:“徐老先生诗作,谓,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今日却不同了,想来秦将军就是您等到的买珠之人吧!”

    秦林想起当初和徐老头子见面的情形,就是肚子里好笑,面上则做出正儿八经的样子:“不瞒曾shì郎,徐先生和下官一见如故,所以结成忘年之交,他生xìng洒脱不羁,这才扮成长随,跟着下官到此见见边塞风物。”

    是啊,确实“一见如故”旁人倒也罢了,陆远志、牛大力两个互相掐着使劲儿才忍住笑”记得当初是老疯子在茶馆胡说八道,被甲乙丙丁痛打了一顿”还差点被秦长官锁进监牢里面……

    徐文长则连连讪笑,和秦林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看。

    赵师臣在旁边那叫个郁闷哪,本以为点明徐文长的身份来历,好叫秦林尴尬一场,没想到曾省吾对徐老疯子的态度是格外恭敬,反叫他自己没趣。

    正寻思着怎么把曾shì郎点一下,叫他明白秦林、徐文长来意不善,结果张小阳又岔了出来。

    这位宫里出来的中使,从旁边把秦林的衣服扯了扯,低声问道:“这个老头子,就是专会捉弄人闹笑话的徐文长?”

    徐文长学富五车、文武双全,同时又滑稽幽默,有不少趣闻铁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张小阳只是个小太监,当然不知道他参与制定抗倭战略、协助吴兑执行俺答封贡等等军国大事,却对那些滑稽段子牢记于,心。

    秦林点头道:“是啊,他极会捉弄人的。”

    若不会捉弄人,怎么把毕懋康逼上粱山?嘿嘿嘿……

    “哎呀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徐文长啊”张小阳比曾省吾还要jī动,他是皇宫里头放出来的小太监,也不太懂世事,身为钦差中使居然上去就给徐文长磕了个头,喜滋滋的道:“咱在宫里头总听人说你老人家的故事,就是太后、公主面前也常说了解闷的,只道你是个古人,没想到今天还活在世上,真正叫咱吃了一惊。”

    徐文长倒也不客气,mōmō张小阳的头,笑眯眯的道:“是啊,老头子还活在世上,有些人倒是巴不得老头子早死呢。”

    说着,徐老头子凌厉如刀的眼神把赵师臣、刘良辅扫了一眼。

    “他奶奶的,谁要您老早死?您老长命百岁!”张小阳欢欢喜喜的拉着徐文长:“老先生,你骗王世贞吃瓜、替人挑粪过桥、哄赚俺答的几个故事,究竟是不是这么说的?和咱再讲一遍好不好。回宫里,冉也好和别人讲讲,要是他们晓得咱见着了活的徐文长,怕不羡慕得把眼珠子掉下来哩!”

    原来皇宫里头深宫寂寞,太监、宫女乃至后妃都无聊得很,喜欢讲故事打发时间。

    徐文长名气又大,滑稽段子又多,讲来讲去连别人的笑话故事都栽到他头上了,像张小阳这种不学无术的太监还以为“徐文长”是个宋朝唐朝的古人,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没想到现在居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这一喜就非同寻常了。

    曾省吾笑着朝被张小阳纠缠的徐文长拱拱手,意思是您老还是先满足这位小公公吧,咱们嗣后再谈。

    秦林也点点头:“徐先生,您先给张公公讲讲故事吧,看来您肚子里的故事不倒空,他是不肯放手的,反正总督府的账本,总得晚间才能清理出来吧!”

    杨兆方才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娄,被秦林又提到账本的事情,打了个突然袭击,他却是不慌不忙:“赵老夫子晚间亲自把账本送过去,总要叫秦将军放心。”

    敲定稽核账本和派人去通知蓟镇练兵的戚继光过来同受纠劾,秦林这才告辞离去,他和曾省吾说说笑笑,张小阳则一刻不停的缠着徐文长,要他讲故事。

    总督府门口,赵师臣牙齿一咬,马蜂眼眯起,凶狠的瞧着徐文长的背影,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尽管赵师臣帮着上司为非作歹,捞了不少银钱,享受总督府总文案的地位,自觉比落魄的徐文长高了不知多少,可刚才兵部shì郎曾省吾和钦差中使张小阳的表现,让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惭形秽。

    同为绍兴师爷,曾省吾、张小阳看重徐文长,却对他赵师臣基本无视啊!

