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神灾
人造之神第一次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眼睛,它剔透仿佛水晶,其中又有无数的光华内敛,一种极致的美和纯净都仿佛浓缩在那双巨大的眼眸里,然而这双眼睛此刻却不含任何感情——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漂浮在自己前方大胆发出挑衅的凡人,视线中没有敌意,没有友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和在意。
贝尔提拉感觉自己的双眼和大脑都在隐隐发出刺痛,她并没有和神明目光相交,但仅仅从远处看到对方的眼睛便已经有了自身精神受到冲击的感觉,可是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像是故意对抗般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站在浮岛上的黑袍神官们,也都没有人移开视线。
大教长平静地与神明的眼睛对视,随后迈步朝前走去,身躯渐渐被一层幻光笼罩,仿佛已经与人造之神周围的圣洁光辉融为一体。
最终忤逆,对神明最极致的否定和对抗,它的最后一步,是为神明注入人性,以此来抹消神性。。
人类将从神性制造的枷锁中解脱,获得自由发展的权力,而一个站在人类阵营的神明将在仪式中诞生,成为凡人对抗众神的第一件武器。
大教长的身躯渐渐溶解在光中,一团朦胧的光辉缓慢没入人造之神的额头,贝尔提拉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渗出鲜血,但她仍然眼睛不眨地盯着这一切,盯着仪式进行到最后一步。
黑暗教长们低下头颅,齐声吟唱古老的祷文,那祷文曾经用来赞颂自然之神阿莫恩的无上威能,但此时此刻,这祷文中却蕴含着无尽的低沉压抑,仿佛一曲送葬的歌谣,宣告着众神的其中一个神位将在今日彻底终结。
万物终亡,神亦如此——在这个谁都逃不过灭亡的世界上,堕入黑暗的德鲁伊神官们早已不再期待任何永恒或至高的力量,他们抛弃了对神的敬畏,自然也不再向往那个神位,他们不打算制造一个神,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神,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把神变成人。
贝尔提拉的手轻轻拂过终极之书粗糙的封皮,轻声说道:“自然之神的神位将成为历史,不管巨鹿阿莫恩当年最终陨落在了什么地方,不管众神是依靠什么手段让自己在每一个轮回中都能复活,从今往后,至少这个神位将不复存在……”
半空中的无尽光华终于彻底融入了人造之神的体内,一声低沉的呼吸声打破了仪式现场的寂静,贝尔提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抬起头,满含惊喜和期待地看到人造之神正在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的平静之后,那双眼睛终于慢慢张开了。
那里面只有无尽的混沌和疯狂。
……
朦胧宏伟的魔力屏障环绕着昔日帝国的边境,屏障内部的废土一如既往。
黑暗深沉的云层仿佛灌了铅般地沉沉地压下,无序的乱风在四面八方肆意呼啸,烟尘飞舞,遮蔽着天空,一道道能量闪电在那云层和尘暴之间流窜着,发出连续不断的低沉轰鸣和明亮的闪光。
在这废土经常遇到的“能量雷暴”中,化身为树的徘徊者挪动着自己错综复杂的根须,整片森林蠕动着,攀上一座被黑色结晶石块覆盖的山岗。
一道更加巨大的能量电弧闪过,强光几乎横贯整个天空,在紧接着响起的低沉轰隆声中,无数徘徊在森林周围的巨化畸变体躁动起来,一边对着天空发出吼叫,一边飞快地在森林中寻找栖身的安全角落。
森林中央,一株苍老的树摇晃着自己的枝丫,皱纹遍布的树皮上浮现出干瘪可怖的面容,这张脸注视着遥远的北方,注视着安苏王国的方向。
又一道能量电弧划过天空,惨白的闪光中,这徘徊者首领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
“注入人性……
“可怜的大教长,你觉得当你抵达神国,看到神明的知识之后,你所拥有的,还是人性么?”
沙沙声从旁边传来,另一株巨树蠕动着根须从旁边走过,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来:“神啊……神可不缺人性……”
“这与我们无关了,”徘徊者的首领慢慢说道,“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解除,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这永无止境的徘徊和自我放逐——该展开属于我们自己的计划了。启程,前往旧帝都,深蓝之井里有我们需要的能源,我们将在那里,完成拥抱新世界的最后一步。”
“是,大教长。”
……
那些从平原东南部袭来的怪物,都疯了。
仿佛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同时影响到了所有晶簇怪物的心智,又仿佛是那些晶簇指挥官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疯狂,原本还井然有序纪律严明的怪物大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狂暴的野兽浪潮。
数量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昼夜不停地从平原方向涌来,并在本能的驱使下冲击着圣苏尼尔城的城防,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黑潮涌动,大地动摇,密密麻麻的水晶在天光下闪耀着错乱疯狂的光芒,连绵成片的奥术闪电在这些怪物之间跳转着,不断汇聚成强大的聚能长枪,仿佛攻城锤般一次次轰击着圣苏尼尔的护盾和外墙,令人心胆俱裂的嘶吼声和爆炸声传遍外城,甚至传入了内城!
守城的骑士们在高墙上奔走,一次次击退那些妄图爬上城墙的怪物,紧张而恐惧的士兵聚集在投石机和大型弩车旁边,在指挥官的呼喝中不断将燃烧的石弹和弩箭射向敌潮。
天空阴沉的可怕,呼啸的风中裹挟着零星的雨点,带着这个季节反常的寒冷,黑沉沉的天色仿佛映照着更加沉重的人心,在一片昏暗天光中,就连最勇猛善战的兵团也在快速失去士气,哪怕骑士们不断发动鼓舞性的超凡力量也收效甚微。
但每当战士们的体力和士气下降到一定程度,便有盛大的光幕在城墙上亮起,中间夹杂着圣洁空灵的回响,光幕仿佛短暂驱散了天空的阴霾,在那一闪而逝,仿佛梦境般虚幻的光明和温暖中,骑士和士兵们再一次恢复了力量,再一次冲上城墙……
狂风呼啸着吹过城堡上层,没有关严的窗户被狂风骤然吹开,冰冷的雨滴和寒风一同冲进了屋内,惶恐的侍女飞奔着跑去关窗,生怕慢了一秒就会遭受惩罚——即便房间的主人此刻并不在场。
窗户才刚关好两秒,房间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两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这两个身影皆是全副武装,身上还裹挟着寒冷的气息,他们在那寒风中待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外面的风雨仿佛都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房间,房门推开的一瞬,侍女甚至怀疑自己才刚刚关好的窗子又被风吹开了。
“殿下,公爵大人。”
“嗯,你可以退下了。”
“是。”
侍女恭敬而不失讯速地离开了房间,两个身影则走向书桌和高背椅。其中一个身穿银白色镶金纹饰铠甲的人来到那张最宽大的天鹅绒座椅前,一边落座一边摘掉自己的头盔并随手扔在旁边桌上,头盔下面,露出的是威尔士·摩恩的面庞。
“屏障暂时稳定下来了,依靠西城区魔力焦点的额外供能,圣苏尼尔大护盾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威尔士·摩恩看向跟着自己一起进屋的西境公爵,“大教堂的神官团也及时上了城墙,士兵们的士气和休养问题正在得到缓解。”
“但那些怪物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可怕,”跟着威尔士一同进屋的正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繁星织法长袍,但长袍内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套着一件锁子甲,这让这位多少有些书卷气的护国公爵身上多了一丝勇武的气质,“它们失去了组织性,但却变得更加凶猛无畏,如果是在平原战场,这是弱点,但此时此刻,它们掌握着巨大的数量优势,制造了围城的局面,这就变得很危险。”
威尔士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西境军团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内——他们已经在平水湖附近了,”柏德文·法兰克林说道,“放心,殿下,他们会缓解局势的。”
“我知道……但我最担心的不是圣苏尼尔,”威尔士飞快地说道,“请通知您的军团,分出一半的人手来,让他们沿着戈尔贡河西岸布置防线,从北向南布置……”
柏德文立刻反应过来:“您担心那些怪物渡河?”
“如您所说,”威尔士慢慢点头,“那些怪物已经疯了,行动不再具备逻辑性……在还是一支大军的时候,它们会专注于进攻目标据点,会目的明确令行禁止,但现在它们疯了……一旦游荡的怪物大批渡河,进入圣灵平原西部,后果是可怕的。”
“我会立刻安排,”柏德文·法兰克林点了点头,接着又提起一件事,“殿下,我收到消息,南境的军队在差不多一个月前离开磐石要塞,他们在平原南部活动,似乎也在对抗那些怪物——由于消息不畅,情报现在刚到,而且具体情况不明。”
“……塞西尔……”威尔士低声念起这个字眼,紧接着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们首先要靠自己。”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看了威尔士几秒钟,才开口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坚定——内城贵族现在动摇严重,王都贵族们已经分成两派,主张固守和主张弃城逃跑的人几乎对半,他们的争吵甚至已经影响到守城骑士团的稳定——大量骑士不仅仅对王室效忠,同时其自身也是各个家族的子弟成员,而他们的家族现在正在计划逃跑。”
“弃城,弃城……弃城逃到哪去?”威尔士握紧拳头,苦涩地说道,“圣苏尼尔是目前阻挡在圣灵平原中轴线上的最后一座堡垒,一旦这里破了,那些怪物能长驱直入地污染整个西部平原!西部平原是产粮地,一片开阔无险可守,最坚固的城堡也比不过圣苏尼尔的一座塔楼——把这里放弃,就等于放弃了整个安苏,逃出去也只不过是慢慢等死而已,难道他们还打算去奥古雷部族国寻求庇护?!”
“……恐怕是的,我的殿下,”柏德文·法兰克林缓缓说道,“奥古雷部族国,紫罗兰王国,甚至北方蛮邦诸国……主张弃城逃跑的人,说不定已经在家中整理好了行装,在这些国家找好了落脚的地方。”
“……”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威尔士·摩恩都没有说一句话。
柏德文·法兰克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远离白银堡多年的王储,同样不发一言。
几分钟后,威尔士站起身,从旁边桌上拿起头盔,慢慢戴在自己头上。
柏德文的视线跟着威尔士的动作:“您要去哪?”
“再去一趟城墙。”
“王储亲上前线确实可以激励将士,但在眼前这个局面下,您过于频繁地亲上前线带来的那点士气恐怕并不足以弥补您要面临的危险。”
威尔士背对着西境公爵,他的脚步停了半秒,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还是迈步离开了书房。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注视着威尔士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轻声说道:
“当然,如果您不仅仅是去视察城墙……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迅速恶化
晶簇巨人集体发生了变化。
红枫地区北部三号高地,天色阴沉,劲风呼啸,炮火轰鸣。
大量从东部地区游荡过来的晶簇巨人正在平原上狂奔,那些肿胀畸形的可怖怪物狂乱地行动着,掠过平原,冲过山岗,有的冲向远方,有的冲击着军团的防线,刺眼的奥术电弧划破空气,在昏暗的天光下照亮了被污染的平原,而在支撑防线重要节点的三号高地上,炮火一刻不停。
沉重的魔导巨炮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细微调整着射角,符文轨道光芒一闪,裹挟着淡青色气团的炮弹便飞向远方,坦克掩体中的战锤I型亦频频开炮,更加密集的炮弹轰炸着高地东侧的平原,交织出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一名身穿白色蓝纹铠甲的塞西尔队长站在掩体后方,用战术目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连绵成片的爆炸闪光和冲击波覆盖着那些狂乱的晶簇大军,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扭曲肢体和残缺水晶被炸上天空,但在昏沉沉的天光背景下,仍然有数不清的怪物正从远方涌来,毫无意义地倒在这条死亡火线上。
队长关闭目镜,转身离开掩体。
附近传来指令员加持魔力的高声吼叫:“二号炮击队列冷却,替换加速轨道——三号队列开始射击!”“燃烧器预热完毕!”“炮弹已经送达!”“开拓者号已抵达位置!”
队长快速穿过繁忙的炮兵阵地和运送补给的坑道,此起彼伏的武器开火声和指令声充斥在他身旁,他越过一道岗哨,走向一名身材高大、佩戴骑士徽记、肩披黑底白纹章短披风的指挥官。
三声短促的闷响从旁传来,三发明亮的信号弹被打上天空,醒目的闪光照亮营地,光辉洒在骑士那银白色的铠甲表面。
“长官!敌人的攻势已经被遏制,它们被压制在防线之外,”队长对眼前的指挥官行了个军礼,语速飞快地说道,“但那些怪物没有丝毫退缩迹象,也无纪律痕迹,呈现出彻底的狂乱状态。”
指挥官点点头:“继续巩固东侧防线,不管它们来多少,都要消灭在火线上——我们物资人员都充足。”
“是,长官。”
队长领命离开,指挥官则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情况,随后转身走向指挥所营房。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从戈尔贡河的方向传来,在信号弹渐渐熄灭的光辉中,两道仿佛光芒长河般的恐怖能量光束骤然亮起,它们刺破了这昏暗的天光,自西向东横贯整个战场,随后庄严地扫射着遍布晶簇巨人的平原,光束扫过之处,巨人和岩石一同蒸发,大地仅余一片炙热焦土。
指挥所营房内,魔网终端机正在嗡嗡运转,全息投影上显示出地面部队总指挥官菲利普的半身像。
指挥官在终端机前站定行礼,声音洪亮:“将军,三号高地防线已经稳定,校准光束已清扫东部和北部延伸地带,我们可以布置下一个据点了。”
“维持火力压制,下一只推进部队三十分钟后由西南方向进场,”菲利普沉稳说道,“那边的晶簇巨人情况如何?”
“失控,狂乱,几乎没有理智,但又没有力量衰退的迹象。”
“目前还未发现任何维持理智的晶簇指挥官?”
“没有发现。”
“……明白了。继续执行任务,指挥官。”
“收到。”
主力军团指挥所中,菲利普来到了高文面前,后者此刻正在阅读后方抄录来的情报,在菲利普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抬起头来:“晶簇军团看样子完全失控了。”
说完不等菲利普开口询问,高文便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卡迈尔从庞贝实验室发来的消息,关押在实验室各个隔离牢笼里的所有指挥官级晶簇巨人在同一时间发狂了——它们不可能全都是红枫节点的下级单位。”
“庞贝实验室?!”菲利普顿时吓了一跳,“那边没事吧?”
“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和一个传奇级别的古代魔导师坐镇,不可能出事——目前所有失控的怪物已经被销毁,接受隔离治疗的感染携带者也已经被安全转移,这方面不需要担心——幸运的是,那些仅仅携带感染的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眼前的情况很诡异……”菲利普皱着眉说道,“那些怪物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上级节点崩溃导致的失控不太一样……”
“没错,如果是上级节点崩溃导致的失控,那些晶簇巨人在失去理智的同时也会迅速衰弱,一个小时之后就和普通的野兽差不多了,但现在那些失控的晶簇巨人都只是陷入狂乱,并未发生力量上的衰退,”高文把手中文件扔在桌上,语气严肃,“它们不是‘失控’了,而是一个新的、彻底疯狂的心智成了它们的最高节点。”
菲利普感到一丝寒意,高文则继续说道:“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狂乱之后的晶簇巨人并未发生力量上的进化,我们仍然可以维持防线并继续向北推进,但另一方面,失去组织度的晶簇巨人已经变得更加难以约束……”
他话刚说到一半,附近的空气便突然一阵扭曲,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将一份抄录来的情报递到高文手上:“马里兰那边紧急传来的。”
高文接过情报,匆匆扫了一眼,抬眼看向菲利普:“情况和我预料的一样——铁王座·零号正在东境入口和突然陷入狂乱的晶簇巨人交战,失控的确实是整个晶簇军团。”
在那份紧急情报上,马里兰报告了通往东境的关隘战况:有数不尽的、陷入狂乱的晶簇巨人和低级感染者正在盲目地四处扩散,其中相当一部分冲到了铁王座建立的封锁线上——马里兰骑士已经依托装甲列车、武装铁路以及大量临时墙垒、地堡、山间掩体建立起防御,目前他挡住了那些晶簇感染者进入东境的门户,而且还在不断增加防御力量。
依靠铁王座的战力,再加上白沙矿业的武装安保部队已经前往支援,马里兰骑士应该可以控制住当地局势,甚至可以将防线向西强行扩展——战争技师们正在火炮的掩护下强铺铁路,将铁王座的活动范围向圣灵平原扩张,马里兰骑士的目标是通过“防御推进”的方式把铁王座开进索林堡——这样他就能依靠索林堡的坚固工事构筑新防线,争取一定的纵深,尽最大可能保证东境那些尚未被污染的地区安全。
事实证明,高文当初对马里兰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尽管他出身于安苏传统贵族,但却有着改造的价值。在经受了先进的知识灌输以及实际接触过塞西尔军团的运转之后,马里兰原本的军事能力得到了启发和加强,他擅长用防守换取进攻,而这个战术在装甲列车的辅助下,将发挥最大的价值。
“索尼娅在什么位置?”高文扭头看向琥珀,“她应该快回来了。”
“二十分钟前联络时她正在从郁金香堡方向返回,这时候差不多……”
“我已经回来了,”琥珀话音未落,一个清亮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高文循声望去,看到那位身穿轻皮甲的高阶信使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北边全都是陷入疯狂的怪物,东边也是,更糟的是……在越过郁金香堡之后,戈尔贡河西部地区也发现了游荡的晶簇感染者。”
“污染果然还是过河了么……”高文忍不住握了握拳,“有多少?”
“不好判断,我不敢飞太远,不过我看到了当地贵族组织的私兵正在对抗小股的晶簇怪物,渡过戈尔贡河的敌人应该不多——毕竟我们的舰队还在封锁河道,绝大部分尝试渡河的怪物都会被沿岸防线解决掉,只有北方……军团前线还没有推进到那里,那边存在缺口。”
高文眉头忍不住皱起,但又必须接受这个情况。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是要彻底封锁戈尔贡河,同时封死东境入口的,这样再加上南境的装甲壁垒和北方的圣苏尼尔-北境群山防线,就可以把晶簇感染彻底封锁在圣灵平原东部,这样一切都会变得可控,然而再完备的计划也终会有遇上意外的时候,从一开始,他就做了最差情况的心理准备:军团北上的速度不一定能赶得及晶簇扩散的速度,污染有可能越过戈尔贡河,进入圣灵平原西部。
现在,情况只不过朝着这个预期中的方向发展了而已。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会失控——晶簇感染虽然可怕,但大规模爆发却需要相对苛刻的条件,现在已经有证据证明,当初万物终亡会之所以能短时间污染整个巨木道口,依靠的是前期长时间的准备和一个规模巨大的献祭仪式,而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和仪式的辅助,晶簇感染的速度并不会超过一般疾病。
只要侵入平原西部的污染规模不超过某个临界点,只要当地贵族还没有无能到原地放弃抵抗,那情况就暂时不会失控。
“传我命令,让拜伦加快封锁北部河道,另外通知瓦尔德爵士,从第二兵团抽调五千人沿河北上,协助封锁河道以及清除西岸污染。”高文看向琥珀,飞快地吩咐道,“另外,还是没办法联系上圣苏尼尔城内的军情局干员么?”
