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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沌记全文阅读

作者:书客笑藏刀     浑沌记txt下载     浑沌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47 孤王守株待兔,双姝蜕凡飞升

    (747 孤王守株待兔,双姝蜕凡飞升)

    五行宗的木德长老孔度、翠玉宫的刑堂长老鬼玄阴、传功长老古玄钟,居然会勾结海魔!这说法简直是如同一枚炸弹,在数千名翠玉宫弟子中炸翻了天。

    无论是忠心耿耿跟着刑堂的,还是偏向丹阳阁的,或者是中间派的弟子,都不太相信会有这种事。

    毕竟内斗是内斗,如果说刑堂长老鬼玄阴和丹阳阁连萍相互看不顺眼这很正常,都想踢了对方当宫主也正常。但是说其中一方勾结海魔,还都被另一方杀了,连人头都献上了?

    如果这事是连萍宣布的,刑堂一伙人早就义愤填膺,大呼荒谬,甚至找上宗申冤去了,但这事居然是五行宗金德长老周踏亲口宣布的?

    他们一下子都长大了嘴,但又像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一样,吐不出,咽不下,纠结不知该如何应对。

    翠玉宫的弟子们心情还在混乱中,警报就不断传来:“海魔入侵!海魔入侵!”

    不光翠玉宫的飞舟上,就是人类世界所有需要渡海的海船、飞艇上都装着一种叫做“海魔灯”的警戒之物。一旦附近有海魔出现,海魔灯就会亮起,有的还会发出当当的响声。

    海魔既然出现,就意味着一场血战在即。翠玉宫和幸存的所有五行宗弟子们都不得不收起了惊骇无比的心情,厉兵秣马准备迎战了。

    连翠玉宫的运输船都能感觉到海魔的逼近,云王的海防舰队显然会警醒得更早一些。就连云王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先见之明,事先就准备着舰队在这里等候?

    如果没有横天火舰,要对付这些蜂拥而来的海魔还是很麻烦的。

    他立刻将消息传送往厚土城枢密院,同时下令整个金州沿岸的海防都进入了最高戒备的状态。

    这一支海魔袭来让洪如是兴奋不已。他们苦心经营的横天火舰的舰队,最大的问题就是整天巡逻,但哪里都找不到海魔啊。

    那些海魔大多数早已遁往深海,远离人类的航道了。所以坤元帝才能下令他们不得继续建造横天火舰。

    现在他正苦心编织继续扩建的理由,居然就有海魔来袭?这是正要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

    若是击溃试图登陆的海魔,那可是罕见的大功,不管坤元皇帝如何看待,云王的声望必然飙升。

    到时候云王趁热一份奏请上去,要求恢复扩建舰队,水到渠成。坤元老头当然可以拒绝,只要他愿意背上不顾沿海万民和海上商队安危的骂名!

    云王并不知道这位痴狂的幕僚又开始做梦了。他早已回到船舱中,淡定地发出一条条军令。

    巨舰们悄然从海面升起,看上去不像是实在之物,反而像是许多空中投到海面来的暗影,几乎贴着海面开始移动,逆着海魔来的方向,转往泰阳峰的背面。

    这次来袭的海魔规模不算太大。他不打算迎击,他打算请君入瓮,然后给这帮海魔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从金州登陆!

    ……

    在北方万里之外的寒尘部落附近,温如雪等候已久,直到她终于感觉到了遥远的空间中传来的那一缕波动,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她知道古家三老已经启动了传送,瞬息之后就要达到寒尘部落了。

    她终于放开了掌心中所掌控的灵机线,多年来她一直用这个办法给蓝若霜隐藏玄机。因此即便古家三老掌控着乾坤宝盘,也阻止不了他们这位大仇家之后在寒尘部混的风生水起。

    她放手之后,古家如果动用乾坤宝盘,很容易就能算出他们前来寒尘部落凶险重重。但应该是迟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应变了。

    温如雪在这里也不能牵涉太深。在这件事中,她卷入的每一刻都在给她增加秽土的业力,这些必将成为她继续攀登仙阶的大敌。

    凡事适可而止,她也应该要放手了。或许这一去就是真正的了断,从此仇根深种的雪国的历史,将再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但这份大仇不会泯灭。有人做下的恶业,自然就得有人去承担。只是她要置身事外去了。

    对天空中正在强烈召唤她的那个能助她飞升成天仙的天门,她没有必要做什么特殊的操作。一切都决定于她的一念之间。

    她如果心中拒绝,那天门就会立刻消散,永远不会再度出现。她如果接受,则会立刻飞升天界。

    如果她尚未做出决定,那么天门会持续等候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提醒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为止。这段时间可以持续十天半月。

    温如雪如今心中已经没有了牵挂,这一念一起,天门立刻被激活了,庞大无比的时空法则之力汹涌而下,将她死死罩住。

    她周围就像起了一阵狂风,地面都已经被大风撕扯得粉碎,被风卷起来,变成了一圈惊涛骇浪。在这浪涛中,空间破碎了,看上去就好像变成了浑沌一体的一个灰色圆柱。

    但这圆柱上的一切还在继续粉碎,变成一颗颗虽然微小,她却依然肉眼可见的许多五彩的灵子。每颗灵子都有光晕在环绕流转,时空变得影影绰绰,奇幻而玄妙。

    恐怖的法则波动只持续了不过十来息的时间,飓风就渐渐缓和了下来。四周就好像盖满了彩色的粉尘,风不断地将这些粉尘吹走,露出此地真实的面目。

    她原本盘坐的林间草地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所见地面竟然是光滑如镜的整片白玉,一望四方,足有数里之宽。

    这么大块毫无瑕疵白玉是如何开采出来,又是如何被磨洗得如此完整最终平铺在地面上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犹如冰雪般清凉的味道。对了,这并非人间,已经是天界了啊。所以有什么事不可思议的呢?

    空气中的味道居然在随着她的思绪而变化。当她想起北冥边拍打冰岸的海水,这气息中又传来一丝海洋的咸味。当她想起极冥宫中纯阳灯的温暖,空气中又有阵阵暖意渗透了出来。

    她可以看到各色灵光在虚空中流转不定,宛如盛开的春花,或是繁复华丽的裙摆。灵气充沛得随时都可以凝成实质,而且纯净透彻,不像是人间那么污秽混杂,需要动用术法费劲提炼才能使用。

    她随手往空中一抓,一缕水灵气便被她抓在手中,凝结成了一块如同水晶般的冰晶。再一个念头起来,这冰晶便消散不见,直接升华成灵气在空中消失了。

    无需动用法力,只要有一个念头,虚无的灵性与和实在的物性之间就可以自由转换。

    法力是生灵在自然实在的束缚之下,动用天地自然之力所需要的力量。而在这里虚实之间可以随她心意沟通,她所动用的是心中之愿直接带来的力量,也就是愿力。

    但这并不是说她修炼的法力已经毫无意义。从她成就仙体开始,她的法力的本质便已经变成了愿力。她继续修炼仙体,不断增强的就是愿力了。

    只是和相对物性的法力不同,愿力是直接受到她自己所作所为,牵扯到的业力的牵制的。

    就在她开始感悟天界的不同的时候,眼前的天门传送的余波终于渐渐散尽。白玉地面之上的景象完全显露了出来。一个黑色修长的人影在远处张望,恐怕就是前来接引的仙尊了。

    这个身影让她觉得很眼熟。

    她这才发现飞升之人不止她一个。就在她身后,还有一个身姿柔若无骨的窈窕女子,身着一身薄如云气的白色绫纱裙,黑发如墨,肌肤如雪,尤其眉心一点血红的朱砂印,极似这白玉台上的一点傲雪红梅。

    为什么世上居然有如此纤弱又绝美的女子。即便她是个女人,也不由得感慨。

    她尚没有来得及打招呼,那黑衣瘦高男子已经到了眼前。温如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奇怪的是此人的名字仿佛就在她的嘴边,但怎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在脑中默念都做不到。

    她身后那个身着白纱的女子也有些惊讶,几乎和她同一时间问道:“是你?”但她声音更小,语气中更拿捏不定。

    那背着空空剑鞘的黑衣人先对温如雪微微一点头,然后对她背后的林菡笑道:“你认错人了。我是我,那小子是那小子。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走近之后面容一直在慢慢地变得清晰,直到与常人无异。林菡也发现了,这人与她见过的那人是有些相似之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但也明显有所不同。

    才登临天界就认错了人,她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烧,雪白的脸颊上起了一层红晕,微微低下头来。

    温如雪对此是不吃惊的。她多年前就见过此人,而且相似那人她也见过。那时她便发现这一点了。世上相似之人很多,她并没有在意。

    黑衣人将两枚玉符一抛,不待她们伸手,这两枚玉符就已经到了她们二人手中:“这就是二位仙子的天人符了。”

    “从四大天王天一直到忉利天,有这两枚玉符你们便可以畅行无阻。但若没有这两枚玉符,你们便是等同无主修罗,任何人都可以擒下你们为奴。”

748 洞彻前因知今果,冰雪魂剑得归处

    (748洞彻前因知今果,冰雪魂剑得归处)

    林菡还没什么反应,温如雪却是微微一皱眉。妖界以妖为奴,人界以人为奴,这是她最看不过眼的地方。没想到到了神仙天界,居然也一样有为奴之说。

    黑衣人看出了温如雪的不满,反而有点幸灾乐祸,雪上加霜地说:

    “只有利用天庭的封仙敕,才能取得天人符。没有天人符到了天界也是寸步难行。否则我何必非要你们走这条路呢?

    “但这天人符中还有绝妙灵机,不但让天庭随时能找到你们的位置,而且你们的身家底细、实力境界,都无时不刻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回就是林菡脸色也有点微变了。原来接受天庭的封仙果然不是没有代价啊。想想也是如此。既天庭要给她们赐下仙果,岂能不严厉掌控?

    没想到这黑衣人双眼一眯,嘴角微微翘起,小声诡笑道:“放心,这两枚天人符被我做了手脚。里边的内容是你们自己可以随意设置的,感悟一下就知道了。”

    温如雪将神识探入,果然发觉这玉符内的灵机原本极为复杂,禁制重重,机关叠叠,但这一切都只剩下一圈圈残迹。就像一副极为巧妙的锁扣,如今早已被人层层剥开,内中的一切玄机如今早已如溪水般清澈见底,完全随她自心控制。

    两人都将这玉符收下。温如雪望了望一眼这四周。虽然仍是夜晚,但夜色从来不会阻挡天人的视线。

    她看见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白玉楼台,远处如同凝固的云海般的重重山峦,还有长空中数之不尽的五彩云霞,和林菡对视一眼,两人四目都露出迷茫之色。

    温如雪只得有些茫然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那人微笑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问我。不过你若是肯回来,我也求之不得。”说完他指了指他背后空空的剑鞘。

    温如雪脑中就像划过了一道闪电,让她贯通了很多记忆。当年这人找到她,说是可以满足她的愿望,让这天下生灵都不再死,不再生,不再轮回,她于是欣然跟着他离开了北冥岸边,来到中土。

    她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在一个永无死亡之地,在那里所有的亡灵的轮回都被冻结了。她守护着那片地方,足足守护了五百年。终究她也带着所有的这些灵魂飞升了。

    只是她想要这世间再无轮回,这目标还远得很。毕竟她收纳的亡灵只不过这天地亿万生灵中的一小部分。

    而且即便她如今飞升成仙,她也并未达成永生。除非她不断攀登上境,否则终究还是难逃一死。那些生灵也一样难脱轮回。

    但这只是从她的角度看到的事实罢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她作为一株极冥草,被炼化到了一柄法剑中,实际上成了这柄剑的剑灵,这剑也就成了此人手中用来杀人的武器。

    只不过那人飞升之后,并未将她带走,反而将她留在了地上,直到她也飞升成仙。当然她之所以能够成仙,也是有这人的布置在其中。

    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如今飞升成仙,神识也突破了,一些以往的记忆才更清晰明澈了起来。

    “我将玄冥九死阴修功传给那个人,其实也是你的安排?”她微微扭头问道。

    “呵呵。那是因为我不想他和我修炼同样的功法,和我走一样的路。他应该有自己的路。”这人并未隐瞒,爽快地回答。

    温如雪忽然又抬起头来,问:“为什么我始终无法说出你的名字?”

    这人难得地皱了皱眉:“如果你在这里提到我的名字,天庭就会注意到这里,然后麻烦就来了,你懂的。”

    “好吧,”她温婉地点点了头,她其实并不懂,但本能地觉得这个天庭很坏。她任凭天界的风吹得她的黑发散乱在雪白的额头和身上厚厚的白色披风上,抱紧了披风,“我跟你走。”

    五百年前她已经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五百年后这人就算再问,她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对她来说,天地虽然大,但可信的归处却是唯一的。

    随着她心念一动,她的身体化成一团银光,然后片片淡去。

    淡去的光芒中,露出一柄锋利无比,绝美无双,如同水晶镜面般清澈的宝剑。剑上反射着天地光华,将整个宇宙都映照了进去。仿佛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连人带神魂都给吸了进去,永远出不来。

    她悬浮空中,然后随着一声金玉之鸣,稳稳地落在了那人背后原本空空的剑鞘中。

    和温如雪一样,林菡也想起了一些东西。看到温如雪化为宝剑落入剑鞘中,她才开口问道:

    “十万年前,天界坠落一块息壤大陆,成为大眠恶山,树族从此出现。后来这些息壤被众族联手,封印在太白林上空。如今这些息壤又被我飞升而带回天上。

    “仙尊似与树族渊源不浅,偏偏又在这里接引,这应该不是巧合?想来小女不过是区区一枚棋子。这十万年间的故事,是早就有执棋之手预定?仙尊是其中之一?”

    那人嘴角微微抽动,然后尴尬笑道:

    “非也非也。十万年前那么久的事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过早飞升数百年而已。

    “人生世间,一意一念,一举一动,又有谁能肯定,究竟是我的本意意,还是他人操控?就算是我的本意,又如何能说就不是这天地大道给我设定的本意?

    “我确实是在这里等你飞升。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呵呵。莫非我还能挟持你把那些东西再吐出来不成?”