    杨兆倒是云淡风轻的笑笑:“这个秦某人还是有点儿手段,能把徐文长弄来做幕宾,不简单。

    东家的说辞,叫赵师臣越发嫉恨难平,眯着的马蜂眼越发凶恶。

    正是要jī得你用心办事!赵师臣的表现,正中杨兆的下怀。

    刘良辅则老鼠眼一转,试探着道:“东翁,曾shì郎不是咱们一党的吗?方才怎不提醒他一下,告诉他秦某人别有用心呢?”

    杨兆皮笑肉不笑的把刘良辅看看,这人做假账有一手,是个很不错的粮饷师爷,可别的嘛还差着老远。

    刘良辅被主人看得心慌,还是赵师臣把他肩膀一拍:“老刘,你以为曾shì郎不知就里?哼哼,人家能做到兵部shì郎……面上虽不说,心头早已嘹亮!”

    确实,曾省吾当面对徐文长恭恭敬敬,其实立刻就瞧出了道道。

    徐文长不仅是江南第一才子,装了一肚子滑稽幽默的故事大王,还是精明强干的师爷祖宗!

    他在胡宗宪幕府做总文案的时候,什么赵师臣、刘良辅算哪根葱?

    秦林把这位爷带在身边,绝不是请他欣赏边塞风景这么简单!

    但是秦林也和相府走得很近,并且和张相爷的关系也很微妙,即使曾省吾是江陵党的骨干人物,一时间也不清楚相府究竟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所以回到钦差下榻的馆舍之后,曾省吾就闭门不出,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骑快马便带着他的书信,朝着京师飞驰而去……

    “想必曾shì郎已经察觉不对劲儿了”徐文长摆脱张小阳的纠缠之后,回到秦林的房间,老头子的神sè带着一点儿焦灼,“他如今隐忍不发,自是顾虑长官和相府之间另有别情,但要是他得了张相指示,咱们就不好行事了。”

    密云到京师一百八十里,快马一日便耳来回,若是曾省吾得到相府的确切消息,他身为正钦差从中作梗,秦林要查杨兆那就难如登天了。

    秦林mō了mō下巴,稍微迟疑一下:“呃,这个嘛,如果不出意外,相府那边应该不会有指示传来吧,张小姐……”

    “怎么可能?张居正被杨兆méng蔽,戚继光敢怒不敢言,现而今张、曾、杨实为一党…………”徐文长连珠炮似的驳斥秦林,忽然看到这家伙脸上神sè颇有些古怪,又提到张紫萱,方才猛的醒悟过来:“秦长官,难道你已经?哇咔咔咔,了不起,了不起!”

    徐文长把大拇哥一挑,老疯子暧昧的怪笑。

    哦~n陆胖子和牛大力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挤眉弄眼。

    这三个家伙,都想到哪儿去了!饶是秦长官脸皮厚,也免不得老脸一红。@。

荆湖卷 413章 玉女盗书

    ,曾有省吾派往京师的亲兵一走。蓟辽总督杨兆就立刻接到了消息。身为督率大军屏护京师的边廷重臣,苦心经营这么些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钦差大臣的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他。

    “果然不出老夫之所料”杨兆在内书房把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玉、雕狮子,脸上挂着讥诮的冷笑。

    赵师臣马蜂眼亮闪闪的,咬牙切齿的道:“秦某人自作聪明,拉张相爷的虎皮做大旗,其实和江陵党根本不是一路,等曾shì郎从京师得了相爷的钧旨,倒要看看秦某人还能翻得起浪来?”

    刘良辅笑得老鼠胡须一抖一抖的,笑容格外猥琐:“反正姓秦的也蹦达不了两天了,赵老哥,你说咱的账簿还给他送过去不?”

