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四章 下坠
凌晨时分,距太阳升起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朦胧的天光都还未出现在东部的丘陵上空,比往日稍显暗淡的星空覆盖着边境地区的大地,夜幕低垂,暗蓝色的天幕从冬狼堡高耸的墙垒,一直蔓延到塞西尔人的长风要塞。
黑盔黑甲的骑士们整齐地聚集在夜幕下,刀剑归鞘,旗帜收敛,经过训练且用魔药和安神法术双重控制的战马如同和骑士们融为一体般安静地站立着,不发出一点声响——寒风吹过大地,平原上仿佛集结着千百座钢铁浇筑而成的雕塑,沉默且庄严。
一个骑着战马的高大身影从队伍后方绕了半圈,又回到骑士团的最前端,他的黑钢铠甲在星光下显得愈发深沉厚重,而从那覆盖整张脸的面甲内则传来了低沉威严的声音——
可惜,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是某种含混的、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同时咕哝的怪异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带着某种仿佛祝祷般的庄严韵律。
黑甲的指挥官在骑士团前方高举起了手臂,他那含混可怕的声音似乎鼓舞了整个队伍,骑士们纷纷同样举起了手臂,却又无一个人发出呐喊——他们在严明的几率下用这种方式向指挥官表达了自己的战意,而那位指挥官对此显然相当满意。
他点点头,拨转马头,向着远方黑暗深沉的平原挥下了手中长剑,骑士们随之一排一排地开始行进,整个队伍如同骤然涌动起来的麦浪,层层叠叠地开始向远方加速,而在行进中,位于队伍前方、中段以及侧后两方的执旗手们也突然扬起了手中的旗帜——
铁河骑士团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这夜幕下的平原上。
……
安德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无数影影绰绰的、如烟似雾的黑色气旋环绕着自己,它们无边无际,遮挡着安德莎的视线和感知,而她便在这个巨大的气旋中不断地下坠着。她很想醒来,而且正常情况下这种下坠感也应该让她立刻醒来,可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却在旋涡深处拉扯着她,让她和现实世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几乎能感觉到被褥的触感,听到窗外的风声了,可是她的精神却如同被困在梦境中一般,始终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安德莎在那不断旋转的气旋中努力睁大了眼睛,她想要看清楚那些影影绰绰的雾气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随后突然间,那些雾气中便凝聚出事物来——她看到了面孔,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士兵,看到了远在帝都的熟识者……
最后,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巴德·温德尔的面孔从旋涡深处浮现出来,紧接着伸出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安德莎猛然惊醒,在黑暗中剧烈喘息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某种如同溺水的“后遗症”让自己异常难受,而冷汗则早已湿透全身。
“将军,将军!请醒一醒,将军!”
急促的敲门声和部下的呼喊声终于传入了她的耳朵——这声音是刚出现的?还是已经呼唤了自己一阵子?
安德莎迅速起身,随手拉过一件常服批在身上,同时应了一声:“进来!”
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亲信部下出现在房门口,这名年轻的副官踏进一步,啪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飞快说道:“将军,有情况,战神神官的居住区发生暴乱,一批战斗神官和值守士兵爆发冲突,已经……出现许多伤亡。”
“你说什么?暴乱?”安德莎吃了一惊,随后立刻去拿自己的佩剑以及出门穿的外衣——尽管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但她很清楚自己亲信部下的能力和判断力,这种消息不可能是凭空编造的,“现在情况怎样?谁在现场?局势控制住了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暂时把佩剑交给副官,同时套着衣服快步向外走去。
“布鲁尔骑士长已经控制住局面——因为是突然失控,刚开始士兵们没有反应过来,导致七人死亡,三十到四十人受伤,其中至少十五人重伤。之后附近巡逻的骑士和战斗法师迅速赶到,将那些看上去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神官们挡了回去并分隔开来,”年轻副官一边跟上一边飞快地说道,“其他区域已经加强巡逻和监视,暂时没有混乱的迹象。”
看上去神志不清……
安德莎心中一沉,脚步顿时再度加快。
刚刚靠近冬狼堡内用于安置部分神官的营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
骑士们已经控制了整个现场,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死守着区域所有的出入口,战斗法师一刻不停地用侦测法术扫描营区内的一切魔力波动,随时准备应对超凡者的失控和反抗,几名神色紧张的巡逻骑士注意到了安德莎的到来,立刻停下脚步行礼致敬。
安德莎摆了摆手,直接越过人墙,进入营区内部。
伤员已经转移,尸体仍然倒在地上,喷溅出的热血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冷却下来,密集释放法术和神术之后残留的废能还在附近积蓄着,在安德莎的魔力视界中呈现出雾蒙蒙的状态。她皱眉看向那些身穿帝国制式铠甲的士兵遗体——他们皆是被灼热的魔法塑能剑刃或神术杀死,流出来的血反而不多,这里的血腥气更多的是来自那些被刀剑杀死的神官。
那些神官的尸体就倒在周围,和被他们杀死的士兵倒在一处。
安德莎压抑着心中激烈的情绪,她来到了其中一个战神牧师的尸体旁,毫不在意周围血污的蹲下并伸手翻动着这具遗骸。
神官的尸身翻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安德莎,亦或者盯着黑沉沉的天空,那双眼睛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混乱和狂热,看上去令人格外不适。
但安德莎的注意力很快便离开了那双眼睛——她看向神官的伤口。
一道致命伤,从脖子附近劈砍贯通了整个胸口,附魔剑刃切开了防御力薄弱的布衣和棉袍,下面是撕裂的血肉——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伤口两侧则可以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
那是从血肉中增生出的肉芽,看上去诡异且令人不安,安德莎可以肯定人类的伤口中绝不应该长出这种东西,而至于它们的作用……这些肉芽似乎是在尝试将伤口愈合,然而身体生命力的彻底断绝让这种尝试失败了,现在所有的肉芽都萎缩下来,和血肉贴合在一起,格外令人作呕。
一名铠甲上沾染着血污的骑士靠近了安德莎。
“布鲁尔,”安德莎没有抬头,她已经感知到了气息中的熟悉之处,“你注意到这些伤口了么?”
“是的,将军,”骑士军官沉声答道,“我之前已经检查过一次,并非治愈类法术或炼金药剂能造成的效果,也不是正常的战神神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异常的东西让这里的神官获得了更强大的生命力,我们有很多士兵就是因此吃了大亏——谁也想不到已经被砍翻的敌人会如同没事人一样做出反击,许多士兵便在猝不及防之下受了重伤甚至失去性命。”
安德莎微微点了点头,骑士军官的说法印证了她的猜测,也解释了这场混乱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被安置在这里的战神神官都是解除了武装的,在没有法器增幅也没有趁手兵器的情况下,赤手空拳的神官——哪怕是战神神官——也不应该对全副武装且集体行动的正规军造成那么大损伤,即便偷袭也是一样。
毕竟,帝国的士兵们都有着丰富的超凡作战经验,即便不提军队中比例极高的量产骑士和量产法师们,哪怕是作为普通人的士兵,也是有附魔装备且进行过针对性训练的。
但……如果他们面对的是已经从人类向着怪物转变的堕落神官,那一切就很难说了。
安德莎脸色阴沉——尽管她不想这么做,但此刻她不得不把那些失控的战神牧师归类为“堕落神官”。
“其他战神牧师都在哪?”她站起身,沉声问道。
“都已经控制起来,安置在临近两个营区,增派了三倍的守卫,”骑士长布鲁尔立刻回答,“大部分人很紧张,还有少数人情绪激动,但他们至少没有……变异。”
安德莎心中涌出一股烦躁:“……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
“是啊,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骑士长脸色同样不怎么好,“这场混乱显然是某种‘疯病’导致的,我们不能对清醒状态的普通神官动手——但我担心士兵不一定会这么想。”
安德莎眉头紧锁,她正要吩咐些什么,但很快又从那神官的尸身上注意到了别的细节。
她弯下腰,手指摸到了神官脖子处的一条细链,随手一拽,便顺着链子拽出了一个已经被血迹染透的、三角形的铁质护符。
“战争符印……”一旁的骑士长低声惊呼,“我刚才没注意到这个!”
安德莎没有开口,而是神色严肃地一把撕开了那名神官的衣袖,在附近明亮的魔晶石灯光照耀下,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胳膊内侧用红色颜料绘制的、同样三角形的徽记。
“佩戴铁质战争符印,手臂内侧绘制战神徽记……”骑士长下意识低声开口,“代表着以神之名手执兵刃——是进入战争状态的标志!”
“这些神官没有疯,至少没有全疯,他们按照教义做了这些东西,这不是一场暴乱……”安德莎沉声说道,“这是对战神进行的献祭,来表示自己所效忠的阵营已经进入战争状态。”
“战争状态!?”她的副官从旁走来,脸上带着惊愕,“那里来的战争!?这些人是要对帝国掀起叛乱?”
“弃誓战争不可佩戴符印,这不是叛乱……”
安德莎的话只说到一半。
她飞快回想了最近一段时间从国内传回的各种消息,飞快整理了战神教会的异常情况以及最近一段时间边境地区的局势平衡——她所知的情报其实很少,然而某种狼性的直觉已经开始在她脑海中敲响警钟。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恶劣至极的猜测。
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这些神官们的神明出了状况,为此而陷入焦躁、狂热状态的信徒们这时候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取悦自己的神明。
但这些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名为保护性观察实则被软禁在营地里的神官们要怎么才能取悦自己的神明?
他们很难做到……可是战神的信徒不止他们!
安德莎猛然抬起头,然而几乎同一时间,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远处有一名法师正在夜空中向这边急速飞来。
这仿佛是专门为了来证实她的糟糕猜测的。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一种感觉,一种明明已经抓到关键,却难以扭转事态变化的感觉,她还记得自己上次产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那是帕拉梅尔高地的一个雨夜。
传信的法师在她面前降落下来。
“将军!”法师喘着粗气,神色间带着惊恐,“铁河骑士团无令出动,他们的营地已经空了——最后的目击者看到他们在远离堡垒的平原上集结,向着长风防线的方向去了!”
坠落。
安德莎感觉自己正在向着一个漩涡坠落下去。
……
长风堡垒群,以长风要塞为中枢,以一系列碉堡、哨所、铁路节点和兵站为骨架组成的复合防线。
自建成之日起,尚未经历战火考验。
已至黎明前夕,天空的群星显得更加暗淡模糊起来,遥远的东部丘陵上空正浮现出朦朦胧胧的光辉,预示着这个寒夜即将抵达终点。
夜幕下出征的骑士团已经抵达了“卡曼达路口”尽头,这里是塞西尔人的防线警戒区边缘。
漆黑的面甲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正眺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地平线,眺望着长风防线的方向。
在这名指挥官身后,庞大的骑士团已经结成军团阵型,澎湃的魔力充盈在整个共鸣场内。
几分钟后,魔力共鸣达到了峰值。
指挥官高高扬起手中长剑,在长剑挥下的一瞬间,整个骑士团已经开始按波次缓缓加速,如一道起初沉重缓慢,之后却迅猛的巨浪般冲向远方的地平线。
神明需要一切回到正轨。
血与火的战争就是正轨。
主的仆人不在乎谁会获得胜利,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全军覆没,甚至不在乎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刻,战争本身就是意义。
蕴含恐怖能量反应、高度压缩的约束性等离子体——“热能锥体”开始在骑士团上空成型。
第九百七十五章 非指向性爆发
当听到那个爆炸性的消息时,安德莎心中所有的不安和之前隐隐约约冒出来的猜测瞬间凝聚成了铁锈味的现实——所有东西都得到了解释。
疯了,一切都疯了,以战神教会为中心,与之相连的所有枝丫都在染上疯狂!
“铁河骑士团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立刻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法师,语速飞快,“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作为边境地区最高等级的指挥官,眼皮子底下有一支帝国骑士团突然脱离控制擅自行动,这对安德莎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即便铁河骑士团并非她的直属部队,而是直接效忠于皇室的“特殊军团”,但现在冬狼堡防线的负责人是她!
“不确定,至少离开一小时了……”法师脸色异常难堪,“摩格洛克伯爵切断了驻地周围的魔法传讯,一部分在铁河骑士团驻地附近活动的士兵也被某种提前预备的魔法幻象所困,如果不是骑士团驻地内有少量似乎被抛弃的士兵徒步跑到最近的哨所示警,恐怕消息现在还传不出来……”
“这是有预谋的疯狂之举……”安德莎心中一寒,同时头脑中的思绪已经如闪电般运转,随后她猛然看向自己的副官,“冬狼骑士团立刻在西门外集结,战斗狮鹫和团属法师部队待命。向奥尔德南传讯,最高紧急等级,内容是‘铁河骑士团失控,已前去袭击塞西尔防线,有高度战争风险’。冬狼堡全线进入一级战备,所有部队整装待命——通知冬堡伯爵,让黑旗魔法师团向冬狼堡防线移动。”
副官一字不落听完命令,立刻回以军礼高声领命:“是,将军!!”
冬狼堡高耸的魔法传讯塔上空,水晶和导魔金属组装而成的巨大浮空圆环开始缓缓转动,强大的魔法力量在这高塔上方涌动,一条条紧急通讯通过放大阵列和环状天线被送往远方,奥尔德南很快便会收到边境巨变的情报,而在此之前,帝国的整个西北防线会先一步进入迎战状态,以随时准备面对……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
而在冬狼堡西部的平原上,一支机动能力和战斗力都极为强悍的精锐部队已经集结起来。
身披铠甲,手执长剑,安德莎回头望了一眼冬狼堡巍峨的城墙——这座堡垒在凌晨时分昏暗的天光中静静伫立着,来自北方的寒风拍打着它斑驳厚重的壁垒,而在城墙上,大量士兵与战斗法师正在紧张繁忙地布置防御,魔力水晶已经被激活,附魔装甲板和护盾增幅阵列在她的视线中闪烁着微光,这俨然是一幅战争即将来临的景象。
安德莎曾想象过战争爆发之后冬狼堡的模样,但她从未想象过这一切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振翅声从高空响起,大量战斗狮鹫从城南方向飞来,开始在骑士团上空盘旋飞舞,两侧又有城门打开,一辆接着一辆黑色涂装的魔导车列队驶出,迅速驶向前方的黑暗平原。
那些魔导车里乘坐的是战斗法师——法师强大的进攻能力和魔导车带来的高机动、高防护可以形成互补,与此同时力大无穷的魔导车内还可以安置增幅法力用的水晶和法阵,而这些原本都是在城墙、碉堡之类固定阵地才可使用的东西,现在新技术的出现让这些东西有了随军移动的可能,而这一切,都让传统的法师部队在战斗力上得到了巨大提升。
而在战斗法师部队拥有高速机动和更强大的防护能力之后,提丰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新式战术,比如以一支机械化法师部队为先头部队进行快速的侦查和阵地破坏,而原本在传统战场上作为先头部队的骑士团则跟在法师后面,利用更长时间的蓄力和更稳定的冲锋环境来投放破坏力更强大的“热能锥体”——这些大胆到完全违反传统甚至违反常识的战术,已经在数次模拟演练中被证明有着令人惊讶的效果。
安德莎摇了摇头,把心中所有的杂念都甩出脑海,随后扬起长剑,指向前方。
全军前行。
寒冬凌晨的冷风开始呼啸着吹来,即便高阶骑士不惧这点寒冷,安德莎也仿佛感觉到这冬日的寒意正在一点点浸入自己的身体,她思考着自己在紧急状态下做出的布置和几种情况下的预案,不断寻找着是否还有致命的漏洞或者考虑不到的地方,与此同时,她也在思考当前这个局面还有多少挽回的可能。
铁河骑士团要去开启一场战争,这已经是放在眼前的事实,而如果那支强大的军团真的成功越过界限并攻击了塞西尔人的堡垒,那么他们的目标就一定会实现——安德莎很清楚铁河骑士团的力量,即便他们是孤军深入,即便他们要面对塞西尔人的魔导巨炮和钢铁城墙,摩格洛克和他的骑士们仍然可以保证在塞西尔人的防线上造成巨大的破坏,而破坏之后呢?
塞西尔人会很快反应过来,而孤军深入的铁河骑士团不管再怎么强大,都不可能是整个长风防御体系的对手——很可能只需要一座被称作“铁王座”的战斗堡垒,就能把孤立无援的骑士团彻底摧毁。
双方都会死很多人,而两个帝国目前的和平局面持续的时间还太过短暂,还不足以培养出稳定的“友好关系”,两国各自的鹰派都还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现在,阻止这一切仅有的机会就是拦下已经失控的铁河骑士们,哪怕他们已经越过军事分界线,甚至已经抵达塞西尔人的城墙脚下都没关系,只要双方没有正式交火,这件事就还在谈判桌上——唯一的关键在于,如何拦下摩格洛克伯爵和他的骑士们。
安德莎其实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位在白天还和自己亲切交谈的骑士团长已经和战神神官们一样陷入失控疯狂,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做一些摒弃个人感情的判断:如果自己真的追上了铁河骑士们,那么……用言语来阻拦恐怕是不现实的。
疯狂的人是最难被阻止的——因为他们已经不知代价为何物。
所以她没有派出一支快速的信使小队,而是亲自带来了一整个精锐骑士团。
安德莎用力握紧了手中佩剑的剑柄,在冷冽的冬日寒风中,她的目光落在正逐渐被黎明辉光照亮的卡曼达路口方向。
她露出一丝莫名的苦笑——上一次她向这个方向进军,还是为了开启一场战争。
……
来自东部平原方向的庞大魔力瞬间便引发了边界侦测系统的警报,刺耳的铃声在凌晨时分响彻了22号边界营地,这座位于帕拉梅尔高地和长风要塞之间的防御节点在一瞬间惊醒过来,驻守营地的指挥官与士兵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有一些茫然。
“侦测到超大规模魔力波动!”负责监控系统的士兵高声喊道,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魔力监测装置传回的数据,“来自东南方向……正在快速接近!”
一名观察员迅速离开了监控室,冲到围墙附近的一座高台上,在黎明时分正渐渐变亮的天光中,他开启了瞭望装置的复合滤镜,将眼睛凑在人造水晶打磨的镜片上。
一团扭曲的、炙热的、规模庞大的能量云团已经在远方成型,并且紧贴着地面飞快朝营地方向“飞”来,而在那团能量云的下方,还可以看到隐约闪烁的大型护盾以及刚刚露出尖端的旗枪——黑底红纹的旗帜在地平线边缘起伏着,仿佛正在水面跳跃的怪鱼一样。
“目视到热能锥体!”观察员高声喊道,“锥体已经成型!
“观察到敌方标识……提丰人!是提丰的铁河骑士团!!”
驻守营地的指挥官在听到这情报之后满脸只有愕然。
提丰人?突然进攻?在这个时候?
那帮提丰人都疯了么?这件事情背后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逻辑么?!
有部下的喊声从旁边传来:“长官!请下令!”
指挥官迅速抬头看了一眼远方,随后毫不犹豫地下令:“超载护盾——一至四号炮台充能瞄准,所有人上围墙,敌人进入开火识别区之后直接射击。你,去通知长风要塞,提丰人开战了!!”
“是!长官!”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营地的指挥官则用力捏了捏拳头,再度看向东南方向时,这位曾经历过磐石要塞战斗和圣灵平原神灾的老兵脸上已经只有毅然的神色。
热能锥体已经成型,提丰人的骑士团已经开始冲锋,这时候不可能再做什么沟通确认和汇报工作了,时间完全来不及——既然敌人选择了不宣而战,那么守卫这座营地就是他和士兵们的责任。
这件事背后有古怪,指挥官确实已经察觉了这一点,提丰人的行动完全不符合逻辑,在没有法师协同的情况下让一支王牌骑士团自杀般地冲击防线是彻彻底底的愚蠢行为,即便那支王牌骑士团可以撕开这座营地的口子,之后呢?他们还能打穿整个长风防线么?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能解释这份古怪——敌人已经来了。
澎湃的能量在水晶与金属之间涌动,固定式的魔导巨炮在齿轮与轴承的精确转动中调整好了角度,炮口高昂,指向远方正在冲锋的骑士团,在极为短暂的延迟之后,炮弹加速并冲出导轨的爆鸣声骤然炸响,淡青色的光流彻底撕裂了这个冬日黎明的最后一点黑暗。
被淡青色气团裹挟的魔晶炮弹在空气中呼啸着,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而在炮弹下坠的方向,骑士团在平原上策马冲锋,汹涌的魔力充盈在队列之间,让整个阵列呈现出似真似幻的诡异状态——来自空中的呼啸声没有瞒过这支超凡者部队的耳朵,然而在整个冲锋过程中,没有一个骑士分心抬头观看。
炮弹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坠入铁河骑士团的攻击阵列中,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平原上轰然炸响。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云被冲击波裹挟着升腾起来,骑士团上空笼罩的护盾表面骤然涌起了密集的涟漪,更有部分区域的护盾表面开始染上仿佛干扰纹一样的白色噪点——以人力联合撑起的护盾终究无法和城堡要塞的护盾相提并论,即使能够短时间硬抗“天火”的威力,也显然不能持续多长时间。
而塞西尔人的“天火”有多少呢?
