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起驾入城
舒阳府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城墙上,知府韩乡亮摆着羽扇,看了看远处。
“大人,贼军主力,路线似乎有点偏差。”指挥使任齐皱眉说着:“有点靠近我府了”
“是不是立刻戒备,并且全面武装和起用民壮?”
“哦?”韩乡亮似乎有点意外,淡淡说:“戒备是应该的,不过全面武装和起用民壮,似乎有点草率了吧?”
韩乡亮立起身来,踱步:“你要知晓,府内藩仓的银子,都是有定数和上交额数,数万民壮,要是单是役工,还能勉强补窟窿,要是武装和起用,不仅仅得开启武库,消耗的粮饷,本府实在难以承担呀”
这的确是问题,任齐沉吟片刻,说:“想必朝廷必有专款应对,不会责之府内承担”
“嗯……要是贼军攻城,自然不会责之府内”韩乡亮看看任齐,心里一叹,却说:“但是一旦贼军没有来,就肯定是府内承担了”
“不过,贼军路线,既已偏差!”韩乡亮还是颌首:“你先召集民壮准备吧!”
“仅仅几天的粮饷,府内还能承担。”
“我明白了!”任齐立刻应声,他是武人,自然专于军事,立刻就命令。
十数人应声而去,不久,城内就喧哗起来。
“武人粗鄙,动辄兴师动众”韩乡亮看见了,暗暗一叹,他本能有警惕和反感。
不过,贼兵来了,却也不能拖后腿才是。
此时快到中午,除一些士兵还算精神,余者都有点松散,任齐扫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外行人总要求12时辰不松懈,但是实际人就是人,客观规律使人会疲倦,因此除执勤警卫的士兵,余者的都可以休息,免得敌军来临后疲惫。
到了晚上,每队也是轮流派人守夜,余者安睡。
不过不得擅离岗位,违者军法处置。
任齐查岗,抵达城门处,突然“咦”了下,就看见一处特别戒备森严,仔细看去,为首是个有点陌生的人。
“陈百户?不使人轮流休息么?”
对这问话,陈仲似乎一惊,略一沉吟,大声回答:“据说田大人和李大人都提了指挥使,特别是李大人,原本也是百户,连升几级,下官也有点羡慕……所以吩咐儿郎们打起精神来,摩拳擦掌,就等着贼军来呢……哈哈。”
听了他的话,众人也是笑了起来。
田蔚和李谦升官之速,大家都听闻了,不大不小奇迹。
任齐也笑了:“都是拿命拼的……”
笑着,仍旧有点古怪,就说:“兵部怎么调遣的,你们是曲章卫的,就算调派,怎么就派了你们二百人过来……”
正寻思问话,就在这时,忽听传来警号角声,接着又见到火箭射上了天空。
众人都是脸色一变,一齐向城外看去。
很快的,就看到哨骑插着旗,带几个骑兵急急奔回。
进了城,来到知府韩乡亮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禀报:“贼军来了,都是骑兵。”
听了他的话,知府韩乡亮一惊,任齐更转身而上墙,目视韩乡亮,见韩乡亮颌首,就立刻脸一沉,喝着:“传警,关城门,准备守御!”
“是!”
平时是知府说了算,这时是指挥使说了算,立刻炮三声,城门徐徐关闭,士兵纷纷集合戒备,在垛口前排列,准备作战。
警报声继续远远传开,府内也是骚动起来,韩乡亮站在城楼上远远看去,只见地平线上,有一队应军而来。
应军尽是骑兵,军容严整,韩乡亮初步估计,人数有五千之数。
韩乡亮松了
口气,对任齐说着:“应该不是攻城,区区五千,哪怕精锐,怕都不能攻城,应该是路过”
任齐目光看去,应军大部滚滚而来,旌旗一片,慢慢的集中在城门五里之外。
心里诧异,更有不安,答话:“按照道理,这点人是不能攻城,只是……”
“怎么了?”应军是五千骑,可威势极重,肃然列阵,散出股摄人的杀气,韩乡亮不由渗出汗来,问。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任齐觉得不安一阵阵袭来,有什么是罅漏了。
突然之间,目光看到城门处戒备森严神色紧张的二百人,一道灵光闪过,他不由大喊:“不对,不对,这有问题……”
几乎同时,陈仲露出狞笑,一身甲衣铮然作响,高喊:“杀!”
