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风云紧天地不宁,尘沙尽芳踪难觅
就在勾诛在生息大殿的入口处鏖战的时候,数百里深处的地下另有一番紧张。
深渊中的梦貉,一直感觉自己就在绞刑架上,脖子上的套索越来越紧。但封息大阵对林涵体内的万年土魄的绞杀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大阵的灵机线所组成的那个包围着林涵的巨大的茧已经不见了。如今所有的灵机线都勒入了林涵的体内。她悬浮在空中,身周围绕着白色的吞天炽火,就像一轮悬浮在空中的白日。
而无数的灵机线则像是这轮白日射出的光芒。它们呈现一种恐怖的辐射状遍布在整个万参谷中的空间中,顺着山峦之势四处铺开,然后又再度扭转,齐刷刷地往它们头顶而去,组成了一副诡异的图景。
这些灵机线一路奔涌而上,牵动着乱石穿空阵中的每块乱石,也拉扯着沿途之上的每一道禁制。其上如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出的水灵子,构成了水衍无极膜,也喷出无数的火灵子,构成了火海无涯阵中翻腾的怒焰。
这些灵机线的另一头则牵扯在生息大殿中每个阵位上,然后再飞射而出,和外部的整个天地相连。直接调用天地之力,这是一座真正的天阵。
如果无需调整,它根本不需要人为操控。运转万年,自然就会结束它的使命。但它也设置了可供人为干预的阵位在生息大殿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灵机线虽然无处不在,但要看到它们却不是简单的事。这里五名金丹,除了法器大师文楚萧,和天生就拥有眼阵之能的梦貉能看到之外,其他人都是看不到的。
梦貉封不决虽然能看到这一切,也无法预料究竟是会是林涵先被绞灭还是他们几个先被拉入那团吞天炽火之中化为灰烬。
因为这局势实在太过玄妙,任何毫厘的偏差都可能导致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千钧一发之刻,他是绝对无法想象这些灵机线的那一头,也就是生息大殿中出现任何纰漏的。
他无法一个人独立操控阵枢。任何信息传递都要几位金丹取得统一的神意。他不得不不断将他通过阵枢所看到的一切通过神念传递给另外四人。
赭世超死了,贺蔽日被风土真灵纠缠,梦貉动用的紫府僵尸也在火海中灰飞烟灭了。自从梦貉开始一手掌控这事,就从来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原本反抗最激烈的袁如山现在已经不吭声了。和林涵的神识之力的对抗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精力。
“梦貉,动用后门咒吧。大势已去,继续下去风险太大。”文楚萧是少有的还能有力气再提出自己想法的人之一。他是保守而谨慎的人,走到这一步已经颇为后悔了。
一念退出的大阵灵机被封闭,只是关闭了那些筑基修士的脱逃之路。他们这些金丹法力强劲,不会被混乱的空间乱流所伤。只要出到外阵,找到正确的通道他们就可以随意离开。极武宗的墨貔就是那样离开的。
但到了现在,却没有任何人能简单地离开大阵了。大阵持续崩溃,他们用动用灵机和林菡对抗,整个大阵其实已经千疮百孔,原本离开的通道早就坍塌。更何况他们的神魂被林菡的神识之力扯住,动弹不得。
四个金丹能活到这么大岁数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听从梦貉建议利用大阵灵机火中取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梦貉的阵图上有一段“后门咒”。
这便是上古大能们在这个地图上的留下的最后一道逃生之门。即便整个大阵崩溃到最后阶段,他们依然可以利用这段“后门咒”逃出生天。
后门咒不是一个实体的出口,而是一段被封闭在地图上的咒语。一旦开启,只能使用一次。
念动这段咒语会让他们体内的灵机发生某种变化,通过阵枢沟通封息大阵,和阵中灵机产生共鸣,然后被大阵一次性传送出去。
后门咒最强之处在于无论何种情况,他们都可以平安脱逃。但此咒只能念动一次,想要出去的人必须同时念起。若是有人没有跟上,那就会被丢下,只能自己另寻出路了。
后门咒就封印在封不决所掌握的地图上。但他一个人私自脱逃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念咒之外,他还需要用阵枢来沟通大阵。而这个阵枢则是必须在场五人神意统一才能运作。
广寒神女眼中露出赌徒封不决孤注一掷的神色,对众人说:
“诸位真人,你们各自惜命,我又岂会随意抛弃这千年道行?但金丹修士又如何?不得仙体,就迟早有寿元耗尽的一日。万年才等到这样的机会,我们何必轻言放弃?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我把后门咒传递到各位心神中的时候,无论这次是否得手,你们都切莫犹豫,立刻一同念咒,我们一定能平安归去!”
封不决这一番说辞当然是有道理,但文楚萧、黑白子这些人还是各自不安。这等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这头梦貉的时机把控中。稍有一个不慎,所有人都得一同倒霉。
但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暂时只能容忍下来。
众金丹之中,唯一丝毫也不担忧能否活着出去的就是封不决的师弟魏无恙了。活着出去这件事既然交给了师兄,他就没有什么好心烦的。更何况,他还有让他更有兴趣的事情要做。
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那头风土真灵终于变成了一团没有生命的散沙,哗啦啦如泄洪一般从他头顶上倾泻了下来。他的神识仔细扫描过每一颗沙子,他再也不想那个女子从他手心溜走了。
息壤沙终于落尽,空中变得一无所有。整个通道就像一条空空的喉管,几乎和原来一模一样。那个女人竟然再次消失了?
封不决和其他四人都不断地在神意中沟通让他立刻去生息大殿,防止大阵阵位被人破坏。但他迟迟没有动作。
“那个女人没死,万一从背后追来怎么办?”
他反驳了几句,然后直接关闭了封不决通过阵枢传音直达他心神的通道。他是金丹修士,即便是用阵枢传音,他也是可以关闭通道强行阻止的。这通道一关闭,封不决那边就再也感觉不到他了。
他在与贺蔽日合二为一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意外,神识之中燃起了一个强烈的执念。他反复地想擒下贺蔽日在凌波岛拍卖会上见到的那个叫青萍子的女子,但又屡屡失之交臂。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让他心中奇痒难忍。
他说怕此女未死,到时候从背后突袭其实只是一个借口。现在他已经懒得去管封不决策划的这场争夺万年参的大戏了。只要能抓到这个女修,他便心满意足。这看起来很荒唐,偏偏他就是这样陷了进去。
何况他这个封师兄一向英明神武,自然会搞定一切的。自己耽搁小半个时辰去找一个人,对计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他踏风站在原处,目光投向这空空的巨大石洞。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
息壤沙没有了,剑兰也不见了,连那幅诡异的卷轴他也找不到了。那个让他无比渴望得到的女人也随之下落不明。
难道她借着风土真灵肆虐的时机顺着通道逃走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头风土真灵也就是勉强达到金丹的实力,他一个分身在对抗的同时,另一个分身的神识之力将这一带罩得死死的。
青萍子如果伺机逃亡,他的神识丝毫都没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
对方挪移来那块百丈之大的息壤岩虽然已经化为沙粒流走了,但它留下的痕迹还在。它堵塞在这里的时候,整个石洞被挤涨爆裂,四周出现了许多如闪电般的裂缝。有些裂缝足有数尺之宽,足以行人。
他忽然想到,如果这些息壤岩的裂缝非常深,而这个女子又躲在缝隙中的话,由于息壤岩吸收灵机的作用,他感觉不到此女气息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得意一笑。这些裂缝虽然暂时能藏身,但他将这些裂缝全部搜索一遍,并费不了太久。如果对方试图逃跑,则一定会产生灵机波动,那反而能让他更快地找到目标。
他走入最宽的一条裂缝中,将神识放开,顺着裂缝传音出去:“青萍仙子,你何必顽抗到这地步?你乖乖出来,依然是太白林的鹤后,我鹤王的道侣,享尽这人间富贵,将来飞升,你我共享长生……”
他依次走近这些裂缝的每一条分支,不断地传音:“但你如果不自己出来,让我找到你的话,我就只能慢慢挖空你的内脏,留下你的金丹和皮肉制作成灵傀,把你的神魂囚在灵傀之中,永生永世被我操控!”
贺蔽日的声音伴随着法力,如鬼哭神嚎一般在岩石裂缝中回荡个不停。
连菱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不依不饶的鹤王越来越近了。只可惜她如今全身是伤,实力可以说连凡人都不如,根本就没有再战一场的可能了。她干脆便懒得去想那么多,只管安心打坐。
519 卷冰龙四妖毙命,入大殿勾诛打劫
冰龙在重极水界中刚一形成,四个妖修都感觉到身体中热量急剧流失,彻骨极寒的寒气就像利剑一样刺入身体中,其中三人立刻呆滞不动。
唯一还有点抵抗能力的是那头灵猿。他仗着坚固的肉身抵抗着寒气,丢了金锤之后又从储物法宝中挪出一把黑色木柄大斧,掀起一阵水流挥舞着砍了过来。
只是贸然出现在水中,他也没有适应水中的浮力和阻力。猛然一跃他便跳得老高,竟然沉不下来。而那柄玄铁大斧则极为沉重,往下一坠,让他几乎在水中倒立,姿态极为尴尬。
勾诛懒得理他,手中掐诀,真气涌动,那头冰龙绕过了灵猿,往另外三个妖修一卷而去。所到之处,吱吱格格全部结为坚冰。三个人目光停滞,已经被凝在冰中不动了。
他右手握住重水珠一拧,只听哗啦一声,一股强大的漩涡之力卷席而过,就像在拧毛巾一般,整个重极水界中的水体被整个一拧。
只听一阵哗啦啦如同无数琉璃盏掉落地上的声音,水界中的冰龙连同冻住的几个妖修一同破裂,碎成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碎块。
三名妖修的肉身一同粉碎,但没有任何血色弥散而开。只因为寒气萦绕,这些人的血肉都被冻得坚硬如铁了。
瞬间便秒杀了三名筑基圆满的妖修,勾诛都杀得有些手麻了。
重极水界和玄冥寒水神通组合起来使用只不过他灵光一现的奇思妙想。真正的基础还在于他筑基十重,已经有了足以同时驱动这两个术法的实力。
但威力之大让他也觉得有点心慌。我没想杀这么多人啊。但火烧眉毛了你们还就是非要拦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只剩下那一头灵猿,终于在水界中掌握了平衡,双手握着大斧往勾诛当头砍了下来。
勾诛已不屑抬头一看。这水界中的水都是他的法宝重极聚水珠的一部分,被他心神所控制。他一个念头,这猿猴立刻被一团水流环绕,悬浮在了半空。
虽然手足乱蹬,斧头乱挥,但他就像被一床软绵绵的被子给裹住了一样,怎么都挣脱不了,也始终砍不到勾诛的头顶。
灵猿肉身实力惊人。这如果是在外面,一斧头砍过来,一力降十会,勾诛还真不好抵挡。但在水中,柔能克刚,他的百分之一的实力也施展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我乃灵猿族太上长老袁如山的玄孙,你不怕被夷灭三族,就尽管杀我!”这猿猴双目血红,却下巴挺起,鼻孔朝天,依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勾诛冷笑道:“难道我不杀你,你就不夷我家三族了?”说完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并,往这猿猴心口一指。
只见一线极寒无比的水流形如弯刀,横切了过去,切在了这猿猴的身上呲呲作响。但即便这样也只切出了一条白痕,竟然连一丝血也不见。
这猿猴咧嘴而笑,传音说:“我猿族的金刚之身岂是你这等蛮荒野妖所能想象?你尽管继续砍,我看你这水界场域能维持多久!”
他现在被这水域缠住不能动弹,但勾诛要维持这个重极水界也是需要海量真气的。只要他真气耗尽,水界迟早得收起。那时勾诛真气不足,而肉身实力又不是灵猿的对手,猿妖就可以稳稳翻盘。
勾诛面不改色,拔出一把纯白色的法剑,掐诀作法,瞬间之后,一股强烈的积尸气从剑上透出。他目光一寒,将剑往这猿猴胸口肋骨缝中一刺。
灵猿坚韧的皮肉被刺得凹陷了进去,却像是厚不不可破的坚韧橡胶一样,始终不能刺入。勾诛将真气一涌,催动法剑上生出一朵朵鬼魅般的玄阴兰。
这灵猿脸色一变,他只感觉身体中的蓬勃生机,都像遇到了一个无物不吞的漩涡一般,往对方的剑尖狂涌而去。剑尖所抵胸口处的皮肉竟然极速枯萎老化。
勾诛第一次出山大战树妖木飞的时候,就发现冥界玄阴兰对体修有奇效。当时木飞被这玄阴兰沾染,他也是迅速将自己肉身的一部分直接割除了事。
所有的体修都是靠着一缕生机维持,肉身才能会强壮无比。树族体内的青木灵气能源源不断地产生生机,才成了整个东胜神洲土地上最强的体修一族。
玄阴兰专门吸收生机,用来破开这灵猿的肉身当然是再妙不过了。
这灵猿脸色骤变,目中露出极度不甘之意,双目一瞪,似要自爆,但为时已晚。只听噗嗤一声,勾诛的法剑已经刺穿了他胸口枯槁的皮肉,哗然直入其心脏。一股猩红色的热血如丝绸般飘荡而出。
勾诛的真气也维持不住了,方圆数十丈的水猛然一收,全部落入他手中的重水珠中消失不见。地上只残留了这灵猿尸体和血肉的碎片。
他从未如此大开杀戒过。当年灭孤傲峰虽然是他放出的木飞所为,但也不是他亲自出手。亲自出手杀了这么多人,他莫名地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但连菱危在旦夕,林玫儿下落不明,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来亲手解决这一切的,谁拦谁死,绝没有商量的可能!