    他说完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相。

    林菡掩嘴轻笑:“仙尊带路便好,林菡愿意跟随。”

    她的性格犹如飘飞的一颗蒲公英种,若是飘在空中,那便无法心安。只要有一片可依傍的地面能落下,她就能生根发芽,并不挑剔。

    这个人给她强烈的熟识之感。虽然他说与那人并非同一人,但明显有着极深的渊源。

    她相信那个才见过一眼的温如雪。温如雪是那种一看就让人无比安心的女子。她既然能选择成为这个人手中之剑,那么这个人也是一样让人安心的。

    更何况她讨厌为奴,或者蓄人为奴。她讨厌这个敕封她飞升成仙,却又给她戴上枷锁的天庭。早知有这种规矩,她就安静地在无极之地做个地仙了。

    既然讨厌,那就躲开。这人显然有避免天庭窥视之法。否则温如雪不会连这个人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灵光流转的无尽苍穹中,两人化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两道流光,穿越苍茫云海,消失于红霞笼罩的天尽头。

    因为时空的不同,对林菡、温如雪他们来说,人界的世界慢得如同静止。

    如果她们低头往下看,能看到人界世间的话,就会看到古家三老还在传送过程中。而东海上鼓起的一个个浪包简直就是固定不动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涌到泰阳峰。

    当然,她们不可能看穿他们脚下厚厚的坚实的天界大陆,也就是人界的天空和云。

    而对人界来说,海魔抵达泰阳峰岸边的时候,天界已经过去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云中的黑白两道流光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那些不正常的浪包鼓起涌来的时候,翠玉宫能飞遁的弟子都已经做好了飞遁迎敌的准备。而那些不能飞遁的筑基弟子则在地面上依山势布阵,准备保护自己。

    但连菱下令,任何人不能主动出击。即便泰阳山的防护大阵崩溃,也严禁擅自出击,一切听从她的号令。

    所以在众人惊悸的目光中,看到一个根根如同巨蟒般的触手扒开了水面,泼水而出,就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攀附上了泰阳峰周边的纯阳阵壁。

    这些触手上长着一个个圆形的吸盘,每个吸盘上还有一对让人头皮发麻的锋锐金钩。紧接着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王鱿们的巨大的脑袋也露出了水面。

    它们并没有往上攀附得很高,而是集中在泰阳峰的海岸线附近,就像一只只巨大的手掌紧紧地贴在了虚无不可见的纯阳阵壁上。

    对于纯阳阵壁这种介于虚无和实在的东西,一般东西东西根本就攀附不上去。

    但这些王鱿的吸盘释放出诡异的灵机,就像皮碗吸附玻璃一样,啪啪啪地一个一个贴了上去。吸盘内的一对金钩上的乾金灵气释放出璀璨光芒,在吸盘的巨大挤压下,嘎吱嘎吱地刺穿了阵壁,狠狠地将阵壁抓住了。

    然后王鱿们一齐发力,纯阳阵壁发出如同玻璃破裂般的嘎吱巨响,一块块被扳落,在空中发出阵阵红光,消散成灵子四散而去。

749 云王纵舟煮海,神女挥剑降魔

    (749云王纵舟煮海,神女挥剑降魔)

    这些玩意能成块地将纯阳阵壁剥落,不用一点点消磨,效率比常见的突破方式要高了太多。所以王鱿往往是海魔进攻修仙门派的先锋利器。

    泰阳峰的纯阳禁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玻璃钟罩,只是这时候临近海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破洞。这些破洞的边缘都有着明亮的红色灵光,犹如皮肤破裂流出的鲜血。

    纯阳阵壁一旦破裂,边缘就很容易消散灵气。只不过这速度不快,暂时还不会导致整个护山阵法崩溃。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连菱也没有下令任何人出击。除了少数人还留在飞舟上之外,大多数人都在山坡和泊舟平台上,数人一组布阵。他们大多数能看到下面的海岸线外爬满了足有数十丈一头的巨大鱿鱼的恐怖景象。

    这些鱿鱼体型太大,它们尚没有钻过这些破洞。但破洞中,数千头刺甲鳄龟,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群令人发毛的甲虫,以极快的速度潮水般涌了进来。

    虽然远看就像一群蠕动的虫子,但是刺甲鳄龟体型其实很大,每一头都有一丈来长。

    其全身上下的龟甲不但坚硬无比,而且甲上长着许多锋利的芒刺一般人类士兵就是穿着铠甲被它撞上,也得被扎一身窟窿。

    它的头上和四肢也覆盖着鳞甲,嘴长得一个巨大的鹰喙。一嘴下去,碗口粗细的木头都是应声而断的。

    而且这东西看似笨重,但四条腿伸出龟甲之后,在山林中奔驰如飞,还能攀爬悬崖,是海魔们攻城洗地的最佳炮灰之一。

    眼看刺甲鳄龟们上了滩头,开始攀缘山壁,海中翻腾的王鱿也越来越多。其中有一头半边身体已经钻入了纯阳阵壁的破洞中。

    就在这时,泰阳峰背后忽然升起了一轮红日。血红的阳光几乎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山上的修士们惊骇地发现,他们看到的满目都是红光,整个泰阳峰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红色的火流如同瀑布一般从他们头顶喷射而下,在泰阳峰海岸线的前方,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火焰之弧”。猛烈的火焰与海水汹涌相激,立刻将海水汽化,腾起的白雾变成了云海。

    这是云王的舰队刚刚从泰阳峰背后升起,到了山顶上空之后十八艘横天火舰便一同开火了!

    按理说,既然云王的舰队能发现海魔的来袭,那么海魔也应该能发现云王的舰队的存在才是。但实际情况完全不是如此。

    云王到达泰阳峰附近之后,立刻在附近数十里范围内布满了探子,随时监控。而海魔根本就无法进入镇海大阵的范围,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等到镇海大阵关闭之后,云王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海魔的来袭,便立刻施展了他风骚的走位,让整个舰队相对来袭的海魔移动到了泰阳峰的背后。海魔军对人族舰队虽然是有一定的探测力,但是视线被泰阳峰挡住的情况下,他们无可奈何。

    如果敖勒手下的甲将军不是贪功冒进,先把泰阳峰周边全部侦查一番再动手,也不至于完全落入对方的陷阱。但在收回幻海旧王宫的巨大功劳的刺激下,他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进攻。

    横天火舰的炮火倾泻而下,泰阳峰前的整个海面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火海,海水变得滚烫。十头鬼王鱿和其他尚未进入泰阳峰的龟甲兵立刻在沸腾的海水中翻腾挣扎起来,就像煮了一锅真正的海鲜乱炖。

    往后退是不行的。横天火舰喷出上百条火流,如同从天而降的巨大火帚,扫荡之处连水带水中的生物一概汽化。而且这些火流大多数落在海魔军身后,让他们无处可退。

    往前,纯阳阵壁虽然有了许多破洞,但还没有崩溃。一头鬼王鱿堵塞了最大的一个洞口,其他的小洞口也充斥着争先恐后往孔洞中逃窜的龟甲兵甚至是鬼王鱿。

    由于过分拥挤,只部分龟甲兵钻了过去,然后所有的洞口都被死死地堵住了,剩下十头鬼王鱿在沸腾的海水中徒劳地挣扎。

    泰阳峰上的修士们士气大振。海魔没有了后援,他们要对付的就是眼前攀爬而上的这几千头刺甲鳄龟了。

    横天火舰的威力虽然猛,但只适合在空旷的场合下施展。如果对着泰阳峰来一发,那么整个泰阳峰,包括上面的修士们和秦尊阳当年亲自带人建造起来的泰阳宫,都要被烧个干干净净了。

    想要保住这座祖师遗迹,一场激烈的白刃战是少不了的。

    有人心中难免有些抱怨。他们头顶这些横天火舰威力如此之大,如果在泰阳峰的阵壁破裂之前就下手,那么也许一头刺甲鳄龟都进不来。那他们就根本不用出手,只需要看着海魔们被煮成一大锅海鲜汤就可以了。

    但连菱并不这样想。海魔入侵本来就是这时代极为罕见的机会。如果所有的军功都被云王拿去了,但战事又因为翠玉宫发生了内讧而起,并且是发生在翠玉宫的地盘上,那样翠玉宫是相当没有面子的。

    所以云王你动手可以,但不能你一人包圆了。至少大部分龟甲兵得让我翠玉宫来处理。

    此事连菱和云王一直保持着传音沟通。云王动手的时机也是拿捏得极准。等着大部分刺甲鳄龟已经穿过了禁制,他刚好将舰队升到了泰阳峰的上空。

    刺甲鳄龟兵有一定的灵性,但也只相当于七八岁的人类孩童。它们不会因为后路被抄而紧张。它们接受的命令是击杀泰阳峰上一切生灵,不完成它们就不会停止。

    连菱身形一飘,离开了泊舟平台,静静地站立在夜空中,望着汹涌而上的鳄龟潮。

    金丹双花的神识威压就如同空中同时出现了两轮烈日,肆无忌惮地释放开来。

    翠玉宫和五行宗的所有弟子们顿时感觉心中一阵猛烈的震撼,仿佛自己站在了一个庞然巨物的脚边,随时可能被一脚踩死,而自却完全无法动弹,连逃跑都做不到。

    即便是那些原本忠于鬼玄阴,心中依然有不忿的弟子,在如此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下,也在震恐中渐渐放弃了将来继续反抗的打算。

    一般金丹修士都会收敛自己的威压,避免给周围的无辜人士带来困扰。而连菱可以说刚刚回归宫主的宝座,不立威是不行的。

    众人纷纷抬头仰望。只见碧落神女凌风站在空中,手握一支红艳如火的长剑,身周的宝光就像是繁复无比而且极有规律的重重莲瓣,不断地往四周扩散开去。轻薄如纱的碧绿长裙如同入水般无风飘动。

    真是灿若繁星,惊若天人,九天玄女下凡,不过如此。即便是在上百条巨焰洪流的背景之下她也毫不失色。

    她掐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来,从夜空中直接滴落。虽然只是一滴血,却仿佛重若千斤,直坠而下,丝毫没有受到一路强风的干扰。

    “青帝龙蛇!”

    她在龙骸谷恶战中施展青帝龙蛇的时候还只有紫府圆满。那时施展一次再加上大量失血,又中了砒寒之毒,差点身陨道消。现在她的境界已经高达金丹双花,施展青帝龙蛇已经轻而易举了。

    一滴鲜血下去,就如同火星丢入了油中。泰阳峰半山坡上那些密密的植被如同被点燃了,开始疯狂吸收地气,极速生长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枝条藤蔓,仿佛给山坡披上了一层不断蠕动的而且爆炸般增厚的毯子。

    这些鳄龟体型庞大,若是冲击阵势,撞击城墙都是无往而不利。但面对这种被林莽包围的缠绕,它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巨喙般的利嘴将阻路的枝条树干咬断。

    但方圆数里之内的植物疯狂生长,而且每一棵植物像是受人操控一般,都是见东西就缠。这种情况之下,它们咬断多少也没有意义了。

    很快数千头刺甲鳄龟都被五花大绑,捆在狂长的林莽中动弹不得。但他们聪明地放弃了挣扎,一齐将头和手脚都收回了龟壳中,浑身上下变成了一个铁甲刺球。

    反正你的怪异的木遁术法需要动用法力,而我们缩进壳里又不需要法力,看谁撑得久?这些刺甲鳄鬼缩进壳里就是不吃不喝,埋入土里,也能活上千年。

    只可惜这一招在野兽水族的丛林法则中行得通,面对诡计迭出的人类就没什么用了。

    连菱早已将手中的朱刃剑举起,一剑斩下。无数炽热如火的剑气,变成一阵火雨般落在了被青帝龙蛇控制的林莽中。

    烈火熊燃,躲在龟壳里也无非就是个火烤蛤蜊的感觉了。

750 新皇飞箭枭敌首,老古大梦落囹吾

    (750新皇飞箭枭敌首,老古大梦落囹吾)

    连菱并未让这烈火烧得太久。只不过十来息之后,她右手握着朱刃剑往着火的山坡一指,左手掐诀,念动法诀。山坡上的熊熊火焰就像得了指令一样,往空中涌起,浓缩,汇聚成了一条火蛇,涌入朱刃剑中。

    山坡上只剩下一片焦土。烧焦的枯枝藤蔓中还有不少鳄龟在抽动。它们皮坚肉厚,这么短暂一场火本来就不能将它们彻底烧死,只不过将它们烧个三成熟罢了。

    然后连菱的传音传遍了山上所有的翠玉宫弟子:全体出击,击杀海魔!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里哪里还是出击对敌啊,这就是去捡人头啊。平时一个修士如果能在海边击杀一头扰民的海魔,都会被地方衙门记上一大功劳,无论是官府还是宗派内的奖励都不少。可惜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的。

    但现在数千头半死不活的海魔就躺在山坡上,完全是白捡啊。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用了他们各自所能使用的最快的方式,有飞遁的,也有疾行的,也有撒开两腿直接狂奔的,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去。

    同样正在冲刺的还有敖勒手下先锋大将甲士戎,他骑着一头游速极快的分水豚,在海浪中如箭一般穿梭,只不过是背对泰阳峰的方向。

    作为先锋官,他唯一做对的事,就是自己没有在最前面冲锋陷阵,而是躲在后面观察形势。看到形势不对的时候,他果断命令身边所有的侍从都上前救援,自己则乘没人注意的时候开溜。

    人数越少,目标越小。与其带着大队人马逃窜,他独自逃亡反而是最有希望逃出去的。

    他自身也是一头刺甲鳄龟,只不过他已经达到了紫府境界,化为人形。水中游泳的速度并不是鳄龟所长,所以他情愿以人形骑着分水豚逃亡。

    这时候呼唤援兵是毫无意义的。他根本不用呼唤,幻海龙王一直在注视着这片战场。当十八艘横天火舰从泰阳峰背后升起的时候,敖勒就一直在狂呼:

    “撤!撤!撤!”

    敖勒根本就没有打算派一兵一卒来救援。在他看来,既然古家给的情报就是一个坑,既然人族早有准备,那么投入多少都是打水漂的,还不如及时止损。这些先头部队就看能逃回来就算多少了。

    骑着分水豚的甲士戎犹如水面上的一支箭一般穿浪而行,他背后的被烈火包围的泰阳峰已经越来越小了,但火光依然强烈,他背后的半片天空都是红的。

    四周并没有敌人追来。虽然时不时有些诡异的黑影在海面之上飘荡的薄雾中出现,但每当他凝神看去,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海面上静止不动的礁石,甚至是远处深黑的岛屿而已。

    再有一两里,他就要穿过镇海大阵陡峭的边缘了。

    偏偏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弓弦响。这让他心头警兆顿起。他不由得回头一看,看见的却是一团猛烈的火球,已经追到了他的后心,轰然一爆。

    甲士戎虽然化为人身,但他身上龟甲的防御力还在。他后心皮肤上的厚甲比一般的刺甲鳄龟有强无弱。

    没想到这后方射来的一箭威力无穷,直比金丹修士一击的威能,他的厚甲应声而碎!他整个身体直接在胸口处被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巨洞,并飞了出去,落在了水面上,气息断绝。

    大约十余息之后,一条通体漆黑的残破飞舟飞了过来。为了看起来更像是潜入人界的妖匪所为,勾诛给木头和木萝他们安排的飞舟并非是从翠玉宫调拨,而是在黑市租赁的。破是破了点,但飞一飞是没问题的。

    “找到了!找到了!”