琥珀摇摇头:“联系不上,从圣苏尼尔延伸出来的秘密中继站可能已经被破坏,而其他途径的联络点和线人目前都已经失联,包括西岸地区的。”
“或许……我可以挑战一下直飞圣苏尼尔,”这时候索尼娅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把援军的情报送到白银堡……”
“你要一路飞越污染区,中间不停么?还是从西部平原的安全地带绕路?”高文看了索尼娅一眼,“如果沿直线飞往圣苏尼尔,你要全程维持最高高度,人和巨鹰都受不了,而这一路上根本没有让你降落休息的地方,如果你从西部平原绕一个弧线,那么路程会延长两到三倍,再加上中间巨鹰休息的时间,等你飞到圣苏尼尔,那些王都贵族说不定已经弃城而逃了。”
必须让王都的守军知道援军的存在——这是上次高文和维多利亚达成的共识。一支毫无希望的军队是不可能守住城市的,哪怕他们拥有安苏最强大的防御系统,而明确存在的援军却可以极大地鼓舞守城士兵的勇气,这一点在依靠骑士督战,依靠纯粹人力作战的王国军中尤为管用。
但情况的急转直下打乱了高文的计划——突然发狂的晶簇大军开始在整个平原地区随机活动,之前好不容易探出的敌人分布和安全路线都瞬间失去了作用,派往圣苏尼尔的信使将承担更加巨大的风险,而在另一方面,发狂的晶簇军队对圣苏尼尔造成的压力可能会骤增,王都守军弃城逃跑的可能也在迅速增加,留给信使的时间反而更加不足。
然而圣苏尼尔绝对不能丢。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但略有些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索尼娅女士,郁金香堡的法师塔还在么?”
高文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正站在门口。
短暂思索之后,索尼娅点了点头:“城堡半毁,但法师塔还在。”
“那座塔是一座大功率的传讯塔,”维多利亚说道,“带我过去,借助那座塔的增幅,我可以联系到白银堡。”
第六百三十三章 计划
经过两天的休养,维多利亚的状态显然已经恢复了许多,但一丝丝残留的虚弱疲惫仍然盘踞在她那努力掩饰过的眼底,高文看了这位北方女公爵一眼,提醒对方:“郁金香堡在污染区深处,并且不在我们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内——在没有净化整个地区的情况下,索尼娅从那上空飞过是一回事,降落在那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维多利亚毫无躲闪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她脸上仍然缺乏表情变化,但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决意,“那些怪物现在已经处于狂乱状态,从另一方面讲,这意味着它们失去了组织性,不再相互支援,不再有哨兵之类的单位,也不再那么机警——我们可以潜入进去,只要没弄出太大的动静,没有惊动到太多怪物,我就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把消息送出去。”
“……我承认这似乎存在实现的可能,”高文短暂思索之后点了点头,“不过你确认要亲自去?”
“并不是每个法师都能仅凭借一座法师塔的增幅就把消息传到圣苏尼尔,这需要精深的施法技巧和庞大的魔力,”维多利亚用陈述事实的淡然语气说道,“这件事让我去是最稳妥的。”
接着在高文提出更多疑问之前,这位女公爵继续说道:“我听说,罗伦家的贝尔克点燃了第一座烽火。
“我已无法实现他那样的功勋,但作为维尔德家族的家主,我至少不能回避自己本可以做到的事情。”
当一个贵族将自己的家族名誉都拿到台面上的时候,通常都意味着意志已决。
“我们可以试一试,至少这是个方案,”高文最终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我们要想个更安全的办法把你送到郁金香堡——巨鹰的承重力有限,索尼娅只能带路,没办法带着你一起飞行,而狮鹫的飞行高度和速度都不佳,在深入污染区之后很容易被晶簇巨人击落,总体来看,从空中过去并不安全。”
“那还有更安全的办法么?”维多利亚语气中有一丝困惑——从空中越过污染区降落在郁金香堡里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可能实现的方案,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比这更稳妥,总不能从遍布晶簇巨人的地面上一路打进去吧?
高文微微一笑,视线就落在了琥珀身上……
半精灵小姐在高文开始微笑的瞬间就激灵一下子,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件事怕是躲不过去的,她撇了撇嘴:“走暗影界倒是个办法——不过事先说明啊,我在暗影界行动也是有消耗的,这取决于中间会不会遇上不稳定的暗影裂隙以及要命的‘大空洞’,如果路上损耗过大,我不一定能把人带到郁金香堡那么远的地方——我还得考虑返程所需的力气。”
“当然,你能尽力而为就好,”高文点了点头,“我会派一支装甲突击部队把你们送到尽可能靠近郁金香堡的地方,随后你们潜入进去发消息,与此同时,我会派一支劲旅全速向圣苏尼尔城的方向前进,务必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方案的细节很快敲定,接受命令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最终,屋内只留下了高文和维多利亚两人。
“坦白说,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妙,”在眼前只剩下一个北境公爵之后,高文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对圣苏尼尔是否能守住始终持悲观态度——尽管我一直在朝着能及时赶到的方向努力。”
维多利亚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问道:“……如果圣苏尼尔真的守不住,您还有后续方案,是么?”
“……无非是放弃整个北方地区和圣灵平原,保下南境和东境,并尽可能地在污染进入西境之前构筑西境防线,”高文没有隐瞒自己那些备选方案的备选方案,“生存压力会让这些地区服从新的统治秩序,而我有自信在构筑新防线之后稳住局势,并逐渐夺回那些被污染的地区。”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听上去您对王国的贵族们基本上不抱什么期望。”
高文笑了笑,反问道:“听上去,你的期望还挺高?”
“……我承认,我对他们的期望已经不像几年前那么高了,”维多利亚慢慢说道,“但我相信,圣苏尼尔城是可以守住的——只要援军的消息能及时送进白银堡。”
高文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我能听听你的自信来源么?”
“柏德文·法兰克林大公,还有威尔士·摩恩,”维多利亚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道,“他们会守住那座城——援军需要多久,他们就会守多久。”
“……你对威尔士·摩恩的评价比我想象的高。”
“我曾经的任务就是监视他,所以我了解他,威尔士王子从来不缺乏才干,他只是主动选择了后退而已,但如果王国需要,他还是会站出来,”维多利亚说道,“而除了他,除了柏德文大公,王都还有很多可靠的人,我们有克伦威尔·白山伯爵,有忠诚的王室骑士团,有科恩·罗伦团长——或许王都有一半的贵族都想着弃城逃跑,但至少还有一半,会选择守到最后。”
高文静静地看着维多利亚,后者也静静地看着他,两秒钟的对视之后,那位“冰雪女大公”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让您很失望,塞西尔公爵,或许安苏当代的贵族真的已经腐烂,但请您相信,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烂了,仍然有许多人在期待着这个王国能够重新振作,并为此付出努力。”
“包括埃德蒙·摩恩和塞拉斯·罗伦么?”
“……包括他们。”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你也失败了,王都许许多多的进取派,你口中那些没有烂掉的,努力想要振兴这个王国的贵族们都失败了,你认为他们是为什么失败的?”高文盯着维多利亚的眼睛,“仅仅因为有个万物终亡会突然进来搅局么?”
来自开国公爵的注视带着难以言喻的压力,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深邃而锐利,竟远甚于北方的风雪和群山,维多利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许多年了,都是她以威严来震慑旁人,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面对这样的震慑是种什么感觉,恍惚间,她竟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了她小的时候,回到了面对前代公爵严厉眼神的时候。
记忆中的父亲指着庭院中长势糟糕的草木,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修剪,施肥,浇水,施药都不管用,你该怎么做?”
一闪而过的回忆片段来去匆匆,维多利亚回过神来,眼前仍然是高文深邃锐利的眼睛。
“其实你是知道答案的,”高文说道,“只不过你身不由己。”
维多利亚沉默以对。
“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些,”高文收回视线,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坐姿,“维多利亚,你很优秀,即使放在开拓者一代里,你也会是个优秀的贵族,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可以慢慢考虑该怎么重新振兴这个国家,但在此之前,我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结束这场战争。”
“如您所言,”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接着神色稍显郑重地低下头,“无论如何,您拯救了我和山地军团,我无法偿还这份恩情,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至少我个人都会是您的忠实盟友。”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之后,高文忍不住靠在了椅背上,无声地呼了口气。
“个人名义啊……真是谁都不容易。”
一声感叹之后,他坐直了身子,准备开始拟定一份可行的主力部队北上计划——情势急转直下,已经容不得他再按照之前的时间表行动,考虑到圣苏尼尔城作为门户堡垒的重要性,他必须以比原计划更快的速度把一批可战之兵送到北方。
利用那些改造之后的民用货船,利用戈尔贡河,或许是个好方案……
而在他的计划刚刚拟定出开头的时候,放在书桌上的魔网通讯终端突然发出了一阵嗡嗡声。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识别字符——是来自塞西尔城的特殊频道。
魔网终端随即被激活,在投影短暂抖动之后,高文看到赫蒂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
“发生了什么?”
“提尔小姐说有要事联络。”赫蒂简单说了一句,便向旁边侧开了身子——高文这才看到有一条长长的蛇尾巴正在赫蒂身后的画面背景中晃动,那蛇尾巴拱了两下,提尔的上半身从画面一侧晃悠到了画面正中。
“我又感觉到了,”海妖小姐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是食物的气息!突然变得很浓烈!”
高文心中顿时一紧——尽管他早已有了这方面的预料和准备,但当提尔突然冒出这条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神经紧绷起来:“方位,强度,你能大致确定目标的情况或状态么?”
“方位应该是在圣灵平原东部深处,但具体位置还感应不太清楚,它好像还被什么东西压制或封锁着,要么就是在地底深处,”提尔飞快地说着,“至于强度……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很微妙。它应该是‘活’了,这一点比大鱿鱼强,但它的气息并不稳定,也不纯粹,就好像是很多混乱的气息融合到了一起,而且还时强时弱。”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
是万物终亡会手中掌握的那份“神明力量”么?是他们用来制造神孽、激活神孽的“能量源”?这个能量源失去了控制?某种类似神明的东西正在苏醒?
所以晶簇军团突然的异变和这个失控的“神明力量”有关?
种种猜想涌上心头,高文控制着自己的思绪,询问眼前的海妖:“你们的女王是什么态度?”
“她对小饼干和你们的奥术能源技术都产生了兴趣,愿意提供协助,那边已经在准备元素折跃塔,但具体如何配合行动还要再商定,”提尔晃了晃尾巴尖,一脸严肃地说道,“另外我要代为转达女王陛下的话——海妖只能帮你们对付‘非人之物’,不会插手到人类内部的战争中,我们希望这次合作是纯粹而节制的,这是今后还能维持长期合作的保证。”
“这已经足够了,”高文诚心实意地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
“无须在意,互惠互利,”提尔摆了摆手和尾巴尖,随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通讯画面,仅有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你们这个怎么关的?哦,那你来关吧,我先走了。”
两秒钟后,赫蒂重新出现在高文面前:“先祖,派往废土边缘的工程队伍已经开始返程,宏伟之墙的增补工程已顺利结束。”
“总算有个好消息,”高文轻轻舒了口气,“很好,让这些人员先充分休息,随后安排他们去建设二期坦克工厂和兵工厂,让那位精灵魔导师去魔能技术研究所,协助瑞贝卡完成反重力符文的转译和优化工作。”
“是。”
第六百三十四章 延伸的防线
混沌虚幻的天空笼罩着色彩单调的大地,抽离了颜色的景物在视野中呈现出缺乏层次感的状态,泛着说不出的诡异,微风吹过,风中卷起细碎的黑色尘埃,尘埃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维多利亚站在这个充斥着黑白双色的世界中,向来冷漠疏离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了一丝惊讶。
而为她带来惊讶感的人就在她旁边,那位性格有些过于活跃的半精灵正一脸得意地站在那里,一头黑色长发仿佛烟尘般在空气中微微飘动,金色的眸子中带着笑,下半身凝聚着一团不散的暗影云雾,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暗影界的精灵,和这个黑白双色的世界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不可思议的力量,”维多利亚静静地看了琥珀几秒钟,轻声赞叹,“你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暗影大师,怪不得暗鸦会两次败在你手上。塞西尔公爵手下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再多夸两句也没问题,平常难得有人这么夸我,”琥珀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话说你提到的那个暗鸦我有印象,被我从暗影界踹出去两次的那个是吧——有机会你得劝劝他,实在不行还是练个双手剑长柄锤什么的吧,暗影之道可能不适合他……”
熟悉的人都知道琥珀这张嘴一旦开始bb就会很快跑题,基本上没有几句是有意义的,但维多利亚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半精灵的节奏,当场就有点愣神,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好在琥珀的bb都是一阵一阵的,短时间内得不到回应她自己就会把思路跳过去——这半精灵活动了一下手脚,抬眼看向远处那座半坍塌的、呈现出诡异堆叠状态的城堡,用一种犯罪分子准备作案的口气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干活吧——那边应该就是郁金香堡的暗影映照。”
维多利亚抬起头,看到了道路尽头的那座城堡:黑白双色的碎块堆叠在灰黑色的大地上,残垣断壁中还可以看到一些能分辨出来的城堡墙体,在这个诡异错乱的暗影界中,半毁的郁金香堡呈现出明显的混乱感,它的一部分结构似乎已经失去了材质细节,另一部分结构则以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互相重叠、堆积,整个城堡就好像一幅失败的画作般失去了协调,唯有尚且完好的法师塔和一部分附属塔楼还清晰地树立在城堡后部。
这是维多利亚第一次进入暗影界——作为一个冰霜法师,她在暗影之道上的造诣仅限于一些理论知识,这个神秘诡异的世界让她开了眼界,也让她感叹起身旁这个名叫“琥珀”的半精灵在暗影技艺上的强大。她跟在琥珀身后,依靠迅捷术、风眷术等法术加持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同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为何追随塞西尔公爵的?”
琥珀仿佛入水的鱼一般在暗影界疾行着,身上裹挟的黑色烟雾在空气中肆意飞扬,她听到维多利亚的话之后微微偏过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怎么?想挖角?”
维多利亚郑重摇头:“不,那不是贵族所为,如果我真的想雇佣你,我会直接去和塞西尔公爵交涉,同时也在更正式的场合征询你的意见。我现在只是好奇而已。”
“啊,光明磊落……但老粽……高文就不一样了,”琥珀笑了起来,“如果他想挖人才,而且是挖那种明显就不可能通过正面交涉得到的人才,那他肯定会暗中游说金钱收买舆论造势人心拉拢各种手段无所不用。”
维多利亚再次感觉话题有些接不下去,只能摇了摇头:“……我们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同。”
“所以我还是更适合在高文那边,不适合在你这种‘正统’贵族身边,”琥珀随口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追随塞西尔公爵么?其实也没什么,我挖了他的坟,然后被当事人发现就给抓住了,其实我当时挖坟进去只是想躲一躲来着。”
维多利亚惊愕地看着琥珀,仿佛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不敢相信是吧?但还真是这么回事,”琥珀浑不在意地说着,“其实我一开始被扣下还挺不乐意的,我当时想的是假装答应,然后趁高文不注意偷了他的钱就跑,然而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打不过,真的打不过,而且还跑不掉,我就只好留下了。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决定还挺对——第二年工钱就涨上来了。”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但略略闪动的眼神却显示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冷静淡漠,她深深地看了琥珀一眼,用尽可能平和的措辞说道:“我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描述自己对一个贵族的效忠经过,你……真的……很特别。”
“……女公爵,你搞错了一件事,”琥珀此时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维多利亚,“我从没效忠过什么高文·塞西尔公爵,我没有效忠过任何一个贵族和他的血脉家族。”
维多利亚淡漠的表情被打破了,她有些惊愕地看着琥珀。
“我不是什么贵族后裔,我的超凡力量一半源自天赋,一半来自一个被教会和贵族联手处死的盗贼,我自然也没有向贵族宣誓效忠的资格,因为我连姓氏都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这种资格,”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起初,高文给我一个月一枚金币的工钱,所以我为这一枚金币负责,后来工钱涨了,我就为涨了的工钱负责,再后来他建立了塞西尔城,统合了康德地区,他让农奴用工作赎身,让平民可以走在道路中间,让商人不必给骑士磕头,我喜欢这一切,而我的工作就是维持这一切,所以我开始为我的工作负责。
“再后来,他建立了塞西尔公国,在那里,公民们都能读书,都能工作,从前年到去年,塞西尔城的冬天没有一个人饿死,于是我效忠了,我在心里偷偷效忠了塞西尔公国。
“女公爵,我不是贵族,哪怕将来高文给了我个贵族头衔,大概我也永远成不了你们那堆条条框框里的标准贵族。我没有效忠塞西尔公爵,没有效忠塞西尔家族,没有效忠任何一个所谓尊贵的血脉和头衔,尽管我尊重目前塞西尔家族的每一个人,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值得尊重,可我不效忠他们,他们也从未要求过我效忠。
“非要说的话,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效忠目标——我们效忠的,是高文·塞西尔建造起来的东西,而不是他本人。
“女士,如果你分辨不出这之中的区别,那恐怕我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半精灵,在进入暗影界之后,这位半精灵小姐发生改变的似乎不仅仅是气质,还有一点点性格,但她所说的那些话……未尝不是她平日里真心所想的。
“我会努力尝试理解的。”维多利亚平静地说道。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贵族的,绝大部分都不喜欢,但最近我眼中又多了两个例外,一个是你,一个是点燃烽火的贝尔克,”琥珀转过身,一边继续赶路一边说道,“我曾经一直觉得贵族口中的高尚品德都是在吹嘘,但至少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实际存在的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女公爵,个体不能代表整体,我仍然不喜欢贵族。”
维多利亚再次跟上了这位半精灵的脚步,她保持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既没有为贵族制度做辩护,也没有给眼前这个似乎对贵族群体抱持很深偏见的半精灵解释什么血统传承的意义,尽管她曾经对这些东西都很在意,然而此时此刻,她竟一点都不想为这些东西辩解。
在沉默之后,她只是问了个问题:“过去两年的冬天,塞西尔城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饿死?”
“当然,我们有完备的人口统计和管理制度,每一个人口的死亡和出生都是登记在案的。”
“……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在没有贵族体系的情况下……”
“你是说粮食供应还是人口管理?”
