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执着的尽头
那是阔别了三千年的光辉,以及阔别了三千年的声音。
以及阔别了三千年的历史。
阿兹莫尔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就如同许多许多年前,当他刚刚以德鲁伊学徒的身份获得踏入神殿的资格时跟在导师身后,怀着虔敬的心踏上那雄伟庄严的台阶与石板坡道,而在他的身后,数名神官亦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并按照当年的不同司职分列两旁。
这是最崇高的觐见仪程,每一步都不可马虎——尽管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经有三千七百岁高龄,然而这些垂垂老矣的精灵仍然将每一步都踏的稳如山岳,丝毫不错。
阿莫恩便静静地俯卧在庭院中央,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向自己走来的精灵——他们每一个的面庞都已经和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三千年的时光,哪怕是寿命悠长的精灵也早已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些在当年便已经至少中年的精灵完全是依靠接受过洗礼的“赐福”以及强大的生存意志才一直活到了今天。那些皱纹遍布的面庞深深烙印在阿莫恩眼中,并一点一点地和他回忆中的某些影子产生融合……最终融成一声叹息。
“阿兹莫尔,你很老了。”祂轻声说道。
“主啊……”阿兹莫尔一步步向前走着,当神的声音直接传入耳中,他终于颤抖着开口,“我们找了您三千年……”
“你们不该找我的,”阿莫恩轻声叹息着,“我离开自有理由——而你们本可以过得更好。”
“我们知道,但我们愿意跟您走!”一名高阶神官突然说道,“不管是什么理由,我们都愿意……”
阿莫恩静静注视着这些曾忠诚地追随自己,甚至直到三千年后的今天仍然在忠诚追随自己的神官们,良久才一声长叹:“正是因为在当年愿意跟我走的太多了……”
……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静静地站在远处,站在通往庭院中央的“小径”旁,看着那些神官如同宗教故事中的朝圣者般走向光芒笼罩下的圣洁巨鹿,贝尔塞提娅终于轻声开口:“三千年了……晨星家族无数次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久远的难题,却从没有人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形式落幕。”
“以这种形式落幕……你的麻烦不会少的,”高文看了白银女皇一眼,“这些人不可能回去了——而不管你对外的解释如何,这些人都是被你带走之后‘离开这个世界’的……你用了很多年来尝试温和地解决秘教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不可能温和结束了。”
“我记得我们之前就讨论过这个,”贝尔塞提娅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她看向那些站在阿莫恩脚下的神官,脸上的笑意温和甜美,然而眼神中的光彩却冷冽如霜,“很多人都搞错了一件事情——我在温和对待的,始终只是这些曾为帝国立下巨大功勋,而且从不曾真正背叛过白银帝国的老者,至于您提到的那些秘教……他们算得了什么?”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计划,”高文从贝尔塞提娅身上收回视线,默默看向前方,“倒是我担心过头了。”
“白银帝国很大,古老的历史又带来了古老且复杂的社会结构,自我统治那片土地几个世纪以来,总会有人不愿意跟我走……现在我只不过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让其中一部分人去跟他们的神走罢了,毕竟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白银女皇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直到半分钟后她才突然轻声问道:“在另一个地方,应该有许多技术人员在监控这边的变化吧……刚才阿兹莫尔贤者和神官们踏入忤逆庭院之后,他们和阿莫恩之间……”
“建立了连接,”高文沉声说道,“非常明显,非常稳固的连接——看样子哪怕是经过了三千年的‘枯竭’和‘中断’,这些人心中对阿莫恩的虔敬信仰也丝毫没有减退,反而随着时光流逝愈发坚固、深刻。”
“是么……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坚定不移的心志,即便以精灵的寿命和神赐的生机,他们也不可能坚持到今天,”贝尔塞提娅眼皮微微垂下,“阿兹莫尔贤者已经将近五千岁了。”
随后她顿了顿,才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看样子,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
在破碎漂浮的巨石大地上,阿兹莫尔与神官们席地而坐,就如三十个世纪以前的德鲁伊贤者们在森林中围坐探讨经典与教义一般,神明的力量浸润着他们干涸了三千年的灵魂,充实与平和的感觉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智,他们讨论着那些古老时光的故事,讨论着那些繁茂的森林,讨论着群山与谷地,四季与鸟兽,流过平原的河流,以及掠过天空的雄鹰——阿莫恩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们,在那双水晶熔铸般的眼睛中,是纯粹到超脱凡俗的光辉。
这一切持续了很长时间,持续到贤者们仿佛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期间有一位高阶神官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发出一声叹息:“唉,如果伊斯塔陛下还在就好了……”
“科斯蒂娜背叛了神圣的信仰,”另一名高阶神官忍不住说道,“她……她不应该……”
“科斯蒂娜或许背叛了她的信仰,但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们,”阿兹莫尔嗓音低沉地开口,他的声音立刻让神官们安静下来,“有无数人可以指责她在重组教会时的决定,但唯独我们这些活到今天的人……我们谁也没资格开口。”
这位苍老的精灵眼皮低垂,谁也看不清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是怎样的神色,而就在这时,阿莫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低缓而柔和:“科斯蒂娜·伊斯塔·晨星……我的最后一位女祭司,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她……已经死去多年了,是么?”
“是的,主,”阿兹莫尔立刻回答,“伊斯塔陛下在两千多年前便已去世……在您离开之后,她重组了德鲁伊教会,用皇权接管了整个精灵社会,背弃神恩导致的反噬和她自身承受的庞大压力让她早早离世,而她本人也因此成为了最后一个拥有教名的白银女皇——在那之后,白银帝国的统治者再无教名。”
阿莫恩沉默下来,沉默了不知多久,神官们才听到那个温和又威严的声音重新响起:“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是么……唉,真是个傻姑娘,她其实做的很好……真的做得很好……是我当年离开的太过自私了。”
阿兹莫尔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主,您万不可……”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身体也没有站起——这位老迈的精灵有些惊愕地低下头,在神官袍服的开口和裸露处,他看到自己的肌肉和皮肤不知何时已经一点点干瘪下去,一种仿佛风化岩石般的灰白色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在他身上。
这一幕,就如同这具凝滞在时光中的躯体突然间反应过来,回忆起自己在多年前便应该死去。
老神官突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随后淡淡地笑了起来,抬起头环视周围,迎来的是同样微笑的几副面庞。
“主啊,看样子时辰近了。”阿兹莫尔笑着说道。
“我可以让你们留下,”阿莫恩静静地注视着这些在一千至两千年前其实就应该寿终正寝的精灵们,“抛弃这幅躯体,抛弃过往的一切,不再和凡人世界有任何联系,永久地留在这里——直抵时间尽头。”
阿兹莫尔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他才轻声问道:“我们留在这里,神就会回来么?”
“……神不回来了,神已经死了。”
阿兹莫尔轻轻地笑了起来,又缓慢地摇了摇头,随后他才用力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让自己这具正在快速走向衰老的躯体离开地面——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之后,他这次终于成功了,他回过头,便看到贝尔塞提娅和高文已经来到附近——他们站在那里,仿佛正等待着某个时间的临近。
老神官轻轻招了招手,那位年轻的女皇便走了过来,周围的古代神官们也一个个站起,他们相互搀扶着,共同注视着这位白银帝国的统治者。
“贝尔塞提娅陛下——我尊称您一声陛下,”阿兹莫尔慢慢说道,嗓音仿佛干枯的枝叶摩擦般生涩粗哑,“我知道,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您和您的父亲,和您的祖母,你们每一天都在盼着我们几个死去……现在,这一天好像终于来了。”
贝尔塞提娅张了张嘴:“我……”
“请交给我们,我们时间有限。”阿兹莫尔抬手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话,随后他慢慢抬起手,食指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伴随着一阵微微流淌的绿色光辉以及一阵轻微的皮肤摩擦声,这位老神官的额头中竟逐渐凸起、脱落了一枚暗绿色的宝珠!
白银女皇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是……”
“藏在身上,可能会被你们搜出来,而以您的聪明才智,您一定能认出它,进而猜到我为何要准备这信物,”阿兹莫尔咧开嘴,他的牙齿正在松动,声音也比之前更加含混起来,“但现在,我可以把它交给您了……这是您祖母权杖上所缺的那颗珠子,是您皇权所缺的最后一环。
“拿去吧,找到我的学徒,他在那座山下等着您,让他看到这枚珠子,然后用古精灵语告诉他——繁星升起,叶已归根。
“这样一来,那些真心追随我们、追随古老传统的精灵们自会散去,从此以后,他们将认您为合法且唯一的统治者,而那些没有散去的……女皇陛下,就让他们来陪我们吧。”
阿兹莫尔将手向前递去,两秒钟后,贝尔塞提娅才伸手将其接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没有带回这颗宝珠和那句话,会怎样?”
阿兹莫尔看着她,注视了数秒钟后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怎样——又有谁真能反抗得了强大的白银女皇呢?”
说完这句话,这位已经活了数千年的古代神官便转过头去,仿佛将整个凡世也一并留在身后,他向着不远处那庞大而圣洁的巨鹿迈步走去,而在他身后,古代神官们相互搀扶着,却同样坚定地跟了过去。
“你们现在还有机会改变主意,”阿莫恩的目光落在这些神官身上,语气渐渐变得严肃,“再往前,我也无法扭转一切了。”
阿兹莫尔抬起头,仰望着那双水晶般的眼睛,在神明清澈温暖的目光中,他轻声问道:“主啊,死去之后,有那永恒的天国么?”
“……没有,”阿莫恩低声说道,“万物皆无永恒,众神也会陨落,死亡是一片安详的虚无——你们前方,只有我。”
“谢谢——”阿兹莫尔微笑着,完全干瘪下去的躯体沐浴在自然之神的光辉中,他向前踏出一步,缓缓张开双手,“您与我们同在,我们与您同在。”
在一片柔和飘散的白光中,来自古代的神官们和那古朴的冠冕一同升华为光,消融在阿莫恩身边逸散出来的光辉中。
一切归于虚无。
高文意外地看着这一幕,这与他一开始的预期显然不符,他迈步来到了贝尔塞提娅身旁,与这位帝国统治者一同仰起头,看着那些残存的光辉一点点变淡、消散,半分钟后,空气中浮动的光辉终于重归平静——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所设置的屏障也随之消退。
巨鹿阿莫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再次出现在高文面前,那些贯穿了祂的躯体、交错钉死在大地上的飞船残骸也一点点从虚无中浮现出来,不过片刻功夫,这里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仿佛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忤逆庭院中安静下来,凡人与神都没有开口,又过了不知多久,阿莫恩才低声说道:“走了,都走了啊……”
贝尔塞提娅微微垂下眼皮:“他们早已走到尽头,只是执着罢了。”
“也好……”
阿莫恩轻轻叹了口气,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上游走的光辉突然一滞,那种久远而圣洁的气息便仿佛在这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高文感知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那庞然如同小山般的巨鹿在黑暗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三千年不曾有过丝毫移动的身躯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他听到阿莫恩体内传来某种低沉的声音,就好像是血肉在重新充填一具空洞的躯壳,流水在灌入一条干涸的河流。
这圣洁的巨鹿深深呼吸着,随后垂下头颅,前肢用力支撑着身躯,那如山岳般的躯体便随之开始一点点地移动,一点点地站起……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解脱
在距离极近的情况下目睹这一切,所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撼,那仿佛一座匍匐的山丘在缓缓起身,又如大地在眼前隆起——不管是高文还是贝尔塞提娅,在这一刻都因惊愕而瞪大了眼睛,乃至于忘记了言语,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试图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巨鹿仅仅是昂起头颅,其上半身的高度便已经到了即便仰视也难以看清项背的程度。
而在巨鹿起身的过程中,那些贯穿了其身体、钉死在大地上的远古合金残骸也随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原本对神明之力有着无上压制的金属与水晶在这一刻失去了它们的特殊性,它们内部残留的能量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中和、抵消,伴随着其表面游走的光辉迅速黯淡,它们开始纷纷断裂、脱落,又从阿莫恩的伤口中一点点被挣脱或挤压出去,血肉蠕动和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断传来,细碎的光粒也不断从空中落下——
无人可以想象这将带来怎样的痛苦,阿莫恩在这整个过程中保持着令人敬畏的沉默,直到他完全站起,直到那些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山上滚落的巨石般纷纷落地,他昂首站在黑暗的忤逆庭院中,才终于有一声低沉的叹息响起,叹息中杂揉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人性的叹息。
他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高文和贝尔塞提娅眼前快速愈合起来,而高文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这令人惊愕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仿佛想通了一些事情,随后才轻轻点头:“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阿莫恩垂下头颅,嗓音低沉悦耳,却不知他所说的“解脱”到底是在指谁,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裹挟着奥术闪光的风暴突然从遥远的黑暗混沌深处冲了过来,并在阿莫恩旁边凝聚出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身影,这位如钟楼般的女士仰头看着远比她要高大的自然之神,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哦,医学奇迹啊。”
“你的玩笑一如既往让我很难笑出来。”阿莫恩低声咕哝着,他的身体随之在光芒中迅速收缩,仿佛是挣脱了最后的束缚之后有了更强的自我控制能力,他那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变得过于庞大的躯体开始飞快变小,先是从山丘大变成了城堡大小,又从一座城堡变成了一座大厅,最后他的身体在这个尺寸停了下来——对凡人而言仍然巨大到需要仰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么夸张,弥尔米娜也不必再仰着头看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莫恩才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弥尔米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可以挣脱这些东西了?我现在突然记起来,你曾经有几次眼神都很古怪……”
“是又如何呢?”弥尔米娜轻轻笑着,笼罩在薄雾中的双眼微微眯起,“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哪怕你已经具备了挣脱这些束缚的‘条件’,你也站不起来的——你应该明白,束缚着你的不仅仅是这里的这些东西,甚至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神性问题’。说到底,你太像个神了。”
阿莫恩静静地站在破碎的大地上,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开口,高文与贝尔塞提娅也没有开口,共同将这份安静留给了这位终于完全从过往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旧日神明,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们才听到一声叹息从上方传来,随之是一声感叹:“其实我都早就该知道。”
高文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再次开口:“你之后有什么安排?”
阿莫恩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随后才无奈地笑着晃了晃头颅:“安排?我还能有什么安排——虽然挣脱了这些束缚,但我目前最好还是不要在现世露面,毕竟贝尔塞提娅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处理好那些秘教的烂摊子。接下来……我还是留在这个地方吧,这能避免给许多人添麻烦。”
“确实,”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你最后的‘锚点’已经解除,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要解决起来可不像神性消散的那么迅速,而且技术部门那边要评估你的情况也需要一定时间——接下来一阵子,还是得委屈你在这里待着。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至少和你过去的三千年比起来,它会很短暂。”
“这算不上什么委屈,”阿莫恩平静地说道,同时轻轻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过去的三千年比起来,我现在的状态已经好太多了。”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点了点头,高文随之对阿莫恩说道:“那么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周神权理事会方面的工作也可以暂停下来。”
阿莫恩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弥尔米娜则摆摆手,仿佛赶客一般让高文他们离开。
高文与白银女皇离开了,偌大的忤逆庭院中再次安静下来,无尽黑暗混沌中,体型缩小了许多的阿莫恩站在一堆纵横零落的残骸中间,旁边的弥尔米娜看着一动不动的“自然之神”,终于忍不住念叨着:“你就打算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你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啊——顶多就是换了个姿势,不还是原地不动么?”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昔日的自然之神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解脱出来,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就到来……弥尔米娜,你能给我个建议么?”
“给你个建议?我现在倒是想坐下来把之前没看完的几部剧看完,或者去神经网络里面找恩雅女士下棋——但鉴于你身上发生的医学奇迹,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些更健康的建议,”弥尔米娜摊开双手,“要和我一起走走么?我可以带你去幽影界深处看看,你应该对‘边界’的风景好奇很长时间了吧?”
“我……不知道离开这里是不是个好主意,”阿莫恩犹豫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
“既然已经很长时间不曾离开这里了,那就更应该起来走走,”弥尔米娜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阿莫恩头上光铸一般圣洁的鹿角,“来吧,不要让孩子们最后的心意白费——记得他们最后的话么?他们与你同在,就当是带他们走走吧,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心中好过一点的话……”
“所以你刚才果然在某个地方偷听?”
“……我就是感知比较敏锐,你知道的,魔法领域的事儿嘛……哎,不说这个了,抓着你的角感觉怪怪的,我是不是该找根绳子……”
“闭嘴,以及松手。”
“行行行,今天你说了算……”
……
黑暗山脉军事区,忤逆要塞大门前,贝尔塞提娅再一次呼吸到了外界的新鲜空气,她抬起头仰望着夜幕低垂的天空,满天群星的光辉从夜色中洒下,清冷高远。
群星中有远去的灵魂庇佑留在世上的众生么?
古老的圣贤们曾经是这样告诉世人的,然而此刻的贝尔塞提娅知道,那星光就只是星光而已,远去的灵魂终究是远去了——没有永恒的天国,万物终有终结,连神也不例外。
昔日的万物终亡会,或许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将这冰冷的事实作为自己的名号,或许是为了警醒世人,也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牢记。
她回过头,看到高文站在自己身旁,这个身影和记忆中的一样高大,尽管他的内在已经不完全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位人类开拓英雄,但从某种角度上……如今这副躯壳中的灵魂与七百年前的那位开拓者其实有着诸多的相似点,而自己的许多疑问……也总是可以在这位“域外游荡者”的口中得到解答。
“其实我仍有些不理解阿兹莫尔大师和另外几位贤者为何会那么坦然地赴死,”这位白银女皇突然低声开口了,“虽然我说过,他们不可再返回凡人的世界,但他们可以选择留在幽影界,选择留在他们的神明身边,这对于像他们那样的虔敬信徒而言,应当是无上的荣誉和幸事……”
“他们所怀念的不只是阿莫恩,”高文轻轻摇了摇头,“他们怀念的更是那个有自然之神的时代——沐浴神恩的时代,信仰坚定的时代,万物归于‘正道’的时代,即便他们知道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他们也为此坚守了三十个世纪,而现在,那个时代才在他们心中真正落幕。
“从一开始,那些神官就没有寻求生机的想法,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三千年的坚守做一个交代罢了,他们在寻找一个归宿,一个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应该前往,却因迟疑和恐惧而迟迟不曾启程的归宿——在阿兹莫尔和其他神官们看来,他们并不是赴死,他们只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贝尔塞提娅定定地看着高文,她的语气有些意外:“您从未接触过阿兹莫尔和几位贤者,可您似乎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
高文坦然回应着这位女皇的注视,淡然一笑:“大概是因为看得多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有些感慨的样子:“而且坦白来讲,如果不是阿兹莫尔和几位贤者的选择,阿莫恩也不可能挣脱那些束缚……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起航者的遗产对‘神性’力量有着强大的压制作用,但对于不具备神性的个体,它们充其量就只是格外坚固的先进材料罢了,而阿莫恩身上的神性每日都在消退,并且自从我所主导的各个‘去神圣化’项目大规模展开,他的神性消退速度越来越快,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起航者遗产对他的封印和束缚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减弱?
“唯一的解释就是,阿莫恩自己把自己束缚在了原地……作为一个从‘思潮’中诞生的个体,他自己的心智对自己产生了过于强大的影响。”
“神竟然还会被自己的‘想法’束缚住么……这种束缚甚至是实质性的?”贝尔塞提娅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模样,“那如果一个神认为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岂不是……”
“很遗憾,我们没法验证这个,而且就从已有的资料来看,这种好事应该不会发生,”高文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几乎从不会出现太让我们心想事成的情况。”
“……这倒也是。”
两位帝国统治者相视一笑,共同调侃着这个不那么友好却又孕育着万物的世界,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突然在附近的空气中凝聚起来,打断了高文和贝尔塞提娅之间的交谈。
高文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到琥珀小小的身影从暗影界的裂缝中跳了出来,他忍不住笑着调侃:“真难得啊——你大晚上还加班?”
“你以为我想么?”琥珀刚在地上站稳,立刻便插着腰理直气壮地抱怨起来,“谁让你大晚上地跑到这地方?”
“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夜猫子,晚上没事也会到处乱窜的,”高文摆摆手,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还亲自跑一趟?”
琥珀撇撇嘴:“其实就是顺路给你传个信,刚才内线那边来个消息——”
她说到一半,目光往白银女皇那边瞟了好几次,高文便对贝尔塞提娅微微点头,迈步来到琥珀身边——贝尔塞提娅也心领神会地主动走到一旁,和自己带来的精灵卫队们站在一起。
“北境传来消息,”琥珀在高文旁边低声说道,“维多利亚大执政官想亲自前往塔尔隆德——她征求你的意见。”
“维多利亚?亲自去塔尔隆德?这是她的决定?”高文顿时一脸惊讶,并且觉得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位一贯沉稳冷漠的“冰雪大公”会主动提出来的方案,然而很快,他脸上的惊讶之色便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思索,并在思索之后慢慢点了点头,“倒也合理……”
“这就是你的答复喽?”琥珀眨眨眼,“不需要再明确点了?”