    一身甲的甲士戎虽然沉了下去,但是浓厚的血腥味依然残留在这一带的海面上。几名妖匪下到水底,很快把这位海魔将军的残尸给捞回了飞舟上。

    如果是按木萝的脾气,杀了人自然是毁尸灭迹。连菱却叮嘱她一定要将这海将军的尸体捞回去。好在这事不用她自己动手,让土留犀手下几个妖匪去做就可以了。

    真正让她烦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就在她很快就要找到古家三老的时候,这三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发动传送消失不见了。

    勾诛可是给她保证过,这方圆百里是完全无法传送的啊。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去之后先把勾诛锤个半死,然后再逼迫他另外想个办法,把已经消失的古氏三老再找出来。

    他们这一行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毕竟古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云天城的古云堂也实际上已经灭亡。这种情况下她带着木头回去登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算完美无缺。

    但不管木头是否登基为皇,那三个姓古的她都一定会继续追杀下去。凡是让她吃过瘪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在木萝恨恨不已的时候,她所厌恶的这三个姓古的老头儿,已经捏碎了一小块龙木髓,在空间与时间的裂隙中乘着激流飘然远去了。

    龙木髓绝不是那么好得到的东西,但又是修士们最喜爱的最后的保命法宝。古家三老如此惜命的人,不惜代价也只是储备了两块而已。

    其中一块的另一半被他们预先放在了寒尘部附近一个无人知道的小村落中。另一块的传送目标在万流谷中一个不起眼之处。这两处地方都是绝密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再无任何人能知道他们传送抵达的具体位置。

    他们到达时会激起巨大的空间波动,那一带附近所有的人都必然会知道他们传送去到了那里。但因为没有人能预先定位,所以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立刻撤离。无论是到了万流谷还是到了寒尘部落,他们都会先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观察形势,确保没有问题才会现身。

    这传送瞬间跨越万里,击穿了时空。出乎古仲由的预料之外,他们到达了原本设定的目标地,那个荒僻的小村落之后,传送仿佛并没有立刻停止下来。

    时光飞逝,如同那上万里的空间一瞬而过一般。他们在时光的长河中极速前进。几乎一落地他们就联络上了寒尘部落的高层。

    只是瞬息之间,寒尘部前来迎接的骑兵就上门了。前来的不但有高规格的骑兵队伍,还有同样极为高规格,简直是迎接国君的倚仗和车驾啊。

    古家三老中古仲缘没什么脑子,但古仲法和古仲由都是人精,按理说他们不会轻易洋洋自得。但这会却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快进中来不及思考,他们几乎是立刻上车被带到了寒尘部落王帐。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袭华美的地毯,上面绣满了西贾人所喜爱的规则、繁复、深奥,但其实毫无意义的花纹。

    四周的银架上点着很多精致的灯。空气中飘着北方尘部中那种独有的仿佛带着尘土味道的粗狂的酒香。被烤得布满了厚厚油脂的整只肥羊摆在了长案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一群身着各色轻薄透明的轻纱,妖娆身姿若隐若现,但都蒙着头巾和面纱的北原女子围了过来,开始给这三人灌酒。

    醉眼迷离中,古仲由忽然对自己身旁这位穿着繁复的蓝色荒原女袍、戴着面纱的女子,面纱之后的容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借着醉意将这女子的面纱一拉。

    这妩媚入骨的面相好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那个苦寒毒体的雪国遗孤蓝若霜?”古仲由忽然莫名一惊,浑身冷汗冒了出来。如此同时,他所见所听所觉的一切,都犹如虚幻的泡沫一般破碎了。

    一切散去,他们居然依然待在传送在刚刚传送结束的那个偏僻小荒村里中的原处,根本就没有按照原计划撤离。这时候一看天色,居然已经微微天明!

    空气中残留着某种依然在消散的灵机。古仲由心中大叫不好,这是一种覆盖范围极大的幻阵的残留。对方虽然不知道他们传送的目的地,但布置了这个超大范围的幻阵之后,让他们一落地就处在幻境中无法行动,然后找到了他们。

    四周影影绰绰竟然已经围满了人。

    “三位上人,万里迢迢,辛苦了。”对方为首的那名身姿妖娆,媚骨万千的女子,用他正觉得有点熟悉的声音,娇媚地笑道。

751 长夜尽终复故都,清晨起已为长老

    (751长夜尽终复故都,清晨起已为长老)

    当东胜神洲的东海岸边微微天明的时候,天界的某处也同样刚刚天明。只不过对天人们来说,已经有人界数十甚至上百年那么长的时光飞逝而过了。

    一座苍郁的青山上,砂土洁白如雪,树木的一枝一叶都葱郁犹如翡翠,微明的天空如同蓝色水晶般一尘不染。清凉的晨气在草木上凝结成了一颗颗如同水晶般的露珠。

    天界漫长的黑夜终于消退了,东方持国天的东方天际呈现一片明亮的火红。一群人已经坐在树下,目光中闪烁着强烈的期待之色,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五百年前,那人从他们这里取去一些重要之物,并曾经承诺要带回给他们一样同样的东西作为回报。他们已经苦苦期待五百年了。这人界的五百年在天界放大了近两万多倍,变成了近一千万年。

    好在这人言而有信,从未失约。当第一缕火红的晨曦如同一道利剑一般刺进这幽静的林间的时候,这位身材高瘦,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也随之走了进来。

    他走进这片林间的同时,一股强大的愿力,如影随形一般地荡漾开来。他每走一步,这团愿力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大一分。他走到这些人面前的时候,这团愿力已经将整个天地都吞没了。

    天地已经消失,他们众人都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中。这空间中一无所有,但也并非一片漆黑,无论从任何方向看去都是明亮的白色。所有人依旧在原处未动。

    他们这才看到这黑衣人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纤弱修长,长相温婉,绝美无双,眉心有一块如同红宝石般血红印记的女仙。

    女仙款款往他们做了一个万福,这些人也匆忙起身还礼。等他们再度坐好的时候,她已经将右手食指伸出,指向她头顶的方向。

    几乎无穷无尽的息壤从她的指尖喷薄而出。就像作画一样,一切在这个空白的世界中从零开始创建出来。

    一座通体雪白的、如同天柱一样浩荡无边的巨山的山腰,一片稍显平缓的巨大坡地上,无数如同绿豆大小般的洁白的沙粒中,碧绿如同玉雕般的嫩芽们生长了出来。

    生长,生长,不断地生长。

    植被起初就像皮肤上稀稀落落的汗毛,然后像剃过的胡茬,再然后树木越来越粗壮,越来越高,如同高楼大厦一般拔地而起,重重叠叠,构成了竖立起来的城市。

    这景象在这些坐着旁边的人的眼中,也越来越熟悉了起来。他们记忆中被彻底摧毁、崩落人界的故乡,正在一点点地重生。

    “真的是翠玉城!”

    “一模一样啊。连每一棵树都没有什么不同。”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翠玉城坠落前那一瞬间的样子。”

    他们熟悉这片区域的一藤一蔓,一枝一叶,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在他们的记忆中想象了无数次,但从未如此清楚地具现出来过,只在随着天界漫长时光的流逝不断地磨洗,消失细节,变得更加璀璨如同钻石。

    但当它再度具现出来,并没有他们记忆中那么灿烂夺目,反而带着一种不可想象的简单和古朴的风范,就像收藏了多年依然崭新的古董,无需做旧,就透着真实和厚重的感觉。

    这就是十二金仙道殒,无数族人陨落入轮回才保住的这片故土么。可惜故土回来了,那些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尤其人已不在,故土却依然如同往昔,只是空空荡荡的样子让他们忍不住眼睛都有些模糊,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不过没有关系,终有一天,这里会如同往日一样,到处都是逍遥生长着,无忧无虑的族人们。因为长夜毕竟已过,漫长的黎明已经无法阻止地到来了。

    就在同一次天明的时候,勾诛同时也醒了过来。

    他的情况并不那么糟糕,尤其比起当年龙骸谷中砒寒之毒,或者比起在根窟中替连菱接虚灭头骨,情况要好了太多。他的肉身在觉醒紫府五气圆满之后恢复了九成,同时又被连菱拉出了冥界,所以并无大碍。

    他所受的主要的伤害是在短时间内从紫府一气一直觉醒到紫府五气圆满所带来的神识冲击。在区区几息的时间内一连进阶五重,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正常情况下肯定是神识崩溃直接变成疯子了。

    这样的情况即便是九炼之神也未必承受得住。但他和连菱的神魂是相互联通的。有连菱这个金丹双花的神女来和她一起承受这冲击,力度就小了很多。

    所以他只是昏了过去。等到第二天天明之后,就醒了过来。刚醒来的时候,除了目光所见一切都感觉明亮得有些晃眼,头有点疼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这两种症状都消失了。

    这时刚刚天亮不久,鱼肚白颜色的晨光从窗口放下的竹帘缝隙中透了进来,照亮了飞舟中并不宽敞的卧房。他正睡在靠窗的一张木榻上,连菱就睡在他的旁边,侧卧向里,面朝窗口的方向。

    但外面很吵,不断有人声喧哗,喊着口号,机械吱吱格格以及重物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

    他小心地越过连菱,想拉起窗帘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时连菱如同梦呓般地嘟哝道:“不用看了,是云王带来的人,他们在打捞那些海魔的尸体。一大早就开始吵,你居然还能睡到现在才醒。”

    说完她有些疲惫地坐了起来,秀美乌青的黑发有些胡乱地披在白皙的脸上,目光有些冰冷。

    她一般起得很早。但如果在她还没起的时候就被弄醒,就会进入一个仿佛对什么都看不顺眼,极易发脾气的状态。不过她所谓的发脾气,也就是冷冷不愿说话罢了。而且等会就自然恢复原状。

    勾诛不用回答,直接将她脸上的秀发拨开,在她露出的如同软玉般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就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一点儿了。一缕神念传了过来,他脑中忽然多了不少记忆。

    而连菱则有些淡漠地起来,梦游般披上了衣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铜镜,端来一盆清水,坐在镜子前,开始女人早起最标准又耗时的梳洗流程。

    勾诛从这缕记忆中才知道翠玉大部分飞舟都已经飞回去了。只不过他的神识处在微妙的状况下,连菱担心飞舟飞行时风轮的巨大的轰鸣声会将他吵醒,所以将这一艘飞舟留了下来。

    所谓的祭祖大典,在他们清剿海魔的龟甲兵之后,持续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昏迷不醒的勾诛自然是错过了所有的精彩片段。

    对于勾诛这么喜欢大场面的人这当然是非常遗憾的。所以连菱非常贴心地把所有的影像都留在这缕记忆中,让他感觉宛如亲历。

    这一次祭祖非常特殊,最奇特的是祭品就是孔度、鬼玄阴和古玄钟这三个人的人头。连菱的意思简单明了,将来谁还敢在翠玉宫内搞内斗的,这几个人头就是榜样。

    翠玉宫中几个尚未表明态度的长老,比如百草堂的谷玄真、藏宝洞的苏玄璧都是噤若寒蝉。

    连菱主持完祭祖典礼之后,直接了当地宣布,她与连萍两人都将成为翠玉宫的太上长老。翠玉宫的新一任宫主将由木头担任。

    但是木头这个名字实在太不正经,因此连菱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木实,取春华秋实、实诚厚道之意。

    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木实这个人的存在。而且没有公开的功绩评定,没有各堂院的事先勾兑,更没有长老会的决议,什么都没有。就这样直接任命宫主?

    换了以前,以守护所有规则为己任的鬼玄阴等人早就跳出来反对了。但现在这位大佬的头就血淋淋地摆在祭坛上,他自然跳不起来,台下也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明白了,所谓太上长老,就是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长老。她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既不能商议,更不可能反对的。

    就在沉闷死寂的气氛中,连菱如同开闸泄水般公布了一系列新的任命。

    原真传院长老霍云被任命为为新任刑堂长老,从此执掌刑堂,纠察派内不法之事。宗门今后一律严禁私斗,敢于私斗者废去修为,永逐出山门之外。

    接下来是宣布的是勾诛接任霍云的真传院院长之位,成为真传长老!

752 昔年外院少男女,今日各部为栋梁

    (752昔年外院少男女,今日各部为栋梁)

    这个任命一出,下面沉闷的空气反而有点压不住了。刚刚连菱任命了一个他们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来坐宫主的位子,他们一声都不敢吭。但看着勾诛这个小贼坐上真传院长老的位置,不少人开始忍不住要说话了。

    虽然说他们已经接受了勾诛成为紫府上人的事实,但真看到他坐上长老的位置,不少人的还是感觉到了超出想象的不适。尤其这其中也确实有不合理之处。

    勾诛即便是紫府也只是刚刚突破,最多也就是紫府一气,属于翠玉宫几名紫府上人中最弱的。就算坐长老的位子,也应该是外院长老,最多内院长老这样排名靠后的长老坐起,凭什么一上来就坐上在长老中仅次于刑堂长老的高位?

    真传长老名义上统领近百名真传弟子,统帅翠玉宫最核心的战力。更要命的是直接掌控真传弟子的资源供给、山峰洞府的分配。这么巨大的肥差,你居然交给一个贼……

    但连菱接下来再度亲口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实:仙树为证,她已经和勾诛结为道侣!

    这一晚从与五行宗爆发意外,弯月战舟沉没开始,再到鬼玄阴和古玄钟两位大佬被枭首,接着又是击退海魔,然后又是新宫主上位,被各种状况和消息轮番轰炸的翠玉宫弟子们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但这消息还是再度炸翻了所有人。这是什么事?原来高高在上的碧落宫主居然也是可以抱回家的?早知如此这么多玉树临风的男修为什么不提前动手?居然便宜了勾诛这个街头小贼?简直是悔之莫及啊。

    而且以前的消息和这个完全不同啊。和勾诛有绯闻的不是连萍吗?为什么又换成了连菱?难道这恬不知耻的恶棍竟然将一对姐妹花都纳入后宫了?

    如果说他的道侣居然是连菱,那他能成就紫府、坐上真传院长老的位置当然也没有人敢质疑了。从此翠玉宫就已经是夫妻店了啊。

    各种窃窃私语在一阵爆发之后归于沉寂,变成了鸦雀无声。毕竟河已入海,现在任何人都已经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了。就算现在反应过来再去追求这位神女也不可能了。

    倒是她妹妹连萍可能还有几分希望。只是她手中那条多刺的鞭子又让每个人不由得心中一寒。

    宫主之下,排名刑堂长老和真传长老之后的是丹阳阁代守。但代守这个身份很特殊。在宫主在的时候只能排在真传院长老之后。而宫主不在的时候,代守则立刻代行宫主之权。

    被连菱宣布成为丹阳阁代守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名为林萝。她原本并非翠玉宫弟子,但她已经是信任宫主木实的道侣,也就自动成为翠玉宫弟子。所有人再度陷入懵逼中。连木实是谁他们都不知道,那谁又知道他的道侣是谁?

    但巫瑕知道这个人。她坐在前排,沐葭的旁边,目光中显出复杂的神色。那天连萍将她叫去,说木头要成为翠玉宫的宫主,但她还以为这只不过是木头拉上连萍搞的一个手段,想要逼迫她答应嫁给木头。

    但转眼之间,那个叫林萝的女子就和木头当着她的面在仙树见证之下滴血盟誓,简直让她吐血。

    如今木头居然改名木实,已经真的坐上了翠玉宫宫主之位?这个叫做林萝的女子还成了丹阳阁代守。等将来连菱飞升,翠玉宫就是他们家的了啊。想当年木头那土憨笨拙的模样,他怎么会居然会有今日?

    而她所能指望的,就是唐肃尽快给她回信,让她成为五行宗的弟子了。但就算成功又如何?五行宗人才济济,她和唐肃恐怕想要做到木头他们这样的身份,恐怕根本没有可能吧?

    就在巫瑕混乱的思绪中,一个身材虽然不高,却壮实得像一堵墙,面相虽然普通,却处处透着刚毅和勇猛味儿的男子走进了泰阳宫。

    他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如同紫铜般的肌肉,身上背着一张足有一人高,布满了繁复的铁刺般的雕饰的巨大铁弓,右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直上祭坛,把手中的人头丢在祭坛上。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暗红短褂,一双藕臂露在外边,身材看似纤弱,一双红目中却透出无穷杀气的秀美女子。两人一前以后两股金丹威压肆无忌惮地压迫着全场。

    背弓的男子发出浑厚、低沉有些支吾的声音:“海……海魔将军的人头……我拿来了!”连菱微笑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回头,和身后的女子一起坐在最前排。

    “这是木头!”