“都有。”
“哦,那就要慢慢说起了,”琥珀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算太远的坍塌城堡,“我们或许应该先从土地和人的关系开始讲起……”
……
红枫城北方平原,戈尔贡河畔,高文站在前线营地的一座瞭望台上,注视着码头方向繁忙的景象。
炮火和烈焰驱散了这片平原上的腐化污染,塞西尔军团成功占领了一座曾经属于当地领主的大型码头,在紧张的改造施工之后,工兵部队在旧有码头的基础上拓宽了路面,加固了石质的栈桥,让这里变成了临时的军用码头,此刻正有一辆辆整齐排列的坦克驶向那些加固之后的栈桥,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方阵排队登船。
戈尔贡河的河面上,三艘塞西尔主力战舰正在远离栈桥的地方执行警戒任务,而一系列用民船改造来的护卫炮艇或后方船厂赶工出来的轻型炮舰则在宽阔的河面上往来逡巡,又有数艘甲板宽阔、船体四平八稳的坚固船只贴在栈桥边缘,装载着那些登船的士兵和战车。
那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军舰的货运船只是从后方调配来的改造型军用货舰——尽管说是改造成了军用,但由于时间有限,它们其实只不过是在船壳的关键部位增加了一些钢板,在船体上焊了一套护盾发生器,以及在船舱里安装了一套能够和“开拓者号”建立连接的魔网终端而已,甚至连基本的武器系统都没有(要增加武器系统就意味着对动力脊进行大规模改造,而造船厂那边的产能不够),它们的安全,完全依赖于护航的军舰。
这些“装甲强运舰”原本是准备用于转移北方地区的难民的,在地面部队向北方推进之初便开始进行改造,但等到它们终于改造完成的时候,高文却发现污染区内几乎没有多少难民可供转移,于是这些船只便被用于向前线运输各类物资补给,而今天,它们又迎来了新的任务:与塞西尔舰队一同起航,满载战车和士兵前往圣苏尼尔防线,守住那座重要门户。
这只经由戈尔贡河北上的部队将比地面主力提前数天抵达圣苏尼尔。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菲利普来到瞭望台上,对高文行礼后说道:“钢铁游骑兵已经把维多利亚女公爵和琥珀送到郁金香堡附近,战士们目测确认了那座法师塔确实还在运行,如果一切顺利,消息将在今天被送往圣苏尼尔。”
“很好,”高文点了点头,“等她们回来,这边应该也装船差不多了,正好可以登船出发。”
菲利普略微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再次确认:“您真的要亲自同往?”
高文笑了起来:“我都已经到这里了,再往北走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支先头部队要执行的任务艰苦且危险——为了尽快支援王都,它要脱离地面主力,在抵达圣苏尼尔之后,它至少要在远离后方支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五天。最糟糕的情况下,圣苏尼尔会在这支先头部队抵达前被攻破,这样一来先头部队就等于直接被送到了怪物的包围圈最深处——即便有开拓者号和极光、晨星两艘战舰掩护撤离,部队损失也会极其惨重。”
“所以它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地面指挥官,”高文看了菲利普一眼,“你必须留在后面指挥主力军团,那剩下的就是我了。”
“……确实如此。”
“我会先去圣苏尼尔组织防线,有三艘主力战舰的火力支援,北边出不了问题,”高文笑着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你只需要继续按照计划推进就好,布置好沿岸防线,阻止那些怪物进一步污染西岸,最后,我们在圣苏尼尔汇合——合拢这条封锁线。”
说完,他轻轻呼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而至于王都会不会在那之前沦陷……维多利亚坚信柏德文和威尔士可以把圣苏尼尔守下来,我就信她一次吧。”
第六百三十五章 国王
戈尔贡河,甲板宽阔的装甲货舰“纳比尔”号上,船长纳比尔扳动了一根铁灰色的拉杆,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和震颤从他脚下传来,澎湃的动力推动着这艘力大无穷的机械船缓缓加速,在前方开阔的河面上,数艘和纳比尔号相似的船舰同样升起了各自的魔能翼板,散发着微光的魔力尘雾在整个河面上缓缓飘散。
机械长的声音从旁边的铜管中传来:“机械舱运转正常,船长!”
蕴含着充足水汽的风迎面吹来,塞西尔的旗帜在纳比尔号的船首上迎风飘扬,人过中年的船长离开了舱室,来到位于上层的小甲板上,他扶着小甲板铁质的栏杆,看着自己脚下这艘庞然大物缓缓加速,感受着它体内充盈的澎湃动力,轻轻呼了口气。
任何时候,乘风破浪的感觉都能让这个和船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男人平静下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踏上战场,他只是个游走在白水河上的船长,三艘木质货船是他的骄傲,他的生活原本和战场无缘,但战争却向他滚滚扑来——塞西尔家族突然崛起,培波伯爵则征用了大量船舰去对抗这个突然崛起的家族,这其中就包括纳比尔的两艘船,以及他几乎所有的船员。
一场战争之后,“白水河上的纳比尔”损失了大半的家产,只剩下一艘最老旧的货船和积累了半辈子的航行经验。
再然后,塞西尔公国建立了,河道重新变得畅通,商业繁荣起来,各种各样的新东西层出不穷,新式的机械船开始取代旧式货船,丰厚的补偿和诸多可以期许的好处让心灰意冷的船长动了心,他有了艘新船,起的名字还是他当年第一艘船的名字,纳比尔号——用自己的名字给船命名,这在船长之间非常常见。
再然后,新的战争到来,政务厅开始向民间征募船只,同时招募经验丰富的船长,他们许诺了丰厚的条件,于是纳比尔再一次动了心——当然也或许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塞西尔公民的荣誉感”,他响应了征募,连人带船一起上了前线。
这个世界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很快,快到纳比尔根本来不及思考它是在何时变成这样的,或许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般活着,活在一个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上,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偶尔回头的时候,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让人意外。
纳比尔深深吸了一口戈尔贡河上的清新空气,他看到有一队士兵正从甲板上走过,他们在检查战车上的苫布,检查固定战车用的铁钩和缆索,那些士兵腰杆挺得笔直,走路仿佛带风,英武又自信,个个都是顶好的棒小伙。
他们有父母家人,有亲戚朋友,或许还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他们穿着鲜亮的铠甲离开故乡,离开的时候或许曾和家人拥抱,和爱人吻别,他们怀里还揣着小小的信物或者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件,和信物放在一起的还有印着姓名编号的铁牌。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场战斗,幸运地活到了今天——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会倒在接下来的战场上,另一部分则会带着荣耀(以及可能的伤病残疾)回到故乡……
若干年后,那些仍然活着的,或许会开始给子女们讲述他们一生所经历过的战场,其中或许也包括了这一次,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了这艘曾运送过他们的装甲货舰,包括一个多愁善感,又充满冒险精神的船长……
纳比尔转过头,看向远处烟波缥缈的河面,开拓者号威武庄严的舰影在前方乘风破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塞西尔的旗帜迎风飘扬。
开拓者号上层甲板,维多利亚站在猎猎作响的旗帜下,伫立许久之后,她收回了望向北方的视线,接着转身回到舰桥,回到这头令人惊异的战争巨兽的“心脏”位置,在这里,高文正站在一幅摊开的地图前,和拜伦一同讨论着舰队在戈尔贡河北段最可能受到袭击的点,以及王都圣苏尼尔要面临的局面。
“我们会在两小时后通过斯通河口,”高文抬起头,看着来到地图前的维多利亚,“那是第一个需要减速的河口,同时也是彻底脱离地面主力部队的第一站。狮鹫侦察兵已经起飞,我正在等他们回传消息。”
“这将是一次风险很大的行动,但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冒险的,”拜伦挤挤眼睛,“回去之后,我可以给我的女儿吹嘘十几天。”
“我告诉柏德文,圣苏尼尔至少需要再守七天,”维多利亚看向那铺满整个桌面的地图,手指在王都的边缘拂过,“圣苏尼尔有东西两座‘卫堡’,只要这两座附属在城墙外部的堡垒在这七天内不破,他们就能等到支援。”
高文微微闭上眼睛,来自卫星视角的俯视图景在脑海中迅速移动、缩放,王都圣苏尼尔浮现于他的视野中央。
那座庞大而古老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平原上,它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魔法护盾,护盾的微光因魔力流转而微微涨缩着,让整个王都仿佛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而在这颗“心脏”西南和东南的城墙外,两座坚固的堡垒上空闪光不断。
在城市之外,一片扭曲蠕动的“潮水”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圣苏尼尔的防线,但又被那两座堡垒不断泼洒出来的闪光一次次抵挡下来——那些闪光是燃烧的石弹,附魔的弩箭,以及战斗法师塔释放出的魔法飞弹。
圣苏尼尔积累数百年的底蕴,正在面临它建城以来最艰巨的考验。
……
一只受惊的鸟雀掠过圣苏尼尔阴沉的天空,一片掉落的尾羽飘飘扬扬地落进白银堡的庭院,庭院中,身穿一身华服,腰挎皇家纹饰长剑的威尔士在步道上停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片飘落的尾羽,随后又面无表情地轻轻放开。
在他身后,全副武装的王家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停下了脚步,一同停下脚步的几名骑士身上的铠甲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
科恩·罗伦低声询问:“殿下?”
“连鸟都开始逃离这座城市了,”威尔士·摩恩轻声说道,“这本应该是白尾雀筑巢的季节。”
科恩·罗伦低下头:“但人不是鸟。”
威尔士微微点头:“去吧。”
“是。”科恩·罗伦绷直身体,敲击了自己的左胸,随后转过身,带领着骑士们快步离开。
威尔士则在副团长离去之后才慢慢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阴影深处。
柏德文·法兰克林慢慢从那里走了出来:“殿下,您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敏锐。”
“法兰克林公爵,”威尔士注视着眼前的摄政公爵,“您在这里做什么?”
“金橡木厅的会议已经开始,贵族们正在等着您出现。”
威尔士默然了两秒钟,轻轻点头:“七天,是么?”
“是的,七天。”
威尔士没有再说话,他越过柏德文公爵,迈步向前走去。
柏德文·法兰克林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殿下,您的目标明确么?”
“明确,”威尔士脚步微微停顿,“我去加固城墙。”
金橡木厅中,吵杂的讨论声正愈演愈烈,王都的贵族们,骑士家族的代表们,执掌着力量的主事者们在这座本应庄严肃穆的大厅中吵的不可开交——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对局势的控制权,讨论渐渐变成争论,争论又渐渐接近了争吵,在生死存亡面前,在王国的权力核心分崩离析,军事力量一溃千里,王都对外指挥机能完全崩溃的情况下,这座城市中最后的权力者们似乎终于抵达了极限。
城市外面的怪物变得越来越多,局势变得毫无希望,困守王都似乎已经失去意义,面对这种局面,多少大义凌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微弱,唯有切实自保的方案在占据上风。
但突然之间,侍从略有些尖锐的高声唱喏打破了金橡木厅中的争吵,那扇沉重的包金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大门敞开,威尔士·摩恩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位王储迟到了,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但即便是不被人重视的王储,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质疑他的迟到,威尔士·摩恩只是静静地环视了大厅一圈,随后便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大厅尽头的高大座椅。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金橡木厅中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很多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到今天的威尔士王子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同,而另一些人则悄然离开了自己的坐席,不动声色地来到王子身边。
威尔士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正站在大厅的中段,在周围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中,他的目光扫过几人,开口说道:“我们将全力守住这座城,谁反对?”
周围的贵族们一下子鼓噪起来,有人高声叫道:“殿下!困守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们有支援,”威尔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他开口的时候,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援军在路上,七天后就到,他们是南方的塞西尔军团,维多利亚女大公也在其中。”
这一次,周围贵族的鼓噪竟比之前更甚,无数人震惊于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有人脸上带着惊喜,有人相顾愕然,但更有人不小心喊道:“这……这可能么?!殿下,这消息是真的?”
威尔士再一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心与他预料的一样。
并不是只要等到援军的消息,圣苏尼尔就会变成一块铁板,在这座沉沦、腐朽、分崩离析的城市中,王室早已失去威严,今日甚至就连摄政公爵都难以压服所有的贵族家族,任何人说的话都不会被所有人相信,哪怕说话的人有着摩恩的血脉——恰恰相反,有人会认为这消息是他故意散布出来,为的是让其他人死心塌地地死守这座城市,争取足够的时间,好让王室能够转移他们那最庞大的财产。
即便这消息由柏德文·法兰克林说出来也是一样。
因为如果某些人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他们百分之百会这么干。
威尔士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出声喊叫的贵族,慢慢说道:“全力守住这座城,等待七天后的支援,这是命令。”
“殿下,您还不是国王,您还不能直接下这种命令!”被威尔士注视的王都贵族惊叫起来,“至少您要等……”
“路克雷伯爵,”威尔士打断了他,“你的家人,情妇,珠宝以及本应守在城墙上的骑士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路克雷伯爵瞪大了眼睛,似乎终于从这个缺乏威严和存在感的“名义王储”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和震慑:“我……我……”
威尔士平静地说道:“路克雷伯爵,你不该把他们送出城的,这是叛国。”
路克雷伯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出几句辩护,然而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一柄装饰着金色花纹的王家佩剑不知何时已经刺穿他的喉管,精准,无声,瞬间致命。
威尔士微微侧开身子,看着那位王都贵族像一个破麻袋般倒向地面,一股喷射出来的血液溅在他脸颊上,而他垂在身旁的长剑表面,已经浸染了一层刺眼的血光。
周围瞬间寂静无声,只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和一双双隐含着震惊和恐惧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事实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在这金橡木厅中,在这安苏王国最神圣庄严的地方,威尔士·摩恩竟当着几十个王都贵族的面,亲手处死了一个伯爵?!
大厅中的另一半人,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威尔士甩了甩长剑上沾染的血液,迈步走向大厅尽头的那张座椅,而直到这时,震惊失声的贵族们才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纷纷惊呼、躁动,但一阵阵沉重的铁靴踏地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每一个想要发出质疑的声音——
大量全副武装的骑士冲进了金橡木厅,迅速控制了大厅所有的出入口并包围了大厅中央的会议长桌,身穿蓝色战斗法师袍、内衬锁甲的科恩·罗伦随后进入大厅,高声宣告:“王室骑士团原团长海拉克·博格因纵容士兵逃亡被剥夺团长一职,即日起幽禁。
“依军制,我已接任王室骑士团团长职位。
“王室骑士团向威尔士·摩恩陛下宣誓效忠!”
威尔士·摩恩陛下?!
一双双惊愕的视线看着眼前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局势变化,他们看着那个已同时具备超凡骑士和法师之力闻名的骑士团“副”团长大踏步地走进大厅,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跨过路克雷伯爵的尸体,仿佛终于开始明白过来今天这里要发生的事情,而此刻威尔士·摩恩已经来到了大厅最深处的那张座椅前,这位曾经离开白银堡二十年的王储转过身,慢慢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视线扫过所有人。
路克雷伯爵的鲜血沾染在他脸上,那张被所有人轻视了二十年的面孔在这一刻显得令人恐惧。
“从今天起,我加冕为安苏国王。”
听到威尔士·摩恩平淡的声音,大厅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人们惊疑不定地互相看着,有的人还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而有的人却下意识地冒出了疑问:谁来举行这加冕仪式?
就在这时,有位于大厅门口附近的贵族低声惊呼起来:“法兰克林大公来了!”
人们伸长了脖子,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正走进门口的柏德文·法兰克林,这位摄政公爵缺席了整场会议,而在人们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笼罩住了所有人。
柏德文·法兰克林手中托着国王的金冠。
这位西境公爵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大厅尽头的——王座。
有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金橡木厅,不仅仅是召开最高级贵族会议的地方,也是国王加冕的场所;
威尔士·摩恩的一身华服,其实是国王加冕时的礼服;
那柄处死了路克雷伯爵的纹饰长剑,是国王接受加冕时的礼仪佩剑。
在一双双充斥着紧张、畏惧、期待、惊愕等复杂情绪的眼睛注视下,柏德文·法兰克林跨过了最后一段距离,他来到威尔士·摩恩面前,手中的金冠微微举至半空。
但他的动作静止在这里,没有继续下去,没有将金冠戴在新国王头上。
威尔士自己伸出手,接过了那沉重的冠冕,慢慢将其放在头顶。
大厅中,每一位王都贵族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今日起,安苏将不会再有摄政公爵了。
威尔士·摩恩戴着曾经为埃德蒙准备的新王冠冕,默默地注视着大厅中的一切,几秒种后,他站了起来,将染血的国王之剑慢慢举起:
“守住圣苏尼尔!
“这是国王的命令!!”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守城
威尔士?摩恩加冕了。
在这个安苏即将倾覆的时刻。
发生在金橡木厅的事情最终传播出去了一部分,在某种有意无意的控制下,生活在内城区但没有资格进入金橡木厅的贵族们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们知道国王处死了“叛国者”,知道新国王在加冕之前便已经获得王室骑士团的效忠,知道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交出了国王的金冠,而威尔士亲自为自己完成了加冕——除了这些表面上的经过之外,发生在骑士团中的清洗,数名大贵族因叛国罪在加冕仪式结束之后即被幽禁的经过则只有少数人知道。
就这样,空悬已久的王位上终于又有了国王,王室骑士团再次以国王的名义回到了战场,在那一天,从金橡木厅走出来许多脸色苍白的贵族,而之前纷繁吵杂的各派声音在这之后便被统合到了一处,关于“南方援军”的消息开始在全城传播,新国王则出面确认了这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守城士兵受到了鼓舞,各个骑士团中的贵族子弟也安定下来,惶恐不安的市民稍微恢复了一些勇气,已经濒临崩溃的王都秩序在悬崖边上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安全的边界——尽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但圣苏尼尔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暂时”。
一道巨大的奥术电弧劈开空气,伴随着强烈的闪光和一连串的爆炸轰击在东南部的城墙上,庞大的圣苏尼尔大护盾泛起层层涟漪,将奥术电弧的冲击消弭于无形,仅留下残存的一片电芒舔舐着护盾,在城墙外的空气中四处逸散。
士兵们在震动中东倒西歪,一名身披王室徽章披风的骑士第一个从人堆里爬了起来,举起刀剑声嘶力竭地呼喝:“弩炮——上附魔箭矢!!”
骑士的鼓舞光环向着四周扩散,让身为普通人的士兵们迅速恢复了行动能力,战士们冲向最近的弩车和堆放着箭矢的平台,开始飞快地准备反击——城防弩炮所谓的“箭矢”其实就是标准尺寸的战矛,钢制的箭头上镶嵌着一点点细碎的秘银,战斗法师守在弩车旁边,看到士兵将新的箭矢放入沟槽之后便立刻为那些许秘银中注入魔法的力量。
“砰”的一声弓弦振响,箭头闪烁微光的巨大“箭矢”破空而出,在那些许秘银中蕴含的魔力彻底消散之前,它们已经划着弧线坠入平原上那层涌动的恐怖之潮,一点闪光在坠落点爆发开来,紧接着便是一团不大不小的爆炸火团腾空而起。
城墙上,骑士再次扬起长剑,高声呐喊:“重装——瞄准!”“放!!”
第二轮附魔弩箭坠向战场,而伴随着那些巨大箭矢一同飞出去的,还有城墙后方的战斗法师塔所发射出的大型奥术飞弹,第二轮打击在那些怪物中炸出了一团更加盛大的火光,所换来的则是同样盛大的回击——即便狂乱的怪物也有着反击的本能,疾风骤雨一般的奥术电弧顷刻即至。
一道圣洁的白光恰到好处地降临,在那些奥术电弧开始消耗圣苏尼尔大护盾之前将其挡了下来,身披朴素白色裙袍的维罗妮卡缓步走上城墙,她的双手微微张开,圣光在她身旁的空气中浮动着,与她身后的整个神官团隐隐共鸣。
“神官团到了!”指挥此处防线的骑士发出惊喜的叫喊,“所有人复位,重装,继续反击!!”