“再明确点?”高文看了看这个半精灵,“那我表示支持——当然前提是她安排好公务,且给出完整可靠带预案的方案。”
“行嘞,那我这就回去回信了!”琥珀立刻摆了摆手,在话音落下之前,她的身影便已经先一步消失在高文眼前。
这时候贝尔塞提娅才不动声色地回到高文旁边,这位白银女皇看着琥珀刚刚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有些意外地开口:“您和这位‘情报部长’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亲近……你们的相处不像是上级和部下,也不像是普通的君臣,倒更像是……亲密的朋友了。”
“有么?”高文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随口敷衍着答道,心中却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
该怎么说呢,毕竟是嫌疑人和赃物的关系是吧……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冒险精神
将最后的古代德鲁伊贤者送到阿莫恩面前,这是贝尔塞提娅此次亲自造访塞西尔的目的之一,但她来此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精灵使团抵达塞西尔城的第三天,位于帝都西南黑暗山脉脚下的机密设施“115号工程掩体”深处,一辆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魔导车驶入了被厚重围墙和能量护盾包围起来的基地中,魔导车直接穿过行政区后方的连接通道和机械闸门,驶入了主试验场所处的巨型洞窟中。
站在一处足以俯瞰大半个试验场的高台上,贝尔塞提娅的目光投向下方面积广阔的组装空间——无数纵横交错的钢铁结构和依靠魔力快速塑造而成的石质支撑平台共同构成了一个比数个足球场还大的测试区域,固定在上方钢梁上的大功率魔晶石灯让那些平台亮如白昼,又可看到大量工程车辆、技术人员在那些平台之间穿行游走,大大小小的灯光如游龙一般。
这是组装空天要塞的试验场,是帝国重要的机密项目之一,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场所不可能对异国使节开放——然而这对于白银精灵的女皇是个例外,原因很简单:整个115号工程虽然是塞西尔帝国的项目,但它背后所使用的反重力引擎组等技术有很多都来自白银精灵,而它本身的能源部分也有很多被用在了精灵们的群星圣殿上。
在塞西尔这边,有空天要塞的建造,在白银帝国那边,同样有对群星圣殿的修复工程——这两个项目平行展开,本质上是两个帝国的技术合作之一。
“如你所见,目前我们这边的项目还停留在组装龙骨以及测试反重力引擎组的阶段,”高文对身旁的白银女皇说道,“当然,这也正是整个工程最复杂耗时的部分——一旦这里的基础结构完工,那么后续的组装进度就会很快。”
“这样的进度已经让我惊讶了,高文叔叔——我都没想到你们竟然已经进入了反重力引擎组的实测阶段,”贝尔塞提娅发自肺腑地感叹着,“这就是起源实验室对大型工程的推动作用么……令我印象深刻。”
高文露出一丝微笑:“起源实验室确实作用甚大,我们将现实世界中可能需要数个月甚至一两年才能完成的测试工作放在了虚拟环境中进行,在思维加速系统的辅助下,这些繁琐而耗时的工作只需要一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就能完成。当然,神经网络的大规模加速消耗惊人,还需要占用宝贵的湿件主机资源,但比起在现实世界里炸掉半个基地……这成本可相当划算。”
“……看样子我回去之后该认真考虑租借神经网络算力的问题了,您是这个意思吧,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看着高文,眼角带笑,“它贵有贵的道理。”
“我们在塞西尔和白银帝国之间建立了大规模的通讯和转发信道,自然应该让它们得到最有效的利用,”高文表情倒是一片坦然,“说到这里,群星圣殿最近的状况如何?”
“如果您问的是圣殿本身,那它的变化倒是不大——对基础结构的修复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尽管学者和工匠们表示在新的技术支持下,修复工程每天都有很大进展,但这种进展可没办法直接用眼睛看出来,”贝尔塞提娅笑了笑,“如果您问的是我们的修复工程……我们倒是几乎每天都有新发现。”
这位白银女皇微笑着,在高台上俯瞰着那规模庞大的组装场,看着那些结构复杂的机械结构被一点点安装在钢铁打造的骨骼上,如注视着一个巨人在沉睡中一点点诞生。
“我们终于拆开了通往动力核心的那些古老大门,拆开了上万年不曾开启过的引擎隔离穹顶以及通往中轴逻辑阵列的隔层,我们看到了那些在黑暗中纵横延伸的合金骨架,那些沉默运行的上古设备,还有那些已经和统御之座失去连接成百上千年的腐朽线缆和传感器……
“深层区的大部分技术已经无人理解——即便学者们能辨认出其中一二,以如今的条件也无法修复,但至少我们这决心下的还不算太晚,我们还能辨认出其中大部分设备组的功能和定位,同时,我们如今也有了新的方案……
“薇兰妮亚大师带领她的星术师们确定了群星圣殿底层的能量逻辑,我们用来自塞西尔的魔网阵列替换了一部分已经严重损毁的动力核心,接下来,我们将会直接拆除那些彻底报废的反重力和推进装置,用现代的工业产品取而代之,同时重建圣殿龙骨周围的舱室和功能分区。
“目前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重建那些已经从控制中枢离线的感应和操作装置,让统御之座顺利识别群星圣殿中新安装的那些东西……这方面的进展最为缓慢,但好在入秋以来,学者们终于取得了一些成果。人造神经索与信号接驳器之间实现了融接,在生物神经中枢的辅助下,圣殿的控制问题将有望得到解决——但愿一切顺利,否则我们就只能用成百上千的操纵员来取代统御之座效能不足所带来的问题了。”
听着贝尔塞提娅叙述这些技术领域的事情,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是我们的‘智能工厂’给了你们灵感?”
“用合成脑来赋予机器思考的能力……人类的创造性永远都值得惊叹,”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说实话,在看到瑞贝卡发来的资料之后,薇兰妮亚大师整整一天没吃下饭——但第二天她仍然凭借着极大的毅力看完了所有资料,并对你们的技术表达了敬意。”
“……”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言,只是脑海中想象着精灵们接受了湿件主机+重型机械的技术路线之后会是个什么画风,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贝尔塞提娅则不知道高文脑海里又在感叹什么“只有域外游荡者才能理解的事情”,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下方那些组装平台上,和纸张上的资料比起来,这些亲眼目睹的东西显然更能带给她真真切切的震撼感觉,就这样看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轻声打破沉默:“看着这些东西,我就忍不住在想……在非常非常古老的年代,在连白银精灵都难以想象的岁月里,我们的祖先原初精灵们是怎样建造起像群星圣殿那样伟大的造物的,那辉煌庞然的要塞,曾经也是在一个类似这里的组装场上,从龙骨、横梁和基础动力单元开始一点点组装起来的么?”
“当然,否则还能是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不成?”高文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突然想到感慨这些东西?”
“在终于打开通往群星圣殿最深处的闸门之后,我们从那些被尘封了上万年的舱室中找到了许多古老的痕迹,”贝尔塞提娅慢慢说道,“在漫长的岁月中,群星圣殿的各个区域都经历过无数次翻修和洗礼,甚至曾有战火将它的外部区域彻底摧毁,但在那些被封锁起来的舱段,所有东西都还保留着空中要塞起航之后不多久的状态。
“如今的白银精灵已经辨认不出那些属于原初精灵的物件,但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那来源于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文明,那是我们似是而非的‘远亲’,从一片早已被我们遗忘的‘故土’中带出来的东西……
“遗憾的是,由于岁月流逝和部分舱室渗水漏气,所有的卷宗类和图纸类物品都已彻底毁坏,用于记录数据的精密仪器也被完全破坏,我们能带出来的只有一些不怕腐蚀的、由不知名合金制成的生活用品或者陈设摆件,以及从墙壁上拓印下来的标牌和刻痕而已,但即便只是这些东西,也在白银精灵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高文好奇地眨眨眼睛:“非常大的反响?”
“在白银精灵中,如今出现了一股‘寻找故土’的声音,”贝尔塞提娅说道,“这源于我们在群星圣殿深处不断寻找到的原初精灵遗物。
“其实这些声音在之前也有,类似的想法甚至伴随了白银帝国立国以来的整个历史,但一直以来,这种呼声都不曾形成气候,因为致命的海洋风暴对精灵而言同样危险万分,而白银帝国的‘强盛’和当年的刚铎一样尴尬,只能维持在群星圣殿的巡航范围内,可是近年来发生的事情……”
“联盟成立,来自海妖和娜迦的技术支援,环大陆航线重启,龙族——以及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之间的成功通航,”高文迅速反应过来,“这些成果鼓舞了被困在陆地上的各个种族,也包括你们精灵?”
“应该是‘格外鼓舞’了我们,”贝尔塞提娅微笑着看着高文,“精灵都知道那个关于‘大分裂’的上古传说,我们知道自己来自另外一片大陆,当拜伦将军成功抵达塔尔隆德的壮举传到国内,我们的学者们欢欣鼓舞,‘寻乡派’的呼声更是水涨船高,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在群星圣殿封锁舱段中的发现……似乎许多精灵都认为,我们已经可以考虑像人类一样组建一支舰队去寻找原初精灵的起源圣地了。”
“……探索海洋中的陌生大陆,这本身是件好事,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高文看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斟酌着用词,“但你应该知道,前往塔尔隆德和寻找原初精灵的起源大陆可不是一个概念——前者是巨龙的故乡,我们有向导,有护航员,有现成的航线和巨龙记载的天象、水文数据,而且本身塔尔隆德和洛伦之间就隔得不是太远,而精灵的故乡……”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在苍穹站的视角中所看到的那巨塔根基,以及从恩雅那里获知的少许情报。
“嗯,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洛伦大陆西边确实存在另外一块大陆,可能是原初精灵的故乡。但它距离很远,环境恶劣,内陆情况不明——在塔尔隆德全盛时期,龙族们倒是还偶尔派出过几支探索队去远远地眺望过那片大陆上的情况,但如今龙族实力大打折扣,失去了植入体和增效剂以及欧米伽系统提供的全球通讯与导航支持,现在连龙族都没办法跨越大洋去寻找那片陆地了。”
贝尔塞提娅睁大了眼睛——原初精灵可能起源于一片位于洛伦西部的陌生大陆,这一点并不让她惊讶,因为白银帝国的学者们在过去早已提出过这方面的猜想,她惊讶的是高文在说起这些事情时的语气,他显然对这件事非常了解,而且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很惊讶么?”高文当然注意到了白银女皇的表情变化,他只是淡然一笑,“我与那位龙神关系还算不错,很多事情是从她那里听说来的,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有一些……特别的情报渠道。我知道洛伦大陆西侧还有一片大陆,那应该是原初精灵的起源之地,我还知道洛伦东南部也有一片大陆——海妖们知道该怎么去。
“我对新大陆一向很感兴趣,探索未知的世界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甚至从某种方面来看,我研究航海技术、组建强大舰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去探索那些位于海洋深处的秘密,而至于重启环大陆航线和建立海洋贸易……其实只是这个目的的附属成果罢了。”
贝尔塞提娅定定地看着露出愉快笑容的高文,良久,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您的冒险精神……还真如情报所言。”
……
当高文与白银女皇谈论着关于新航路、古代大陆以及冒险精神的问题时,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具有格外强大冒险精神的人类正躺在他的“冒险者小屋”中,伴着城镇外时不时响起的呼啸风声,在取暖符文所带来的温暖中酣然入睡。
异样的环境变化突然从心头涌起,多年积累下来的冒险直觉刺激着神经,莫迪尔在沉睡中猛然惊醒,并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从床上翻滚到地面,在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老法师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靠在床边的短法杖,另一只手则从枕头下面抽出了护身用的附魔短剑。
层层叠叠的护身法术以及用于增强生命力、恢复力、魔法亲和力的祝福类法术也在瞬间激活,覆盖全身。
这一切都是如同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反应。
莫迪尔已经从睡眠带来的困顿中挣脱,并机警地关注着周围的环境,他首先迅速环视了四周一圈,确认了自己仍然在自己的单人“宿舍”内——视线中的一切东西都在入睡前的位置,门窗没有打开过的痕迹,附近也没有生人气息。
但这不是他的房间,至少不是他的“正常”房间。
他视线中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黑白灰的单调色彩覆盖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来自另一侧的景象
整个世界显得极为安静,自己的呼吸声是耳朵里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在这已经褪色成为黑白灰世界的小房间里,莫迪尔握紧了自己的法杖和护身短剑,如同夜幕下机敏的野狼般警惕着感知范围内的一切东西。
然后,他才开始渐渐感觉到有更多“信息”出现在自己的感知中,就在这间房间的外面,传来了沙尘被风吹起的细微声音,有岩石或泥土散发出的、常人难以察觉的气息,窗缝间传来了光线的变化,这一切慢慢从无到有,从僵硬单调到鲜活生动。
就好像这小屋外原本只有一片纯粹的虚无,却由于莫迪尔的苏醒而渐渐被勾勒出了一个“临时创造的世界”一般。
老法师没有丝毫大意,反而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猫着腰缓步靠近窗口,同时目光再次扫过房间里的所有陈设,连墙角的一小堆灰尘和对面墙上两颗钉子的朝向都没有忽略。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入睡之前,他会将自己身边的一切环境细节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在魔法的作用下,这些画面的细节甚至可以精确到门窗上的每一道划痕印记,每次睁开眼睛,他都会迅速比对周围环境和烙印在脑海中的“速记投影”,其中任何不协调之处,都会被用于判断藏身处是否遭遇过入侵。
在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冒险家几个世纪以来所积累的生存技艺——尽管老法师已经不记得这漫长岁月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些本能般的生存技巧却始终印在他的头脑中,一天都不曾忽略过。
莫迪尔的手指轻轻拂过窗台上的灰尘,这是最后一处细节,房间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变成仿佛暗影界一般的褪色状态。
类似的事情之前在船上也发生过一次,老法师微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从窗户下面推开一条缝,他的目光透过窗板与窗框的缝隙看向屋外,外面的景象不出所料……已经不再是那座熟悉的冒险者营地。
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在视野中延伸着,砂质的起伏大地上遍布着嶙峋怪石或匍匐的黑色破碎物质,极为遥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仿佛城市废墟一般的黑色剪影,单调苍白的天空中漂浮着浑浊的阴影,笼罩着这片了无生息的大地。
然而这一次,莫迪尔却没有看到那个坐在坍塌王座上、仿佛山岳般带有压迫感的庞大身影——理论上,那么庞大的身影是不可能藏起来的,只要她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就一定会格外引人注意才对。
老法师下意识皱眉思索起来,并在下一秒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冲向小屋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眼睛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一个如同山岳般的庞大身影以令人窒息的威势出现在他眼前,那身影坐在高耸的王座上,王座的底座和周围的立柱已经坍塌大半,一袭漆黑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又从王座下一直延伸出去,无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裂隙遍布着她的身躯,莫迪尔无从分辨那裂隙到底是在她的衣服上还是贯穿了她这个“存在”本身,他只觉得那些裂隙仿佛是活的,一直在微微活动,在漆黑的长裙背景中,宛若交错的光影般神秘。
羊皮纸和钢笔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老法师身后,莫迪尔一边看着门缝外的动静,一边控制着那些纸笔飞快地写下记录:
“X年X月X日,从沉睡中惊醒,再次发生了和不久前在船上时类似的古怪现象……我似乎在睡梦中来到了暗影界,或某种类似暗影界的异常空间,眼前景象与上次大致相同……
“再次看到了那个简直可以令人窒息的身影,不同的是这次她……或者是祂出现在我的侧后位置。看起来我每次进入这个空间都会出现在随机的位置?可惜样本过少,无法判断……
“那个身影没有注意到我,至少现在还没有。我仍然不敢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在人类已知的、关于超凡事物的种种记载中,都不曾出现过与之相关的描述……我正躲在一扇薄薄的门后,但这扇门无法带给我丝毫的安全感,那位‘女士’——如果她愿意的话,或许一口气就能把我连同整间屋子一起吹走。
“我最好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不管那身影的来历是什么,我都显然打不过……”
笔尖在纸张上飞快地书写着,即便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莫迪尔也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记录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比这更诡异的情况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哪怕他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他也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什么。
而就在此时,在屋外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莫迪尔飞快记录的动作:“啊……在遍布水晶簇的幽暗地穴中寻找出路,这听上去真是个不错的冒险故事,如果能亲眼见到你描述的那条水晶之河就好了……它的尽头真的流向一个通往地心的孔洞么?”
这个声音莫迪尔听过,这正是那个巨大身影发出的,老法师瞬间便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他果然听到了一声回应——那回应声与他自己的嗓音一模一样:“我哪里知道,这个故事是我前不久刚编出来的——后半截我还没想好呢!”
屋外的广阔平原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那个响彻天地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颇为愉快:“哈哈哈……我的大冒险家先生,你现在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新故事是胡编乱造的了?曾经你可是跟我东拉西扯了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故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夸张描述’……”
莫迪尔听到那个与自己声音相同的回应声随之响起:“那是因为我现在发现你对故事的要求还真不怎么高——另外,女士,我答应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你了?”
那个略显慵懒而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女声沉默了一小会,随后从四面八方响起:“要接着听我最近做的梦么?我记得还算清楚……”
“好吧,女士,你最近又梦到什么了?”
“星光,星光覆盖着连绵起伏的山和平原,还有在大地上匍匐的城市,我越过虚实之间的间隙,去传递至关重要的消息,当越过一道巨塔时,我看到一个巨兽正匍匐在黑暗中,那巨兽无血无肉,只有空洞的骸骨,它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凡人奉上的祭品,骸骨上渐渐生长出血肉……
“我还看到那匍匐的城市地下深处有东西在滋生,它贯穿了整个城市,贯穿了远方的平原和群山,在地下深处,庞大的肢体不断生长着,一直延伸到了那片朦胧混沌的黑暗深处,它还沿途分化出一些较小的肢体,它们探出大地,并在白天汲取着阳光……”
“哦,女士,你的梦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吓人——简直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换一下自己的形容方式么?”
“不能,我习惯如此。”
老法师莫迪尔躲在门后,一边小心收敛气息一边听着屋外传来的交谈声音,那位“女士”所描述的梦境景象在他脑海中形成了破碎凌乱的印象,然而凡人有限的想象力却无法从那种抽象、琐碎的描述中组合出任何清晰的景象,他只好将那些怪诞异常的描述一字不落地记录在自己的羊皮纸上,同时小心翼翼地转移着自己的视线,试图寻找天地间可能存在的其他身影。
他在寻找那个做出回应的声音,寻找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的来源。
但在他找到之前,外面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平原上游荡的风突然变得躁动起来,灰白色的沙粒开始沿着那倾颓破败的王座飞旋翻滚,一阵低沉模糊的呢喃声则从远方那片仿佛城市废墟般的黑色剪影方向传来,那呢喃声听上去像是许多人叠加在一起的梦呓,声音由小到大,但不管怎么去听,都丝毫听不清它到底在说些什么。
从声音刚一响起,房门后的莫迪尔便立刻给自己施加了额外的十几重心智防护类法术——丰富的冒险经验告诉他,类似的这种朦胧低语往往与精神污染有关,心智防护法术对精神污染虽然不总是有效,但十几层屏障下来总是有些作用的。
虽然过往的记忆支离破碎,但仅在残存的记忆中,他就记得自己从某些地宫墓穴里挖出过不止一次不该挖的东西——及时的心智防护以及扎实可靠的抗揍能力是转危为安的关键。
而在莫迪尔做出应对的同时,屋外交谈的两个声音也同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似乎也在认真倾听着从城市废墟方向传来的低沉呢喃,过了良久,那个略带慵懒的女声才嗓音低沉地咕哝起来:“又来了啊……还是听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大概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或者说个早上好什么的……”
“你是认真的?大冒险家先生?”