“杀!”
“噗哧,噗哧,噗哧!”
突然之间,二百人拔刀相向,长刀斩杀的声音令人心寒,几乎没有反手之力,附近百余士兵,应声被杀。
见此,城楼上一片惊叫:“是曲章卫的人……陈仲反了,陈仲反了……”
任齐全身一震,一下变得全身冰冷,部下还一片的惊呼:“大人,怎么办?”
“杀光他们,不能由他们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任齐也一片混乱,但是看见着:“快,跟本官杀!”
任齐等不及结成阵形,就率人冲下去,左右的人呆了呆,才有人响应,手忙脚乱的跟随。
“杀!”
才冲下去,早有准备的反兵,先涌出的是长矛兵,只听一声号令,“噗噗噗”长枪刺入,冲下去的七八个士兵,立时惨叫着被刺死在地。
几乎同时,“射!”一声嘶哑的吼叫,紧接着就是尖锐呼啸声,一阵箭雨扑向涌下来的人群,霎时溅起一片血花。
“大人,小心!”一个亲兵眼见不对,拦截在前面,噗噗连声,身中七八箭,跌翻下去,重重落到城下,鲜血不断从身上流了出来。
“敌将擅长兵法”一瞬间,任齐身为指挥使,切实感受到了。
二百人其实很少,真短兵肉博,没有多少时间就消耗完了,而长矛高丈半,却可以最大程度抵御,争取时间。
更不要说,弓手集射涌下人群了。
“轰”城门已经打开,两个力士,不顾杀声,拼命用斧斩绳。
“快,快杀了他们”任齐目眦欲裂,只是嘶吼。
只听噗噗,只见上面,一时召集不了弓手,却有人灵光一闪,同样把长枪当标枪投下。
十数根长矛而下,就算。
正指挥的陈仲,顿时红了眼,扑了上去,捡起斧头就砍。
“保护大人”十数人持盾扑上去护卫。
“噗噗噗噗”连声,上面城楼反应过来,调集到了弓手,更有长矛投下,就算有盾牌,仍旧不时伤亡,惨叫声不断响起。
“杀,杀!”
更有督促的士兵,不顾长矛阵,扑了下去。
“噗”陈仲中了一箭,他眼都没有眨,再次奋力斩下。
“噗”吊桥绳子断开,吊桥重重落下。
“不,杀光他们”任齐绝望嘶吼,亲自冲了下去,举刀搏杀。
“杀”
枕兵城外骑兵,早就关注,立刻战鼓声起,骑兵毫不迟疑,潮水一样移冲了过去。
五里,不多不少,恰是骑兵积蓄出马力的程度。
再近,反不能了。
以马匹速度,五里不过十几个呼吸,只见吊桥落下灰尘还没有散尽,骑兵已经踏上了吊桥。
“不”
才短暂几分钟
,任齐已身被数创,只是被甲衣阻挡,入口不深,这时怒吼舞刀拼命撕杀,但冲入的骑兵,骑速不减反增,人马向前跃出,一将弯弓搭箭,只听“噗”一声,长箭一闪,刹那间将任齐命中。
这一箭,将任齐活生生钉进墙去,任齐大声吼叫着,使尽全身力气,拔出箭,想挣扎起身再战,又听到一片整齐的弓弦声。
“噗噗噗”多达六支长箭,破开他的铁甲,深深贯穿,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动。
任齐大口大口血块涌出,强撑着身体还想举刀,却当场气绝。
气绝瞬间,远处地平线,更多应军涌出,中心却高举卤簿仪仗,只见大郑的龙旗举起,仪仗上千人,风旗、雨旗、宿旗浩浩荡荡汇集。
中间是一个华盖,有人高呼:“陛下,起驾入城”
“起驾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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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钓鱼
内阁
“水师还没有好消息么?”