短短十几秒后,再度从高空急速靠近的尖锐呼啸声便给出了答案。
接二连三的爆炸开始不断响起,随着距离的缩短,营地的小型火炮也开始射击,大大小小的冲击波和爆炸云在骑士团的联合护盾上空轮番肆虐,依靠大量超凡者联手撑起的护盾终于开始出现缺口和极限超载现象——在战阵边缘,开始陆陆续续有骑士因魔力反噬或震伤而跌落马下。
但他们仍然沉默地向前冲锋着,仿佛对于发生在躯体上的苦痛已经毫无知觉。
热能锥体开始下降,并渐渐和结阵的骑士团锋矢达成同步,营地指挥官看着这一幕发生,他明白,这第一波冲击是肯定拦不下来了。
“准备迎接冲击——”
下一秒,营地的护盾和那道规模庞大的约束性等离子体剧烈碰撞。
一股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充斥在护盾内部,密集而明亮的火花从围墙各处的护盾发生器和魔力电容器中迸发出来,大片大片的白噪波出现在营地护盾的正面,而在营地指挥官眼中,那些提丰骑士在热能锥体抵达之前便已经开始变换队列,在任由那团高能云团自行撞击护盾的同时,他们分散成了十余个波次的梯队,开始围攻各处护盾节点。
城墙上的塞西尔士兵们开始用射线枪、闪电发生器以及各类单兵武器展开反击,但营地指挥官知道,这地方守不住了。
正如提丰骑士团撑起来的能量屏障比不过城堡护盾,这区区一座边境营地……毕竟也不是长风要塞。
护盾解体前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铁王座还有多久抵达?”
“长官,尘世巨蟒号已经从17号边界兵站过来了!”
“全员——点亮刀锋!”指挥官咬咬牙,伸手拔出了腰间的熔切剑,“为了我们的国家!”
第九百七十六章 爆燃点
火,硝烟,血的味道,空气被奥术能量灼烧分解,岩石与钢铁分崩离析。
22号边界营地已经被夷为平地。
雕塑般沉默的黑甲骑士们伫立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来自交战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地倒在这片战场上,当太阳升起,晨光中有呼啸的寒风吹过平原,把血腥与硝烟的气息送出很远。
在那些尚能站立的黑甲骑士之间,有人的甲胄已经破烂,露出下面同样破破烂烂的躯体——被灼热刀锋或射线撕裂的血肉在寒风中抖动着,边缘蠕动出不正常的肉芽和粘稠诡异的增生物质,这本应是让普通人类感到恐惧的景象,然而骑士们对此却仿佛毫无所知,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命令。
骑士团的首领,摩格洛克伯爵站在战场边缘的一块石头上,沉默地看着自己刚刚取得的战果——在他那浑浊躁动,记忆支离破碎的头脑中,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很快这点想法便被更加狂热的思绪取代了。
他开始酝酿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开始思索应该如何扩大手头的战果,在此之余他也略有些惊讶——惊讶于这座营地给铁河骑士团造成的出乎预料的伤亡。他从未想过强大无比的铁河骑士团仅仅为了攻陷一座边界据点竟然都会产生近四分之一的战损,这几乎相当于正面强攻一座有超凡者坐镇的城堡的损失,然而驻守在这里的敌人……仅仅是一群普通人罢了。
这座据点甚至只有一层围墙。
这让摩格洛克伯爵心中泛起一些奇怪的感觉——哪怕是在脑海中不断轰鸣,不断涌出各种不可名状的呼啸和呢喃声的状态下,他也从那感觉中品出了某种……警惕。他似乎还知道那警惕来自何方,那是来自他“效忠提丰”的人性部分:他从那些战斗力强大的普通人身上看到了威胁,对自己祖国的威胁。
然而很快,他连这点清醒的思绪都消失了,某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烦躁在鼓动着他,他觉得自己还有使命要履行,有一个比祖国和君主更加优先的效忠目标,这个效忠目标需要他做出一些更大的成果……
或者,把自己手下这支队伍带入更崇高的覆灭。
摩格洛克伯爵抬起头,他看到帕拉梅尔高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他知道那座高地上有一座对塞西尔人而言很重要的天文设施,情报显示那设施刚刚落成不久,虽然有军队在附近驻守,但应当无法抵挡铁河骑士团剩下的战力,而在那设施内部……似乎只有一群羸弱的研究人员,以及两三个虽然强大但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法师……
这应当足以进一步激怒塞西尔人——而且,进攻一座学术设施的难度显然远远低于进攻长风要塞。
他抬起手,附近正在休息的、战力尚还充沛的骑士们立刻仿佛接到心灵感应般迅速起身并聚集到了他身旁。
在简单整顿之后,铁河骑士团的骑士们重新整理好队伍,离开了已经失去价值的二十二号边界营地。他们来到一处缓坡,在这里,摩格洛克伯爵清了清嗓子(他总想清嗓子,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似乎一直有东西在动来动去),想要发布下一条进攻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令人牙酸的嗡嗡声突然从不知何处传来,吸引了这名提丰贵族的注意力。
他甚至没有抬头,便依靠经验和骨子里的神经反射完成了判断——那是塞西尔人的魔导兵器在发动攻击,而骑士团现在还没有完成蓄能,缺乏联合护盾的情况下战士们无法抵抗塞西尔人的武器——在这一瞬间的判断之后,他立刻便下令所有人散开并卧倒,准备躲避接下来连续不断的炮击。
然而骑士们刚刚来得及动了一下身子,一道刺眼且蕴含着恐怖魔力的白色光束便扫过了天空,从极远处横扫而至,光束所过之处万物皆灰飞烟灭,岩石与钢铁瞬间炸裂或熔融,而脆弱的血肉之躯更是当场气化,整个骑士团就仿佛被巨浪横扫的沙堆城堡一般淹没在致命的白光中,即便是失去正常思考能力的“怪物”,在这可怕的白光中也凄厉地嚎叫起来。
在摩格洛克伯爵迅速消散的混沌意识中,他什么也没有回忆,什么也没有思考,甚至来不及感叹。
虹光射线的速度显然不是寻常炮弹可比的——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骑士,也躲不开那些死神凝视般的能量洪流。
数公里外,一列覆盖着厚重钢铁的装甲列车正在低速巡航,列车尾部的武库车厢上方,拥有流线型外壳和大型聚焦水晶的虹光炮正在一点点冷却下来,车厢后端的覆盖结构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向两侧扬起,露出了里面已经呈暗红色的导热栅格,伴随着嘶嘶的气压声,大量蒸汽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
虹光炮的技术一直在改进,哪怕是原先最棘手的散热难题,也在技术人员们找到一根来自刚铎时代的冷却导管并破解了其中奥秘之后得到了突破,虽然还有诸如散热结构体积庞大、连续射击之后需要额外冷却时间之类的各种问题,但至少现在这些威力巨大的能量炮台终于可以被安装在装甲列车这样的陆地载具上了。
列车中央的战术段内,马里兰正站在指挥台前,通过外部监视器传来的画面观察着虹光射线扫射之后的山坡位置。
那里现在宛如地狱,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敌人已经被尽数消灭,铁河骑士团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而那些狡猾的提丰人应该不至于让如此一支精锐部队就这样孤零零地来冲击整个防线——这几乎是在让自己的王牌去送死,而且在没有充分支援的情况下,一支孤军作战的骑士团连战斗力都会打个对折。
所以这次袭击背后肯定还有更大规模的动作,虽然不知道提丰人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朝那个方向再扫射几次。
顺便用副炮对目标点周围可能的藏匿、埋伏区域打一个基数。
马里兰将军是个谨慎的人。
铁王座-尘世巨蟒的主炮和副炮开始自由射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有些许穿透了车厢的屏障,在指挥中心里带起低沉的回响,而在这些熟悉的轰鸣声中,马里兰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想不明白提丰人为什么要开战。
但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这里的情况已经被紧急传达至帝都,长风要塞的军队则已经按照预案完成了整备和集结,在铁王座-尘世巨蟒消灭那些铁河骑士的同时,第一军团的大批部队便做好了猛烈反击的准备。塞西尔的战士们从未松懈,所有人都为战争做好了准备,如今战争只是来的莫名其妙和突然了一点,但既然那些提丰人来了……那就别走了。
接下来,或许就该轮到冬狼堡放点血了。
……
冬狼骑士团在越过缔约堡分界线之后便停了下来,速度更快的狮鹫侦察兵以及数个机械化法师小队则继续向西部前进。
这是安德莎的安排——她必须为最糟的情况做好准备。
如果先头部队能追上铁河骑士团,那么他们可以出面拖延、骚扰、迟滞那些已经失控的骑士,在后方的冬狼骑士团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充能蓄力,对那些失控骑士发动攻击——这是在看到那些变异的战神神官之后,她能想到的可以阻止那些失控骑士的唯一手段。虽然常规骑士团无法使用“热能锥体”那种级别的军团攻击,但在数量优势以及战术配合的前提下,安德莎仍然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摩格洛克伯爵和他的骑士们拦截下来。
但如果先头部队未能追上目标,如果目标已经成功实施了他们那可怕的计划……
那么冬狼骑士团会有更多时间和空间迅速撤回到提丰境内,充填到冬狼堡防线内,做好准备。
做好面对塞西尔人愤怒反击的准备。
当然,即便到了现在,安德莎心中仍然残留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她希望摩格洛克伯爵还没有和那些变异的战神神官一样无法挽回,希望铁河骑士团的战士们还能够被相对温和的手段拦截下来,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希望把自己的剑指向提丰人……
远方突然升起了明亮的魔法光弹,打断了安德莎所有的思索。
三枚红色。
年轻的狼将军看着魔法光弹升空,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
这件事已经不再是谈判桌上能够解决的了。
在接下来的百分之一秒内,安德莎抛掉了脑海中所有注定无法实现的念头,接受了冰冷的事实,转身扬起长剑——
“返回冬狼堡!”
……
来自边境的急报通过各地魔网节点的传送,在瞬息之间便跨越了万水千山,当虹光炮的恐怖洪流横扫大地时,最高政务厅中一台特殊的魔网终端便已经响起了急促的嗡鸣。
作为被动的一方,塞西尔帝国首都收到消息的速度甚至比“主动开战”的提丰人还要快。
负责这台魔网终端的办事人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飞快地跑到桌前,接通设备,并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变得一脸愕然。
刚被调到这个办公室还不足一周的姑娘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但下一刻,正好从旁边走廊路过的赫蒂已经推门进来。
“发生什么事?”赫蒂看着呆站在魔网终端旁的年轻书记员,“你为什么一脸呆滞?”
“赫蒂大执政官……”年轻书记员眨了眨眼,她终于反应过来,“长风防线遇袭!提丰人开战了!!”
赫蒂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下一秒,她便一脸严肃地飞快吩咐道:“立刻召见提丰的常驻大使——另外,去准备一号会议室!”
塞西尔城的政务机构如同一台突然进入超载模式的魔能引擎,眨眼间便轰然运作起来。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个紧急会议便被组织了起来,参与会议的人员有一半都不在现场,但魔网通讯让所有与会者都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赫蒂已经飞快地说明了情况,这爆炸性的消息让哪怕如冰雪般冷淡的维多利亚女公爵都露出了惊愕的模样。
“我们和提丰的线路还畅通么?”通过魔网连线的柏德文公爵首先语气急促地说道,“他们的大使怎么说?”
“提丰人并没有切断线路,我已经向奥尔德南发了一条紧急通讯——但由于转发和人工转录的延迟,暂时还未收到奥尔德南的回复,”赫蒂同样飞快地说道,“至于他们派驻帝都的大使——我刚才紧急召见他了,但他似乎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显得比我还惊讶。”
“大使竟然会不知道自己国家对外宣战的消息?”一名政务厅官员瞪着眼睛,脸上表情不知是气是笑,“这是提丰人的幽默感么?”
赫蒂看向圆桌旁的一处全息影像:“菲利普将军,说说边境的情况。”
菲利普点点头:“我们失去了一个边界防御点,位于帕拉梅尔高地附近,守军只有一成顺利撤离,其他人都已英勇战死。好在目前马里兰将军已经消灭了侵入防线的敌人,铁王座-尘世巨蟒以及三列轻型装甲列车正在铁路网内巡逻,暂时填补防线上的缺口,同时搜索是否还有残余的入侵者。目前初步确定侵入帝国领土的是提丰人的铁河骑士团,但不知为何这支提丰王牌军并无步兵和战斗法师部队协同行动,而是就这么直直地冲了进来——这也是他们被迅速消灭的主要原因。”
“目前提丰人还有别的动作么?”
“暂未发现目的明确的军事行动——但第一军团永远为面对战争做着准备。”
面对战争。
菲利普说出来的几个单词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在会议室中制造了一片肃然的气氛。
赫蒂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房间。
参会人员或人员的全息投影围绕着圆桌,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但她可以看得出来,这每一双视线背后其实都隐藏着一分不安——
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人,偏偏此刻不在。
连赫蒂都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她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跳的比平日要快,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那位如山岳般的先祖能立刻出现,以雷霆手段将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危机迅速镇压、化解,或制定出完美的应对方案,但她也知道,靠想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先祖还没回来,但他很快就会回来,而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尽到责任。
“召见大使,联络对方首都,发送国事质询,这是国际规则所要求的,是我们的陛下和提丰人的皇帝共同制定的规矩,而现在塞西尔已经尽到了这方面的责任——”赫蒂沉声说道,“提丰人要不要守他们自己亲口承诺过的规矩是他们自己的事,现在我们该做我们的事了。
“菲利普,在最短时间内让第一军团完成整备并向缔约堡分界线方向推进,不管提丰人有没有后续的军事行动,我们都必须夺回主动,而如果提丰人有任何敌对举动——只要进入开火区就攻击。具体作战计划你和马里兰将军全权负责。
“戈德温,做好舆论控制和引导的准备,这方面你应该也有很多预案……
“安东,你暂时负责……”
赫蒂迅速进行着粗略的工作分派——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态面前,她已经没有余裕让大家在会议上细细安排,很多事情都必须迅速做出决断,而在进行了所有安排之后,她才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
“诸位,这已经不是‘冲突’了,虽然这件事里还有很多诡异的地方,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它很可能发展成一场全面战争!”
第九百七十七章 乱手
会议结束了,赫蒂却没有离开房间。
索尔德林被她留了下来,而且没过多久,卡迈尔也被她召到了会议室里。
早在会议结束之前,索尔德林就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觉得这件事很有古怪?”
作为高文当年的战友,索尔德林在这里其实算是赫蒂的长辈,因此即便职位上略低一些,他和赫蒂交谈的时候也是一向直来直去不必顾虑的。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古怪,”赫蒂坦然地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在卡迈尔和索尔德林之间扫过,“提丰人的行动不符合逻辑,将一个王牌部队扔出来孤军冲击边境防线,这是从任何战术角度讲都不成立的——菲利普和马里兰将军都强调了这一点。而这种不合逻辑的行为……用指挥官犯蠢或情报不足等理由都没法解释。
“提丰人不可能蠢,他们在情报上也没那么落后,不可能不知道装甲列车和铁路防御网的存在。”
“你在怀疑……是提丰境内战神教会的异变?”作为忤逆者的一员,卡迈尔很自然地便联想到了这方面。
“虽然没有证据,但可能性很大,”赫蒂点点头,“战神教会的异常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提丰皇室采取了很多抑制其教会活动、减弱信徒聚集的手段,但异常情况丝毫没有结束的征兆,我们可以认为他们的所有措施都已经失败了——虽然不知道濒临疯狂的战神到底以何种方式对信徒产生了何种影响,但我们可以假设铁河骑士团的举动与战神失控有关。”
索尔德林忍不住皱起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和提丰……”
“不管铁河骑士团是奉了罗塞塔的命令还是奉了他们‘主’的命令,从事实上他们都进攻了长风防线,敌人打过来了,我们当然要打回去——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赫蒂毫不犹豫地说道,“关键是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我们到底是在和提丰人开战,还是在和那个失控的神开战。
“现在马里兰和菲利普将军正在边境展开军事行动,同时也会展开调查,尽可能收集提丰那边的情报,但主力军团最擅长的还是正面作战,他们不一定能迅速查明真相——后者是钢铁游骑兵的强项。
“索尔德林,你可能需要前往东部边境一趟——带上你的游骑兵们,想办法搞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渗透进提丰的军情局干员也会配合你们的。”
索尔德林没有任何疑问地点了点头:“当然,钢铁游骑兵就是用来应对这种情况的——而且提丰那边的情况我还算比较了解,我去正合适。”
“也对,”赫蒂回忆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几乎忘了你曾经在提丰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旁边的卡迈尔也打破了沉默:“我的任务是对抗可能存在的神明污染么?”
赫蒂看向这位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古代魔导师,她脸上的表情郑重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这很可能是另外一片战场。”
“如果提丰军队真的受到了战神疯狂的意志侵蚀,那么与他们作战的帝国士兵毫无疑问也会暴露在危险之中,”卡迈尔体内传出嗡嗡的声音,“虽然塞西尔境内的战神信仰并不强盛,但我们的军队中也有一部分士兵和军官受其影响,不能排除精神污染会顺着这些普通信徒蔓延的可能。”
赫蒂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现有的防护手段会奏效么?”
“通过对海妖符文的进一步破解以及对‘伊娃’这一现象的深入了解,我们改进了各类载具和单兵防护上的‘心智防护系统’,娜瑞提尔认为其效果足以在数小时内对抗近距离的、视觉和听觉性的精神污染。另一方面,我们已经在神经网络中设置了‘人性屏障’系统,通过将海妖之歌中的低频振荡转化为神经背景信号,我们可以在全网不间断地‘广播’具有净化效果的信息流,再加上娜瑞提尔本身提供的一定抗性,只要神经网络可以覆盖到前线,即便士兵遭受轻度精神污染,我们也是可以进行逆转、净化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实验室数据——整套系统没有经过实战检验,这一点我必须坦白。”
出于学者的严谨以及性格中的负责态度,卡迈尔直言了这些防护措施中可能存在的隐患,而赫蒂对此显然早已考虑过了。
“有就比没有强,我们至少是有应对办法的,至于成效……该实战检验的东西,终究还是必须面对实战,”她说道,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灵能唱诗班的进展如何?温蒂训练的灵能歌者现在能派上用场么?”
“恐怕还需要一点调整,”卡迈尔有些为难地说道,“尽管我们成功把海妖之歌中的低频振荡整合到了神经荆棘里面,用魔导装置大大缩短了灵能歌者的训练周期,但人体要适应‘体外施法’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即便通过适应训练的灵能歌者也很不稳定,神经荆棘会极大扩展人类原本的魔力感知幅度,尤其是军用型号……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种涉及到精神和心智领域的技术,小心一些还是必要的,”赫蒂叹了口气,“没关系,总不能事事顺意,即便没有灵能歌者,我们至少也有心智防护系统和神经网络中的‘人性屏障’,我们并非毫无手段。”
做完一番安排之后,卡迈尔和索尔德林也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赫蒂一个人。
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让过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之后,这位塞西尔大管家终于有些疲惫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并长长地呼了口气。
……
晨光照耀下的传讯高塔全功率运行着,漂浮在力场中的符文圆环在冬日的冷风中缓缓旋转,从冬狼堡到暗影沼泽,从北方开垦地到奥尔德南,一座又一座传讯塔接力将来自边境的紧急战报送往远方,并终于抵达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桌案上。
即使是雄才大略的提丰大帝,也会在这样爆炸性的消息面前陷入愕然。
黑曜石宫的御用书房内,罗塞塔双手撑着桌面,仿佛猎鹰般身体前倾,目光注视着站在房间中的裴迪南:“裴迪南卿,情况超出我们预料了。”
这么多年来,裴迪南再一次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陛下,我不明白……铁河骑士团为什么……”
“因为战神是‘战神’,因为战神需要一场战争,”罗塞塔的脸色格外阴沉,“我们一直都忽略了……我们只知道战神教会出了问题,却没想到他们的神到底想做什么……祂需要一场战争,只要是战争就行,可以是提丰内部的混乱,也可以是……对外的全面战争。”
裴迪南语气急促:“陛下,您认为安德莎……”
“她此刻应该已经撤回冬狼堡防线——按照最糟的事态,裴迪南卿,最糟的事态,”罗塞塔沉声说道,“塞西尔人应该已经收到了边境的消息,他们会召见我们的大使,并联络奥尔德南,他们应该已经这么做了……我们现在就起草信函,阐明事态,这是一场不应该爆发的战争!”