大量身披白色长袍的圣光牧师和身穿白色铠甲的教廷骑士从维罗妮卡身后跑上城墙,一边释放各种神术帮忙抵御晶簇巨人的攻击,一边开始飞快地治疗那些受伤的士兵——即便有圣苏尼尔大护盾的存在,也不是所有的攻击都能被挡下来,偶尔穿透护盾的奥术闪电和护盾剧烈震荡时产生的冲击波都会导致守城士兵的伤亡,而掌握着治愈能力的神官在这时就显得尤为重要。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充斥四周,间或夹杂着魔力爆发、护盾共鸣、弓弩发射的各类声响,这个充斥着死亡和战火的地狱与宁静祥和的圣光大教堂仿佛两个极端,而维罗妮卡却置身其中,脸上仍然维持着淡然圣洁的模样,仿佛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事实上她身边甚至都围绕着一层有若实质的“宁静”气场,就仿佛圣光大教堂的安宁环境已经固化在她身上一般,随着她的行动来到了城墙上。
“仅仅因为王位上有了一个国王么……”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众志成城的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轻声说道。
一名身披白底金边长袍的中阶牧师跑到维罗妮卡面前:“圣女大人!西段城墙出现大量伤亡,那边的神官团……”
维罗妮卡温和地微笑着,用令人安心的语气说道:“你带着人手去支援,这里留给我就可以了。”
“大人,您的安全……”
“你们是来保护这座城,不是来保护我,”维罗妮卡打断对方,“去吧,我还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
“……是。”
神官团飞快地离开了,维罗妮卡则静静地站在激战正酣的城墙上,圣光的力量从她身边慢慢弥散开来,笼罩着附近所有的将士以及一部分圣苏尼尔大护盾,这源源不断的强大圣光甚至超过了一整个神官团的力量总和,在圣光的庇佑下,这段防线迅速稳定下来,甚至转入了有力的反击阶段。
指挥防御的骑士对维罗妮卡投来感激的视线,却没有时间前来详细道谢——如果是在往常,骑士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够与“圣女公主”对面交谈和致敬的机会,但现在,守卫城市的任务显然比什么都重要。
维罗妮卡则只是淡淡地对骑士点了点头,接着低下头,看着自己身边逸散出去的圣光。
这光明的力量源源不断,即便不去刻意祈求和引导,它们也在自然而然地涌现和聚集着。
“守护的意愿……非常强烈,”维罗妮卡低声自言自语着,手指仿佛拨弄着某种有形之物般搅动身旁的一缕圣光,“有趣的是,城墙上的少量非圣光信徒也在得到平等的庇护……
“人类的求生欲在这种时刻会超过信仰领域规划出的束缚么……
“人真的在指引圣光……”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段城墙。
昨天才完成加冕的安苏新王笔直地站在墙垛后面,他以双手拄着国王之剑,一身描绘着复杂金色花纹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蓝底金纹的王室披风在身后微微摆动,而国王的金冠仍然戴在他头顶,沉重庄严。
这是在任何场合下都格外醒目的着装,从实用意义上来讲,穿着这样一身鲜亮的甲胄出现在战场上只能让自己很快变成敌人的目标,但在这里,只有足够醒目,守城的将士才能看得清楚国王在什么位置,才能维持士气高昂。
不管是新王加冕,还是援军情报,亦或者骑士团对各个贵族的强力控制,所有这些手段所带来的斗志和团结力量都是暂时的,这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城,而外面的敌人无穷无尽,再坚韧的钢铁意志在这种困守局面下都会被不断消耗,因此国王必须站在城墙上,好尽可能地将这“暂时”延长的久一些。
一阵风声响起,柏德文?法兰克林驾驭着飞行术降落在威尔士?摩恩身边:“陛下,西段城墙的护盾已经重新充能,墙体正在自我修复,防线暂时稳定了。”
威尔士轻轻点头:“伤亡情况怎么样?”
“三百二十名士兵受伤,二十七人当场死亡,但神官团及时赶到,伤亡没有进一步扩大。”
“西墙壁垒呢?”
“仍然完好,护盾挡住了最强力的一击。”
所谓西墙壁垒,指的就是包括西段向前延伸的一部分主城墙在内,再加上整个西侧“卫堡”所形成的防御结构,与之对应的则是东墙壁垒。这两座壁垒结构,是圣苏尼尔面对来自圣灵平原的攻击时最大的倚仗。
威尔士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从平原方向收回:“保持这种局势,我们就能守下来。”
“但我们会在第五天或者第六天的时候耗光法师塔的能量,大护盾也会濒临极限,到那之后,就只能用人命来抗了。”
“七百年前,我们的先祖就是用人命把这个地方打下来的,现在用人命去守,也没什么不对的。”
柏德文公爵的目光在威尔士脸上停留了很久,终于轻声说道:“陛下,几乎所有人都没能真正看清您。”
威尔士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说道:“其实他们的判断本来没错。”
两秒钟的沉默之后,柏德文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说道:“陛下,如果一切如愿,那么七天后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大军便会抵达。无论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支大军都具备杀穿这些怪物的力量,具备平息这场灾难的能力。”
“我知道。”
“……那么,看来这也在您计划中了。”
城墙上一时间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只有远处的喊杀和空气中掠过的呼啸爆鸣声此起彼伏,整整数分钟后,柏德文公爵的声音才打破这份沉默:“陛下,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援军没有在七天后赶到,您做好准备了么?”
“当然,”威尔士平静地说道,“我姓摩恩。”
“那么,法兰克林与您同在。”
……
“校准者”光束所形成的炫目光流渐渐消散,唯有空气中残存一道扭曲的轨迹显示着之前那可怕洪流曾经存在过,河岸上那些可能威胁到装甲货舰的晶簇集群被消灭之后,整支舰队重新开始加速,飞快地向着戈尔贡河北岸继续前进。
开拓者号上,一只体型巨大的装甲狮鹫平稳降落在宽阔的甲板上,一位女性狮鹫骑士翻身跃下坐骑,将自己的伙伴交给接应的士兵之后,女骑士迈步走向不远处的舰桥。
数分钟后,琥珀来到高文身旁:
“狮鹫骑士观察到北方很远的地方有大规模交战的迹象,位于戈尔贡河西岸,似乎是有人在组织封锁河岸,抵御晶簇渡河——从魔力反应判断,封锁河岸的一方并没有落入劣势。”
“看来王都那边并没有完全瘫痪……至少他们还有余力封锁戈尔贡河的一部分河岸,防止污染扩散,”高文微微点头,颇感欣慰地说道,“应该是法兰克林公爵的西境军团到了——西境军团的战斗力比不过东境和北境,但至少也是护国军团之一,封锁一条河岸还是能办到的。”
琥珀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暂时不用太担心污染过河的问题了,而且我们也能更早点和北边……”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看到一名军情局干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那干员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手中还紧紧握着一纸刚刚抄录来的情报。
琥珀接过那份情报,匆匆扫了一眼,便带着惊讶将其递给了高文:
“两个重大情报。
“第一,可能是因为舰队正在接近北边完好的中继站,我们刚刚恢复了和圣苏尼尔联络站的通讯,信号虽不稳定,但已经能勉强联络。
“第二,威尔士?摩恩加冕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胶着
这确实是重大消息了。
高文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但显然正在陷入思索,而站在旁边的维多利亚则下意识地向琥珀寻求证实:“威尔士加冕了?消息可靠么?”
“消息可靠——我们在圣苏尼尔城的情报人员一直在维持运作,他们在这方面可比你们的皇家影卫靠谱得多,”琥珀看了维多利亚一眼,“目前详细经过还不清楚,但可以确认新王加冕暂时稳定了王都的局势,目前圣苏尼尔所有的骑士团和兵团都已经对国王宣誓效忠,白银堡方面还公布了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这让城内居民也初步安定下来。总而言之,王都那边的情况正在好转——虽然只是暂时的。”
高文一边听一边点头,接着看向维多利亚:“你说你了解威尔士,那么这一步你料到了么?”
“这……”维多利亚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摇头,“这超出了我的预料。”
“其实我多少猜到了一些,”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圣苏尼尔是一个泥潭,你和我都知道那些贵族的行事准则,即便援军的消息送进城里,他们也还是会心怀各异——为了控制局势,威尔士和柏德文可以选择的路不多。”
“是么……”
维多利亚轻声说道,那张仿佛永远笼罩一层冰霜的面孔隐藏了她所有的内心想法,没有人知道这位冰雪大公此刻心中是何感想,但所有人都明确一件事,此时此刻加冕的国王,已经提前置身于风口浪尖上,而在安苏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摄政公爵制度,已经随着这次加冕宣告终结。
高文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闭目养神,但在内心深处,他脑海中却回忆起了去年宏伟之墙工程开始之前,王室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的那次拜访。
……
新国王的加冕稳定了王都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也稳定了差点就要崩溃的城内秩序,但人心的鼓舞改变不了战局的艰难——在这场决定生死的守城战中,防线的情况只能一天比一天恶化,这是无法改变的趋势。
怪物的数量巨大,仿佛无穷无尽,守城的士兵却每天都在减少;怪物不知疲倦,不惧死亡,人的意志却会不断消磨;怪物不担心物资补给,不在意任何损耗,然而圣苏尼尔城的所有物资供应都有限,它的护盾和城墙也不是传说中战神的宫殿,可以在战争中永续屹立——
第四天,晶簇巨人们的攻势突然增强,一支从圣灵平原东南部游荡过来的怪物大军被前线吸引,开始冲击圣苏尼尔的东部城墙,这次意料之外的冲击险些冲垮东墙壁垒上的防御,在一番浴血奋战之后,骑士团和王家法师们终于击退了敌人的进攻,然而代价是上千人在一场战斗中直接阵亡。
从城墙上抬下来的尸体没有被送入内城,而是在外城的城墙脚下直接焚烧,浓烈的烟雾和刺鼻的气味在外城区盘踞了一整天,甚至盖过了“鳟鱼街”那常年不散的著名味道。
内城区靠近围墙的一处民宅,一个高高瘦瘦、头戴头巾的男子推门走入屋内,他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一边抬起眼皮看向坐在附近桌子后面的同伴:“预备队已经被派上城墙,据说护盾正在越来越不稳定,那些怪物的攻击时常会穿透护盾,落在城墙上。”
高瘦男子的同伴是一个面庞泛黄,手脚粗大,头发胡须杂乱的中年人,他这时候正一边摆弄放置在桌子上的机器一边挠着头发,听到高瘦男子的话之后,这中年人才抬起头来:“琥珀局长发来情报,他们已经靠近谷地回廊附近的河口,并和那里的怪物交手了。”
“……有确切的消息比什么都好,”高瘦男人轻轻呼了口气,“这段日子真是艰难。”
手脚粗大的中年男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突然从街道方向蔓延过来的神圣、狂热气息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高瘦男子迅速靠近附近的窗板,眼睛贴在窗板的缝隙上,他看到一队身穿白色铠甲、披着白色罩袍的骑士正大踏步地走向城墙方向,那些骑士没有戴头盔,每一个人脸上都刺着充满神圣语句、象征符文的刺青,肉眼可见的圣洁光辉笼罩在这些骑士头顶和肩膀上,他们脸上带着某种狂热的表情,就好像下一刻不是要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而是要前往永生的神国一般。
高瘦男子离开窗户,对同伴说道:“是圣教军的骑士……脸上都是刺青。”
“教皇的内廷卫队……现在连圣光教会的预备队都上了,”手脚粗大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看样子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
圣光大教堂,一座高高的塔楼上,维罗妮卡站在窗前,注视着那些虔诚的圣光骑士在两名战斗主教的带领下奔赴战场,微微叹了口气。
在她的视野中,那些虔诚狂热的圣光骑士以及带领他们前往城墙的两名主教皆是熊熊燃烧的圣光火炬,虽然圣洁明亮,却已经不再是人类。
她离开窗口,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个圣光火炬:“珊迪,去大光明厅。”
名为珊迪的女祭司立刻说道:“你还需要休息,上一场战斗你的损耗太大了。”
维罗妮卡摇摇头:“为主而战的时刻,些许疲惫算不得什么。”
在她视野中,那根名叫“珊迪”的圣光火炬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并发出赞同的声音:“你说得对,我们去大光明厅。”
大光明厅内,圣光氤氲笼罩,隐隐约约的圣洁空灵之声在空气中回荡不休。
教皇圣?伊凡三世此刻离开了他的圣座,这位强大的圣光眷者手执那根象征神明代言人的白金权杖,极端苍老的身体虽然佝偻,却还是毫无动摇地站在大厅中央,从天而降的圣光笼罩在其头顶,凝聚出仿佛门扉一般的幻象,而在教皇周围,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厅的大主教们正环绕在他身旁。
主教团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祈祷仪式,他们低垂着双目,心中虔诚呼唤着圣光之神的回应,全场没有一个人开口,但却有层层叠叠的祷告声不断回荡,而这所有的祷告都指向圣?伊凡三世上方汇聚的那扇门扉,在这持续不断的祈祷中,圣?伊凡三世微微闭上了双眼,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他在那混沌低沉的呢喃声中仔细聆听、仔细分辨,接受着来自圣光之神的神谕。
第一段祈祷仪式结束之后,圣?伊凡三世微微张开了眼睛,看到维罗妮卡正站在自己面前。
这位“圣女公主”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进入了大光明厅,但并未打断仪式的进行,而是静静等到现在。
圣?伊凡三世温和地开口了,嗓音带着某种奇妙的共鸣感:“维罗妮卡,主最虔诚的孩子,你来了。”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注视教皇:“冕下,我来聆听神的旨意。”
圣?伊凡三世轻轻颔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激动与肃穆交杂的复杂表情:“罪恶的力量步步紧逼,圣洁的战士们大量牺牲,受苦难的人在祈求着圣光的庇佑,圣光之神已不忍看到这一切继续下去,祂命我做好迎接降临的准备,抵御最黑暗的时刻。”
说完之后,老教皇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凡人,终究还是需要庇护和引导的……”
维罗妮卡虔诚地低着头,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轻声说道:“……啊,确实如此。”
圣?伊凡三世微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降临仪式过程中,大光明厅将彻底关闭,所有下级神官牧师皆不可进入,维罗妮卡,你是主最虔诚的孩子,也是沟通神明和凡人的桥梁,你来负责把守大门,直到危机解除。”
维罗妮卡保持着头颅低垂,温和而恭顺地说道:“是,冕下。”
……
无尽汪洋深处,越过风暴和混乱魔力场的封锁,在由海妖统治的“艾欧大陆”上,一座规模巨大的设施正在渐渐成型。
这里位于海妖王城“安塔维恩”的搁浅区东部,宽阔平整的台地正对着安塔维恩巍峨的合金墙垒,海妖们在这片台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大型广场,广场之大足以容纳数万海妖在其中聚集(占地较小的人鱼形态或者盘的比较密实的海蛇形态),而在广场中央,工程机械正将大量合金框架、机器设备、建筑材料组合为一座数百米的高塔。
这高塔已经初具雏形,它就仿佛数层大大小小的贝壳环绕而成,流线型的建筑结构带着源自深海的独特美感,海蓝色的装饰线条层次分明,将塔身分成了三段主要结构,其基座厚重而低矮,塔身则高而笔直,最顶层则是悬浮在半空的一枚大型球体——那球体充盈着波动的水光,仿佛是纯水凝聚而成,却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形体,没有任何崩解迹象。
深水技师们正在这座高塔周围紧张忙碌,安装附属设备或者调试已经就绪的各个系统,而一位身穿海蓝色长裙,气质雍容华贵,下半身蛇尾盘起的女性则“站”在广场附近的一块巨石上,注视着正在施工的高塔。
一名手执三叉戟的蛇尾女官攀上巨石,在海妖女王佩提亚面前弯下腰:“女王陛下,元素折跃塔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准备就绪,之后便只需要等西部大陆那边发来准确的定位信号了。”
“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女官说道,“不过……建造并激活元素折跃塔消耗不菲,我们等于是付出了一次反应堆点火的机会。”
反正也点不着——佩提亚很想这么说,但女王直接说这个好像不合适。
“提尔传回来的奥术能量萃取技术已经足以补偿这点损耗,”短暂思索之后,海妖女王轻声说道,“更何况我们还有可能收获大量额外的能源物质。”
“……是的,我们已经把储能单元的能量管线连接到这边,转化、纯化、萃取相关的设备也已经准备就绪,但具体提尔提到的新食物是否符合标准,还有待验证。”
“没关系,哪怕不能拿来给飞船充能,至少还能拿来吃,”佩提亚倒是很看得开——或者说,海妖们一向都很看得开,“能让我们更加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也是好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再次把视线投向远方,看着另外一批深水技师操纵工程机械在广场周围安装各种防护设备,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次,除了注意用餐秩序之外,姐妹们还要小心安全,毕竟……这次的小饼干是活的。偶尔活跃起来的大鱿鱼不好对付,活着的小饼干应该也一样。”
(友情推荐朋友的书,仙侠题材,刀一耕的《匹夫仗剑大河东去》,虽然这苗还很嫩,但大神作者的书一般不用担心后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道墙
第五天。
晶簇巨人仍然如潮水般涌来,来自圣灵平原的怪物仿佛源源不断,而人的力量……已经濒临极限。
奥术能量汇聚成一轮又一轮的闪电风暴,毁灭性的力量不断舔舐着圣苏尼尔大护盾那摇摇欲坠的能量屏障,一种令人极端不安的低沉啸叫声在整个大护盾内部回荡着,仿佛成千上万人发出的嘶吼,又仿佛大地深处正在不断裂开一道通往深渊的裂口——曾经完整浑然的屏障此刻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大片大片支离破碎的噪斑覆盖在城市上空,那些噪斑以及充斥在护盾内部的啸叫无不提醒着城市的守卫们:护盾即将崩解。
过于活跃的魔法力量在平原上空蓄积着,已经开始影响天象,本应是夏季的时节,整个城市却被一阵阵阴冷的狂风席卷,蓝底金边的安苏王旗在城墙上空猎猎作响,迎着狂风狂乱舞动着,而在王旗之下,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骑士和士兵们正困守在投石机和大型弩炮旁,困守在墙垛后,以一种麻木般的坚韧注视着下方的平原。
用于守城的石弹和巨型弩箭仍然堆积在城墙上,然而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弩炮和投石机还在坚持作战——因为给弹药施加魔法效果的法师们已经法力枯竭了。
法力是比体力更容易枯竭的东西,也是更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因素,法师必须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下才能较快地恢复力量,然而此刻整个圣苏尼尔城都被动荡不安的魔力场笼罩着,人的精神毕竟不是机器,根本无法在这样的魔力环境下顺利冥想。王家法师们尽己所能地维持着防线的火力,但随着这超乎人类想象的激烈战斗一天天持续,越来越多的中低阶法师暂时失去了继续控制魔力的能力,而这些法师的退场,是整个防线不可避免走向崩溃的开端。
没有战斗法师提供辅助,常规的石弹和弩箭对那些晶簇巨人几乎没什么效果。
威尔士穿着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多出了不少伤痕的纹饰铠甲,手提国王之剑,缓缓走过南部城墙,阴冷的风在护盾和城墙之间穿梭不息,卷动着他身后的披风和前额的头发。
他走过一段刚刚经历过激烈战斗的城墙——这一段的护盾曾经被击穿过,强大的奥术电弧劈碎了大片的石砖,并在地面上留下一团团焦黑的残迹,工匠们和法师们紧急重新加固了这里的地面,修好这里的投石机,新的士兵代替了之前全员阵亡的队伍,继续坚守在这里。
一个身穿残破铠甲的骑士倚靠在附近的墙垛上,其胸甲上还依稀可以看到王室骑士团的徽记,他微微仰着头,满面血污,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威尔士确实以为这骑士战死了,然而当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怪物再次冲击屏障的一刻,满面血污的骑士便瞬间翻身而起,冲向了最近的投石机,开始指挥士兵展开反击。
新国王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他继续向前走去,巡视着他曾发誓要坚守下来的城墙。
又是一阵令人恐惧的呼啸声从护盾上响起,整个圣苏尼尔城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口大钟里般剧烈震荡。
片刻之后,风声响起,身披奥术之眼法袍的柏德文?法兰克林驾驭着风降落在威尔士身边,飞快地说道:“陛下,南区护盾节点刚刚烧毁了。”
“我听到了那声啸叫……”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它还能撑多久?”