好在现在终于没有人挡路了。通道前方数百步处就是出口,也就是大阵灵机线的汇聚之处。虽然看不见出口之外的一切,但这些灵机线汇聚到了这里,他心中隐隐显出之外这些灵机线的走向来。
倘若他的眼阵达到了可见未见的能力,那也就开始走向“心阵”的境界了。勾诛对此虽然是一无所知,但他确实预见到了,成功就在眼前。
那出口外边就是最关键的节点。只要找到一个最薄弱之处,一把雷火珠撒上去,就可以阻碍阵势连通。下面的林菡必然会击退那些金丹修士,连菱也就能安全无虞了。
动用重极聚水珠和玄冥寒水神通消耗了他大半的真气,这时候他却根本不敢停顿。捏碎两枚纯阳丹在手心,一边草草吸收一些纯阳灵气,一边继续狂奔。三步并做两步跑出了洞口。
这时眼前一亮,他终于进入了一方大殿之中。看到眼前的景象,勾诛不由得一呆。
他看到的灵机线是没有颜色的。这只是一种而已感觉。其实质便是天地之间无限多的羁绊。比如石头尽管被抛到天上,也依然会落到地上来,就是因为石头与这大地有灵机相连。又如阳光普照大地,月圆月缺,潮起潮落,无一不是无数灵机相互牵引。
但这大殿之中的灵机,简直是盘曲九转,精妙无双。宛如人体中回肠,又宛如无数密布的血脉,又如一根不断的蚕丝无限盘绕形成的许多诡异的茧。
勾诛从未见过被如此巧妙布置的灵机。无法知道这究竟是自然所形成,还是人力所布置。如果真是人力布置,那其人的阵术的境界可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别人眼中看到的是许多奇奇怪怪形状的岩石做为阵位,许多阵子坐在其上。
勾诛看到的则是犹如无数的血脉或者经脉在这里交汇,形成了一个一个精妙的枢纽,就像人体中的各种关键器官。阵子们坐在那些节点上,心神直接和这些灵机线相连。
这些阵子已经不是人了,他们就是阵的一部分。他们的肉身直接连接在这些灵机线上,他们的神识和整个大阵共鸣。
他们能感觉到的早就不是自己的身体了,而是整个大阵。大阵便是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便是大阵。甚至他们的神意也在这些灵机线上流转着。
他看了一眼在场一共三十三个阵子。没有人理会他。这些人身心都投入在对整个大阵的操控中。
要破坏那些灵机设置并不容易,因为它们全都是坚硬无比的息壤岩构成。勾诛就是用牙啃也是啃不下来的。但他要干扰坏掉这些阵子倒是再容易不过了。
来不及一个一个对付他们,勾诛将体内的真气全都涌入中丹田,然后提足中气,如同打雷一般大吼了起来。这嚣张无比的吼叫如同闷雷一般,在生息大殿里滚滚回荡,轰入每个阵子的心神之中:
“想活命的给老子听着,血灵石、纯阳丹、法宝、宝戒、宝钥,全给爷爷拿出来!爷爷我要——
“打!劫!了!”
520 本心镜下故人逢,吞天火前诸真怯
“打劫了打劫了!”
“有钱交钱,没钱拿命!”
这一阵阵的音浪不止不休,所有这些沉浸在操控大阵中的阵子们,原本都是感悟着这宏大阵势的巨大威力,一半陶醉一半如履薄冰地操控着,根本都忘记了自身所在。
但这怪异的声音就像耳边的蚊子一般挥之不去,反复骚扰,几息之后,这些人纷纷被骚扰醒来,但他们想要恢复和自己原本肉身的联系可没有那么容易,只能心头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什么情况,生息殿里居然有人打劫?”
“这里不是妖界重地?长老团难道不管吗?”
“这几个女修长得不错,嘿嘿,你们继续,老子先劫色了!”正在这些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又是一阵阵夸张的淫笑传来,让人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紧接着在生息殿中先后传来了几身尖叫。一时无法心神归位,看不到身边的情况,但又担心肉身受辱,几个女修先受不了了,强行尝试神识回归本身。
大阵灵机立刻反噬,她们经脉被大阵灵机线强行逆推而行,浑身犹如刀割,惨叫一声,纷纷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就像拆堤一样。一个地方松动,水流如潮,崩溃的口子只能越来越大。那几个女修首先崩溃之后,枢机立刻崩乱了。
原本被制约在她们心神中的灵机线,就像松脱的皮筋一样崩了出去,在大殿中四处横扫。
灵机线扫过之处对那些息壤岩没什么影响,但是触及这些阵子的心神则是如同锋利的细钢鞭抽体一般。有些人的神识直接被切割成了几份,永久分裂了。
整个大殿中惨叫连天。凡是被崩乱的灵机线抽到的都是非死即伤。剩下那些没有被抽到的也立刻感觉到了整个大阵给他们传递来的越来越强的压力。
原本这座枢纽就是三十三名阵子共同掌控的。阵子数量少了,剩下的人的压力自然越来越大。而且这趋势还在继续。每个人都意识到,若不赶紧撤,再往后恐怕想抽身也不可能了。
于是众人如踩踏般撤出,纷纷受到灵机冲击了心神而昏厥在地。最终整个大阵枢纽终于彻底崩溃了!
所有的灵机线都绷直了,直接往长空之中弹开去。但大阵并不是随之立刻就崩溃的。它依然在继续着原有的缓缓崩溃绞杀息壤魄灵的历程,并且接近终局。
只是这个过程不再受这些阵子的控制。生息大殿之外的狂风暴雨更加猛烈了,不断地巨大碰撞造成的轰轰雷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变成了每个人耳中如拉锯一般的怪响。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恐怖了,头顶不断有碎石掉落下来。
这些灵机线既然弹开了,也就不被继续约束在这个生息大殿中,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汇聚而穿过下面那个巨大的通道了。这样一来,通道中的层层禁制都会开始解体。
林菡应该要脱身了,那些金丹修士也会自顾不暇。他现在必须回去找连菱了。
勾诛正要回头,往他进来的那个巨大空洞原路奔回,却听到背后有人冷冷一笑,说:“你闯下如此弥天大祸,还想拔腿就溜吗?”
勾诛回头一望,居然有一个浑身黑衣蒙面,身材高大的人还留在原来的阵位上。只不过灵机线已经崩开。如此混乱的局面之下,他竟然能从阵位上安然脱身了出来?
不对,其实是两人。这黑衣人的背后还站着另外一人,虽然也是黑衣蒙面,但身材娇小一些,体态婀娜,明显是一个女子。
他们是两人共占一个阵位,一个护法,一个持阵,所以大乱之下,两人相互依持,竟然全身而退了出来。
“不好意思,这些阵位已经毁了,你们找我也没用。我也没有兴趣杀你们。我急着去救人,你们自己留下玩吧!”
勾诛心不在焉地露出苦笑,拔腿便奔。
“哼,果然是个孽畜,既然敢来,就不要走!”那黑衣蒙面人手中忽然多了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光芒大盛,瞬间勾诛便被这光芒罩住。
“你几乎摧毁了人妖两界前辈万年前布下的法阵,也毁了整个妖参大会,搅得天下大乱。
“你若乖乖留下给长老团发落,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我还可以暂时留下你的性命。
“但你既然要急于逃窜,我身为人界正道之士,就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孽畜,乖乖显出原形吧受死吧!”
那蒙面的黑衣人正色慨然而道。他是五行宗修士。只不过五行宗前辈叮嘱他来妖界最好要隐瞒身份,所以他和师妹才都是黑衣蒙面而来。
他看到了勾诛脸上的鱼鳞,便立刻使出了这面他特殊机缘而得到的重宝,名为“本心镜”。这本心镜是一件专门克制妖族的法宝。
本心镜一照,任何妖物都会显出原形,暂时被遏制住无法化形人身。妖修尤其是族妖很多神通术法都要依赖人身才能释放。如果恢复原形,未必能施展得出来。
尤其是鱼妖,如果恢复成了鱼形,在这地上无水之处都无法呼吸,甚至寸步难行,自然只能任他宰割了。
勾诛感觉心神一恍,天地大变,自己竟然奔跑的方向竟然和原来相反了,正在朝着对方奔去。他不得不强行将脚步一停。
这镜子的光芒充斥着天地,这里变得宛如白天。奇怪的是光芒洒在他脸上,脸上的鱼鳞竟然化作尘烟消失了。
不但如此,他的面孔也正在恢复原来的模样。就好像连菱给的化妖丹完全失效了一半。而且他身上的道袍正在变成纯白的翠玉宫外门弟子的白袍。
“不是鱼?居然是……居然是你?”
那人大为震惊,呆了半晌,忽然大声笑道,“不错,好!好!好!果然是天意!天意便是要我在此了了这桩未了的心愿,要我在此杀你!”
……
在万参谷的上空,每个人都看到了天地灵机线的变化。那些勒入林菡体内的灵机线,很明显地正在一根一根地崩出。
原本五名金丹修士可以通过阵枢传出神念到生息殿,让生息殿的筑基修士们调整这些缠住林菡的灵机线来防止崩脱。现在这却是不可能了。
广寒神女手中的阵枢已经和生息大殿完全失去了联系。他们的感觉已经被局限在内阵中了。从现在开始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一无所知。
而林菡原本已经开始衰弱的法力再一次开始暴涨了,她身周那团白色的吞天炽火也正在越来越强,范围越来越大。林菡的那道神识涡流也越来越强,这五人被拉得越来越近。
他们离林菡已经只不过十五步的距离,离那团吞天炽火更是只有三步之遥了。
五名金丹和一名地仙的再加上这天阵的伟力挤压在这一处,镜况紧张得不可想象,几乎要将空气中的灵子都压碎了。
“别再傻了,我们还是活命要紧!”坚持不住,文楚萧终于再度说出口来。
“大家都认同么?”广寒神女的脸色也是异常地难看。当然她的脸色其实是梦貉封不决的脸色。
黑白子已经被压迫得说不出话,但他依然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实力在众多金丹中虽然强劲,但他是气修,无论神识还是肉身都不是他所长。在林菡的神识攻势下他犹如深陷流沙,法力再强劲也没有用处,几乎到了快奄奄一息的地步。
“快给老子撤了!”袁如山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怒吼了一声。他肉身强大,是神识最好的盾牌,但也消磨了太多的力气去抵御那股强大的神识吸力,变得头昏脑涨了。
妖狐安偌晴满脸幽怨,含泪点点了头。
就算梦貉不问,这些人也早已通过神意在阵枢中达成了共识。梦貉的这一番询问只不过走个形式罢了。最终广寒神女也点点头,只不过说出来的却是梦貉的话: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你我诸位都已经尽力,但终究未成,此乃天意。今后大家各自另寻他道,今日之事就不要再提!”
“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袁如山在神意中冷哼了一句。在这灵肥山中他们所做所谓并不光彩,不用这梦貉提醒,他们也不会再提,甚至可能动用魂术去故意忘记,否则留在心中还有成为心魔的可能。
“好,我即刻把后门咒传入诸位神意中。你们一旦收到,切勿犹豫,立刻与我同时念起!”
梦貉话音刚落,每个人的神意中都是金光一闪,便莫名多了一段玄奥的咒文。
521 身陨谷中无人问,神飞天外赴轮回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一连串犹如断弦的尖锐之声,数百甚至上千,无法计数的灵机线从林菡体内崩脱出来。那死神的触手般的吞天炽火猛然一张,众人都感觉一股真实的热浪扑到了面前。
黑白子等人的护体法力碰到这股纯粹由法力构成的吞天炽火,就像冰雪碰到了滚烫的水汽,迅速融化,和那些水汽混为一团了。
毫无疑问他们的肉身很快也会一样被吞没。就在这个时候梦貉在神意中传来大阵的后门咒,真是好不容易才送来的救命稻草终于到了手中。
如果换了以前,他们还会先仔细阅读一下咒文,感悟其中玄奥。现在他们不约而同地只是草草一扫,便毫不犹豫地念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们不想谨慎些,而是梦貉这时机掐得太死。他们即便想要犹豫,也没有时间了。且这咒文初一扫过,和外部大阵灵机确实很像,必定是会引起共鸣的。他们自然相信了这咒文不会有假。
黑白子将这咒文念到三分之一,果然感觉体内法力涌动,和外部阵势灵机产生了共鸣。但这一时刻,忽然感觉这共鸣催动之下,自己肉身竟然门户大开,体外大阵灵机一丝一缕地深入了进来。
难道这是一种人阵合一的传送术法?即便是的,随意牵动外力入体,对一名金丹来说,这也是极为恐怖的事情。黑白子心中一动,想要停止念动这咒语。
他却发觉自己脑海中思潮涌动,心绪竟然不受自己控制了。明明自己想停下来,但神意中的那个自己并未停止,而是老老实实地坚持念了下去。这些深入的外力,竟然开始控制了自己的心神?
他心神大乱,正要催动法力将这些外力驱逐出体,却感觉体内经脉就像被注入了火药一般,猛烈爆燃,然而又被大阵灵机束缚住,他宛如变成了烧烤架上的烤肉。
他抬眼看了看众人,文楚萧、安偌晴、袁如山都是目光血红,眉心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红点,想必他自己也是如此。这难道这是要自爆?四名金丹一起自爆?