“万一呢,我就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那就好好把你的可能性收起来吧,大冒险家先生,”那慵懒威严的女声慢慢说道,“我该起身活动一下了——那不速之客看样子又想越过边界,我去提醒提醒祂这里谁才是主人。你留在这边,如果感觉精神受到污染,就看一眼星图。”
屋外的话音落下,躲在门背后的莫迪尔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那坐在王座或祭坛上的庞大身影终于有了动静,那位疑似神祇的女士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她如隆起的山岳般站起,一袭华美长裙在她身后如翻滚涌动的无尽黑暗,她迈步走下坍塌倾颓的高台,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她的脚步下发出震颤,那些在她身体表面游走的“活化裂隙”也真正地“活”了过来,它们迅速移动、重组着,不断汇聚在女士的手中,最终形成了一柄半黑半白的权杖,在这本身就完全由黑白二色形成的天地间,这半黑半白的权杖竟如丈量整个世界的标尺,强烈地吸引着莫迪尔的视线。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远方那片黑漆漆的城市废墟方向也升腾起了另外一个庞大而恐怖的事物——但比起那位虽然庞大威严却至少有着女性形态的“女神”,从城市废墟中升腾起来的那东西明显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和不可名状。
那是一团不断涨缩蠕动的灰白色团块,团块的表面充满了不定形的肢体和疯狂错乱的几何图案,它整体都仿佛呈现出流淌的状态,如一种尚未成形的胚胎,又如一团正在融化的肉块,它不断向前方翻滚着移动,时不时依靠周围增生出的巨大触须或数不清的手脚来扫除地面上的障碍,而在滚动的过程中,它又不断发出令人癫狂错乱的嘶吼,其体表的某些部分也随即地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巨眼,或者仿佛蕴含无数禁忌知识的符文与图形。
莫迪尔仅仅是看了那东西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一种强烈的被腐蚀、被外来思维灌注的感觉涌了上来,自己身上叠加的防护法术仿佛不存在般没有提供丝毫帮助,老法师立刻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伴随着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短暂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强行将视线从那怪物的方向收了回来。
而在视线收回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正好扫过了那位女士之前坐着的“王座”。
他的目光瞬间被王座靠背上呈现出的事物所吸引——那里之前被那位女士的身体遮挡着,但现在已经暴露出来,莫迪尔看到在那古朴的灰白色靠背中央竟呈现出了一幕浩瀚的星空图案,而且和周围整个世界所呈现出的黑白不同,那星空图案竟有着鲜明清晰的色彩!
莫迪尔下意识地仔细看去,立刻发现那星空图案中另有别的细节,他看到那些闪耀的群星旁似乎都有着细微的文字标注,一颗颗星体之间还隐隐约约能看到相互连接的线条以及指向性的光斑,整幅星空图案似乎并非静止不变,在一些位于边缘的光点附近,莫迪尔还看到了一些仿佛正在移动的几何图案——它们动的很慢,但对于本身就有着敏锐观察能力的大法师而言,它们的移动是确定无疑的!
这必须立刻记下来!
莫迪尔心中瞬间浮现出了这个念头,漂浮在他身后的羽毛笔和纸张也随之开始移动,但就在这时,一阵令人胆寒的恐怖巨响突然从远方传来。
似乎是那位巨大的女性神祇已经和那个从城市废墟中飘来的“恐怖异神”交手了。
莫迪尔只感觉头脑中一阵轰然,紧接着便天旋地转,彻底失去意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一些答案
在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和脑海中传来的轰然巨响中,莫迪尔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被抽离,并在某种虚无空旷的状态下飘飘荡荡,他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飞快地越过了凡人无法理解的遥远“距离”——随后,他这残破的灵魂就像一团破布般被粗暴地塞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
片刻之后,老法师悠悠醒转,并在恢复知觉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做出戒备姿态,他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战斗法杖,一只手摸到了护身用的附魔短剑,接下来就是瞬发的一大堆防护法术……他清楚地记得,同样的流程不久前就发生过一遍。
但这一次,他并未在那个黑白灰的世界中醒来——睁开眼睛之后,他看到的是熟悉的冒险者单人宿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着正常且鲜明的色彩,从窗外传进来的是冒险者营地中充满生机活力的各种声音,同时有黯淡的、极夜期间特有的昏暗天光从窗缝中透进来。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莫迪尔咕哝着,精神却丝毫没有放松,他飞快地检查了房间中的一切细节,确认事物都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随后来到窗户旁边,手指拂过窗台上那细微的尘埃。
他在那个黑白褪色的世界触摸过窗台上同样的位置,但此刻这里的尘埃并没有被人拂去的痕迹。
老法师凑到窗户旁边,把窗板打开一些,在附近的路灯以及极为暗淡的天光下,他看到冒险者营地中正人来人往,似乎又有一批队伍完成了对营地附近的清理或探索任务,兴高采烈的冒险者们正呼朋引伴地前往酒吧、赌场等消遣的地方,一名维持着人类形态、脸上和手臂却保留着许多鳞片的龙族正好从附近经过,他看向莫迪尔的方向,友好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莫迪尔笑着点头做出回应,随后退回到了床铺一侧的书桌旁边,他的脸色很快变得严肃起来,坐在那张造型粗犷实用的木头椅子上皱眉思索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头脑中的眩晕仍然在一波一波地上涌着,干扰着老法师的思考和回忆,他不得不对自己使用了数次安抚精神的法术才让自己的头脑好受一点,并在这个过程中勉强将那场“怪梦”的记忆梳理起来。
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抬手对某个方向一招,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随之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手边,老法师放下短剑,伸手翻开笔记的后半部分,眼神随之微微变化。
册子上有新增的笔迹,那是他在那个黑白褪色的世界所留下的文字——从梦中惊醒开始,他对那片荒芜的沙尘之地以及那位如山岳般的女性神祇的记录都清晰地呈现在羊皮纸上,细细看去,那纸面上的墨迹甚至都还没干。
“梦境影响了现实?还是我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留下了这些记录?还是说之前那段经历是真实的,而我当时处于某种现实和虚幻的叠加状态?或者是暗影界对现实世界的……”
莫迪尔一边低声咕哝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一边用手指慢慢扫过那些文字,试图从自己留下的记录中找到些许线索,突然间,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正看到记录中那位巨大的女性神祇和那个不曾露面的“讲故事的大冒险家”谈论起自己的梦境,然而在具体描述那位女性神祇梦境的部分,对应的文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团混乱的墨点和曲线,就仿佛梦呓中含混的低语一般,完全无法辨认了。
莫迪尔立刻开始回忆脑海中对应的记忆,冷汗慢慢从他额头渗了出来——他发现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也缺失了一块,而且那记忆仿佛是这一秒钟才刚刚变成空白,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头脑里那种“空荡荡”的违和感,然后又过了几秒钟,那种违和感也消失殆尽,他终于彻底不记得那位女性神祇所描述的梦境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老法师轻轻吸了口气,控制着正在加速的心跳,带着某种决然般的气势猛然将笔记翻到了最后的部分——他看到那位女性神祇起身迎向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这段记录还在,他还看到文字最后描述那位女性神祇起身之后王座的靠背上呈现出一幅星空的图景……记录到这里就彻底中断了。
“星空……星空……”莫迪尔慢慢合上笔记,用另一只手握着的战斗法杖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确实看到那巨大的王座靠背上呈现出了星空的画面,但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它到底是什么模样了……不应该,以一个法师的头脑,我至少应该记得一些……记忆又出了问题?还是某种强大的心灵禁制?”
老法师突然停下了敲击额头的动作,眉头一皱:“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有遭到污染的风险,这件事得暂停一下。”
大冒险家丰富的作死以及作而不死经验开始发挥作用,莫迪尔从危险的探索边缘停下了脚步,他深呼吸几次,让心脏和头脑都渐渐恢复常态,随后收好自己的笔记,准备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去冒险者酒吧喝上一杯。
但刚要走到门口,一个不算太陌生的气息便进入了他的感知,老法师在门口站定,紧接着便听到礼貌的敲门声以及年轻女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莫迪尔大师,您起床了么?”
莫迪尔打开门,看到一位黑发黑裙的年轻姑娘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认识这位少女——在那座由水晶簇堆积而成的山丘旁有过一面之缘,他知道这看上去温和而纤弱的女孩其实本体是一头黑色巨龙,而且应该是龙族首领赫拉戈尔的专属信使。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午休,莫迪尔大师,”黑龙少女微微欠身致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很抱歉在您休息的日子里贸然拜访——有一份邀请。”
“无须在意,我刚好已经醒了,”莫迪尔挑了挑眉毛,看上去并不十分意外,“赫拉戈尔阁下又找我有事?”
黑龙少女点了点头:“首领请您前往内城议事厅会面,现在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莫迪尔随口说道,同时抬手向旁边一招,挂在衣帽架上的长袍、帽子等事物便立刻自行飞来,在他身上穿戴整齐,“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安排,而且也有些事情想跟你们的首领商量商量——他应该是个见识广博的人……龙。”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外走去,但紧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前的黑龙少女一眼:“话说往内城区走一趟应该就不用飞过去了吧……实在不行我自己飞也可以……”
他这是想起了上次被对方用爪子带到山顶的经历——那显然不是什么舒适的交通体验。
“当然不用,”黑龙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内城区议事厅离这里并不远,我们很快便能走到。”
新阿贡多尔内城,由一座半坍塌的旧工厂设施修复、改造而成的议事厅内,一间会客室中正亮着温暖柔和的灯光,莫迪尔在黑龙少女的带领下来到此处,而那位曾活过悠久岁月、积累着人类难以想象的悠久知识的龙族首领已经在此等待良久。
走入房间之后,留着齐耳短发的黑龙少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莫迪尔则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法师袍便迈步走向那位保持着人类形态的黄金巨龙,后者正好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淡金色的竖瞳看向头戴黑色软帽的大冒险家。
“赫拉戈尔阁下,你这次找我……”
莫迪尔话刚说到一半,赫拉戈尔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位巨龙首领霍然起身,身体前倾地盯着老法师,就仿佛要透过这副躯壳审视后者的灵魂:“莫迪尔大师,你的灵魂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莫迪尔后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他的错愕只持续了半秒钟不到,便意识到眼前这位强大的黄金巨龙必然是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题,同时他自己也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前不久在那疑似暗影界的黑白空间中所经历的怪诞遭遇,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赫拉戈尔阁下,你发现什么了么?”
“你的灵魂,残留着非常明显的……异域气息,”赫拉戈尔死死盯着莫迪尔的眼睛,那双属于巨龙的金色竖瞳中一边倒映着老法师的身影,一边却倒映着一个苍白、模糊的灵魂,“某种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力量在你的灵魂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但这股力量正在快速消退,如果你来得再晚一点,恐怕连我也看不出这些痕迹了。”
“真的?”莫迪尔一脸错愕,同时又有些怀疑,“这不应该啊……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灵魂出的问题……”
“恐怕那印记也一并干扰了你的判断,要么就是那印记背后的力量过于诡异,在你的‘心灵死角,’”赫拉戈尔的表情丝毫不见放松,“莫迪尔大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也可能不是梦,如你说的,我的灵魂可能短暂落入了某个类似暗影界的异空间里,”莫迪尔略一思索,认为眼前的巨龙首领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图谋自己什么,而且自己本来也有心从对方口中打听某些事情,便不再隐瞒地将那诡异的“梦中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事情就发生在几小时前,我从梦中惊醒,看到一片遍布着灰白色沙尘和破碎巨石的荒芜旷野,还有一片黑色破碎、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城市废墟……
“我还看到有一个仿佛山那么巨大的身影坐在一个坍塌倾颓的王座上,那王座用不知名的灰白色材料建造,看上去与周围的沙尘曾为一体,王座下半部分又像是某种宗教祭坛;那个身影看起来是一位女性,穿着看不出风格和材质的黑色长裙,有光影叠加一般的灰白色裂隙或线条在她身上游荡,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我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但我看不见那个声音从什么地方传来……”
为了尽可能得到帮助,莫迪尔将自己所记得的事情描述的非常详尽,之后还补充了他在船上的那次短暂“入梦”,赫拉戈尔在旁边认真听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直到莫迪尔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这位龙族领袖才轻轻呼了口气,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在登上那艘从北港出发的机械船之前,你从没有过类似的经历,是么?”
“没错,”莫迪尔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以认为这种现象是从接近塔尔隆德之后才出现的。”
“类似暗影界的黑白空间,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沙漠,巨石……还有仿佛永远都无法抵达的黑色城市废墟……”赫拉戈尔皱起眉头,低声自言自语般说着,“坍塌倾颓的巨大王座,以及王座下面的祭坛结构……”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莫迪尔忍不住问道,“你活了将近两百万年,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赫拉戈尔却摇摇头:“这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全知者,连神的眼睛都有局限,你所描述的那个地方我并无印象,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暗影界,或者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元素和灵体位面,都没有与之完全匹配的环境……”
莫迪尔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是这样么……竟然连你都不知道。”
赫拉戈尔继续摇着头:“抱歉,这方面我帮不上你的忙,不过我认同你的判断——那地方的环境非常接近暗影界,虽然仍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但它绝对和暗影界关系匪浅,而且……”
这位黄金巨龙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怪异——那表情中带有些许忌惮,些许猜疑,以及更多的紧张肃然。
他抬起头,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盯着莫迪尔的眼睛:“你能再描述一下那位身形巨大的‘女士’是什么模样么?”
“当然,”莫迪尔立刻点点头,并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位疑似神祇的女士又描述了一遍,在最后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道,“对了,我还记得祂最后迎向那个恐怖亵渎的怪物时手中出现了一把武器,那是她身上游走的灰白色裂隙所凝聚成的一把权杖,它半黑半白,而且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我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东西上面移开……”
“半黑半白的权杖!?”赫拉戈尔瞬间睁大了眼睛,就仿佛他刚才隐约产生的某种猜测突然得到了证实,这位龙族领袖霍然起身,几秒种后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坐了下来。
“看样子你知道那位‘女士’的身份,”莫迪尔从对方的反应中做出判断,“我看到的那到底是……”
“如你猜测的那样,莫迪尔大师,一位神祇,”赫拉戈尔轻轻呼了口气,“但却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神……祂已经失踪一百八十多万年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神之悬案
来自龙族首领的答案让莫迪尔当场呆滞,这位老法师一直自认心志坚定处事泰然,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很少会陷入错愕状态,然而此刻他才知道,泰然的心境只是因为没有遇上真正离谱的局面——一个失踪一百八十多万年的神祇就这么“哐当”一下砸在自己面前,平日里再波澜不惊的心态这时候也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你……详细说说,”莫迪尔忍不住上半身前倾,脸上满是惊愕好奇的表情,“失踪的上古神祇?话说神明还有‘失踪’的说法?”
“当然有,神明甚至可以被杀死,可以被驱逐,会逃亡,会隐匿,甚至特定情况下还会自杀——神性与人性一体两面,”赫拉戈尔表情严肃地说着,但在继续回答莫迪尔的问题之前,他首先还是确认着老法师的状态,“谈论神明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要首先确定你的情况,莫迪尔大师,你确定自己直面了那位……神?还听到了祂的声音?”
“我确定,百分之百确定——不然我开这玩笑干嘛?”
“抱歉,只是此事太过离奇,我忍不住想多确认几遍,”赫拉戈尔点点头,“你在听到祂的声音、看到祂的身影时并没有精神被污染的感觉?包括醒来之后也没有听到脑海里有持续性的呓语或其他怪异的声响?”
“没有,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知道精神污染是什么东西,在一些古老的废墟和遗迹里,我接触过带有精神污染的遗物,那些由邪灵和冤魂产生的污染都可以持续挺长一段时间,但在目睹了那位‘女士’的身影之后我却没受到任何持续性的损害……不过顺便说一句,虽然那位‘女士’没有造成污染,可那个从城市废墟里跑出来的恐怖存在给我的感觉却异常危险,我敢肯定,如果当时我多看祂哪怕一眼,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你提到那位‘女士’的王座上有星空一样的图案,但具体的内容却一点都记不起来?”赫拉戈尔又接着问道,“而且你尝试记录那位‘女士’所描述的梦境,醒来之后却发现对应的笔记也变成了无法识别的涂鸦?”
莫迪尔点点头:“是的,就好像有某种力量在阻止这些知识进入现实世界,不管是借助我的记忆还是借助我写的笔记,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掉了。”
赫拉戈尔眉头紧锁,困惑地低声自语:“……典型的神明‘奇迹’,却没有对应的神性污染……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有那星空,星空也不是祂所执掌的权柄才对……”
“所以你说的那到底是哪一位神祇?”莫迪尔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已经……”
“暗影女神,夜女士,阴影与夜幕的主宰与庇护者——祂的神话特征便是巨大的本体,如夜幕般可以覆盖大地的长裙,在身边游荡的光影,以及分隔光与影边界的黑白权杖,”赫拉戈尔不再隐瞒,注视着莫迪尔的眼睛说道,“如今这个时代,除了少数上古龙族和……古老存在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凡人知道这些神话特征的准确描述了。”
莫迪尔坐在桌前,张了张嘴巴,几秒种后才发出声音:“哦豁……所以这位神祇已经失踪了……”
“是的,失踪,但世间很少有哪个凡人种族知道这一点,”赫拉戈尔慢慢说道,“能掌握暗影之道的人一向稀少,而对其奉上信仰的凡人更是其中的少数派,由于几乎无法获得神术领域的回应和清晰的神谕,暗影信仰在每一季文明中都呈现稀薄、松散、断续的状态,世人们认为暗影女神或夜女士是一个不关注凡世的神明,甚至有人质疑这位神明是否是真实的,而只有那些最古老的存在知道,暗影女神确实存在,只不过……祂已经失踪了一百八十多万年,而且在祂失踪之后,这个世界便诡异地再未产生过新的暗影神祇。”
这位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文明更迭的太古龙嗓音低沉地说着,他自己便是一个知晓那些秘密的“古老存在”:在他的青年时期,在起航者尚未降临的岁月里,在巨龙还只是这颗星球上诸多超凡种族之一,而另外几块大陆上各自又有着诸多智慧种族和对应神明的年代,他便知道那位暗影女神,那是当时的洛伦大陆主神之一,是数个黑暗种族共同信仰的夜幕主宰,其神话特征正如莫迪尔所描述的那般。
而在起航者降临之后,龙族选择自我封闭,塔尔隆德之外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众神则遭到了大清洗,几乎所有神明都被起航者的远征舰队彻底摧毁,唯有那位暗影女神……似乎奇迹般地躲过了起航者的猎杀。
这件事,在整颗星球上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极少数人中显然不包括莫迪尔。
所以这位大冒险家所描述的那些景象不可能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
“……看样子我摊上大事了,”莫迪尔看着眼前巨龙首领脸上愈发严肃的表情,经验十分丰富地点头说道,“嗯,又摊上大事了。”
赫拉戈尔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你曾接触过暗影领域的古怪遗物,或者触动过类似神明遗迹的东西么?”
“我不记得,”莫迪尔诚实地摇着头,“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暗影界那种诡异的地方,更别提接触到与之相关的神明遗迹了……但我这个记忆你是知道的,谁说得准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赫拉戈尔收回了视线,带着些许无奈说道,莫迪尔则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细节,问道:“那关于那个从城市废墟中出现的扭曲之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赫拉戈尔带着严肃的表情沉思着,似乎是在遍历自己那长达将近两百万年的记忆,但最后他仍然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或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它必然不曾在现实世界露面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所见的那位女士是失踪了一百八十多万年的夜女士,那么与之对抗的也只能是另一个神明,或与神对等的存在。”
莫迪尔用手捂着脑袋,仿佛头疼起来般咕哝着:“……要真是那样,那可真是我听说过的最丑的神明了。话又说回来,我怎么会突然跟这些存在打上交道的?”
“我不知道原因,但很多时候在涉及神明的领域上,凡人与神明都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或许只是一次巧合,或许源于一次多年以前的意外,”赫拉戈尔抬起头,态度极为郑重而恳切,“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已经被命运缠上了,莫迪尔大师——接下来请务必谨慎,从这里离开之后,如非必要便不要再和普通人谈论你的那些梦境了,也最好不要再提起关于夜女士和那个扭曲混沌之物的任何字眼,以防止那两个不知位于何处的高位存在通过言语和认知的力量和你建立进一步的联系。
“另外,如果之后再遇上任何类似的诡异经历,请第一时间来与我商议,让我检查你的灵魂状态——起码在涉及到神明的领域,我懂得的事情还是比普通人多一点的。”
“我明白,而且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赫拉戈尔阁下。”莫迪尔发自真心地点头致谢,他知道,一个像赫拉戈尔这样的太古巨龙首领愿意亲自出手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是非常难得的,或许这位龙族首领有他自己的打算,但不管是他刚才所透露的那些远古情报,还是后续他愿意提供的帮助,这都是实打实的。
赫拉戈尔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也没有忘了此次将莫迪尔叫来这里一开始的目的:“对了,莫迪尔大师,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另一件事。”
“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莫迪尔顿时一拍脑袋,“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近期请留在冒险者营地,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见你,”赫拉戈尔斟酌了一下用语,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已经从洛伦大陆出发,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专程见我的?”莫迪尔顿时一愣,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跨越大洋来见自己这么个记性不好的糟老头子——毕竟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谁啊?我可不记得自己欠下过能把人逼到跨洋追讨的债……”
“是你的一位后裔,”赫拉戈尔忍不住打断了老法师过于发散的思维,“我们……‘找到’了你在洛伦大陆的一名后裔。”
一边说着,他一边紧盯着莫迪尔的表情,感知着对方的身上的魔力波动,关注着这位大冒险家在听到此消息之后所产生的一切反应,而莫迪尔则在赫拉戈尔话音落下之后的整整十几秒里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愕然状态——直到眼前的龙族首领忍不住轻咳两声,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说道:“啥?”