听见询问,分管兵部的崔兆全下意识抚了抚须,叹:“韩承勋是水师都督,只带了三千人,只能运输和接应,而主力总兵张东启平日还算积极,折子可圈可点,可目前看,作战却是平庸之辈……”
“带三万人,都拿不下空虚的应国”
“当然,据说守将钟允礼,本是前魏将门之后,的确有些兵家手段”
听了这话,赵旭默然,叹:“应国是前魏之棋子,我也没有察觉,我不推诿,这是我的责任,我已写了自劾密折送上去,静候朝廷处分!”
钱圩立刻接着:“我同样也没察觉,这不是首辅一人之责,内阁都有责任嘛,不过张东启虽然无能,可现在,却不能临阵千里换将……”
还待往下详谈时,便听一阵喧嚷,这是朝廷中枢,哪来的喧哗?
三个人都一怔,却见文寻鹏快步进来,脸色有点铁青,躬身禀告:“诸位相公,舒阳府已失陷”
三人一静,崔兆全才说:“不过是一府沦陷,看你急成这样……”
话还没有落,文寻鹏很无礼打断:“蜀废人在舒阳府发伪徼文,言陛下弑祖弑帝,杀叔淫宫,今奉血诏,登基伐贼!”
“什么?”
钱圩、崔兆全听闻,都是变色,赵旭也是脸色煞白,但他毕竟是历事三朝的老臣,迭遭大故,毫不迟疑起身。
“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相公们立刻见驾”
赵旭崔兆全钱圩什么话也没说,立刻起身,才出院门,就见高泽带着几个内侍等候。
太监不许干政,因此除非传旨或跟随皇帝,不许进入内阁办公处。
“相公们请”高泽说了一声,就引路前行,却不再言语。
众人径直穿过殿,沿着甬道而去,抵达御书房,就见八个带刀侍卫站在殿外,里面十二个内侍垂手恭侍。
可皇帝正看着折子,神色却不甚肃穆,正写着一分折子。
“你们都起来,都坐下说话。”苏子籍笑着:“原本受了兵劫的地点,朕要免了三年赋税,再拨银一百二十万两,以济灾赈粮。”
“诸卿觉得如何?”苏子籍笑着瞥了一眼。
“这是皇上圣恩,受灾百万百姓自会欢喜庆跃……”赵旭斟酌着字句说,顿了顿,禀告:“臣还有话要禀告……”
“蜀废人在舒阳府发徼伐朕的事?”苏子籍听了不禁一哂:“朕已知晓了”
“皇上……”崔兆全着急喊着。
“朕不是不知道情况,却觉得你们太急了”
苏子籍起身来踱着,徐徐说:“这是兵家调动之计”
“……”跟随来的文寻鹏眼睛一亮,似有所悟。
“历代为真龙开道者,固是天命注定,其实也是人事——早早称王称帝,使朝廷集火围剿”
名器乃聚人心,因此一旦早立名器,必不可容。
朱元璋缓称王,就是此因,要称王称帝,元朝必倾力围剿,但是只称都督,却根本轮不到先剿。
“但是正因此,现在贼军反利用”
“贼军已一步步走入泥潭,日益衰弱,卿等也知晓,再进百里,就是朝廷预伏的战场——数十万精锐好整余暇等待。”
“看来,蜀废人和伪王,是闻到了气味了”
说到这里,连苏子籍都有点失望,真的只差一点点,就进入了口袋了。
但是无妨,其实现在已经进了口袋,到时四周一扎,就困死一城了。
“所以,蜀废人和伪王,要的是趁现在主力尚存而进行野外决战,因此才悍然称帝,传缴四方,就是要名器立起,诸公焦急督促围剿,就给了贼军可趁之机了”
这其实也隐含了太平天国早期胜利之原因。
太平军北伐,乃是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等率2万人北伐,这北伐当然是失败的,林凤祥和李开芳凌迟处死,许多平庸之人因此轻视之。
其实,北伐直扑北京,导致天下臣子,都不得不“赶去拱卫京师和皇帝”,1853年5月-1855年6月,根本没有人对付太平天国本部,使太平天国得以迅速发展。
可以说,没有北伐就没有太平天国。
原理就是,哪怕知道可以轻松镇压太平天国本部,但是身为臣子,不以“赶去拱卫京师(中央)和皇帝”为先,自然是乱臣贼子,哪怕胜利了都不得好死。
同样,蜀王称帝,天下臣子就得立刻写血书围剿,不围剿,就是“不忠”
不仅仅是当地郡县和将领,就是内阁都不得不如此,自然中了应国之计。
甚至,有大部分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长久的官员意识,使他们下意识这样行事。
可所谓思想钢印,特别是,不钢印,就暴露出你不是朝廷的官,心怀异志。
“可卿等细想,就算蜀王,不,蜀废人称帝,区区一府,又有什么可怕,可急呢?”