“他们会接受么?”裴迪南忍不住说道,“如果铁河骑士团已经展开进攻,那这就绝不是边境摩擦那么简单,或许长风要塞的部队已经开始……”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们必须有这么一封回信,”罗塞塔盯着老公爵的眼睛,“然后,命令帝国第三、第四机动骑士团向冬狼堡防线和冬堡防线移动,同时切断所有和塞西尔相连的铁路——拉起那些机械桥,在事态明朗之前,不能让他们那些移动堡垒冲进来!”
裴迪南心中一凛。
显然,尽管罗塞塔还在寻求以外交对话来解除误会,但他也已经为全面战争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公爵低下头:“是,陛下!”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份措辞简明诚恳,条理分明的信函便被起草完毕,看着纸张上墨痕刚干的字迹,裴迪南不禁轻声叹息:“如果这封书信便可以遏止事态就好了……”
“虽然我们在做最坏的打算,但我仍然相信这封信会起到作用——塞西尔人比我们更早注意到神明的隐患,他们也有过面对‘神灾’的经验,如果他们愿意冷静下来思考,一定会察觉整件事背后的异常,”罗塞塔慢慢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防备事态继续恶化,防备来自战神信仰的混乱继续发酵下去。
“裴迪南卿,启用那个名单——所有密切接触战神教会、疑似信仰高于忠诚誓言的军官和实权贵族要立刻离开关键位置,关键权力的冻结和移交按照预案进行,各地战神教会即刻彻底封锁,以教皇蒙主召唤之后皇室协助教廷维持局势的名义,隔离所有神官,让他们远离军队……”
“陛下,”裴迪南有些忧心忡忡,“在如此紧张局势下,这样做可能会进一步削弱提丰军队的作战能力,影响国内稳定局势——塞西尔人是随时会全线发动进攻的。”
“让那些随时会失控的人留在我们的国家体系中才是更大的威胁——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罗塞塔盯着裴迪南的眼睛,“这是一场危机,或许是你我面临过的,是整个提丰帝国面临过的最大的危机……我们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但在神灾面前,凡人永远做不好足够的准备。竭尽我们所能吧,裴迪南。”
“……我明白,”裴迪南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重回了几十年前,回到了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还未登临帝位,提丰帝国如昔日的安苏一样深陷泥潭,国内危机重重的年代——令人窒息的压力,隐藏在混沌迷雾中的未来,随时会失足坠落的局势,记忆中的岁月和眼前的局面出现了微妙的重合,这些都让他那颗不再年轻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我们会再一次战胜危机的,陛下。”
“当然如此。”
……
裴迪南脚步匆匆地来到了黑曜石宫的传讯塔内,他手中紧握着一封用于阐明事态的、罗塞塔大帝亲笔书写的信件。
他要把这封信的内容通过传讯线路以及塞西尔人的魔网通讯送至塞西尔城——从某种意义上,这可能已经是避免事态向着深渊滑落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跨进大门,越过在一层大厅中向自己致敬的守卫,乘上了通往传讯塔上层的升降平台,他来到了这座设施的收发中心,刚刚走下平台,便看到一个神色慌张脚步匆匆的值守法师正朝着这边跑来。
“大人!”法师看到了裴迪南大公,立刻扬起手中纸张叫道,“塞西尔城来的紧急通讯!”
“让我看看!”
裴迪南接过那份誊写好的文件,视线迅速在上面扫过。
一切正如皇帝陛下预料的——发生在两国边境的战斗已经触怒了塞西尔人,现在两个国家站在战争的深渊前了。
双方正在向着深渊底部滑落。
“立即送往陛下的书房。”他把誊写件还给法师,飞快说道,同时脚下已经迈开大步,朝着传讯塔的收发中心走去。
既然已经收到了塞西尔人发来的质询,那他现在就可以把陛下起草的回复发过去了,而不用再做任何等待。
这件事,不能交给任何侍从或法师代办。
他进入了收发中心,不算太大的房间内,魔法阵正在一侧墙壁上静静运转,位于房间中央的平台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水晶,水晶表面流光溢彩。
命令值守的法师调整好转发参数之后,裴迪南来到那座平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封亲笔信上的内容,随后将手放在水晶上,开始一边注入魔力一边集中精神,将对应的信息转录进入水晶——
“……在经济、文化甚至我国内政层面的插手和破坏已令提丰人忍无可忍……数次在我边境线武装挑衅……宣战……以捍卫我们的……”
平台上的水晶静静闪烁着,转录进入其中的信息则已瞬间跨越遥远的距离,抵达下一座传讯塔,从奥尔德南到北方开垦地,从暗影沼泽到冬狼堡,很快,它就会完成最后转发,进入塞西尔人的魔网。
在那闪烁的水晶上,在裴迪南视线的盲区中,水晶晶莹剔透的表面倒映着模模糊糊的人影,马尔姆·杜尼特面带微笑地看着裴迪南,神情温和慈爱。
第九百七十八章 滑落
提丰宣战了。
马里兰站在长风要塞最高的塔楼房间内,眼睛透过水晶玻璃窗眺望着提丰帝国的方向,脸色紧绷,久久不发一言。
来自帝都的命令以及提丰方面的宣战声明分别放在他的手边。
一个庞大的旋涡已经成型,搅动这个旋涡的到底是神明还是提丰的主战派到现在已经没了意义,重要之处在于,当一个巨大的旋涡开始发挥出它的力量,所有身处其中的人似乎都没多少选择——或许这件事真的是疯狂失控的战神信仰在推动吧,但对塞西尔的士兵们而言这并没什么区别,奉皇帝之命和奉神明之命的敌人都是敌人,而敌人就在冬狼堡的方向。
情报显示,冬狼堡防线从昨夜开始便在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规模庞大的主力部队正在集结,甚至连冬堡的黑旗战斗法师团都在向边境移动,又有来自提丰内部的线报,显示可能有数个后备军团也接到了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尽管这最后一条情报很模糊,但已经足以侧面佐证提丰人的战争意图。
现在塞西尔的优势是军事行动的速度。
马里兰低下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长风-冬狼堡地区的战术地图,缔约堡格外醒目地处在地区中央的缓冲地带,而在这象征两国和平的堡垒旁,数个带有塞西尔标记的蓝色旗帜正插在地图上。
……
缔约堡旁的开阔地上,以数百辆各型坦克、多功能步兵战车以及运兵车组成的机械化部队正伫立在寒风中,塞西尔的蓝底金纹旗帜高高飘扬在冬日的天空中,这原本由两国共同派兵驻守的堡垒现在已经完全落入塞西尔手中,堡垒中原有的少数提丰人几乎没做多少抵抗便做了战俘——现在他们的旗帜已经被扔在地上,而他们自己……大概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辆装甲指挥车内,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气,神色逐渐变得冷峻肃然。
一名参谋进入了指挥车,身上裹挟着来自外面的冷空气,他快步来到菲利普身旁,低声询问:“将军,下一步的……”
“黄昏前对冬狼堡发动闪电突袭——重炮猛攻,集群推进,不必吝啬弹药,我们的任务是在提丰人的主力部队完成调动和集结之前摧毁他们的边境防御核心——至于具体行动,就按照之前敲定的第二套方案执行。”
“是,将军!”
寒风中,魔能引擎的澎湃动力一台接一台地释放出来,轴承旋转,连杆运作,履带碾压着坚硬荒芜的大地,一辆辆战车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开始向着提丰防线的方向移动。
……
塞西尔人来了。
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区升起了数朵魔力光焰,在随后的几分钟内,便开始有火焰和爆炸的闪光从那个方向升腾起来,短暂的延迟之后,冬狼堡的城墙上便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那些低沉隐约的轰鸣让士兵们略有些紧张,更让安德莎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年轻的狼将军离开窗前,回到摆放着大型战术地图的长桌旁之后,她看向城堡中的一名高级军官:“我们设置在小三角坡的机动部队和塞西尔人交战了。”
这名军官正将视线从战术地图上移开,他看着安德莎的眼睛,脸色十分严肃:“从缔约堡到小三角坡并不近,高速行军的骑士团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抵达——塞西尔人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他们主要以战车为移动手段——各种各样的战车,”安德莎看着自己的部下,“既是载具,也是武器,更是坚固的堡垒。”
“根据现有的情报,骑士部队除非提前蓄能并借助联合护盾和热能锥体的力量一次性破坏塞西尔人的‘钢铁推进战术’,否则任何情况下常规部队在和那些战车正面作战的时候都会陷入极大的不利局面——另一方面,机械化战斗法师部队可以和那些战车对抗,通过灵活战术和远程攻击的方式,但也仅仅是对抗,并无明显优势,我们需要……”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传令兵的声音随之响起,打断了这名军官的发言:“将军!冬堡伯爵和黑旗魔法师团抵达了!伯爵现在就在外面。”
安德莎立刻抬头:“快让冬堡伯爵进来!”
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身穿深蓝色繁星法袍、腰间佩带着宝石短杖和黑色魔法书的帕林·冬堡伯爵踏入了房间,在看到这位熟悉的长辈之后,安德莎明显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神色,她起身迎上前去:“冬堡伯爵——我们一直在等您。”
“希望我还没有错过什么,”冬堡伯爵点点头,“我听说塞西尔人已经开始进攻了。”
“是的,已经开始进攻,而且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冬狼堡防线,”安德莎坦然说道,“现在我们设置在小三角坡一带的机动部队已经和他们接触。”
帕林·冬堡嗯了一声,又问道:“除了黑旗之外,还有哪支部队就位了?”
“从褐谷方向来的国立骑士十七团和二十二团已经在正午前抵达冬狼堡,然后就是您的黑旗魔法师团——剩下的部队都还在路上,最早恐怕也要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抵达。”
“那么塞西尔人肯定会争取在今天傍晚之前强攻冬狼堡,以提前瓦解这条防线,”帕林·冬堡立刻说道,“冬狼堡是西北方向进入帝国境内的唯一门户,塞西尔人不会希望看到它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的……”
房间中有几名军官忍不住低声交谈了几句,然而整个房间很快便重新陷入安静。
在一昼夜内强攻并摧毁一座坚固的、拥有护盾和附魔城墙的堡垒,这在旧日的战争秩序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夫,他们每一个人都研究过从塞西尔传来的各种情报,因此他们很清楚——塞西尔人不但这么做过,而且还成功了不止一次。
安德莎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系列方案推演,同时忍不住皱着眉叹了口气:“这一切太超出预料了,我们的准备不够充分……”
“这不仅仅超出我们的预料——我相信对塞西尔人也是同样,”帕林·冬堡淡淡说道,“这是一场谁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战争,所有人都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旋涡成型之后,每个人都会难以抵抗地陷进去,所以我们可以谨慎、严肃一些,但大可以不要那么悲观。”
安德莎呼了口气,点点头:“确实如此。塞西尔人来势汹汹,但……”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便仿佛察觉到什么般突然停了下来,房间中的军官们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有些面面相觑,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让所有人保持安静,而在一片安静中,安德莎和她的副官一同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
小三角坡方向密集的爆炸声正在迅速变得稀疏下来。
“不到半个小时,”一旁的副官脸色阴沉,“比我们预料的更快……”
一名军官忍不住小声嘀咕:“如果有铁河骑士团和神官团的话,高等级战争祝福再配合上战斗法师团的战略魔法,我们就可以在西北方向阻遏敌人的攻势……”
安德莎看了这名军官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我们已经没有铁河骑士团了,也没有神官团——只有冬狼骑士团的主力部队以及三支援军,还有这座堡垒。女士们,先生们,在此基础上想想该怎么应对那些塞西尔人吧,这才是面对现实。”
安德莎仍然保持着严厉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语气,仿佛丝毫没有动摇,但作为与之相熟的长辈,帕林·冬堡却能够感觉到这位年轻的狼将军深藏内心的沮丧和遗憾。
但他想不到宽慰的话,而且他知道这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是类似的心情,就连他自己,此刻也乐观不到哪去。
而这种压抑并非来自那些塞西尔人,也不是出于对战斗的惧怕——帝国的军人从来不畏惧战争,真正动摇他们的,是提丰阴云密布的未来。
异变的战神教会,失控的王牌骑士团,隐藏在身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发的污染,这些东西大家都尽量不放在这种地方讨论,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们实实在在地压在所有人面前,甚至为数不少的军官在接触到更深一层的情报之后还会产生一个更加可怕的担忧——
铁河骑士团在精神污染的作用下失控了,而他们是战神的信徒……那么同样身为战神信徒或者多多少少接触过战神信仰的自己,会不会也突然之间陷入疯狂?甚至……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的事情、正在布置的战术,真的就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吗?
帝国的军人也是人——这些可怕的压力无论如何都在动摇着每一个人的士气。
“我们在防线西侧设置了大规模的奥术应激力场,”短暂安静之后,安德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针对魔能引擎和魔网基板的种种特性做出的针对性陷阱,它们应该可以发挥相当大的作用——如果成功阻遏了敌人的推进,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打击想必会发挥更大效果。”
帕林·冬堡扬起眉毛:“奥术应激力场?那是皇家法师协会的研究成果……你们已经把它们实用化了?”
“勉强能用,”安德莎点点头,“主要是布置时间不够,但还是可以发挥出一定效果的……”
在让帕林·冬堡伯爵暂时去休息之后,安德莎才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比之前略微轻松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我们仍然没办法和塞西尔人建立联系么?”她突然转过头,看向身旁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
“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副官立刻挺直身体,肃然答道,“我们尝试用传讯装置呼叫长风要塞的备用线路,对方没有回应,我们还派出了三波信使,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看样子塞西尔人已经被彻底激怒,在分出胜负之前,他们大概不会和我们谈判了。”
“该死……”安德莎咬了咬牙,“他们的脑子难道也混乱了么……”
副官有些担心地看了自己的长官一眼,犹豫片刻之后,这个跟随安德莎多年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您到现在还认为这场战争可以停下么?我们双方都已经实质性动武了……恕属下直言,我认为这时候还尝试联络那些塞西尔人、尝试解释误会已经是无用之举了……”
“但事实就是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安德莎盯着自己的副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场战争对帝国有害无益,对所有人都有害无益,只有那些被污染的疯子能从中得到些虚假的满足——听着,再联络一次,这是命令。”
副官迎着安德莎的注视,两秒钟后还是低头接受了命令:“是,将军,我再去一趟传讯塔。”
副官离开了,安德莎则留在这里,带着愈发沉重的心情,面对这场逐渐碾压过来的灾难。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情报开始汇聚到她面前。
那是在外活动的侦察兵以及天空的狮鹫部队冒死收集来的情报——而在一封封情报中,塞西尔人的“钢铁推进战术”终于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冬狼堡的守卫者们眼中,关于那些战车的性能,关于塞西尔人的战斗方式,关于双方作战能力和战术的对比……
而随着情报一同到来的,还有那支不断推进的钢铁军团。
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在冬狼堡西部边界的最后一座哨所目视到了塞西尔人的军队——钢铁打造的战车从平原方向驶来,在炮火轰鸣中,战车的履带轻而易举撕碎了哨所的防御,而在那之前侥幸撤离的士兵带来了十几分钟后冬狼堡就会进入敌人射程范围的消息。
这是最后的情报了。
与此同时,副官也带来了最后的坏消息——长风要塞方向仍然没有回应冬狼堡的联络。
安德莎站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上,要塞上空的能量护盾正在逐渐提高充能等级,她脚下的附魔城墙也因此和魔力产生了共鸣,部分石砖偶尔传来轻微的震颤,但这些不断攀升的防护等级丝毫不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很多东西,只有在实际面对之后才会明白,再多的事前推演都比不过现实来得深刻——安德莎清楚地看到了提丰军队的短板。
塞西尔人的魔导技术改变了这个时代,时代的改变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随之发生变化——这既包括人类的生活方式,也将包括战场上的一切。
提丰人慢了一步,而这迟缓的一步表现在战场上,便是提丰人的军队中并没有足够的、可以和塞西尔人的新式武器“对等”的单位。
面对那种被称作“坦克”的钢铁战车,帝国的铁河骑士团已经缺席,神官团不可再用,仅剩下最近完成升级训练的战斗法师们可以借助魔导车与之一战,然而后者却有着数量上的严重短板,同时在这种新式的战场上,他们也远远不如曾经经历过内战和神灾的塞西尔军队有经验。
一番比对之后安德莎终于发现,当塞西尔人的战车开上战场之后,她手下竟然找不到多少兵种可以踏出冬狼堡,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和敌人正面作战!
从缔约堡到冬狼堡,这一路上连续失利的数个机动部队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即便铁河骑士团和神官团没有缺席,这种“无兵可用”的窘境其实也不会有多少改善,原因很简单:铁河骑士团和神官们都是提丰精锐中的精锐,都是难以训练的珍贵王牌,然而塞西尔人的军队……全都是可以量产的机器以及训练速度飞快的普通人!
在今天之前,安德莎从各种情报上看到过关于塞西尔军队训练速度和魔导武器优缺点的资料,她也曾想到过这是一种易于量产、易于训练、快速成型、快速成长的新式军队,她也曾针对这方面向帝都提过很多建议,想了很多对帝国现有军队进行改良的方案,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终究是贫乏了一些。
遥远的战场西侧,有隐隐约约的烟尘和魔法的光辉闪耀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巨日光辉中显得似真似幻,虚实难辨。
今天,安德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那个雨夜,在帕拉梅尔高地上究竟错过了什么。
第九百七十九章 傍晚
安德莎并没有让自己在消沉中沉浸太久。
提丰在现代战场上慢了一步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提丰的军事力量已经全面落后于塞西尔人——如今她的部队只是在特定条件下陷入了不利局面,甚至只能在冬狼堡中被动防守,但即便如此,塞西尔人若想要突破这道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在冬狼堡方向的西侧,烟尘正在逐渐升腾起来……
……
沉重的履带碾压着干硬冰冷的荒原,魔能引擎的低吼声和齿轮连杆转动时的机械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战锤”主战坦克的炮口高扬,而在这支钢铁军团的前方,冬狼堡巍峨的墙垒和闪烁光芒的要塞护盾已经遥遥可见。
第一攻击波次正在逐渐靠近最佳射击距离,梯队指挥官置身坚固的战车内,通过潜望镜眺望着远方的景象,除了冬狼堡之外,旷野上似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敌人设置的障碍——没有聊胜于无的木质路障,看不到纵横交错的阻拦网,也没有恼人的拦截部队。
“他们似乎放弃在旷野地区阻拦我们的坦克部队了,”机械运转的噪音很大,指挥官提高了嗓门对侧前方的车长喊道,“我们正在抵近射击距离。”
“那帮提丰人现在该知道他们闯下多大的祸了!”车长同样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冬狼防线有多难对付——这看上去甚至不如巨石城的晶簇军团!”
梯队指挥官立刻提醒:“谨慎些!那些提丰人在战场上表现的有点不正常,要小心陷阱……”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东境一线部队一直在进行扩充和训练,如今其成员已经不只有当初从南境调动过来的原第一军团士兵,一部分原本便驻守长风要塞、侥幸活过了晶簇神灾的东境老兵经过重新训练,现在也已成为了新式军队的一员,而这只梯队的指挥官便是此类“重训老兵”之一。
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及对提丰人的了解让他成为了前线的一名基层军官,而现在,这位指挥官的心中正逐渐冒出越来越多的困惑。
提丰人从未表现的这么奇怪——作为主动宣战的一方,他们却表现的和塞西尔人一样匆忙无措,作为边境地区的强大军团,他们在战场上却束手束脚,许多精锐部队都没有露面,此前一直听说提丰人也在改革军队,增强边境守军的战斗力,然而现在看来……为何冬狼堡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几年前的安苏时代?