又看了一眼广寒神女,他才发现唯独广寒神女表情如常,眉心并没有红点出现。她虽然依旧被林菡的神识涡流困住,但并没有任何金丹法力自爆的迹象。
“梦貉,你送出的是什么鬼咒?为什么我体内灵机异常,你却没事?”黑白子沉声问道。
广寒神女冰寒的脸上,嘴角微微一翘,露出神秘的笑容。但她什么都没有回答,就好像没有听到黑白子的问话一样。
倒是文楚萧在旁边淡然回复:“很简单,那不是真正的后门咒,而且这头梦貉也并没有去念它!”
他其实是第一个发现这咒语有问题的人,只不过他发现的时候也迟了,无法阻止它继续下去。
黑白子挣扎着说道:“梦貉,你想引动四名金丹自爆?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没有人会剩下一片肉的,也包括你!”
如此狭小的范围内四名金丹一起自爆,再加上中间还有一名万年仙体,还有大阵纠缠不休的灵机。如此可怖的能量击中在这么小的范围内爆发出来,其后果可想而知,整个万参谷都会不复存在。
广寒神女置若罔闻,双手不断掐诀作法。一团团冰寒的灵机从她指尖牵动,就像傀儡线一样牵动起了众人体内的大阵灵机。
黑白子被这一牵动,感觉体内的金丹竟然像快要被点燃了一般,自己却无可奈何,只能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操控。
文楚萧摇了摇头,说:“他并非是要我们四人一起自爆,而是想燃烧四名金丹肉身,利用大阵阵势,操控这爆燃的威力,去击溃林菡的仙体。这虽然不是自爆,却和自爆差不了多少了!
“其实我早觉得妖物举止有异,但无奈心中贪念作祟,最终还是上了套了。这妖孽玩的这一手,一面将对手全部诛除,一面将万年参独占到手,真是好算计啊!贫道佩服,佩服!”
黑白子目瞪口呆,他两百年的岁数,白活了这么大年纪,竟然落入了一个畜生的圈套里完全没能察觉!
广寒神女根本没有理会黑白子和文楚萧二人之间的沟通。至于袁如山和安偌晴则更是接近不省人事了。这四人体内所有的法力其实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下,甚至可以说处在了自爆的边缘。
这是封不决早就准备好的。阵图在他的手中,他耗费数十年的时间研究了这么一套将金丹修士的法力融合到大阵之中收他操控的秘咒。
他无法去用这套法咒自身对付任何金丹修士。但当这些金丹修士自己乖乖地将这法咒念出,它就能发挥出这些金丹修士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作用了。
他几乎耗费了自己小半寿元才推算了各种情形,无论那种,他总有办法让诸位真人一起念动此咒。最终除了他和魏无恙之外,其他真人就会一同殒命在此,而万年参归梦貉所有。
和他计划稍有偏差的是,烟花雨这个疯婆子死在林菡的手下,赭世超被连菱击杀,墨貔则自顾自地抽身走了。这几个人的下场在他的计划之外,但并不影响他整体目标的达成。
广寒神女连续地掐诀作法,如拂琴一般不停地拨动手中的傀儡线。除了她之外的四名金丹都被逼迫到了极限,不但眉心的红点越来越明亮,而且七窍之中都有强烈的红光溢出,看起来极为可怖。
每个金丹修士体内的法力都极为复杂,非他本人根本无法正常操控,即便是封不决通过大阵灵机和密咒实现内外共鸣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的路数也极为简单,将所有四名金丹体内法力全部分解成纯阳玄阴两种真气。将玄阴之气弃在一旁,纯粹引爆纯阳之气即可。这些人印堂和眉心溢出的红光,正是体内的纯阳之气处在即将失去控制的边缘。
这和自爆极为类似。自爆便是将体内法力全部分解,引爆全身的纯阳之气。虽然不是绝无,但也罕有人以玄阴之气自爆的。
终于到了那一刻。广寒神女将手中傀儡线猛然一拉。文楚萧、黑白子、安偌晴和袁如山,这个纵横人妖两界的巨擘,竟然就这样目光一滞,完全失去了光彩,双目只剩下耀眼夺目的红色。
他们齐刷刷都是将口一张,吐出一道红色的惊天厉芒,整个万参谷之上的夜空瞬间变成一个血红的白昼,宛如被泼上了血。四道厉芒如剑一般直往林菡射去。这等同是四名金丹自爆的惊天之力,引动大阵之势,直接攻击林菡一人!
林菡身周的吞天炽火宛如奶油一样粘稠,她自身处在其中,从外面用肉眼是看不见她本人的。梦貉等人都是以神识感悟才能大致感觉到她的状况。
但这四道红光如同闪电一般射入这吞天炽火中,毕竟是金丹修士的毕生修为之力,即便是吞天炽火如此强烈,暂时也吞没不了它们。它们反而像是射入浓雾中的闪电,将吞天炽火的内部照亮了。
独臂的林菡的修长身姿宛如神祇一般静立在其中,身周缠绕着重重叠叠的灵机线和吞天炽火。这四道耀眼夺目的红光直射她的心脏,正在她的心脏处相撞,爆裂出一团强烈无比的纯阳能量。
血红的光芒几乎把她的身体照射得通明透亮,从心脏到每一根血管,五脏六腑,正经奇脉,无不清晰地显现出来。然后这红色的绚烂火球,就在她的心脏中猛烈地爆炸开来!
更恐怖的是,这看似足以将整个万参谷彻底夷为平地的剧烈爆炸,并未真正在爆裂开来摧毁一切,而是在林菡的心脏中猛烈一爆。
在强烈的红光中能清晰地看到将她浑身的鲜血冲向四肢,然后她的整个人体就像气球一样鼓胀了起来,扩大了十倍还不止。她身上原本就有些残破的白色宝衣被鼓胀得粉碎,消失在了吞天炽火中。
她整个人变成了一团恐怖的红日,肉身完全吸收了四名金丹自爆的所有威能。但爆炸并未毁灭她的肉身,所以并未波及外部!
这正是梦貉所计划的。要知道他想利用这四名金丹的所有纯阳威能,无论怎么使用都极有可能伤到自身,正常他肯定是会被炸得连一根毛都不会剩下。
所以他铤而走险,让四名金丹的威能直接在林菡的心脏中汇聚爆炸。如果林菡的仙体真是足够强大,那这爆炸的威能也许就会被她一人完全吸收,
这爆炸只持续了一瞬间,林菡的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窈窕身姿。只不过这时候她皮肤上每个毛孔都有血在流出,浑身已经被鲜血覆盖,再也看不到原来皮肤的颜色了。原本乌黑的长发现在也都沾满了血,直接覆盖在她的脸上。
吞天炽火消失了,困扰她的灵机线也纷纷崩散了出去。她也失去了知觉,就像一片落叶般往万参谷中坠去,啪地一声,坠落在了坚硬的岩石地上。
与此同时,文楚萧、黑白子、安偌晴和袁如山四人,也变成了毫无知觉的枯槁尸骸,各自坠落,再也没有人管他们去了哪里。
“费尽辛苦,终于得手了!”封不决透过广寒神女的双眸,露出火热的狂喜之色。
522 煞风吹玉伞,仙音搅长梦
广寒神女从手中的玉竹伞中拔出玉竹剑,手中剑光一闪,就要往不成人形的林菡胸口一剑刺下。
虽然说这一剑的威力肯定不如任何一名金丹自爆那么恐怖,但此一时彼一时。林菡承受四名金丹自爆之力的时候还可以催动全身法力对抗,现在却是不省人事,任人宰割。
无论人还是仙,除非到了无色境界,这世上绝没有真正的金刚不坏之体,只有血肉之躯。一剑下去,你若是不加抵抗,不动用气血,不动用法力,也不消耗生机,那哪怕你是极致体修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现在要刺穿她的心脏根本不用金丹自爆,只要一剑就可以了。正是因为她暂时已经失去意识,不会有任何反抗了。
封不决只需要一具尸体,并不需要活着的万年参。将林菡一剑刺死,身体收入死活玉棺中即可。这东西他想要在这里炼化是不可能的,只能带走回到血潭部落,在那耗费一些时日,自然有办法炼化了她。
然而就是在他这一剑下去的时候,林菡的肉身猛然被一团黑气包裹。
“这是灭世煞气?”
广寒神女只能将剑尖一顿,身体往后一侧。这团黑气立刻腾空而起,犹如黑雾一般变幻,伸出无数的触手,往她抓来。
她脸色大变,同时封不决的心中也一凉。这件事一直悬在他的心上,但他推算不出结论。因为丹顶冠此物是上古重宝,并非他的能力可以推算的!
贺宇音在灵参液中一直在不断的恢复,而且那一带被林涵布下了禁制。他当然可以尝试去破开,但也得花费一定的时间。倘若他去破开那些禁制的时候林菡自行恢复过来,他可就必死无疑了。
反而他杀死林菡只需要一剑而已,最多一息的时间。林菡一死他便不需要再管贺宇音如何。只需要将林菡的尸体装入死活玉棺中,念动后门咒就可以离开了。
纵然贺宇音活过来之后上门讨尸,以鹤族的实力断然也不可能拿他们梦貉血潭部如何。只要死不认账,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然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贺宇音居然恰好在这时间内醒来!那一团灭世煞气将林菡包围,他这一剑下去还不等碰到林菡,恐怕就被灭世煞气腐蚀,反而毁了广寒神女的玉竹剑。
广寒神女回头一望,果然一直沉睡的贺宇音已经站在她身后。
他身穿一身莹白如玉的鹤王锦袍,头戴雪白玉冠,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双目湛蓝,犹如晴朗的天空。眉心的红冠晶莹如宝石,散发出不可一世的王者威压。
“哪里来的孽畜,竟然敢在我鹤族秘境撒野!”这人两道刀眉一竖,红冠上光芒闪过,射出红黑两道光芒,在他左右形成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纯黑,另一个人影血红,两道影子竟然各自散发出不同的金丹气息。同样的一股金丹威压也从这个刚刚清醒过来的男人身上传来。果然丹顶冠一旦激活,便等同三名金丹修士的实力,而且三名金丹全部是金丹双花的境界!
据说丹顶冠制作出来的早期,等同三名金丹三花圆满的实力,可谓真正惊世骇俗的重宝。
只不过此物是依赖着几位鹤族的上古大能牺牲了自己的金丹,融合在了这件法宝之中才形成的。其中的威能只要使用一点便会少一点,而且除非再有金丹修士能牺牲自己,否则无法补充。
因此这许多年来这件法宝的威力也在不断减少。在现在还有三名金丹双花修士的实力,已经很不错了。
“血煞、黑煞,灭了她!”贺宇音将食指和中指一并,指着广寒神女冷冷言道。他话音刚落,血煞与黑煞这两道模糊的影子立刻光芒大盛,化成了红黑两线流光,以惊天威势,破空而来!
那黑色的黑煞其实就是一团纯粹的灭世煞气,是贺氏一名先祖用自身所炼。而血煞则是鹤族某位上古大能将天生的灭遁之气直接炼入了自己的血液中,形成了所谓的“血瘟煞气”而成。
万界生灵若是粘上一点点血瘟煞气,便会气血紊乱,气血之力反噬自身,崩溃而死。血瘟煞气还会在被染之人的体内不断吞噬其灵机,化出更多,逸散出来再感染他人,若无抵御手段,是足以一人之力灭尽一界苍生的恐怖之术。
这两名先人的神魄早已转世而去,只剩下一身修为被炼成了所谓的“煞鬼”,只是一团纯粹的煞气,并无肉身,也无自我的意识,只有灵魄和丹顶冠相连。只要煞气不断,便永生不灭,对付起来比寻常的金丹修士还更难缠。
这一红一黑的两团煞气如同两团风暴一般到了眼前,广寒神女却表情不变,将手中玉竹伞撑开。
她这伞一开,仿佛是天地间被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股极寒气息乘虚而入,所到之处天地冰寒,空中原本就不多的水汽瞬间凝成雪花。
她再将这伞盖一旋转,无数的雪花以这伞盖为中心回旋飘舞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雪暴。雪暴和红黑两团煞气正面相对,竟然冻得两团煞气凝成了冰晶,被阻隔在雪暴之外。
如果不是广寒神女和她梦境中的梦貉封不决二人都是金丹双花的修为,她也不可能凭借着一柄玉竹伞就阻挡住血黑双煞的攻击。
而且这事情并不算完,血煞黑煞虽然一时被阻挡,这两团汹涌的煞气却依然在狂暴冲击,力道不但不见衰减,反而是越来越强。
封不决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广寒神女身后显出身来。看上去就像广寒神女背后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重影,两人容貌、神情和动作都完全一样,全力催动两人的法力,与血黑二煞勉强维持。
这时候他只能说是险象环生。这虽然是四名金丹之间的两两对决,但贺宇音此时自己也有金丹实力,一旦再加上他本体出手,封不决必死无疑!
但这时贺宇音并未出手,而是在林菡身旁,给她以法力接续性命。他虽然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但林菡一直在沟通他的神识。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林菡肉身看似完好,实际上则是有四名金丹的纯阳之力在她心脏中爆炸,受伤极重。如果任她去,恐怕过不了一时半刻,不用任何人出手她也会自行陨落。
广寒神女双目一亮。封不决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的是林菡所受的伤远比他估算的要重。他曾担心凌风仙子有自行恢复的可能。现在来看,此女不但不可能自行恢复,反而是伤重垂死。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了全身而退的希望。
他一面继续与血黑双煞对拼法力,一面向贺宇音传音道:
“我来此地取万年参只不过为了部族大计,并非针对你鹤族,更无心开罪尊驾。如今万年参已入你鹤族之手,我取之不成,自行退去就是,你我何必一定分个生死?