柏德文公爵抬起手,指向王都上空那正在飞快蔓延的噪斑:“……它已经开始崩溃了。”
圣苏尼尔大护盾正在崩溃——它在过去的数天内承受了远远超出设计阈值的压力,此刻所有的节点都已经半毁或全毁,而更致命的是王都地下的魔力焦点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能量的匮乏正在引发护盾分解连锁反应,导致它的节点一个个被反噬的魔力吞噬熔毁。
城墙上也有人注意到了正在崩溃的大护盾,然而却没有人离开防线,威尔士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大护盾逐渐崩解的景象,几秒种后才轻声说道:“我们应该听从维多利亚大公的建议,把魔网规模扩大,把它和大护盾连接起来。”
“太多人对塞西尔的技术心存疑虑,现在,是接受代价的时候了。”
威尔士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向了圣光大教堂的方向。
一道磅礴的光辉正从那座古老的大教堂顶端喷薄而出,充盈着无尽庄严、浩渺的气息。
大护盾坚持不到援军抵达,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在护盾崩溃之后,用人命填充缺口之前,圣苏尼尔还有最后一层用于抵御的城墙。
“神权在这座王都中盘踞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履行他们的职责了。”
神降仪式已经进行到最终的关键阶段,大光明厅内已经变成一片圣光的海洋。
常年漂浮在大厅顶部的圣光云顶降至地面,宛若传说中天国降临之前的神圣异象,在圣光云顶的浸润中,大光明厅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尊雕塑都仿佛包裹上了一层水晶般的外壳,让神圣典籍中所描述的那座“光铸之城”降临到了人间,在这圣光充盈的海洋内,身披华贵法衣、头戴冠冕的主教们正在虔诚称颂着圣光之神的力量,层层叠叠的祷告声伴随着大厅里的圣光云海一同涌动着,并不断汇集向站在大厅中央的教皇——
圣?伊凡三世站在那里,手握象征着神权的白金权杖,他高高举起握着权杖的那只手,第一次将权杖重重地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大地,令大地沐浴恩典,众生得以庇护和赦免!”
光辉从教皇的五官孔隙中倾泻而出,仿佛一个强大的光源正充盈在他体内,并努力想要挣脱这血肉的束缚。
在主教们的齐声赞颂中,他第二次将权杖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天空,令世界光明照耀,邪恶无所遁形,黑暗无处隐藏!”
光辉在教皇身上流淌,凝聚出了一个更加高大,更加浩渺的虚像,这虚像依稀还有些教皇的面貌,然而其背后却又升起更多虚幻重叠的影子,仿佛无数人的面孔和身形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光辉灿烂的巨人形象。
最后,他第三次将权杖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您是黑暗中最初的庇护者,是凡人最初寻求的希望,众生将永远追寻光明,正如您将永远庇护众生——您是起源,亦是终结,您自有永有,永世不绝,我们祈盼您降临在这个受您庇护的世界上,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一阵圣洁而虚幻的钟声轰然炸响,压倒了大光明厅中所有的祈祷和赞颂,整个圣光大教堂的钟楼也鸣响起来,真实和虚幻的钟声交相呼应。
在钟鸣中,圣?伊凡三世的身躯上突然脱离出了一个光明璀璨的镜像,这个镜像和屹立在他身后的光辉巨人重叠在一起,二者迅速交融,并猛然拔高——
圣光大教堂上空,一个足有百米高的巨人缓缓站了起来。
神降仪式成功了。
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威尔士?摩恩静静地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巨人从城市中挺身而起,看着祂释放出的光辉迅速向着城墙方向蔓延,不禁有些动容。
“那就是神明的力量么……”
一声感叹间,笼罩王都至今的大护盾也终于抵达了它的运行极限,伴随着一连串怪异的呼啸和撕裂声,大片大片的噪斑迅速布满屏障,并在下一个瞬间四分五裂,化为漫天汹涌的光芒微粒洒向王都,而几乎就在护盾崩溃的同时,那个光铸的巨人也张开了双手,一道道仿佛水晶般的光壁刺破平原上空污浊的云层,层层叠叠地保护住了整个城墙。
没有理智可言的晶簇怪物丝毫不畏惧这来自神明的力量,它们反而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庞大能量亢奋起来,开始狂乱地嘶吼着,进攻变得更加疯狂,无数巨人用闪电,用身体,甚至用自爆来轰击着那层“新护盾”,然而光铸的巨人只是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笼罩整个城市的盾墙便岿然不动。
这便是圣?伊凡三世的神降术,能够将整个安苏王都置于暂时无敌状态的“地上天国”!
柏德文?法兰克林凝望着那庇护了整个王都的圣光巨人,忍不住轻声感叹:“可惜,如果圣?伊凡三世再年轻二十……不,哪怕是再年轻十岁,神降术就能维持三天以上,圣苏尼尔就可以万无一失地坚持到援军抵达……”
威尔士却没有回应柏德文的话,他只是皱着眉,视线扫过南部城墙——在圣光的洗礼下,无数疲惫的将士体力得到了恢复,一波又一波的精神鼓舞让他们进入了喜悦和感恩的状态,战士们纷纷拿出圣光护符开始祈祷,而即便是少数没有信仰圣光之神的,此刻也忍不住开始赞颂起圣光之神的名号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高高举起手中长剑:“抓紧时间休息!进食,饮水,检查武器,不要浪费时间!!
“神降术是有时间限制的!当它结束之后,圣苏尼尔的防线将只剩下我们的血肉之躯!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休整的机会——把握住它,坚持到援军到来!!”
在国王的喊声中,沉浸于对圣光感恩的将士们猛然惊醒过来,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份安全其实相当短暂,圣苏尼尔大护盾已经崩溃,此刻整个防线都是在依靠一个衰朽的老人强行释放的神术来维持着,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城墙上的所有人都立刻行动起来,开始饮水进食,抓紧时间休息,调整状态,以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
圣光大教堂内,大光明厅入口前的走廊上,维罗妮卡一个人正静静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为了确保神降术万无一失,所有的侍从和下级神官都已经被遣散,此刻仅有一队苦修士和一队内廷骑士在建筑物外把守,而通往大厅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
“神降术么……”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庄严神圣的气息不断从前方那扇大门背后逸散出来,与她身上的圣光隐隐呼应,但又在即将融合的一刻泾渭分明地散开,“这一次,真是七百年来最纯净的样本了……”
伴随着轻声的自言自语,这位“圣女公主”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前方的大门,随后毫不在意地将大光明厅的门随手推开。
汹涌的圣光瞬间充斥了维罗妮卡的视线,一波又一波的光芒浪涌朝着她的方向涌来,但所有的光辉又在靠近她身边的时候化作轻缓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消散。
大厅内,虔诚祈祷的主教团仿佛完全没有感应到有人进入了这处空间,每个处于祷告状态的主教都维持着同样的姿态,仿佛正在自动运行的人偶一般,只有位于大厅中央的教皇对维罗妮卡的出现产生了反应,这个已经与圣光隐隐融为一体、全身有无数光流穿梭流淌的“代言人”缓慢抬起了眼皮,发出仿佛生锈般的迟缓声音:“维罗……妮卡……你为什么……突然……进来……”
“只是来通知您,这个实验项目结束了。”
教皇的思维显然已经处于非常迟缓的状态:“实验……项目?”
维罗妮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把手放在了圣?伊凡三世手中的白金权杖上,轻声说道:“是的,关于神明本质以及运转规律的项目。”
“你在……干什么……”教皇的声音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丝人的质感,他似乎正在努力从这种思维迟缓的状态下挣脱出来,某种恐慌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语气中,“你会……毁了这一切……这座城……”
维罗妮卡握住白金权杖,一点一点地把它从圣?伊凡三世手中抽离出去:“不,神降术还会持续下去,这座城也不会毁灭,但那就和你的神没什么关系了。”
随着白金权杖被人剥离,圣?伊凡三世的声音终于变得流畅,语气中充满惊怒错愕:“你到底是谁?!”
“一介忤逆者而已,”维罗妮卡浅笑着,将权杖的杖头轻轻点在圣?伊凡三世身上,“诺顿皇室向你和你身后的主人问好。”
第六百三十九章 援军
白金权杖轻轻点在教皇身上,一道冲天的圣光骤然降临,有那么一瞬间,圣?伊凡三世老迈的身躯变得挺拔而强壮,他仿佛是突然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汲取力量,重回了自己的巅峰状态,但他的抵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那从天而降的圣光没有庇护他,在周围浮动的圣光也没有庇护他,周围所有圣洁的光芒都仿佛变成了致命的火焰,开始灼烧圣?伊凡三世的躯体,在光辉烈焰中,他惊怒不已地看向维罗妮卡:“为什……”
“本质上,圣光只是一种能量,”维罗妮卡平静地看着圣?伊凡三世的身体在光辉烈焰中一点点消散,脸上仍然带着那般温和恬淡的表情,语气却如机器般冷漠,“当你利用能量的方式过于落后,你的虔诚就毫无作用。”
圣?伊凡三世的身体分崩离析,最终,只留下一句充满愤恨的话语带着无穷的执念回荡在大光明厅中:“欺骗者……你会被……主……毁灭……”
光辉烈焰渐渐平息了,大光明厅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圣光云海仍然在祈祷声中涌动着,而那些低头祈祷的主教们则仍旧保持着姿势,仿佛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维罗妮卡手中握着白金权杖,神降术的焦点已经从圣?伊凡三世身上转移到她身上,在圣光之神的些许意念注视下,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分裂。
“毁灭么……或许吧,”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她提着白金权杖,一步步来到教皇的圣座上,伴随着身体不断裂开更多充盈着光芒的裂隙,她慢慢坐了下去,“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很多……”
下一秒,她的脑袋沉沉地垂下,整个人宛若一个行将破碎的陶瓷人偶般瘫倒在宽大的座椅上,生机彻底离开了这具身体。
但仅仅瞬息之后,她便重新抬起了头颅,全身上下的裂痕都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修复,一个生硬呆板的声音则从她口中响起:“重新激活此界面……重新下载人格数据……”
片刻之后,完全恢复原貌的维罗妮卡静静地坐在圣座上,她紧握着手中的白金权杖,那些虔诚祈祷的主教在她的视野中一个接一个倒下,化作圣光火炬的燃料,而她的视线则投向前方,仿佛穿透了整个教堂,穿透了整个城区,一直落在远方的城墙上。
大教堂钟声长鸣,光辉浩荡,来自大光明厅的磅礴神力经历了一小段难以察觉的波动,再次恢复了稳定,而这小小的波动都被笼罩整个教堂的强大圣光所掩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发生在这座圣殿里的事情……
第五天的夜晚被神降术的光辉照亮,当巨日升起,灿烂的朝霞洒向古老王城,这座充满荣耀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大地上。
这是第六天的清晨。
受到大护盾崩溃的冲击,所有的法师塔都受损严重,勉强运行半天之后,它们最终全部停止了运转,由此,圣苏尼尔的魔法防御力量在第六日降临时宣告瓦解。
在数名宫廷法师的带领下,剩余所有还能够战斗的法师都站上了城墙,准备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对那些怪物发动最后一波魔法打击。
威尔士?摩恩看着那些身穿法袍的身影,仿佛在看着王国数百年积累的底蕴一点点走向毁灭。
超凡者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而法师这种超凡者比骑士更加经不起损失——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法师不仅仅是擅长战斗的超凡者,更掌握着无数传承下来的知识,优秀的学者不一定是优秀的法师,但所有法师都必然是优秀的学者,这些学者……本来是应该留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去钻研知识,用智慧来推动这个国家的。
在接触过很多关于塞西尔公国的情报之后,威尔士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可是现在,圣苏尼尔的防御已经近乎瓦解,这些掌握着大量知识和智慧的法师们也不得不站上了城墙,去作为血肉盾牌,去作为消耗性的武器,廉价而迅速地死在这个地方……
在之前的战斗中,大护盾至少能挡下敌人的大部分攻击,即便守城部队伤亡不断,大部分法师们也能依靠大护盾做到自保,但如今大护盾已经消失,一旦神降术的效果再结束,脆弱的法师们恐怕会立即伤亡惨重。
在身后的内城区中,那个藉由神降术来到人世间的光辉巨人已经开始暗淡,围绕在王都周围的碑状壁垒也出现了虚幻动摇的迹象,这些现象都说明一件事:神术的力量就要结束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的声音从威尔士身后传来:“陛下,已经收集全城火油,可支持战斗两天以上。”
威尔士转过头,看到那位西境公爵已经不复平日里的整洁外表,他的作战法袍多处破损,身上随处可见烟熏火燎和污渍的痕迹,疲惫的神色深深印在其脸上。
但即便如此,这位公爵仍然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沉稳和儒雅中透着威严的气度,就仿佛这些特质已经深深印在其血脉中一般。
新国王轻轻呼了口气:“好,有了火油,我们至少能打退一到两波攻击……”
那些怪物怕火,这是之前南部几道防线上的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而在正常情况下,战场上的大规模火焰都要依靠法师来制造——但如果没了法师,或者法师的力量不再足以维持整个防线的火力呢?
用麻绳浸满火油缠绕在石弹上,点燃之后就可以代替被魔法烈焰引燃的石球,把火油倒下城墙,照样可以在城下燃起不亚于灼热之地的熊熊火墙,在没有魔法力量支援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替代的办法的。
“塞西尔军团到什么地方了?”
“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昨夜,他们已经越过谷地回廊的河道,正在加速向这边赶来。”
随着那支援军越来越近,传讯法术已经能够建立较为稳定的连接,柏德文?法兰克林开始能够收到维多利亚发出的清晰信息,稳定通讯的建立极大鼓舞了所有的守城部队,这也是防御能坚持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威尔士短暂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城墙上的法师们。
“让法师们撤下来。”新国王言简意赅地说道。
“陛下?”
“不能让王国最优秀的学者们全都死在这里,”威尔士飞快地说道,“在没有大护盾保护,又是这种正面集群作战的情况下,这些已经过于疲惫的法师很难起到作用,他们活下来,比在这里死掉要有价值的多。西北角的城门现在应该还畅通吧?”
“畅通。”
圣苏尼尔外围了数不清的晶簇怪物,但并非整个城市已经被围死,如今王都西北方向的城门仍然可以通行,来自西境军团、数量有限的支援就是从这道门进入城内的。
“准备安排学者们撤离,这些法师也包括在内,”威尔士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从西北角送出城。”
“陛下,”柏德文忍不住开口,“这恐怕会引起动摇……”
“只要我还没撤,防线就不会动摇,”威尔士打断了西境公爵,“而且我不是要这些法师逃亡——我是要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这座城市会守住的,披甲执剑者会守住它,但在守住之后,我们还需要执纸笔的人来重建它。”
“……是,陛下。”
西境公爵离开了,去执行国王的命令,威尔士的注意力则重新放在城墙附近,放在那些随时可能熄灭的圣光壁垒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线突然若有所感地投向天空。
几个小小的黑点不知何时出现在远方的云层之间,在灿烂而且愈发明亮的朝阳照耀下,那几个黑点正在急速靠近圣苏尼尔。
几分钟后,当那几个黑点开始降低高度,威尔士才终于借助超凡者的视觉依稀看出了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几只狮鹫簇拥着一只巨鹰。
威尔士睁大眼睛看着它们,看着它们以近乎自杀式俯冲的方式冲向王都,而随着它们的飞行高度不断降低,平原上聚集的晶簇军团也终于有了反应——尽管处于狂乱状态,那些怪物还是对闯入它们“空中领域”的不速之客发动了本能的攻击,一道道电弧从地面迸向天空,交叉着编织成了一张闪耀的巨网,而在这张巨网的边缘,巨鹰和狮鹫们如舞蹈般越过了云端,越过了圣苏尼尔的城墙。
它们从高空扔下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在半空中弹开,舒展,随风飘扬,同时有着鲜明的色彩,威尔士很快便看清了那些飘荡下来的、仿佛布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是塞西尔的旗帜。
国王慢慢张大了眼睛,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那位开国英雄比约定的早到了一天。
伴随着大量塞西尔旗帜在高空舒展开来并随风飘落,内城区圣光大教堂那响彻全城的钟声也渐渐微弱下去。
神降术的效果结束了。
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光铸巨人怦然破碎,化为无数散乱的圣光逸散在空气中,保护着王都的圣光壁垒也寸寸龟裂,短时间内便消失不见。
整个平原上的晶簇怪物都躁动起来。
塞西尔的旗帜随风飘落,在陡然提振的士气中,威尔士长剑指向天空:
“为了安苏!!”
圣苏尼尔,呐喊声震慑云端。
戈尔贡河畔,炮火轰鸣。
三艘内河战舰沿着河岸一字排开,其余炮艇和小型炮舰罗列河上,大大小小的近防炮和轻型主炮瞄准了河道东岸,魔力闪光不断,整个滩地炮火连天。
开拓者号的舰桥上,拜伦的大嗓门几乎和外面的炮火一样响: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迅速清空登陆场!”
“后续货舰跟上,都跟上!”
“快快快,放出跳板,放出跳板!把地面部队放下去!!”
在炮舰的掩护下,整个东岸地区盘踞的晶簇怪物被迅速清除着,装甲货舰则一艘接一艘地靠近了适宜登陆的河滩,用坚固钢铁框架和厚重钢板制成的跳板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延伸到河岸上,早已整装待发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一辆接一辆驶上地面,迅速在陆地上建立起了推进式的防线。
而伴随着坦克炮的轰鸣声响起,陆战部队也冲上了河岸。
开拓者号舰桥上,高文眼前的魔网终端机上正浮现出索尼娅的影像:“……刚刚飞越圣苏尼尔……已经投下信号……他们仍然在坚守……”
高文回头看向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拜伦:“从这个位置能打到圣苏尼尔么?”
“超出理论射程了——但可以开一炮试试,”拜伦的大嗓门再次响起,“不保证精确度的话,射角合适我就能把炮弹打到圣苏尼尔南边的平原上,但具体落哪没人知道,反正肯定打不到王都。”
“开炮吧,”高文微微点头,“告诉那些怪物,我们到了。”
“听见了么!小伙子们!”拜伦满面红光,挥舞着胳膊转向自己的船员们,“给主炮上过载,干XX的一炮!!”