苏子籍含笑对怔着的赵旭等人说着。
顿时,殿内一阵沉默,片刻,赵旭扶袍隆重行礼,说:“恕臣之罪!臣当了一辈子的差,却这时糊涂了,可见臣养气不深,请皇上降罪!”
苏子籍微笑着点点头,用手让众人坐下:“你们是臣子,本应急朕所急,岂有怪罪之理”
“但是兵法,就得镇之以静,掠之如火”
“因此,就得下旨,让各郡县,各卫军,按照原本部署行事,不得冒进”
“卿等内阁,更是朝廷重枢,更不得急燥”
“事实上,到了今天,蜀废人和应贼深入已深,随时两端可扎紧收网,这等伎俩,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苏子籍微微一笑,神色冷酷
“蜀废人既如此倒行逆施,并且不想走了,那可以收紧口袋,断绝内外,步步扼紧——就如此办理罢”
宿河镇
这里西通官道,东至水运码头,还有个驿站,行商走贾络绎不绝于道,人烟愈来愈稠密,因此就形成了镇子。
虽现在靠近贼兵,冷清了许多,仍旧比一般乡镇繁华。
这日至傍晚,有一座绅宅,应该先人还当过官,门还矗立着两个石狮子,只是时日久了。
绅宅大厅光线很暗,只点了二根蜡烛。
曹易颜卧在软榻,似乎在闭目养神,几个人垂手站着,都是一声不吭。
良久,曹易颜才坐了起来,虽天凉了,可似乎嫌厅内太热,扇了两下扇子才出神重重叹了口气。
“孤等了三天,却没有等到好消息”
“姬子宗真能沉的住气,他才不满二十呀!”
说是奇袭京城,可是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是万不得已才为之,他之所以出来,就是钓鱼。
钓朝廷的大鱼,也是钓军中,是不是有不稳当。
可,让曹易颜失望了。
按照道理来说,蜀王一称帝,周围的军卫,就会被朝廷和皇帝严厉逼迫出城野战,这样才能趁机一鼓灭之。
这是历史上多次的事,大将持重,可架不住朝廷和皇帝慌乱,胡乱指挥,结果几十万军沦丧。
这里靠近京城了,数十万军被歼灭,京城顿时风雨凋零,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攻克京城。
可现在,等了三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岂不能使曹易颜失望和震怖?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青丘狐
反是内部,的确钓了几条鱼。
曹易颜神色晦暗,眯着眼看向一人:“曹敏有异动?”
这人身着商人服,大概急行和淋了雨,脸色青里泛白,显得有些憔悴,只是眸子闪着幽幽的光,磕头说:“是,王上,王上一离大营,章司农、刘大符等将,都还属安分,就是曹敏连连拜访了几个大将,营帐内戒备森严,听不到具体,请王上降罪。”
“这等密谈,自然戒备森严,听不到正常,何罪之有?”曹易颜目光一闪,接了茶,呷了一口,望着同样晦暗如冥的雨空,淡淡的说着。
曹敏,听其姓,就知道是宗室,只是太远了。
就算太远,要不是曹易颜,也有希望继承应国,当然,不是以曹姓,而是以夏姓。
不管怎么样,曹敏身份很敏感,这时更敏感。
许多时,讲究证据,可大部分时,根本不需要多少证据,形迹就足了。
曹易颜没有立刻说处置,转脸问一个人。
“杨佳,你是我大魏世臣,京城情况怎么样?”