    “就是宋如海、勾诛他们伍院的那个木头吗?”

    “他居然都金丹了!比勾诛还夸张?他改名叫木实了?难怪他能当上宫主!那个女的从哪里来的,他的道侣吗?”

    “他身边那个女的是谁?新代守林萝吗?居然也是金丹!而且这威慑,怕不止金丹初花了吧?”

    翠玉宫的弟子一般都是从小培养而来,极少有成年而且带艺的修士直接加入。就算来了,一般也是做为客卿长老,想要直接成为代守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以翠玉宫弟子道侣的身份,随时都可以自动加入。道侣唯一,而且结不可散,与从小成长的弟子待遇绝无差别。

    代守只是暂代宫主之位,一般都选择宫主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来担当。比如连菱选择的就是她妹妹。如果木实是宫主,那他的道侣来担当丹阳阁代守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木实从此接受翠玉宫宫主之位,再加上他的道侣林萝,还有太上长老连菱,岂不是翠玉宫已经有三名金丹了?

    三名金丹修士的宗派是什么概念?灵机大兴之前,五行宗也不过区区三名金丹修士,便能盘踞三州多年,成为四分天下的玄门势力之一。

    就算是现在,五行宗如果不算下宗,也只不过有五名金丹修士而已。翠玉宫现在有三名金丹,足够脱离五行宗自立了!

    厚土皇朝的惯例,一旦有某个宗派拥有的金丹修士达到三名,皇帝便会赐下牌匾,牌匾上有观名。从此这个宗派便可以自成一家道观,不用再依附既有的宗门了。

    皇帝乐此不疲。最初阴阳宗和魂宗便是如此被赐牌匾而独立出来。后来的五行宗和极武宗又是各自获得牌匾从阴阳宗中独立出来。

    这天下宗门越多,玄门势力便越是方便被朝廷掌控。如果众人所料不差,只要等这次大败海魔的消息传到厚土城,这块牌匾很快就会被打包送来了。

    所有翠玉宫的修士们心中都一阵狂喜,竟然短暂地忘记了他们对勾诛、木实伍院的强烈的羡慕嫉妒恨。

    接下来的消息虽然依然重要,但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和勾诛、木实同一伍院的女修黄璐,接任古玄钟死后空出传功长老一职。她本来就是从传功塔出来的,接任传功院院长正是合适。而且连菱也打算选拔一批有天赋的弟子跟着她学习阵法。

    金州宋家子弟宋如海,接任苏玄璧的藏宝长老之职!

    苏玄璧是云天城苏琅的弟弟。苏琅被五行宗抛弃,然后被古家诛杀之后,他本来应该与五行宗结仇,和云天城古家不共戴天才对。但这家伙趋炎附势、贪生怕死,只当这一段家仇不存在。

    连菱极为看不起这种软骨头,乘着这个机会就直接将他撸掉了。

    他唯一做对的是虽然没有找古家复仇,但决战泰阳峰也没有站到五行宗、鬼玄阴和古玄钟这一边为虎作伥,只是骑墙。因此他被撸掉长老之位之后,依然保有真传弟子的身份。

    藏宝长老除了负责管理藏宝洞收藏翠玉宫所有的法宝等物之外,更重要的是经营翠玉宫的生意。无论是外院产出的纯阳丹、内院产出的玄阴丹,还是百草堂产出的奇木异草和灵种,都是先交付藏宝洞,由藏宝长老负责对外出售的。

    苏玄璧这种人格局太小。用宋如海这个商贾世家的弟子来替代他正是合适的。且宋如海他爹宋向乙正在同州混得风生水起,翠玉宫的生意也可以乘机得到不小的好处。

    百草堂堂主的位置连菱没有变动,依然让原来的百草长老谷玄真担任。这个人是个和稀泥的高手,在丹阳阁和刑堂之间两面骑墙,滑得像一条泥鳅。

    虽然人品被连菱看扁,但他并未恶劣到危及宗门的地步。何况栽培灵草他的确是一把好手。若是没有了这人,连菱恐怕要亲自下地种田了。她可没空去干这个。

    下一个就是回春院了。这个位置毫无疑问,依然是沐葭担任。除了她也不可能有更好的人选了。

    然后是负责近千名内门弟子吃喝拉撒,并管理他们产出玄阴丹的内院长老,居然是第十九!

754 玄机理不尽,此生无他求

    (754玄机理不尽,此生无他求)

    这么年轻、甚至有点呆萌的内院长老,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第十九自己也有点发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所谓的“长老”了啊。而且她这特殊的身体也是永远不会变老的。

    连菱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既然真传弟子都归于勾诛的掌控之下了,那么内门弟子干脆也管起来吧。第十九是勾诛的傀儡,只听勾诛的话,那么第十九成为内院长老,就等于说内院也是勾诛的了。

    前任内院代长老白玄绝,是当年试图刺杀她的四人之一的白玄妙的弟弟。对这种隐患,她当然不会留下。先拿下他的职位,将来再好好算账了。

    至于需要管理数千名外门弟子的外院长老的职位,连菱想也没有多想,直接就交给了慕容清。这样勾诛他们伍院,不但是每个人,就连傀儡都成了长老了。好在知道第十九是傀儡的人并不多。

    这一堆长老除了古玄真之外,其他都是连菱、勾诛两个伍院的连带关系。这本来是惯例。在翠玉宫,讲究伍院同进同退。一个伍院得势,那么这个伍院的人就会全体荣升再自然不过了。

    当年鬼玄阴成了刑堂长老,他同伍院的三个师弟都成了长老,只有陈玄方是个例外,位置不够,他只好屈尊继续做个真传弟子了。

    而连菱成为宫主之后,和她同伍院的霍云、沐葭也都成了长老。

    连菱梳洗还要很久,勾诛一个人走出卧室到外面去吹吹风清醒清醒,走过走廊就要到甲板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鼾声,正从走廊对面一间卧室里传来。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十多年前,他在生死危机中暂时脱险,认识了这帮师兄弟妹。每天晚上这个鼾声都不绝于耳,他早习惯了。一度没有这鼾声他还睡不着了。

    这是木头。木头一定是因为他还昏迷在这里,坚持不肯离去,所以才留在这艘船上。但他又熬不过倦意,才鼾声连连地睡着了。别人或许不在,木萝一定在一旁陪着。这两人现在形影不离。

    不,木头这个名字太过儿戏了,应该叫他木实才对。

    四代树皇木野如他的名字,一定是一棵非常“野”的树。只有他那么有“野”性,才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决定来。也只有他才取得出“木头”这么怪异的名字。

    连菱之所以让木头成为宫主,明显是将强大的树族势力和翠玉宫进行了绑定。以根深蒂固的树族做为后盾,将来不管是翠玉宫遇到什么强敌,树人们都会冲在最前面来抵挡。

    在平时你就是想让树皇来做宫主那也是不可能的。这机会千古难得。这代树皇是如假包换的翠玉宫弟子,而且对翠玉宫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只要让木萝成为树后,她什么都不反对。

    树族那一大帮长老是会反对的。但他们现在压根就不在这里。等新树皇登基,一切都已经成了既成事实,也轮不到他们反对了。

    新树皇一定要去眠恶山的妖皇殿登基。到时候连菱会给他一枚化妖丹,让他伪装成一个真正的树人。到时候木头就有两个身份。在人界,他是翠玉宫的宫主。在妖界,他是至高无上的妖皇。

    不管是眠恶山的木野部落还是万流谷的鬼鸮部落,都不太可能阻止木实回去登基了。他现在有木萝部的强力支持,而且他是真正的木野之子。即便木野部的榕千紫敢反对,他下面的人也会集体倒戈。

    至于黑夜王,最多裂土而治,做个独立的藩王。毕竟攻打眠恶山失败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妖族的支持。既然真正的树皇归来,他虽然不一定臣服,但管不住其他的妖族部落臣服了。

    但木实即便坐上了皇位,这里还缺某样重要的东西。勾诛好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但仔细去思索时,又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由得挠了挠脑袋,遏制了敲门进去看看木头的冲动。这家伙一定也很累,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好了。

    走到外边往山下一望,他果然看见岸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飞舟。舟上都是人,正不断地将大量的刺甲鳞龟的尸体运到飞舟上。

    大部分刺甲鳄龟都是翠玉宫弟子所杀。鳄龟尸体的价值都归翠玉宫所有。但翠玉宫可没空去搬运这东西。云王将它们搬走只是为了“展览”几天。等一切盘点清楚,他再把对等的价钱付给翠玉宫就行了。

    根据兵部的条例,诛杀海魔还能获得朝廷的奖励。根据海魔等级不同,奖励从数百到上万枚纯阳丹不等。这笔钱是奖励给个人而非宗门的。

    但是将此事上报到兵部再等奖励颁发下来流程极为麻烦。现在就简单了,云王先将这笔功劳一一登记,然后云王府中拨款把这笔奖金先发了下去。事后他再统一呈报到兵部去走领赏的流程。

    这不用说肯定是洪如是的主意了。

    如果让修士们去朝廷领赏,最终得到赏金感激的是朝廷,和他云王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云王先垫上,事后不过是再叫人到兵部跑几趟腿,实际上一文不用花,但人心全归自己。这种好事,何乐不为?

    果然昨天晚上云王一宣布此事,翠玉宫这些修士都欣喜若狂,就差高喊云王万岁了。

    至于那些已经沉入水中的巨大的大鬼王鱿,太过沉重,想要直接搬运根本不可能。

    最终云王手下一帮高人们给出了方案:让人潜到水底,将巨大的铁钩勾在王鱿尸体上,然后从船上缓缓拉起到水面之下,但并不拉上船来,而是直接用船拖回去。

    这附近礁石太多,海船无法进来。所以只能动用飞舟,将飞舟悬浮到海面以上数丈处,绳索拖着海中的王鱿尸体回去。这操作需要许多人配合,非常麻烦,所以一早来就吵闹得很。

    勾诛看着海中忙碌的那些人,已经能想象金玉城外,十头巨大的大鬼王鱿,外加数千头刺甲鳄龟的尸体挂在岸边,引来人山人海的情景了。这绝对是洪如是这家伙的常规操作了。

    这并非只是一个展览,更多的是一种示威。自从当年在夜盲山大败妖军之后,云王再度发威,痛斩海魔一臂。他的威名,必然在那无数围观的人群中再度传播发酵。

    而且这种传播比二十年前那次要更具震撼性。因为二十年前那次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夜盲山。虽然树族带来的联军几乎全军覆没,却没有什么好展示的。

    而这一次,人口稠密的金玉城外,无数双眼睛会亲眼看到那些体型巨大,长着无数吸盘和金钩,让人头皮发麻的王鱿,和那些浑身硬刺、甲胄奇厚的巨大鳄龟。这种震撼不是任何传闻能相比的。

    再下来,就会有无数张嘴,将眼见的一切各种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

    很快不光是金玉城,就是皇都厚土城也得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不管坤元帝愿不愿意,他都得厚赏云王。否则民心不服啊。

    可笑的是坤元帝一直看不起这个体弱多病的二王子,想方设计扶植长子昊统上位。但这么多年过去,昊正这个次子不但没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反而越打越强,变得尾大不掉了。

    不知道坤元帝最终会不会改变对云王的成见?

    天色大亮,红日在东边吐出万丈光芒,海面潮涌,反射着阳光,一片如火般的波光粼粼。勾诛望着这火海奇景,心头一阵放松。

    他忽然醒悟:为什么我脑中翻腾的,都是木头的树皇之位、云王的天下之争,这么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神识发生了奇异的改变。仿佛只要眼睛看到了什么,他脑中就会不由自主对推算未来之事。

    即便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会不由自主地看到这些局中人一步一步的算计,相互争斗,一步一步地走向结局。这似乎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这过程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如同树干上分出枝丫来一样,各种可能,不断分叉。但它们也有可能再度合并。

    他在脑海中看到各种线索各种可能相互纠缠,牵扯,如同一团乱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地玄机?

    这和他的眼阵之力看到的遍布世间的灵机线不同。灵机牵扯着水流往低处、风吹起浪涌,决定着万物的去向,但玄机不同。

    玄机牵扯着每个生灵的命运,决定着每个生灵的去向,是某种比灵机更高一层次的东西。

    他不再去想,脑中那团乱麻就消失了,变得清明无比。

    比起木头和云王这二位来说他轻松太多了。他不需要去拿回什么属于自己的皇位,不需要处心积虑地去收拢民心,不需要去讨好一位身为君王的父亲。

    他不需要管着这一大片土地上万民甚至万种生灵的生计,更不需要巡视广阔的领地和国土。

    他几乎生来就是无牵无挂的。只是十多年前,他来到翠玉峰上,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只可惜那时群魔环伺,凶险万分,他是死里逃生,才苟活到现在。

    如今仇敌的脑袋们都已经祭奠给了祖师,未来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她了。

    他的愿望随之满足,再也没有一丝遗憾。刺目的阳光洒在脸上,他浑身轻松地将袖子一甩,便不再看云王的船队,而是转身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马上就回翠玉宫去吧,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只要有连菱就够了。

755 淡看风起万点尘,枯坐水间一赌桌

    (755淡看风起万点尘,枯坐水间一赌桌)

    接下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大多数和勾诛的预想一致,但也有一些意外的。

    木头服下连菱的化妖丹之后,跟着木萝回到黎山,黎山一脉很快向天下树族人宣布了新皇血脉的事实。四分五裂的树族终于万众归心,开启了第五代树皇的时代。

    当木萝带着新皇和木萝部一众长老来到眠恶山的时候,木野部包括槐无心、桐风这两名金丹长老在内的绝大部分部众都已经归顺树皇,还有一名原本是保皇派而被排挤出走的金丹长老枯木春也一并回来了。

    但枯木春的兄长枯木荣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本是被勾诛和黄璐用八荒锁龙阵困在了无名裂谷。木头和勾诛后来去那里找过,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木萝等人簇拥着树皇进入妖皇殿的时候,发现妖皇殿已经人去楼空,大长老榕千紫和长老楑郁两人下落不明。妖皇殿内也变得尤为干净,几乎一无所有。

    妖皇殿本来就只有树皇和大长老才有资格进入。因此即便变得空余四壁,他们也无法知道这妖皇殿中究竟丢失了什么。但不管三七二十一,木头还是在那威风八面地登基了。

    妖界三大族与三强族中,除了鬼鸮态度暧昧之外,其他妖族都已臣服,妖界从此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宁静时期。

    只是木头并不喜欢妖界,他情愿继续住在翠玉峰丹阳阁中,和师兄弟们在一起。木萝也无所谓。反正木头不管在哪里都是妖皇,而她不管在哪里都是妖后。木野部和木萝部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有那些长老们去处理。她和木头待在翠玉峰上修炼,乐得清净。

    林玫儿也是一样。鹤族的事有他爹林茁处理。除非鹤族遇到大规模的外侵,她是不用回去的。所以她也情愿跟着师父连菱继续修炼,省得去理那一摊子杂事。何况在这里她还可以经常看到勾诛。

    云王被坤元帝封为“平海大将军”。虽然没有多拨给他一兵一卒,但规格上一下子提高很多,还专门给了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权,无期限。这等于认同了他听调不听宣的做法。除非通过枢密院下达军令征调迎敌,再也无人可以动用他。