第六百四十章 退去的危机
一种异样的尖锐呼啸声隐隐约约传来,在片刻的延迟之后,威尔士听到南方的平原上有雷鸣般的巨响响起。
这是在此前的战斗中从未出现过的声音,是那些晶簇巨人未曾制造过的动静。
他抬起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团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而在烟尘腾起的区域附近,晶簇大军似乎陷入了混乱。
据说塞西尔人制造出的魔法武器可以远在十几公里之外发动袭击,将威力强大的爆炸装置投射到准确的位置,在“天火”降临之前,那种尖锐的呼啸声便是其最显著的特征。
援军正在进入战场——但他们还很远。
所有的圣光壁垒已经全部破碎,空气中逸散的光芒微粒飘飘扬扬地洒落在城墙上,伴随着光粒的洒落,来自晶簇军团的电弧开始扫射失去一切保护的城墙,铠甲破裂的骑士们提着巨盾迈步向前,填补着城墙上的缺口,而浑身浴血的士兵则操纵着所有的投石机——不管是否还有魔力相助——开始进行这最后的反击。
巨日的光辉穿透云层,洒下一片灿烂光华,云端之间倾泻而下的朝霞为这古老的王都镀上了一层金芒,一切的一切——染血的旗帜,破裂的盔甲,闪烁寒光的长枪,巨大的投石机和弩炮,以及包围王都的晶簇狂潮,都在这阳光下泛起了光潮。
“我们的援军已经开始进攻了!!”城墙上,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高高举起了安苏的王旗,一边奋力挥舞一边高声吼叫,“坚持住最后……”
一道锐利的水晶尖刺从城墙边缘飞来,贯穿了这名骑士的胸口,墙垛上,一个狰狞而肿胀的怪物正在继续向上攀登。
威尔士长剑挥过,无形的冲击波切断了那怪物的身体,他接过那即将坠落的王旗,高高举起:“坚守防线!!”
“坚守防线!!”
“坚守防线!!”
越来越多的呼啸声从远方传来,南方的平原尽头开始浮现出更多的冲击云团,可是这围城之战的战场是如此广阔,无边无际的晶簇怪物几乎覆盖了整个圣苏尼尔平原区,以至于即便援军抵达战场,也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推进到城墙附近,而缺乏理智的晶簇军团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不会停止进攻。
高文和拜伦也都很清楚这一点。
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带来了王都防线上最新的情报,开拓者号的舰桥——同时也是这次作战的指挥中心内,拜伦正在分析前线的情况:“……圣苏尼尔大护盾已经崩溃了,索尼娅观察到的那层圣光屏障也崩溃了,现在他们在依靠附魔城墙和骑士、士兵们维持防御。敌人最密集的区域是王都的东墙壁垒附近,但它在开拓者号的主炮覆盖范围之外。”
高文看着眼前的作战地图,脑海中却在浮现出卫星的俯瞰图像:“在圣苏尼尔正南方到戈尔贡河之间轰炸出一条进攻路线,地面部队由此入场,随后在东墙壁垒南部构筑火炮阵地,舰队和地面部队的火力配合可以把那些怪物分隔开,只要能顶住它们的反扑,战场就被控制住了。”
“但那些怪物的反扑力度可能会非常猛烈……毕竟现在它们连最基本的‘止损’概念都已经丧失,不到死光是不会停止的。”
“这正是我们的目的——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削减圣苏尼尔附近的晶簇军团数量,只要它们在区域范围内的数量优势丧失,它们对王都的威胁就会迅速降低——圣苏尼尔的城墙是具备自我修复能力的,只要承受的损伤低于其修复速度,它就安全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而至于地面部队能不能在此之前顶住压力……你应该相信装甲集群的力量,当火力优势足够,数量就会毫无意义——而且我还会亲自指挥地面部队,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我会确保这边的火力支援,保证您这一路畅通。”
十分钟后,高文离开舰桥,准备上岸。
他走向开拓者号的船舷,琥珀的身影则在他身旁浮现出来:“哎,哎,你还真率军冲锋啊——”
高文头也不回:“怎么,有问题?”
“你别忘了你上辈子怎么死的,今天这场景跟故事里描述的你战死那天的情况太像了,你就没个心理阴影么,”琥珀持续不断地BB着,“还是说你之前自称对这件事有心理阴影是假的喽……”
高文终于回头看了琥珀一眼,随口说道:“那你跟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等我死了之后再表演一遍当场挖坟么?”
“……那倒不是,我这不名义上还是你的近卫嘛……”
“那就别废话了,安静跟上——这种战场,很需要你这样敏锐又擅长保命的侦察兵。”
“哦——那你也千万别死,你死了我回去跟赫蒂瑞贝卡她们解释不清楚……”
“闭嘴。”
当钢铁履带开始碾压大地,战车部队伴随着机械震颤驶向战场,高文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琥珀没有在他身旁,但他能感知到,那个半精灵的气息就在附近百米范围内游荡——她正穿梭在现世界和暗影界之间的夹缝中,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观察着暗影界中是否有晶簇巨人活动之后留下的能量残响,以确认敌人可能的动向。
天空,装甲狮鹫和巨鹰骑士们正在侦查整个战场,一边引导着地面部队前进,一边为戈尔贡河上的舰队提供火力指引。
戈尔贡河上,以开拓者号为首的战舰正在微调自己的主炮,即将发动下一轮火力支援。
坐在指挥车中的高文微微呼了口气。
琥珀说错了一件事——七百年前,当他这具身体战死的时候,情况和今日怎么可能一样。
……
炮火轰鸣声中,地面部队依照计划推进到了圣苏尼尔东南部的一处高地上,在坦克集群的优势火力面前,晶簇军团依靠庞大数量建立起来的优势就如高文所言那样荡然无存——晶簇怪物们在本能驱使下发动着持续不断的反扑,但最终都被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燃烧烈焰葬送在焦黑的战场上,而一个长程火炮阵地则被迅速建立起来,开始压制圣苏尼尔东南部的区域。
从戈尔贡河延伸出来的火炮支援,再加上地面部队建立的高地火力点,塞西尔军团就如一把炽热的军刀般斜斜地切入战场,它撕裂了晶簇军团的阵地,开始给这头已经失控的毁灭怪物放血。
威尔士注意到了战场上的微妙变化。
比他预料的更快,晶簇军团对王都的进攻减弱了。
奋战中的士兵们或许无暇顾及战场整体的变化,能力有限的骑士们也只能关注自己所负责的城墙,但时刻注意着整个防线所有状况的威尔士却没有错过这局面的微小改变——来自晶簇军团的进攻密度正在降低,南部城墙部分区域的附魔墙垒已经不再持续崩解,甚至转入了修复和损坏相持的状态。
那些怪物的数量在减少,它们的进攻重点也在渐渐转移。
威尔士把目光投向南方的平原,但他还是看不到塞西尔军团具体的位置——他能看到的,还是只有连续不断的烟尘和爆炸闪光,那些爆炸闪光距离城墙已经不算太远,但发动攻击的人仍然遥不可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些爆炸的威力真的很惊人,山崩地摧,毫不夸张。
塞西尔人就这样利用强大的远程力量完成了对战场的切割,而从远方那些战斗迹象判断,他们在执行这种切割的过程中必然还进行了非常大胆的转移和推进。
援军确实还很远,但他们的力量已经跨越空间的阻隔,投射到王都的防线上。
天空中,塞西尔人的装甲狮鹫和巨鹰第三次掠过了战场,而那些飞行单位的行动显然与地面上的战斗息息相关。
威尔士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关于南境的情报——关于他们使用的魔导武装,关于王国军在南境采购的武器,关于那场南境统合战争中的一些细节。
有很多东西是从情报里看不出来的,只有亲身接触过——哪怕是远远地接触,才能意识到这些情报背后的真相。
威尔士曾经长时间地思考关于南境的一切,但其中涉及到军事领域的情报始终谜团重重,他尽己所能,利用自己在情报分析方面的天赋,勾勒出了那支军团的一部分面貌,但始终由于缺乏关键信息而未能完成最后的汇总,此时此刻,在亲眼见到一些东西之后,他脑海中的迷雾才豁然开朗。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作战方式……优势的远程武器,密集进攻,快速转移,长距离穿插……而这同时还需要大军团的配合以及信息的高速传递……应该不是传讯术,传讯术要求太高……是维多利亚大公提过的“魔网通讯”?另外他们肯定还建立了一个效率更高的指挥体系,来控制这分布在整个战场上的大量单位……会是什么样的?”
威尔士的目光望着远方,他发现自己实在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他想不明白塞西尔人是怎么做到维持这么大规模的远程通讯的,想不到他们的指挥体系是怎么运转,想不到他们的后勤、装备、兵员质量到底是如何打造,而在发现自己有如此多的东西连想象都难以想象之后,这位安苏新王反而笑了起来。
在圣苏尼尔城中进行的“工厂改革”终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西境和王室直属封地试行的城镇管理方案也只学到了皮毛,去年轰轰烈烈折腾了大半年的改革活动最终无疾而终,是改革派本身的缺陷和守旧派的顽固阻挠共同导致了这一切的流产,但是最终,新时代还是来了。
“陛下,敌人的进攻正在减弱,”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西境公爵眼睛里带着血丝,但语气仍然沉稳有力,“塞西尔人占领了东墙壁垒南部的高地,那些晶簇怪物的进攻被阻断了。”
威尔士微微点头:“圣苏尼尔存活下来了。”
“是的,王都存活下来了。”西境公爵说道。
“我应该为迎接塞西尔公爵做好准备。”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看着威尔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没有质疑,他似乎已经从这些日子里新国王的诸多举动中猜到了些许端倪,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多说。
第六百四十一章 局面
当日傍晚,塞西尔军团地面部队在圣苏尼尔南部平原上建立了第二个火炮阵地,初步完成了对王都正面防线上的火力覆盖。
战斗仍未结束,仍然有大量晶簇巨人在南部以及东部地区活动,在毁灭本能的驱使下,这些怪物将持续对魔力反应和生命反应密集的区域发动进攻——在这一点上,这些神孽造物与刚铎废土中那些彻底变异的畸变体有着相似之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圣苏尼尔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
在之后的二十个小时内,高文没有让地面部队盲目扩大阵地,而是在维持火力优势的情况下持续削减王都南部开阔地区的晶簇军团数量,同时呼叫戈尔贡河上的装甲货舰将一批工兵派到了战场上。
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在大量工程用魔导装置的辅助下,工兵队伍连夜在战场南部设置了第一批拦截网和临时工事,在第七日正午之前,携带单兵燃烧器的魔能战斗兵团以七人班组为单位被派到了这些工事里,而在一些关键位置,则由战斗力更加强大、携带重型燃烧器的白骑士进行驻守。
这道防线将用来拦截从圣灵平原蔓延过来的晶簇巨人,交叉布设的喷火碉堡和铁丝网、拦截桩是对抗那些怪物集团冲锋的最有力武器——而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前,工兵队伍还会继续工作下去,拦截工事和火力碉堡将布满平原,直到运输舰队所携带的各类物资消耗过半,随后地面部队将转入保守作战,等待菲利普的主力部队北上会师。
圣苏尼尔高耸的城墙上,终于获得喘息机会的骑士和战士们正倚靠着墙垛抓紧时间休息,防线崩溃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但现在也远没有到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步,仍然有相当数量的晶簇怪物在城墙外面游荡,在那些怪物彻底被消灭之前,没人敢离开防线。
一只披着蓝底金边王室纹章的狮鹫腾空而起,在将士们纷纷抬头观望的注视中离开了圣苏尼尔,飞向南方。
城墙上的无数双视线注视着那位勇敢挑战天空的狮鹫骑士,一些正在靠墙休息的战士们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们注视着那猛禽飞越西墙壁垒,飞越王都南部的磨坊镇废墟和乌鸦台地,一两道从地面射向天空的奥术电弧划破空气,落在那狮鹫骑士身后很远的地方——最终,狮鹫平安地飞越了战场。
威尔士注视着狮鹫离去,轻轻呼了口气。
自王都被围困以来,这是第一个成功飞出去执行侦察任务的狮鹫骑士——在此之前,已经有几十个训练有素的狮鹫骑士丧命在密集的奥术电弧中,基本上都是刚一离开屏障便会被击落,如今虽然晶簇怪物的数量已经锐减,但想必那位骑士飞越城墙时仍然付出了莫大的勇气。
愿他安然返回。
……
王都南部,塞西尔军团地面部队建立的营地内,高文遥遥注视着已经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王都高墙。
在营地之外的远方,在两处火力高地的方向,接连不断的尖啸声仍然在不断传来,而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则从更加遥远的方向响起,似乎一刻都不曾停息。
一阵隐隐约约的冰寒气息从身后传来,高文转过头,看到维多利亚正向自己走来。
这位女公爵是随着第二批登陆部队一同来到前线的,但她和她的山地兵团在“塞西尔式”的战线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因此她在这里的主要作用是作为顾问——高文虽然有卫星地图辅助,但卫星视角的分辨率和细节分析能力终究有限,他本人则几乎不了解王都周围的详细情况,维多利亚的存在可以缓解这个问题——第二个火力高地的位置其实就是参考了这位女公爵提供的情报之后选定的。
“正面战场上的敌方主力已经不再构成威胁,”高文对这位北境守护者点点头,淡然说道,“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封锁南部和东部的道口,阻断那些怪物的后续。”
维多利亚长久以来仿佛冰封一般的面容在此刻也难免出现松动,这位总是不苟言笑的女公爵在高文面前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她长长地呼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您拯救了这个王国。”
“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高文随口说道,“危机还远没有解除呢。”
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其一是指圣灵平原上的晶簇军团还远远没有被全部消灭,其二则是指万物终亡会还在圣灵平原深处制造了一个惊天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维多利亚当然只知道第一重含义,她轻轻点了点头:“如您所言,我们还不能松懈……保下王都只是第一步。”
“保下王都啊……”高文轻声说道,视线再次望向北方,望向了圣苏尼尔的高墙壁垒,“已经这么近了。”
维多利亚也顺着高文的视线转头——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寒光烁烁的加速轨道炮,扫过那些整装待发的战车和兵团,扫过营地上空迎风飞扬的塞西尔旗帜,最后才顺着所有这些事物的延伸线,落在远处的王都城墙上。
在远方两处高地火炮轰鸣的背景中,高文身边却突然安静下来。
圣苏尼尔确实是守下来了,但它作为王都的机能已经名存实亡,不管是它的武装力量,还是它的统治体系,都是如此。
而一个无比强大的塞西尔军团此刻就驻扎在城外,军团的主人还刚刚完成了拯救王国的壮举。
这一刻,维多利亚脑海中却想到了一百年前那场改变了安苏命运的雾月内乱,想到了维尔德家族百年前的家主兵临王都城下的那一天。
“塞西尔公爵,您……”
高文没有让维多利亚说下去:“你猜威尔士现在在想什么?”
“……我已经有些猜不到他的行动了,”维多利亚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看透过他。”
……
派往南部的狮鹫返回了。
狮鹫骑士看到了令人惊异的景象,带回了最新的情报,那位骑士穷尽了词汇来描述他所看到的东西——轰隆作响的战车,喷射火焰的士兵,难以理解的战争机器,以及它们可怕的威力。
威尔士在城墙上听完了这些情报,全程不发一言。
塞西尔军团已经实质上控制整个地区,他们的力量可以推平这片战场……
或许是时候面对人生最艰难的抉择了。
威尔士离开了城墙。
加冕七日以来,国王第一次返回了白银堡。
金橡木厅中的贵族会议再一次召开。
援军已经抵达,危机已经解除,尽管城外仍然有小股敌人徘徊,但笼罩这座城市多日的阴霾已经渐渐消散,除了圣光大教堂仍然维持着门户紧闭的状态之外,王都的内城区几乎已经笼罩在一片轻松愉快的氛围之中,而作为上层社会的主人,王都贵族们对这气氛的反应尤为明显——
很多在几日前还惶恐不可终日的面孔如今正喜笑颜开,很多在不久前还盘算着举家逃亡的人此刻正穿着华服,披着绶带——这些曾经的逃亡派,在国王加冕时才转换风向的投机者们,如今正言笑晏晏地聚集在金橡木厅中,愉快地谈论着光明的未来。
现在,他们都是捍卫圣苏尼尔的有功之臣了。
当威尔士进入金橡木厅的时候,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派轻松愉悦的氛围。
“陛下,历史将会铭记这一天,”一位戴着白色发套的男性贵族站了起来,对国王鞠躬致敬,“事实证明,伟大的血脉自会彰显。”
威尔士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向自己的王座。
发言的那位贵族,七天前便把自己值钱的家当都装了车,甚至送到了西侧的城门边,但他敏锐地注意到了白银堡内的变化,于是又把马车和仆人都紧急召了回来。
坐在长桌西侧的几个人,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国王加冕之前便准备着逃亡,国王加冕的当天却都第一时间宣誓效忠。
数百年来,贵族们便是如此精明地活着,精明地计较着得失,精明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精明地选择着队伍,精明地调整着自己的阵营,以及投资的方向。
王国几经动荡,社会起起伏伏,即便国王的血脉也免不了遭遇像雾月内乱那样的灭顶之灾,但唯有精明的贵族们,永远在这飘摇动荡的世间准确把握着方向,除了少数失足坠落者之外,他们大部分都是永恒的获利者。
就像今天。
威尔士在王座上坐了下来,染血的铠甲发出冷冰冰的撞击声。
很多道视线随即落在他身上。
“塞西尔军团已经在城南建立阵地,”威尔士慢慢说道,“距王都只有一日路程。”
大厅中响起了一些低声议论,一些人的神色显露出严肃,一些人看向威尔士的视线则变得复杂起来。
贵族腐朽,但不愚蠢。
几乎每一个人都瞬间意识到了眼下这个局面的风险——对王室而言的风险。
王都已经支离破碎,王室势力名存实亡,骑士团在守城战中伤亡惨重,南部直属封地大半沦陷。
而一支强大的公国军团现在就驻扎在城外。
军团的主人不是王室派。
又是一个力挽狂澜的护国公爵,又是一个近似“雾月内乱”的局面。
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他们开始在内心中盘算着今后王国的势力平衡,盘算着各自下一轮“投资”的方式和角度,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普通贵族们能够在游戏中选择自己的位置,国王却不能。
威尔士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毕竟,这些人现在是捍卫圣苏尼尔的有功之臣了。
但至少,作为国王,他还有发布命令的权力。
“在塞西尔公入城之前,我们需要确保南城墙附近的安全,”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威尔士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先生们,这事关圣苏尼尔诸多姓氏的体面。”
不管局势如何,至少他这句话引起了现场所有人的共鸣。
“我们将组织兵力,夺回南城墙外的两处据点,以作为迎接塞西尔公爵的‘礼物’,”威尔士继续说道,“一处是磨坊镇,一处是更南边的乌鸦台地。”
短暂安静之后,大厅中响起了许多表示赞同的声音。
因为这两处区域都很靠近城墙,哨兵们早已看见,这两个地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敌人的。
它们是“确保体面”最好的道具。
第六百四十二章 礼物和选择
第八日的清晨来临了。
在国王的命令下,圣苏尼尔城内尚且保存一定战斗能力的部队被迅速组织起来,去执行守城战至今的第一次反攻。
奉命出发的部队分为两支,一支是效忠于国王的王室骑士团,一支是由王都各贵族的子弟和私兵组成的混合骑士团,两支队伍在朝霞满天的时刻先后穿过城门,看上去风格却截然不同——
王室骑士团的人数稀少,存活下来尚有战力的人数只有原本的四成,他们披挂着已经伤痕累累的甲胄,武器上的血迹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掉,他们就仿佛一群铁锈色的战争雕塑,沉默地越过城门,杀气内敛却秩序井然。
和他们比起来,另一支队伍则显得喧闹而张扬,五花八门的彩色旗帜飘扬在这支队伍上空,穿着鲜亮盔甲、脸色红润饱满的贵族子弟骑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它就仿佛一支盛装出行的剧团,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而在一个个旗帜不同的队伍之间,还可以看到有镶着彩色花边的纹章旗高高飘扬,那更是彰显贵族亲征的炫耀手段——
他们当然要炫耀一番,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将是几乎毫无风险的一场表演,就如每年秋冬季节的狩猎一样,身世显赫的人手持附魔好的弓箭,在骑士们的严密护卫下去猎杀一群已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终箭矢插在野兽身上,拉弓射箭的人就能赢得一个“勇武”的名头,而现在,他们就是要去拿取这个勇武的名头。
毕竟,投机者们也知道自己的污点,尤其是那些曾经做好了转移财物的准备,最后赶着国王加冕才宣誓效忠的人,他们迫切需要一些“战果”来妆点他们的门面。
这战果不是给国王看的,而是给高文?塞西尔大公看的。
那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公爵,此刻更是以武力力挽狂澜,这样一位公爵在进入王都之后必然会关注之前那场守城战中各方的表现,因此及时为自己积累一些战功就是在接下来的政治投资中积累资源——任何一个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安苏的局势将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彻底洗牌,东境、北境都将衰落,甚至西境也已经伤筋动骨,唯有南境,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就和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结束之后,以“摄政”之名掌控安苏的维尔德家族一样。
而至于国王……可怜的国王,他的王权恐怕在高文?塞西尔公爵入城的那一刻就会抵达终点。
盛装出行的王都贵族尤瑞尔伯爵抬起头回望了一眼,看着圣苏尼尔高大的城墙上飘动的王旗,他忍不住摇着头,用富有北方上流社会特色的咏叹调感叹着:“真是可怜,国王仅仅自由了八天。”
另一人在旁边随声附和:“是啊,挣脱了维尔德,迎来了塞西尔……几年前谁能想到这一点?”