“倘若你真要和我死战到底,尊夫人伤势如此严重,恐怕性命难料!我这里有生骨返生丹一枚,赠予道友,你我恩怨就此了结,一同收手,从此相忘于江湖如何?”
生骨返生丹是玄门的疗伤奇药。据说能生白骨、活死人。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对林菡这样重伤濒死的人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封不决这时神念一闪,已经催动了空遁将这颗丹药从仙荷中取出。黄澄澄的丹药就像一颗金丹一般悬浮在空中,撒发出清雅的药香。封不决这是充分地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了。
贺宇音一面将手掌按在林菡丹田给她注入法力续命,一面抬起头来。他双目冰清如水,封不决的建议对他竟然没有产生任何心绪波动。这时只见他微微一启朱唇,吐出一团诡异的音波。
这音波完全无碍距离,也无碍封不决的任何法力防御,只不过一瞬间就到了广寒神女的面前,化成了一个贺宇音的身影。他与广寒神女面对面淡淡说道:
“听说你们梦貉最憎恶树族,因为树族人根本就不会做梦。不过你们可知道我鹤族也有专门克制梦貉的秘术,就是仙鹤清音!”
“仙鹤清音”四字出口,化成了难以言述的一段诡异音波,不但如此,贺宇音的这个身影也随之一阵波动,也融合到了这段蹊跷难言的怪音中,传入广寒神女的耳中,直入心神。
封不决心中大为震恐。他在百年之前,就已经暗暗听闻鹤族人为了对付他们梦貉的入梦之术,专门修炼了一种音波秘术,可破一切心障。正因为如此,他才专门选择了以广寒神女为宿主。因为广寒神女的玉竹伞是对抗神识攻击最强的武器。
但玉竹伞的防御之力再强,同一时刻也只能使出一种防御之术,去对抗一种攻击。如今他在血黑双煞的猛烈攻击之下,玉竹伞早已无暇分身,在神识方面则是门户大开!
523 醉生梦死无悲喜,同来牵去不自由
贺宇音这一攻击显得闲庭信步,甚至没有动用多少法力。他绝大部分的法力依然用在接续林菡的性命上了。
封不决法力一涌,便将进入广寒神女心神内的这一缕对方的带着神识之力的法力排挤了出去。他甚至不能理解贺宇音这一击目的何在?
无论对方在耍什么诡计,实力的屏障是坚不可摧的。贺宇音绝不可能自己不动用大部分法力,却还能轻轻松松将他击败!
封不决全力对抗血黑双煞,一面徐徐后退。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了。
贺宇音的虚影再度在他眼中浮现出来,只不过这一次已经相当模糊,如同风中烛火,只需要轻松一吹就能吹灭了。
这并非是新的攻击,而是刚刚被他排挤出广寒神女体外的那一缕法力的残留而形成。这个模糊的影子表情却毫无遗憾,反而是泛起犹如嘲弄般的笑意,飘然隐没了。
封不觉这时才头皮一麻,暗叫不好。贺宇音这一记“仙鹤清音”并非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广寒神女南晚辞!
仙鹤清音一入心神,可以破开一切心障。这要换了平时,有他封不决牢牢盘踞在南晚辞的梦境中,仙鹤清音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而他现在为了对抗血黑二煞,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全部法力与广寒神女一同催动玉竹伞,却给了仙鹤清音打开了方便之门。如今这缕法力虽然被他排斥了出去,但其后果已经造成,无法逆转了。
对方根本不用自己触动,依然可以有三名金丹之力来围攻他,只要能让广寒神女倒戈相向即可!那他根本就撑不过一息的时间。
此时前后两位“广寒神女”动作已经不再一致。南晚辞回眸一望身后的这位“自己”,目光中若有所思,然后迅速充斥了杀意。
百年一梦,居然就此醒来了。她心中去了迷障,往事就如一幅长长的卷轴,瞬间在她面前展开。从血潭失陷一直到入封息大阵,现实与梦境就如泾渭之水,很自然地分了开来。
心高气傲的广寒神女,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寒威压散布四方。手中玉竹剑寒光一闪,直接刺入后面这位“自己”的眉心。
与此同时,血黑二煞也已经化作两个人形。血煞身姿婀娜,赫然是一位女修,只是全身通体都是一团红色的血般的液体。黑煞则化为一个魁梧男子,通体犹如墨玉。这两人各持一剑,一齐刺入封不决体内。
在广寒神女觉醒的同时,她的梦境已然中断,梦貉已经失去存身之所。他所剩的也只有刚刚凝出的这具气魄分身。
三剑入体,三股感觉各不相同。寒剑冰寒彻骨,血剑犹如烈火灼身,黑剑则如电光闪过,让他身躯一阵战栗。
封不觉心中暗叹一声。为了这株万年妖灵参,他殚精竭虑,自忖人谋已尽。但这事不成,并非是他有什么不当之处,而是天意如此。
此事于结果虽然有憾,于过程他却全无悔意。求道之途原本就是逆天而行,于万死之中寻那一线生机。若是寻到了固然可喜,若是没有寻到,本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今他在三名金丹的围攻之下,身躯已毁,断然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的可能。这一路行到了如此境地,也可堪圆满了。至于梦貉这一族未来的路,终于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往自己眉心一点,轰然一声,数千年道行就此消散成灰,从此再无踪迹。
就在封不决消散的同时,红黑二煞也化为两线流光,隐没入贺宇音的眉心不见了。
广寒神女目光往贺宇音冷冷一扫。虽然明知是这个鹤妖将自己从梦中唤醒,她却没有丝毫谢意。广寒神女心气高绝,尤其和妖魔势不两立。让她看到一头鹤妖,不杀就已经是谢意了。
她在觉醒的同时,也夺取了梦貉的部分记忆。阵枢在她手中,大阵地图,甚至出去的后门咒,都还乖乖地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身形一飘,化作一缕寒风往夜空里飞去。飞过数百里,神识扫荡着上下四方,四周的形势和她脑中的地图终于对应了起来。
她找到一个僻静安全之处,安心打坐,在心中默念起了梦貉留下的那段后门咒。
……
就在封不觉死亡的时候,他的师弟魏无恙心中心血一涌,立刻便感觉到这位师兄的气息瞬间消散,荡然无存。这让他心中猛然一惊:“老封竟然死了?”
世上的梦貉已经是死一头便少一头了。如今的梦貉已只剩下梦灵,都生活在别人的梦境之中,没有自己的肉身,自然也无法繁殖出更多的梦貉来。
但梦貉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凡事都会计算得失,却不会因为得失而悲喜。魏无恙的悲喜都是融合了贺蔽日而带入。贺蔽日不会对一头梦貉之死产生任何悲伤,他自然也不会。
虽然对这个和自己搭档的师兄他一直暗自不服,但某些方面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师兄的确是他可靠的倚仗。很多事情封不决总是能未卜先知,更有不少险境都是靠这位师兄之力才平安度过。
他早就习惯了凡是有难办的事情便交给这位封师兄去抵挡,自己只是一面跟在他背后帮他打打下手,一面数落数落他的失败之处就行了,日子其实是清闲自在的。
但真的轮到这位师兄死了,自己必须得独当一面的时候,一阵心悸的感觉便悄然袭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换了平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办,就让师兄拿主意好了。但眼前的这一瞬间,他竟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但他马上洒然一笑。贺蔽日的独断专行浮现了出来。师兄不在了又如何?我自己便是我自己,我在这太白林是至高无上的鹤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
后门咒他的心中也有一份。他随时可以念起。一旦他念起,封不决那边也会有共鸣,两人就会一起离开。既然封不决已经死了,这时候他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立刻念动这后门咒才对。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既然他随时可以念动后门咒,那就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即便林菡已经解脱诛杀了封不决,也未必能立刻找到他这里来。
而且他正在本来漆黑一片的岩石裂隙中行走,满脑子都是那个让自己心中骚动不已的女人,更不想就这样空手离开。
他并不惧对方发觉自己,因此毫无掩饰地将一颗雪亮的夜明珠悬浮在前方。息壤岩裂开之后,其中的裂缝幽深无比,远比他预计的要复杂。夜明珠在曲折的岩缝中只能照亮不到十来步远的地方。
但他耐着性子沿着一条条深壑走过。凡是走过之处,他都用法力留下了标记来避免重复。一些枯萎了的剑兰残留在岩石缝隙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欲望。
终于,在深黑的岩石裂隙深处,一股略带清香的气息飘然而来。那女人披着一件灵蚕宝衣,青丝绕在削颈和肩上,失去了血色的苍白的脸反而更是绝美无双。
连菱盘坐在哪里,既没有隐形,也根本没有注意来人,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甚至都不屑抬头看上一眼。她并未运转功法,因为她体内法力微弱,受伤极重,已无法运转法力来恢复自身了。
魏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表情转为狰狞一笑。他将手一伸,一股法力随心而出,凝结成只黑色大手的虚影,直接往盘坐在那里的连菱抓了过去。
但他的法力大手才伸出不到一半的距离,便赫然凝住。他眼中显出惊愕之光。这倒不是连菱用了任何术法抵挡,而是他识海中光芒一闪,那篇“后门咒”居然自动地被他念了起来。
一个一个的字化为金芒闪过,渗入他的识海中消失不见,然后牵引体内灵机,开始与大阵灵机共鸣。“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他心中极为不爽。
但这事是不可阻止的。这密咒一旦念起,就不可能停止。在此期间,他也无法再运转任何法力。甚至一旦不小心乱动,还会陷入危险的空间波动之中。
他想了起来,他与师兄封不决早就将这封密咒各自刻录在自己体内,而且两人早就预设灵机。只要其中一人念起,另一人体内的密咒也会自然开始运作。
他明白了,他师兄已经死了,但他师兄所寄居的宿主还在。并非是他师兄在念后门咒,而是广寒神女,自己将这篇咒文念了出来!
524 一剑斩除异己,再会生死冤家
魏无恙不得已将法力收了,盘膝坐下。他就在连菱对面不远处,但偏偏这时候一动也动不了了。
他与封不决早就约定撤出之前,封不决会用阵枢和他沟通。各自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其中一人念起后门咒,另一人的后门咒就会自动念起。这样可以确保二人不会相互丢下。
但他嫌这个师兄太烦,早已关闭了神念传输的通道。直到感应到对方气息异常他才重新开启,这时当然已经迟了。
现在师兄已死,另一头掌握这密咒的变成了与他无关的南晚辞。那位嫉妖如仇的神女可不会管他现在是什么境况。
“不早不晚,刚好是这个时候!”魏无恙虽然是坐下了,心头却是混乱一片。他想要的女人就在他面前,和他遥遥相对坐定。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仿佛触手可及,他却没有机会过去了。
如今后门咒已经念起,他势必会传送出去。他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感。面前这个女人身受重伤,又没有后门咒,十之八九会死在阵中。
他现在就算把后门咒传送给对方也来不及了。对方是否接受另说,后门咒已经念动,她再念也是无法跟上的。他忽然觉得无穷的遗憾袭来,在心中渐渐固结。
他身体中的灵机正在和大阵共鸣。一阵空间风暴正在酝酿,再有最多三息的时间,他必然要被传送出去了。他的法力慢慢地在手中凝结,渐渐变成了一柄纯粹由橙色灵光组成的锋利短刃。
这并非是灭世煞气,而是他的神识之力寄托在法力上形成的斩神之刃。他缓慢地运转这些法力,防止和后门咒带来的空间波动有所冲突。
“同一之道是死路。只有坚守本心,才是通往上境的唯一之途。”这正是他师兄封不决亲口和他说过的。
梦貉虽然分成同一派和本心派,但归入那一派并和师承无关,完全是修道者本人自己的选择。但同一派最为快捷。凡事求快的他当初便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一之道。
融合一个金丹初花你便是金丹双花,你融合两个便是三花,如此无限循环下去,看似是想攀到多高,就能攀到多高的。
但其实你每融合一个人,就会自然融合了这一人的魔障。融合的人越多,得到的魔障也越多。看似轻而易举地步入上境,实则在一步一步地远离大道。
他现在尚未成功融合了贺蔽日达到双花的境界,就已经被贺蔽日的心魔所困扰了。此人心浮气躁,独断好色,执念深重,他是全盘接受,视此人为自己了。
现在他幡然醒悟,将这斩神刃对准了自己。他要斩神!
他要将贺蔽日的一切不良执念斩除,哪怕因此而损耗自己的修为也无所谓。留得一份清心,将来走本心派的道路。虽然生活在别人的梦境中,他却要坚守自己的本心。
这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和拿刀将自己砍为两半想比甚至更加痛苦。
毕竟肉身的痛觉是通过神经传递到神识才能觉察,而斩神则是直接在自己的神识上动刀子。神经这东西都只要轻轻一碰就如电击一般痛苦,直接切割自己的神识则是最为直接的剧痛。
就在空间波动骤然加速的瞬间,他猛然一斩而下!在如火山般爆发出来的剧痛中,他身形弓起,脸孔扭曲得便了形。一个和贺蔽日极为相似的气神分身被他斩了出来。
此人一出现,便被挤出了空间波动之外。魏无恙则变了一番模样,他的肉身脸孔扭曲,变成了一张怪异的拉长了的马脸,已经没有了原来贺蔽日的影子。
他的身躯在空间波动中迅速虚化,完全消失之前,他一指对面的连菱,对斩出的贺蔽日说:“那就是你要的东西,去了结你的执念吧!”