    这有可能是坤元帝真正的恩宠,考虑了由他来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只是还要再考察一番。毕竟这个儿子才三十二岁。但也有可能这位皇帝只不过顺应民心,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罢了。云王本来就是听调不听宣的。

    坤元帝的牌匾早已挂在翠玉峰悬门顶的大门上,其上是三个巨大的烫金大字:“碧云观”。

    不管叫碧云观也好,叫翠玉宫也好,反正从此翠玉宫就是一个真正被朝廷认可的道观了,理论上和五行宗的五德观是完全平起平坐的。

    五行宗知趣地撤走了金州境内的所有的五行巡防所。从此金州就完全是翠玉宫的地盘了。

    接下来勾诛都没有想到的是,五行宗的宗主文楚萧出面,和宋向乙、翠玉宫做了一个巨大的利益交换:他用云天城的传送阵、阵下的冥穴和传送阵周边生意的经营权,换下了宋向乙的金矿。

    文楚萧虽然是闲玄,但周踏、陈昂等这帮儒玄惹来的麻烦,他做为宗主还是不得不将屁股擦干净。他不可能毁了和朝廷的契约。

    而那时五行宗四面出手,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不可能再拿出足够的钱来购买宋向乙金矿中的黄金。

    没有黄金,他们就不得不向朝廷延期交货,那时候违约的罚金算下来,会更可怕。他又不敢赖朝廷的账,所以只能壮士断腕了。

    在泰阳峰一战之后木德院孔度连同其弟子鬼玄阴勾结海魔,导致五行宗在金州一带的名望一落千丈。而且古家设计诛杀沐葭的事彻底激怒了云王。五行宗和云王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同以往。

    云天城属于金州,是云王的地盘,五行宗这些在云天城利益不交易出去,迟早也是保不住的。

    冥穴虽然可惜,但其中最值钱的冥路婴藏已经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值钱之物都拿走了,所以即便交易掉损失也是有限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座婴藏中最具价值的法宝,也就是那座血痕留身碑,早就被勾诛捷足先登了。

    宋向乙把大半个云天城的生意都包了下来,不用再担心一座金矿被各方觊觎,日入斗金,背后又有翠玉宫做为靠山,从此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

    翠玉宫则得到了传送阵和地下的冥穴。连菱花了不少钱让黄璐在传送阵中秘密布阵,打通了和鹤族太白林,树族木萝部黎山之间的直接传送通道。

    直通妖界的传送阵是被朝廷严令禁止的,但是只要不被发现便不会有事。连菱是求稳之人,真是到了危急关头,多两条后路是总不会错的。

    有了冥穴之后,翠玉宫派了不少内门弟子到那里驻扎凝炼玄阴丹。玄阴丹的产出大大增加了。再加上经营传送阵的收入,翠玉宫现在的日子和以往的紧巴巴不可同日而语。

    北方战乱频繁,但因为妖界和海魔都各自不闹事,云王治下金玉两州天下太平,勾诛在丹阳阁与世隔绝,更是过着轻松闲逸的神仙日子。

    凡是好日子都是过得很快的。三年一晃而过,转眼已经是坤元三十九年的金秋,这一天是九月二十日。

    金玉城外,北郊的一片山坳中,有一座府邸。这座府邸太大,以至于看起来不像是一坐私宅了,倒像是一片城池。这是宋家的大宅,所以被人叫做宋城。

    宋城内的风格杂乱而不统一。既有金玉城中常见的阁楼亭台,小桥流水的江南温婉的园林,也有西贾的方方正正、形制简单,其上花纹图案却极度繁复让人眼花缭乱的那种大厦。同样也有厚土城金碧辉煌的大气厅堂。

    这是因为宋家历代家主品味不同,喜好也不同。再加上宋家又有钱,所以凡是对前代家主的建筑不满意的,就扩一片地再建。“宋城”就这样越滚越大,风格也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深秋时节,清风徐来,宋城内的一处,四周大片红色枫叶随风摆动,秋高气爽。枫叶簇拥中有一片清澈的池塘,一座被木柱竖立在水中的江南风格的三层木楼上,每一层都摆着许多桌案。每一张桌案上都有两个人如同下棋一般在对弈。

    其中一桌上两名对弈者中,一人正是勾诛。他是在翠玉宫闲得慌,赔宋如海来“玩”的。但坐在他对面那人并不是宋如海,而是一名面相圆润发亮,但双目中透着精明的宋家中年男子,名为宋钱。

    他们并不是在下棋。案上没有棋盘,只有一个黑色的倒扣着的碗。碗中之物也极为简单,里边是一枚铜钱。

    厚土王朝的铜币是最为普通的货币,一千枚才等于一两白银。换了现在,勾诛都有些看不上眼了。这种铜币有两面,一面写着坤元年号,另一面是坤元帝的人头像。

    他们这玩法叫做“猜钱”,简单得令人发指。

    其中一人手握铜钱放到黑碗之下,不让对方看见,将铜钱放好,扣好黑碗,称之为“埋”。另一人猜出埋好的铜币是年号向上还是人头向上,称之为“猜”。猜对则胜,猜错则埋币之人获胜。

    一把输赢利益重大,直接就是一百两银子!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勾诛当然不会放过了。

    他虽然已经是紫府圆满大修士,但即便以神识之力透过一个普通的碗去探查碗下扣着的东西,也最多能感悟到那一缕污浊的铜锈气,大致猜测其中有一枚铜币。至于究竟是年号在上还是人头在上,那除非他修炼了某种透视的秘术,否则断然是没办法的。

    在这里他真有透视术法也没用。因为他早就用神识试探过,发现宋家这些碗没有一个是凡物。碗的材质中都混有昂贵无比枯灵铁髓,能隔绝灵机。遮挡之下,他的紫府神识也被隔绝得一干二净了。

    “这位道长请猜吧。”

    宋钱已经将碗扣好,轻松惬意地往后靠了过去,端起案上的茶杯小泯了一口,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对面这位衣着虽然普通,却极有些仙风道骨的年轻修士。

    赌桌上不用通报姓名。他只知道这位是跟着宋如海来的翠玉宫修士,但并不知道他是谁。看他穿着的道袍非常普通,宋钱猜这位可能是宋如海带来的随身侍从。

    在这赌桌上,不但修士没什么用,任你神仙下凡也是没用的。因为这里拼的不是神通术法,而是脑子。

    神仙神通广大是很了不起,但神通再厉害只能抢钱。那和江洋大盗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的要源源不断地赚钱还是要靠商人的头脑。而这一点正是他宋钱可以碾压所有修道人的。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修道人年纪轻轻就老是装着一一副云淡风轻怡然自得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看到这位现在看起来还风度翩翩的修道人输到抓耳挠腮老羞成怒的样子了。

756 细查秋毫得胜机,突发奇案争家主

    (756细查秋毫得胜机,突发奇案争家主)

    第一局宋钱只是随意做了一个选择。这一局对他来说基本就是拼运气,输赢是无法控制的。

    他所擅长的秘技叫“应势利导”。无论前几局是输是赢,都要让对方以为猜到了他的“定式”。比如他连续出“人头”。等到对方认为下一个肯定是“人头”了的时候,他便出年号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破定式反击就可以轻松获胜。等对方认为他有意违反定式的时候,他又故意遵循定式就又能继续获胜了。总之只要把对方的想法像牛鼻子一样牵在自己手里,就可以一直赢到对方吐血为止。

    他刚放下茶杯,就听对面的修士说了一句:“年号”。这意思就是年号朝上了。对方这个说法让他不露声色地心中一喜。没想到连运气也站在他这边,他竟然能第一把就赢了。

    他立刻将手伸出,但正要碰到黑碗,对方忽然又微笑吭声道:“不是不是,是人头。”

    到嘴的鸭子飞了,宋钱努力掩饰自己宛如被人敲了一闷棍的心情,脸上颇为不屑地说:“小道长拿定主意了?确定是人头?最好不要再反悔啊。”

    按照规矩,只要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碗,对方就是可以随意改变主意的。但只要他开始掀碗了,那么对方再说的一切都属无效。

    宋钱最讨厌这种犹犹豫豫瞎猜的对手。但这种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即使猜对了,只要你言语上稍加恐吓,他就会推翻自己已经猜对的结果。

    所以这会他当然不急于摊牌了,最后再努力看看这人是否还能被他吓回去。

    没想到这人怡然自得地一笑,说:“不反悔了。你开吧。”

    宋钱只得硬着头皮将碗掀开,自然是人头朝上,他输掉第一局。一百两银子立时灰飞烟灭。对方那淡漠的表情更让他讨厌了。但这不是太大问题。

    他也大致猜到了对方之所以能赢的原因。他虽然极力隐藏自己心中的情绪,表情显得淡然老道,但是当对方说“年号”的时候,他动手揭碗的速度太快了。

    速度快本身就暴露了心情的急切,对方如果能注意到这一点,及时反悔就是必胜的。

    他立刻就改变了这个错误。无论是赢是输,他都不再说一句话,而是慢条斯理,用几乎恒定的动作和速度去揭碗,再也不露出一丝破绽了。

    但他还在输!第二局输了,第三局又输了。转眼间连输十局,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灰飞烟灭!无论他遵循他所虚构的“定式”还是故意违反,结果都一样,除了输还是输!

    这让他真正目瞪口呆,几乎要老羞成怒了。但他老羞成怒也没有用。宋家的规矩先不说,就算是动手打人,他一个如假包换的凡人也绝不可能是这个修士的对手的。

    他最终呕出一口血来,甩掉手中的铜钱,认输出局了。

    勾诛其实赢得很容易。他本来就善于察言观色,很容易通过别人的动作、神情推断出别人的想法。当然,无论他怎么厉害,都不可能直接看出对方埋下的铜币是人头朝上还是年号朝上的。

    但只要他随意瞎猜一个结论,对方的反应就很容易暴露出真实的结果。虽然宋钱已经非常小心地保持不动声色了,但他的心跳、呼吸、细微的动作,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神情,甚至是神识波动,都免不了要暴露出他的心情来。

    而且他慢条斯理的揭碗的动作,也给勾诛留足了改变说法的充足的时间。他怎么可能不输?

    宋钱白白送出了一千两白银,一脸怨毒地下去了。对他来说,这一千两白银的损失事小,更大的损失是,因为这个有着诡异必胜神通的道士的无聊挡道,导致他几乎永远地失去了成为宋家家主的机会。

    这是因为他们参加的这一场赌局并非是普通的赌局,而是宋家有名的决定家主位置的“猜钱大会”!

    宋家和一般的商贾世家不同。宋家的先祖认为商家之力在于家大业大。一旦分家,家业变小,其势力也就随之衰弱了。所以宋家是极度反对分家的。无论宋家如何开枝散叶,宋家遍布天下的产业永远只属于主家。

    主家的主人就是宋家的家主。家主事唯一有资格分家的人。只要他活着还能掌控宋家他就是宋家巨大产业无可置疑的主人。即便他死了,主家更替,他的后裔也能从这笔产业中永久地分去一成作为遗产。

    除了主家之外,宋家所有其他的家室都只能依附家主而存在,和雇工没什么区别。只要你做得好,就跟着主家吃香的喝辣的。如果做得不好,那就对不起,集体卷铺盖走人了,以后不要跟人说你是姓宋的。

    像宋如海的老爹宋向乙那样能脱离了主家还在云天城开个分号混得风生水起的那是极为特殊的情况。

    宋向乙曾经是宋家的大掌柜,替家主经营多年,声望极高。新任家主也就是他侄子宋如青上位厌恶他他功高震主,就给他一笔钱将他扫地出门。宋向乙就是拿着那笔钱去同州,投中大金矿,才重新崛起的。

    而宋家的家主位置的归属,正是以这么一次“猜钱大会”来决出!

    简而言之,只要某人在这次猜钱大会中一场不败地赢到底,那么他就会是宋家的新一任家主。如果输掉任何一场,那就和家主的位置无缘了。

    因为宋家老祖认为,所谓商道,大道至简,就是要猜出对方的底牌,同时又能确保自己的底牌不被对方猜到。只要做到这两点,那么他在商道上就是无敌于天下的。

    很多商家大佬喜欢让自己的子孙去经营不同的产业,相互比较成果来决定谁继承家产。这在这位宋家老祖看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因为不同的产业,不同的时势,不同的气运,结果根本就没法比较。而且这样比斗,孩子们用心根本不在经营,而在相互下绊子,相互倾轧上。

    所以他发明了这个“猜钱”的游戏。一切不论,唯以猜钱胜者为主!

    家主一旦确立就是终身制的,他就是宋家所有产业的主人。任何人不得质疑,更不能随便发起挑战。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有这个宋家“猜钱大会”的。

    只有家主去世,或者因为重病等各种原因导致神志不清,已经无法再承担家主之任的时候,这个猜钱大会才会召开。这也是宋家所有人唯一争夺家主之位的机会了。

    只要是宋家的子弟,无论是否已经被踢出家门,都可以参加这次猜钱大会。连不姓宋的外人也可以参加。只不过外人来了,必须先缴纳白银一千两。而且即便获胜也只能赢钱,不能获得宋家家主之位。

    勾诛是跟着宋如海来“玩”的。宋家家大业大,对勾诛这一千两门票费自然是免除的。所以他赢宋钱这一千两就是白赚了。

    要命的是外人参与,虽然最终获胜也不能担任宋家家主,但是淘汰了宋家的子弟却是有效的。如果最终所有宋家的人都被淘汰,那么最后一个被淘汰的送家人就是宋家家主。

    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宋家人精于此道是出了名的。既有常年累月去赌场专门猜大小锻炼心性的,也有专门研究不同人的心性、埋钱猜钱的心理定式的。甚至还有专门入玄门修道,苦研筹算之道就为了猜钱的。

    宋向乙将宋如海送入翠玉宫修道,也部分地是为了能弥补自己虽然善于经营,却短于猜钱之道,屡战屡败,与家主之位无缘的遗憾。

    宋如海在翠玉宫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呆的。他不但深入学习了推演筹算玄机之道,也和勾诛学了不少察言观色,推测他人想法的伎俩。而且随着他境界提升到虚丹圆满,心性比起凡人来说也稳固了太多。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怎么都突破不了紫府。屡次失败之后,这三年就一直卡在虚丹圆满境界了。好在他的藏宝长老位置坐得不错,将翠玉宫的产业经营得也算风生水起。

    对宋家家主的位置他本来也没有报太多的希望。猜钱大会可不是他想有就会有的。宋家家主宋如青现在年纪不过二十几岁,比他还年轻,又怎么可能再来一次猜钱大会?

    但偏偏机会就来了。半个月前,天下三大商贾家族之一的宋家家主宋如青,在最后一次露脸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

757 无主家财群雄觊,棋逢对手是女流

    (757无主家财群雄觊,棋逢对手是女流)

    宋家的人马自然是在疯狂寻找家主的下落,官府衙门甚至是宋家的大主顾极武宗也没有闲着。但如此多方强手强力搜寻了十天半月,也没有找到宋如青。

    宋家是商贾大家,和宗门不同。家主是绝不能玩失踪的。哪怕请假也得告知长老会啊。

    家不可一日无主,宋家长老会扛不住压力,于是立刻举行“猜钱大会”。这样一来无论宋如青能不能被找出来,势必是要选出新的家主来了!