尤瑞尔伯爵矜持地微笑了起来:“我曾购买过南境大量炼金药剂和魔导武装,作为他的重要客户,想必高文?塞西尔大公对我会有一些印象。”
“当然,我的朋友,你投资的眼光一向令人钦佩……”
……
威尔士站在城墙上,注视着那支盛装出行的队伍向“乌鸦台地”的方向行进,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
柏德文公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陛下。”
“你看,多光鲜的一支队伍啊,”威尔士抬了抬头,用下巴指着那支正在前进的队伍,“铠甲是全新的,战马没有丝毫伤痕,旗帜都好像刚从仓库里拿出来一样。柏德文卿,你说他们之前都藏在什么地方?”
“……藏在那些人肮脏的肚肠里。”
威尔士惊讶地转头看了一眼:“……你竟然是会骂人的。”
“仅在必要的时候,”柏德文大公淡淡地说道,“比起这个,陛下,您确认您的选择是有必要的么?”
“我亲眼见到了你和维多利亚大公的努力,亲眼见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对立和分裂,我见过领主如何增加财富,蚕食自由民的耕地,也见过所谓的‘工厂改革’是怎样变成圈地占地的新借口,并让平民更加流离失所。我熟知这个王国的上层社会运转的一切规则,而在这个规则中,我发现了一个真相……”
柏德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国王。
“我们的改革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们豁出去的还不够多,安苏想要的繁荣富强,不在谈判桌上。”
说完这句话,威尔士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我真的特别好奇,那位开国英雄在这样的难题面前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布置了这样一个舞台,到底能不能让他也手足无措一次……”
……
来自二号高地的炮火声渐渐平息,指挥所中,关于前线战况的情报不断被汇总到高文面前。
总体而言,战局在按照预定计划发展,当那些晶簇巨人变成狂乱的怪物之后,塞西尔军团要考虑的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一些——缺乏指挥和战术的怪物自然也缺乏变化,制定好的战术只要不出现大的纰漏就基本上能符合推演,而随着各级指挥官以及士兵们越来越适应这片战场,局势已经可以说不会再有大的变化。
地图桌旁边的魔网终端上空,菲利普的半身像正浮现在全息投影上:“……已经靠近谷地回廊,我们最快明天就可以抵达圣苏尼尔地区……”
“很好,”高文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不无赞许——原定的汇合时间其实是在三天后,但菲利普带领的地面主力部队却硬生生提前了两天,这进一步确保了战局的天平向己方倾斜,“不过你们怎么会这么快?”
“敌人的反击力度比预想的小,似乎大量原本在平原中部地区游荡的怪物都已经被吸引到圣苏尼尔地区了,”菲利普解释道,“不过我们仍然沿途布设了足够的火力封锁点,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高文点点头,随后又和菲利普交流了几句关于战局的情报,接着结束了通讯。
南北封锁线终于就要合拢了。
他微微呼了口气,心中感到些许放松,接着转过头,想要和身旁的维多利亚讨论一下接下来进入王都的安排,但还没开口,他便听到了琥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说你是送信的你就是送信的啊——送信你还隐个身,就你这点本事你还隐个身?!”
高文有些好奇地抬起头,便看到琥珀正拖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而那个被她拽着胳膊满脸尴尬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轻质皮甲,面容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
站在旁边的维多利亚第一眼认出了那男子的身份:“暗鸦?”
高文这才恍然间记起对方的身份——这可是老朋友了。
一个不会双手大剑旋风斩的皇家影卫。
“我在营地外面抓到他的,他鬼鬼祟祟地潜行过来,被我一脚踹出暗影界了,”琥珀把暗鸦往高文面前一推,叉着腰仰着头说道,“他说他是来送信的。”
“暗鸦,你来送什么信?”维多利亚立刻皱起眉,问着眼前的皇家影卫。
暗鸦先是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又无奈地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最后在高文面前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我有一封来自国王的亲笔信,交给高文?塞西尔公爵。”
一边说着,这位皇家影卫一边从贴身处摸出了一封信函,交到眼前的高文手上。
高文接过了那封带有安苏王室火漆印章的信函,好奇着里面是怎样的内容——虽然此刻圣苏尼尔南部战场基本上已经肃清,但一名皇家影卫孤身跨越战区来到塞西尔人的营地仍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紧急情况,竟需要安苏的新国王用这种方式联系自己?
他拆开了信函,看到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乌鸦台地已被腐化污染,请塞西尔公爵协助清剿——威尔士?摩恩。”
高文的目光凝滞下来,在长达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慢慢把信纸放下,看向眼前的皇家影卫:“除此之外,你的国王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有一句话转告您,”暗鸦复述着威尔士?摩恩的话语,“他说他把一个线团放在了那里。”
“……”
维多利亚看到了那信函中的内容,听到了暗鸦的话,她并不知道所谓的“线团”是什么意思,然而仅凭猜测和直觉,她已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威尔士在做什么。
她猛然看向高文:“塞西尔公爵……”
“你们的国王,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高文轻声感叹着,再次看了手上的信函一眼。
这封信可没有什么“阅后即焚”的封印,它仍然完完整整地躺在高文手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锐利。
这是一个难题,或许同时也是一次观察,在这张薄薄的信纸背后,高文仿佛看到了威尔士?摩恩的眼睛。
那双眼睛满是审视。
琥珀也看到了那信函的内容,片刻的反应之后,这鹅发出一声惊呼:“……妈呀。”
紧接着她便说道:“你小心啊,这说不定是个阴谋,他骗你呢,你管这叫什么来着……借刀什么什么的……”
“事实上,我并不介意这是不是个阴谋,”高文看向琥珀,“但我也确实需要确定一下乌鸦台地的情况——去通知金娜,让她升空一趟。”
接着他又看向神色复杂的维多利亚:“我们在这里等一下。”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来自狮鹫骑士的空中侦察画面很快便被传到了指挥所。
装甲狮鹫在乌鸦台地上空掠过,一片色彩鲜明的旗帜和徽记在画面中迎风舞动。
高文和维多利亚站在魔网终端前,看着那上面呈现出的全息影像,高文轻声问道:“认识么?”
恍惚间,维多利亚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少女时代,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站在父亲身旁时才有的紧张和畏惧,高文一个简短的小问题都让她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才回答道:“认识。”
“你的评价是什么?”
“……塞西尔公爵,您在做一个可怕的决定,它会……”
高文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的评价是什么?”
维多利亚脑海中突然再度浮现出了不久前曾回忆起的那一幕,回忆起了父亲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如果修剪,施肥,浇水,施药都不管用,你该怎么做?”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张开的时候,那个冰冷的冰雪大公仿佛又回来了。
“应该全部铲掉。”
“很好。”
高文点了点头,转向附近的指令员。
“乌鸦台地被污染了,净化它。”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国王的代价
当塞西尔人的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时,尤瑞尔伯爵尚有闲情逸致观赏乌鸦台地的景色——这座曾经设有数座哨塔和一个小型堡垒的高地是圣苏尼尔的卫戍据点之一,但此刻已经被战火所毁,零落的残垣断壁间只能看到守军仓皇撤退之后留下的旗帜装备以及晶簇巨人四分五裂的尸体,崭新的旗帜此刻正飘扬在这些残破的废墟之间,带着一种奇妙的对比之美。
清凉的风吹了过来,风中有一些战场上的怪味,尤瑞尔伯爵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之前几天真是艰难——但好在那艰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们没遇上什么抵抗,这地方只有几个重伤垂死的怪物而已,”一位子爵在旁边说道,“这些成果恐怕不太够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现成的残骸收拢收拢,”尤瑞尔伯爵随口说道,“我们的国王接下来应该会很忙,想必不会有时间分辨这些小事。”
“我们的新国王啊……”旁边的子爵轻笑着说道,然后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奇怪,那几只狮鹫怎么一直在这附近徘徊?”
“那应该是塞西尔人的狮鹫,”尤瑞尔伯爵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是来和我们打招呼的么?”
装甲狮鹫又在乌鸦台地上空盘旋了一会,随后突然一抖翅膀,斜斜地向着远方飞去。
尤瑞尔伯爵眯起眼睛,片刻之后,一种不安终于从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想到了被国王处死的路克雷伯爵。
“这是个陷阱——”
尤瑞尔伯爵惊声怒吼,然而一种尖锐的啸叫声已经从远方传来……
乌鸦台地笼罩在一片天崩地裂般的爆炸中,闪光不断,云雾腾空而起。
威尔士站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轻声说道:“他真果断。”
而除他之外的人,那些站在城墙上,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的人,那些支持国王的贵族子弟,守城的将士,还有其他因为种种原因被威尔士留下来的人,他们全都带着震惊和恐惧注视着远方那恐怖的一幕。
人群惊呼起来,城墙上一片混乱,有人飞奔向国王的方向,想要请求进一步的命令,威尔士却扬起手中长剑,加持着魔力的声音响彻城墙:“安静——内廷贵族,留守卫队,随我出城,去迎接塞西尔公爵。”
“陛下!”一名内廷贵族惊呼出声,“绝对不可!他们刚刚轰击了乌鸦台地,他们刚刚杀死了……”
“他们知道乌鸦台地上有贵族骑士团么?”威尔士平静地问道,“他们知道我在白银堡里下的命令么?”
“陛下,这……”
“这或许是个可怕的误会,因此更需要当面澄清,”威尔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塞西尔人拯救了王都,扫清了平原上的怪物。他们的军团就在城外,我们必须去见。”
国王的最后一句话侧面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陷入惊愕恐惧中的内廷贵族意识到了真正的主动权到底在谁手里——而那些更聪明的,则突然从威尔士反常的态度中隐隐察觉了些许事实,嗅到了一个可怕的、发生在阳光下的血腥真相,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没有更多选择。
不管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炮击背后到底真相如何,他们现在都必须按照国王的命令出城迎接塞西尔军团了。
……
“会面的地点在磨坊镇,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维多利亚结束了和柏德文公爵的魔法传讯,转头看向高文说道,“威尔士和内廷贵族们已经出发了。”
高文点点头:“我们也出发。”
他这平静的态度甚至让维多利亚都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后者忍不住说道:“您不担心那是个陷阱么?”
“担心,所以我会带一个坦克营去——但我觉得多半用不上。威尔士是个聪明人,柏德文?法兰克林更是如此。”
维多利亚错愕了一下,随后视线扫过了站在不远处的暗鸦。
这场发生在阳光下的可怕事件,便是依靠这位皇家影卫传递的一纸信函完成的,起初维多利亚曾想过,为什么柏德文没有直接通过魔法传讯联系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到了圣苏尼尔地区,到了魔法传讯能够联络的范围,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那位西境守护很了解她,柏德文知道,她断然不会同意这个大胆而极端的“阴谋”,提前联系只能让她出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执掌安苏商业的柏德文公爵,行事准则或许也如一个商人吧……精确计算了对这个国家而言最大的利益,然后为了实现它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始终困于安苏陈腐的贵族藩篱中的维多利亚大概是永远无法模仿的。
高文已经迈步向着指挥所外走去,维多利亚也很快重整精神,迈步跟了上去,但在上车之前,这位北境女公爵突然发现现场少了个人:“那位琥珀小姐去哪了?”
高文走向停在营地内的魔导车,随口说道:“她去调查一些东西。”
营地深处,一座被士兵严密把守的营房内,一台魔网终端机正嗡嗡运行着,与终端机相连的打印装置正不断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白纸,纸张上印着大量文字,以及一幅幅黑白的画面和细致的手绘徽记。
琥珀坐在魔网终端机旁,一边翻动着打印出来的纸张一边浮现出古怪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三分满意和七分嘲讽。
“还真多啊……也真亏那个威尔士能在被这么一群人拖后腿的情况下把城守到今天……”
……
塞西尔军团分出了一支卫队,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前往圣苏尼尔城外的磨坊镇废墟,而在他们抵达之前,威尔士已经抵达此地。
这座几乎仅剩下残垣断壁的废墟已经没有任何占领和修缮的必要,晶簇巨人的军团踏平了它,拆毁了它几乎所有的建筑和围墙,看上去似乎唯有彻底推平重建才是处理它最好的手段。
被派到这里的王室骑士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清除掉了废墟附近游荡的零星怪物,然后把安苏旗帜插在了一片残砖碎瓦上。
当乌鸦台地的方向传来隆隆炮响的时候,骑士团便沉默地驻扎在这里,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擅离此地,而如果乌鸦台地无事发生……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截杀返回的贵族。
安苏的旗帜飘扬在化为废墟的小镇边上,破碎的砖瓦和坍塌的围墙在阳光下泛着凄凉的气息,一支沉默的骑士团守卫着这片破砖烂瓦,威尔士?摩恩带领着效忠于自己的、存活下来的贵族和士兵们站在镇外,注视着那些狰狞怪异的钢铁战争机器驶进了这片开阔地。
在看到那些转动的履带、浮动着护盾光辉的钢铁装甲、在阳光下闪烁寒光的轨道炮口时,威尔士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并听到了好几声喉头鼓动的声音。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在看到那些战车的时候也难免情绪震荡。
被战车护卫在中间的那辆魔导车打开了车门,高文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还有身穿一袭白色长裙,面容冷漠疏离的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
威尔士身旁的贵族和骑士们略略骚动起来,但没有人产生更大的动静,维多利亚则只是静静地站在高文侧后方,即便她很清楚,在高文炮击乌鸦台地之后自己还站在对方身边意味着什么。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兑现自己当初对高文的承诺。
现场的气氛微妙而紧张,一种难言的尴尬沉默笼罩着所有人,高文当然能感到这股特殊的气氛,但他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坦然走向眼前的安苏新王:“我们总算平安见面了,国王陛下——但这里的气氛似乎不是很好?”
“因为我们可能需要澄清一个可怕的误会,”威尔士迎着高文的视线,并在对方开口之前,在旁边有别的贵族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们需要谈谈,塞西尔公爵。”
高文注视威尔士片刻,点了点头:“当然。”
小镇已经被摧毁,但要找到一个能够给国王和公爵商谈事务的房间并不困难,一座坚固的小教堂是这里唯一一座还没有坍塌的建筑物,在简单的清理之后,小教堂变成了两人交谈的场所。
除了高文和威尔士两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挡在了教堂外面,包括跟随国王而来的贵族与护卫们,也包括塞西尔军团的指挥官以及跟着高文一同过来的维多利亚。
伤痕累累的教堂木门吱嘎合拢,一道阳光透过破裂的彩色水晶窗照进了教堂内,在崩塌破碎的神像和布道台前,高文与威尔士相对而立。
高文看了看周围环境:“没有想到我们第一次认真交谈会是在这种地方。”
“这里比白银堡干净一些,”威尔士笑着说道,“至少这里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但外面的眼睛可不少,”高文说道,“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您呢?您有考虑过假如这是一个陷阱,假如我只是想置您于不义境地而蛊惑您炮轰乌鸦台地,假如我只是想以此清除异己,守住王位的话,您考虑过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么?”
“没什么可考虑的,”高文注视着威尔士,“因为刀枪出政权。”
威尔士略有些愕然地看了高文一会,他怔了两秒钟,然后突然间大笑起来。
这位新国王在废弃的小教堂中放声大笑,笑的毫无贵族风度,毫无遮掩拘束,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他前半辈子都从未开怀地大笑一次,全都积攒到今天一起笑了出来似的,直到几分钟后,这笑声才渐渐止息下来,他慢慢直起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残留着笑容:“对啊,对啊……您果然是这样的人……”
“我们那一代,都是这样的人,”高文不自觉带入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感叹着说道,“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决定。”
“您知道么,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圣灵平原和北境、西境地区一直在推行各种各样的改革,我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威尔士已经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新式的工厂,城镇管理,新的军队操典,甚至是新式学校,新的自由民制度……这一切都在挑战旧的秩序,但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公爵却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推行它们,因为我们都相信,这些事物可以让安苏重新强大……”
一阵隐隐约约的吵杂声从教堂外传来,听上去还很远,但好像越来越近。
威尔士转头看了教堂紧闭的大门一眼,回过头继续说道:“但最后,几乎所有的改革都失败了……工厂变成了聚敛土地的新手段,军队操典几乎没有成效,新制度得不到推广,学校……学校压根就没建起来。唯一的变化是王都贵族分成了针锋相对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争吵不断,内耗不断……
“但是您知道么,这并不是安苏唯一一次为变革而努力。
“在您复活之前,早在十几年间,甚至几十年间,我们就努力了很多次——当然,那时候我远离白银堡,严格来讲,是我的父王和几位护国公爵努力了很多次。
“塞拉斯?罗伦公爵带来过参考自提丰的改制方案。
“我的父王曾考虑过建立议会。
“前任北境公爵推行过《王国宪法》。
“柏德文大公推行过新的商业政策。
“全部失败了。”
教堂外的吵杂声变得愈发明显,但这并未能影响高文和威尔士的交谈,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其中一部分。”
“我离开了白银堡,但我关注着这一切,”威尔士继续说道,“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到底是什么阻碍了王国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之人么?但提丰施行新政之前,他们的学者和顾问并不比安苏多;是我们缺乏开明的贵族?但国王和每一个护国公爵都是改革派,贵族体系中支持改革的人也一直存在;我们缺钱?缺粮?缺时间?但事实上,安苏起步时和提丰开始改革时并没有相差太多。
“那我们究竟缺了什么?