这三天,曹易颜并没有直接赶去京城,就在附近宿河镇钓鱼,可不等于没有办事,先行准备都已经干了。
杨佳躬身,毫不迟疑答:“臣等世受大魏天恩,先帝游狩以后,奉命扎根京城,以图后事”
“这些年,自然有大部分余部都辜负圣恩,首鼠两端,不能信任了”
“也有小部分依旧牢记当年对大魏发的誓言,旦夕持戈准备”
“臣也知道事情重大,选的都是可靠的人,总有二百十一人可用,这是名单”
说着递了上去,曹易颜拿来看了一眼,掂掇了一下,闭目只是沉思。
这些人,他是有点印象的,毕竟不是第一次办事了,许多内应潜伏,可不可信任,都是有点底子。
这次,就要倾家而起了。
赌成了,自然封官荫子,赌输了,就自然身死族灭。
曹易颜出了会神,又问:“蜀王给的名单,你怎么看?”
杨佳垂手说:“我们和蜀王,不是一个系统,他的名单,臣却不知道深浅。”
这是正论,名单有错,一旦事泄,就身死族灭,杨佳岂敢乱讲,可就算这样,曹易颜仍旧有点失望。
他不说话,几人自然也不敢说话,都垂手鹄立,听着窗外沙沙不断的雨声。
许久,曹易颜才说:“那,就搏一搏罢,到了京城再说”
顿了顿,又问:“你觉得,什么时发动是好?”
“就算有内应,皇宫经过上次宫变,戒备森严,怕难以成事”
“只能等伪帝出宫的机会了”
“等伪帝出宫的机会?”曹易颜望着外面灰暗阴沉的天空,语气变得有点沉重:“只能这样了,余下……看气数罢”
“看这皇天,庇佑不庇佑了”
远在千里的余律,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他在坐骑上挽缰而行,用略带迷惘的眼神扫看四周。
青丘,自然是以丘陵为主,属太平府,据《太平郡县志》均载:“旧传初置县在离水南,常为神狐所穿穴,遂移(城)离水北。”
此时,云层布满天穹,车队沿着驿道蜿蜒延伸,本来长途跋涉有点疲累的余律,鞭一指,问:“史县令前面丘陵,是不是就是青丘祠?”
“是!”史县令躬身:“前朝钦命建立,只是久已失修,下官已经用印,命人整理,预备着修葺。”
余律颌首,又问:“大禹和青丘之故事,可真?”
“钦差,大禹和涂山氏女成婚,似有记载,但是要说九尾狐,就史料闻所未闻,只是民间野说了
”史县令虽然仅仅是个县令,却是读书人,对这些不是很信。
余律点了点首,其实历代分辨对错,是民间还是朝廷,看其封号和文字就可知晓。
拿余律不知道的关羽封号。
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三界是佛门词,大帝就是帝君,天尊是道门词,就等于是总统主席皇帝一起当,一看就是民间屌丝的私封。
而朝廷正规封号,格式就非常标准——忠义神武灵佑关圣大帝——和民间完全二个风格。
并且《吕氏春秋·音初》记曰:“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命其妾候于涂山之阳。”
一字不提狐,提了就几乎证明是民间屌丝了。
“那,黄帝杀蚩尤于青丘呢?”
“或有之”这次史县令迟疑了,他想了想说:“民间垦荒,曾经挖掘到古坑”
“古坑之中,多见祀井”
“多有祀畜和人畜,斩首祀之”
“或未必是谣言”
这时到了,余律点点头跳下马来,对史昀说:“祠堂清静,你随我进祠观礼,其余扈从稍候片刻。”
余律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册封这青丘君。
龙王之神可是赐予雨水,有功社稷,它有什么功劳?