    宋如青是宋向乙的侄子,宋如海的堂弟,也就是将宋如海老爹宋向乙一脚踢出家门的罪魁祸首。

    对于这么一个刻薄寡恩的主儿,宋如海对他的失踪不但不紧张,反而是幸灾乐祸。他立刻磨刀霍霍,跑来争夺家主的位置。

    他老爹为了宋家呕心沥血数十年,将宋家产业扩张了不止一倍,结果却落个被扫地出门的结局。这口气是他绝对咽不下的!

    如果他还是以前的毛头小子,就算是赢得了这个家主的位置也未必坐得住。但现在他身为翠玉宫藏宝长老,有翠玉宫为后盾,我就是坐上这宋家之主的位置,你们能奈我何?

    到时候他老爸受了多少羞辱,他都得一分不少地全奉还给宋如青手下那帮人。唯一可惜的是宋如青这个最大的祸首失踪不见了,真是便宜了他。

    勾诛赢了宋钱之后,又一鼓作气连赢了四个宋家子弟。只是他并非每一轮都能赢得这么轻松。宋钱这家伙显然是宋家猜钱水准最不入流的那一批之一。

    他有些对手已经开始能控制自己的动作、想法和情绪上的波动,来对他进行误导。还有一些人和他一样,竟然从他埋币的动作和眼神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勾诛甚至怀疑有个对手单凭他将铜币放在桌面上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就听出与桌面相撞的那一面年号还是人头。这简直是神乎其技啊。

    只是这样的技术虽然匪夷所思,他要化解起来也太容易对付了。勾诛将铜币小声轻放,不发出任何声音之后,那人就变得一脸迷茫,然后错误百出地败下阵来。

    他连晋五轮,近万两白银落袋!勾诛得意洋洋,脑中不禁露出一个搞笑的画面。那就是最终这场猜钱大战的结局,最终的胜出者居然是他勾诛,这岂不是让宋家尴尬致死?

    当然他不会做得这么绝。在这场大会中,只要连赢八场就可以夺冠了。他已经赢了五场,他打算再赢一场,然后就故意落败,免得给宋家太大的尴尬。

    如果他能碰上宋如海就更好了,他就直接输给宋如海,可以多送师兄晋级一步。

    勾诛这才想起他自己只是来“玩”的。真正要赢的是宋如海。如果宋如海真的赢下宋家的家主之位,那么翠玉宫的藏宝长老和宋家家主将会是同一个人。

    这么一来,虽然宋如海不会直接把宋家的钱“送”给翠玉宫。但有双方合作相互勾结,赚起钱来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翠玉宫的财力肯定要飙涨,恐怕真是足以和四大宗门并驾齐驱啊。

    而且这事看起来不难啊。他忽然想到,他根本不应该来参加这场赌局。他应该坐在宋如海旁边,看着师兄对手的反应,然后直接给这位大师兄传音答案就可以了。

    赌局的监督远比他预想的要宽松。不但不禁止旁边有人观摩,就是观摩的人暗中用手语提示,在“赌场”内巡视的那些宋家执事也是视而不见的。

    这是因为旁边即便是有人围观,也不可能看到埋币的人藏在碗下的手。所以围观的人和参赌的人一样,都是靠自己本事来猜的。别人的提示不一定正确,反而有可能是误导。

    而且宋家先祖认为,在商场上无论你自己实力如何,如果真是有实力强大的盟友真心实意地愿意帮你,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之一。所以他并不禁止旁边有人暗中协助。

    当然这都是些水面之下的规则。如果是赌桌周围围了太多的人,或者是围观的人里直接开口提示,引起对方的抗议,执事们还是会出手驱逐的。

    勾诛拂袖起身,上楼梯前往三楼。宋如海的下一场,正是在那里的。而他的下一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开始。但即便开始了,他也不打算来了。与其自己继续赢下去,不如用这本事去帮宋如海。

    这座阁楼不小,每一层都有数十个席位。只不过一连经过五轮两两对决的淘汰战,绝大多数席位上都已经没有了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桌还有人在继续赌斗。

    宋如海正跪坐在东北角的席位上。他运气和实力都并不亚于勾诛。虽然屡屡遇到强敌,依然是屡屡惊险过关,最危险的一次只不过险赢一局而已。

    他所对阵的不止有凡人,也有修士。甚至还有怀揣神识法器的修士。宋家因为有钱,师父可以直接雇,资源直接用钱买,比起翠玉宫这样的宗门来说其实也是不差的,只是底蕴差了些。

    但每赢一局,宋如海都切实地感觉到了命运眷顾的存在。应该说上天已经让他父亲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现在是他们拿回这一切的时候了。

    宋如海不是一个人在。她旁边端坐着一名青春靓丽的淡鹅黄襦裙女子,一身透明白纱褙子轻披在外,白玉般的脸蛋上泛着丝丝红晕,一双醉人明眸却痴痴地盯着眉头紧锁的宋如海,一副酒不醉人酒自醉的样子。

    这位迷姐不是别人,正是非要一路跟来的黄璐了。虽然从传功塔中出来已经过了十五年,她和勾诛一样也老大不小了,她的容貌依然保持着那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修道人就是这点好处,在年龄超过某个临界点气血开始衰落之前,相貌不会随着年月增长而变老。

    问题是这位小姐姐的心性也一直留在同一个阶段了。她对宋师兄一如既往地痴迷,但始终没有结为道侣。归其原因,在于她无论表现得如何痴迷,始终不愿自己开口。

    而宋如海不是耽于修炼,就是沉迷于藏宝洞生意的经营,对男女之情似乎毫无兴趣,他自然也不会开口了。所以这两人就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勾诛坐到宋如海的另一边,暗自传音问道:“怎么样?你师弟我战无不胜啊。不如我来帮你看着,保证你胜了这一关!”

    宋如海却是神色一片凝重,抬头没有看勾诛,却扫了一眼前面的这位对手。这个对手并非修士,而是一名精明的凡人。宋如海不动声色地传音回答说:

    “我胜此人有九成的把握。你要真想帮我晋级,就去帮我把你的下一个对手淘汰掉。你的下一轮对手是主家的人。主家的人都是此道高手。少一个,我就多一分把握。”

    “呵呵,小意思。”勾诛微笑起身,又调头下楼,找他自己的对手去了。

    这时候只剩下三轮,也就是留在场上的赌手已经只剩下真正的八强了。勾诛和宋如海已经占了四分之一江山。如果他再淘汰一人,他有很大可能和宋如海一起进入四强。那时候不管他在哪一层相遇宋如海,宋如海获得家主之位的概率都暴增。

    “主家的人?”勾诛表面泰然,心中却是摩拳擦掌。宋如海讨厌宋家主家的人,他也一样同仇敌忾地对宋氏主家讨厌了起来,“看我是怎么让你输掉底裤!”

    但他刚坐下,就把这话收了回去。因为对面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淡黄丝绢襦裙、披着一件月白色披风的端庄女子。

    宋家一向重男轻女,极少看到宋家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的。什么时候连女人都出来争夺家主之位了?

    这女子大约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纪,显然不是修道之人,相貌普通,肤色有些发暗。

    但是她面相轮廓极好,线条柔和,双目炯炯,一头青丝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插着一只简单的白玉发簪。一身素色衣裙整齐洁净,一尘不染。走过来便微微一鞠躬,道:“在下宋兰,请道长赐教了!”

758 舍弃身家只为情,穷尽机巧皆败绩

    (758舍弃身家只为情,穷尽机巧皆败绩)

    宋如青其实并不是失踪,他只是堕入爱河了。不管他是不是宋家的家主,他都是一名二十多岁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自然会有不经意就陷入爱河的时候。

    他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宋家子弟,是宋如海的堂弟。他们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十五年前,他才十二岁的时候,忽然在猜钱大会上以不可思议的全胜战绩一举夺魁,成了宋家的家主。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就和宋如海完全不同了。

    在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最早几年,他还需要担心自己的地位被那个声望极高的大掌柜,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宋向乙架空。那时候他还是需要绞尽脑汁去应付的。直到他终于找到理由把宋向乙扫地出门了。

    他找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俯首帖耳的人来充当大掌柜之任。其实在这个位置上,手上有那么大的本钱,控制着那么多能动用的产业,只要不是太过作死,正常人都会做得不错的。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从此便变得百无聊赖了,整个人生仿佛都变成灰色。

    宋如海是在玄门中辛辛苦苦地修炼了十五年,而宋如青则是无所事事地生活在宋宅中穷奢极欲,享尽了一切能享受的东西,终于进入了做什么都无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做的地步。

    度日如年,但他又不想死。就像睡太多了怎么睡都睡不着,但是又起不了床的状态。但让他去做任何事他又都没有兴趣。因为能享受的他都已经享受过了。他甚至没有兴趣去修道长生。

    老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受够了自然死去,转世投胎……

    当然他现在是这样想,到临死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想就难说了。所以他时不时也会找一些玄门高人来教他吐纳调息。但是太辛苦了,这样长生也是受罪。还不如等明天再说吧。

    直到他重新看到人生中的那一抹亮色。

    那天他正在窗前无聊地望着庭院中,虽然是深秋了却依然繁盛如春的花花草草。这时候一个穿着黑纹比甲的侍女从长长的走廊上走过。

    她个子不高,身材纤弱,却有着惊人完美的比例,犹如风中亭亭玉立的一株墨竹。

    一缕青丝有些倦怠地卷曲在她的耳边,就像某种美丽的藤须。她的双瞳如同泉水般清澈,恬静的脸上,紧抿的朱唇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这个叫做夜奴儿的侍女不是凡人,是个女修,在宋家府邸服侍家主不知道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到底服侍了多少任家主。宋如青自然不可能是第一次遇见她。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平时对此女视而不见,偏偏这一眼就直入心髓了。

    他的生活终于有了色彩。他们很快在一起海誓山盟。

    “我讨厌宋家。”有一天夜奴儿说。

    “我也讨厌这里,这就是一个钱堆成的牢房。我早就受不了了。”在这方面宋如青和她倒是一拍即合。

    “那带我走吧,谁也不要告诉,我们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好,一言为定!”

    于是两人悄悄地跑了,跑得神不知鬼不觉,从这一夜之后,整个宋家再也没人知道宋如青的下落了。只是不好说到底是谁拐带了谁。

    如果他不是走得那么干净和悄无声息,只是和长老会请个假,比如说出去玩乐一年就回来之类的,宋家长老会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任家主去疯的。这种情况下产业有大掌柜经营,家主的决策之权有长老会暂时代理,只要他的命简还太平无事,宋家还可以继续维持。

    但他溜之大吉,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需要家主决策的情况就卡死了。长老会除了开启“猜钱大会”重选家主之外,是毫无选择的。

    所以当宋如青在不知所踪的地方继续和夜奴儿缠绵的时候,宋如海正在枫涛阁上继续苦战,一步步接近他的宋家家主之位。

    又经历了极为惨烈的一战,双方你来我往杀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谁也不肯认输的情况下,宋如海终于完全凭运气赢下了最后关键的一局。

    宋如海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杀入四强了!再赢两场,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宋家之主!唯一可惜的是今天的赌局到此就结束了。最后的四强之战极为重要,不会在这里连续举行。

    按照惯例,最后的四强之战会在一个众人可以围观的地方,在众多宋家子弟的见证之下决出新任家主,并获得宋家老祖传下的法阵的认可。从此他的地位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挑战了。宋如青可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而同一阁楼里另一个席位上,勾诛正在膛目结舌之中。

    他无论做任何事,几乎都是事先在脑中推断好一切的。他首先会如何做,然后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会如何处理,最终的结局将会是什么。所以即便是败,也会在他的预料之中,从不会如此反复地超出他的预料之外的。

    世事就是一棵不断分岔的树,他看到的每一种结局都只不过只不过是一片树叶罢了。只要他看到了每一路分支的走向,自然也就看到了结局。

    然而,在这里一切都失灵了!就好像他预先就勾画好了整棵树,也看到了每条枝丫的走向,但是每次走到终点,看到的那片树叶居然都和自己事先画的不同?

    每次他试探过后,认定了对方的反应,明确了那碗下朝上的是人头,然而那人轻描淡写地掀开之后,他看到的却是年号!

    勾诛冷静地思考,这只能说明他所想象的推断的逻辑出了问题。他心中勾画的世事之树,一开始就和实际是不符合的。

    也许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早已看出他判断的方法。无论是手上细微的动作,还是内心的波动,其实都是假装的。她只要刻意伪装,勾诛的确是会有上当的可能的。

    那好,既然你伪装,那下一局我就反过来判断。

    但他又输了!

    他暗想,既然他认定对方会伪装各种表现来诱惑他上当而采取相反的策略来猜测,所以对面的宋兰也会意识到这一点。那么宋兰有意再度翻转策略就可以让他上当了。

    那么下一局怎么办?勾诛脑子疯狂转动。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说他那套察言观色、通过神识波动来判定碗下之物的方法失效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们已经站到了同一个层面上,开始互相赌心态了。

    宋兰确实抓住了他的思维定式,但也未见得比他更强。因为思维的定式都是愚钝之人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他要突破这种定式是很容易的。即便不一定能战胜这个诡异的女子,但回到纯粹靠运气的地步他还是做得到的。

    他决定不再根据对方的表现来做任何判断。因为那些判断无论正反都是对他思维的一种干扰和牵引。

    他想好了,接下来连续三局他都猜人头。无论看到什么,无论输赢如何,他都矢志不移。

    那女子温婉的脸上微微带着那种让他恨透的笑意,每次有点生涩地小心地握着铜币放到碗下、翻转。勾诛甚至能通过她手腕的动作判断出来她翻转了多少次。

    但这是没用的。他并不知道那枚硬币原本的朝向,甚至这动作也可能是一种伪装。

    “人头!”勾诛根本就没有再想,直接按既定的计划出牌。然而他又输了!又是一百两!

    连输三局!她竟然连续三局都埋了人头。她难道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神?