    “送、怎么不送?咱让他好好查,用心查!”赵师臣脖子一梗,豺狼嗓子又尖又硬。

    杨兆轻轻拍着玉雕狮子的头,悠然自在的道:“曾shì郎派往京师传信的亲兵,咱可得,保护,好了,要是半道上被秦某人安排人截了去……”

    赵师臣抬手一揖:“东翁放心,学生已经打点明白了,万无一失!”

    的确万无一失,蓟辽总督府派出边军精锐斥候装成往京师递塘报的铺兵,半路追上曾省吾的亲兵,假说结伴同行,实则暗中护送,一路把他送到了京师灯市口纱帽胡同的张居正相府。

    那亲兵浑然不觉,笑眯眯和诸位精锐斥候道别,他是常走相府的,和门政大爷们熟得很,很快曾省吾的书信就送到了管家游七手里。

    晓得曾shì郎是自家主人的心腹,游七不敢怠慢,立刻将书信和别处来几封紧要函件,一块儿放在了张居正书房的案头等帝师首辅从内阁回来,他老人家亲自批阅处理。

    铺兵投书回来,自是放心得很,那些精锐斥候见书信投进了相府,也俱各安心。

    开玩笑,所谓侯门深似海可哪里的侯门能和当朝首辅帝师的府邸相比?高墙青瓦、楼台重重,外人却不能窥其一端只因几处门口驻着锦衣校尉、边军精锐、京营选锋,高墙外面又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来回巡视,强弓硬弩、鸟枪利刃,守卫之森严堪比皇宫紫禁城谁还能在这里头捣鬼?

    不过,世事无绝对……

    相府内书房外曲折的回廊两旁盛开的红梅灿若朝霞,一道娉婷的人影从huā丛中款款走来,仙姿丽sè比huā还jiāo艳三分,深邃不见底的双眸,又带着传自父亲的几分狡黠。

    远远瞧见小姐走来,守在内书房外面的奴仆尽皆低头,丝毫也不敢仰视,连呼吸都尽量放得轻微,唯恐亵渎了这位貌若天仙的相府千金。

    直到看见小姐要进内书房,为首的蓝衣仆人才把身子一闪拦在前头弯腰躬身:“禀小姐老爷还没有回来。”

    张紫萱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一挑,伸手理了理鬓角发丝:“怎么,难道父亲大人不在,我就不能进这间书房?”

    “这……”蓝衣仆面lù为难之sè,心念一转:老爷和小姐乃父女至亲平时也常在书房和儿女相见,这要是硬拦下来吧,所谓疏不间亲,身为家仆难道还能越过小姐?将来就是在老爷面前,也该自己吃亏。

    没奈何,蓝衣仆只好陪着笑脸,闪身退步避往旁边。

    张紫萱微微一笑,目不斜视的走进书房,那蓝衣仆却踮着脚尖,从门口望进去,监视着她的举动。

    “这厮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张紫萱抿嘴微笑,却不便对这忠心的仆人太过分,只好假装在书橱上挑选书籍,眼角余光扫视着书桌上的信函,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啊,就是这本《竹书纪年》!”张紫萱高兴的从书橱上取下一本古sè古香的大书,将它放在书桌上津津有味的翻看,那书页翻弃来,便把信函压了几封在底下。

    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把书页重新合上,喜滋滋的带出去,告诉那蓝衣仆:“和老爷说一声,我把《竹书纪年》拿去看了。”

    原来只是借本书!蓝衣仆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他并不知道,《竹书纪年》的书页里头,还夹着曾省吾写给张居正的书信。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张居正从内阁回到家中,这位精力充沛的首辅大人只略微休息了片刻,吃了几块点心,就脚步匆匆的赶到内书房,处理这些至关重要的函件。

    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内阁首辅“似相而非相”通过一系列的权力运作能够达到甚至超越过去普通的丞相的权力,但毕竟不是真宰相,在制度上不具备独立的权力。

    于是发誓要中兴大明、天下大治的万历首辅张居正,便不得不“以操、莽之术,图伊。周之业……,利用权谋手段来实现对权力的掌控,而这些不能堂而皇之弄到内阁和朝廷的内容,便体现在他和党羽的书信往来之中。