指挥官心中转着困惑的念头,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高警惕关注周围情况。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臂皮肤表面浮过了一层细微的麻痒、刺痛感。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汗毛正在竖起。
“注意魔法陷阱!”这名梯队指挥官立刻反应过来,他冲到通讯台前,“左右翼分散,后队减速绕开,前队火力近距离清场,协同步兵做接敌准备——”
第一波次的坦克立即做出反应,机械轰鸣声中,沉重的钢铁战车开始迅速改变队列,协同前进的“钢铁大使”战车则撑开护盾,开始为应对魔法冲击做准备,而几乎与此同时,战车部队前部的整片土地上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闪电组成的网状白光——那光网如同从泥土中渗透出来,转眼间在战场上扫过,瞬间便有数量坦克的机械舱、轨道炮等处冒出了细密的火花。
动力脊在魔力浪涌中严重受损,魔能引擎运转失衡,齿轮和连杆在惯性以及引擎失控的双重作用下爆发出刺耳的噪音,吱吱嘎嘎地扭成一团,受到影响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更有更多数量的战车虽然没有彻底停下,却也明显速度放缓,车体内细微的爆炸声连续不断。
就在这时,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极高空传来,在钢铁大使保护下的协同步兵们下意识抬头,在黄昏下逐渐暗淡的天光中,他们看到前上方的天空突然布满了仿佛镜面般层层叠叠的聚焦点,澎湃的魔力在空气中涌动着,那些镜面开始迅速变得赤红一片……
尚能行动的战车迅速后退或向两翼散开,钢铁大使进入过载模式,将广域护盾开到最大,步兵们迅速寻找班组战车寻求掩护,而在下一秒,成百上千道高能光束已经泼洒下来……
……
“确认奥术应激力场生效!敌军已被遏止!”“极光雨聚焦完成,正在进行满额投射!”“二梯队法师开始蓄能!”“正在观测战果……”
前一秒还平静的防线此刻瞬间仿佛沸腾起来,魔力聚焦的嗡鸣声和爆炸声一波波冲击着耳膜,一系列的信息则迅速被汇聚到安德莎面前,她已经退回堡垒内的指挥室内,此刻正通过法师制造的魔法投影观察着防线上的情况——远方的景象已经被铺天盖地的高能光束和爆炸烟尘弥漫遮挡。
“奏效了,”帕林·冬堡伯爵有些紧张地看着魔法投影呈现出来的全息画面,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手下的战斗法师对抗塞西尔人的机械部队,“四级以上的高能光束看来可以穿透他们的护盾。”
然而担任最高指挥的安德莎却皱起眉,显然她发现了问题:“……我们应该等他们再靠前一点再启动应激力场,法师们太心急了。或者如果我们有两道陷阱就好了,可以把那些塞西尔人全部拦截在光束雨的覆盖范围内……”
“他们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帕林·冬堡伯爵沉声说道,“不过我们也算取得了预期的战果,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
冬堡伯爵话音未落,安德莎便看到全息影像中的烟尘深处有光芒一闪,某种冲击性的东西震散了烟雾,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轨迹。
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闪光出现在烟尘中。
短短几秒种后,巨大的爆炸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城墙方向受到攻击。
烟雾被风吹散,塞西尔人的钢铁军团再度呈现出来——那支来势汹汹的部队显得很狼狈,在被高能光束雨洗礼之后,将近三分之一的战争机器已经化为残骸,另有大量严重受创而失去动力的战车散落在战场上,幸存者以那些残骸为掩护,正在对冬狼堡的城墙发动轰击。
即使很狼狈,它们进攻时的声势仍然惊人。
与此同时,安德莎也注意到那些战车后方出现了另外一些敌人——一些手持奇怪装备的士兵在刚才的打击中活了下来,他们正在己方战车和战场残骸的掩护下散布到阵地上,似乎正在仔细搜寻什么东西。
他们正在破坏埋设在地下的奥术应激力场发生器。
帕林·冬堡伯爵紧绷着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在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打击下非但没有全军覆没,反而还保有一定战力的“普通人”军团,他不但惊讶于那些普通人在装备加持之下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更惊讶于他们面对如此大规模魔法打击之后的勇气。
就在这时,传讯法术的声音传入安德莎和冬堡伯爵耳中,设置在冬狼堡高处的魔法岗哨传来了更多敌人即将到来的消息——
“西北方向观察到敌军战车!”“西南方向观察到魔力反应!”“防线正面观察到敌军第二波攻势!”
“您说得对,”安德莎看向冬堡伯爵,慢慢说道,“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了……”
……
在主力推进部队后方,原先的缔约堡已经被临时改造为第一军团的前线指挥所,各类从后方转移来的魔导设备占据着城堡一层的大厅,大量指挥、联络、协调人员在大厅中来来往往,让这里呈现出异常繁忙的景象。
坐镇这里指挥前线进攻行动的,正是菲利普本人。
一名部属站在他面前,汇报着前线刚刚传回的情况:“推进部队在冬狼堡西侧的行动受挫,先头部队遭到了提丰人的军团级法术打击,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在极限射程慢慢削弱敌方护盾。第二、三、四梯队正尝试从各个方向进攻,但均遭到威力强大的集群魔法轰炸,且遇到了某种能够干扰魔网装置运行的陷阱。”
“看来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抵达冬狼堡了,”菲利普迅速得到结论,同时皱了皱眉,“那种陷阱没有出现在此前的情报中……看来提丰人也有一些连我们都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啊。”
“将军,是否把预备梯队投入战场?”部下问道,“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提前进入冬狼堡,地面部队现在推进缓慢……”
菲利普抬起头,看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一眼。
“不,”他摇摇头,“让推进部队保持安全距离,在战略法术的轰炸范围外继续削弱冬狼堡的护盾,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继续把黑旗魔法师团的精力牵制住即可,不能让那些法师有休息和调整部署的空隙。”
“是,将军。”
部下离开之后,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气,他回到战术地图前,再次确认着冬狼堡周围的地势以及最后一次侦查时确认的敌方军力部署。
冬狼堡现在在被动防御,展现出的战斗力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超出预期,但提丰境内各处调集的军队肯定正在源源不断地向着冬狼防线汇集,随着时间推移,冬狼堡方面的防御将彻底稳固下来,甚至会展开主动攻击。
然而他并没有下达投入更多梯队或改变推进部队进攻方案的命令。
可是看着眼前的战术地图,思考着目前的战场形势,他脑海中还是突然冒出了一些声音——
“是否要尝试一下更激进的进攻?让前线几个梯队顶着冬狼堡的防卫火力发动一次超大规模的集群冲击,那么多坦克和多功能战车分布在开阔的战场上,从所有方向同时进攻的话,哪怕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也不可能覆盖到整个战场上……
“血肉之躯的法师是有极限的,超大规模的战略法术必然存在冷却周期……
“和另外一套稳妥的方案比起来,推进部队可能会遭遇较大的伤亡,却能够更快地取得战果,而且这样一来战功将完全属于第一军团,不必和其他人分享荣誉……
“这是战场,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换取必要的功勋……”
在菲利普身旁,马尔姆·杜尼特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塞西尔将军做出决定。
菲利普抬起头来,他扭头看向马尔姆·杜尼特的方向,突然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尔姆·杜尼特温和慈爱的微笑瞬间僵硬下来,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中,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我曾虔诚信仰战神,甚至直到现在,这份信仰应该也仍然能够影响我的言行,影响我的思维方式,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灵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凭借自身意志打破心灵钢印,”菲利普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你觉得在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之后,塞西尔的军人们会不做一点防护?”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左手,淡金色的细链垂下,一个小小的、仿佛怀表一般的装置从他袖口中滑落下来,然而“表盘”打开之后,里面露出来的却是闪烁微光的、让人联想到深海生物的复杂弯曲符文。
在看到那符文的一瞬间,马尔姆·杜尼特便感觉到一阵眩晕,他的身体也迅速变得不再稳定,仿佛能量即将中断般剧烈闪烁起来!
下一秒,这个前任战神教皇的身影便迅速黯淡下去,似乎是打算通过某种脱身法术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在他行动之前,菲利普却已经飞快地按动了旁边魔网终端的某个按钮——
某种人耳无法听到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低频振荡瞬间“回响”在整个房间中,如镇魂曲一般直接将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镇压下来,并将之驱逐出了他想要逃往的那个维度。
在附近的军官和文职人员们听到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他们看到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将军附近并狼狈不堪地被击飞出去,几声惊呼在四周响起。
马尔姆·杜尼特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刺痛,在成为灵体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产生类似的感觉,然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却在撕扯着他维持自身所用的“神力”,让他的灵魂仿佛要裂解开一般。这连续的打击终于激怒了这个偏执的灵魂,他猛然扬起身子,高高举起手中权杖——
一根蛛丝缠住了他的手腕。
第九百八十章 冬狼堡之夜
蜘蛛丝?
马尔姆·杜尼特脸上露出了非常短暂的错愕神色,而在下一秒,他的错愕便化为惊恐。
蜘蛛丝转瞬间融入了他的灵体之躯,随后仿佛从他体内生长蔓延一般,无穷无尽的蛛丝从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来,并开始包裹缠绕他的全身,这已经化为灵体的昔日教皇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叫,紧接着便想要召唤神明之力帮助自己脱困,然而他拼尽全力做出的努力却毫无回应——某种力量阻隔了他和神明之间的联系!
这是最让马尔姆·杜尼特惊恐的事实,甚至远胜过菲利普展示的那些怪异符文以及此刻冒出来的诡异蛛丝——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阻挡他和神明的联系?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拦截至高无上的战神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和神明之间有着前所未有的稳固连接,这种联系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断开?!
惊怒和错愕中,他用一种嘶哑而混沌的声音吼叫道:“你做了什么?!我与主的联系是最紧密的,怎么可能……”
他的吼叫刚持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那些侵入他灵体的蛛丝已经完全接管了他的行动能力,而一个白发女孩的身影则在他渐渐冻结的视线中浮现出来。
白发女孩来到马尔姆·杜尼特面前,脸上带着很认真的模样:“因为你现在离我更近。”
可惜,马尔姆·杜尼特已经听不到这个答案了。
直到这个时候,菲利普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他一边安抚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边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后看着周围那些正紧张关注局势、随时准备出手相助的士兵和文职人员们——所有人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心智防护装置”,距离最近的一名高级参谋已经把手放在了鸣响警报的按钮上,看到大家这样的反应,年轻的帝国将军欣慰之余微微点头:“危机解除,大家回到岗位上去吧。”
随后他才看向正站在一旁的娜瑞提尔,以及被蛛丝层层封印、呈现出怪异“茧”状的马尔姆·杜尼特,忍不住说道:“这就是神明在濒临疯狂时派出来传播污染的‘使者’?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抓住了……”
一旁的娜瑞提尔立刻摇了摇头:“因为只是个化身,所以很简单。”
“只是个化身?”菲利普顿时瞪大了眼睛。
“嗯,”娜瑞提尔点点头,“灵魂很空洞,人格和思维都是假的,大部分行动应该是被某个隐藏起来的本体远程控制着……或者需要大量这样的化身凝聚起来才会形成一个本体。总之现在这个化身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我也没办法追踪——那不在我的网中,蛛丝没办法离开神经网络蔓延太远。”
菲利普难掩神色中的失落,不由得问道:“……那这个空壳子化身对我们而言有用么?”
“还是有些用的,”娜瑞提尔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回去之后我让杜瓦尔特和梅高尔帮忙把它拆开,说不定里面残存了一些记忆。”
“那就辛苦你们了。”
菲利普点着头说道,随后他的视线又不由得回到了马尔姆·杜尼特的身上,在目光扫过对方衣服上那些明显而熟悉的神圣符号时,他的脸色不禁变得有些复杂。年轻的帝国将军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还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他也曾信仰战神,甚至直到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放弃了这份信仰。
早在最初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时,菲利普便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思考,他甚至为此踏入了圣光教会的教堂,去和那些寻找到新教义的神官们讨论关于信仰的问题,这有些效果,而在那之后他又仔细研究了高文·塞西尔陛下关于社会秩序、宗教信仰的许多论述,这同样产生了一些作用。
至少,他的心志在那之后重新坚定了起来,不至于对自己的言行有所迷茫。
然而此时此刻,再次看到战神的信仰符号,看到一个来自提丰的、已经成为疯神代言人的高阶神职者,他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忍不住在心中感到一股失落和空虚。
他突然想到了高文·塞西尔大帝曾经在某次闲聊中和自己说过的话……大概,这就是这世间许多人注定要面临一次的“阵痛”吧。
娜瑞提尔在马尔姆·杜尼特的化身周围绕了两圈,从空气中随手“拽”出更多的蛛丝,仿佛认真打包一般将那失去反应的灵体之躯缠绕的更加结实,随后她抓住对方腰部的丝网拎了拎——一个比她此刻的体型要大很多的健壮成年人在她手中轻的仿佛没有分量。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抬头看了菲利普一眼,随口说道:“你要谨慎一些,你毕竟是曾接受过洗礼的,还有过很虔诚的信仰——根据人类忤逆者们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连接’就已经建立起来,即便你意识里不那么虔诚了,这种连接好像也不会轻易消失。”
话音未落,她已经向前迈出一步,这位“昔日之神”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其身影和其携带的“货物”一同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菲利普没来得及对娜瑞提尔道谢,这让这位一向重视礼仪的年轻将军略有些懊恼,但他并没多少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感情里面。
“将军,”一名副官看到这边事了,从旁走了过来,这名副官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紧张忌惮,看来刚才突然发生的变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刚才那个就是传播污染的‘使者’吧?看样子提丰那边的神灾已经彻底失控了……”
神灾,这东西对世界上大部分国家而言要么是闻所未闻的概念,要么就是仅限于高层流通的机密情报,甚至是被禁止流通的禁忌事项,然而已经面对过两次神灾的塞西尔人却对其并不陌生——神灾的概念就写在塞西尔人的课本上,报纸上,广播里,以及所有一线军队的作战手册中。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面对什么东西,他们在谈论这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避讳。
“我们之前还可以怀疑一下……”菲利普脸色肃然,沉声说道,“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失控的战神污染渗透了提丰的军事体系,神灾已经在提丰爆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和失控的战神对抗了。”
菲利普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随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副官,而是越过了副官的肩膀,越过了繁忙的大厅,越过了缔约堡厚重坚固的城墙——那是冬狼堡的方向。
……
太阳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落山,浓郁的夜色正笼罩着整片荒原。
然而本应寂静的夜幕却被连续不断的炮火撕裂,魔晶炮弹炸裂和灼热射线横扫时的闪光一次次点亮这个寒夜,在令人胆寒的呼啸、爆裂、轰鸣声中,冬狼堡仿佛被夜幕中无数狰狞的凶兽围攻着,在持续性的炮火轰击中剧烈晃动着。
但这“晃动”只是假象,安德莎熟悉冬狼堡,她知道这座堡垒仍然坚固,所有的护盾节点都还有很高的安全余量,附魔城墙至今为止还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而镇守这座堡垒的法师和操控城墙弩炮的士兵们也都还有轮值休息的余裕,守军体力仍然充沛。
这算是目前最令人欣慰的僵持局面,而这种局面有一大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及时来援的黑旗魔法师团。
西南方向的城墙上空,一大片朦朦胧胧的魔法光晕伴随着层层叠叠凭空浮现的符文光影升上半空,在强大的共鸣增幅效应下,军团级法术再次成型,下一秒,距离城墙数公里外的天空中便有一场闪电风暴瞬息降临,粗大的雷霆纵横交错地横扫战场,在雷霆爆裂带来的明亮闪光中,安德莎的超凡者视觉全力运转,她隐隐约约看到塞西尔人的炮击阵地就在闪电风暴的打击范围边缘。
他们看样子是再次后撤了一点——而这将进一步削弱他们自己的远程炮火的力量。
并不是所有“天火”都能跨越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打击目标,塞西尔人的魔导装置也是有各种射程极限的,在距离拉开之后,相当一部分中小型的“天火”便无法再威胁到冬狼堡的城墙了。
但这并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黑旗魔法师团引以为傲的军团级法术,在战场上能够产生毁灭性火力投放的法术,在这里却只能用于被动防御,一次次凝聚起的魔力都消耗在了毫无战果的“威慑性轰炸”上,法师们在用宝贵的魔力轰炸空地,只偶尔才能摧毁几个冒进的敌军小队,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果。
从入夜以来,帕林·冬堡伯爵的脸色始终就没有好转过。
然而安德莎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此窘境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塞西尔人舍得把他们的部队撒开在平原上横冲直撞,哪怕消灭了几个梯队也还有更多的梯队从后面支援上来,冬狼堡却绝不舍得让黑旗魔法师团踏出城墙一步。
可是一切本不该如此……
安德莎站在城堡高处的露台上,眉头紧锁地注视着这个混乱、动荡的寒夜,眼前的一切甚至让她突然感觉有一丝荒诞。
她知道是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让提丰方面错误地开启了这场“战争”,然而作为对手的塞西尔人……反应为何也如此奇怪?
他们似乎也铁了心要打一场,可这并不符合此前她的祖父以及国内的许多军事顾问们对局势的判断。
“将军,”副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安德莎的思绪唤回,“冬堡伯爵请您前去商议今夜的城防方案——他在东厅。”
安德莎最后回头看了城墙的方向一眼,转过身对副官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迈开脚步,准备离开露台,但在经过副官身旁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将军?”
“帝都方面有回信么?玛蒂尔达,陛下,或者我的祖父,”她问道,“可有回音?”
“没有,”副官摇摇头,“指向奥尔德南的通讯已经将您的信函发送了三次,但均无回信。边境到帝都的传讯塔网络在前不久刚进行了改造,很难说其中是否会有节点出现转发迟缓的问题,如果您担心是转发途中出了问题,我们可以再发送一次。”
转发迟缓……在这种时候?
安德莎看着自己的副官:“克罗迪恩,如果我们这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那作为战神教会的总部所在地,奥尔德南那边……”
“这是个可怕的可能性,但现阶段我们也只能相信陛下和议会方面的判断以及他们的能力,”副官说道,“大家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你说得对,”安德莎迟疑了几秒,无可奈何地说道。
无论如何,服从命令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而作为边境指挥官,她也知道自己的权责有限。
“将军,还需要再联系一次奥尔德南么?”副官在一旁问道。
“不必了,我要先去东厅找冬堡伯爵,”安德莎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去,同时随口对副官吩咐了一句,“你去一层大厅,有任何情况及时来找我。”
“是,将军。”
安德莎离开了露台,她走下旋梯,穿过塔楼和城墙之间的连接廊,快步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远方传来的炮火声,吹过她细碎的鬓发。
在经过一段岔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安德莎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塔楼——那是一座仿佛法师塔般的建筑物,但其顶端却漂浮着一个怪异的、在夜幕中微微发出光芒的圆环,圆环正在力场的维持下缓缓旋转,某种低沉微弱的嗡嗡声回响在夜色中。
那是冬狼堡的传讯塔。
安德莎平常不怎么踏入这个设施,因为她并无施法者的天赋,既不懂得传讯塔是如何运转,也没办法使用里面的魔法装置,所以这方面的事情一向是她手下的法师们代劳。
如今战争突然爆发,冬狼堡各项事务混乱繁多,她几乎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更没机会来关注传讯塔的运转——这本身也不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她应该亲自关注的事情。
但这一刻,她却在传讯塔前停了下来。
情况……似乎有哪不对,她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某个细节,或者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
安德莎突然神色一凌,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踏步走向传讯塔的方向。
高塔前有两座战斗魔像静静地伫立着,看上去运转正常。
安德莎越过两座魔像,伸手推开了传讯塔的大门。
一丝血腥气飘进她的鼻孔。
第九百八十一章 螺旋触底
血腥气,安德莎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她站在传讯塔的大门前,保持着将大门推开一半的姿态,高阶超凡者的感知蔓延出去,高塔内的各种气息随之映入她的脑海,短短几秒种后,她直接退了回来,将大门重新掩闭。
她转过身,迈开大步,步履如风般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而无数的思绪、推测则与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事情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头脑中如风暴般运转。她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下来,一个个问题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她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
如果要毫无死角地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蒙蔽二十四小时,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士兵意外打破“帷幕”……大概需要多少人?