故只想简单敕授就可以了,连太平府知府想同行都婉拒了。
史昀忙遵命吩咐,带十几人进了山门,丘陵不高,甚是平缓,进山门向上看,大概不过上百台阶,到祠堂,余律看去,发觉占地面积其实不小,看规格前朝当初还是给了规格。
只是现在,荒废许久,哪怕清扫过,依旧可见荒芜,余律先没有进去宣旨,问:“旨意里的祠田,已经拨了么?”
“拨了,500亩祠田,免了赋,不征钱粮,赐作祠产基业,并且以祠祀胡家看管”
余律听了,觉得礼仪已经到了,进了大殿,展开旨意。
制曰:经云有青丘之狐,太平则出而为瑞。本年全郡亢旱,派员前往祈祷,屡昭显应,实深寅感。为答神庥,以昭灵贶而垂久远。特加封青丘惠济君,且发款崇修祠貌,其官建祠宇,秩在祀典者,并依新号,敬谨设立神牌以申崇奉,钦此!
旨意念完,余律也没有发觉多少异样,史县令忙燃着了香捧给余律,余律皱了皱眉,双手接过,***炉里,又拜了几拜,算是礼成,就踅身出来,不久,车队就离开了。
才离开,祠门关闭,就听“嘻嘻”的声音,一只只眸子在幽暗祠内亮起。
“经一百多年,我胡家又接了圣旨了”
“胡夕颜听闻,虽显了原身,却备受宠爱,看来的是真的,不然哪有这旨意?”
“不过,当年魏世祖可是指狐为婚呀”
“不知夕颜,可有这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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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忠诚
京城
薄暮隐隐,夕色橙红。
人流稠密如游鲤,穿行在街巷之间。
曹易颜广袖方巾抬手间,竹布大褂,却是洗得发白。
这不是自家常服。
屡试不中,留京苦读的举人,换洗的衣服,看起来很有些清贫。
举步踱着,目光看向此方。
店肆房舍都开着,熙熙攘攘,并无多少受惊之意。
视线扫过御河,河边福柳还没有完全凋零,修长丝绦垂至肩旁,带起些许凉意。
临近的店面后门,几个伙计聊天,传入耳中。
本来嘈杂非常,常人是听不清楚。
但高深的武道修为,令他在有意分辨下,却能听得清楚。
“哎,你们听说没有?”
伙计手里搬着瘸了腿的茶几,口中轻声说:“蜀王府,昨日下旨正式抄家了。”
“不是抄过么?”
“抄家跟抄家也不一样,听说这是谋反了,不但废为庶人,还要满门问罪。”
“我去瞧时,里面大把大姑娘小媳妇,个个漂亮的呢,都被押了出去……”
说着,伙计还咽了下口水。
看着账本的掌柜头也不抬,就是一笑,用手里的账本敲了敲伙计的头:“那你就别想了!”
“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当官妓,你拼了命挣钱,说不定能尝一尝滋味。”
“可天家家眷,宁可赐死也不会,别想了……倒是别处牵连不深的,说不定可以赎身。”
“哎呀,老板,你懂得真多”有人连忙奉承老板。
“住老京城几百年,谁家祖上没有点官泽,我郝家也出过侍郎呢,到现在就开个店——这些谁不懂呀?”
“对,我太爷爷还是个六品京官呢!”
曹易颜听了也不说话。
京城汇集天下精英,说不定随便碰个普通坊民,论真起来,都是官员甚至公卿后代。
自然和别处不一样。
多少,有点耳濡目染。
但见识也就这样了。
“姬子宗,你真果断啊。”
悠悠此心,不知不觉飘远。
其实他承认,姬子宗继位,处置宗室并不苛刻,有宽仁之风。
齐王谋反,不过是赐死,子孙圈禁而已。
除此之外,可称无犯。
可蜀王不但谋反,还占据府县称帝。
消息传来,立刻就抄家了,这次是真抄家问罪。
不过,不是这样,蜀王岂会铁了心跟自己走?