贺蔽日点了点头。他自我意识介于或有或无之间,没有理性,只受到魏无恙从自己神识中斩下的执念的控制。
他的修为模糊暗弱,只不过刚达到虚丹而已。魏无恙虽然是下定决心斩除神识中的外来之物,但对一身修为舍不得放弃,所以只斩出一个虚丹修为分身。
分身的修为并不重要。因为这最后一战无论结局如何,此女和他这具魔障分身都必定在这大阵中一起灰飞烟灭。这样他融合贺蔽日时随之而来的心魔也就同理被消灭了。
后门咒已经念到了尽头,空间波动剧烈闪动,他迅速消失无踪。唯独贺蔽日还留在原处,火热的目光投向连菱的方向。
但他刚踏出两步,只听轰隆隆一连串巨响,天地一晃,息壤岩竟然就在他脚下裂开来,出现了又一条不知深浅的巨沟。无数的息壤岩如雨点般落下。
……
勾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碰到的这人,竟然是会是翠玉宫的旧相识,唐肃!
在本心镜的照耀之下,唐肃身上黑衣也正在变成当年翠玉宫时雪白的外门弟子道袍的模样。他脸上的黑布则是消失不见了。
他身旁的女子也开始变化,正是当年在自身碑之战中就一直和唐肃站在一起的徐婉。
两人完全恢复了当年翠玉宫时,稍微有点生涩的模样。唯独唐肃一双英气四射的眼睛,一点也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
唐肃在夜盲山逐鹿之战中站在五行宗武瑜的一边,得到能被提拔为五行宗弟子的许诺。虽然武瑜再也没有回到五行宗,五行宗却履行了这个承诺,将唐肃与徐婉一起收到五行宗金德院门下。
五行宗之所以收下唐肃,其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便是五行宗的长老黑白子,发现此人身上的古氏血脉相当纯正。
万年之前,与各妖族大能一起封印了息壤大陆的那名灵源宗修士便是姓古。后来五行宗、阴阳宗、魂宗和极武宗都有人在在寻找古氏血脉的后人收为弟子。并非是真是为了当做天骄来培养,而是专门在这万年之期,用来在生息大殿送死的。
唐肃当然不知道这一点,只以为自己天资杰出,所以才有如此殊荣到灵参园来争夺妖灵参。他不但自己来,还想方设法给徐婉弄到了荐信,两人一起来了。
徐婉虽然不是古氏血脉,但对他忠心耿耿,一直在一旁给他护法。生息大殿被勾诛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唐肃正是有徐婉在,才安然从生息大殿的阵位上退了出来。
虽然是故人相逢,勾诛却没有心情叙旧。从首次在孤傲峰相见,这人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不管在哪里,这人总是莫名其妙地要和他做对。
更何况他现在急着要去找回连菱,根本没有心情和这人瞎扯。他没有二话,直接将凤血鸢唤了出来,扭头就飞。
看到这个老冤家,唐肃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孤傲峰担任巡防使,被勾诛等人折腾一次之后就毁了前途。在翠玉宫他想要破了白长生暴死、查绯受辱一案,明明找到了线索指向勾诛,却怎么都找不到证据。
等到了自身之战中,青木长生功的传承被勾诛的兄弟木头夺取,而他竟然连用根髓升级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再到了内门弟子的逐鹿之战,勾诛又出尽了风头,完全盖过了他的表现。
明明是一个青石街头来的无耻的小贼,偷盗、杀人、凌辱同门师姐、破坏龙骸谷的灵机……简直无恶不作的一个混混,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代守连萍的宠爱?
丹阳阁对其人百般袒护,他身为刑堂弟子竟对此人无可奈何。且丹阳阁与刑堂内斗越来越肆无忌惮,后来竟然使出手段将他的舅舅古问天都诛杀在自身碑中。
就是因为翠玉宫变成了如此浑浊的污泥浊水,他才不得不设法去了五行宗安身。想到这里,他勃然大怒道:
“狗贼,你一颗老鼠屎坏了翠玉宫还嫌不够,居然又来搅乱灵参大会?”
525 唐肃挥剑了旧怨,勾诛以伤换破敌
勾诛心急如焚,哪有时间和唐肃瞎扯,不断催动脚下的凤血鸢,想要飞出去。但这本心镜的一团诡异光芒笼罩之下,形势变得非常奇怪。
无论他怎么飞,只要凤血鸢飞到了光罩的边缘,他眼前的天地就会瞬间倒转,使得他的方向又开始冲着本心镜的方向。
所以他始终都只能在这镜子发出的光芒笼罩之下转悠,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的。
这极类似一种空间禁制。但如果是空间禁制的话,以勾诛的眼阵之能,肯定是能看到结界灵机的存在的。但事实上这片空间种除了这种诡异的白色光芒,依然只有封息大阵的灵机,其他一无所有。
巨大的震荡依然在不断传来。原本稳固的生息大殿的穹顶上也开始出现了裂纹,不断有碎石落下,发出空空的响声。这些碎石穿过本心镜的白光,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头顶的镜子看上去直径足有一丈,浑圆如日,发出夺目的白光,悬在空中。他试图直接去攻击那镜子,赫然发现这镜子也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明白了,这本心镜并非是一件空间法宝,而是一件神识法宝。它能影响被它光照之下人的神识。
在他往远处飞行的时候,本心镜已悄无声息就控制他的神识调转了方向,所以他怎么都是飞不出去的。
他一身灰袍道士的装束,莫名变成了数年之前在翠玉宫还是外门弟子的白衣打扮,唐肃和徐婉也是如此,想必也是本心镜的对他神识的影响了。
其自身灵机毫无巧妙之处,镜中封印了一股对神识影响极大的灵机,通过这夺目的白光散发出来,凡是被照耀到的生灵,一概无法摆脱它的影响。
被它照到的人神识受到影响,怎么都走不出这光芒。但若不走出这光芒范围内,其人又无法摆脱这神识的干扰。这就成了一个死锁。
勾诛心焦之下,将眼阵之能施展到了极致,双目中开始射出幽蓝的灵光,对四周灵机的感悟强了许多倍。但对眼前这个死局还是没有找到办法。
看到对方徒劳地在空中盘旋,就像滚筒上的老鼠一样永远都跑不出去,唐肃英俊无比的脸上泛起了冷笑。这本心镜是他本心的映照。他若是不想让勾诛再度逃出他的手心,那勾诛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他虽然后来在逐鹿之战中还再度见过勾诛,但他对此人的更深刻的印象,还留在翠玉宫自生碑中的根窟里。那一次他正是放手与勾诛一战,完全是手刃此人,彻底清理翠玉宫这颗老鼠屎的最好时机。
无奈的是这个小贼真的是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一样。当时他明明大占上风,勾诛却不和他当面对决,而是和如今一样驾驭着凤血鸢没命地四处逃窜。
后来的记忆他就很模糊了。他的那部分记忆是被连菱斩去了,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但他满心都是那时没有能手刃了勾诛的遗憾。因此在本心镜的催动之下,两人还有被本心镜光照耀到的徐婉,都时光倒转一般回到了那时的状态。
“你还想像以前一样溜走?”唐肃将背上紫光剑拔出,真气一催,三缕紫色厉芒飞出,如三支雨燕一般在空中不同方向一飞而过,刚好交汇在勾诛足下的凤血鸢头部处穿过!
凤血鸢的头部当即爆裂,轰然一声,化成一堆破碎的黄玉沙沙而落。勾诛足下一空,失去平衡,立刻从空中跌落。这让勾诛一阵肉痛,用了这么多年的飞行法宝居然被他给毁了!
与此同时,大阵灵机动荡越来越恐怖,生息殿穹顶轰然裂开了一条足有数人宽的大缝,一块人高的巨石无声地砸下,落在一个如龙头般抬起的古怪石台上,发出轰然巨响,碎石飞溅。
勾诛恰好落在这石台上,正对唐肃不过十步的距离。唐肃背后的徐婉噌地一声将手中利剑拔出,唐肃却横剑将她一阻,说:“你不要插手。我要凭我手中的君子之剑,光明正大诛杀了这小人!”
勾诛是他心中之魔,自己的心魔自然要自己来诛除才算干净利落。他不但要自己动手,而且要杀得干净利落。越是光明磊落,他心中这心魔便斩得越是干净。
“我虽境界比你高,但我并不动用任何法宝,只用这柄手中剑杀你!”
他的境界当然不可能比勾诛更高。勾诛已经是筑基十重,在筑基境中无人可敌。他撑死也就是筑基九重圆满,刚好到这灵参大会中来争取一支上品参准备结丹的。
但本心镜之下,唐肃的心绪也回到了当年根窟中一战的那个时候。当时勾诛的修为只有筑基六重,尚未填平气壑,他却已经是筑基七重了。
勾诛同样已经感觉到了异常。他原本体内蓬勃的筑基十重的真气,等到去调用的时候赫然发现萎靡了几乎一半,只剩下筑基六重的实力了。
这神识攻击的法宝当然不可能真的降低他的境界,但能影响他的神识。当他自己只能感觉到筑基六重的境界的时候,在那之上的四重当然就不可能施展出来了。
镜子的限制并非只针对他一人。不但他,就是唐肃本人的实力,也一样从筑基九重圆满下降到了当年的筑基七重。
勾诛将冥火剑持在手中,同时试图从仙荷挪移几颗雷珠出来藏在手中,炸他个出其不意。但他愕然发现,仙荷中原本还有一些雷珠,现在却也不知所踪。不但如此,连他腰上的寒水葫芦也早就消失了。
但冥火剑和陨铁定方砚都还在。究其原因,只有当年根窟之战中拥有的东西,他才能使用。
当年他所有之物,即便现在没有了,也会出现在他的仙荷中。当年他没有的东西,即便现在随身携带,也会消失无踪。虽然说这法宝只影响神识,但这感受对他们双方都是真切无比。
亦真亦幻的本心镜光的照耀之下,他们的神识之力突破不了这镜光,便只能乖乖地将这镜光幻化的一切当做真实了。
勾诛还在这法宝的怪异能力的惊讶之中,唐肃已经二话不说,足尖轻点,双臂展开,在本心镜下,如月下一只悄然展开大翅的鸮,手中剑光闪烁,直刺往勾诛眉心而来。
唐肃这呆子,竟然真的要和他拼剑,他反而不惧了。他最怕的是唐肃家出豪门,手上法宝众多。随便丢几件出来他也难以扛住。
但是一对一地拼剑,他可是在传功塔上受过朴老九的剑傀无数次的折磨的。剑法不一定比对方强,可他不惧!
穹顶破裂,碎石崩裂,一股强大的天风从穹顶的大洞中吹了进来,生息殿中碎石乱走。勾诛悄然一闪身,以轻功一提,足尖往后滑了三步。
唐肃那一剑落在空处,但又是抬头一挑,如毒蛇一般跟了过来。勾诛竖剑一挡。两剑相交,他顿时听到一身如龙吟般的剑啸,无形的锋锐之气如厉风般扑面而来,刺痛通过剑身通过颤动不已的冥火剑的剑柄传递到了自己手心。
这时冥火剑上灵光一闪,显出无数道雪亮的如须根形状的银纹。他的剑在传功塔中便融合了灵种,所融合的正是阴寒无比的冥界玄阴兰。
剑上玄阴兰须根受到紫光剑锋锐剑气的刺激,不甘示弱,发出阴暗腐败的积尸之气。唐肃顿时感觉剑柄一寒,自己的生机竟然往剑身涌去,正在被这对方的剑吸走。
唐肃冷笑一声:“这些阴毒伎俩,倒也适合你这小人使用。”说完他已经抽剑转身,调转了一个方向,剑上紫光大盛,挑了一个薄弱之处,往勾诛左肩疾砍而下。
其实他原本打算以紫光剑上强烈的剑气硬碰硬地毁了勾诛手中的法剑,然后再一举诛杀他。这是最简单明了的攻势,无视对方任何剑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可以了。
他没想到勾诛手中的冥火剑相比他的紫光剑也并不弱。那他就只能以剑招取胜了。
他这一砍出其不意,迅捷无比,自认对方无法闪避,只能抬剑格挡。等那时他早就顺势收剑而下,直刺对方门户大开的胸口,便可以一剑刺穿心脏,了结此战。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利刃已经到了对方肩头一尺之远,勾诛却既不躲闪也不格挡,反而闪电般疾刺自己左臂!
526 仗剑争雄雌,分心算天机
勾诛这一刺完全舍弃了自己的防御,角度刁钻,速度又快,狠辣无比,唐肃想要变招已经毫无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一剑劈下。
剑入皮肉,勾诛左肩头飞溅起一片扇形的绚烂血花,一股锋锐剑气直入经脉,如针芒入体,他却丝毫也没改变自己的剑招,噗嗤一声刺入唐肃的左肩下。
剑身刺入唐肃锁骨下,入肉三寸,旋即拔出。一招穿云剑法中的风卷残云,剑尖带着血花闪出一线红色寒芒,又直削唐肃的脖子。
唐肃从小便是剑修,在云天城古家苦练剑法。但也正因为剑法厉害,被誉为云天之骄,同辈中罕见敌手,甚少真正尝到这利刃入体、皮开肉绽的痛苦的滋味。
如今亲身感悟,犹如闪电一般刺痛全身,他难免眉头一皱,一股惊惧之感涌上心头。
对勾诛来说,这一剑换伤不是关键,关键是唐肃中了这一剑之后吃痛,神识一震,被他钻了空子,才能直击他的要害!