在前往东厅的路上,安德莎如抽丝剥茧般仔细分辨着自己身边可能存在的假象,她将所有异常之处逐一排查,一点点还原着过去两天内这场“闹剧”原本应有的模样。
帕林·冬堡伯爵站在东厅的魔力焦点前。这大厅中央的圆形平台上镶嵌着巨大的水晶装置,装置上有魔法的光辉不断流淌,冬堡伯爵的注意力正落在其中主要的几道光流上——他从中监控着整个冬狼堡的魔力平衡,护盾负载,并以此随时调整黑旗魔法师团的部署和轮值情况,以确保法师们和这座堡垒都能随时保持在最良好的状态。
除了冬堡伯爵之外,大厅中便只有十几名战斗法师担任哨兵,守卫着各处门户。
安德莎刚一踏入大厅,冬堡伯爵便感知到了她的气息,这位气质儒雅中带着威严的中年人抬起头,随口说道:“你来的正好,安德莎。”
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安德莎脸上格外肃然的表情以及那种隐隐传达过来的严肃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冬堡伯爵立刻问道,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层隔音结界已经凭空升起,将周边几米范围内完全笼罩起来,“此地已经安全。”
“传讯塔里的值守法师们全都死了,”安德莎知道隔音结界的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严肃到近乎可怕的表情说道,“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天前。”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用解释第二句,冬堡伯爵的脸色便一瞬间阴沉下来,短短几秒钟内,这位思维极为敏捷的战斗法师指挥官已经在脑海中回溯了所有的时间节点,回溯了所有能和传讯塔联系上的关键事件,下一刻他便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该传出去的信息一条都没有传出去……”
“或者更糟——冬狼堡传出去的都是不该传出去的消息。”
“你身边的那个副官……不,仅仅他还不够,还有更多人……”冬堡伯爵语气森然,他丝毫没有质疑安德莎突然带来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是真是假,因为他了解这位好友之女,对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含糊乱讲,“他们都被影响了……”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并不是所有受到影响的人都会如那些神官般完全失控,更多的人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而他们……是有理智的。”
一股难言的压抑笼罩着她,那压抑中甚至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对于死亡,安德莎并不陌生也不畏惧,但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在面对比战场上的生死更加恐怖难言的东西——它仿佛无处不在,无形无质,它就隐藏在每一个人身边,甚至隐藏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它搅动了无数人的生死,然而很多人直到死去,甚至都不知道它曾经来过……
多年来,冬狼堡这座要塞以及要塞中无数的士兵都始终是安德莎的骄傲和信心来源,但此时此刻,她在这座要塞中却如坠深渊。
“你打算怎么办?”冬堡伯爵突然盯着安德莎说道,他的眼神如冬夜中的星辰一般锐利,“你还有挽回的办法么?”
安德莎咬了咬嘴唇,面色阴沉:“……从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担心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冬狼堡的控制——那些失控的战神信徒很明显在推动一场战争,因此任何想要阻止战争恶化的行为都必然会受到反制,而我现在不敢赌冬狼堡的将士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对年轻的狼将军而言,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和耻辱。一个要塞指挥官,在战争到来的时候却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了对自己要塞和手下军队的控制,这种事情恐怕从提丰立国以来都从未发生过,如今却发生在了温德尔家族未来继任者的头上,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敢相信这一切?
诚然,安德莎也知道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她并不是真的完全失去了对冬狼堡和部队的控制,这座要塞中半数以上的士兵必然还是忠于她的,然而从结果来看,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和完全失控也差不了多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根本没有余力也没有办法去甄别那些潜藏在普通士兵中的信仰污染者,更何况……塞西尔人还在持续对要塞发动进攻。
爆炸声持续从西侧城墙的方向传来,塞西尔人的远程火炮发动了新一轮的轰炸。
而在这如同死亡催促般的爆炸声中,冬堡伯爵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理智和逻辑告诉我,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塞西尔和提丰都在步入深渊,我们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是所有通讯途径都已经被切断或干扰,甚至包括派出去的信使……塞西尔人极有可能错误估计了冬狼堡的情况,甚至错误估计了整个提丰帝国的情况,一旦他们越过这条防线,那之后即便没有战神教会的作梗,这战争也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夺回一些主动权,我们要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冬狼堡——不管是送到帝都还是送到塞西尔人手上,”安德莎捏紧了拳头,“而且还要避免那些受到污染的人察觉并破坏此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冬堡伯爵说道,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连串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不安的爆炸声便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听上去像是西南部护盾受到轰击的声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爆炸声稍有平息,冬堡伯爵便又重复了一遍,“并不是所有士兵和军官都和你我一样能够明白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我是说那些保持清醒、没有受到影响的将士们。神灾是个机密,我们之前把它隐藏的太好了,帝国的战士们现在只知道我们已经和塞西尔人全面开战,并且他们已经打到冬狼堡的城墙外面,这时候你的对外联络和‘求和’行为必然会严重动摇他们。”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莎立刻说道,“冬堡伯爵,我需要你的法师团帮助。冬狼堡中到处都是或多或少和战神信仰有联系的士兵和骑士,唯有你的法师部队现在还是可靠的,我需要你们的魔法——重新控制传讯塔也好,构筑新的对外通讯也好,或者其他任何能够让冬狼堡对外‘发声’的办法,都可以试试。”
“我会想办法的,”冬堡伯爵只考虑了一秒钟,“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在今夜完好无损地守住这座要塞。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比白天还要猛烈,我怀疑他们甚至打算依靠越来越多的远程‘天火’硬生生砸掉我们的护盾和城墙。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法师之眼观察到塞西尔人在西北方向又增加了两个火力点,他们用大型车辆把某种比战车主炮更大的魔导炮拉到了前线,现在那些东西好像还没有完成准备,但它们随时会发动攻击。”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魔导炮在路上……”安德莎几乎无法控制语气中的错愕,“黑旗魔法师团能解决掉那两个火力点么?”
“超出了军团法术的射程,塞西尔人选的位置很好,他们怕是已经摸清了黑旗魔法师团的攻击极限。看来我们只能依靠增强护盾来硬抗那些东西了。”
“……明白了,我会下令把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都转移到护盾上,同时让骑士团下属的战斗法师们做好上城墙维持护盾的准备。”
安德莎话音刚刚落下,一阵从远方传来的、令人感到牙酸耳鸣的刺耳尖啸声突然响起,非常短暂的延迟之后,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炮轰都要震耳欲聋的、甚至让整座要塞都隐隐震颤的爆炸在夜幕下炸响!
大厅中的战斗法师们在这巨大的爆炸中惊愕不已,帕林·冬堡和安德莎的脸色则同时一变,两人飞快地冲出了大厅,冲到了朝向城墙的一条连接桥上,他们抬起头,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在两人的视线中,冬狼堡外厚重的能量护盾正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而一片更大规模的爆炸闪光则在几秒种后再次炸裂开来。
略有延迟之后,这第二次爆炸的轰然巨响才传入安德莎的耳朵。
是那种巨炮?
帕林·冬堡脸上迅速闪过思索之色,下一秒他便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传讯术的符文,飞快地对着自己的黑旗战斗法师们下达新的命令:“四至六梯队充能,向西北A2、A3位置各投放两次广域幻象,七至十梯队去补强护盾,准备迎接后续冲击!”
安德莎也迅速冲到冬堡伯爵身旁,她知道自己的副官以及其他指挥官们肯定也都在传讯法术的对面,不管他们中有多少人已经成为神明污染的携带者,至少在“作战”这件事上,他们肯定还是会听从自己命令的:“克罗迪恩!立即将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转移到护盾上!让团属战斗法师们上城墙……”
一条条指令迅速下发,冬狼堡的守军们在突如其来的地面火力攻击下虽然陷入了短暂的惊慌,但很快一切便恢复了秩序,更多的能量被调集至护盾,更多的法师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攻击源,要塞的防御力量飞快进行着调整,短暂动摇的护盾也渐渐稳定下来。
安德莎和帕林·冬堡站在连接桥上,一边通过传讯法术调整着整个要塞的防御力量一边关注着塞西尔人的新攻势,他们俯瞰着堡垒中紧张繁忙的景象,看着城墙附近的护盾重新恢复凝实,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冬狼堡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现在都集中到了城墙和护盾上,塞西尔人不知疲倦的地面攻势让安德莎感到沉重的压力,但好在这座堡垒似乎顶住了。
……
菲利普收到了地面部队传来的最新情报。
“真理-I型轨道加速炮都轰不开他们的护盾么……”他轻声自言自语着,仿佛有些惊讶于提丰人那座边境要塞的防御强度,“还是说黑旗魔法师团在强化那座要塞的护盾?”
“看样子仅凭地面火力确实很难短时间攻破那座要塞,”一名高级参谋在旁边说道,“将军,接近午夜了。”
菲利普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机械表,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
……
寒风呼啸的黑暗夜色中,低沉的嗡鸣声在云层之间响起,以钢铁和水晶打造的战争机器正如鬼魅般掠过天空。
二十余架量产型“龙骑兵”在队长机的带领下排成环状阵型,正以低速熄灯的夜航模式沿着冬狼堡的警戒区边界巡航。
金娜深深吸了口气——微风护盾和可靠的驾驶舱阻挡了外面的寒风呼啸,但她仍觉得自己仿佛能嗅到外面那种寒凉而略带血腥气的气息——她低头看向前下方的观察窗,看到黑沉沉的大地边缘有光芒不断闪烁、爆裂,一道道淡青色的闪光连续不断地划破黑暗。
光芒纵横交错的尽头,是一座在大地上顽强屹立的堡垒,堡垒上方笼罩的护盾正频频泛起波纹,但仍然毫无熄灭的迹象。
年轻的空军指挥官再次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
她不是第一次飞行,更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她曾驾驭狮鹫掠过战火下的磐石要塞,也曾和精灵族的巨鹰们一同掠过被晶簇神灾污染的大地,翱翔在濒临沦陷的旧王都上空。
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她的双手紧握在操纵杆上,反重力环和龙裔驱动器传来的嗡嗡声让她渐渐安下心来,她微微侧头,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机械师兼投弹手也是一脸紧张。
“放松些,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握着这些操纵杆了。”她说道。
“我只是在想一个响亮的开场白,”投弹手故作镇定地说道,“当炸弹扔下去的时候说出来。”
“不要做这种无用的事,”金娜立刻说道,“专注于……”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
飞行器控制台上的一个装置突然亮了起来,下一秒,她便听到菲利普将军的声音从中传来——
“龙骑兵们,执行任务,代号Z-17。”
第九百八十二章 “主动权”
当命令正式下达的一瞬间,金娜发现自己所有的紧张与忐忑都消失了,军人的本能渐渐成为主宰,她轻轻吸了口气,在将命令转达至整个龙骑兵中队的同时,她的双手也沉稳地握住了面前的操纵杆,感受着这钢铁机械传达来的力量和冰冷,心中一片平静。
一架又一架形如倒锥体的反重力飞行器在云层间迅捷划过优雅的弧线,脱离了之前的巡航轨迹,向着大地上那片闪耀的战场掠去。
风向风速核算完毕,高度速度在预期值内,投弹角度与距离也已经确认了数遍,投弹手将手指放在了控制台中央的一处符文扳机上空,默默数着数。
“全机组解除航弹保险——松开安全锁——投弹!”
……
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毫无止息的迹象,震耳欲聋的炮火在城墙上空一刻不停地炸响。这是自冬狼堡建立以来这座要塞便不曾经历过的严酷考验,甚至是提丰立国以来都不曾经历过的战争景象,即便是英勇的帝国士兵和骄傲的战斗法师们,也在这种声势浩大的攻击面前感到了震撼——但无论如何,防线还是稳住了,冬狼堡坚固的护盾和城墙经得起考验,至少短时间内,塞西尔人的“天火”打不进来。
帕林·冬堡观察着西侧城墙上空护盾表面的魔力流向,微微松了口气:“魔力循环已经重新稳定下来……看样子魔力焦点撑住了。”
“但一味固守不是办法,”安德莎说道,“冬堡伯爵,还记得我们刚才谈论的么,我们必须想办法打破现在的局面,重新掌握……”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某种隐隐约约传来的、在这炮火轰鸣的背景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嗡嗡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仰起头,看向有些昏昏沉沉的夜空,脸色有些古怪。
帕林·冬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安德莎,怎么了?”
“冬堡伯爵,你有没有听到……天上传来什么动静?”
冬堡伯爵怔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看去,终于,他的目光在那堆积的云层和昏暗的星光之间捕捉到了一些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阴影。
那些阴影在高空掠过,即使是传奇强者在这里恐怕也很难感知到它们是否有魔力气息或恶意,然而冬堡伯爵心中仍旧涌出了巨大的危机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了断续,下一秒,这位强大的法师便挥手召唤出传讯符文,以最大的声音吼叫着:“高空来袭!!!”
“重设魔力流向——敌人从空中来了!”“一至六梯队所有法师调整共鸣方向,准备拦截空中袭击!”“来不及了!”
命令在第一时间下达,所有的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尽管茫然却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响应来自指挥官的指令,然而不管他们的反应有多快,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整座要塞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和人员精力都被塞西尔地面部队的攻势牢牢牵制着,更不要提各级指挥官们甚至都没有多少“致命袭击会来自高空”的概念,在这个“战场”概念仍旧主要集中于地表的年代,这一切都成为了冬狼堡最致命的缺环……
炸弹落下来了。
安德莎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仰望着天空,看到层叠堆积的云层已经快要遮挡所有星光,她看到那那些阴影之间有微光闪烁,随后一个个闪烁的亮点脱离了它们,如流星般坠落下来。
远比魔导巨炮轰击时更加可怕的爆炸在冬狼堡上空炸裂。
炽热的巨大火光如礼花般绽放,在护盾表层轰开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一圈圈的波纹在夜空中不断扩散着,涟漪连接成片,随后被苍白的杂波迅速覆盖,整个冬狼堡大护盾都剧烈地震荡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护盾内部回荡着,仿若敲响了一口不可见的大钟,而在这可怕的轰鸣中,冬堡伯爵听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声音——
他听到啸叫声正从四面八方响起,那是护盾濒临极限的征兆。
紧接着,更多的炸弹开始从高空坠下,如地毯般从南向北地覆盖着整个护盾,冬狼堡内各处的护盾节点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城内多处建筑因魔力乱流而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高墙与塔楼,而在火光映照下,安德莎看到自己头顶的护盾正在迅速消失。
一枚航弹终于穿透了稀薄的冬狼堡大护盾,它如陨石般坠落,坠入外城和内城之间,滔天的火光刺痛了安德莎的双眼,她感觉耳边轰然一声,可怕的热量从左侧袭来,她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剧痛,便只看到一片黑暗。
……
“全弹投放完毕,确认目标护盾已熄灭。”“目视确认兵营区和武器库已摧毁……”“核心城堡区仍然完好……护盾仍然存在。”
金娜透过观察窗看着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的冬狼堡,空袭之后的战果正一条条汇聚到她面前。
冬狼堡大护盾如计划中一般被摧毁了,但作为要塞核心的城堡区看样子是在轰炸中幸存了下来——这坚固的要塞不愧于它的盛名,它显然同时拥有两重独立的护盾系统,即便外城区和大护盾全部被毁,这座堡垒似乎也仍然能依托核心城堡顽抗下去。
但金娜并未因此感到遗憾——这一切皆在参谋团的判断中,一次空袭并不能彻底摧毁提丰人的要塞,如今的重创已经是很符合预期的战果了。
失去了大护盾和半数的城防设施,再加上士气方面遭到的巨大打击以及人员方面的伤亡,这座要塞被拿下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里。
“返航,重装,”金娜下达了命令,“或许今夜我们还要再来一次。”
……
轰鸣,炽热,血腥的气息,不断失衡坠落的感觉……安德莎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黑暗的深渊中被不可见的风暴裹挟着忽上忽下,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但在最后一次强烈的失重感中,她还是猛然回到了这个世界。
仿佛身体散架般的疼痛感在所有的神经中激烈动荡着,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身体却被寒冷浸透,脑海中也如雷般轰鸣不休,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一种更响亮的噪音在耳朵里嗡嗡作响,让她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
剧烈的烦躁感涌了上来,她恼怒地想要驱散那些噪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怒火产生了作用——她听到耳边的噪音真的减弱了一些,同时也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浮现出了光芒。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水,快拿水来!”“去通知冬堡伯爵!”
有士兵兴奋的喊叫声从旁边传来,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安德莎艰难地撑开眼皮(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皮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在几次努力之后,她才让自己眼前那一点微弱混沌的光芒变成摇摇晃晃的景象——左眼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有右眼勉强睁开一点,而借着这模模糊糊的视线,她看到自己身边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上方则似乎是城堡里某个房间的天花板。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您感觉怎么样?您能听到我说话么?”
安德莎勉强转过视线,她看到自己的副官正站在旁边。
她的视线在这名副官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十几秒钟后,她才艰难地收回目光,用一种让自己都感觉惊讶的沙哑嗓音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嗓子里如同火烧一般,但仔细感知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致命的内脏出血和气管撕裂,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更仔细的感知就很难做到了,只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情况一定很糟。
“您只昏迷了半个小时……”副官说道,“大剂量的炼金药水和治疗法术产生了作用……”
“半个小时么……我还以为一个世纪过去了,”安德莎扯了扯嘴角,“说说损伤情况。”
副官迟疑了一两秒钟,才低声说道:“要塞护盾被彻底摧毁了,永久熄灭,内外城区都遭到严重破坏,到处都是大火,我们失去了兵营和武器库,那些魔导武器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穿过护盾砸在二十二团驻扎的地方,二十二团……已经除名。”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她在耳畔轰鸣的噪声中艰难分辨着四面八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钟后,她才低声说道:“现在的局势呢?”
“……帕林·冬堡伯爵指挥还能行动的人撤回到了城堡区。外城已经守不住了,他命令我们在城堡区和内城区继续抵抗。黑旗魔法师团在撤离前炸塌了已经严重破损的城墙并在外城区燃起大火,那些废墟和大火多少延缓了塞西尔人的攻势……”
“我确实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安德莎慢慢说道,“延缓么……这么说,他们已经打进来了?”
“……我们的战士正在内城区的废墟和街巷间抵挡他们,我们损伤很大,但没有人退缩。”
就在这时,安德莎听到附近传来些许骚动,有士兵在低声说话:“冬堡伯爵来了!”
她看到帕林·冬堡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一角,这位熟悉的长辈正朝自己弯下腰来,似乎正在观察自己的伤势,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沉重到近乎悲哀的神色。
“可以了,”安德莎对副官以及周围的其他士兵、军官们说道,“你们先退下把,去继续指挥战斗,我要和冬堡伯爵谈话。”
“将军,您的身体……”
“这是命令。”
“是,将军。”
副官和士兵们离开了,安德莎的视线中只余下冬堡伯爵,她扯扯嘴角:“看来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
“确实非常糟糕,我们失败了,安德莎,”冬堡伯爵沉声说道,“塞西尔人很快就会彻底占领这里——他们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度使用那种可怕的空中袭击,或许是想要占领一个更完好的前进基地吧……这多少延长了我们抵抗的时间,但也延长不了太久。”
在这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甚至沉默到帕林·冬堡都开始怀疑安德莎是否已经再度昏迷过去,但最终安德莎还是开口了:“冬堡伯爵,您认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
帕林·冬堡没有回答安德莎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几乎由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姑娘,注视了片刻之后他才问道:“安德莎,你想做什么?”