“是你的一位后裔……”
“哦哦,我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我的后裔,我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一边摆手一边飞快地说道,“可……你们是认真的?不开玩笑?我的后裔?!你们从哪找到的?后裔……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后裔……”
他的反应在赫拉戈尔预料之中,后者只是静静地等着老法师的情绪渐渐平复,才嗓音低缓地开口说道:“我们动用了比较特殊的渠道,而且从某种意义上……你的后裔其实并不难找到,只是这期间情况比较特殊,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详细解释。”
“好吧,好吧,我身上的情况就没有不特殊的……”莫迪尔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在手中召唤出一枚明亮的奥术小球,不断在手指间转动着这团危险的高能量体,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彻底平静下来,“后裔,哈,你们找到了我的后裔……等等,我的后裔姓什么?她是干什么的?”
他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赫拉戈尔,然而后者却只能无奈地摊开手:“抱歉,有些情况……”
“哦,哦,好吧,我不问了,”莫迪尔一看对方的反应便仿佛明白了什么,尽管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明白,“看来情况确实挺特殊是吧?那我回去等着就行……话说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比如见面礼之类的东西?”
“……那是你的后裔,要做准备也是她去做准备,”赫拉戈尔无奈地说道,“你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罢了。”
“这倒也是……”
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面前,大冒险家着实手足无措了一番,随后他又向赫拉戈尔确认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事情,足足折腾半个小时之后,他才终于带着怪异的表情离开了房间。
会客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下赫拉戈尔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这位龙族首领看着老法师离开的方向,过了良久,他才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某个位置,在古老神秘的魔法装置驱动下,房间一侧的墙壁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黑色巨龙安达尔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间。
“直接透露‘后裔’一事看来让这位大冒险家有些无措,”赫拉戈尔皱眉说道,“这么做真的合适么?”
“这是维多利亚女士的要求,也得到了高文·塞西尔的认可,”安达尔的嗓音低沉,“他们终究是要接触的,我们也可以从这次接触过程中观察到莫迪尔身上是否会有新的变化,这对于进一步掌握他的‘症状’有好处。至于他的意识中断和重置隐患……我们不是测试过了么?只要不直接把‘维尔德’这个姓氏告诉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哪怕他听到了‘维尔德’这个姓氏也没问题,只要别告诉他这个姓氏是他的就行。”
“……如同亡灵一般的反应么……”赫拉戈尔低声说道,随后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刚才莫迪尔提到的那番‘经历’你也听到了,你有什么看法么?”
“那位手执黑白权杖的女士应该就是在一百八十余万年前从起航者手中逃脱的暗影女神没错,不管是神话特征还是其诡异的现状都可以视作证据——真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已经悬了将近两百万年的悬案竟然会在今天突然冒出线索,而且还指向了一个凡人的梦境,世事难料啊。”
“或许莫迪尔现在的诡异状态正是因为受到了那位古老神明的影响,”赫拉戈尔轻轻点头,“这件事背后的谜团太多,那位古老神明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到底是何状态,有何目的……这些都未可知。或许我们也该尽一尽成员国的责任,在下次的神权理事会内部会议上提交一份报告了。”
“这是肯定的,”安达尔说道,表情中带着一丝凝重,“事实上比起那位‘夜女士’的线索,我现在更在意的是莫迪尔提到的另外一个‘疑似神明’的存在……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喻令”
听着安达尔的话,赫拉戈尔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房间中也随之陷入短时间的安静,而在安静中,昔日的龙祭司突然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一个复杂的淡金色符文——随着符文渐渐消散,整个房间被无形的力量笼罩,与外界实现了隔绝。
“关于那个怪物,你有什么看法?”他看向通讯界面中的安达尔,嗓音低沉地问道。
“自起航者降临年代至今,这颗星球的每一次文明更迭都在我们的注视下,期间所诞生的每一个神明我们都有记载……包括祂们的真名,神话特征,权柄领域,甚至是意外陨落之后留下的残骸碎片,但我刚才回忆了所有的资料,都找不到符合莫迪尔描述的神明,哪怕考虑到了长期封印或放逐状态下可能产生的‘畸变’因素也对应不上……”
“不定形的肉块,无理智的嘶吼,流动的外表,变幻的符文——这不是正常神明应有的形态,甚至连邪神都不至于如此亵渎丑恶,”赫拉戈尔沉声说道,“正常的神明源于思潮塑造,而凡人的思潮扎根于凡人的‘平均理智’,理智是不允许思潮中塑造出如此扭曲狂乱的产物的,除非这个神明一开始的诞生过程就出了问题……
“莫迪尔所描述的那东西带有非常明显的失控疯狂特征,但祂能够与夜女士那样的古老神祇对抗,而且看上去已经对抗了不知多少年,这说明祂的战斗本能非常强大,甚至有可能祂的‘疯狂’就是祂的‘正常’,在看似失去控制的表面之下,或许祂仍存有理智甚至……智慧。”
安达尔轻轻点了点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神明在失去信仰支撑之后会大幅度衰退,但如果一个神明存活了一百八十多万年那情况便另当别论,夜女士是与我们昔日的神明同样古老的神祇,谁也不知道祂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积累了多少力量和智慧……而能够与祂对抗至今的‘邪神’,起码也是与之对等的存在……”
赫拉戈尔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思索的模样陷入安静,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打破沉默:“说真的,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那座塔里孕育的东西,”安达尔脸上表情明显变化了一下,语气颇为复杂严肃地说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如果范围限定到‘似神非神’之物,我只能想到那东西。”
“确实如此,”赫拉戈尔赞同道,“从起航者的遗产中滋生出来的神明,确实符合‘诞生过程异常’的条件,而且由于逆潮帝国的迅速覆灭,他们所塑造出来的神明也确实极有可能处于那种失控疯狂的状态,莫迪尔所提到的部分细节则符合‘失控的知识’这样的特点,但有一个问题……那东西,不是应该在塔里么?!”
通讯装置两端的两位龙族首领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安达尔才语气格外严肃地开口:“或许我们该冒点险了……那座塔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
厚重阴暗的城墙拱卫着堆叠怪异的城市,一座座高塔在那鳞次栉比的屋檐和尖顶之间伫立着指向天空,塔林之下,又有仿佛不符合空间规律的房屋层层叠加,那些歪斜的高墙和弯弯曲曲的小巷如某种错综复杂的巢穴般在地表蔓延——这座千塔之城的建筑物是如此拥挤密集,以至于几乎所有在城市中行走的身影都会被这些堆积的建筑物遮掩起来,即便偶尔看到穿着法师袍的人从房屋之间飞过,也迅捷匆忙的仿佛夜行的鬼魅。
而在这千塔之城的中心,高耸的皇家巨塔“昏暗宫廷”一如既往地伫立在永远昏暗的天空旋涡下,塔顶漂浮着的“夜之眼”散发出清冷暗淡的光辉,静静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仿佛带着某种神性般的超然。
从高塔内部一路向下,穿过层层叠叠的地板、房屋和走廊之后,便是位于塔底的“夜幕洞窟”,负责看守的“无梦者”们此时正聚集在那彷如镜面般的漆黑“水潭”旁边,虔心进行着至关重要的仪式,他们手中的长杖顶端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那是一团团苍白色的火焰,仿佛从暗影中挤出来的微光一般,它们静静地燃烧着,却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空间。
看守们便在这微光照耀下进行着齐声的祝祷,一个个低沉晦涩的音节从他们的喉咙里流淌出来,那是古老的咒语,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某种语言,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如同浑浑噩噩的梦呓般怪诞,它们回荡在洞窟中,无处不在又随时消散。
这样的祈祷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看守者中的首领才突然停了下来,随后他身旁的人按照某种次序逐一停下祷言,伴随着洞窟中回荡的声音一点点平静,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那漆黑如镜的“水潭”表面——在他们的注视中,那黑漆漆的表面先是极为安静,随后突然便泛起了涟漪。
看守者们神色紧绷,随时警惕着镜面中出现不该有的异变,不过当一阵低沉轻缓的呢喃声从镜面中传出之后,每一个看守的神经都明显放松下来。
他们的首领侧耳倾听,仿佛从那低沉轻缓的声音中辨认出了明确的旨意,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露出恭敬且喜悦的模样,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镜面上的涟漪也恢复平静,他才微微后撤一步,其手中法杖顶端的苍白火焰也随之变成了正常的魔力光团。
昏暗宫廷顶端,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圆形房间内,秘法亲王纳什·纳尔特正坐在书桌前读着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信函,突然间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书桌边缘——一枚漂浮在那里的水晶球在下一秒便明亮起来,晶球内部浮现出的是地底看守者首领略显苍白的脸。
“亲王,”看守者首领说道,语气中带着尊敬,“仪式已经结束了。”
“辛苦了,鲁道夫,一切顺利么?”纳什亲王放下手中信件,对看守者首领微微点头,“我们的主传来什么喻令?”
看守者首领的神色变得虔敬而肃穆:“主说,让我们继续遵照之前的方向行事即可,要继续从洛伦大陆遴选聪慧且具备资格的人才,传授给他们魔法的奥秘,继续协助洛伦大陆的凡人种族构建他们的知识体系,守护这一季的文明进程——如今时间已经临近,可以开始筹备对下一批学徒的遴选了。”
“嗯……”纳什亲王轻轻点头,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喻令了是么?主可曾提过祂是否会回归?”
“不曾提起,”看守者首领摇了摇头,“主似乎需要更长的时间用来沉睡。”
“我明白了,”纳什亲王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下去休息吧,换岗的时间也快到了。”
水晶球中的黑袍人微微躬身,其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纳什亲王面前,而直到那水晶完全恢复暗淡,书桌后的秘法亲王才终于起身,他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房间中慢慢踱着步子。就这样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一面悬挂在他身旁不远处墙面上的古朴魔镜则几乎同一时间亮起。
那镜子中倒映着房间里的景象,却没有倒映出纳什亲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恬静的美丽女士从镜子深处走了出来,就如走向一扇窗户般,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镜面前。
“贝娜黛朵,”纳什亲王看向这位镜中人,眉头微微皱起,“你不是在休息么?我记得今天是高塔核心检修的日子……”
“啊哈——我是在休息,但你一圈一圈绕来绕去,我可不能当没看见,”镜中女士无奈地说着,“别忘了你的心智可是和昏暗宫廷紧密相连的——说说吧,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强大的秘法亲王都发愁成这样?难道是北方那些巨龙终于下定决心来岛上找麻烦?还是深海中那群脑子进水的家伙在捣乱,有一万多海妖迷路游到了紫罗兰,并且在普兰德尔上了岸?”
贝娜黛朵话没说完,纳什亲王便已经冷汗流到了脚面,他一缩脖子摆摆手:“停停停,你的想象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那种可怕的场景也亏你想得出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娜黛朵挑了挑眉毛,“很少见你会有这种发愁的状态。”
纳什亲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在镜中人面前没什么必要隐瞒,便微微点头说道:“你应该知道,今天是祝祷的日子,鲁道夫带领无梦者们在夜幕洞窟中进行了祷告……”
“啊,我知道我知道,”贝娜黛朵立刻点着头,“怎么着?我们的主终于决定醒过来重返世间了?”
“不,”纳什亲王摇了摇头,“主仍未苏醒,祂只是从梦境中降下喻令,命我们继续执行之前的旨意,去遴选洛伦大陆的学徒进行教导,去洛伦大陆传授紫罗兰魔法奥秘……”
“这有什么问题么?”贝娜黛朵歪了歪头,镜面上随之冒出来三个闪烁着微光的问号图案,“之前几百年我们不都是这么做的么?那时候也没见你为此心神不宁啊。”
“我对招收学徒一事没什么想法,只是关于帮助洛伦大陆的凡人诸国构筑魔法体系一事……突然有点疑惑,”纳什亲王谨慎斟酌着自己的遣词用句,即便是在“镜中人”的面前,他也不希望自己表现出任何对于“主”的质疑和怠慢,“这些年你与我一样,也在关注洛伦大陆的局势变化,在你看来,洛伦大陆的诸国现在真的还需要我们‘帮忙’构筑‘魔法体系’么?”
贝娜黛朵皱了皱眉,似乎想不明白纳什亲王为何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但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你听完之后不把我拿去重炼的话——我觉得这事儿挺没必要的。”
纳什亲王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镜中的女士继续说下去。
“之前深蓝之井爆炸,刚铎帝国和它周边的许多国家确实深受损害,魔法技术失效和旧知识体系崩盘是个事实,那时候他们确实需要我们帮助,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洛伦诸国已经证明他们并非无能之辈——他们要么在我们的帮助下建立起了新的魔法体系,要么已经凭借自身努力发展出了新的技术。提丰在刚铎遗产的基础上构筑了现代魔法,奥古雷部族国有独具特色的巫术和妖精法术,安苏……现在叫塞西尔了,他们更是在旧式魔法的基础上创造出了魔导机械……这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非常明显,这些国家都已经自己从那场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且现在走得还不错。当然,传统法师们仍然向往着紫罗兰这座‘法师之国’的无穷奥秘,他们渴望我们的知识,渴望成为千塔之城的学徒,但从国家甚至文明的层面上……我觉得洛伦大陆已经不怎么需要我们这种系统性的帮助了。”
说到这里,镜中的女士顿了顿,总结般地说道:“总而言之,招收魔法学徒我觉得可以,但说到‘帮助’洛伦大陆的诸国构筑魔法体系……我觉得这已经有点脱离时代了。”
纳什亲王看着镜中的贝娜黛朵,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些话如果被秘法会的高层们知道,恐怕真的会被他们拆掉重炼的。”
贝娜黛朵顿时一瞪眼:“嘿,这些可都是你让我说的!”
纳什亲王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个玩笑,随后才带着有些怪异的神色慢慢说道:“其实……我的看法也差不多。我知道,我不该质疑主的旨意,而且祂的本意显然也是为了帮助这一季的凡人文明,但随着最近一百年洛伦大陆实际局势的变化,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是否仍有必要。说句极为冒犯的话……主祂……似乎并不清楚现世的变化啊……”
听着纳什亲王的话,镜中的贝娜黛朵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下一秒她便异常严肃地注视着纳什的眼睛:“慎言,纳什——主当然是全知全能的。”
纳什亲王怔了一下,立刻自觉失言,迅速收敛起脑海中那些过于逸散的想法之后,他整顿好了自己的表情,微微点头:“我明白,主当然是全知全能的。”
“那么在主全知全能的这个大前提下,祂所做出的一切安排就必然有祂的道理,”贝娜黛朵板着脸,故意面无表情地说着,“祂认为我们应当帮助洛伦诸国,并无偿向人类、精灵和矮人等种族传授魔法的奥秘,那我们就应该这么做。”
纳什亲王有些无奈地看着镜中人:“……你现在的语气可真像秘法会的那些老人们。”
镜中的贝娜黛朵闻言收起了那刻意严肃的表情,有点紧张地问道:“这样一来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拆了重炼了吧?”
“本来就不会,”纳什亲王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多贵么……”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大图书馆的记载
昏暗宫廷顶层的红天鹅绒房间里安静下来,纳什亲王和镜中的贝娜黛朵似乎都在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过了不知多久,身披黑色长袍、身形高瘦的纳什亲王首先打破了沉默:“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坦白地讲——你认为我是个合格的管理者么?”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你知道的,我从诞生之初便被设定为永远忠诚且信任紫罗兰的管理者,我不会对你的决定产生质疑,也不会对紫罗兰王国的运转产生疑惑,”贝娜黛朵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端庄地站在镜中,如最初醒来那天时一样一丝不苟地回答着纳什·纳尔特的问题,“这是我存在的基础。”
“诞生之初便被设定了一生的目标么……其实在这方面,我们都差不多,”纳什亲王听着镜中人的答案,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们诞生在这世界上,从一开始便被设定好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农夫,商人,工匠,学者,贵族,战士……还有我这个‘秘法亲王’。你说的对,我们没必要对紫罗兰的运转产生疑惑,它是一台严丝合缝的机器,诞生之初便被设定好了运行规则,作为机器上的零件,我们在自己的位置上旋转即可。”
今日的纳什亲王似乎比往常要多愁善感一些,镜中的贝娜黛朵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丝毫没有意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今天是“祷告的日子”,沉睡中的主会将祂的气息从梦境中释放出来,听取并回应子民们的声音,而在这个主最靠近现世的日子里,那些与主关系最亲近的“获选者”难免会受些影响,要么变得多愁善感,要么变得疑神疑鬼,要么听到或看到许多不存于世的东西,和那些连续好几天都会神神叨叨的人比起来,纳什亲王的反应已经算是轻微了。
她静静地等着纳什·纳尔特恢复到正常状态,随后看到对方走向了那张带有圆弧表面的书桌,他从桌上拿起一封已经被打开的信件,目光仔细在上面移动着,神色间带着严肃和思索,这让贝娜黛朵忍不住有些好奇:“信?你好像已经看那封信很久了,这可不常见……是哪来的?”
“来自塞西尔帝国,”纳什亲王扬了扬手中信函,“联盟中的庞然大物。”
“外交官递函么?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贝娜黛朵眨眨眼,“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因为这次的信函是那位高文·塞西尔亲自写的,”纳什亲王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一边说一边慢慢将那封信放回到了桌上,“看样子……那位精力旺盛且眼光长远的人类统治者终于有时间将更多精力倾注在我们身上了,而且他对我们封闭的国门充满好奇。”
贝娜黛朵的神色终于惊讶起来,她似乎想探着头看看那封信上的内容——这当然没有成功,她只能出声询问:“那位死而复生的人类开拓者在信上说什么了?”
“除了礼仪性的问候和关于邀请加入环大陆航线的话题之外,他还提到了……关于洛伦大陆的法师在紫罗兰王国游历的问题,”纳什亲王表情有些古怪地说着,“我一开始以为他指的是那些在千塔之城当学徒的法师,但看上去不是这样,他指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游历者,他询问紫罗兰王国是否允许这种游历法师进入千塔之城……我感觉很奇怪。”
“……他为何会突然关注这件事情?”贝娜黛朵皱起眉,“而且说起游历法师……紫罗兰王国腹地一向禁止外人进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作为一国元首,他怎么会想到亲自过问此事?”
“他在信中没有明说,但我想到了前几天派往北港和凛冬郡的密探们传回来的消息,”纳什亲王淡淡说道,“密探表示洛伦北方的维尔德家族突然开始调查一些非常古老的资料,在某些较为公开的信息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叫‘莫迪尔·维尔德’的名字……”
贝娜黛朵微微皱起眉:“莫迪尔·维尔德……我好像有印象?稍等……我查一下书库。”
作为昏暗宫廷的塔灵,同时也作为“大图书馆”的馆长,贝娜黛朵掌握着整个紫罗兰王国绝大部分的“记忆”,她知晓那些在外游历的法师们所知晓的事情,也知晓这个国家内部的历史和无尽的秘密,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这个强大的人造灵魂便已经从大图书馆中找到了莫迪尔·维尔德的名字。
“找到了……一个六百年前的古人,曾经是维尔德家族的掌控者——但比起作为一名人类贵族,他似乎更热衷于四处冒险和游历,”镜子里,贝娜黛朵身后的房间变成了一间无比宽广的图书馆,数不尽的书架和古朴的藏书在她身后层层叠叠,盘旋罗列,她手中具现出了一本大书(装饰性的),一边装作阅读上面的文字一边点着头说道,“有记录表明他甚至尝试过去寻找高文·塞西尔的秘密航路,以及寻找白银精灵的起源线索……我看看记录末尾都写了些什么,啊,有了——
“这位大冒险家在最后一次冒险中失踪了,有记录表明他在最后一次旅途中曾短暂出现在苔木林北方,并且还在继续向北行动,那是他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当时他的失踪在安苏掀起过很大的风波,维尔德家族与安苏王室发动了半个国家的力量来寻找他们的公爵,搜索行动几乎覆盖整个北大陆……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而那次规模颇大的行动也引起了密探们的关注,所以相关资料也被传回了紫罗兰王国。”
贝娜黛朵话音落下,合上书本,身后的大图书馆随之恢复成原本的房间模样,她对镜子前的纳什亲王点点头:“这就是全部资料了。看样子塞西尔人是怀疑他们那位在当年失踪的大冒险家是‘游历’到了我们这边?”
纳什亲王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皱了起来,脸上表情愈发困惑:“那我更不能理解了——一个六百年前便已经失踪的古人,怎么现在塞西尔人才突然想起来去找他的线索?而且还把搜索的目标放在了我们身上?”
贝娜黛朵仔细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因为他们反应慢?”