    勾诛有些狠厉地挠着自己的脑袋,挠得沙沙作响,他看着自己赢来的银子如水流逝,感觉到一阵阵钻心的肉痛。偏偏这个女子依然温和地笑着,不断地继续赢。

    他埋币对方来猜更是恐怖,无论他埋年号还是埋人头,对方根本就不看他的眼睛,也不出任何言语试探。只要他将碗一扣住,宋兰立刻便说出正确的答案,就好像这碗对她来说是透明的一样。

    一共输了五十多次,勾诛叹了口气,他彻底认栽了。眼看着原本赢得的近万两白银只剩下一半,好男不与女斗,他果断选择投降。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宋如海想夺取宋家家主之位?还是放弃吧,有这位兰姐姐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759 投钱认输纳重礼,提灯引路入黄泉

    (759投钱认输纳重礼,提灯引路入黄泉)

    勾诛当的一声,将手中的铜钱丢入桌案上的空盘中,所谓投钱认输。

    与此同时,桌案上位于宋兰一侧,摆在案上的一枚红色玛瑙立刻就亮了起来,表示已经接受了宋兰获胜,而勾诛落败的结果。

    这个结果也将被联络在一起的灵机汇总,汇入一座宋家老祖亲自打造的法阵中。

    这座法阵布置在宋城之中的宋家祠堂,其核心是一座看似普通的花岗岩碑,名为“宋主”。碑上刀刻斧削,苍劲有力地刻着历代家主的姓名。

    每一代家主的名字都占据碑上的一行。但这一行并不只有一个名字,而是有四个名字。只是其中三个仿佛被人用刀干干净净地刮掉了,只剩下一个,就是最终的家主。

    随着两缕灵机如水汇聚,碑身微微震动,传来呲呲呲如同磨石的声音。就好像有工匠在亲手操作一样,一片片石屑自动掉落。不一会儿,名单末尾一行上又先后出现了“宋如海”、“宋兰”两个名字。

    虽然名为“宋主”,但碑上名字并不只有家主。只要进入猜钱大会四强,名字就会自动在碑上出现。四强中任何人被淘汰,名字就会同时被抹去。最后剩下的那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家主了。

    一切都是阵法中预设灵机自行完成。这严格地竖立了规矩,也就避免了“猜钱大会”的组织者徇私舞弊的可能。家主的名字最终出现在碑上的时候,其人手中的身份石也就自动成了掌控宋家的钥匙。

    宋家不是玄门世家,而是商贾大家,但宋家老祖凡事都相信灵机阵法,而不相信人。他认为人必有欲,必有私。如果无私,自然也就无法成为商贾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宋家就耗费了巨资请玄门阵师布阵,设置种种灵机,掌控家族中一切关键的事务。

    出纳、入账、盘底、复审,虽然都需要人协助操作,但关键之处几乎都有阵法灵机自动控制,也就最大限度地杜绝了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从中渔利的可能。

    整个宋家,就是一个巨大的、自动赚钱的机器。当然,这其中起关键作用的究竟是人,还是那些法阵灵机,这已经很难辨别了。只是二者缺一不可。

    就是这么一场“猜钱大会”的赌局,每一局都也都是由赌桌上的阵法自动组合对手、判定输赢,而无需裁判的。那些在赌桌旁巡视的执事,主要是起维持秩序,免得有人破坏赌局的作用。

    甚至每个人输赢的银子,也并非是要带在身上亲手交割,而是都记在阵法的灵机中。等猜钱大会结束,他就直接去宋家的账房领取就可以了。

    让勾诛觉得肉痛的是是他手持的红色玛瑙中的灵机。这在宋家是一种阵枢,代表了他的身份,名叫身份石。这其中也记载了他所赢的银子,数量急剧减少了。

    损失五千三百两,还剩下三千六百两。勾诛叹息一声。对现在的他来说,数千两银子虽然只相当于几千枚纯阳丹,几两血灵石,但对他来说并不是小事。因为他的钱都在连菱手里啊。

    虽然说连菱给了他开元宝行的宝戒告诉他可以随便取用,但用宝戒的后果是每一笔开销都会直接回送到连菱持有的同一账户的宝戒上。

    她还会时不时笑盈盈地问:“八月十三,子时,金玉城中大明街头,取现白银三十两……这深更半夜你取钱做什么用了?”

    本来他们神魂相通,她直接将神识探进来一读就好了。但是结为道侣之后,她便忽然有了“隐私”的观念,极少再这样粗暴直闯心扉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每次解释起来也非常头大。

    好容易有一笔万两白银入手,不在宝戒之内,却忽然输掉一大半,而且还是输给一个女流之辈。这还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勾诛没好气地一作揖,正要告辞,却看见宋兰小心地将手在手心玛瑙石上一抚,将一缕神念传了过去。他掌心的石头随之微微一热,其中的银子猛然多出了一万两!

    他颇为意外,但也毫无惊喜。他想要钱么,可以去赚,可以去偷,还可以找老婆要,但从来没习惯过别人随手给小费的啊。

    虽然我为了低调特意装扮得比较朴素,看上去也不是长老级的人物,但你宋家一小姐就真把我当服侍宋如海的小厮了?摆阔?羞辱我?他脑中崩出一连串念头。

    再说这种钱拿在手里,回家被连菱察觉怎么办?根本无法解释合法来源啊。说谎根本瞒不了她,后果更严重,不说谎么,说是一个女人给的?那不是要翻天?

    他这种宋家账上的金钱流转是受他们自身神识控制的。其实他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把这一万两白银转回给宋兰。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决定先冷静处理……

    “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宋兰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将腰身躬了下来,用旁边人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小女别无他意,只是有一事相求!”

    ……

    回到十多天前,宋如青正在和夜奴儿认真地考虑如何逃离宋府,也就是这座宋城。

    私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当然可以大白天带着夜奴儿从大门出去,肯定不会有人阻拦他。但不过多久,就会有一大堆保镖前呼后拥上来,无论他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跟着。

    他们跟来也就罢了,很快宋家长老会的人也会跟上来。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这些人都会时不时跟来几个,递上一片玉简,躬身道:“此事请还家主决断!”

    他可不想在外面和夜奴儿正玩得开心的时候,长老会的人忽然出现在旁边这么来上一出。

    处理这种事并不难,他只需要接过玉简,将神意在里边转一圈,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然后渡入一缕神念,说明“是”或者“否”就行了。他甚至可以不管不看,直接认可或者直接否决。

    但就算如此也够烦的,只要这种事出现就足够让人烦了!

    他也可以直接将权柄授予长老会,之后由长老会代行处理。但这种授权是有期限的,最长一年。

    他要和夜奴儿在一起生生世世,又岂能忍受平安一年之后又被这帮老家伙骚扰?

    所以白天走是不行的,必须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宋城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四周布满了禁制。而且他对阵法、结界、禁制这类玄奥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他自己闯出去不是找死么?

    他想了一大圈,最终无奈地盯着夜奴儿美丽得让他无法自拔的双眼,说道:“抱歉,我走不了。我根本没有办法能不让人知道离开这个牢房啊。”

    夜奴儿却小心地望了望四周,伸出纤细玉指在红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说:“青哥小声点,跟我来。”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紧紧牵手,一前一后,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宋家大院最核心的祠堂走来。

    夜里,祠堂中点着长明灯。天井中,漆黑的天空里一颗星星也不见。夜色笼罩下的是一块古朴的花岗岩石碑,正是宋家家主碑。

    夜奴儿右手提灯,左手松开情郎,在碑上某处一摸,地下传来轰隆隆的一阵闷响。不一会儿,地面上看似陈旧得至少有几百年没有人动过了的厚实的花岗岩地板竟然自己就塌陷了下去,露出黑漆漆的一个洞口。夜色下长明灯的幽暗灯火照亮的入口处露出一小段石台阶。

    “这是什么?密道?我的好乖乖,你是怎么找到的?”

    宋如青简直有点大惊失色。家主碑下居然有这么大一个洞口,他身为家主都不知道,但夜奴儿只不过一个婢女,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入口的?

    夜奴儿用袖子掩嘴一笑,说:“奴儿当时得罪了管后院的赵三婆婆,被发配到这里来扫了半年的祠堂,有一次擦碑的时候发现的。”

    宋如青还没有细问,夜奴儿早已将他一拉,两人一起走进了那漆黑的地道中。他们的身影就像入水一样沉入幽深的黑暗中的时候,地上的花岗岩石板又轰隆隆地恢复了原状,就好像从未有人动过。

    宋家的这一代家主,从此失踪不见。

760 百年种树错失果,当时未能辨雄雌

    (760百年种树错失果,当时未能辨雄雌)

    宋城西北角上,有一堆密密麻麻如同整齐的巨大的墓碑般的立方形建筑,每一座都有数十丈高,通体铁灰色,其上绘制着银白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规则而繁复,实则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任何人一眼看去,目光都会集中在这些银色的纹路上,而忽视了铁灰色的墙面上,一样铁灰色,只不过颜色稍深的一个一个整齐排列的方格。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些方格其实是窗户,略微有些透光。这种西贾人贩卖的用来封窗的材质名为“望眼欲穿”,无需动用法阵,其物性就是如此。从里望外是透明的一览无余,而从外往里便是这样铁灰色的墙壁。

    若是目力极佳的修士,还能凭借这些墙壁上透出的微光,隐隐看到屋内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其中一个屋内的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玉简,无数的玉简都不断投影出灵光,幻化出一幕幕场景,都是宋城内各处正在活动着的一切。

    人来人往,钱进钱出,宋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心脏不断地搏动。不断有白银、黄金、丹药,甚至是血灵石,人们一切认可为财富的东西,运往地下的秘密金库保存起来,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花出去。

    房间内本来很明亮,因为整个墙都是全透明的,外面的阳光可以直射而入。但这时候黑色的窗帘完全放下了,所以房内充斥的只有这些玉简发出的灵光,显得非常昏暗,只能看到光影中两个隐约的人影。

    其中一个是一名老者,语气中颇为不满地对另一人说道:“五百年了,花的钱都数不清了。这么大的生意,居然会出这么大篓子,让我们连人都搞错?”

    另一人穿着连帽斗篷,眼睛之上都被帽子遮蔽了,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动,操着并不太熟练的中土语言有些不屑地回答说:

    “大长老有点过虑了,一切都还在掌控中。既然不是宋如青,那必然是这一届四强中的一个。现在决出几个了?你只管把人都拿下送来,剩下的我们来处理。”

    “决出两个了。但哪有你想的得那么容易!

    “我们自己的人倒是好说。这两人中有一个是宋向乙的儿子宋如海。他们这一脉是十五年前被这代主子亲自踢出门去的,已经不算是我们自家人了。

    “现在此人是翠玉宫太上长老连萍的亲传弟子,还是翠玉宫的藏宝长老,想要强行留下没那么简单吧?

    “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那个女子是翠玉宫的传功长老,有紫府修为。万一这事再惹来翠玉宫的连菱,那女人可是连五行宗的木德长老都敢杀。

    “而且翠玉宫和云王关系密切。要是事情再闹大惊动云王,怎么收场?这地方可是在云王的眼皮子底下。”

    斗篷下的人冷笑一声,说:

    “大长老就算还想要要讨价还价,也不用这么谦虚。这事要是在外边,或许是个麻烦。但在宋府之内,对你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至于将来翠玉宫和云王那边,我们自然会负责到底。翠玉宫连菱现在只是个双花修士,说穿了,也就是一个中型宗门的实力。你还怕我们处理不了?”

    老者一时没有答话。他其实并不怕翠玉宫这边的后患。这件事一成,宋家这片老宅其实就已经功德圆满。接下来他们便会迅速迁到厚土城里去掌控一门真正巨大而且长久的生意。

    到那时候,有朝廷罩着,没有人能再动得了他们。要不是为了这件事,他们才不会死死地守在这个地方不走这么多年。

    他所心烦的是眼下这件事,究竟要如何才能瓮中捉鳖,找出那个他们必须找到的人,稳稳得手?要是这一件事失败,家族五百年来的计划居然泡汤在他的手里,这可不是花点钱就能弥补得了的了。

    “你要是觉得宋如海暂时还不方便下手,那就先把另一人拿来试试。如果那一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宋如海也就不用去动他了。如果不是,再拿下宋如海也不迟。只是暂时不要让宋如海返回翠玉宫。”

    斗篷下的那人见他不回答,又接着提了一个建议。

    大长老这时倒是点了点头。已经决出的两个四强选手中,除了宋如海之外,宋兰只是一介凡人,而且是个女流之辈。

    她是宋如青的姐姐。但这女子一直待在深闺没嫁,和外界没什么牵扯,平日都极少露面,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宋如青和她的父母都是早逝。这样的一个女人就算从此从宋家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宋如青这个亲弟弟之外,还有谁会关心?而宋如青这个废物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来关心这事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忽视了某些事情。

    他们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一直都觉得稳如泰山,最终的大功果手到擒来,就是因为一切都按计划稳步执行着,直到最近才发现古怪。

    十五年前,才十二岁的宋如青在猜钱大会上大放异彩,一局未负,一举夺得了宋家家主之位。这符合他们所有的预计,明确了宋如青就是这个他们等着的人。

    所以他们才制造了那些意外,让宋如青的父母早入轮回,留下这个少年便于他们掌控。然后到了这一天,再让他乖乖地走上那条路,他们的大事也就成了。

    结果却不是他?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说明十五年前他们就弄错了!这可正是让这位大长老头顶唰唰直冒冷汗啊。

    但这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当年那许多局赌赢的结果,根本都不是凭借宋如青自己的本事。没有人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的。

    还有谁会帮他?当年猜钱大会上,有一个人可是一刻不停地陪在他身边了。正是他那个比他年长一岁的姐姐宋兰!

    只是宋兰当时也不过十三岁的一个普通少女,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罢了。

    大长老心中大震,但表面并没有露出声色。他又仔细想了一圈,回忆自己对宋兰此女的印象。他心中有些不安。

    因为他们一直以为那人是宋如青,所以小心提防和掌控的人也是宋如青。至于这个叫宋兰的小姐姐,他们根本没有怎么去关注过。如果宋兰才是那个人,那他们的计划就有可能已经泄露了。

    他努力回忆这十五年间与宋兰的一切交集。但他几乎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因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但即便事情不从他这里泄露,从其他的人,比如夜奴儿之类的人那里泄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好在那些人对此事知道的都是有限的。

    他忽然宽心一笑。其实就算宋兰已经掌握了部分消息,直到了自己可能的下场,那又如何呢?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凡俗女子而已,而且她就在宋家。关在笼子里鸭子还能飞掉不成?

    于是他只是唤了一个灰衣下人进来,说:“去把主家大小姐宋兰请来吧!”

    那人受命点头便去了。而他和斗篷人都安静地坐着,等候。不用再过一刻钟,这事情就会再度回到他们掌控之中。

761 内会知心人,外围不善客

    (761内会知心人,外围不善客)

    勾诛有些警惕地跟在宋兰的后面。按理说这是大师兄宋如海的老家,即便宋如海和这里的主家关系并不融洽,但远来是客,宋家着实没有理由能将他怎么样。

    奇怪的是他心中总有紧张之感,就好像危机始终悬在头顶,却不知道会如何爆发出来。这种预感牵扯到玄机,在他晋升到金丹之前,是不可能真切地抓住的。

    他认为这种紧张感应该来宋府这独特的法阵。这里几乎无处不在地密布着由阵法所牵引的灵机线,机巧到了极致。有一些细微的布置甚至他的眼阵之瞳也难以察觉。

    走在宋家的庭院里,他就好像走进了一团由灵机线构筑的乱麻之中。他不断地穿过这些在他眼中显示出五彩缤纷颜色的细如毫发的丝线,就像拨动琴弦一般,灵波就顺着这些线传递了出去。

    宋家很大,有山有水,有楼台亭阁,甚至还有菜园田野。这些明显由阵法牵引的灵机线始终无处不在。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般家族护院阵法都是外紧内松。对外主要是防范外敌侵入。对内则要宽松很多,因为没有人愿意生活在阵法的监视之下。宋家则相反,仿佛对内的监控比对外的防范还要更严密。

    但这是别人家中的事,他管不着,自然也不会再去想了。

    宋如海和黄璐也跟在后面。他们四人同行。勾诛是个讲义气的人,一万两白银这么好的生意自然不会一个人独吞。

    只是宋如海看向宋兰的目光更是不善,简直有一种若你不是一个弱女子,我早就拔剑约你决斗了的激越神情。

    黄璐则更是丝毫不演示对宋兰此女的警惕和厌恶之感。她每次望向宋兰的时候,那灵动的阵眼之瞳都是横着的。但她一转向宋如海的时候,就立刻恢复了温柔似水和痴迷的神色。

    宋兰说一万两白银请勾诛做一件事。但并未说做一件什么事,只是说请他们去一个地方,就能自然知晓。

    勾诛的身价当然没有到一万两白银都请之不动的地步。只是他也要看具体让他做什么事他才能答应下来。如果这事做不了或者他不爱做,还是会无效退款的。

    无论是他还是宋如海,都不觉得宋家内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们,更何况宋兰只是一个凡人女子,所以他们并没有拒绝这一行。

    宋兰居住的“紫英村”其实是一小片田地,在春天的时候会长满紫云英。田地中有一座别致的三层木楼,名叫紫英小舍,是她出生的地方。原来是父母和他们姐弟一起居住。现在就是她一个人的闺房了。

    宋兰带他们走入一间清雅的小房内,入座、上茶,然后她将墙上一根绳索轻轻一拉。

    一层轻薄的黑纱从天花板上垂落了下来,刚好罩定他们四方,就像一个较大的蚊帐。宋兰这一举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威胁之感,所以勾诛、宋如海和黄璐三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没动。

    宋兰看了一眼勾诛,淡然说道:“勾上人和黄圣女都有眼阵之瞳,想来看得一清二楚,知道为什么小女非要请诸位到这里来才能开口说话吧。”

    勾诛心中一惊,宋兰知道黄璐的身份也就罢了,怎么会知道他是也一名紫府上人,而且还成就了拥有眼阵之能的阵瞳?