安德莎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冬堡伯爵的脸:“我还有最后一个‘主动权’……”
随后,她说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帕林·冬堡瞪大了眼睛,他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不敢相信那是安德莎会做出的决定,紧接着他便嗓音低沉地提醒道:“这将让你失去荣誉——不管真相如何,未来的历史书上你都不会有光彩的记录。安德莎,你不是普通的指挥官,你是‘狼将军’,你应该知道这个称号的意义和它背后的约束……”
“时代变了,帕林叔叔,”安德莎似乎笑了一下,她轻轻摇着头,“旧时候的守则……终究是跟不上时代变化的。”
“……即使这将让你荣誉扫地?”帕林·冬堡皱着眉,“我可以替你下令,毕竟你现在已经没有能力……”
“我已经决定了。”
“……我明白了,”帕林·冬堡深深地看了安德莎一眼,随后才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你认为这样做不会被那些受到污染的士兵和军官干扰么?”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神明想要什么,”安德莎平静地说道,“祂要战争,祂只想要战争而已——而投降,也是战争的一环。
“就让我成为提丰历史上第一个在城堡被攻破之前就举旗投降的‘狼将军’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好,我去做准备。”
冬堡伯爵离开了。
安德莎静静地躺在鲜血斑驳的床榻上,她的左眼仍然睁不开,而在那勉强睁开的另外一只眼睛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往日的回忆,看到了很多年前曾发生过的、在记忆中已经有些褪色的事情,她记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参观”这座堡垒,记起自己懵懵懂懂地听父亲给自己讲那些家族先祖的故事,念那些刻在狼首像下的誓言,她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仿佛还在跟着父亲念那些句子——
“……我以家族起誓,以荣誉起誓,我将守卫这座堡垒,纵使至生命的尽头……纵使流尽鲜血……粉身碎骨……冬狼旗帜永不落下……”
她摇了摇头。
她不要荣誉。
她要她的祖国平安——
先祖们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度,不应该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灾难打垮。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临界平衡
“冬狼堡城堡区里的守军投降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菲利普直接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是的,将军,”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一名脸上沾染着烟尘的地面部队指挥官正站在全息投影中,他背后的背景是仍然冒着烟与火的大片废墟以及正在繁忙行动的士兵们,远处的临时灯光照耀下,还可以看到有解除了武装的提丰士兵被押送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放弃了抵抗,现在城堡区的护盾已经被从内部关闭,我们正在接管城堡的各个区域。”
菲利普眉头皱了起来,就如他几天前想不明白提丰人为什么会突然开战一样,这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投降——这完全不符合情报中对目前冬狼堡最高指挥官的行为预判,也不符合战神失控之后寻求“尽可能流血且规模不断扩大的战争”的倾向性。
“依托城堡的坚固工事,他们本可以继续抵抗一阵子的——甚至可以指望坚持到援军抵达,脱离困境,”一名参谋人员在旁边困惑地说道,“仅仅被突破了外城区,内部城堡几乎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提丰人竟然就这么投降了?将军,您看这件事……”
“提丰的‘狼将军’从无投降的先例,更不用说这一代的狼将军似乎是个相当敌视我们的强硬派,老实说,我也不相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投降,”菲利普摇了摇头,“但他们已经关闭了城堡的护盾,在我们的地面部队逐步接管整个冬狼堡的前提下,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用于翻盘的谋划……理论上如果他们真想继续抵抗下去,那任何方案都比投降要强。”
参谋好奇地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菲利普抬起头,看向魔网终端的方向:“和对方的最高指挥官接触了么?”
“是的,将军,”通讯频道对面的指挥官立刻点头,“已经和她接触了——但她表示‘要和身份对等的人交谈’,我想她是希望和您直接谈谈。”
菲利普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很快过去。你们继续执行接管和清扫工作,并就地建立前进营,随时准备应对提丰人的反扑或继续向东推进。”
“是,将军!”
……
安德莎仍然躺在床上,事实上现在的她要移动一下依旧十分困难。她耳边嗡嗡的噪音已经减弱了许多,高阶超凡者强大的身体素质正在飞快修复她体内受损的部分,而在逐渐恢复的听觉中,她能够听到外面吵杂繁忙的动静。
自己的最后一支卫队正在被解除武装,那些塞西尔人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地方。
他们就在自己旁边。
安德莎努力动了动视线,她可以看到那些身穿古怪铠甲的塞西尔士兵正笔直地站在房间各个地方,充满警惕地“保护”着这里,而原本在这里照料和看护她的亲信士兵们则在被解除武装之后被“请”到了别的房间,理论上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们了。
看不到他们……这样也好——年轻的狼将军心中忍不住这么想到。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那些朝夕相处的部下们,不管是那些受到战神污染的还是保持完全清醒的……她了解自己的冬狼骑士团,了解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肯定都已经做好了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准备,甚至准备要以血肉之躯去抵抗塞西尔人的那些战争机器,这座城堡本可以继续屹立下去的,甚至有可能等到后方的援军……但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因为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在一次轰炸之后就选择了投降。
而整个冬狼骑士团在接到命令之后毫无怨言地选择了执行……这让安德莎更加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思绪渐渐飘散中,一股疼痛突然从身上的某处伤口传来,让安德莎的思路一下子中断了,她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声,身子略微移动——这却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尽量不要动,新的药剂正在生效,”一个陌生士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硬中带着那么一点紧张,“再坚持会,有医疗神官正在赶来。”
安德莎循声望去,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那是一个塞西尔士兵,也可能是个低级军官——他们都是没有魔力波动的普通人,而自己的视线此刻又总是晃来晃去,安德莎实在分辨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士兵还是军官。
这些塞西尔人至少没有为难投降的守军……还算不错。
就在安德莎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军靴踏地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门口的方向传来,同时耳边响起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哦,神官来了——”
医疗神官?牧师么?
安德莎有些好奇地撑开眼皮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随后她看到了一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性,对方穿着仿佛是修女服的装束,但修女服各处又能够看到像是护甲片、金属背包、符文拖链一样的装置,这位衣着奇特的“修女小姐”走向自己,手中还拎着一根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战斗法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法杖上似乎还沾着血。
随后这位“塞西尔修女”便来到了安德莎的床前,她把那根沉重的战斗法杖“咚”的一声放在地上,向着安德莎弯下腰来,后者看到对方手上戴着某种带有机械结构的拳套——不管怎么看,它似乎都和祈祷与治疗无关。
这就是负责给自己治疗伤势的神官?塞西尔的修女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安德莎心中瞬间有些怀疑,尽管现在似乎并不是关心这种细节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等一下,我还……”
“不要乱动,”那个年轻的修女立刻说道,并一把按住了安德莎的肩膀,“你的左眼已经瞎了——我可不想再不小心弄坏你另外一只眼睛。”
安德莎沉默下来,随后扯扯嘴角,苦涩中又有些释然:“……果然是瞎了么……”
“如果你够配合,那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还能长回来——毕竟塞西尔技术世界第一。”修女小姐似乎有些愉快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语气。
安德莎听着对方的话,却只是沉默着没再说话。
……
裴迪南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漫长、古怪、阴沉而又压抑的噩梦,他在这个噩梦中仿佛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做着可怕的事情,然而在噩梦中,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某种力量扭曲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他所见的不再是他真正所见的,他所做的不再是他真正想做的,他就如一个在摇晃烛光前摇摇摆摆的小丑木偶,拼命做着看似正常的动作——却在地上投下了扭曲怪异到分辨不出来的影子。
而在之后的某个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噩梦中的一切褪去了伪装,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发现那噩梦中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看着猛然间从魔法阵中间坐起来的裴迪南,总是有些阴沉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裴迪南卿,你终于‘醒’过来了。”
裴迪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要用急促的呼吸把体内所有污浊的东西都清理出去一般,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精神都恢复了稳定,这才有余力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看上去很像魔法实验室的封闭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整个屋子,附近所有墙壁上则都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
裴迪南发现这屋子里似乎除了符文之外便再没有别的陈设,甚至连他自己躺着的地方,都是一个刻满符文的圆形魔法阵。
“陛下,”老公爵终于恢复过来,他脑海中曾被压抑的记忆和正确认知都在疯狂“反涌”,让他短短几秒钟内便意识到了之前几天发生的可怕事情,曾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昔日狼将军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我可能被污染了!我之前……”
“我知道,我知道,裴迪南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需要进一步恢复冷静,”罗塞塔·奥古斯都表情平静地说道,“情况确实很糟,但还不算太糟。”
裴迪南深吸了一口气,从魔法阵中站起来,他语气急促:“我们和塞西尔……”
“已经进入战争状态——是我们先宣的战,或者说,是战神替我们宣的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裴迪南卿,马尔姆·杜尼特借助精神干涉的力量蒙蔽并扭曲了你的认知,我们发给塞西尔的解释被篡改成了战争宣言,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在这一瞬间,裴迪南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掉了一拍,但他止住了陷入眩晕的趋势,在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才仿佛突然注意到这间房间的异常——
这里似乎是个魔法实验室,到处都能看到符文一样的东西,但仔细看过之后,他才发现那些竟都不是他认识的魔法符文。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复杂精巧,风格却不像陆地上的任何一个种族,在注视着它们的时候,裴迪南感觉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竟迅速平复、明朗起来,原本还残留一些浑噩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极为清晰。
老公爵下意识问道:“陛下,这里是……”
“这里仍然在黑曜石宫,这间房间是温莎·玛佩尔女士的一处实验室。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符文——它们来自深海,最初由海妖带到塞西尔,随后又由塞西尔作为礼物送给我们。我想你应该曾看过这些符文中的几个样品,但像这里这样成规模的、完整拼接之后的‘屏障之屋’确实是你第一次见。”
“来自深海的符文……”裴迪南脑海中终于冒出了一些相关的信息,他记起确实有这么件事,“那这些符文是用来……”
“清除你受到的污染,”罗塞塔淡淡说道,“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确保你不会再度受到神明意志的影响——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裴迪南感受着自己精神状态的迅速好转,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效果”确实不错,但下一秒,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陛下,难道您早就知道我……”
“不,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罗塞塔摆手打断了裴迪南的话,“但我敢肯定神明的污染渗透一定会蔓延到帝国的高层身上——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遭受污染且在起初完全未被察觉的人会是你,会是一个从多年前开始便在有意识疏远和教会的距离的人。从这一方面,是我低估了神明意志对凡人心智的渗透能力,但从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更进一步确定了‘污染’的渗透和传播规律,确定了受到影响的人群范围,这些都很有意义。”
罗塞塔说的非常淡然,而裴迪南则迅速从这位帝国统治者的态度和言词中听出了另一重含义——
这位帝王确实感到了意外,但让他意外的只是那些“细节”,至于整件事情的走向……似乎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偏离他的判断。
这其中包括这场战争么?
“陛下,”在短短几秒的沉默之后,裴迪南低声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战争爆发了,”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的视线没有落在裴迪南身上,“……帝国也就该进入紧急状态了。”
“您要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了么?”
“十几年前,我们曾尝试给这个国家改换一番新局面,我们这么做了,也确实做到了很多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但现在回头看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罗塞塔平静地说道,“有一些不该活下来的人活着,有一些不该保存的东西还保存着……你不觉得这很令人遗憾么?”
“确实遗憾,”裴迪南·温德尔说道,“看来我们可以把当年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可是还有一点,陛下,我们正在与塞西尔人全面开战。”
“是那个疯掉的神在和塞西尔开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失控的神明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这一次,我们实际上和塞西尔人站在同一边。”
第九百八十四章 可控反应
听到罗塞塔的回答,裴迪南陷入了思索中,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到那位提丰的统治者正带着一种沉静如水的表情站在那里,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然而裴迪南却从对方这平静的外表下感觉到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积蓄了许多年,甚至许多人都以为这股力量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了,但此时此刻裴迪南突然发现,它竟还在,且从未有丝毫削弱。
罗塞塔·奥古斯都,既是谨慎的谋略家,又是令人惊愕的赌徒——他的胆子仍然和当年一样大。
“这可能会变成一场豪赌,”裴迪南忍不住说道,却并不是为了劝阻什么,他只是想说出自己的看法,“陛下,平衡一旦失控,我们和整个帝国都将万劫不复。”
“我们已经走在万劫不复的路上了——并不是我们在追求一场豪赌,而是所有的生机都已经在这一场豪赌中,”罗塞塔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一场注定到来的危机,而既然它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把它变成一个机会。”
“……那我将竭尽所能,”裴迪南在片刻沉吟之后低下了头,“也为了弥补并洗刷我这次的耻辱。”
“你知道的,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但现在这也确实是你会说出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罗塞塔和裴迪南的交谈。
罗塞塔看向门口:“进来。”
魔法实验室的门打开了,气质端庄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出现在门口,她在看到与罗塞塔交谈的裴迪南大公之后显得有些错愕,接着向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来到了罗塞塔面前,其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又有所顾忌。
罗塞塔看着这位传奇法师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他先扭头看了旁边的裴迪南公爵一眼,随后才转回视线对温莎·玛佩尔微微点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看了裴迪南公爵一眼,短暂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传讯塔刚刚收到消息,冬狼堡……陷落了。”
裴迪南的呼吸陡然凌乱了一拍,这位老公爵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手指捏紧又放开,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安德莎……”
“安德莎将军没有死,”温莎·玛佩尔赶紧说道,但表情反而比刚才更古怪犹豫起来,“她……她被塞西尔人俘虏了。”
裴迪南公爵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神色很快又显得相当复杂:“是……失手被擒么?”
“不,她投降了——带着整个冬狼骑士团和黑旗魔法师团以及大量幸存下来的常备兵团士兵投降了,”温莎·玛佩尔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说道,“消息是从冬堡地区的法师岗哨发回来的,塞西尔人并没有封锁相关情报,现在冬狼堡已经升起剑与犁的旗帜,塞西尔帝国的军队正不断在那周围增筑工事。”
“投……”裴迪南公爵陡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比刚才听到冬狼堡陷落时受到了更大的冲击,这位老人脸上的表情怪异而扭曲,如同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投降了?!而且是带着两个军团和不计其数的常备兵团投降?她带着整个冬狼堡防线一起投降了?!”
这匹老狼终于语气逐渐高扬起来,那是几十年的人生坚守遭到迎头痛击之后才有的情绪波动,他的脸涨得通红,神色中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仿佛刚才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完全相反的情绪给冲击的一塌糊涂。
他的情绪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身为皇家法师协会会长的温莎·玛佩尔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随后她仿佛是要替谁辩解一般说道:“有情报显示塞西尔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技术——他们从高空发动攻击,威力大的惊人,短时间内便彻底摧毁了冬狼堡的大护盾和外城区,唯有城堡在备用护盾的保护下幸存下来,那种情况下阵线已经无法维持,拖延片刻并无意义……”
裴迪南忍不住高声说道:“那她应该选择撤离!至少可以把军团的主力……”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罗塞塔的手就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塞西尔人真的发动了那样的攻击,我不认为安德莎还有机会带着被困在城堡里的人安全撤出去。”
裴迪南哑口无言地停了下来,他看了罗塞塔大帝一眼,却惊愕地看到对方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我明白你为何如此激动,裴迪南卿,”罗塞塔微笑着说道,“但说实话,当听到安德莎在这种局势下选择投降的时候,我反而感觉欣慰了一些。”
裴迪南似乎一时间没理解对方这句话的深意:“……您的意思是?”
“安德莎比你敏锐,或许是因为身处漩涡的最深处,她更早地看清楚了这件事的本质,”罗塞塔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起来,“裴迪南卿,看样子你比之前迟钝了。”
裴迪南从激动的情绪中冷却下来,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在思索中,他听到罗塞塔大帝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为安德莎的平安感到高兴么?”
“我……”裴迪南张了张嘴,他犹豫着,最终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哎,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或许历史会证明她是个英雄——对一位狼将军而言,选择放弃荣誉或许是比放弃生命更困难的事情,”罗塞塔淡淡说道,“只不过我们也必须赶快做些应对了,塞西尔军队的进攻能力比我预料的要强,而我怀疑高文·塞西尔现在还没返回洛伦大陆,这恐怕将成为最大的变数……说实话,我并不信任除高文·塞西尔之外,塞西尔帝国统治机构中任何一个人的智谋。”
裴迪南点了点头。
随后他看着罗塞塔,在几秒钟内显得有些犹豫,这位昔日狼将军心中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安德莎她……”
罗塞塔看了裴迪南大公一眼,终于笑了起来:“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平安回家——每一个提丰士兵,都会平安回家的。”
……
塞西尔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冬狼堡上空,那蓝底金纹的剑与犁迎着晨光中的第一缕金色,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飞舞,而提丰帝国原有的黑红色旗帜已经被全部降下——它们没有被随意扔在地上供人践踏,而是在上级命令下被妥善地收了起来,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打包送回长风。
菲利普踏入了这座堡垒,当乘车穿过那道已经倒塌成为巨大缺口的正面门户时,这位年轻将军的心中竟突然有点恍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入冬狼堡,至少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到来——这座屹立在提丰边境的坚固堡垒是无数塞西尔军人心中的一个特殊“符号”,从当年的安苏王国时代到如今的帝国时代,一代又一代的将军和士兵警惕着这座堡垒,将堡垒中的军队视作最大的对手和威胁,然而今天……这座堡垒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攻陷了。
当然,说“轻而易举”也不准确,虽然整个进攻仅仅持续了一个昼夜,过程看起来也很顺利,但塞西尔的机械化军团在这座堡垒前仍然遭遇了成军以来最顽强和最具威胁的反击。提丰人的战略法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最后进攻内城区时冬狼军团和黑旗魔法师团进行的短暂却顽强的抵抗也令一线指挥官们大为震惊,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冬狼堡守军的战斗力突遭腰斩,再加上他们不够熟悉塞西尔的“新式战术”,这场仗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但战场上不讲“如果”,再强大的战士倒下之后也只是一具尸骨,在这个只讲结果的舞台上,还是塞西尔人占了上风。
外城区残砖遍地,浓烟滚滚,空中轰炸在穿透护盾之后造成了远超预期的战果,炸弹曾洗礼过的地方几乎都被化成了废墟,而各处燃起的大火到太阳升起时分仍然未被扑灭。据说那些大火中有一部分是提丰守军自己放的——目的是为了阻滞进城的塞西尔士兵,而从结果来看,他们这么做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魔导车穿过坑坑洼洼的外城区,进入了相对完好的内城区,向着更加完好的城堡驶去。
菲利普的视线透过一旁车窗,看到许多被解除武装的提丰士兵正排着队接受登记,在经过初步的统计造册之后,这些提丰人会被打散送入后方的数个战俘营中——塞西尔军队对于接收大量战俘并迅速为其构筑收容设施一向轻车熟路——而在进入战俘营之后,才是对这些提丰人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第一步。
技术人员们会想办法识别这些士兵身上遭受的污染,并给出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同时这些士兵也会成为宝贵的研究样本,从他们身上采集整理来的资料,必将活用于凡人的未来。
副官坐在菲利普旁边的座位上,他同样看着窗外,在看到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提丰士兵之后,这个年轻的、出身南境的军官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说这里面有多少人是遭受污染的?有多少人是保持清醒的?”
“……我此前判断整个冬狼堡都已经被神明的精神污染彻底控制,”菲利普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在那个‘狼将军’主动投降之后,我怀疑我们对提丰以及对冬狼堡的判断都出了偏差……现在将提丰视作神灾污染区恐怕还为时尚早。而至于说这里面的污染比例是多少……那我可就说不清楚了,这要看后续的技术鉴定结果。”
“真不可思议,”副官看着窗外,带着些惊讶说道,“这些提丰人如此安静,一点都看不出遭到精神污染的症状……如果不是我们从里面随机抽取了几个人,用心智防护符文和‘人性屏障’双重鉴定真的找出了污染,我都不敢相信这些人的精神结构其实已经变异了……他们怎会这么配合?”