这处置本在意料之中,并不是问题,还是好事。
只是……
“大军离京不过300里了,可京城仍旧安定,何以至此?就对他这样有信心?”
这段时日,他回想过往所知,愈发心惊。
这姬子宗,到底有何能,而能治政至此?
徐徐步行,不紧不慢,至四五条街,枣树下,有连着三间门面的肉铺,案上放着新鲜肉和刚出锅的卤肉,汉子正细细切着卤肉。
“哎呀,读书郎,要不要切些卤肉?”
“哎……六两卤肉多少钱?”曹易颜吞吞吐吐,眼神犹豫。
那个汉子目光看了眼,就微微一凛,转了口吻笑着:“六两?也太少了吧,看你也不容易,上科没得到彩头吧?”
“嗯……”曹易颜低沉地应着。
“别急,皇上登基,就有恩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在这旬日间!”
无名火蹭蹭燃起。
曹易颜袖中手缓缓攥紧。
我大军进逼京城,你竟还有闲心开恩科,莫非视我如无物?
“那六两……怎么卖?”
“六两太少,不必买了!”汉子倒是热情。
“今天我招待你,这里有酒有肉,吃饱不要钱!”
“这怎么好意思呢?”
汉子豪爽大笑:“当得,当得!别嫌弃就成!”
“读书郎现在落魄,几个月后说不定就是翰林,以后说出去也沾沾喜气!”
说着,冲对面店主吆喝:“我切了块卤肉,你弄点酒来,凑桌酒席喝喝!”
对面酒家也高声:“成,难得你慷慨,我正巧饿了,多带几个馍馍过来!”
“惭愧……学生确实囊中羞涩,就厚颜领了。”
“这京城居,大不易呀。”
曹易颜也不推辞了,只是还是喃喃。
“临行前家乡父老凑的银两而今尽数花完,还借了三百两呢!”
“那有什么惭愧的?几千举人进京,打马游街的能有几个?剩下的,还不都如你这样,熬个几年回去。”
“你要真能中个进士,给我们店写个店名,我就值了……”
几人吃酒吃菜说话,不知不觉,一只袋子,由曹易颜处落到店老板处。
而一只不知道是猫是狗的东西串过,根本没有瞧他们一眼。
转眼入夜,及到了二更(21点),已经陆续静街,各坊口都站着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
这就是宵禁。
不过,宵禁并不是禁止上街,而是断绝每坊之间联系,坊内500亩大小,仍旧可以活动和经商,因此小户人家,或灯光昏暗,或完全熄灭,但酒肆,旅店,青楼,仍旧灯火通明。
特别是青楼,丝竹和歌妓之声,似有似无,袅袅不断,直到三更(23点)才熄了外楼的灯火。
各坊宵禁,同样是断绝内外,何尝不是对有心人的安全保护?
毕竟,无旨意,宵禁了,就算是官家衙门,许多都不能随便进出。
等得雨丝打得屋瓦微响,高墙院子的里门洞开,一个汉子闯入其中。
里面的人矍然而起,棱着眼看时,待看清了人,却松了口气。
房里黑暗沉寂,良久才有人出声,略带嘶哑:“老金,你来晚了。”
老金穿着灰袍,略躬身:“百户,我过来时,张家二郎纠缠了下,我费了点心思才摆脱。”
这间房不小,只是窗更砌得小巧,屋里显得幽暗阴沉。
有大小两桌,大桌有酒有菜,坐着六七个人。
而四周有四个人,有意无意封锁着门。
“坐吧!”主位的人说着。
老金径自走到左侧空座入座,主位轻咳一声,说话了。
“诸位!”
“圣上游狩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十三年。”
“本来,靠着未雨绸缪,我们在京城有不少伏子,都是身世清白可查的人家。”
“可时过境迁,单是我们百户,现在仍旧在这房内的,也十不存一了”
“万幸,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陛下已经率大军扑向京城,离京不过三百里”
“迎回正统,就在此时。”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额角都渗出汗来。
“怎么不出声?”百户阴森笑了:“要是寻常弟兄,退了就退了,我也不计较”
“可你们不但世恩,还有今恩,这时可不能松链子。”
众人心一沉,其实要说“不计较”是假,圣上才游狩,留下的仍旧官阶森严。
发号施令,逼迫做事,或刺杀,或煽动,过程折损自然不需要多说。
可正本清源,虽历代强调“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可忠诚只因是力量和利益,而不是大义。
没有力量,也给不起卖命钱,谁干?