勾诛满心只想回去找回连菱,原本就不想和唐肃在这里纠缠下去。既然本心镜如此牢不可破,那就只能先杀了催动法宝之人再说。
至于身上剑伤,他根本连想都没去想它。这比起他当年在传功塔的剑傀桥上所受的伤,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唐肃毕竟是剑术精绝,躲闪也甚快。他猛然将脖子往后一缩,勾诛的剑锋便擦着他的喉结过去了,生死危机就此避过。他心神一稳,手中紫光大剑一翻,掀起无穷剑气,斜劈而至。
这一招劈出的同时,他才感觉到左肩下的剑伤中冰寒彻骨,生机迅猛流失。他急忙一边继续勉强续招,一边催动真气涌动气血,伤口中一股鲜血飙射而出,落在了息壤岩上。
残血落地,其上长出几朵白色的玄阴兰,这些红色的血迅速变黑,生机流失殆尽。好在勾诛剑上的怪异兰花已经被他喷血排出体外,他才避免了这一记阴毒暗算。但他手中的反击招式也因此打上了不少折扣。
勾诛轻松化解这一波攻势之后,阴寒无比的玄阴兰随着剑锋飞舞,和唐肃的紫光剑射出的无数紫芒剑气交错,远远看去,便是紫白二团流光正在相互争辉,究竟谁占上风一时还看不清楚。
生息大殿再次晃动,连续不断地咔嚓巨响传来,整个大殿缓缓地裂成了两半。足有数十丈之高的几根石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砸中了几处阵位,息壤沙犹如烟雾一般飞溅。
那些阵位上都有筑基修士驻守,但是被勾诛一捣乱,他们大部分都受了神识冲击,昏倒在地。这一被巨石砸落,可真是尸骨无存了。
唐肃和勾诛所处的石台也开始崩裂了,露出一条条大缝。狂风如潮水一般地从生息大殿两边的裂缝中涌入,在大殿中发出宏大无比的呜呜怪响。
外面天地的光芒也同时射了进来,天色大亮,残破的生息大殿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楚。大风卷起,飞沙走石,两人一心都在比拼剑招,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飞扬的息壤沙中,两名少年,一人高大魁梧,面容俊朗,双目之中英气勃发。另一人则身材修长,相貌清瘦,双眼寒光闪烁。两人都是衣袍猎猎,白衣带血,手中兵刃翻飞,紫白两色的剑光在风中闪烁不定,无穷的杀机随风飞舞。
唐肃剑法精绝,招招如虎啸龙吟,气势磅礴,渐渐占尽上风。但这也只不过是表面而已。
勾诛的剑术虽然不如唐肃正气昂扬,招式繁多,但阴险诡异,无惧生死,时不时以伤换伤。两人身上都是多处挂彩,血染衣袍,唐肃也极为头痛。
毕竟他是来了结旧怨,斩除自己的心魔。他想成道,并不想死。而勾诛就不一样了。我现在急着要去救人,你却敢拦着我,逼急了我真是要和你玩命!
他宛如一条钻入草丛中的毒蛇,你越是逼得它紧,越是压制他,他便越是如垂死的毒蛇一般,随时不要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拼死反咬。
两个持剑少年,就这样鏖战了百余招,唐肃越来越占据上风。他并不着急,稳扎稳打。他坚信以自己的多年苦练的剑术,迟早能找到此人的破绽,一剑斩之!
勾诛更为心焦了。这大阵的维系已经接近尾声,随时可能崩溃。连菱还在那息壤岩通道之中生死不知,他那里有时间和唐肃这蠢猪一样的人物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他知道,真的想要救回连菱,他在这里与唐肃同归于尽也没有意义。他也有优势所在,还需要等待机会,一击翻盘!
他的机会就在这越来越混乱的阵机之中。相对唐肃而言,他的天生的眼阵就是最大的优势。
天地混乱,无数的息壤岩四处乱飞,地面还在不断震荡。他们两人斗剑的时候,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着四周一切的变化。
每一缕风,每一块落下的石头,甚至是一颗飞过去的沙子,都可能会改变这场激烈无比而又微妙的战局。唐肃在其中小心地躲避着这些外物的干扰,目光只随着双方的剑尖游走。
勾诛却不一样,在他眼中,无论是碎石还是风,还是这地面的动荡,甚或天地万物的运行,都是无数灵机牵动的结果。他直接看到的是灵机,对他来说,这里的万物都是可以推算的。
风雨雷震,飞沙走石,在这外间瞬息万变,也在他心中运行。他虽然剑术不如对方,可一旦这天地万物都成了他的助力,他就可以无往而不胜。他只是需要在这其中找到一个机会,一举反杀唐肃!
唐肃全然不知道勾诛的想法,只觉得对方剑法逐渐凌乱,明显有气息不稳的感觉。毕竟鏖战已久,而他是筑基七重,有气壑为基,真气远比对方雄厚。想到这里,他心头逐渐火热。
忽然一变招,他原本坚实无比的压制对方的剑气,忽然变成了一支锐利的长矛一般,往对方心窝疾捅。而勾诛也毫不犹豫,足尖猛点。但他并未退往正后方,而是往偏左一个诡异的方向爆退。
勾诛轻功了得,身法诡异,他并不怀疑。只是这一剑名为“不杀无归”,剑气充盈,三缕寒芒都聚集在剑尖,一旦出手,便像狼群盯上了猎物一般。任你逃避到天涯海角,我都照样一剑刺死你。
他手中刺出的剑气形如一线紫芒,随着勾诛的身形同时又调转了方向。勾诛再转,唐肃也身随剑动,剑尖划出一条一波三折的曲线。这时候,他忽然感觉足下岩石松动。这竟然是一条裂纹的边缘,岩石一踩就往下垮脱了。
他真气一提,稳稳了跃过了这条石缝,刚一落地,却感觉头顶有异样。抬头一看,却是心中再惊,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息壤岩悄无声息地落下,已经到了他头顶不到两尺之远。
他极速将身形一斜,巨石哗然落在他的脚下,轰然一响,碎石细沙飞溅而出,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这时他却感觉对方的剑尖成了乱空中的一线阴森寒流,瞬间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原本自己的剑招分明占了上风,却偏偏天不遂愿,气运不佳,一连串倒霉导致优势尽失?勾诛此人果然是个小人,专门乘人之危下这种黑手?
唐肃脑中翻腾起好几个念头,手中却毫不示弱,剑芒闪烁,剑气如啸地反杀了过去!
只不过他方寸已乱,这只不过是闭上眼睛胡乱反击,又怎么比得上勾诛将岩石松脱、巨石坠下、细沙飞溅这些全部算计在心,乘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刺出的必杀一招?
按勾诛的推算,他最多再吃几处剑气之伤,而唐肃必死无疑!
眼看剑尖已经递出到了唐肃胸前三寸,勾诛却感觉自己腰间一凉,然后一股剧痛传来,浑身顿软,明明已经剑尖刺到了唐肃面前三寸之处,他却后劲不足,递不出去了。
一惊之下,他扭头一望,却看见一张朱唇紧咬,满脸通红,双目却是极为狠厉的美人脸。这人正是一直在一旁毫无动静,以至于勾诛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徐婉。她双手持着长剑,乘着这机会一剑刺入了勾诛的右腰。
他算尽天地灵机,却忘了算旁边还有一个活人,而且是阴险的女人!
527 悬崖一线生机,贵贱两分死仇
徐婉在一旁观战很久了。她对唐肃可谓忠心耿耿,千依百顺,否则唐肃也不会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可惜的是唐肃也仅仅止于将她带在身边。
无论她如何千娇百媚,如何千方百计,暗示、提示甚至明示,唐肃都始终没有前进一步,坚守着同门师兄妹之礼。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她始终相信就是坚冰也有能捂热的一天,所以坚守不弃。但如果唐肃死了,她自然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在她这个旁观者看来再清楚不过了。唐肃只不过在生命的尽头反戈一击而已,而且这反戈根本就没有找准方向。勾诛是直冲他的死穴出手的,真正的不死不休!
她是豪门女子,自小生活优渥。虽然被长辈强迫苦练剑法,但哪有机会与人生死相搏?真正到了这关头,她早已把练过的所有剑法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双手持剑当做匕首胡乱一捅。
剑入半尺,勾诛腰下剧痛。但他毕竟是久经生死之人,抬起一脚就踹在徐婉的腹部。徐婉两人带剑往后一飞,一股热血从剑伤出喷薄而出。勾诛立刻运转真气将血止住。
唐肃已经回过神来,运剑如斧,飞起一剑斩来,紫光大盛。勾诛横剑一挡。只听一身巨响,两剑相交,冥火剑嗡嗡直响,其上被砍出半寸深的豁口,但并没有断裂。倒是勾诛持剑之手虎口大震,已然裂开。
徐婉被揣了一脚,往后连续退了十来步才稳住身形。但她被这一脚倒也踹得清醒了过来,手中剑芒闪动,一连几招她早已熟稔的剑招,如疾风般杀了过来。
唐肃却神色未变,丝毫都没有再阻止,而是同时出招,默默与徐婉联手,就好像把之前说过的他要亲自解决勾诛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他显然意识到了诛杀勾诛这事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虽然他境界比勾诛高,剑法比勾诛精妙,资质也比勾诛好到不知哪里去了。虽然无论从哪一点看他都比对方要强,但还有一点是他无法预料的。
那就是气运。就算他本人再强,可也奈何不了天地与他过不去。地裂开陷我,天要落石砸我,我就是天纵之才,又能为之奈何?
既然如此,两人联手,只要能把他杀了,也不是不可以。肉体上消灭了这个心魔,也许在内心还有一些残痕留下,总是能在将来的道途上逐渐炼化的。
与此同时,轰然一身巨响。一块足有百丈大小的巨石在阵机运转之下从外部缓缓飞来,靠近了生息大殿,轻轻一触,然后又反弹离开。
被这庞然大物一撞,整个生息大殿内尘土飞扬,一大半都坍塌了,露出了外面可怖的天空。
天空底色明亮,但空中布满了乱飞的息壤岩块,还有无数怪异的灰色灵光组成的空间风暴,如同许多大大小小的漩涡,在空中不断地扭动。
其中一个尤其巨大的风暴越来越接近他们的激战之处。强大的吸力卷来,三人的头发衣角都齐刷刷飞起地指向了那个越来越近的风暴中心。
徐婉和唐肃联手绞杀,剑招越来越密集,意图封死对方所有的出路。但勾诛发觉徐婉的剑招虽然好看,实则是花拳绣腿。不但对唐肃帮助不多,有时反而碍手碍脚。
他悄悄将身上腰带一紧,刚好死死勒住伤口,忍住腰间的剧痛,抓住稍瞬即逝的时机,猛然往徐婉贴近,一剑斜里刺出,直划此女持剑的右手手腕。
徐婉一声尖叫,手腕被被划破,长剑随之脱手。勾诛前方裂口处的空间漩涡的强大吸力正在袭来,便左手一掌乘势将徐婉一推。徐婉脚步不稳,心中完全乱了方寸,往后倒去。
她背后的小半生息大殿已经被空间乱流搅得消失无踪,再退一步就是悬崖,悬崖下是无底深渊。而空中那个如巨兽一般咆哮着,吞噬一切的空间漩涡正在逼近!
此时唐肃的杀招已到。勾诛这几招全力对付徐婉,当然没法再去防御唐肃。但唐肃眼看就要得手,却发现徐婉已经到了悬崖边缘,即将跌落。他心中猛然一震,不由得将即将得手的剑招又停了下来。
他修的是正法,行的是正道。作为高贵的垚人,而非低鄙的土人,对自己的同门师妹他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他岂不是走上邪路,和这出身混混的土族恶贼又有什么区别?
他果断收了招,一把拉住徐婉的手腕。但勾诛抓住了机会,立刻又狠命往徐婉身上一踹。徐婉虽然有唐肃拉住,但也抵不过这勾诛这玩命一踹。她不但自己飞了起来,还连带牵连了拉扯他的唐肃。
两人一齐跌落了背后的悬崖。但关键时刻,唐肃右手拉着徐婉,左手抛弃出了一根缚仙索,准确地缚在了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他们并非是在往悬崖下坠落,而是那股强力的空间漩涡正在吸引着他们,将他们倾斜拉起。两人就这样拉着一根缚仙索悬挂在了岩石上。
如果唐肃肯松手抛掉徐婉,那他还可以反身顺着缚仙索爬回来。但他不愿意抛弃,那就只剩下一只左手抓着缚仙索勉强支撑,根本就不可能爬回到安全之处了。更何况悬崖之上还站着一个死对头勾诛。
明明占尽上风,就这样大势已去,瞬间被对方翻盘了?唐肃心中极度不甘,但他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那一步做错了?本心镜的光芒之下,他的每一步都出自他的本心,绝不会错,绝不会错!
唐肃毕竟曾经是他的同门师兄。虽然勾诛对此人有时厌恶至极,真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但是在这本心镜下,他所做一切也同样出自本心,他是真不想杀人。
只是这本心镜的光芒笼罩之下,他实在无法走出去。无奈之下他在飞沙走石中抓住了唐肃的那根缚仙索,没有好气地说道:
“唐肃,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我没有偷过那那老头的雷玄木种,那东西是我自己花钱买的。白长生不是我杀的,查绯的事更是和我无关。
“我每分钱都来得光明正大,问心无愧!你拼命要抓我根本就一点道理都没有!你赶紧把本心镜收了,我不杀你。这大阵很快就要崩溃,我要去救人!”
唐肃当然知道本心镜的光芒下,勾诛所说的话就是出自他的本心,根本就不可能说谎。他却冷笑道:
“那又如何?你又出自何姓何家?你不过士青石街上一个偷鸡摸狗之徒,连家世都搞不清楚的杂种,这难道也有假?