纳什亲王:“……我没在开玩笑。”
见到纳什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镜中的贝娜黛朵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开口打破沉默:“看来当年那件事并没有以大冒险家莫迪尔的失踪收尾——时至今日,那位‘古人’的事情可能发生了某种新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大到了让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都要亲自过问的程度……”
“新的变化……又是一次死人复活不成?”纳什亲王用着平淡随意的语气,然而眼神中却比刚才还要认真,在片刻迟疑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镜中人,确认了一遍,“检索一下你的书库——那位名叫莫迪尔的人类法师是不是真的造访过紫罗兰?塞西尔人如此重视这件事,他们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随意下判断……”
“在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时候我就已经检索过了,纳什,”贝娜黛朵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那位大冒险家当年真的没有来过——你应该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在靠近紫罗兰腹地的时候瞒过我的眼睛,在‘夜之眼’的注视下,千塔之城以及周边区域的一切都会被记录在大图书馆的万卷藏书中。”
“没有人能瞒过夜之眼的注视么……”纳什亲王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迈步从书桌旁来到了房间尽头的凸肚窗前,透过纯净的水晶玻璃,他俯瞰着这座千塔之城,随后目光越过了下方古老而堆叠的城区,越过了千塔之城的高墙,望向城市之外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繁茂森林。
在紫罗兰王国腹地,城市之间没有任何道路连通,千塔之城亦被毫无死角的密林包围,各个区域之间充斥着无法抵达和通过的森林和迷雾,对于没有得到邀请的外来者而言,哪怕他们真的拥有某种可以在森林和迷雾中辨认路途的能力,他们也不可能穿过那些阻隔抵达千塔之城。
因为“路径”根本就不存在——在真实的“视界”中,那些城市之间充斥着无法从现世跨越的庞大空洞,所谓森林和迷雾都只是为了遮掩那些空洞而生成的帷幕,就如戏剧舞台上的布景和遮挡物一般,隐去了舞台下旋转的齿轮和机关。
怎么可能有哪个“人类旅行法师”穿过那些森林和迷雾,迷失在千塔之城里面?
纳什亲王笑着摇了摇头,踱步返回书桌前,镜中的贝娜黛朵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要干嘛?”
“基本的礼节和尊重是必须有的,我要先写一封回信,”纳什亲王一边把手伸向旁边的纸笔一边随口说道,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另外,我决定接受那个‘联盟’的一部分邀请,让紫罗兰王国的外围城市以‘自主贸易城市’的形式加入联盟的环大陆航线。”
贝娜黛朵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奇:“你不是一向对那个环大陆航线没什么兴趣么?”
“谁说我没兴趣了?”纳什挑了挑眉毛,“我只是对那所谓的‘贸易’没兴趣,但对于洛伦大陆的局势变化……我一向是兴趣十足的。而且我们的主刚下喻令,让我们维持对洛伦大陆的介入,这时候我让一部分外围城市加入环大陆航线,显然有着充足的理由。”
……
临近黄昏的天光斜斜地洒进了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阳光在书桌边缘的一座金属装饰上泛起了亮眼的光斑,高文停下了批阅文件的手,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琥珀:“算算时间,现在维多利亚应该已经快到永恒风暴海域了吧?”
“差不多,毕竟她直接飞过去的,速度比船快多了,”琥珀随口说着,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不着调的表情来,“哎哎,你说,那个冰块脸真的见到自己老祖宗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啊?假如那个莫迪尔真的就是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的话……”
“我不知道,也懒得猜,我只知道维多利亚是个沉稳的人,她可不会跟你一样去敲古人的棺材,”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话锋一转,“‘门’工程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么?”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进展速度很快,”琥珀立刻答道,“我们负责的能源部分是已经成熟的技术,而且还有卡迈尔亲自监督,基本上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设施建造就可以,至于提丰人那边……他们手头的‘开门’技术似乎也很成熟,甚至有很多传送门组件都是在他们国内已经建造好的成品,直接送到缔约堡安装就行。按照卡迈尔的说法,提丰人在这件事上显得十分有信心,而且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和工作热情……”
“他们的技术本就应该是成熟的,”高文笑了笑,点头说道,“毕竟是奥古斯都家族直接从神之眼那里拿到的现成知识,恐怕连蓝图都直接偷了过来,如果不是基础能源部分实在无法跳过,他们恐怕甚至不需要我们帮忙就能自己把门打开。”
“倒也是,毕竟有现成的……”琥珀点了点头,但话刚说到一半,她便带着惊愕的模样看向了书房的窗户外边,“啊,她们怎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高文已经感知到气息出现,他扭头看向那扇宽大的落地窗,而两个和狗子差不多大小的身影则在空中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飞了过来——那是两只有着漂亮细鳞的明亮眼睛的蓝色雏龙,她们从使馆街的方向飞来,在一段生疏的减速过程之后便以近乎坠毁般的气势砸向落地窗外的小平台,高文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便听到前后两声“砰”的声音,一只雏龙撞上了窗框,另一只撞上了平台。
这要换个普通人类,起码已经二级伤残。
然而两只雏龙只是慌乱了一下,便飞快地从小小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她们连滚带爬地起身,推推搡搡地凑到了玻璃前面,先是瞪着眼睛跟房间里的琥珀和高文大眼对小眼一番,随后不约而同地扬起脑袋,开始用坚硬的鼻子“哐哐”地砸着窗扇。
“哎,这俩小家伙怎么又来了……而且这才几天,都能从大使馆那边一路飞过来了?”高文惊讶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便意识到那不甚结实的窗户恐怕经不起两只雏龙的祸害,赶紧起身去开窗户,“哎停停停别撞了别撞了,我给你们把窗户开开……”
琥珀在旁边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反应过来:“哎!同样都是走窗户,你怎么对她们跟对我态度这么不一样呢!而且你之前不是给所有窗户都设置了护盾么?怎么没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皇家晚餐与雏龙
高文对琥珀的咋咋呼呼充耳不闻——因为他知道,这个半精灵现在也就是嘴上还习惯这么不靠谱罢了,她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从窗户跳进房间,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曾触发过附近路灯上和屋顶上的“反琥珀机关”,归根结底,她比起以前还是有所成长的。
除了个头和身材之外。
高文上前打开了书房的窗扇,两只已经在外面快要团团转的雏龙立刻便顺着窗户跳了进来,她们先是飞快地在地上跑了一圈,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似的跑到高文面前,整整齐齐地张开翅膀垂下脑袋(这可能是龙形态下的鞠躬),发出“嘎哦——”的声音,然后又一起跑到琥珀面前,摆着同样的动作“嘎哦”了一声。
琥珀与高文都露出惊讶又好笑的表情看着正在打招呼的两只雏龙,琥珀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这……没想到她们还挺懂礼貌的啊?”
“雏龙的心智竟然成长如此之快么……”高文惊讶的则是另一件事,“她们这才破壳多长时间啊,竟然不但可以从使馆街一路飞到这里,还知道这样礼貌地打招呼……我还以为像龙族这样寿命极长同时又居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一定会有极为漫长的幼年期,就像精灵那样……”
“我也这么以为的,”琥珀蹲下来胡乱呼噜着两只雏龙覆盖着细鳞的脑袋,“但现在看来这都是咱们的刻板印象——当然也有可能是龙族在某个时期调整过自己的遗传信息,加快了雏龙的成长速度,毕竟他们当年技术那么先进,工厂里造个龙跟玩似的……”
看样子这万物之耻的思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散,但高文这次却没跟着她一起瞎捉摸,他检查了一下两只雏龙身上,发现并未携带梅丽塔或诺蕾塔捎过来的便条,便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看到夕阳西下,天色已晚,便扭头对琥珀说道:“梅丽塔那边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了,你去给塔尔隆德使馆传个信,告诉他们雏龙在这边,晚上就留两个小家伙在这里吃饭吧——正好恩雅这两天也没见到她们,念叨好几次了。”
“好,我去跟那边说一声。”琥珀起身说着,话音未落,身影便已经在空气中渐渐变淡。
两只雏龙看着琥珀就这么凭空消失,顿时纷纷惊奇地叫了起来,又在地上绕着圈子,仿佛在寻找可以藏人的缝隙,但短短几秒种后她们便对此事失去了兴趣,又回到高文旁边兜兜转转地绕来绕去,还一个劲用脑袋顶着高文的膝盖,喉咙里发出愉快却无人能懂的咕噜声音。
与龙族的幼崽相处——即便对高文而言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经历,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两个小家伙在一起,他仍然会忍不住感叹两只雏龙的有趣和古灵精怪。
行动力以及心智方面的先天发育让龙族的幼崽明显有别于其他种族,而这又体现到了她们对塞西尔宫的偏爱以及对高文的亲昵态度上,两个小家伙似乎十分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诞生的,还记得诞生之初周围每一个人的气息,在刚刚能够熟练爬行之后,她们就曾一路从使馆街跑到塞西尔宫前的草坪上撒欢,当时引发的混乱至今让高文记忆犹新,而可以预见的是,之后她们跑来这里捣乱的次数恐怕也绝不会少……
但高文对此丝毫不介意,他很喜欢这对龙族姐妹。
不久之后,帝国皇帝的家庭晚餐便在餐厅中准备就绪,在厨师和侍从们的忙碌下,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却并不奢侈铺张的食物,额外的餐椅(虽然并不一定用得上)也被拿了出来,高文坐在一家之长的主位上,赫蒂、瑞贝卡等人依序排开,至于琥珀……仍和往常一样,理直气壮地坐在高文左手边,手中鸡腿和啤酒已经举了起来。
如果有个思想顽固又较真的人看到皇帝一家用餐的景象,恐怕多半会洋洋洒洒地写个几千字的批评文章和讨论话题出来,只因这餐桌旁不符合“贵族礼仪”和“皇室威仪”的情况实在太多了,然而高文自己却对这种热闹又没什么规矩的“家庭聚餐”感到非常满意。他一向认为用餐时间是最应放松的时刻,尤其是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情况下,这宝贵的时间绝不应让步给那些浪费精力的繁文缛节和“礼仪习惯”,这一点从他刚刚在这里建立一片开拓营地的时候便是如此,直到他成为这片广袤帝国的统治者也从未改变。
关于这点,甚至连当初非常重视传统和“规矩”的赫蒂,现在也早已习惯——她甚至习惯了琥珀和瑞贝卡在餐桌上抢最后一个鸡腿的场面。
考虑到赫蒂的性格,这也真挺不容易的……
高文的目光看向餐桌尽头,看到另有一个平日里很少出现在餐厅的身影也到了餐桌旁边:那是一枚金色的巨蛋,蛋壳表面有散发着微光的符文流转,她颇有气势地杵在高文对面的位置上,身旁漂浮着茶杯和水壶,面前则漂浮着最新的报纸。
那两只雏龙早已经从给她们准备的椅子上跳了下来,这时候正兴高采烈地绕着那枚金色巨蛋上蹿下跳,还时不时爬到蛋壳的顶上,像吟游诗人故事中盘踞古堡的巨龙一样盘起尾巴蹲在上面,不断伸长脖子发出毫无威胁的“嘎哦”叫喊。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负责照料,恐怕早就在雏龙旺盛的精力和强大的体魄面前手忙脚乱,然而对于昔日的神明而言,两个小家伙这种程度的捣乱根本不值一提,恩雅只是任凭雏龙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而这丝毫不能影响到她喝茶看报的兴致。
当然,考虑到这位龙神如今的形态……她到底淡不淡然旁人也看不出来,反正她就只是在那里杵着罢了。
食物的香气在餐厅中飘散,琥珀举着个啃到一般的鸡腿吃的兴高采烈,但很快她便看了雏龙和恩雅的方向一眼,然后又看到了不远处某张椅子上正仰面朝天、还没开吃就已经睡的跟尸体一般的提尔,终于忍不住低声跟旁边的高文咕哝起来:“哎,不是我说啊……你有没有觉得你周围聚集的正常人类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吃个饭餐桌旁边能有个看起来像人的都不容易……”
她的声音不大,但显然瞒不过感知敏锐的金色巨蛋,恩雅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便从长桌尽头传来:“我平常又不会到餐厅——今天只不过是两个小家伙过来做客,我才来这边露个面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以无形的魔力招来了漂浮在旁边的茶盏,非常轻车熟路地将滚烫的茶水倒在自己的蛋壳上,随着蒸汽袅袅升起,金色巨蛋表面茶香四溢——旁边正在研究桌子到底能不能吃的雏龙顿时便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只跳起来想要去抢飘在半空的茶盏,另一个则张嘴吐出一道火焰,准确地喷在恩雅蛋壳上被茶水浇过的地方……八成是再帮忙烘干。
高文看着这诡异而热闹的景象,终于忍不住捂着脑门嘀咕起来:“吃个饭还要过SC,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他这边话音未落,已经快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提尔顿时就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海妖小姐瞪着眼睛四处打量:“做梦?睡做梦了?我没睡啊,我就是打个盹,等开饭了叫我……”
话没说完,这位深海咸鱼精便已经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再次从椅子上瘫软下来——她的神态安详,看着跟睡死过去了似的。
“我甚至想不明白她出现在这儿是干嘛的,”琥珀忍不住看了提尔瘫下去的方向一眼,嘴里小声咕哝起来,“她又不吃东西,到这边完全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嘛……”
“……我还想跟她打听一下安塔维恩那边的近况来着,感觉已经好久没收到那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那群海妖的修复工程最近有什么进展,”高文无奈地看着提尔,轻声叹了口气,“唉,算了,等她哪天醒了再说吧。”
“不要总是把神经紧绷着了,至少在这时候,你应该想点和‘大局’无关的事情,”高文的话音刚刚落下,恩雅的声音便不紧不慢地从对面传了过来,她的蛋壳上顶着两只正在争抢位置的雏龙,她的声音则平淡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气场,“虽然我对海妖们的生存方式一向不太能理解,但至少在放松精神和‘令自己开心’这两件事上,她们比你强多了。”
“没办法,我的头脑很难安静下来,如果停止思考,我会寝食难安……”高文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也有些无奈,随后他的目光便突然落在了那两只正拱来拱去的雏龙身上——他看到两个小家伙脖颈附近的鳞片间有蓝光又浮动起来,而蓝光延伸之处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仿佛“流淌”般的质感,“恩雅,两个小家伙身上的‘深蓝印记’是不是又有变化了?”
“你也注意到了么?”恩雅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平静,令人感到心安,“确实,都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想不注意也难……她们身上的印记这阵子的确又有所发展。我之前本以为她们只是因受到深蓝网道中活跃能量的影响而产生了些许后天变异,这种变异会随着她们的成长渐渐稳定下来,但现在看来……深蓝网道对她们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远。”
高文握着刀叉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表情也变得有点严肃:“真的没问题么?”
“现在仍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她们十分健康,比一般的雏龙还要健康,而且在魔法感知能力上有着更高的发展上限,只是……我注意到她们身上所携带的深蓝印记一直在对外产生感应和交互,这让我怀疑她们仍未从深蓝网道所产生的影响中脱离出来,甚至……”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赫蒂这时候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与高文一样关心着两个在塞西尔宫里孵化出来的小家伙:“甚至?”
“我甚至怀疑她们直到现在仍然和深蓝网道连接在一起,”恩雅平静的语气中终于透露出了一丝担忧,但她很快便将这丝担忧隐藏了起来,“而我们恐怕是没办法切断这联系的。”
高文注视着金色巨蛋的蛋壳:“这件事,梅丽塔和诺蕾塔知道么?”
“我和她们提起过——作为雏龙的母亲,她们有资格也有义务知晓正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发生的变化。”恩雅慢慢说道,两只仍然懵懂无知的雏龙却已经从她的蛋壳上爬了下来,小家伙们左右看了看,对气氛的变化毫无感觉,其注意力则已经放到了提尔盘在桌子下面的尾巴上。
幸运的是,在两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雏龙一口龙息把海妖小姐的尾巴蒸发掉之前,恩雅便以无形的魔力将她们从桌子下面拖了出来。
“她们已经向塔尔隆德方面汇报了两个小家伙身上发生的变化,而且在之前她们也把‘可能有大量龙蛋受到深蓝网道影响’的情况汇报了上去,但我想以如今塔尔隆德的局面……赫拉戈尔应该很难快速给出回复,”恩雅又接着说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更谨慎地观察两只雏龙身上的印记,寻找她们与深蓝网道之间建立联系的途径,并期待这些联系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健康。”
高文与一旁的赫蒂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希望如此吧。”
……
站在郊区的山岗上俯瞰帝都的方向,那璀璨如星河般的人造灯火往往可以让初次见到这座“魔导之城”的外来者目瞪口呆。
魔晶石灯驱散了夜幕下的黑暗,沿着道路排列的密集灯光下,是即便在入夜之后也不会沉寂的主干道以及道路两旁的商店,城内的各个居民区则同样灯火明亮,远比旧日的油灯和蜡烛要明亮数倍的灯光从千家万户的窗口中洒向窗外——这落在大地上的“繁星”甚至比天空中的星海更加明亮璀璨,让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城区的阿莎蕾娜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在夜幕下,红发的龙印女巫轻声感叹:“虽然已经来这地方好几天了……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座城市的夜晚远比白天更令人震撼。”
“万家灯火……陛下第一次跟我们描述这种景象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到这是怎样的画面,”拜伦站在阿莎蕾娜身旁,嗓音低沉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听琥珀描述过,曾经的塔尔隆德远比塞西尔城更加辉煌,那里的灯火可将大地映成白昼,连道路上的每一块砖都可以发出光来……”
“不管再怎么辉煌,曾经的塔尔隆德已经没了,而且即便它还在,那也是纯血龙族的故乡,不是我们龙裔的,”阿莎蕾娜轻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说句可能会让三位巨龙领袖血压上升的话——如今战火过后在夜幕中只余下稀疏灯火的塔尔隆德,在我眼中其实远比它昔日灯火辉煌的时候更加‘明亮’。”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龙裔与豌豆
天气已经日渐寒冷起来,夜幕下的城郊更是如此,但对于强大的超凡骑士以及龙裔而言,这点寒冷显然算不得什么。
阿莎蕾娜静静地伫立在被星光照耀的山岗上,被万家灯火照耀着的帝都如同一块镶嵌在白水河畔的宝石,在她眼中呈现着远比天上的群星更加璀璨的光辉,又有数条蜿蜒的灯光从城市中延伸出来,在夜幕下延伸至黑暗的平原深处,连接着那些更加遥远的灯火——那是昼夜繁忙的公路和铁路,它们如动脉一般,在这片土地上输送着帝国的血液。
在关于塔尔隆德的话题之后,她和拜伦都很长时间没再说话,任由寂静渐渐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那个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他们要是能等到这一天就好了……”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那你多半仍然是那个混迹在灰色地带的佣兵团长,如果你仍然是个佣兵团长,那旧塞西尔遭遇畸变体冲击的时候赫蒂女士和瑞贝卡小姐身边便不会有你这个战力,缺了你这个战力,塞西尔最后的火种便很难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这样一来即便高文·塞西尔仍旧复活,这片土地的命运也会如今天截然不同……”阿莎蕾娜回过头看着拜伦,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微的暗红色光泽,“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冷漠,但是团长,命运是环环相扣的。”
“……是啊,命运环环相扣,”拜伦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古怪地看着阿莎蕾娜,“但以前你可不会说出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我对你印象最深的就是抱着酒桶跟人吹牛,吹不过了就掏刀子干架,打完继续吹牛——吵架没输过,打架也没输过。”
“在女性面前提起这些事情可不是成熟绅士该有的做派——但倒是挺符合您的做派,”阿莎蕾娜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回忆,“当年我给您留下的印象原来是这样么……这我倒是记不太清了,但那确实应该是我最自由洒脱的日子。”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拜伦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阿莎蕾娜两眼,“龙印女巫……到底是做什么的?听上去你似乎在圣龙公国有非常特殊的身份,不仅是个对外交流的使节那么简单。”
阿莎蕾娜没想到拜伦这么个粗枝大叶的家伙竟然也会关注这种细节,她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后嘴角微微翘起:“确实,我不仅是个对外交流的使节,‘龙印女巫’有着自己的职责——在圣龙公国,人人都有这样天生的‘职责’,有的是天生的工匠,有的是天生的战士,有的在记忆方面能力超群,有的天生能够感知或读懂龙语符文中隐藏的知识……
“这些东西被刻在我们的遗传因子中,刻在每一个龙裔的灵魂记忆深处,在这些‘职责’中,有相当一部分在如今这个时代其实并无作用,但它们仍然被保留下来,等待着将来派上用场的日子。而这正是圣龙公国最初存在的意义:我们是塔尔隆德的‘灾难备份’,是在纯血龙族灭绝之后用于重建巨龙文明的种子……
“至于我这个‘龙印女巫’……职责便是记录并掌握龙语魔法,我还天生能够识别其他巨龙后裔的血脉,以及利用灵能共鸣和远处的其他龙印女巫建立交流——龙印女巫有点像是‘灾难备份’的‘目录’和‘节点’,如果巨龙文明崩溃,龙印女巫的存活数量便直接决定了整个文明的重建速度和重建上限。”
拜伦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阿莎蕾娜带着一脸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些,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这么了不起的角色……你说的这些事情,每个龙裔都知道么?”