历朝历代,亡国多矣,千年青史,找几个亡国后,还有忠诚的看看呢?
庆武四年,那批留下的都是“久经考验,久受国恩”的潜伏司人员,可几次行动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举报。
甚至众人也隐约知晓,举报人是和不少人签了“我去举报受死,儿子由你们照顾”的血契去的……
虽举报人也是“前朝余孽”得不了好,可伪郑大肆搜捕下,组织受到严重破坏,从这以后,就不敢多强迫了,渐渐有意脱离的人,也多了。
但是“今恩”的确是要害。
应国不是朝廷,每年能给的银子不多,因此给了“忠诚”的老部下,并且还不止如此。
虽庆武四年,潜伏司受到了重创,可到庆武六年开始,靠银子,靠关系,靠运作,靠原本计划,仍旧一点点继续渗透到新朝廷里,虽多半是胥吏,可不少是敏感岗位。
这其实也是把柄,真不听号令,一纸举报,单是渗透这些岗位,就罪无可赦,必然杀头抄家。
某种程度,仍旧符合忠诚的大道——弱版的力量和利益。
沉默了会,老金站出来了:“百户,我等久受大魏皇恩,自当效死”
“自当效死”众人一起应着。
“好,好”百户咯咯笑着:“大军一至,京城就可大动,不动不乱,一动必乱,这乱起来——我们就是再造乾坤的功臣。”
“来,干了此碗,为子孙博个功名前程。”
说着百户手一挥,身后有人倒酒。
老金死死盯着酒碗,酒色在灯光下,嫣红晃眼。
突然之间,种种祖传的皇城司传说而来。
他不由全身微颤,就想拔脚奔出,可看了四下,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只能苦笑。
“干!”举碗就一饮而尽,“啪”一声,酒碗摔的粉碎。
“啪啪啪”六七个酒碗,同样摔的粉碎。
百户并没有生气。
他自然知晓,这逼迫必有后患,伤了许多人的心。
可是,别说是现在,就是王朝鼎盛,也是这样——和许多人想的相反,千日教诲,用在一时。
大义,从不能用一辈子,但只要关键时让人听从就可以了。
至于以后?上了战场的人,还能有以后?当是话本呢?
连他自己,也不作此奢念。
真的就只是,为子孙博个光明前程而已……
突然之间,百户眸子寒光一闪,匕首丢出去。
“喵。”灵活的影子从门边窜出,看身影,是猫?
看不清楚,但只要不是人就好。
“任务是什么?”
喝完酒,有人沉默了会,询问。
“果然。”要是过去,哪会不追那猫?
他端正身体,心中暗叹着,却依旧从容镇定。
“别急,待我慢慢与你们说,我们的事,危险是有,但真行动利索,未必会有危险。”
此话却如阳春三月,带起些许温度。
不过,众人还在等着。
“上面的部署非常简单,我们安插的人,有在大臣家的仆人!”
“不过,重点目标,仅仅三人!”
“赵旭、何钰端、钱圩”
听了这三个名字,个个变色,特别是赵旭,可是当朝宰相。
“任何一个大臣,只要喂了麻风散,就会看似中风,三日必亡!”
原来是下毒!
这着实让人松了口气。
“朝廷体制,大臣一旦病危不救,皇帝就会亲临探望”百户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任务,就是使皇帝出宫探望!”
“明白!”
余人都是轻声颔首,见着无话,转眼出去就不见人影。
百户站在房中,神情莫名。
“除了这任务,上面还交代,联系下伪郑的皇子……刺杀皇帝后,就可使他混乱京城”
“伪帝已经有皇子,到时仍旧是叔侄相争。”
“京城就更人心惶惶,到时——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