“并不是所有的精神污染都会让人变成浑浑噩噩的怪物,有时候清醒理智的思考也可能是精神污染造成的结果,”菲利普说道,“对战神而言,祂此刻寻求的仅仅是战争,而对战争而言……作战是战争的一部分,投降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冲锋陷阵是战争的一部分,变成战俘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开战是战争,开战之后停战甚至也是战争的‘元素’——在这些基本条件没有出现重大冲突的情况下,污染程度较轻的感染者表现的安静、配合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将军,您懂的还真不少。”
“你闲暇时应该多看看书,各个领域的都看看——这对你有好处。”
交谈间,魔导车已经驶过了城堡的前部庭院,越过保存完好的大门之后,菲利普终于来到了这座堡垒的核心区域。
下车之后,他仅带上了最亲信的随从,在引路士兵的带领下,他终于见到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那位选择投降的狼将军。
她倚靠在一张软塌上,身上多处都缠着绷带,斑驳血迹从那些布条中渗透出来,看上去令人心惊,菲利普注意到对方的左眼位置甚至也缠上了一圈圈的绷带,那里同样有血迹渗出,和其面庞上苍白的脸色对比之下,那些红色更显扎眼。
菲利普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狼将军,而那时候的对方英姿飒爽。
命运真的是一件捉弄人的东西。
随后他又看向安德莎的身旁——在那张软塌旁边正摆放着一张椅子,一位身穿武装修女服饰、柔顺金发披肩的年轻女士正坐在那里,她似乎正低着头认真翻阅一本书籍,而一根带有圣光冲击炮组件的战斗“法杖”则静静地靠在旁边的墙上。
一位武装修女……不,不是武装修女,菲利普注意到了对方拳套和合金护甲片上的金色纹路,判断出这应该是比武装修女更高一级的“战争修女”。
应该是随军神官之一,前来照顾那位身负重伤的狼将军的。
从那根战斗法杖上的血迹以及对方拳套表面的斑驳磨损判断,这应当是一位即忠诚又可敬的姐妹。
忠不可言,能一拳打死牛的那种。
第九百八十五章 注定
那位战争修女看到菲利普出现立刻起身行礼,后者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而这点动静也让似乎正在出神的安德莎惊醒过来,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菲利普身上。
她上身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来,但这个动作刚到一半便被那位全副武装的修女小姐按了回去。
“安静躺着——你的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候谨遵医嘱比较好,”菲利普来到软塌前,低头看着安德莎说道,随后他随手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我也没想到……”安德莎脸色苍白地说道,但她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刚醒来的时候要清晰有力了很多,显然后续一系列的治疗都起到了效果——她也说不清是自己部下进行的抢救管用还是旁边那位修女小姐用一柄“战锤”对着自己释放的几十个治疗术管用,“真是狼狈啊,让你见笑了。”
“不说这些了,”菲利普摆摆手,直截了当地说道,“让我们谈谈现在的情况吧——提丰的战神教会出了问题,信仰污染导致你们的军队失控,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可能和我们的判断存在偏差,我想听听这部分内容。”
安德莎张了张嘴,她看着菲利普那张几乎和她一样年轻的面孔,却在这张面孔背后看到了另外一个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帝国,她轻轻吸了口气,在这一个呼吸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离开战场。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如同整理戎装,随后慢慢开口道:“确实如你所说,某种精神领域的‘瘟疫’正在我们的士兵之间蔓延,甚至一部分军官也受到了影响——之前的铁河骑士团就是这种精神瘟疫的牺牲品。但这种‘污染’的蔓延仍然是有限的——并非所有提丰军人都是战神的信徒。”
菲利普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看样子你对这场神灾有自己的判断——但你知道么,我们收到了来自奥尔德南的宣战公告,那是直接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给了我们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不管那公告是真是假,情况都非常不容乐观。如果那是真的,便说明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失控的神,还有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如果是假的……那情况对你们而言可就更糟了。”
他话音落下,安德莎才轻轻开口:“……是的,我知道,前不久才知道的。”
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作为提丰一线的指挥官,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两国开战的人,这确实很讽刺,不是么?”
菲利普略作思索,点了点头:“所以那宣战公告果然有问题,那么提丰境内的‘神灾’也就更不乐观了,你是这个意思么?”
安德莎却摇了摇头:“不,我并不认为你口中的那个‘神灾’已经完全失控,情况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可挽回……”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或理由,”菲利普打断了对方,“根据我们刚刚掌握的情况,冬狼堡在过去的数日里其实已经处于信息隔绝的状态,受到战神污染的士兵们切断了这座要塞内外的一切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你对提丰局势的判断会变得缺乏说服力。”
安德莎用仅剩的右眼盯着菲利普的脸,她让自己的语气坚决起来:“我承认你前半句描述的事实,但我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仍然有发言权。
“确实,那份宣战公告让人非常不安,它最初的原始文件也确实是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提丰的整个军事系统就完全被‘感染’了,事实上……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件事中,我们使用的传讯系统暴露出了非常严重的缺陷。”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提丰使用的传讯塔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虽然大部分的中转收发都是由魔力机关自行完成,但在一些关键节点,人工干预很容易让事情出现变数,我仔细思考了整个流程,发现里面的漏洞很大,所以只要那些关键节点出了问题,哪怕仅仅是少数人员被‘精神瘟疫’污染了,事情都会失去控制。”
说到这里安德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针对那些关键环节我们制定有非常严格的监控、奖惩措施,但面对精神层面的污染变异,物质上的奖惩甚至生死上的威胁显然都不能发挥作用——疯掉的人是什么都不顾的。”
菲利普慢慢点了点头:“这算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说法。”
安德莎忍受着耳边仍然时不时响起的噪声和身体各处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外,我也不认为这场‘瘟疫’如此简单就能彻底颠覆提丰的秩序。虽然提丰有很广泛的战神信仰,但我们不只有战士和骑士——提丰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以及完全效忠于皇室的数个直属军团,我相信这些军团是不受这场瘟疫影响的——而且现在他们一定已经被调动起来,来应付这场混乱。
“罗塞塔陛下从很多年前就在有意识地控制战神教会的势力,甚至上溯到数代皇帝之前,皇室方面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努力了,那些完全效忠皇室、不接受任何教派洗礼的直属骑士团们就是这些举措的产物……
“此外,在情况开始恶化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在采取一些行动了——提丰并非什么都没做,我们一直在隔离有隐患的神官,在调换那些和教会联系过甚的贵族和骑士们,只是我们错误估计了神明污染的威力,才有了这种措手不及的局面,但这足以证明奥尔德南方面是有准备的……
“……并非所有地方的士兵构成都和冬狼堡一样,因此冬狼堡的情况也肯定不能代表整个提丰,根据我的判断,至少在帝国南部、西部以及中北部大部分地区,局势一定还在掌控中。
“最后还有一点……这一点或许是我的主观判断,但我认为罗塞塔陛下一定在全力控制秩序,奥尔德南方面肯定会做出有效应对的。这场‘战争’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它只是狂信徒和污染者的狂欢。我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但在这之后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局势回归可控,这需要我们双方……”
菲利普静静地听着安德莎的每一句话,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才将眉头舒展开,从边听边思考的状态回归现实。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能感受到你的坦诚。”
“现在我们不是敌人,”安德莎平静地说道,“我曾听说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经常讲一句话——在末日之灾面前,所有凡人的命运都紧密联系在一起。我曾经对这句话充满疑虑和误解,但现在……我发现它是对的。”
菲利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狼将军,渐渐地,他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钦佩,他对安德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要做到这种转变并不容易,我想我也有必要重新评价你了,安德莎·温德尔小姐。”
随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同时低着头认真说道:“你今天所讲的这些事情都至关重要,我会把它们原原本本上报给最高政务厅的,希望这些情报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向一个更好的未来——至于现在,你就好好休养身体吧,我们会善待所有俘虏的。”
安德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嘴便释然地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战争修女站起身向菲利普致意。
“修女,你叫什么名字?”菲利普随口问道。
“您称我玛丽安即可,”金发的年轻战争修女微笑着说道,“隶属于钢铁圣权战团第七连,奉大牧首之命向您效力。”
“很好,玛丽安修女——安德莎小姐就交给你照顾了,”菲利普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快安排将她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后方,但在那之前,你要全力确保她的安全和健康状况,她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向圣光起誓,将军,”玛丽安修女立刻严肃地说道,“必不负使命!”
……
“将军,”在离开房间之后,年轻的副官忍不住对菲利普问道,“您认为那个提丰人说的话都可靠么?”
菲利普随口答道:“我愿意相信八成,剩下两成的不信任一半是因为基本的谨慎与警惕,一半是因为那位‘狼将军’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全部的真相。”
副官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们确实必须重新评估提丰现在的局面了。”
“最高政务厅的聪明人们会仔细思考的,”菲利普说道,“而对于我……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我们以最短的时间果断打下了这座堡垒,如今我们终于掌握了接下来的主动权,也把可能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之后就看最高政务厅那边的判断,以及提丰那位‘罗塞塔大帝’到底还有什么本事了……如果提丰人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这场已经烧起来的火,那么战神的污染最终还是会变成如晶簇那样的神灾,到时候这场仗……”
菲利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副官却已经推演出了之后必然的发展。
由人控制的战争,至少还有希望停下来,即便停的再怎么艰难,这点希望总会存在,可由神控制的战争,尤其是“疯神”控制的战争……一旦爆发,主动权便很难留在凡人手中了。
疯神可不会接受停战协定,更不在意交战双方中有多少人保持理智寻求和平,祂只会在自己那疯狂的规则中无限运转下去,持续不断地进攻,持续不断地破坏,哪怕凡人信仰断绝文明崩溃,只要这个疯神的力量还未耗尽,祂就绝不会停下来。
因此,塞西尔帝国必须打下冬狼堡,彻底控制住这个“提丰门户”——如果火一定要烧起来,那至少不能烧在塞西尔的土地上。
菲利普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这场战争是因为神灾还是因为提丰人真的想开战,冬狼堡都必须被打下来,这一点,在战争的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而那位年轻的狼将军……注定会是这场战争最初的牺牲品。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提丰人能否遏止住这场神灾,或者至少把它的污染控制在一定界限。
在思索中,他终于忍不住轻声感叹起来:“可惜,失控的偏偏是战神。”
副官愣了一下,随之理解了将军话中的意思,他同样露出一丝苦笑:“是啊,偏偏是战神——执掌战争的神。”
“接下来,就等最高政务厅的判断吧,”菲利普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我们这边则做好准备,提丰人的反扑……很快就会来的。”
……
来自前线的战报被送到了赫蒂面前。
在她的办公桌两旁,两台魔网终端正在嗡嗡运转,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名大执政官的身影正呈现在投影中。
“冬狼军团成建制投降了,经过初步检查,半数以上的骑士、士兵以及全部的法师其实都未被‘污染’,而那位主动投降的‘狼将军’则向我们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赫蒂已经看完战报,她的视线正扫过另外两位大执政官,“你们怎么看?”
“很显然,那个‘狼将军’之所以投降,除了想保全自己的部下之外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向我们透露这些情报,”柏德文公爵第一个说道,“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一些,当初圣灵平原上的那场神灾并没有在提丰上演……”
“但局面危险程度并没差多少,”维多利亚冷淡地说道,“关键的通讯体系中存在致命的漏洞,中层到高层人员中都有人受到精神污染,皇帝的政令被篡改拦截,一线指挥官的耳目被完全蒙蔽……提丰人的表现是如此令人遗憾,在我看来,他们和全面沦陷也不差多少了。”
“还是差一些的,维多利亚,”柏德文公爵忍不住笑着说道,“这决定了我们是要往前线送更多的炸弹和火炮,还是送更多的净化部队和技术人员,也决定了我们是要独自对抗一个疯神加一个恶意帝国,还是与提丰人一同对抗他们疯掉的神明。”
第九百八十六章 回归
听着柏德文公爵的话,赫蒂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灾难,从一开始的关键就在提丰人自己身上,而提丰人接下来的表现毫无疑问会影响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果它彻底走向失控,那么整个提丰必然会变成一片污染区,到那时候不管塞西尔愿不愿意卷入更大规模的战火,这场不该打的仗都一定会继续打下去,但如果提丰人控制了局面……
那么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心中思虑起伏着,赫蒂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说每一个神明的失控都意味着巨大的灾难……但显然战神比其他神明更加棘手。”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战争持续进行,战神会不会发生后续未知的变化,”柏德文公爵沉声说道,“祂有可能会随着战争‘回归正轨’而逐渐摆脱疯狂,重新回到正神的位置上,也有可能疯狂状态不可逆转,这个疯神会随着战争持续越来越强大,并开始影响更多被战争波及的人……”
“归根结底,我们对神明的了解还不够,”维多利亚女大公表情冷淡地说道,“我们不确定疯神状态是否是可逆的,也没法确定战神是否可以在战争过程中汲取力量——我们只知道祂的力量来源于凡人的信仰,但这个汲取过程……现阶段还无法量化,我们也没有可靠手段来收集提丰方面的民众思潮倾向。”
赫蒂嗯了一声,一边轻轻揉了揉额角一边说道:“不管怎么说,拿下冬狼堡都是第一步,现在的问题是第二步该怎么走。”
柏德文公爵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预案,在占领冬狼堡之后应当立即对冬堡防线和暗影沼泽方向进军,控制住提丰人在北方的集结点以及跨境铁路的枢纽站,之后依托装甲列车和机械化部队进行迅速推进,在最短时间内进攻奥尔德南——如果奥尔德南难以攻下则迅速占领塔伦金斯的交通要冲,切割提丰的产粮地以及工业原料运输枢纽,想办法引发大范围的粮食短缺以及工业停摆……”
“提丰人应该感谢安德莎·温德尔,现在这一切不会发生了,”赫蒂摇了摇头,“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提丰并非真正宣战,且他们内部正在着手对抗这次神灾,我们的推进计划就有必要做出调整。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说说你的意见如何?”
“让第一军团暂时停止向东推进,在冬狼堡构筑工事,同时在冬狼堡北部、南部各寻找有利地形设置据点,用长程火炮阵地封锁整个地区——第一阶段就维持这种封锁,进可攻退可守,只要这个封锁线不丢,提丰方面的一切行动都会陷入被动,”维多利亚条理分明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在三人执政团中,她在军事方面的经验显然比另外两人更丰富,“与此同时,进一步收集提丰内部的情报……
“截至目前,我们设置在提丰的情报网已经受到了那边局势的很大影响,出于保护情报人员的考量,许多暗线最近都在潜伏状态,但如果那边的局势继续混乱下去,情报人员的活动反而会变得安全一些……
“此外,我认为有必要通过一些别的途径来掌握提丰最近局势的变化,比如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这条线——他们在大陆南部和提丰有很多交流,或许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以从旁佐证那位安德莎·温德尔提供的情报。当然,我们在那边的情报力量相对薄弱,大概只有白银帝国方面能提供一些可靠的消息,但有总比没有强……”
维多利亚逐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便将时间留给了赫蒂与柏德文公爵,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三位大执政官的话题便围绕后续针对提丰的种种行动展开。
等到讨论告一段落,赫蒂才终于有时间拿起桌上的水杯,而在通讯频道对面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赫蒂大执政官,陛下那边……还没有回音么?”
赫蒂端着水杯,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她摇了摇头,语气中略有一些担心:“还是没有消息……”
“……陛下会平安回来的,”维多利亚声音仍然清冷地说道,“他是可以与众神博弈的人。”
又谈了两句之后,柏德文、维多利亚两位大执政官和赫蒂道了别,一前一后关闭了魔网终端,伴随着设备关机之后残留的轻微嗡鸣声逐渐平息,偌大的办公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赫蒂一人——房间中一时间变得很安静,甚至安静的让赫蒂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突然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又犹豫着把手伸向了一旁的抽屉,片刻后,她从抽屉里层拿出了一个被精致小盒保管起来的、银白色的小巧指环。
赫蒂盯着这个圆环看了两秒钟,才伸出手尝试着摩擦它的表面,并向其内部微微注入魔力。
就如昨天尝试时一样,秘银之环毫无反应,而这已经是她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第六次尝试了。
赫蒂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眉心,她趁着这个机会低下头来,仿佛是为了防止有人看到自己在这一刻的烦躁和不安——尽管这办公室里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手中的是秘银之环,是高文在离开之前留下的“紧急联络工具”,据说它使用了来自塔尔隆德的高超技术,即便跨越大陆也可以维持通讯。
塔尔隆德离人类世界远隔无尽汪洋和永恒风暴,现有的魔网通讯无法企及,所以高文便留下了这么个东西,以确保在大陆局势出现巨大变化且帝国面临危机时可以与其紧急联系。
但现在这东西毫无反应——赫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的操作有误,还是这精密装置出了故障,亦或者……是更糟糕的可能。
这令她心烦意乱,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她把秘银之环扔回到了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圆环在桌子上弹跳了两下,随后便滚动到一旁静止下来。
而几乎在她将那秘银之环扔回桌上的同时,不久前才刚刚关机的一台魔网终端便突然亮了起来,机器的底座中传来阵阵急促的嗡鸣,上方的全息投影呈现出北境凛冬堡内部专线的识别标记——赫蒂只怔了一下,便迅速接通了通讯,于是刚刚断线没多久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便再次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赫蒂惊讶地看着投影,“发生什么……”
“北港枢纽塔刚才收到了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识别信号,”维多利亚·维尔德不等赫蒂说完,便声音清冷且略显急促地开口道,“应该是陛下携带的那两套大型魔网终端机在发信!”
听到这个消息,赫蒂第一反应却是惊愕地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秘银之环,紧接着才瞪着眼睛看向维多利亚:“确认了么?联系上了么?”
“信号特征已经确认,而且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魔网信号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目前信号还很弱,应该是距离过远,没办法建立通讯,只互相收发了代表平安的短促讯息,”维多利亚说道,“不过按照目前信号增强的曲线,大概十分钟后就可以勉强通讯了。”
“请第一时间转到这边!”赫蒂立刻说道。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十分钟……赫蒂从未想到区区十分钟可以漫长到这种程度,她坐立不安,焦躁期待喜悦与困惑等所有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她想要起身走走或者整理一下仪表,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正好被随时可能会连线的先祖看到,于是只好又强行按捺下来,维持着平日里那种端庄沉稳的姿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觉得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等了差不多四十个千年,而且她认为旁边那台魔网终端全息投影中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坐立皆难——只不过冰雪大公平日里面瘫惯了,这时候看不出来而已……
她的思维刚刚开始发散,办公桌另一侧用于转接的那台魔网终端上空便突然有光影跳动了一下——赫蒂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跟着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在严重的干扰和失真中,那全息投影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阴影,伴随着传来了一阵阵饱含噪声的声音。
虽然还看不清楚,但赫蒂可以肯定那确实是自己的先祖!确实是高文·塞西尔的身影。
先祖似乎在说话,但她现在还听不清楚。随后又过了一小会,她看到画面稍稍稳定清晰起来,那些噪音中也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人声,声音逐渐连贯,她听到先祖在叫自己的名字:“赫蒂……干扰……听到……现在可以听清了么?”
“可以了,先祖!”赫蒂立刻说道,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还有一点干扰,但已经能够听清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看到魔网终端呈现出的声音和画面似乎比刚才又清晰了一点点。
显然,先祖正在飞快地靠近洛伦大陆——赫蒂几乎可以想象到巨龙以全速在空中疾掠而过的景象了。
“我也终于能听到你的声音了,”高文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好,看来这两台设备在经历了一些折腾之后还没坏。赫蒂,和我说说你那边现在的情况吧,洛伦大陆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您怎么会知……”赫蒂先是本能地意外了一下,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她没有在意先祖是如何得知大陆局势剧变的,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先祖,提丰神灾恶化,部分军队失控并进攻我们——在不得不反击的情况下,我们和提丰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了。”
“啊?!”高文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哪怕画面上还有很多干扰波纹,赫蒂也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先祖惊愕的表情。
能让永远都威严可靠的先祖惊讶成这样……或许自己该感觉骄傲?
赫蒂苦笑着自嘲了一句,随后不得不将后续的情况报告给高文:“……战争爆发之后,我们选择将战线向东部推进,菲利普将军带领第一军团,在龙骑兵部队的协助下,已经于今日黎明时分攻占了冬狼堡——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在提丰人的国境线上筑起炮台和碉堡了。”
“……啊?!”
“另外,冬狼堡守军在其最高指挥官安德莎·温德尔的带领下主动投降,我们比预期中更轻松地结束了那边的战斗……”
“……啊!?”
连续三个“啊”之后,高文才终于从惊愕中稍微恢复过来,他的身影在全息投影中显得愈发清晰,声音也更加清晰地传入了赫蒂的耳中:“等等,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没有用秘银之环直接联系我?”
赫蒂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放在了桌上的银白色圆环上,随后才开口:“我尝试了好几次,您都没有收到么?”
“你尝试过了?”高文显得比赫蒂还惊讶,“可我这里确实什么反应都没有……”
赫蒂:“???”
是自己的操作有问题?还是这号称拥有极高技术含量的塔尔隆德造物真的故障了?
她脑海中一时间冒出了新的问题,但在她开口之前,高文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总之先不管秘银之环的问题了,先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们正在向北港海岸线靠拢,你尽量简短明了地告诉我,我都错过了多少东西。”
……
寒风在护身屏障外呼啸肆虐,一望无际的海洋正从巨龙下方飞速掠过,微微起伏荡漾的海水尽头,依稀已经可以看到大陆的轮廓。
高文站在梅丽塔宽阔的脊背中央,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赫蒂汇报的情况。
“仅仅一趟远行……”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回来之后整个世界怎么都要天翻地覆了。”
“我出发前就总觉得这趟要出事!”琥珀在他旁边不停地BB,“你就不相信我的直觉,我跟你说我直觉可准了,一个月前我就怀疑今年这个冬天过不好,你看这果然出事了吧,要不说……”
半精灵小姐的BB声令人头疼,高文这时候万分惋惜梅丽塔背上没有一面墙——他根本没办法把聒噪起来的琥珀给拍到墙上。
“梅丽塔,”最终,他强行无视了琥珀的念念叨叨,扭头对前方的巨大龙首大声说道,“刚才赫蒂说秘银之环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此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梅丽塔的声音显然也有些紧张,她语气中的惊讶意外也完全不似作假,“秘银之环……那东西与欧米伽系统直连,所有信息收发都由欧米伽亲自完成,即便某个圆环损坏或离线,相关的损坏报告也会瞬间传至塔尔隆德,同时发送给圆环的保管者和每一级的负责人——我是你那枚圆环的负责人,但我根本没收到类似消息。”
高文皱了皱眉:“欧米伽犯错了?”