“每个龙裔?当然不,”阿莎蕾娜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居住在龙临堡里的上层龙裔知道这些‘使命’,而且还必须是成年以后——大部分龙裔并不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大家都只是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过着自己熟悉的平凡日子,我知道外界一直以来都认为圣龙公国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但事实上……大部分龙裔平常的生活跟你们人类也差不多。”
“人类可不会把自己装在木桶里从半山腰滚下去,更不会沿着陡峭的山崖玩自由坠落,”拜伦立刻脸色古怪地嘀咕起来,“用陛下的说法,你们龙裔平常的生活方式太硬核了……”
“哈哈……”阿莎蕾娜被拜伦的话逗乐,愉快的笑声在夜幕下传出去很远,几秒种后她才慢慢收起笑声,轻轻呼了口气,带着感叹说道,“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古老的计划如期进行,巨龙度过了成年礼,塔尔隆德却没有完全覆灭……未来似乎比预想的更加美好,而原本要担任‘灾难备份’的龙裔们现在也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生存道路了。
“据说巴洛格尔陛下正在想办法解决龙裔身上的遗传刻印,我的父亲也在为此事积极活动,我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天生的‘职责’或许对不少龙裔而言是一种束缚,可从另一方面,拥有一份生而具备的天赋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着阿莎蕾娜的讲述,拜伦却没有开口做任何评价——这是涉及到龙裔生存方式的问题,而每个族群都有每个族群自己的活法,他没办法以人类的眼光来判断阿莎蕾娜和她的族人们,这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莎蕾娜对拜伦沉默有点意外,但很快她便微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些放到一边,这位龙裔从远方收回视线,转过身看向了后方光秃秃的山岗,象征性的墓碑和孤零零的花束在星光下沉默着,一条小径从那墓碑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面。过了良久,她才低声说道:“这坟墓里都有什么?”
“活人空洞的念想罢了,还有两把锈蚀的断剑和一份蹩脚的悼文,”拜伦嗓音低沉,“其实原本有几个人被我葬在了旧塞西尔城外的塞林道口,但在那场灾难中,安葬他们的地方是畸变体进攻的主要通道——再加上后来的龙息,那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后来回去一趟,从废墟中挖出了一些东西,勉强在这里建了坟冢……不过陛下有句话说得对,纪念逝去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多么华丽的葬礼和棺椁,而是有人还能记着他们活过,我觉得这很对。”
“听上去你很信赖你的陛下。”
“当然,每一个曾和他并肩作战过的人都会信赖他,而在涉及到生死的问题上,我尤为相信他的判断,”拜伦笑着说道,“他是有经验的。”
阿莎蕾娜嘴角似乎抖了一下,但在夜幕中并不能看清楚,随后她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般说道:“旧塞西尔……我记得我当年最喜欢那里产的烤野猪腿和蜂蜜酒。对了,到今天那里还是一片废墟么?”
“已经开始重建了——我说的废墟是几年前的事情,”拜伦点点头,“那地方被魔潮腐化的很严重,即便后来被龙息净化过一次,土壤深层的有害成分还是在不断析出,很不适合生长作物,所以我们不打算在那里建设城镇,政务厅的规划是把那里当成工业区,把一部分位于白水河南岸的重型工厂搬过去。”
随后他沉默下来,在深秋的寒风中感受着这片刻的安静,直到有夜间巡逻的龙骑兵从远处天空飞过,所传来的低沉嗡嗡声才让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城市,对阿莎蕾娜说道:“回去吧,天色已晚,再不回去豌豆该担心了。”
阿莎蕾娜点了点头,跟在拜伦身后向着不远处那条小路走去,在经过那座立在山头的坟冢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那块冷冰冰的墓碑。
“走了啊。”
……
帝都中心区,骑士街的某座大房子里,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宽敞的餐厅,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桌子,豌豆坐在餐桌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刚刚回家的父亲,以及父亲身旁的阿莎蕾娜“姐姐”。
和已经头发花白的父亲比起来,那位漂亮的红发女士看起来真的很年轻,但是豌豆知道,在很多很多年前,这看上去年龄悬殊的两人其实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
“额……阿莎蕾娜阿姨今天晚上在家里吃饭,”或许是女儿的注视带来了尴尬,拜伦忍不住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笨拙地做着多余的解释,“我们刚才去了郊外,所以回来晚……”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阿莎蕾娜便直接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不是阿姨,是姐姐。”
拜伦诧异地看了阿莎蕾娜一眼:“不是,你今年都已经……”
“是姐姐。”龙印女巫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拜伦无奈地败下阵来:“……好吧,你随意,豌豆没意见就行。”
坐在桌子对面的豌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只是睁着大眼睛关注着眼前两个“大人”的动静,她倒是不在意今天父亲回来的很晚——因为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父亲会去郊外的一座小山上看望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叔叔阿姨们,而且在这一天,他的情绪总是不会太好……
只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点不同,父亲回家之后的心情显得比往年每次的这个日子要好了不少。
已经长大成人的豌豆对此若有所思。
神经粗大的拜伦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他的心情不错,晚餐的香气、家人的陪伴以及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重回身边都让他觉得今天是个极为特殊的日子,他看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对了,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地窖把我珍藏的几瓶好酒拿出来——阿莎蕾娜你一定得尝尝,那可是从圣苏尼尔带回来的……”
话音落下,他已经起身走出了餐厅,餐桌旁顿时只剩下红发的龙印女巫以及看上去很乖巧的豌豆,阿莎蕾娜顿时感觉这气氛古怪起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个小姑娘相处,但如今这种过于“私下”的场合却是头一遭,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准备主动开口,然而在她打破沉默之前,豌豆脊椎附近的讲话器中却先一步传出了悦耳的机械合成声音:
“姐姐,你打算泡我爸?”
阿莎蕾娜所有还没酝酿好的话语顿时就再也酝酿不下去了,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和一声短促的惊呼:“……哈?”
豌豆那边仍然没什么表情,嘴巴也没张开,然而讲话器里的声音已经开始不断巴拉巴拉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打算泡我爸,说不定你都想好几十年了,这种桥段我可熟了——多年前并肩作战的男女,多年后走到一起什么的,菲尔姆先生的剧本里都出现过好多次,还有吉普莉姐姐讲的故事以及赫蒂女士藏着的那些骑士小说里都这么讲……”
阿莎蕾娜,这个多少也算见识过不少风浪的高阶龙裔这一次却顿时慌了神,赶紧一边摆手一边飞快地说道:“等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
然而她的说话速度终究比不过神经索直接控制的讲话器,更何况本身也没人能控制已经开了口的豌豆,小姑娘巴拉巴拉的声音继续传来:“哎别急着否认嘛姐姐,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爸毕竟都单身这么多年了……
“不过我跟你说哦,你可得加油,我爸泡着可难了,主要是他反应慢还缺乏这方面的神经,其实平常也有别的女士对我爸产生兴趣的,毕竟他可是帝国的将军还单身了这么久,但这几年看下来就没一个成功的,不成功还罢了,我爸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你要做就得做得明显一点,实在不行你就直接跟他开口,我爸对这方面抵抗力其实挺低的,别看他经常吹牛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多受欢迎,我都跟菲利普叔叔打听过了,根本是没有的事情……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注意啊,你要真想泡我爸的话那你就不能让我喊你姐姐了,你还是让我喊你阿姨比较好,这样辈分上比较容易找平,也能让我爸更容易接受,当然这其实也是小问题,毕竟陛下说过长寿种族跟短寿种族在一块的时候最好别计较年龄和辈分,大家大概商量一下就行,否则光研究一个谁是谁叔叔就得列几十张纸的算式还不一定能搞定……
“话说我爸取个酒怎么这么慢的,他该不会又在下面偷偷喝上了吧……我跟你讲啊,他经常这样偷喝的,因为他跟我保证过每……”
讲话器中传来的合成声音响个不停,眼前的豌豆却还维持着不开口的淡然表情,这诡异的场面哪怕见识过几次也让阿莎蕾娜感觉有点扛不住,更扛不住的则是这姑娘噼里啪啦说出来的内容——她只感觉耳朵里嗡嗡嗡嗡,连续不断的balabala就跟箭雨似的扑面而来,但终于,她还是抓住了豌豆思维中的短暂空隙,见缝插针地连连摆手:“停停停——你先停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平常竟然有人去追求拜伦那个反应迟钝的木头?”
“是啊,可多了,虽然我爸不知道,但帝都的中老年妇女们……”
豌豆再次balabala起来,正拎着两瓶红酒从地窖里出来的拜伦则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抖……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门”的进展以及踏上异乡
寒风呼啸着吹过旷野上的围墙与塔楼,在一座座临时营房之间带出了尖锐的啸叫,蓝底金纹的帝国旗帜在高耸的旗杆顶端猎猎飞舞,前往工作岗位的技师和工兵们正穿过营区之间的道路,而在他们前方,巨大的六边棱柱状设施已经初具雏形。
临时为建设营地提供能量的魔能方尖碑伫立在道路尽头,霍姆水晶在半空中旋转着,散发出恒定温和的蓝色光晕,在魔力场的覆盖范围内,各类工程机械正在逐一启动,卡迈尔从附近的一座建筑物中飘出来,抬头看向前方的六棱柱——那棱柱底部是由钢筋水泥浇铸而成的基座,其规模与一座谷仓相当,上半部分的棱柱主体则泛着铁灰色的冰冷光泽,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线条镶嵌在它冷冰冰的外墙上,而在更高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漂浮在外墙周围的水晶装置,以及尚未合拢的顶层结构。
今天的焊接作业已经开始,棱柱顶层的那些钢铁框架和金属层板之间迸射着耀眼的光流,佩戴着工程用魔导终端的技师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完成对动力支柱的封装——那是一根竖直贯穿整个设施的合金装置,由大量层叠符文组和机械式的调节轴组成,其本质上是一个更加精密、更特化的“动力脊”,它相当于整个设施的心脏,可以将纯粹的、经过调率的奥术能量输送到最顶层的聚焦单元中,同时和传送门附近的另外两个能源塔实现同步。
这就是卡迈尔设计出来的纯净奥术能量源装置,它不仅仅是其实验室型号的放大版,为了支撑凡人有史以来最胆大妄为的“门”行动,卡迈尔在这些装置上面倾尽了自己在奥术领域的智慧和成就,在确保动力充沛的情况下,他要务求整个设施的可靠——也正是因此,缔约堡周围一共建造了整整三座这样的“六棱柱”,而理论上只要有一个能源塔可以维持五成以上的输出功率,通往神国的传送门就能维持稳定。
“卡迈尔大师。”“早上好,卡迈尔大师。”“大师,日安。”
不断有技术人员从旁边经过,不断有人带着敬意向这位来自刚铎时代的奥术大师致以问候,而且这其中甚至还包括偶然出现的提丰人——那是负责和塞西尔营地进行技术交接的提丰魔法师们。
这让卡迈尔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两个国家在不久之前还剑拔弩张,似乎随时处于战争的深渊前,然而随着联盟成立,共同的利益诉求和唇亡齿寒的事实却将所有人绑在了一起,或许在某些领域,提丰和塞西尔之间仍然存在紧张,仍然有人对两国日趋友好的交流心存抵触,但至少在这里……所有人都不得不拿出足够坦诚的态度。
当然,提丰学者们对卡迈尔如此尊敬的原因不止如此,他们的尊敬更多的源自这位大奥术师本人的“特殊”——一位在刚铎时期便已经是大魔导师的学术大师,同时还直面过神明的力量,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形态,再加上强大的个人实力,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每一个对超凡领域稍有了解的人在见到卡迈尔的时候都不得不拿出敬畏的态度来。
卡迈尔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并不在意提丰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对自己的看法,他来此是为了执行一项史无前例的任务,一项在古代刚铎时期都无人敢想的、不知多少代忤逆者为之奋斗一生都未能成功的任务,他必须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件事情中去。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声突然从旁边响起:“卡迈尔……大师,导师让我来向您确认能源系统的情况……”
卡迈尔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裙袍、留着黑色披肩发的年轻女法师正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这是丹尼尔的学徒,提丰方面派到这边与塞西尔营地进行联络的“技术外交官”之一,从公开资料上,他与这位年轻的提丰姑娘初次见面是在“门”计划启动的初期。
但事实上,他认识这位“玛丽”小姐已经有两三年了——在神经网络中。
玛丽努力紧绷着脸,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以抵消见到卡迈尔之后发自本能的紧张反应,坦白说,她做得并不算成功,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在这位塞西尔奥术大师面前有些进退失据,但这恰恰毫无问题:她的紧张反应完全符合她平日里的性格,也符合大多数等级不是那么高的普通法师在见到一位大奥术师之后应有的表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怀疑她,除了她自己成天吓唬自己。
“一号能源塔已经封顶,二号的情况如你所见,主要结构已经完工了,两天内就可以完成封顶,三号塔的动力支柱之前出了一点小问题,在等待后方运送备件的时候浪费了几天时间,不过你和你的导师可以放心——最终的完工日期不受影响。”卡迈尔表情明亮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嗡嗡的回响。
“是……是的,卡迈尔大师,”玛丽立刻点头说道,紧接着便抬起头来,目光望向眼前那座风格上与传统魔法设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工业产物”——
巨大的能源轨和支撑能源轨所用的钢梁就如某种嶙峋的脊骨般从半空跨越,从这处营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缔约堡,并在缔约堡的主建筑上空和其他结构合拢,又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魔法装置连接到那座有着高高穹顶的大厅里。年轻的女法师知道,她的导师就和其他学者们一同在那座大厅中忙碌着,搭建着传送门的主体,而在这整片地区的其他地方,在一座座营地和一处处实验室内,还有更多的、来自更遥远地方的学者们汇聚起来,无数聪慧的头脑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这些景象让年轻的玛丽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曾经在乡下深山的破旧法师塔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法师学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下,还肩负着“技术外交官”这样想都不敢想的职责。
年轻的女法师一时间有点走神,卡迈尔则没有提醒她的意思,他只是转过身,微微拔高了自己的身躯,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双眼扫过整片开阔的荒原大地——在基于魔力感应生成的超凡视野中,他所能看到的是普通法师们穷尽全力也难以观察到的一幅“盛景”:
庞大的能量正在缔约堡的周围汇聚,已经完工的能源塔正在将澎湃的魔力试验性地注入能源轨里,同时又有无形的魔力场在空气中震荡,其焦点正位于那座城堡中心的主建筑里,在那里,有一道漩涡正在渐渐成型——提丰人正在给他们的传送门基础单元进行“试机”,或许用不了多久,那道尚显稚嫩的旋涡就可以真正开启,成为人类踏入众神领域的第一步阶梯。
……
呼啸的寒风迎面吹来,卷动着远处那些在粗犷城墙和哨塔上空高高飘扬的龙首旗帜,海浪声和风声交替着充斥在耳边,这是与北境有些类似,但又远比北境的海浪和寒风更加冷冽、更加有力的声音。
维多利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塔尔隆德的冷冽寒风冲击着她身边环绕的冰雪防护气息以及微风护盾,这位曾被人私下里称作“北方寒冰的统御者”的强大寒冰法师感受着塔尔隆德的“好天气”,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和这里比起来,凛冬堡群山中的天气还真算得上和风细雨了。”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女声从她侧上方响起:“确实,圣龙公国那边的环境都比这边现在的情况要好多了——不过我觉得对你而言,这种程度的寒风应该还不算什么吧?”
“一点凉气而已。”维多利亚不甚在意地说道,回头看了看此次同行的好友——一个硕大的铁下巴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紧接着才是黑色巨龙略显狰狞的头颅、修长的脖颈、覆盖全身的机械甲胄以及气派的龙翼和龙尾,这是彻彻底底的变化,在这威武的黑龙形态身上,根本看不到那位黑发女仆的丁点痕迹。
“还真是不可思议啊,玛姬,”维多利亚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我却仍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你……”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的巨龙形态过于吓人,”玛姬微微垂下头颅,用下巴蹭了蹭维多利亚的肩膀,“大多数普通人都要用很长时间才能适应巨龙带来的压力,而凛冬堡中有半数以上的仆役到现在都不敢在我的巨龙形态面前大喘气——连往日里几位关系不错的女仆现在都不敢跟我随便开玩笑了。”
“放心,我还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维多利亚轻轻笑着,用手指拨开了玛姬的铁下巴,“但说实话,你真的不考虑让尼古拉斯先生修改修改你这套装备的某些……设计么?比如你现在这个有点危险的铁下巴……”
“有必要修改么?我感觉还挺气派的,”玛姬左右晃了晃脑袋,下巴上明晃晃的“撞角”呼啸着切割着空气,“在目前主流的几个钢铁之翼系列里,这种尖锐的撞角可是高端产品的标志之一……”
维多利亚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正她总是理解不了南方地区那些似乎每天都会更新好几遍的“潮流风气”,但她的注意力本身也不在这件事上——
她看向不远处,看到来自滨海郡的迎接者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
……
新阿贡多尔,日渐繁忙的冒险者营地中,莫迪尔·维尔德从房间里搬出了一把用木头制成的摇椅,在街道上的冒险者们忙忙碌碌人来人往的情况下,他惬意地爬到了摇椅上,以一个安逸的姿势在那里摇来摇去,一包小零食在无形魔力的托举下漂浮在他旁边,另一边则漂浮着他平日里最爱喝的蜂蜜果酒。
嗑两颗干果,喝一口甜酒,看一眼街上忙碌奔波的冒险者们,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莫迪尔对自己享受生活的天赋感到非常满意。
而街道上的冒险者们只要经过此处,便无不面色怪异。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莫迪尔的惬意:“莫迪尔大师,您在做什么?”
老法师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位熟悉的黑龙小姐,以及黑龙小姐脸上难以掩饰的古怪表情。
“啊,看不出来么?”老法师指了指自己身上提前换好的轻便衣服,又指了指天空,“我在晒太阳。”
黑龙小姐诧异地抬头看天,却只看到一片闪烁明亮的星空——塔尔隆德正值极夜,星光将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持续笼罩这片土地,这个时候连太阳都看不见,这位大冒险家是晒得哪门子太阳?
她忍不住提醒着:“莫迪尔大师……现在是极夜……”
“我知道啊,但是没关系,只要心中有阳光,哪里都是晒太阳的好地方,”莫迪尔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身子下面的摇椅又摇晃起来,“当然了,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我可以往天上扔个烈日阳炎,那样整个冒险者营地的人就都可以晒到太阳了……”
年轻的黑龙顿时大吃一惊:“……请千万不要这么做!”
“哎,你别这么紧张,我有分寸的,我可以保证让烈日阳炎在落到危险高度之前自然消散掉,连一片房顶都不会烤坏……”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黑龙小姐连连摆手,脸上表情已经近乎惊恐,“您这么做会引起恐慌的!”
“好吧,好吧,巨龙的胆子比我想象的可小多了,”莫迪尔无奈地摆了摆手,刚刚提起的兴致又一次跌落下去,他在躺椅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赶客一般对黑龙小姐说道,“那我要继续晒我心中的太阳了……”
“……莫迪尔大师,”黑龙小姐看着眼前这位总有惊人之举的冒险家先生,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我是想提醒您一下,休息虽然是您的自由,但您在集结区附近最热闹的路口这么躺着……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们已经很有意见了。”
“有意见?”莫迪尔眨眨眼睛,撑起身子看了一眼那些正从附近经过的冒险者们,“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也没人跟我提啊。”
那也得有人有胆量来这里当面提啊!
黑龙小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对峙了两三秒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您其实是对整天只能待在营地里感到无聊了,是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第三次介入
听着黑龙小姐无奈的叹息,莫迪尔身子下面的摇椅终于停了下来,老法师对天翻个白眼,有点没好气地开口:“你这不废话么——我原本制定好的冒险计划现在都搁置了,每天就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听着他们回来跟我讲营地外面的新变化,怎么可能不无聊嘛。”
年轻的黑龙少女脸上露出为难神色:“这……我们是担心出现意外……”
“我知道我知道,”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本质上就是担心在我那个正在从洛伦大陆赶过来的后裔赶到之前我一不小心死在外面嘛,修饰这么多干什么……”
黑龙少女的脸色顿时比之前还尴尬:“其实……我们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一点……”
“还因为我最近的精神状态越发不对劲,担心我和其他冒险者一起出去之后搞出大乱子呗,”莫迪尔倒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些龙族所有的想法,他虽然嘴上不耐烦地说着,脸上乐呵呵的表情倒是始终都没有中断,“哎,别这么一脸尴尬被人猜中心事的模样,我都不尴尬你们尴尬什么。其实我也理解,你们这些顾虑一没恶意二没错误,所以我这不也挺配合的么——从上次跟你们那个首领见面之后我连这条街都没出去过,只不过平常无聊是真的无聊……”
一边说着,这位大冒险家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哎,你们这边的娱乐项目还是太少了,酒馆那地方去几次就没了意思,赌钱吧我也不擅长,想找几个人打打牌下下棋,冒险者里面好像也没几个对此感兴趣的……”
听着大冒险家絮絮叨叨的念叨,站在一旁的黑龙少女脸上表情却渐渐有了变化,她眼皮垂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声叹息:“娱乐么……现在的冒险者营地条件确实有限,但在曾经的塔尔隆德,我们可不缺各种各样的‘娱乐’——如果您能见到那时候的阿贡多尔下层区,恐怕您绝不会感到无聊了。”
莫迪尔抬起眼皮,看了这黑龙一眼:“你指的是那种能让人上瘾的药剂,还有那些刺激神经的幻觉生成器和角斗场什么的?”