    他从来就不用真实身份在江湖上行走。每次出来都要服下连菱配置的药物,少许改变容貌和气息。这次他还特意换上了低阶的服饰,看上去就像是宋如海的随从,来避免引人注目。

    而且他随时可以转阴修,可以隐藏自己的修为。只要没有遇到金丹修士,很少有人会看出他的真实修为的。

    但宋兰居然直呼他“勾上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层黑色的“蚊帐”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他一眼就看出,所有的灵机线遇到这层黑纱就被其吸引,没入黑纱中消失无踪。这是用昂贵的枯灵铁髓拉成细丝之后编织而成的。

    坐在这里边交谈,也就隔绝了内外的灵机,不会再被宋家内部无处不在的阵法所监控了。

    联想到自己在猜钱大会上的惨败,勾诛忽然有了一个莫名的猜测。但他还没有开口,宋兰已经神情微变,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道:

    “上人猜得没错,小女宋兰,正是一名‘读心者’!”

    所谓读心者,是能直接阅读别人的想法,而且完全不会被别人察觉的人。

    这在玄门是一个千古疑案。玄门并非没有能够阅读他人心思的术法,但那些都是神识术法。没有一定的修士的神识之力做为基础,根本就是无法施展的。

    而且一旦动用了神识之力入侵对方的识海,自身的神识就不可能不被对方察觉和抵触。而且你的神识越强,对方的抵抗就越明显。

    如果你自身的神识之力非常弱,比如一个凡人,潜入了对方的识海,倒真有可能不被发现。因为弱小的东西总是很没有存在感的。

    但凡人又不可能施展任何神识术法,更无力入侵别人的识海,所以这是一个两难。

    奇怪的是,不少野史传说和上古修士记载的奇闻中,都时不时有读心者的身影出现。但读心者都是凡人,寿命有限,所以不可能活到现在。

    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血脉继承的天赋异禀。也有人认为这是某种功法修炼过程的副产品。但也有人认为,就连读心者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其实也是说不清的。

    如果真有,那无论是在赌场、商场还是官场,甚至是战场,都是无敌的存在了。

    哪怕你是神机妙算,如同乾坤宝盘一样将未来的可能全部推算得一清二楚,但读心者能一眼就看出你心中所想而丝毫不被你自身察觉。只要他做出针对性的布置,你就会比毫无计划,一通乱闯死得更快更惨。

    所以勾诛这种脑子反而更是被宋兰克制。在猜钱赌斗的时候,勾诛早就计划好了自己会猜什么。而宋兰一望便知,故意选择相反的方向就可以轻松取胜了。

    “读心者!”勾诛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一个读心者价值多少?绝世之宝啊!当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正看到宋兰脸上泛起尴尬之情。

    “那你把我们叫来是为什么?”在震惊之余,勾诛才想起了眼下最为重要的事。

    宋兰起身,躬身作了一个深揖:“请三位上师至此,只是小女不甘心白白被人摆弄,性命难保的下场,求三位上师救小女一命!”

    ……

    宋家大长老宋玉鳞派出的那名灰衣仆也不是一般的凡人,而是一名虚丹修士,名为宋七奴。平时为宋玉鳞跑腿杀人办各种杂务,非常得力。

    宋七奴已经到了紫英村小舍的院子外,透过稀疏的树枝搭建的篱笆,他都能从木屋二楼的窗口直接看见里面的黑纱账,和里边坐着的人了。

    他立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紫英村在宋府中是个极为冷僻之地。宋兰又是深居简出,极少有客上门的。怎么偏偏他要上门的时候,宋兰家里就来了客人?

    本来以他的虚丹神识一扫,他便能清楚地知道宋兰的客人是什么人。但他非常谨慎,并没有这样做。

    他拿出一枚玉简,这枚玉简联系着宋家的阵法。想知道这附近有些什么人在活动,甚至他们在交流着什么,他只要将一缕神意渡入玉简中,就能一念了然。

    但他再度一阵诧异。因为通过阵法来看,紫英村小舍中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其中明显有一块黑斑,黑斑中空无一物,被人隔绝了灵机。

    这就更可疑了。他本来以为宋兰只是寻常会客。但寻常会客又何必隔绝灵机?他立刻用玉简给宋玉鳞传讯,寻求老板的指示。

    宋七奴传去的消息让正在长老会中期待着的大长老宋玉鳞心中一惊。

    他立刻调看阵法中监控的记录。虽然宋兰在房间里用枯灵铁髓的纱账隔绝了灵机,但也只是账中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窥探而已。

    宋兰究竟带了什么人去和她密谈,他完全可以通过调阅从枫涛阁一直到紫英村一路上的监控历史来了解。

    结果让他心中更紧张了:宋兰居然和宋如海,还有两个翠玉宫来的修士呆在一起!

    “她这是打算勾结外人,吃里扒外么?”宋玉鳞不由得一阵沉吟。片刻之后他才做出了决定。

    他让宋七奴在一旁潜伏监视,不要有任何动作。然后他立刻调拨属下高手,偷偷地将紫英村给包围了起来。

    如果宋如海和那两个翠玉宫的修士会主动离开,他就会命人在那之后去拿下宋兰。对于翠玉宫,当然是能不惹这个麻烦就不惹最好了。

    但如果到了天黑,宋如海等人还没有离开,他也只能被迫动手了。既然要动手,就动如雷霆,将宋兰和宋如海一并拿下,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翠玉宫的人走脱,否则后患无穷!

762 看破虚妄终太晚,惊觉凶兆犹未迟

    (762看破虚妄终太晚,惊觉凶兆犹未迟)

    时间线回到半个月前,宋如青正激动和夜奴儿手牵手,走向宋府地下的深处。

    对他枯燥的生活来说,这真是沉闷的夜空里的一线闪电,把他整个人生都重新给照亮了。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刺激这么冒险的事情。

    这地下给他的感觉并不好。几乎没有一处不是湿漉漉的,到处都在滴着水。越往下,洞穴里就越是潮湿。

    这个地方应该是多年前被仔细修缮过的。铺在地上的都是一块一块厚重的花岗岩,被打磨得很平整,并且没有太多的磨损。

    但是这地下也太湿了,无处不在是透湿,无处不在滴水。走到深处,甚至变成了一个个积水的池塘,水深没过膝盖。

    夜奴儿一手将灯笼稍微提高,一手将裙摆卷起,打结捆好,露出一双曲线绝美的腿来,不顾鞋袜,直接走进冰凉的水里。

    宋如青最讨厌黑暗、潮湿和阴风。在这里这三样可都是占全了。但他越是心里发毛,便越是觉得刺激。他也将裤腿卷了起来,紧紧跟了上去。

    一切都是阴冷的,唯独夜奴儿的身体还有些温暖。他不由得和她靠得更紧了。

    “这里有路可以出去?”

    “当然有。”夜奴儿肯定地说。

    他们越走越远。这地下就像一个迷宫一样。虽然看到了很多奇异的东西,但他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映像。他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个温暖有趣又美丽的小女子身上了。

    最终他们到达了一个大厅。这里四面墙壁和穹顶都经过了极为仔细的雕琢,布满了一个一个小小的人像和无数的符咒,给他一种可怕的密集的压力感。地上的水刚好没过脚踝,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

    但最引人瞩目的,是这大厅内陈设着许多的石台。每座石台上都摆着一副精雕细琢的华丽的檀木棺材。虽然说在这潮湿的地底摆设了这么多年,这些棺材依然完好,并没有腐朽。

    十多具棺材地位并不相同。中间有一座石台最高,棺木也最为华丽,最为厚重,最为陈旧。四周的棺材都环绕着他,层层降低档次,一圈圈分布开去。

    夜奴儿涉水而进,走到那副最大的棺材附近,把灯笼放在了石台上,然后转过身来,背对着灯笼的光芒,映照出一个绝美的影子。

    在这个环境下,宋如青本来是毛骨悚然的。但是看到这微光为背景的温暖靓影,他心中的恐惧平复了下来。他正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靓影却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我们两合为一体,从此再也无法分开,可好?”夜奴儿抬起脸来,眼中的深情如同深潭般不可见底。

    “那当然好。”宋如青真心实意地回答。

    夜奴儿抬头来,灯火中隐约能看见她的一对如血红唇轻启,幽幽说道:“吻我。”

    宋如青和她激吻起来。一股股暖流传遍他的全身,他仿佛进入了某种真实的美梦,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幸福美妙不可言说的感受。

    这时传来了吱吱格格厚重的木板被推动的声音。夜奴儿身后那副最大的棺材,在飘荡不已的昏黄灯光中,掀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

    黑色的浓烟般的异物从这缝隙里如潮水般滚滚而出,与此同时这地宫中的温度也猛然下降了一大截,让宋如青感觉浑身发抖。但激吻中的他显然不会有任何警觉,只是把怀中的夜奴儿抱得更紧了。

    那股奇异的黑雾汹涌而出之后,在夜奴儿的背后渐渐汇聚,变成了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形状。但它依然只是一团浓雾,也只是徒有其形而已。

    黑雾老人看了一眼眼前拥吻的年轻恋人,他并没有犹豫,往前跨了一步,一步就走进了夜奴儿的体内。

    一阵神识波荡汹涌而出,有人施展了元神吞噬!

    元神吞噬除了双方的元神要相互匹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二者都是完全自愿的。如果有一方有抵触之心,那么吞噬就不可能顺利地完成。否则他直接派几个人把宋如青抓来吞噬就行了,根本不用出动夜奴儿这么麻烦。

    对宋如青来说,这过程本身并没有什么痛苦。他如愿以偿地和他的所爱相拥,感觉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他们都在越来越近,最终真正合二为一。

    但是他惊恐地发觉,自己有一缕神念被排斥在这合并之外了。而且这一缕神念还极为清明,几乎让他看清一切。

    这一缕神念其实是他的神识中最为执着自我的那部分。对方为了减少元神吞噬的后遗症,特意将他这部分给排斥了出去。这部分残存的神魂也就当即死亡,进入中阴界了。

    中阴界的残魂是无限清明没有任何迷障的。这时他就清楚地看到了所有事实的真相。

    真相就是他所激吻的夜奴儿自身没有任何神魂。她的身体是一个死物。无论是骨骼、肌肉还是皮肤,其实都是死的,只是其上的灵机和一团充斥着腐朽味道的诡异神魂联系在一起。

    她是一个被人牵着傀儡线的木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眨下眼睛,动动嘴唇露出皓齿,都是被牵引着她的傀儡线拉动的。

    而牵线者,是一个充满了腐朽、贪婪、丑陋而衰老的神魂,宛如地狱中爬出的饿鬼,和美丽、温暖之类的词语根本就粘不上边。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情愿没有看到这一切,依然生活在他相信的幻境里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啊。为什么命运要将这一切撕毁给他看呢?

    但他的痛苦还没有涌上心头,一阵冰凉的业风吹来,就将他卷入轮回里四散而去了。

    在现世中,昏暗的灯光下,此时的夜奴儿虽然依然保持着激吻时的样子和神态,却变得极为僵硬,木然地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她对面的宋如青却尝试动了动自己身体的各处零件,目光越来越古怪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啊?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宋如青从小活到大,并不知道自己的神魂和身躯早就被地下某个大人物给预订了。宋兰具有阅读人心的能力,但也没有及早知道这件事。

    因为知道此事的人本身就不多,与宋兰的交集更少。而且他们自己也很小心。并不会随意在脑中去回想至关重要的细节。

    读心者的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的。首先只有和对方在一定的距离内,她才能读到对方的心声。

    并且这个能力与搜神一样。如果对方不在脑中去想某事,她也是读取不到的。

    甚至对方如果知道她是读心者,故意在脑中回想虚假的情报来欺骗她,也是可以做到的。

    宋兰的心性颇为早熟。当她九岁时意识到自己的读心能力的时候,就同时意识到,这种能力最好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她并不是那种渴望出人头地的人。相反她极为淡泊,只要有紫英村的一亩三分地,让她能过着平安的日子就好了。

    但“猜钱大会”依然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从这个大会的规则上看她就知道自己是必胜的。但她没想自己成为家主,她决定给她那没出息的弟弟谋个出息。

    所以她自己早早输掉了自己的比赛,然后陪着弟弟赌斗。而宋如青则完全按照她的手势操作,十二岁就成为宋家之主。

    但不幸接踵而来,不久之后,她父母的马车就莫名坠落悬崖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即便她具有读心者的能力,但依然是一个出了宋府就寸步难行的小女子而已。宋如青虽然耗费了不少钱去调查此事,但也没有什么结果。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意外事件。

    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更逃避现实了。从此深居简出,甚少与外界打交道。宋如青的家主位置似乎坐得津津有味,也很少再来问候她。

    就这样似水流年,一切仿佛会这么永久地太平无事下去。但偏偏某一天,宋如青失踪了。

    宋兰终于坐不住了。她时不时在宋府内走动,小心偷窥宋府内大佬们的心思,希望能找到宋如青的下落,但是她一无所获。

    猜钱大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她决定孤注一掷。如果她在猜钱大会中获胜,她就能成为宋家家主。那时她便可以调动宋家所有的力量去寻找宋如青的下落了!

    在枫涛阁赌斗的时候,一个人的心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浑身披着灰色连帽斗篷的人,他的头发和眉眼都被斗篷上的帽子遮住,只露出一个高耸的鼻子,宽大的下巴和红得有点不太正常的脸色。

    但更奇怪的是他的心声,翻来覆去的并不是中土的语言。

    那是西贾语。宋兰深居简出,她并不是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而是找了一些东西来打发时间。其中她就学会了西贾语言。

    那人内心极为焦灼,一闪而过一连串的话:

    “宋如青这家伙死得可真冤。

    “原来十五年来都搞错了人?

    “宋玉鳞也太白痴了!

    “希望那个人还在这里。

    “抓到他,一切还可以挽回!

    “我得小心,那人能直接阅读我的想法。

    “还好,这里的人并不懂西贾语。”

    之后他的念头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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