“祖师秦尊阳虽然是土人出身,但如果没有古、陈、徐这些垚族世家鼎力支持,怎么可能在翠玉宫自立门阀?
“自古天地尊卑有别,垚人为主,土人为仆,各居其位,各谋其事,这难道不是天地纲常?
“自从连氏占据了丹阳阁,不分贵贱收徒,单凭喜好提拔弟子,你这种窃贼出身都能成为丹阳阁真传,连萍亲授,这难道不是翠玉宫乱象?
“我若不杀你,便是坐视这天地纲常混乱,宗门败落在女人手里!”
勾诛被他说得一愣。原来这个呆子和自己过不去,并和那些扣在他头上的屎盆子无关。说穿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做过什么。
只要自己不是垚族出身,只要自己不知自己家世,只要自己曾经在青石街上做过小偷,他便已经有了原罪。这原罪不是任何方法可以洗清的。
哪怕他机缘巧合救下了宫主,哪怕他苦心修炼成为修士,哪怕他逐鹿之战排名第一,机缘不断,炼就筑基十重圆满。哪怕他将来结丹、蜕凡甚至和秦尊阳一样飞升,他都一样不符合这天地的纲常?这一切在他一出生就已经决定?
但唐肃一开始就说秦尊阳也是土族出身。那他这一番屁话,岂不是把祖师也一起骂了进去?
其实唐肃在这危急时刻,最好的办法是先承认一切都是误会,乖乖地将本心镜撤了,让勾诛将他和徐婉拉回来。哪怕他还是想杀勾诛,在那之后还有机会。但本心镜的光芒之下,他即便是法宝之主也一样受到影响,他是绝对说不出任何虚与委蛇的话来的。
“是么?”勾诛脸色一冷,毫不犹豫手起剑落。冥火剑在空中闪过一片扇形的弧光,将唐肃紧抓着缚仙索的左臂一砍而断!
徐婉一声尖叫,这两人就像两片连在一起的落叶一般旋转着掉入悬崖下的空间风暴中。
头顶上的本心镜似乎也察觉了主人的危机,不再悬浮原处,而是如一个飞盘一般飞起。紧随主人而去。
一个瞬间之后,勾诛便只能看见狂怒的黑色风暴中心,还有本心镜隐约的光芒一闪,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了。
528 狂沙磨铁无所惧,烈火焚身若等闲
既然这分歧不是用言语可以解决的,那解决的办法就只剩下简单的一剑。
这对垚族鸳鸯是死是活都对他下过狠手,一齐黄泉路上作伴绝不冤枉。
这困扰他许久的本心镜光终于撤去了。几经坍塌,生息大殿已经变成大半都是露天的废墟。漫天都是翻飞的乱石和空间漩涡。
但整个大阵并非是在收缩,而是在搅动,犹如绞肉机一般将息壤岩搅碎,以确保其中所有残存的土魄都无处可藏,被灵机线逐一绞杀。
当土魄不存在了,这些息壤岩就自然失去生机,化作和凡土没有太大区别的细沙,自然飞散于天地之间。这才是万年封息大阵运转的终局。
勾诛没有后门咒,但他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逃出去。因为他有眼阵之能。若能认准这天地混乱变化的灵机,就能找到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但这也仅限在这息壤大陆的表面。
只有在大陆的表面,视觉无碍,他才有可能顺着灵机找到出路。在息壤大陆的深处,深厚的岩石会阻隔了他的视觉,他可谓寸步难行。而且所有的岩石最终都会成为一团疯狂搅动的沙粒,没人能在那活下来。
就算是修成金丹的连菱也是一样,如今她正在那息壤岩深处,通道中的那块阻路的巨石之下。
虽然有巫蛊咒相牵,他活着并不说明连菱一定活着。真是到了最后时刻,连菱很可能为了不殃及他,而出手斩断他们之间的因果相连。
好在这因果牵绊虽然可以斩断,但他能感觉到目前这牵绊尚还存在,这也就说明至少连菱还没有死。但他也一样能感觉到连菱的生命很暗弱,可以说介于有无之间。
这和循着气息去寻找一个人不同。虽然说有息壤岩的重重阻隔,他还是能感觉到连菱的存在的方位。如果到了更近的地方,他就会感觉得更清楚,甚至可以神意沟通。
牵绊那头连菱的神意就像深黑不见五指的夜里遥远处一点时隐时现的萤火,让他无比心焦,但又给了他一丝希望。而且这点微光并不能告诉他这一路究竟有多远,还有多少山川阻隔。
没有了凤血鸢,他只能一路狂奔,往出来的那条通道原路返回。大陆表面所有的息壤岩都在破碎,碎片在空中如暴雪般乱飞,但通道在大陆内部,勉强还算安稳。
一路施展轻功疾行,这次再也没有人挡他的路。但这路上的禁制依然在。没多久他就遇到了渡过火海之后曾经见到过的那个足有百丈,无数息壤沙如磨盘一般在空中狂舞的洞口。
这道禁制名为狂沙磨铁门。和火海无涯禁、水衍无极膜、乱石穿空阵一起构成了这封闭息壤大陆的通道上在最主要的四道关口。就是九名金丹修士通过这些重重禁制,也是冒了巨大的风险的。
好在此时非彼时,大阵灵机已经混乱,这些飞沙的密集程度比起金丹真人们突破的时候已经减少了不知多少,而且残破不堪,露出好几个薄弱之处,就像衣服上的破洞一般显眼。
这么一道残破禁制,你也想阻我?
勾诛将几颗纯阳丹和玄阴丹在手中一捏粉碎,任纯阳玄阴灵气四处飞散将自身包裹,同时催动全身真气运行。其实吸收灵丹中的灵气需要耐心打坐,水磨功夫缓缓吸收。他这样做就是一个图快,十之八九的灵气都浪费掉了。
时间早已不等人,浪费多少都是值得的。他将浑身的护体真气运转到了极致,然后找准一个薄弱之处,低头冲入了如暴雪般狂舞的飞沙之中。
进入这禁中他才发现自己的护体真气真是不堪一击。即便是弱化了的狂沙磨铁,每一颗沙子也是如同锋利的飞刀一般,如穿豆腐一般地穿透了他的护体真气,划破他的粗布道袍,然后在皮肉中磨砺而过,刀割般划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痕。最后它迅速飞走,从不停留。
勾诛再次感觉到了如同剑傀桥上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他这才发现他的轻功疾行远比护体真气好使。与其拼死去防御这根本不可能防住的攻击,还不如直接尽快穿过这狂沙大阵。
他步履如飞,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只不过三息时间,空中飞舞的狂沙已经消失了。他现在的形象看上去非常可怖。身上的灰色道袍被撕碎了大半,剩余的部分也密密麻麻布满了豁口。身上的皮肉也布满了血痕,就像刚被人用细鞭狠狠地抽得遍体鳞伤。
他一面运转心法,以纯阳真气和玄阴真气凝炼青木正气,催动青木修复术来疗伤,一面继续狂奔。一股滚烫的热浪铺面而来,前面一片如烈日般火红的光芒,正是他和林玫儿一起渡过的火海无边禁。
林玫儿正是在这里消失的。勾诛现在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恐怕她就算有残留的气息,也在这火海中被焚烧殆尽了。时隔这么久,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火海中。她要么从别的途径离开了,要么早已化为灰烬。
林玫儿他已经无处去寻,但连菱还是存在的,她伤得很重,无法移动,就困在这火海的下面。勾诛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她了。
他来时这火海中强烈的光芒会阻挡他的眼阵之能,但现在因为灵机扰动,离火灵气四散溢出,这里的火海已经淡薄了不少。原本粘稠如岩浆一般的火焰之池,现在看上去已经变成了一层如薄云般半透明的火色雾气。
林玫儿拉着他跳跃过的一个一个的岛屿,这时已经露出真相,都是一根根竖立在极深的火海中的极高的巨大石柱。
他们是跳过这些柱子的顶端,最后由林玫儿将他送出火海的。林玫儿也在那时不知所踪。现在几经动荡,有些柱子已经倾斜,随时可能倒塌下去。
空中无数的灵机线狂奔而下,在火海的底部互相盘旋缠绕如同漩涡一般,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遁传送阵。
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也有无数的灵机线奔涌而出,在火海上空形成了一个只能出不能进入的传送阵出口。当时他被林玫儿拎着,就是从这里传送而出,直接到达火海的上方的。
所以他如果想要再原路返回,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血肉之躯投身这火海中,直达火海之底,并找到通过此处的传送阵,除此之外毫无捷径可走。
看着眼前这炽热的火海,一想到他不得不投身其中,勾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滚烫的热气。
但这又算什么呢?沙子阻挡不了我,这火海也一样!如果我穿不过这片火海,那她也注定不能活着出来。命运如此,那就在这里化为灰烬就好!
他将身上几乎所有玄冥寒石都拿了出来,一捏而碎,化作寒气围绕自身,同时催动体内的玄冥真气,一身变得彻骨冰寒。然后他活动活动筋骨,做了一个标准的跳水的动作,如雨燕般轻盈地跃入火海中。
这些火云虽然不像熔岩那么粘稠,但其实就是在空中不断升腾的一片一片的极热无比的火焰。玄冥寒气围绕着勾诛,但也只不过堪堪将他身周的温度从炽热降到滚烫而已。
热浪就像滚烫的水一样包围着他,他一身原本残破的道袍开始着火了,头发眉毛迅速萎缩冒烟。他闻到了自身皮肉烧烤撒发出的香味。
惨叫了一声,他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体内的玄冥真气开始暴涨,寒气就像飘摇的火焰一样再度升腾。
三息的时间过去,他终于感觉到空间波动如海浪般猛然传来,他就像落入冰凉海水中,又猛然被海水推上陆地。潮水退去,他体无完肤,躺在了一片犹如海边礁石般的乱石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林玫儿带他飞过的通道,只不过现在状况已经大变。这里是一道直径约有百丈,高十数里的竖立的黑色巨井,下面是水衍无极膜,头顶是透着微光,看上去只有铜钱大小的一个出口。
现在完全不同了。整个通道就像被劈开的竹子一样破裂,露出巨大的缝隙,缝隙中有通红的火焰正在升腾,还在时不时隆隆作响。火红的碎石和沙粒如同雨点一般地落下,将整个通道彻底堵死了。他现在就站在堵塞通道的这堆乱石之上。
这里再也无路可下了。满地都是大小不同滚烫冒烟的碎石。这下面便是水衍无极膜。火海禁中的火灵气四处溢散,烧裂了无数的息壤岩。滚烫的岩石落在了水衍无极膜上,便这样堆积了起来。
勾诛终于很清晰地感觉到了连菱的位置,距离不过数十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她暗弱的气息。她虽然气若游丝,但并没有死,就被埋在这堆滚烫的碎石之下!
529 连菱断肢脱身,鹤王道消神灭
他是真恨自己没有学点土行功法。他的能凝炼的真气一是青木真气,一是玄冥真气,一个木行一个水行,和这些土石丝毫不沾。
若是有半点土行功法或者一个土行法宝在手,他挪开这些沉重的息壤岩就不会如此耗时了。
连菱被压在下面,他也不敢用雷火珠、纯阳丹之类的去爆破。否则石头没炸开,里边的人倒是炸死了。他手上也没有趁手的便于挖土的法宝,只能自己用手刨。
如果木头或者木飞在,那就好办了。木头有使不完的力气。木飞更是随便动动也能轻松把这里所有的石头都清走。无奈这两人还在血谷享清闲呢。
勾诛心急如焚,徒手刨了起来。他一身虽然体无完肤,但筋骨尚可。只是这些息壤岩分外沉重。拳头大小一块就有上千斤。勾诛身为筑基十重,也不过勉强能一块一块挪动而已。
有时碰到脸盆大小的息壤岩,他就只能拼命催动真气才能移动。若是更大的,他就就是真气灌体也动不了。
这时他拿出仙荷中一支玄铁黑剑当做撬棍来撬动那些大石块。此剑名为攒心剑,是他在大银杉树杀了陆巍所得。只是他已不记得了。
连扒带撬,足足一个时辰,他才掏出一个三尺来深的坑。手上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皮肉又被磨去了一层。
实在是到了手指脱力,颤抖不已根本无法动作的状况,他也不得不盘坐下来,一股脑用掉辟谷丹、提神丹、纯阳丹、玄阴丹。又将各种伤药不管三儿二十一涂在手指手臂上。
然后他将青木真气全逼到手指上运转青木修复术。半个时辰过去,手指奇迹般地能动弹了,他又开始挖掘了起来。连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就在地下不过一丈深处!
只不过这一丈并非是水,而是沉重无比的岩石和细沙。而且这方天地还时不时晃动。你就算刨开一个坑,也阻止不了旁边的石块细沙又滚落下来让你前功尽弃。
所以想要挖到一丈深,那可是一个惊天大工程。好在他仙荷里丹药储备还算多,仙荷这东西又水火不侵,他也耐着性子如此不断循环地嗑药、运功、刨土。
足足干了一天有余。他终于挖出一个宽差不多一丈,最深处也差不多有一丈的大坑。再扒开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和一堆息壤沙,一缕女人的长发露了出来。
勾诛心中莫名一凉,疯狂地挖了起来。又是一刻钟过去,连菱的脸终于露了出来。虽然还没有睁开眼,她的嘴角却轻轻一抽,口中喃喃说了句:“你总算是来了。”
连菱刚好躲在凹陷的一处石缝中。后来乱石坠落的时候,这道石缝也垮了下来,但并未完全合拢。两边的石壁给她分担了大部分息壤岩的压力,中间留出了刚好一人宽的缝隙。只不过息壤沙滚进去将她覆盖了。
她毕竟是金丹之身。虽然受伤极重,压在这息壤岩下也没那么容易死,而且原本是可以吸取地气运转青木长生功来恢复的。
无奈她当时吃了贺蔽日一招灭绝万剑,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几剑,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伤口中又充斥着祛之不去的灭世煞气。一旦她运转法力,灭世煞气也随之游走,反而更加损坏肉身。这让她无法运转法力,也无法再生长修罗兰,便只能在这里等着勾诛回来。
勾诛将碎石全部扒开,终于掏出一个足够一人出入的洞穴,试图将连菱抱出来。折腾了半天才他发现,连菱的左腿紧紧卡在岩缝中,抽是抽不出来的。压着的这块息壤岩石巨大无比,足有两三个人高,他搬也是不可能搬开的。
折腾了半天,这地再度一晃,又有无数碎石要滚落下来。连菱瞪了他一眼,说:“这有何难,浪费这么多时间,把这条腿砍了不就是了?”