黑龙少女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意外:“您知道这些么?”
“冒险者注册之前都会看到有关巨龙国度的资料,我又不是那种拿到资料之后随手一团就会扔掉的莽汉,”莫迪尔摇了摇头,“尽可能提前了解自己要去的地方,这是每个冒险家必备的职业素养。”
“也是……您与其他的冒险者是不一样的,”黑龙少女笑了笑,随之脸上有些好奇,“既然这样,那您对曾经的塔尔隆德是如何看的?”
“我?我没亲眼见过,所以也想象不出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真正是什么模样,”莫迪尔耸耸肩,“但看到你们宁可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换来一片这样的废土,也要从那种境遇下挣脱出来,那想来它肯定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美好吧。”
黑龙少女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之后,她的表情突然渐渐舒展,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其实若仅从个体的‘生存’角度,曾经的塔尔隆德被称作乐土天国也不为过,但当你几万年、十几万年都必须生活在固定的轨迹下,甚至连日常言行举止都必须严格遵循一个庞大复杂而无形的框架的话,任何乐土天国也只不过是漫长的折磨罢了。您说得对,那不是个美好的地方。”
“我突然有点好奇,”莫迪尔好奇地注视着少女的眼睛,“我听说旧塔尔隆德时期,绝大部分巨龙是不需要工作的,那你那时候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决斗。”黑龙少女淡淡地笑了起来。
“决斗?!”莫迪尔顿时惊讶不已,上下打量着对方看起来纤瘦单薄的身体,“你?你每天的事情就是跟人决斗?”
“那其实是一种……娱乐,我们把自己的脑组织从原本的身躯中取出来,放到一个经过高度改造的‘竞技用素体’中,然后驾驭着战斗力强大的竞技素体在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容器中竞争‘目标物’和排名,其间伴随着不计后果的死斗和满场喝彩——而我是阿贡多尔极限竞技场里的常客,您别看我现在这样,那时候被我拆解的对手可是用两只爪子都数不过来的。”
“这……”莫迪尔努力想象着那会是怎样的画面,“那你们是要在赛场上争夺某种非常珍贵的宝物么?”
“并不,那通常只是一个工业制造出来的机械球,或者一个象征性的金属环,用来代表分数。”
“那……优胜者有很高的奖金?”
“奖金确实不少,但大部分参赛者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参加比赛获得的收入都会用于修复身上的植入体,或者用来进行中枢神经的修复手术。”
在说这些的时候,黑龙少女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莫迪尔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生存方式,期间充斥的疯狂令他错愕:“那……你们图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活着,以及缓解增效剂过量带来的中枢系统躁动综合征,”黑龙少女淡然说道,“也有一些是为了单纯的寻死——欧米伽系统以及上层神殿严禁任何形式的自我处决,因此各种建立在战斗竞技基础上的‘极限竞技’便是龙族们证明自己活着以及证明自己有资格死去的唯一途径……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好吧,我仍然无法理解,”莫迪尔愣了半天,最终还是摇着头咕哝着,“好在我也不用理解这种疯狂的生活。”
黑龙少女只是笑了笑,随后微微弯腰:“好了,我已经耽误您不少‘晒太阳’的时间,就不继续耽误下去了。”
莫迪尔一听顿时摆摆手,故意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黑龙少女则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着,转身走向了街道的另一侧。
“啧……我算是知道这帮龙族豁出去这么大代价也要‘砸碎一切’到底是图什么了,”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莫迪尔忍不住轻声咕哝着,“那真是从上到下都快疯了……”
说完他便在摇椅上来回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换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随后仿佛真的沐浴在阳光中一般微微眯上了眼睛,椅子轻轻摇晃间,来自街道上的声音便在他耳畔渐渐远去……
这位大冒险家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在自己眼前延伸着,原本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冒险者和人形巨龙皆不见了踪影,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只余下单调的黑白,以及一片静悄悄的环境。
而在街道尽头,原本伫立在那里的建筑物和平直延伸的道路戛然而止,就仿佛这一区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切掉了一块似的,在那道泾渭分明的边界线外,是熟悉的灰白色沙漠,高大的王座与祭坛,以及远方黑色剪影状态的城市废墟。
莫迪尔心中顿时一紧,但这一次他比以往要平静许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入这个诡异的地方,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前两次平安返回的经验让他在这第三次里淡定了很多。
在确认自己的状态没什么异常之后,他迅速给自己施加了全套的防护法术,然后以盗贼般敏捷的身手躲到了旁边的建筑物阴影中,以防止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巨大“女士”发现自己,而几乎在他做完这一切的同时,那个慵懒却又威严的女声便在天地间响起了:
“不错的故事,大冒险家先生,而且这一次你的故事中好像有了很多新的元素?被封锁在古老王国中的强大种族,因长期的封闭而日渐堕落,沉迷于具备幻觉效果的药剂和疯狂的娱乐……而且下意识地追逐着自我毁灭,大冒险家先生,我喜欢这一次的新故事……”
正躲藏在附近建筑物后面的莫迪尔顿时愣住了。
那个慵懒威严的声音所描述的……不正是他刚刚从那位黑龙少女口中听来的、关于旧日塔尔隆德的情报么?!
老法师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变快了一些,这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那位女士发现,而且后者正在用这种方式戏弄他这个不够老实的“闯入者”,然而下一秒,预料中的威压并未降临到自己身上,他只听到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王座附近的某处响起:
“我也觉得这次的故事还可以——您应该也猜到了,这故事也是我编的,而且是刚刚才突然从我脑袋里冒出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构思出这么一套‘背景设定’来,但看您的反应……我编故事的能力确实是越来越高了。”
“唉,我的大冒险家先生,我可没有要夸你——虽然你的新故事确实不错,”那个慵懒威严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地说着,“我都有些怀念当初了,你那时候还坚定不移地秉承着‘冒险家的尊严与职业道德’,哪怕老故事重复再多遍也绝不用编造出来的东西来糊弄我,现在你却把自己的糊弄能力当成了值得自豪的东西。”
“因为现在我想通了,您想要的只是故事,您并不在意那些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也不是在编纂自己的冒险笔记,又何必执着于‘真实记载’呢?”
王座附近的交谈声不断传来,躲在建筑物阴影中的莫迪尔也渐渐平复下了心情,只不过他心中仍然存留着巨大的惊愕和无法控制的猜想——现在他完全可以确定,那位“女士”刚才提到的就是他从黑龙少女口中听来的情报,然而在这里,那些情报似乎成为了那个“讲故事的冒险家”刚刚编出来的一个故事……那个“讲故事的冒险家”还表示这故事是突然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
自己在现实世界中听到的情报被映射到了这个世界?或者说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其实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投影?那是潜意识中的自我?还是某种灵魂层面的分裂?
这背后可能的猜测实在是太多,即便是知识渊博的大魔法师也不敢擅自揣测,莫迪尔甚至油然而生了一股冲动,想要从自己身处的“安全区域”跑出去,去那座王座下面近距离地确认一下,确认那个“女士”的真面目,也确认“自己的声音”到底来自何方,确认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哪怕那真的是“另一个莫迪尔”……
然而心中的理智压下了这些危险的冲动,莫迪尔遵从内心指引,让自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藏得更好了一些。
也就是在这时,那“另一个莫迪尔”的声音也再次从王座的方向传来:“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女士,该您讲了——继续讲讲您的梦境也可以。”
“我的梦境……好吧,反正也没其他可讲的,”慵懒威严的女声似乎笑了笑,随后不紧不慢地说着,“还是在那座匍匐于大地上的巨城……我梦到自己一直在那座巨城徘徊着,那里似乎有我的使命,有我必须完成的工作。
“有许多身影,他们为我效劳,或者说追随于我,我不断听到他们的声音,从声音中,我可以了解到几乎整个世界的变化,一切的秘密和知识,阴谋和诡计都如阳光下的沙粒般呈现在我面前,我将那些‘沙粒’收拢在一起,如组合拼图般将世界的模样还原出来……
“又有另一个身影,祂在巨城的中央,似乎是城的统治者,我必须不断将拼好的拼图给祂,而祂便将那拼图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用于维持一个不可见的巨兽的生息……在祂身边,在巨城里,还有一些和我差不多的个体,我们都要把追随者们汇聚起来的‘东西’交到祂手上,用来维持那个‘巨兽’的生存……
“这有些怪异,但说实话,我感觉还挺有趣的。”
那位女士不紧不慢地描述着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而在她说完之后,王座附近安静了几秒钟,“另一个莫迪尔”的声音才打破沉默:“啊,说真的,女士,您描述的这个梦境在我听来真是越来越古怪……不但古怪,我甚至觉得有点吓人起来了。”
“大冒险家,你的胆子可不该这么小。你不是说过么?你连某些充斥着诡异恐怖气息的坟墓都敢下手挖掘,而我所讲的只不过是个梦罢了——我还以为在你面前这两件事是同样有趣的。”
“那不一样,女士,”大冒险家的声音立刻反驳,“我挖掘坟墓是为了从被掩埋的历史中寻找真相,这是一件严肃且心存敬畏的事情,可不是为了有趣才做的……”
“是这样么?好吧,大概我真的不太能理解,”女士慵懒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从被掩埋的历史中寻找真相么……我不太明白那些短促的历史有什么真相值得去挖掘,但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挺有兴趣与你结伴,也去尝试一下你所讲述的那些事情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找到了
那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着,躲藏在阴影中的莫迪尔可以从那声音中感受到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以及某种伴随着久远时光透露出来的……沉重气息,然而这声音的主人本身似乎是个远比莫迪尔想象的要更加平和友好的存在,至少……她愿意与一个疑似“另一个莫迪尔”的人如话家常般谈论那些关于冒险的事情。
这种友好表现也让莫迪尔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他回忆起了那位龙族首领与自己说过的话,想到了那位“女士”可能的身份……一位在上古时代便与现世失去联系的神祇,一位“正神”,祂是友好的么?她或许并不会出手攻击像自己这样不小心跑进来的闯入者,也可能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个与她交谈的声音真的是另一个自己么?亦或者……这件事与自己失落的记忆有关?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大冒险家脑袋里转来转去,他一生热衷于迈向未知,而现如今他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最大规模的“未知”就在自己面前摆着,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他越发坐立不安起来,终于,当那王座旁的交谈声再次响起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开始一边借助着周围建筑物的掩护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王座的方向靠拢过去。
他没有忘记给自己身上施加一层又一层的防护以及气息遮蔽类的法术,没有忘记始终隐藏在阴影中,躲避可能从天空降临的窥探,没有忘记收敛气息,让自己如路边的尘埃般失去“存在感”,然而他同时也知道,如果对面那真的是一位神祇的话,他此刻所做的这一切防护其实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大冒险家先生,你现在在想什么?”那个威严慵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紧接着,王座旁便有“另一个莫迪尔”出声作答:“我在思考自己到底已经和您一起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了多久……我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大大减弱了,但我猜这肯定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起码不能是一年半载那么短……”
“啊,思考这些其实并没什么意义,这里是深界的最深处,是被折叠起来的梦境,是与现实错位的神国,在这个地方,从现世传过来的涟漪已经微弱到几乎不会对你我产生任何影响——时间的流逝同样如此。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吧,难得那个恶心的入侵者现在安静了一些。”
“多谢您的提醒,只不过我毕竟是个凡人——我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对早年间冒险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另一个莫迪尔无奈地说着,“在这些‘俗气的话题’上,我可做不到像您这样的神明一样洒脱。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在这里究竟已经沉睡多久了,您自己知道么?哦,我是说相对于现世的时间尺度而言……”
“……谁知道呢?恐怕只有那些已经离开这颗星球的先驱们能研究明白这么深奥的问题吧,”慵懒威严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没有人能在梦中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神也一样。”
建筑物的阴影之间,莫迪尔的脚步越来越快,从王座旁传来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然而比起这交谈声,他心中的声音才是真正的轰然鸣响:
“疯了……我多半是疯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危险,那可是一个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的神祇啊——莫迪尔,祂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冒险精神不是盲目送死,去凑到一个古神面前打听事情,这是活腻了么……那个声音确实与我很像,但这不是豁出性命的理由,在那些古老诡异的遗迹里,类似的事情我见得还少么……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这个真的打不过……”
脑海中的自我警告和否定如潮水般涌来,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喉咙里难以抑制的低声咕哝,然而莫迪尔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随着他不断靠近那街道尽头被切割出来的平直边界,这种异常正在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他正在被一股致命的力量吸引着,那力量来自王座旁那个始终不曾露面的、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他正不可抑止地产生冲动,要去往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就如被疯狂催动的失控信徒一般,追逐着某种危险的命运。
他意识到了危险,经验——尽管他已经不记得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经验,但经验告诉他,这种从自己心中产生,自己却完全无法控制和干涉的“冲动”绝对是诡异且致命的,它通常是精神污染的结果,或者是受到了邪灵的引诱!!
然而此刻传奇法师引以为傲的强韧精神力第一次彻底败下阵来,他心智清醒,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越走越快的脚步,到最后,他甚至已经不再躲藏在阴影中,而是飞快地在街道上向着王座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仅仅片刻功夫,莫迪尔便冲到了街道的尽头,那道如同被不可见的刀刃切割出来的边界横亘在他眼前,而边界之外荒凉褪色的沙漠以及远处那如山般巍峨的王座铺面映入他的眼帘,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那个地方”的气息,而且……他发现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就要一步踏向……
一阵轰鸣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莫迪尔只感觉天旋地转,在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前一刻,他感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不知从何处传来,硬生生将自己“拽”出那个致命的漩涡,紧接着他感知到了这股力量的具体存在,感知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从沉睡中彻底唤醒。
老法师猛然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熟悉且色彩丰富的世界,也感觉到了胳膊上传来的、力度轻柔的摇晃。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一抹白色映入眼帘,有一位银白长发、身穿白色绒裙和雪狐披肩、神色清冷而高雅的女士正站在自己身旁,其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女士,然而这位女士注视过来的目光显然不像是个单纯路过的陌生人。
这是谁?冒险者营地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气质非凡的女士?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粗俗的冒险者。
莫迪尔皱了皱眉,对方那双仿佛充盈着魔法微光,质感仿若凝结冰晶般的眼睛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双眼睛带给自己一丝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位女士身边另有别的身影:那位担任赫拉戈尔信使的黑龙少女,还有一个并不认识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女子。
他仿佛瞬间明白过来。
当自身受到审视的时候,维多利亚·维尔德的目光也落在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凡而苍老的老人身上,事实上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几分钟了——那位名叫柯蕾塔的龙族少女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老法师正沉浸在睡梦中,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先祖,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她都没有贸然打扰。
直到老法师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剧烈波动,一股晦涩难明的力量似乎正在其体内失去控制,噩梦仿佛正在侵蚀他的精神世界,维多利亚才忍不住上前,尝试将老法师唤醒——只不过由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所做的“唤醒”也只不过是上前轻轻晃了晃对方的胳膊,同时尝试用魔力帮助对方平息精神震荡罢了,没想到的是这样简单的办法竟然出奇有效,老人几乎立刻便醒了过来,身上的种种异常也迅速得到平复。
“我们又见面了,莫迪尔先生,”就在莫迪尔和维多利亚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名叫柯蕾塔的黑龙少女终于上前一步,出声打破了这份尴尬,“我为您带来了客人——虽然有些突然,但您应该已经猜到了客人的身份。”
“等等……这个真的就是……”莫迪尔刚才便已经猜到端倪,但这时候猜测得到证实,他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目光再次从维多利亚身上扫了好几趟,“这个真的就是啊?”
“您就是莫迪尔先生,伟大的冒险家,曾经游历过文明世界的所有已知边疆之人?”维多利亚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微微后退半步,似乎是想努力调整出某种合适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老者,然而这本就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最终她仍然维持着近乎僵硬的表情,仿佛背诵一般说出了这些生硬的开场白——说完之后她的表情仍然没太大变化,然而站在她旁边的玛姬却立刻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和懊恼之中,眼神前所未有地动摇着。
她搞砸了——英明神武理智优雅的北境女公爵极其罕见地搞砸了事情,搞砸了和自己祖先的第一次见面,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维多利亚如此无措。
玛姬终于可以想象到当年的赫蒂与瑞贝卡在家族墓地中看到揭棺而起的高文·塞西尔之后是什么反应了。
“额……我不知道你后面那些听上去就飘忽忽的头衔或荣誉是什么意思,但我确实是叫莫迪尔,”大冒险家有点尴尬地说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他,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个危险而诡异的梦境又延伸到了现实世界,“你叫什么名字?”
“……维多利亚,您可以叫我维多利亚,或者直接叫我维姬也可以,这是我的……”维多利亚脱口而出地说着,但说到一半就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初次见面的祖先面前如此言语失据。
莫迪尔却显然没想这么多,他只是顺着脑海里冒出来的话往外说:“啊,维多利亚是吧,维多利亚女士……小姐……啊不对,我好像不用这么称呼你——那我就直接叫你维多利亚了。你应该知道龙族安排这场会面的……意图,所以你真的就是我的……后裔?”
老法师的思路似乎终于稳定下来,望向维多利亚的眼神也认真起来,后者也几乎同时深吸了口气——这位女公爵强行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紧接着便抬手一挥,十几层“机械心智”和“冰冷思维”效果便套在了自己身上,之前不小心产生动摇的心绪瞬间如万里冰封般稳固下来。
莫迪尔的眼角顿时跳了一下——虽然事情到现在还充满不真实感,但这种一言不合就给自己拍十几层魔法效果的做事风格看上去还真有点眼熟……
“莫迪尔先生,”维多利亚的思维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的眼睛如北境群山中的坚冰,话语平静而条理分明,“现在有许多线索表明我们之间存在这一层关系,但具体这份血脉联系是否存在,我们需要证明——请恕我失礼,我需要您的血。”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几个淡蓝色的符文,同时从随身处取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秘银装置,那装置表面铭刻着复杂的符文与沟槽,在它被取出来的一瞬间,漂浮在半空中的符文便瞬间向其飞去,并准确地填补上了装置表面几个缺失的关键节点——秘银装置上的复杂法阵渐渐明亮起来,莫迪尔也瞬间明白了这位“维多利亚”想干什么。
“好说。”老法师立刻点点头,并随手从腰间摸出了护身用的附魔匕首,锋利的刃尖划破手指,几滴血珠凭空漂浮气来,准确地落在了秘银装置表面的沟槽中,维多利亚也在同时凝结出了一根锐利的冰锥,锥体刺破指尖,血珠同样飘向那正在愈发明亮的符文法阵。
鲜血渗入镀着魔导材料的沟槽中,细胞内所携带的遗传因子瞬间被解构重组,在精密震颤的魔法力场中形成了稳定的信息特征回路——这源自刚铎时代的、少数之一延续至今仍可使用的古老技术发挥了作用,维多利亚将秘银装置翻转过来,在那光滑如镜的另一面,几个明亮的符文正熠熠生辉。
这一刻,哪怕十几层机械心智和冰冷思维都险些未能控制住她的情绪变化。
“额……姑娘,看出结论没有?”莫迪尔也显得有些紧张,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伸长了脖子,关注地看着维多利亚的表情变化(也就是毫无变化),“你也宽心点啊,毕竟这事也挺突然的,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不是也没关系,认亲不成仁义在……”
维多利亚突然抬起头来,神色间的严肃认真让莫迪尔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就咽了回去。
“先祖……”下一秒,在莫迪尔惊愕的注视中,当代的北境女公爵深深弯下腰来,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沉声说道,“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终于?找到?”莫迪尔显得有些错愕,“你们一直在找我么?”