“在和提丰进行比对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关键,而在南境崛起之后,在我们效仿您的新秩序进行了更加激烈的改革,遇上了更加激烈的反弹和矛盾之后,我想我搞明白了……
“问题出在以国王为首,以分封领主制度为骨架,以土地和农奴为血肉的整个安苏体系上。
“我不认同埃德蒙和罗伦公爵的做法,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他们帮了我一个忙。
“塞西尔公爵,您知道如果想让变革从上而下地进行,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吗?”
威尔士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高文。
但在高文开口之前,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那就是推翻自己。”
威尔士大踏步地走向教堂大门,在外面的吵杂声已经演变成一片怒吼和呼喊的时候,他将大门一把推开。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人心
小教堂外,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一个突然传扬开的消息动摇了所有人,贵族与士兵们无不感到惊愕,即便是那些已经提前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些真相的人,也在得知事情的细节之后错愕万分——
国王为了铲除曾经反对过自己的那些贵族,为了栽赃嫁祸给高文?塞西尔公爵,为了确保自己的王权,为了避免塞西尔家族回归王国权力中心,竟一手导演了乌鸦台地上那场耸人听闻的杀戮。
这不是传言,而是有着切实的证据和证人——一封本应被销毁的密信被人搜了出来,几个不甘沉默的内廷近侍也站出来指证国王的罪过,小教堂外,身材发福的巴林伯爵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一纸信函:“这是一场阴谋!国王用假消息欺骗塞西尔公爵,让公爵误以为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国王杀了上百个贵族和他们的骑士,只因为这些人曾经反对过他!!”
教堂周围的骑士们骚动起来,骚动又渐渐演化为越来越大声的叫嚷,一部分处于震惊和后怕中的内廷贵族也很快加入到了声讨的浪潮里,人群中只有寥寥几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另有一小部分贵族则满脸茫然错愕,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仿佛突然搞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更多的人被鼓动起来,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支持的国王原来竟是个暴君?!”
“他今天能杀一百个反对他的贵族,明天就能杀了我们!!”
“他本身就是踩着鲜血加冕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人群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一开始呼喊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不知怎么就迅速感染了几乎整个人群,有人高叫着要国王从教堂里出来,还有些感到被背叛的人则愤怒地注视着那扇门,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支卫队守在教堂门口,这些人甚至可能会冲进教堂里去。
然后,教堂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威尔士?摩恩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国王出来了!”“他出来了……”
人群在骚动中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但紧接着又涌上前来,一片吵吵杂杂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叫嚷着要让国王解释那封信上的内容,巴林伯爵站在最前面,挥舞着手中的信纸,大声说道:“陛下!请您解释一下这一切——为什么您要写信告诉塞西尔公爵,说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了?!”
这位身材胖胖的伯爵脸庞涨得通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榨干全身的力气。
威尔士默默地看了巴林伯爵几秒钟,在周围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才清晰地说道:“我只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而已。”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人群顿时哗然。
而在哗然声几乎到达顶峰的时候,人群突然再次安静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教堂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高文走出大门,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威尔士身旁。
“坦白来讲,从走出坟墓那天算起,我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不少人,有人尝试做我的对手,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对手,有人是我的盟友,还有人以为自己是我的盟友,”高文看了身旁的国王一眼,“但只有你,既非对手也非盟友的人,是目前为止第一个真正让我感到惊愕,甚至有些措不及防的。”
“那这可是我最大的荣幸,”威尔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接下来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谴责我吧。”
没有人听清高文和威尔士之间的低声交谈,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两个人有所交流,一名身披宝蓝色外套的贵族高声叫道:“塞西尔公爵,您被这个‘国王’蒙骗了!他想置您于不义之境!”
高文看了高声喊叫的那位贵族一眼,很小声地对威尔士说道:“这个人对你很忠诚。”
然后在威尔士开口回应之前,他又说道:“可惜你安排的这个舞台不太符合我的风格。”
威尔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高文已经上前一步,对那些聚集起来的贵族和士兵们说道:“不用怀疑了,我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
小教堂前的广场上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惊愕地忘记了出声,一些人在片刻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而另一些人却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了四周——
塞西尔军团的士兵和战车们就聚集在空地周围,那些冰冷的战争机器们正冷漠地关注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那封信是真的,我对乌鸦台地的轰炸也是真的,但在我们讨论这件事正义与否之前,我有些东西想让诸位看看。”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伸出手,人们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身穿黑色贴身皮甲的矮个子半精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这令人惊叹的隐匿技巧先是让在场的超凡者们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这个半精灵将一叠印有字迹和图案的纸递到了高文手上。
高文接过琥珀递来的打印件,先是随手翻了翻,随后念到:“尤瑞尔伯爵,王室直封贵族,封地位于圣苏尼尔西部,于上月58日策划叛逃,一度打包了十二辆马车的财物,其中包括利用职务之便窃取的、本应作为城防物资的三辆马车和数匹战马……后因察觉到王室骑士团的异常调动,紧急取消逃亡。
“霍迪科尔子爵,内廷贵族,同样策划叛逃,且通过贿赂守卫的方式转移了大量属于王室的财物……同样因为消息灵通,紧急取消逃亡,之后又积极效忠新王,以此来掩饰曾犯的罪。
“巴尔格子爵及其兄弟,尝试从北城门叛逃,为此不惜杀死了一名反对叛逃的、试图向白银堡报信的正直骑士,并将其伪装成失足坠落。
“这一份更加厉害,尝试叛逃的霍普金娜女伯爵,我这里甚至有她乘车匆匆驶向北城门的魔法留影——”
高文扬起一页纸,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了一辆抹去徽记的贵族马车驶向城门的图像,图像上一个脸型瘦长的女人正探出头紧张地看着街道,而马车后面的背景则是圣苏尼尔人人熟知的北部城墙。
“我这里还有很多资料,很多很多。”
高文的声音把广场上很多陷入呆滞的人惊醒过来,而在惊醒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突然感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气正在从心底蔓延。
公爵注视着所有人——即便他远在南境,他的视线也早已覆盖了北方的王都。
这些资料,这些文字和图片,它们呈现的视角令人不安,它们拥有的细节令人恐惧,一时之间,广场上的贵族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完全是无遮无挡地在塞西尔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着,每一场宴会上的宾客,每一个门廊下的守卫,每一个从路边经过的行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都有一双属于塞西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但高文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做到这一点,尽管经过两年以上的经营,军情局确实是在圣苏尼尔城内设置了许多站点和密探,但他对王都的“监控”仍然是相当有限的,只不过那些试图叛逃的贵族们实在是不够走运,亦或者是只在意白银堡的关注,而忽略了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平民和街角小巷窗口后面的视线,结果很多都露出了马脚。
另一方面,他手中的资料也是半真半假——但这种时候,又有谁在意呢?
“国难之时,尝试叛逃,且卷走军需物资,破坏城防布置,甚至谋杀守城将士,这是严重的叛国行为,”高文放下手中资料,语气平静地说道,“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事情,只是一次执法。”
这就是高文的风格——下令炮轰乌鸦台地的是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就是要铲除那些贵族,同样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如他在南境做的事情,在关于传统贵族的事务上,他既不迂回,也不伪装。
毕竟,他所推行的秩序和旧有的贵族秩序之间存在的不是“偏差”,而是针锋相对的对抗,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相容,倒不如做的直接一点。
毕竟,他并不需要在旧贵族的群体中为自己“留下退路”,反而要小心如果今天配合了这场骗局,未来的某一天这份虚伪就会变成人民眼中的污点。
“我说完了,”他淡然说道,“谁要发言?”
教堂广场上一片安静,但这安静却不仅仅是紧张畏惧导致的,更有一种矛盾和纠结的心态困扰着每一个人,除却那些立场可能比较简单的士兵和低级骑士之外,在场那些稍有爵位的贵族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艰难:
叛国者可恶至极,这一点没有疑问,此刻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真正捍卫过王都,对那些逃亡派感到不齿的主战派,在看到那些证据之后,他们当然对乌鸦台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但高文?塞西尔的手段又令他们感到不安,那一阵炮响让所有人都深深忌惮。
国王确实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国王也确实是用了这种手段来铲除异己,不管塞西尔公爵是不是知道乌鸦台地上的真相,国王的那封信都是真的,动机也是真的……
巨大的矛盾感和近乎荒谬的分裂感让所有人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哪一个都不应该支持,但他们总得支持一个……
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持续了整整数分钟,才突然被人打破。
聚拢在小教堂前的人突然从两边散开,身披公爵大氅,气质儒雅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站了出来。
这位公爵手中托着一样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物——那是一块秘银制成的金属板。
看到那块金属板之后,高文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旁边的维多利亚一眼,在那位北境女公爵复杂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丝凝重,紧接着那丝凝重又变成了释然。
柏德文?法兰克林托着秘银板来到高文和威尔士面前,在与威尔士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之后,他转过身,看向广场上的人群:
“无论如何,国王借助塞西尔公爵之手铲除异己的行为是确凿无疑的,他的动机中蕴藏着极大的私心和对权力的可怕滥用,这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了一件事:威尔士?摩恩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我们的国王,他应下台,退位让贤。
“塞西尔公爵对乌鸦台地的轰击是铲除叛国者的雷霆手段,他远离王都权力中心,不存在铲除政见不合者的动机,这决定虽然有过于冷酷之嫌,但却是在国难危急状态下的正常决断——这是我的判断。”
在高文身后,身影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的琥珀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荒谬啊……”
高文轻声回应:“没错,就是很荒谬。”
柏德文的话存在太多可供争论的点,仿佛是刻意放大了一方的过错,又故意忽略了另一方的可怕行为本身,明明真正开炮的是高文,最终却要让所有人都无视这一点。
但最荒谬的是,柏德文的话音落下之后,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人们短暂沉默了一下,然后互相交换着视线,在某种无言的默契之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点起头来。
柏德文回过身,看着威尔士的眼睛:“陛下,对这个结论,您有意见么?”
威尔士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事情终于又回到了他计划中的方向上。
“我没有意见。”
“那么,请您让出王位,陛下。”
第六百四十五章 王旗的终结
高文曾经猜到了威尔士并不贪恋那个王位,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如此彻底,会走的如此极端。
他不仅仅推翻了自己,更破坏了安苏传承七百年的贵族规则——国王是领主的领主,领主是国王的延伸。
作为破坏这个规则的人,他引导着满心怒火的贵族将自己推翻下台,而当他下台之后,安苏的国王-贵族结构也将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这个体系将变得易于摧毁,且难以复原。
有人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们选择沉默,有人没看出这一点,他们正沉浸在推翻了一个国王所带来的异样激情中,还有一些更机敏的人,他们注意到了现场涌动的暗潮和不远处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
新时代来了——守旧派曾拒绝过这个新时代,但新时代还是来了。
碾过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威尔士坦然地摘下了自己的王冠,而直到他将王冠交到身旁的侍从手中,现场的贵族和士兵们才反应过来,并产生了一点点骚动——人们似乎此刻才产生了一点真实感,真真切切地确认这位仅仅在王位上待了八天的国王解除了自己的王权,而在确认这件事之后,有人不知所措起来。
国王下台了……那新王呢?
柏德文?法兰克林没有沉默太久,在骚动蔓延之前,他上前一步,抬起了手中那块秘银板。
“既然时机已经成熟,我将向诸位公布一条仅在护国公爵和王室之间传承的特殊法律,这条法律由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及最初的护国公爵共同制定,并以秘银契约的形式分为数份,封存在四境,我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大公皆可证明此法律的真实有效。
“此为紧急继承法案,内容如下——”
随着这条被尘封了七百年的秘密条例被公布出来,现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双双惊愕的眼睛在空气中交换着视线,边缘的人群难以抑制地窃窃私语起来,位于中心的贵族们则反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有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有人却是若有所悟,但竟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
因为识时务一向是贵族的美德之一,以他们的敏锐,早已意识到今天注定会变天。
“今日,摩恩血脉已无直系可用继承人,诸旁系分支皆难承王冠之重,安苏王权空悬,而第一开国公爵仍在人世,依照此紧急继承法案,高文?塞西尔大公将自动成为新王。
“塞西尔公爵,您可以接过这份誓约了。”
柏德文将手中托举的秘银板送到高文面前,双眼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开国公爵。
广场上的一双双眼睛也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的中心。
高文笑了笑,将手伸向那份秘银誓约:“确实,这个国家现在需要一个保护者和统治者,否则它大概挺不过今年冬天……”
听着这句话,广场上的贵族们露出了意义复杂的笑容,随后他们一个个地微微低下头颅,掩饰住眼神中的所有变化,做好了为新王喝彩的准备。
高文的手在秘银誓约上轻轻拂过。
“但我并不打算接过查理传承下来的王冠。”
坚固的秘银金属板悄无声息地化为细灰,随风飘散。
柏德文公爵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他惊愕而意外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就连旁边的维多利亚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只有站在高文侧后方的威尔士表情仍旧淡然,嘴角则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微笑。
广场上的贵族们低着头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柏德文公爵下令欢呼的信号,他们困惑地抬起头来,才终于看到了那些粉末随风飘散的最后一幕,于是低声的惊呼不断。
高文搓了搓手,清除掉指尖最后一点秘银粉末,转过头看向广场:
“安苏的王权终结了,以摩恩开始,以摩恩结束,它会体面地落幕,而不是尴尬地强行延续下去——安苏的最后一任国王守住了这个国家,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点。
“这片土地将会延续下去,这场灾难会结束,焚毁的土地上会长出新芽来,但‘安苏’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一个崭新的国家会在此建立,以保护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
“我承诺这个过程将是平稳且安定的,这片土地最终将繁荣且富强,绝不至于陷入混乱和衰退,我也承诺,一切破坏秩序的行为都将得到严惩,此举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和权益。
“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通知,我已经明确告知现场所有人。接下来反对者出列,向前一步。”
整个广场上落针可闻,唯有塞西尔军团的战车和魔能战斗兵在旁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死寂之后,维多利亚突然轻声说道:“我支持。”
柏德文公爵看了北境女公爵一眼。
南境是塞西尔的领土,东境已经名存实亡,北境已经表态效忠,圣灵平原大半土地已处于塞西尔军团实际控制下,而王都就在那些战争机器的射程内。
支不支持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高文?塞西尔原本就已经具备了继承王权的资格,如今他所做的,只是在这个资格上更进一步而已。
“我支持。”西境大公上前半步,沉声说道。
高文对两位守护公爵点点头,视线扫过广场上的人群,露出一丝微笑:“很好,无人反对,那我也必将兑现我的承诺。”
接着他又说道:“既然我们将展开一段新的历史,那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请尽快整理行装,返回王都,我将和两位守护公爵一同探讨如何尽快恢复秩序,如何尽快制定国家的框架,如何尽快恢复生产。另外,这场危机还远没有结束,这一点相信作为主战派的诸位也能明白,我们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高文在最后用近在眼前的危机稍稍提醒了一下那些正陷入茫然失措状态的王都贵族们,他确信这样可以让这些人暂时振奋起精神,以减少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混乱。
这场戏剧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展开,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整顿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前往王都。
塞西尔军团入城了。
威武而令人敬畏的战车履带碾压着圣苏尼尔古老的石板路面,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行进,又有肩扛战锤的白骑士走在队列前方,圣光浮动,旗帜飘扬。
刚刚从生死危机中幸存下来的市民们走到了街道两旁,他们簇拥着入城的队伍,带着好奇和敬畏行礼致敬,有人被那些发出怪响的坦克吓到,脸色苍白地匍匐在地,更有面黄肌瘦的平民和农奴跪在路旁,仿佛随时准备亲吻魔能战斗兵的靴子和踩过的脚印。
他们麻木而热情,喜悦又恐惧。
琥珀和高文一同站在战车内,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琥珀踩了凳子)。
看着道路两旁的场面,看到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半精灵小姐忍不住皱起眉:“你将来会让这些人都站起来的,是吧?”
“当然,就像我在南境做的那样。”
“我知道,我只是再确认一遍……”琥珀轻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慌……你竟然真的走这一步了……虽然此前政务厅那边也确实做了预案,各部门也做了准备,但恐怕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高文看了略有点萌圈的半精灵一眼,忍不住笑了笑:“我说过,我会打到王都的。”
队伍后方,威尔士?摩恩回过头,回望了圣苏尼尔巍峨的城墙一眼。
在那座浸染了无数鲜血,经历了无数次攻击,骑士和战士们以生命捍卫过的城墙上,一面蓝底金边的安苏王旗正在缓缓降下。
在那里执行降旗的人是王室骑士团团长科恩?罗伦——这是塞西尔公爵留给摩恩王室的体面。
在威尔士身边,身材壮硕须发灰白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同样回望着正在降下的王旗,看着那面旗帜在夕阳中被染上一层朦胧的辉光,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城墙上,白山伯爵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陛下啊,王旗降下去了,我……”
“我已经不是国王了,”威尔士出声纠正道,“一面新的旗帜会升起来的。白山伯爵,挺起胸膛吧,你和你的家族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并没有倒下。”
拥有矮人血统,在安苏诸多贵族中极为特殊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轻轻吸了口气:“向您致敬。”
安苏的王旗降下了,代表塞西尔的旗帜开始飘扬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尽管新国家的框架还未建立,权力交割等诸多事务还未真正开始,但仅仅旗帜的变换便足以传达出很多信息。
白银堡最高的一座尖塔上,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脸上罩着半透明面纱的身影正静静地俯视着这座“古老”的人类王城,俯视着远方旗帜的变更。
片刻之后,梅莉塔?珀尼亚按了按耳边,淡金色的通讯界面随即浮现在她眼前。
“安苏王权更替了,高文?塞西尔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主人,但他似乎并未选择继承安苏国王的头衔,而是更激进地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通讯界面上的线条抖动着,略带干扰音的沙沙声从中传来:“……王权更替在预期内……只不过他没有继承王位而是选择终结安苏王权倒是令人意外,但也能理解。这个人类王国已经彻底洗牌,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总比在一张陈旧的油画上修修改改要容易的多……”
梅莉塔眨眨眼:“我上次的报告……怎么样了?”
通讯界面对面的声音安静了两秒,才带着一丝叹息说道:“评议团最终决定接受你的说法,不追究你的擅自行动,但评议长有句话让我私下里提醒你。”
梅莉塔顿时紧张起来:“不会要扣我工钱吧?!”
“……评议长希望你下次钻漏洞的时候不要这么明目张胆,起码把理由描述的圆润一点,‘承接货运业务不算插手战争,因为收了运费’这种话直接写在报告里让大家都很难办,你还是个蛋的时候真的没被人摔地上过?”
“最后一句话也是评议长说的?”
“是我说的。”
梅莉塔呼了口气,拍拍胸口:“哦那还好……”
通讯器对面似乎立刻就传来了一大串塔尔隆德粗口,但梅莉塔?珀尼亚已经屏蔽了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她抬起头,看了正在渐渐靠近白银堡的队伍一眼,又看了不远处仍然被圣光笼罩,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大教堂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届的人类……变数真是太多了……
“但若是你们能借助这些变数挣脱桎梏,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