    头一封信是工部shì郎潘季驯写来的,秦林翰旋之下由五峰海商和漕帮垫支了河工钱粮,这位治河专家正在黄河岸边为了治理水患、保中原百姓不再遭黄泛之苦而辛劳工作。

    他写来的信上,抱怨河南巡抚对治河工作漠不关心,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行事颇多掣肘。

    张居正想也没想,就取了空白信纸,简短的给了回复:“时良兄(潘季驯字时良)见信如晤。河工千秋大业,事成可保中原万千百姓免于水患,豫抚安能置身事外?不谷(王侯的自谦称谓,相当于孤、寡,此为张居正的自称)明日朝议加豫抚兼理河道衔,令其不得推脱。”

    潘季驯治河,河南巡抚出于官僚躲懒的本能不予配合、玩踢皮球,张居正就给河南巡抚加个“兼理河道”的头衔,叫他没法置身事外。

    又有别处赈灾、备荒、整军、人事的种种事情,张居正都一一用类似的办法对付,凡是乱蹦乱跳的,他授意六科给事中发动弹劾,凡是大力推行新政的官员,他写信给当地督抚巡按,叫他们上奏保举…………

    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的权力实际上都掌握在张居正手中,这些弹劾、保举一旦发到朝廷,张居正自己票拟同意,让冯保批红照办,就成为了朝廷的正式诏书,生杀黜涉取决于心,虽万里之外也无法抗拒,端的是雷厉风行。

    八年,万历八年了,帝国在他的指引下,力推新政、清丈田亩、整肃军备、消灭倭寇、剿灭焚乱、俺答封贡…………中兴盛世仿佛就在眼前。

    当然,凡是违逆他的意志,想和江陵党对抗的人物,都被帝师首辅的巨掌碾得粉碎,要么尸骨无存,要么只能躲在yīn暗的角落里,小心翼翼的tiǎn舐着伤口。

    终于,张居正完成了他的任务,所有的函件都得到了处理,帝师首辅很满意自己的工作,伸了个懒腰,端起了一盏浓浓的参茶。

    “父亲大人,您还忙吗?”

    女儿清朗动听的声音,瞬间驱散了张居正的倦意,他笑盈盈的答道:“紫萱啊,爹爹已经忙完了,快进来,这里有辽东巡抚刚送来的参尊茶!”

    红泥小火炉煨着茶水,张居正倒了一盏滚热的参茸茶,亲手递给女儿。

    捧着香味浓郁的茶水,张紫萱宛如夜空的眼睛里闪烁着感jī,不管张居正在外面多么威风、掌握文武官员生杀黜涉时多么严厉可怕,在家里,他永远是个慈爱的父亲。

    “爹爹,你对女儿真好!”

    张居正不疑有他:“那当然,谁叫爹爹有六个儿子,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呢?”

    张紫萱突然觉得不应该欺骗父亲,几乎立刻就要将真相和盘托出。

    不过想到秦林说的那些话,想到戚大帅的苦衷和那些奋身报国的边廷将士,张紫萱的心中就没有了一丝犹疑~试想将来父亲知道了真相,他也会支持女儿这样做吧!

    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服父亲,将蓟辽总督杨兆这样一位支持新政的边廷重臣直接李下,草职查办啊,所以就只好……,张紫萱嘻嘻笑着,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书举起来:“《竹书纪年》,嘻嘻,女儿从爹爹书房借去看过了,这就完璧归赵。”

    “哦,你把这本书都看了?”张居足似乎有些吃惊,接着摇摇头:“此书是枭雄之辈看的,你个女儿家嘛,真是的……”

    张紫萱撇撇嘴:“儒家好些话,都是替当道者粉饰,女儿以前读到尧舜禹禅让,觉着太不合情理,何以三代古人如此反躬自省,而后世并无禅让之事?直到读《竹书纪年》上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才知道尧舜之禅让,与汉献帝禅让曹魏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居正无可奈何,他也就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很多史书上写的都不尽不实,所谓春秋笔法,文过饰非而已!哼哼,只不知若干年后,爹爹我又将如何为后世人评说?”

    “自然是大明朝的第一贤相、万历朝中兴名臣”张紫萱摇着父亲肩头撤jiāo,与此同时,一封信函已插进张居正之前批好封好的那叠函件中间,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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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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