“是的,”维多利亚慢慢抬起头,语气颇为复杂地轻声说道,“真的找了……许多许多年。”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祖孙(无误)
莫迪尔站了起来,不由得更加好奇且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有着出众气质的女士,在那双颜色极浅的蓝色眸子以及冰雪般的发色中,他确实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然而他仍然记不起,他记不起自己的姓氏,记不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记不起自己是否曾有过家庭和后代,甚至记不起自己到底都在哪里驻足和生活过——他只能猜测着眼前这位“维多利亚”的身份,并试探着问道:“你们已经找了我多久?”
“……六个世纪。”维多利亚女公爵迟疑了不到一秒钟,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答案。
莫迪尔的表情瞬间凝滞下来,仿佛听到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良久他才嘴角抖了一下,瞪着眼前的“后裔”:“你说多久?!”
“严格来讲是五百七十二年,虽然尚不够六个世纪,但也相去不远,”维多利亚轻轻吸了口气,她知道这事实在一个已经失去记忆的当事人听来有多么难以想象,但她今天来此就是为了解开家族祖先身上缠绕的谜团的,除了作为禁忌的“姓氏”之外,其他事情最好不要隐瞒太多,“先祖,您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多久。”
“这怎么可能呢!!”莫迪尔陡然拔高了声音,惊愕中指着自己,“六个世纪,六个……我……”
说到一半,这位老人便突然停了下来,表情飞快地变化着,维多利亚见状顿时担心起来,然而在她就要开口安抚之前,眼前的老人却又突然一皱眉,一只手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表情若有所思:“不过话又说回来……六百年……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经历过了,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维多利亚:“……”
老祖宗的接受能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强悍很多?
说话间莫迪尔的注意力便又重新放在了维多利亚身上,这位老法师眉头仍未舒展,显得心绪重重:“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按你的说法,我岂不是成了个老不死的怪物了……当然我自己平常倒是活得挺开心的……哈啊,这倒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那些龙族把情况告诉你没有,我的记忆现在有些混乱,甚至日常经历的事情都乱七八糟的,最近情况尤为如此。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过后裔……抱歉,姑娘,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当然不会,”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来之前龙族使者便已经把情况都告诉我了,我有心理准备。我来此也是为了确认您的情况,并且尽可能地帮助您——我还有很多话想问您。”
“哦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莫迪尔连连说着,然后看了一眼周围街道上已经逐渐聚拢起来的好奇围观者,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己临时居住的“冒险者小屋”,脸上露出笑容来,“要不我们先去屋子里吧,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终究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当然可以,”维多利亚立刻点头,紧接着回头看向玛姬,“玛姬,那你……”
“我就不跟进去了,”玛姬不等维多利亚说完便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笑意说道,“这种场合可不适合让我这个‘外人’在旁边捣乱——我和柯蕾塔去附近逛逛。难得能来到这龙族的故土,我也确实想四处看看,了解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
维多利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玛姬一眼,仿佛从眼神中流露出了感谢,随后她点点头,便跟莫迪尔一同向那座小屋走去。
看着维多利亚背影消失的方向,玛姬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身旁的黑龙少女说道:“看样子开头还算不错。”
黑龙少女柯蕾塔不由得回头看了身旁这位来自远方的“远亲”一眼,很显然,她对玛姬这个“龙裔”感到好奇,毕竟现在虽然有一大批龙裔来到塔尔隆德进行“援建”,但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东南的滨海郡一带,在新阿贡多尔,很少能看到龙裔的身影出现。
犹豫了几秒钟,柯蕾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位维多利亚女士是朋友?在洛伦大陆,龙和人做朋友很容易么?”
玛姬看着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纯血巨龙,她知道对方也是一名黑龙,从血统上,自己与对方算是用一个“支脉”下的族裔,这多少让她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亲切感,而她也乐于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怎么说呢……其实在洛伦的大多数地方,‘龙’的身影仍然极为罕见,不管是纯血巨龙还是龙裔,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北方诸国,涉及到具体和人类的关系,更是只有塞西尔帝国以及在提丰北方部分地区活动的龙族和当地人熟悉一点。
“当然,情况一直在改变,人类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强的种族,随着在世间活动的龙越来越多,龙类和人类的关系也在变得越发熟络起来。
“至于我和维多利亚……我们情况特殊。我和她是在很多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不要说纯血巨龙,就连龙裔都还处于对外封锁的状态……”
她随口说着自己与维多利亚之间的关系,中间夹杂着一些在洛伦大陆生活的细节,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柯蕾塔却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她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终于轮到玛姬拿回主动:“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介绍介绍这个地方?”
黑龙柯蕾塔抬起头,看了一眼画风粗犷硬朗的冒险者集镇,又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阿贡多尔城墙——这都算不上什么“风景”,但她最后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来:“我们去城外吧,安全区已经拓展到晶岩山丘,我们可以去看看以前的工厂区和现在的熔渣池——那都是很有故事的地方。”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起了玛姬的手,向小镇边缘的起降场地走去:“走吧,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
……
维多利亚环视四周,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卧室,房间中的一切都一目了然——简朴的床铺与一个放在床尾的小柜子,一张单人用的书桌,一把椅子,还有固定在墙上的一个置物架,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
她知道,对于一个来到塔尔隆德这片废土上冒险的人而言,这样的条件已经算得上格外优渥,然而她心底仍然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老人:“您平常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么?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
“类似的话,龙族那位首领也跟我说过,”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甚至好的有点过头了。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在外面设置一堆魔法陷阱来应对魔物,整个营地都有充足的物资供应,这可不是冒险的日子,倒更像是在度假了。”
这不是客气的说辞,而是老法师真实的想法,维多利亚看出了这一点,便没有再做坚持,莫迪尔则走到床边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书桌前的那把椅子,对维多利亚点点头:“坐吧。”
维多利亚在莫迪尔面前坐下,吱嘎的木头摩擦声过后,小屋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思索着如何让话题进行下去,同时脑海中却又冒出了赫蒂和瑞贝卡的名字——她终于知道突然面对几百年前的老祖宗是怎样复杂奇妙的感觉了,面对一个理论上的血亲,实际上的陌生人,好像不管怎么开口都会显得思虑不够……
那么当初的赫蒂与瑞贝卡在看到揭棺而起的先祖之后到底是怎么打开话题的?是怎么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的?
维多利亚突然有点后悔出发前没有仔细向赫蒂女士咨询这方面的事情,因为当时赫蒂事务繁忙,她只来得及在魔网终端中跟瑞贝卡聊了几句,可公主殿下当时说的话反而让她更加困惑,什么“脑子没反应过来就动了手”,什么“关键是怂的够快”,什么“最好是比较抗揍”之类的……完全搞不懂。
维多利亚脑子里转着数不清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却仍然纹丝不动,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满面冰封,莫迪尔看着这样的“后裔”突然感觉有点头疼,他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这样一位不苟言笑的女性,这可跟他自己的性格大不相同,这看上去就不好相处的性格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
但思来想去,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在这方面开口——毕竟按照维多利亚的说法,自己已经是她六百年前的“先祖”了,在子孙后代的教育方面……他还真开不了口。
好在最终老法师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小屋中的安静:“维多利亚是吧?你姓什么?”
维多利亚:“……”
莫迪尔:“……”
“跟您一个姓氏,只不过……”极度的尴尬又差一点击穿维多利亚的十几层心智防护,她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我被交待不要随意向您透露涉及到姓氏的事情——这似乎会刺激到您的‘记忆断层’。”
“啊,啊,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莫迪尔顿时一拍脑袋,有点尴尬地说道,“我是记得不久前那位赫拉戈尔向我提醒过这方面的事情,说是我的记忆体系中存在一个‘断层’,一旦触及到关键信息就会导致意识中断和重置。好吧,是我的疏漏。”
一边说着,他一边笑了起来,似乎之前的尴尬僵硬气氛也因这小插曲而消退不少:“那我问点别的吧……你是做什么的?家里……那应当算是我的家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主要是管理,嗯,管理许多土地,许多人都依靠着那片土地生活,”维多利亚很别扭地说着,毕竟此前她从未考虑过要用这种方式来描述自己平常的生活和身边的人们,“您的后裔在这一代还算争气,除了我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参了军,或者经营着自己的产业,年轻人大多还在学习,其中一个天赋最好的是我的侄子,他在帝都求学……”
莫迪尔瞪着眼,只感觉这些事情似乎都离自己很远很远,那种不真实感再一次涌了上来,让他下意识嘀咕着:“我一个到处冒险的老头子,怎么就突然有这么一大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后裔了?”
维多利亚似乎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莫迪尔赶紧摆了摆手,又有点好奇地看着维多利亚,“听起来这都很不简单啊,又有产业又有土地的,可我反而更糊涂了,你这平常到底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像是种地的?但好像比那更厉害一点……”
“额,是比那厉害一点,”维多利亚艰难地说着,她实在不擅长用这种方式与人交流,但此刻她不得不飞快地思索该如何向先祖解释自己的事情,同时让对方丝毫不要联想到北方的庞然大物维尔德家族,“我不亲自经营土地,我只是管理着大片土地,而且还管理土地之上的所有产业……”
莫迪尔认真听着,但突然皱起眉来,表情中的严肃让维多利亚都吓了一跳,后者顿时停下了讲述:“先祖,有什么问题么?”
“你可不能犯法啊,”莫迪尔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维多利亚一头雾水:“啊?”
“我虽然平常四处游荡,但帝国颁布的法律和政务厅公布的政策我可是懂得的,”莫迪尔继续一脸严肃地看着维多利亚,这一刻竟真的像个在担心后代走上邪路的老者,“孩子,私吞土地和垄断经营可是犯法的!”
维多利亚:“……?”
愣了两秒钟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万分尴尬(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地解释着:“不是,您误会了,我只是负责管理那些——土地是国家的,产业是别人的,我只是管理罢了。当然,我们的家族产业也有一些,但那绝称不上吞并和垄断——一切都是在合法前提下……”
统御整个北境的女大公此生罕有地有点无措,莫迪尔却渐渐眉头舒展开来,老法师终于点点头,到最后理解了一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啊,我搞明白你是干什么的了,你在政务厅上班啊?”
“额……”维多利亚怔了怔,随后迅速接受了这个崭新的思路,连连点头,“是的,我是在政务厅上班——几乎每天都要去政务厅露面,有时候还要把文件带回家里处理……”
“那你还挺辛苦的,”莫迪尔终于又笑了起来,笑容中甚至有点欣慰,“不过年轻人辛苦一点也好,是给将来的人生做积累……对了,听你这说法,你在政务厅里还是个官员啊?”
“这……算是吧,”维多利亚表情僵硬地点着头,“是个……嗯,普普通通的行政管理人员……”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古神的追逐
听到维多利亚的回答,莫迪尔看上去显得安心了不少,脸上还露出宽慰的笑容来——尽管对他而言,此刻的维多利亚仍然只不过是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可“后裔”两个字还是在这个经常丧失记忆的老法师心里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印痕,而至于维多利亚……她的感想就复杂多了。
但不管怎样,能用这个话题把老祖宗糊弄过去就好——在其他人面前始终表现的精明强干成熟稳重的北境女公爵,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来这里……除了与您相认之外,还想了解一下您的情况,”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后,维多利亚立刻接过话语的主动权,以防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气氛再次滑向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我从龙族那里得知了您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记忆方面的错乱和缺失,还有短时间的精神恍惚,这可能与您六百年前的经历有关……”
“六百年前……”莫迪尔忍不住轻声咕哝着,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其实虽然刚才那么说,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六百年啊……照你这么说,我几乎是从安苏开国早期一直活到了现在,这么多年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地游荡么……”
“存活数个世纪的古人并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也已经出现,在超凡领域,总难免有些超出常识的事情发生,”维多利亚轻声说道,“作为一个传奇强者,您在当年经历了什么能够改变生命本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想象……”
“也是,”莫迪尔想了想,最终还是释然一笑,“不考虑这些了,难得你来一趟。你刚才提到我的记忆和精神状态是吧……确实,我在这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不但记不起自己的姓氏,也记不起自己的故乡和年轻时的所有经历,你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留下过子嗣,不知道你这个后裔,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那么多年——但比起记忆方面的问题,我最近觉得自己恐怕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维多利亚立刻眉头微皱,“什么样的麻烦?”
“最近我不止一次陷入某个怪异的梦境,并在梦境中抵达一处仿佛暗影界的、诡异且隐含恐怖的地方,”莫迪尔一边回忆自己前不久的经历,一边将自己在梦中见闻娓娓道来,“我在那里见到灰白色的沙漠和远方的城市废墟,还有一个巨大的神祇……
“……那位龙族首领告诉我,我看到的极有可能是已经‘失踪’了将近两百万年的古老神明‘暗影女神’,但至于另外那个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法师慢慢讲述着自己所能记得的所有细节,维多利亚则在认真聆听的过程中变得愈发严肃:即便是个在超凡领域只有粗浅理解的外行人站在这里,也能从这番讲述中意识到那是怎样诡异且危险的经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博学的施法者,同时还有权限调阅神权理事会内部公开的庞大资料——她能想到的更多。
事关一位古老的神明,那神明甚至是和龙神同一个年代的存在……这件事的复杂和重要程度瞬间超出了她出发前的预想。
听到老法师讲起他在“梦境”中最后一刻的惊险经历,听到他险些就要踏出街道,踏上那片灰白色的沙漠,维多利亚的眼神终于微微有了变化,她下意识开口:“您差一点就要踏入那片沙漠?但是被我给拉了回来?”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力量给拉回来的,但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莫迪尔十分严肃地说道,尽管他的记忆凌乱破碎,然而他脑海中掌握的知识仍浩如烟海,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超凡者,他仅凭推测也可以大致猜到是什么因素导致自己苏醒的,“你的魔力干涉,精神安抚,说不定还有一点血脉力量在产生作用……”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真该感到庆幸,”维多利亚发自肺腑地说着,“可惜,我们很难确定您所经历的那场‘梦境’本质到底是什么,更不敢去试试真的踏入那片沙漠会发生什么……从常理判断,如果那真是一位古代神祇所创造出来的领域,那不管祂本身的意愿如何,那片领域对凡人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威胁。”
“我觉得也是,反正下次如果再被拉到那个梦境里,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办法醒过来,实在醒不过来也要想个法子把自己固定在安全的地方,防止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引诱跑去自杀……”莫迪尔撇了撇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只脚晃了晃,那正是他在梦境中差点踏入沙漠的那只脚,“就差一点啊,我这只脚尖都接触到……”
老法师说到一半,话语声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严肃。
维多利亚立刻注意到这点,下意识地顺着老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神极好的她立刻便看到了是什么东西让莫迪尔骤然严肃起来:在老法师的靴子前端,几粒灰白色的沙子正静静地粘在靴子的皮质表面,在黑色的背景下,那几粒仿佛不应属于这个世界的灰白物质显得格外醒目。
“这……”维多利亚一怔便瞬间反应过来,但在她有所行动之前,莫迪尔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你先别动,这是样本!”
一边说着,老法师一边抬手在空气中一挥,无形的魔力随即凝结成半透明的塑能之手——维多利亚从未见过如此灵巧而精确的塑能之手法术,她看到那用魔力凝结而成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几粒灰白色的沙子,慢慢将它们放到了旁边书桌上的一个木质小盘子里,随后莫迪尔才站起身来,一脸严肃认真地沿着进屋时的路线向外走去,又过了半分钟才返回屋内。
维多利亚知道,老人是去检查是否还有别的沙粒在之前走动的时候遗落在了地上——平和而不拘小节的外表下是极为细致谨慎的性格,她终于建立起了对自己先祖的第一个印象。
“没有更多的了,”莫迪尔回到书桌旁,双眼紧盯着木盘中的几粒沙子,一边思索一边低声咕哝着,“这东西看来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接着他抬起头,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脸上露出微笑:“违背常识,对吧?我这阵子净遇上这种违背常识的事了。不过想想这件事背后可能跟一位古代神祇有联系……违背常识就违背常识吧。”
“您在梦境中抵达了那边……然后竟然还把那边的事物带到了现实世界!”维多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思绪飞转着,“那这是否意味着……您和‘那边’的‘距离’正在……”
“是啊,恐怕我离‘那边’越来越近了,”莫迪尔不等维多利亚说完便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任何紧张或恐惧,“一开始我还只能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画面,后来我在那边留下的笔记就映射到了现实世界,再然后……你看,我甚至把那边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再想想我在那边受到的‘吸引’,这非常像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那您还能如此平静?”维多利亚始终缺乏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神色变化,“那个远古神祇的力量正在追逐您——不管这是不是恶意,对凡人而言这都绝不是好事!”
“是啊,恐怕不是好事,我这辈子遇上过不少惊险刺激的情况,但这一次跟神搭上了边,可就刺激过头了,”莫迪尔无奈地说着,“我会想些办法做应对,尽我所能,但我认为这恐怕不会有太大效果——我们要面对的是上古神祇的力量,神明的诡异之处超乎凡人想象……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这远远不够,”维多利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立刻向上报告此事,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龙族的上层,他们都会想办法的——您请放心,哪怕对面真的是神明之力,我们也不是无能为力,帝国同样掌握着与神对等的力量……”
莫迪尔惊讶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维多利亚,上下打量了几次之后忍不住说道:“可你不就是政务厅里的一个普通行政官员么?这怎么听上去……”
“……您相信我就是,”维多利亚有点生硬地打断了老人的话,“这与我的身份无关,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极为特殊,已经足以引起陛下,引起龙族上层,甚至引起联盟许多领袖的关注——您的存在价值远比您自己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莫迪尔深深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舒口气:“既然这样,我当然相信你。不过在你提到的那些大人物们反应过来之前,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保护好自己才行……”
“我这阵子会留在塔尔隆德,”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既然我可以将您从‘梦境’中唤醒,那我守在您身边应该会发挥一些作用……”
“这个先不说了,”莫迪尔摆摆手,“在下一次被拉入那个‘梦境’之前,我得尽可能掌握一些情报,一些关于……我自己的情报。除了那些我不能接触的信息之外,我希望你尽可能补全我那些缺失的记忆。”
“当然可以,”维多利亚立刻点头,“您想先从哪里开始了解?”
“先说说我的‘失踪’吧,”莫迪尔想了想,慢慢说道,“那恐怕是我丧失记忆的‘起点’……维多利亚,我在世人面前留下的最后线索是什么?”
“在苔木林,您的最后一次冒险是在苔木林北部……”
……
新阿贡多尔西南部,巨翼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天而降,伴随着魔力的涌动和两阵狂风卷起,两个庞大的黑色身影一前一后降落在了荒芜旷野边缘的山岗上。
那是两位黑色巨龙,其中一个体型较小,身上却披挂着望之令人生畏的钢铁甲胄与结构复杂的魔导机械,另一个体型庞大健壮,然而强健宽阔的双翼却伤痕累累,背部更有狰狞可怖的疤痕贯穿了整个躯干。
“这就是安全区的边界了,”身上遍布疤痕的黑龙来到了山岗边缘,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看到远处那些在旷野上闪烁的信标灯了么?那是冒险者们和推进部队的战士们一同打下的边界,我们每清空一个区域的魔物,修复了当地的元素裂隙和空间裂缝,便会在其边界设置这种信标灯,等到清空新的地方,就把信标灯往外扩展一些——但这种扩展并不总是顺利的,很多时候会有游荡的魔物突然冒出来,重新占据还不够稳定的安全边界,然后我们就要把防线再推回去……有时候这种拉锯要持续好几次,才能真正让一个安全区域彻底稳定下来。
“也是因此,新评议团给各个区域划分了明确的‘安全级别’,像阿贡多尔、滨海郡等主要城市以及周边近郊就属于绿色安全区,这种区域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不会有元素生物和恶意灵体,污染也已经被清除干净,可以安心生存,设施也比较完整;
“更远一些的旷野则被划分为橙色区,这些区域仍然有零星魔物活动,或存在不稳定的地质结构和未完全净化的污染源,偶有灾害发生,但基本上不会再出现活化的元素裂隙,这些区域的恶化几率很低,基本上都在向着绿区转化——大部分新来的冒险者也就在这些区域活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持橙区稳定,清除区域内的小规模魔物,同时确保橙区所产出的各种资源能被安全运往绿区;
“再往外,就是不安全的‘红区’——基本上已经到了‘可生存区’的边界。这些区域只进行了基础的清理和设岗,除了仅有的补给线勉强能够通行之外,荒野中仍然存在成规模活动的元素生物和恶意灵体,不稳定的元素裂隙和空间裂隙更是随时会冒出来。负责这些区域的主要是推进部队的龙族战士们,但也有少数通过考核的资深冒险者们从旁辅助,进行一些侦查、扫尾工作。”
说到这里,柯蕾塔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带着些许感叹继续开口:“在那些冒险者和来自洛伦大陆的支援物资抵达之前,我们的推进工作举步维艰,几乎所有战士的精力都被耗费在了‘橙区’的边界,此外补给不足也是导致进度迟缓的重要原因——直到洛伦诸国的支援到达,我们的窘迫局面才终于得到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