“欧米伽从不犯错!”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起初她的语气还十分坚决,但很快便犹豫起来,“至少……在我出生之后都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第九百八十七章 局势
海面上空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护盾,天空与大海的背景在视野中不断后退着,陆地的轮廓已经越来越近,和北港枢纽的通讯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梅丽塔显然加快了速度。
“说不定只是秘银之环坏掉了,”虽然心中挂念着塞西尔和提丰的局势变化,高文还是随口对巨龙小姐说道,“塔尔隆德的技术虽高,但也没到万物不朽的地步。”
“大概吧,”梅丽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之我们必须快点了……这次可真的是有大事要发生。”
高文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北港海岸线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维罗妮卡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位“圣女公主”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地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但她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的眺望之后她便收回了视线,重新恢复了往日那种温和却缺乏人性气质的模样。
……
废土深处,古代帝国都市爆炸之后形成的冲击坑周围林木攒动。
一道仿佛能贯通天地的蓝白色光柱从冲击坑中心喷涌而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污浊的大地,而在围绕着冲击坑“生长”的大片“密林”中,相似的蓝白色光流正一刻不停地在那些相互靠拢、缠绕、融合的枝丫和藤蔓间跳跃流动,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就如某种巨型生物体内的神经突触般缠绕成了庞大的聚合体,且以古帝都为中心蔓延出去数公里之广,窃取来的能量就如神经突触间传递的化学物质和电信号,在这庞大而纠缠的系统中一遍遍不断地流淌着。
但突然之间,这紧张繁忙的“流动”戛然而止,在植物枝丫和藤蔓之间飞快跳跃流转的光芒瞬间凝滞下来,并仿佛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短短几秒种后,整片庞大的“森林”便成片成片地暗淡下来,重新变成了黑森林的模样。
森林中心位置,与古代爆炸坑边缘连接的缓冲区内,大片大片的浓烟伴随着几次剧烈的闪光升腾起来,十余条粗大的藤蔓被炸断之后凌空飞起,仿佛迅速收回的弹性绳索般缩回到了森林中,正在控制这些藤蔓的“大教长”博尔肯看着这一幕,愤怒地吼叫起来:“双子!你们在干什么?!”
一阵狂风吹来,菲尔娜和蕾尔娜的身影出现在博尔肯面前,她们手上还缠绕着未散去的魔力余晖,两位精灵异口同声:“在救你的命,大教长。”
不远处的冲击坑内壁上,被炸断的残余植物结构已经化为灰烬,而一条巨大的能量管道则正在从暗淡重新变得明亮。
博尔肯的枝丫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他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从树皮中凸显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奥菲利亚矩阵的运转效率正在回升,她开始扫描并重置各个能量管道了,我尊敬的大教长——”蕾尔娜说了前半句,菲尔娜立刻毫无延迟地接上后半句,“看样子她‘回来’了,如果我们不打算现在就和铁人兵团开战,那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什……”博尔肯吃了一惊,紧接着脸上便露出怒气冲冲的模样,“该死,该死……怎么这么早……就差一点了,催化过程就差一点……”
他的枝丫愤怒摇晃着,整个扭曲的“黑森林”也在摇晃着,令人惊惧的哗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怒吼,但博尔肯终究没有丧失判断力,在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无济于事之后,他还是果断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一棵棵扭曲的植物开始拔出自己的根须,散开互相缠绕的藤蔓和枝条,整个黑森林在哗啦哗啦的声响中瞬间解体成无数块,并开始飞快地向着废土各处疏散。
“乐观一些,大教长,”蕾尔娜看着正在怒气冲冲指挥撤离的博尔肯,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我们一开始甚至没想到能够从导管中抽取那么多能量——催化虽未彻底完成,但我们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后续的转化可以慢慢进行。在此之前,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博尔肯转过脸,那对镶嵌在斑驳树皮中的黄褐色眼珠看着蕾尔娜与菲尔娜,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黑森林的撤离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大教长博尔肯以及几名主要的教长很快便离开了这里,但蕾尔娜与菲尔娜并没有立刻跟上,这对精灵双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冲击坑的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仿佛火山口般凹陷下沉的巨坑,以及巨坑底部的庞大水晶椎体、蓝白色能量光束。
她们能够感受到那水晶椎体深处的“非人灵魂”正在渐渐醒来——还未完全苏醒,但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发现我们了么?”蕾尔娜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应该没有——奥菲利亚矩阵的直接探知模块早已经在数百年前永久损毁,她现在除了最基础的损害警戒系统之外,就只能依靠铁人兵团了解冲击坑周围的情况,”菲尔娜也如自言自语般回答着,“我们的行动很谨慎,始终处于铁人兵团和警戒系统的死角中。”
“……真是可悲啊,”蕾尔娜望向远处的水晶椎体,带着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道,“曾经多么辉煌的众星之星,最美丽与最智慧的帝国明珠……如今只是个被困在废墟和坟墓里不愿死去的亡灵罢了。”
“忤逆者便是这样不愿低头又不愿去死,”菲尔娜静静说道,随后蕾尔娜也开口了,她们异口同声地感叹着,“……真是可悲。”
狂风吹起,枯萎的落叶卷上半空,在风与落叶都散去之后,精灵双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冲击坑边缘。
……
庄严的三重尖顶覆盖着宽广的议会大厅,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中,来自贵族阶层、法师、学者群体以及富裕商人群体的议员们正坐在一排排扇形排列的靠背椅上。
魔晶石灯光发出的明亮光辉从穹顶洒下,照在议会大厅内的一张张面孔上,或许是由于灯光的关系,这些大人物的脸庞看上去都显得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在议员们钟爱的黑色礼服映衬下,这些苍白的面孔仿佛在黑色淤泥中晃动的卵石,盲目而且毫无意义。
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地方——虽然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压抑的,但今天这里的压抑更甚于以往任何时候。
大厅里持续不断地响起嗡嗡声,这是议员们在低声交谈,有相互熟识的小群体在讨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但更多的议员在关注大厅前端那最最特殊的位置——皇室代表专用的座椅上现在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几名侍从站在座椅后面不远处。
杜勒伯爵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烦躁地转动着一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贵戒指,他让带有宝石的那一面转向掌心,用力握住,直到微微感觉刺痛才松开,把宝石转过去,然后再转过来——他做着这样无意义的事情,耳边传来的全是满怀悲观和沮丧,亦或者带着盲目自信和热情的讨论声。
帝国与塞西尔人突然进入了战争状态……似乎有叛国者潜藏在各级的贵族群体中……战神教会被亵渎者渗透,教皇马尔姆·杜尼特的死亡疑点重重……军队内似乎要进行排查和清洗,亦或者已经展开了清洗……
奥尔德南上空笼罩着阴云,无知的底层民众尚不知晓最近城内压抑紧张的气氛背后有什么真相,位于上层的贵族和富裕市民代表们则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内部的消息——但在杜勒伯爵看来,自己周围这些正紧张兮兮交头接耳的家伙也没有比平民们强出多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隔了几个座位:“伯爵先生,您知道护国骑士团昨天进入内城了么?”
杜勒伯爵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在转头过去之前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身材发福的秃顶男人正对自己露出笑容。对方套着一件紧绷绷的礼服,金质的细表链从胸前的口袋里垂出一截,另有一根细链挂着一副金色的眼镜,这副眼镜正戴在对方的鼻梁上,或者说镶嵌在对方脸上的肥肉里。
“当然,这消息在议员之间已经传开了。”杜勒伯爵对这个身材发福的男人点了点头,态度不远不近地说道。
“真的要出大事了,伯爵先生,”发福的男人晃着脑袋,脖子附近的肉随之也摇晃了两下,“上一次护国骑士团进入内城区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杜勒伯爵保持着得体礼貌的微笑,随口附和了两句,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波尔伯格,一个投机商人,只是借着魔导工业这股热风在这两年身价倍增罢了,除了父亲同样是个较为成功的商人之外,这样的人从祖父开始向上便再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家族传承,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也可以出现在议会的三重尖顶之下……
杜勒伯爵倒不会质疑皇帝的政令,他知道议会里需要这样特殊的“席位”,但他仍旧不喜欢像波尔伯格这样的投机商人……金钱实在让这种人膨胀太多了。
这样的投机商人,在面对自己这样的贵族时甚至已经不加“阁下”,而直呼“先生”了——在任何一个尊重传统重视礼仪的上流人看来,这显然是对良好秩序的破坏。
但即便心中冒着这样的念头,杜勒伯爵也仍然保持了得体的礼仪,他随口和波尔伯格交谈着,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样做一半原因是为了贵族必要的礼貌,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杜勒伯爵手中的棉花种植园和几座工厂还是要和波尔伯格做生意的。
好在这样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杜勒伯爵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看到大厅前端的一扇金色大门被人打开了。
议员们立刻安静下来,大厅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身着一袭黑色宫廷长裙、黑色长发垂直腰间、仪态端庄优雅的玛蒂尔达公主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她微微侧头看了大厅的方向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向属于自己的坐席走去。
一些护卫的侍从和战士也跟在公主身后走了进来。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玛蒂尔达身上,他们注视着这位帝国明珠向前走去,但杜勒伯爵的目光却很快落在了那些跟着公主一同出现的战士身上——在看清那些战士的模样之后,这位提丰贵族的眼神瞬间微微有了变化。
全身漆黑的铠甲,胸甲上镶嵌着用于增幅魔力的黑曜石结晶,帽盔上带有皇室徽记,腰间佩戴附魔长剑和增幅法球。
黑曜石禁军!
这是自杜勒伯爵成为贵族议员以来,第一次看到黑曜石禁军踏入这个地方!
他立刻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金色的大门,并看到一个又一个黑曜石禁军战士进入大厅,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原本在大厅各处站岗的守卫,而在最后一名禁军入场之后,他仿佛预料之中般看到一名英武的黑发年轻人走了进来。
哈迪伦亲王。
杜勒伯爵看到那位统帅黑曜石禁军的亲王走进大厅,随后就仿佛是在守卫大门般在那里停了下来,他扫视了整个大厅一眼,如同是在点选人数。
原本便陷入安静的议会大厅中,这一刻似乎更加死寂了半分,而且此时的安静中……似乎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杜勒伯爵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投机商人跟自己交谈时说的一句话。
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下一刻,玛蒂尔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大厅中所有的视线便瞬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各位议员们,”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厅中那些在灯光和黑色礼服中显得愈发苍白的面孔,“今天,我们需要讨论一项事关帝国未来的重大议案。
“依皇帝陛下喻令,依我们神圣公正的法律,依帝国所有公民的切身利益,考虑到目前帝国正面临的战争状态以及出现在贵族系统、教会系统中的种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我现在代表提丰皇室提出如下议案——
“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并临时关闭帝国议会。”
第九百八十八章 雾中的奥尔德南
玛蒂尔达的话音刚落,整个议会大厅中便轰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不论是贵族派的议员,还是来自富裕市民的代表,亦或者各级法师、学者协会的代表们,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同样的惊愕,而惊愕之后便是难以抑制的质疑和剧烈讨论。
这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平日里谨遵的风度和规矩。
在轰然的讨论声中,终于有议员站了起来,要求给出更详细的解释,有议员高喊着这是个疯狂的念头,强调着这么做将会把帝国带入空前可怕的混乱,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玛蒂尔达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议会……这一新政产物已经在提丰帝国存在并运转了十余年,而它更早期的雏形“贵族会议庭”则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更长的时间。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事物对提丰发展的历史作用和实际价值,甚至就在此时此刻,玛蒂尔达也很清楚“议会”的意义有多么巨大,同时理解议员们此刻的惊愕与无措,因此在最初的十几分钟内,她完全没有说话,只是留出时间让大厅中的人去确认并消化这个消息——以及慢慢冷静下来。
终于,那些情绪激动的议员们在玛蒂尔达平静注视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嘴巴,嗡嗡隆隆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
杜勒伯爵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平日里熟悉的一位位男士和女士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面红耳赤,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汇总着最近一段时间奥尔德南局势的变化以及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有那么半分钟,他还想起了之前随使节团一同出访塞西尔的经历——最后,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位帝国明珠从椅子上站起来。
玛蒂尔达站起身,她的这个动作带来了彻底的安静。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我了解——并且理解你们,”她环视了大厅一圈,才用一种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所以我明白你们此刻的质疑和焦虑,但请耐下心听我说——皇室并无意于破坏我们长时间维护的稳定秩序,更非出于恶意和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攻击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议会。”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玛蒂尔达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帝国正在面临一场危机,这是一场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种挑战都不同的危机——我指的不仅仅是与塞西尔的‘战争’,这场战争疑点重重,也不仅仅是战神教会最近的种种异常,这些异常背后的原因才更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军队中存在致命的漏洞,我们的贵族体系中出现了叛国者,我们的教会和民间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这些东西来势汹汹,妄图颠覆帝国的秩序,而它们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其迅速的破坏、不可预测的行动以及强大的渗透、潜伏能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的变化以及帝都中流传的消息,那么你们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面对这种挑战,议会显然力不从心——我并不否认议会的存在意义和它对帝国的作用,但在当前特殊情况下,我们必须用一个更高效率、更受控制、更安全封闭的团体来代替它。
“帝国将从今日起进入紧急状态,以罗塞塔陛下为首的皇室内阁将全权接管议会的诸多权力,所有的军事、行政和宗教单位都将直接接受皇帝命令,我们必须以最高的效率来调动军队和清除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奥尔德南恢复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帝国的力量团结到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场危机。
“而至于坐在这里的诸位……请完全放下心来。议会仅仅是暂时关闭,这只是进入紧急状态的一环——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执行这种程度的‘紧急法案’,但请放心,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中。诸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与名誉——三重尖顶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上层社会的骄傲,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的忠诚,陛下同样相信这一点。
“那么,忠诚且正直的议员们,你们也应当理解皇室为维护帝国利益而做出的努力——你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将是崇高且值得被载入史册的。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向帝国做出极大贡献并证明自身的机会,请牢牢把握。
“我的话说完了。”
玛蒂尔达的每一句话都温和而充满礼貌,仿佛带着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和放松的力量,杜勒伯爵坐在下方的席位上,静静地听完了公主殿下说的话,却在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无可挑剔的发言啊——现在,讲理的环节结束了。
当然,对于这间大厅中的某些人而言,他们还会继续努力一下——杜勒伯爵看到有议员起身发言,有议员似乎正在和周围人讨论着什么,还有人在释放一些允许在大厅中使用的传讯类法术,似乎正在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求某些情报方面的帮助。
杜勒伯爵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投机商人,看到对方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虑,但这次他心中却没了鄙夷对方的念头。随后他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指上那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丽戒指。
略做思考之后,他将指环凑到面前,向其中注入魔力——这价格高昂的魔法道具微微明亮起来,有声音直接传入杜勒伯爵的耳中:“大人,您有何吩咐?”
“护国骑士团在哪?”
“他们在议会街和上十字街区。”
“裴迪南公爵在哪?”
“裴迪南公爵一小时前离开了黑曜石宫——但我们没办法探查公爵大人的具体行踪。”
“足够了。”
杜勒伯爵呼了口气,揉了揉略有点酸胀的眉心,随后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皇帝陛下的紧急法案。
……
皇家法师协会的走廊深邃悠长,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慢慢走过那些描绘着历史上伟大法师画像的长廊和拱门,人造神经索在长袍下微微蠕动着,传来令人畏惧的摩擦声响。
从旁路过的法师们无不感觉到了这个黑袍身影身上传来的压抑和阴沉,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个在法师协会中闲庭信步的身影露出丝毫不敬的模样——尽管后者穿着不带任何标识的私人法袍,没有佩戴法师协会的徽章,也几乎不和路上的任何人主动打招呼。
即使如此,从这个身影旁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仍然会恭恭敬敬地停下,微微鞠躬,称呼一声“丹尼尔大师”。
丹尼尔对此会简单地点头回应——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地方能做出的最亲和友善的反应了。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丹尼尔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一侧的墙壁,这道墙壁上还有数个空白的地方,而其中一处空白已经被绘上了简单的线条,某种颜料的气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良久,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看向走廊拐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式法袍的女性法师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正朝着这边走来。
从旁边路过的法师们在看到这位女性之后无不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称其为“玛佩尔会长”。
温莎·玛佩尔亲切友好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招呼,但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她径直来到了丹尼尔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嗯,正好有些空闲时间,”丹尼尔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态度仍然冷淡,却没了那么明显的抵触以及对法师协会的不屑情绪,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旁边的走廊,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这又是哪个名利双收的人要被画在这条走廊上了?”
温莎·玛佩尔看了自己的导师两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您,我的导师。”
丹尼尔板着的脸终于因惊讶而发生变化,他略微睁大了泛黄的眼珠,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又回头看看自己昔日的学徒,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明显:“我?这可不好笑。”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法师协会的高阶代表们一致同意的事情,连陛下都认可了。”
“我早就不是你们协会的成员了。”丹尼尔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
“第四幅的理查德勋爵也不是,还有第十二幅的玛琳娜·文顿夫人也不是,”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从没有人规定法师协会的贤者长廊中只能绘协会成员的肖像,而您显然是有资格位列其中的——您几乎凭一己之力建起了帝国的魔导工业基础体系,让我们在时代变化的关键节点上及时找到了方向,仅此一条便已经符合‘贤人’的标准了。”
丹尼尔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的眼珠在那幅还未勾勒出轮廓的壁画前转动了好几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我知道,这是您当年最大的梦想之一——虽然现在您可能已经不在意了,但我认为您完全有资格进驻这条走廊。
“在能够改变时代的成就上,为帝国魔导工业体系奠基的您显然远远超过了一个按部就班履职上任的协会会长。”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丹尼尔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前走去:“无聊之举。”
听着这不屑又冷漠的评价,温莎·玛佩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导师并没有要求自己派人把墙上的东西铲掉。
她转身跟上了丹尼尔的脚步,后者则微微转过头来,随口说道:“我来是和你交接传讯装置的技术资料的——工造协会已经完成了能源和放大结构的图纸设计,并在实验室里通过了验收,我们的工作做完了,剩下是你的。”
“很及时!”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我设计的收发装置将彻底解决能源问题,下一步就是进入实用阶段了——现在各地的传讯塔已经做好了彻底改造的准备,一切的时机都非常完美。”
丹尼尔嗯了一声,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不久前法师协会里半数以上的人还在激烈讨论改造全国传讯塔网络的成本和可行性问题,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是为了帝国利益不惜和全世界决裂一般,现在你们却把改造方案都做出来了……协会里的风,转向还真和当年一样快。”
温莎·玛佩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最近城里的气氛变化,也听说了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听了不少,”丹尼尔随口说道,“虽然我并不想听,但住在奥尔德南,任何人的耳旁都很难清静。”
“……法师是最敏锐的群体,”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虽然骄傲,但骄傲抵不过皇权——并不是协会里的风转向太快,而是奥尔德南的风向转的太快啊。”
丹尼尔的脚步停了下来,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咕哝了一句:“奥尔德南的风向么……”
“导师,”温莎·玛佩尔似乎没听清身旁老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座城市里纷纷扰扰的事情太多罢了,”丹尼尔摇了摇头,接着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你搞明白了塞西尔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深海符文’?”
“远远称不上搞明白,”温莎·玛佩尔说道,“那些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古怪,甚至古怪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就如塞西尔人提前说明的那样,那些所谓的‘深海符文’来自人类之外的文明之手,而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比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差异更巨大,因此要搞明白那些符文深处的逻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即使搞不明白深层逻辑,那些符文照样可以发挥作用,实验已经证明,在使用那些深海符文构筑出全封闭的空间之后可以阻挡任何形式的精神污染,甚至可以对已经遭受污染的个体产生极强的净化作用……”
“……哦,听上去确实有趣,”丹尼尔挑了挑眉毛,“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建成之后的那个设施。”
“当然可以,它就在黑曜石宫,陛下应该很高兴您能对它感兴趣——毕竟您也是符文领域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