她有青木长生功在身,如果能运转法力,就算废弃整个人身重生一次也不难。所以现在砍断一条腿,只要能救了她出去并不算什么损失,等她法力恢复再新长一条出来就好了。
勾诛烧焦的脸上满是大汗。这地方空间极为局促,长剑施展不开,要砍断她的腿也不是手起剑落的事,他只能拿出锋利小人匕来,从她膝盖处给她慢慢割断。
连菱原本如白玉一般的腿上现在布满了黑色的剑伤,剑伤中黑色的灭世煞气如青筋一般四处蔓延。勾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刀割了下去。
连菱一向清冷的脸色也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她朱唇紧咬,双眉紧蹙。勾诛每割下去一刀,她的眉骨处都忍不住跳动一下。最终筋筋绊绊都给割断了,血流了一地。
但好歹她的身体终于从岩石缝隙中松了出来,勾诛小心地将她拖出,用伤药止血,用一段布条将她断口处死死扎紧,然后将她背到了背上。
虽然一直仰慕这个女子,他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和她接触过。虽然两人都是浑身是伤,可将连菱背在背上,软软糯糯,柔若无骨,这是他一生中感受到的最好的感觉了。
他正要好好地享受享受,他却感觉地上再度一震。原本以为是那种天地震动又来了,其实却并非如此。而是地上一团息壤沙忽然凸起,然后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将勾猪的脚踝一把抓住了。
勾诛心中不爽,将脚一蹬,将这只怪手甩开,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却看见前面的碎石被什么顶了起来,一个面目全非浑身是血的怪人强行从石堆中爬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勾诛背上的连菱,口里发出呃呃怪叫,然后双手张开,便扑了过来。勾诛抬脚一踹,感觉这人并没有什么力道,一脚便将他踹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鹤王贺蔽日。”连菱看了这怪物一眼,目光中露出怜悯之色,“就是位居王位,修到金丹又如何?他被什么生灵给吞噬了肉身和神识。但那生灵嫌他这身魔障太重,所以又将他给斩了出来,留下来杀我,当做斩除心魔。”
贺蔽日刚被斩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虚弱,当时他至少还有虚丹的修为。但就在魏无恙被后门传送离开,他正打算对连菱下手的时候,通道崩塌,大块息壤岩落下将他几乎砸死,才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心中执念尚在,神识一直锁定着连菱的气息。知道勾诛将连菱刨出要走牵动他了的执念,他才被激发出了最后的力量,从息壤岩堆里爬了出来。只是这时候的他也再没有剩下多少力气了。
他被勾诛踹翻之后,再度又爬了起来。他的目标并不是勾诛,而是他背上的连菱。只要连菱还在,他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跟上来。
勾诛烦了,将他一脚踩在脚下,催动真气捧起一块足有人头大小息壤岩对这人一阵猛砸,将他头颅彻底敲碎。
这人气息终于消失,肉身消散成一堆模糊的血肉。这些血肉原本就是魏无恙从贺蔽日的肉身上随着部分神识一并斩落的,现在只是恢复原状而已。
曾经不可一世的金丹鹤王贺蔽日,其实到此也就彻底不存了。他还剩余一部分在这世界上,但那一部分已经和魏无恙融合为一,和他贺蔽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勾诛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天地终于安静了。眼前还是那条黑漆漆的通道,只不过现在更加残破。他既没有了林玫儿,也没有了飞行法宝。眼前这段路,就只有自己顺着着崖壁爬上去了。
他刚进翠玉宫的时候,也是一样用石头砸死了陈玄方,那时连菱也是一样濒死。只不过那时她还可以留下一段修罗兰,借助他的身体为肉身苟延残喘。
现在连菱却不愿那样了。她身上布满了灭世煞气。这灭世煞气可不比普通的毒药。一旦被她带入勾诛身体中,他那筑基的肉身根本就无法承受,恐怕瞬间就死了。
好在这崖壁不再那么光滑,出现了无数密密的裂缝。勾诛背着连菱,攀着这些缝隙往上爬去。攀爬这种绝壁还背一个人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连菱从后面有点无力地搂着他的脖子,但她身体其实是用布条捆在勾诛身上的,所以并不怕掉下去。如果坠落也是两人一起坠落了
“你干嘛回来救我?”连菱忽然问道,“你莫不是怕被巫蛊人傀咒牵连,我死了你也得死吧?哼,你师父我如果真要死又怎么会拉你垫背,我自然会把它斩断的。”
勾诛没好气地回答说:“我不是怕死,是真怕你把那巫蛊人傀咒的因果牵连给斩了。”
连菱在他耳边喃喃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斩了不好?”
530 微尘浮乱世,一诺定三生
勾诛还在不断地往上爬,血汗不断地从烧焦的皮肉中渗透出来。要不是有辟谷丹补充水灵气,他早就脱水而死了。
他的手指也在渗出这种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液体,将他攀爬的岩壁都弄得很滑了。他要非常小心防止滑下去。
每当感觉体力不行了,他就继续吃丹药。辟谷丹可以补充水和能量,而提神丹则可以兴奋神识,让疲惫之感暂时消失,发挥出肉身的极限潜力。如此疯狂嗑药对身体当然是有极大的伤害,但如果不能活着出去,那就一切免谈。
就这样一路爬着,他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脱力和兴奋之间来回波荡,唯独脑子是空闲的。他倒是有的是时间来回想连菱的问题。
被陈玄方抓到翠玉峰上,种下巫蛊人傀咒,虽然九死一生,但对他来说其实是觉得大占便宜的。
成为玄门修士,每天吃喝不愁,住着舒服的树洞,还有宋如海、木头、慕容清、黄璐、第十九这些同门,和他们历经生死,亲如兄弟姐妹,这在以前真是不可想象。
但真正让他震撼的,还是在小湖廊桥上遇见连菱那惊艳的第一眼。后来他才发现玄门女修中美女如云,比连菱更绝色的女子大有人在。但人总是对初见印象最深。
巫蛊人傀咒将他和连菱捆绑在了一起,莫名有种傍香伴玉之感。他真的觉得,只要没死那就是大赚啊。
于是他回答说:“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女,我只不过青石街上出来的凡人。要不是有这点关系,我可就和你再也攀不上关系了。我怎么舍得让你斩了?”
“呵呵”,连菱轻声笑道,“你非要和我这个仙女攀上关系,是想要干嘛?”
“这……”勾诛不说话了。他心想,你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我见你第一眼就见色起意。可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啊。你不是能直接窥探我的心思,自己心里还没点数?
他默默抓住每一个能着手之处继续往上爬去。毕竟这天地不稳,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会哗然而垮。他现在还爬得动,那就赶紧爬。哪怕离出路近了一步两步,也是好的。
连菱没有去深究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当年你在龙骸谷杀了陈玄方,我曾答应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许了什么愿?”
当时形势混乱,勾诛脑中也是杂念四起。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选一个合适的愿望说出口,连菱就说她知道了。他那时也没敢再说什么。
后来他能被连菱收为弟子,从一个街头窃贼真正一步登天,如今成了筑基圆满的修士,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自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现在要回头想想自己当时许了什么愿,他竟然想不起来了。连菱似乎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又装作忘了不肯说?难道我还能赖账?”
勾诛犹豫了一下,说:“那时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活下来,哪能说得那么清楚。真是你真要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就是想要你。”
他自觉他能说出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但现在前途凶险,天地动荡,乱石崩塌,随时就是一起死的结局,他倒是什么都敢说了。
连菱并不吃惊。她当时和他已经是神识相连。龙骸谷下她让勾诛许愿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看见他心头所想。
她当时想的都是如果自己死了,就只剩下妹妹连萍一人独自面对刑堂一脉那些阴险卑鄙的老家伙,后果真是不可想象,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这少年心思天真无邪,清澈如水。就算做了他的道侣也没什么,无非是她除了连萍这个傻乎乎的妹妹之外,从此再搭上一个天真的弟弟而已。这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霍云对她同样痴心一片。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比勾诛要强了太多。但连菱性格太过清冷,根本就不想与任何男修结侣,所以与霍云从未走出过那一步。
女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开头,那什么都免谈。但她若第一步走出去了,将来就越陷越深。神识相连之后,她对勾诛的信任本来就是无以复加的,但好感也随之与日俱增。
虽然她不动声色,但仿佛他真的就是自己的另一半一样。无论他心里起一点异样的念头,都会在她心头掀起波澜。
“我明明答应了你,当然不会赖账。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你提过?忘了?还是改变主意了?”
勾诛老实回答说:“你是翠玉峰的主人,我只不过街头草芥。差距太远啊。就算我入了翠玉宫修道,辛苦这许多年都还没结丹,你都已经成就金丹了。我怎么敢说?”
他心中暗想,在唐肃那帮人眼中,他只不过入了丹阳阁,被连萍收了个记名弟子,他们就已经跳起来不可忍受了。如果他一鸣惊人地说他要取翠玉宫宫主为妻?他们会不会要抓狂致死?
连菱说:“你觉得我是神仙,你是草芥。可在天界的那些仙人看来,我们一样都连草芥都不如。这世上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垚人土人,天人凡人,自封自命,可笑至极。浩瀚天地中,人也好,仙也好,都不过微末之尘。若是天要亡你,管你凡人还是神佛都是一样去死。
“那些人自以为高人一等,自以为别人低他一头。其实都是这地下的淤泥尘土,同样烂在地下,同样被人踩着踏着苦苦求生,却还想着去踩别人,不是愚蠢可笑?”
勾诛心情大爽,说:“嗯,我既不要踩人,也不要被人踩。我要活着出去,反正你不会赖账,我就要娶你为妻,这辈子就值了。”
连菱从后面搂紧了他的脖子。带着幽幽清香的发丝落在勾诛烧焦的耳边,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温柔。连菱幽幽低声说:“何必等到出去,我现在就要你娶我。”
“现在?现在连一个见证都没有,我怎么娶你?”
连菱笑笑说:“只要你心中念头一起,就有天地为证,要什么见证人。”勾诛毫不犹豫地说:“好,那我现在就娶你了。”
说完他依然灼痛不已的脸上,感觉到一丝柔软的温热。连菱的头慢慢靠过来,轻轻吻了他一下,说:“好,你说过的话,天地为证,永世不改!否则,哼哼……”
背着背着,背上的人就成了自己的老婆。勾诛就好像掉在了蜜罐里,内心无比甜蜜,简直无法言述。然而现实却是依然凶险无比。
他越是爬到高处,便越是靠近濒临崩溃,火灵子四处飞散的火海无边禁。他所攀爬的岩壁越来越热,直到通红,手摸上去滋滋直响。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更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死。一缕冰寒的玄冥真气吊着他的性命,求生的执念支撑着他的神魂,一路往上,越攀越高。
531 飞石满天难算尽,剪断灵机射苍穹
勾诛终于攀到了顶端。那通道的绝顶之上是一团白色灵光组成的空遁传送阵。在他接触这白光的瞬间便被卷入了传送阵中。一番翻天覆地的波荡之后,出现在了火海的上方。
火海已经不复存在了。火海无边禁失去了灵机约束之后,四处溢散,烧融了附近的岩石,然后往下方的岩石缝隙中流淌去了。眼前只剩下一个还留着很多凝固熔岩残迹的巨大的坑。
火海中原来有无数的竖立着的巨大石柱,每一根都高达千丈,现在却不再留在巨坑中,而是漂浮在头顶。
整个火坑变成了露天的,直接暴露在空中。火海之上的岩层,从这里一直到生息大殿已经彻底崩解成了无数的碎片,被灵机牵引漂浮在空中犹如混乱的鸦群一样乱飞,相互轰轰碰撞,发出闪光和雷鸣。
最显眼的碎片正是上百根巨大无比的柱子,在空中缓缓浮动,时不时相互碰撞一下。与此同时,火海的巨坑还在继续变大。所有地面上的岩石都在不断地崩裂成一块一块,往空中飞去。
他从传送阵出来之后并没有坠落到那巨坑中去,而是和那些石块一样漂浮在空中。这里的重力已经消失了。他的风遁之力虽然无法托起自己飞行,在这没有重力的地方勉强移动自己却没有问题,只是速度不快。
那些巨大的柱子上依然散发出强烈的灵机波动,牵动着大阵中无数的灵机线。它们并非是普通的石柱,也并非只是火海无边禁的组成部分,而是整个封息大阵的支柱。就像他布阵时用过的龙木大柱一样。
除了碎石乱飞,空中还布满了一个又一个恐怖的空间漩涡,就像许多巨大到让人心悸的恐怖龙卷风在空中相互纠缠。至于那六十多名筑基圆满的修士,早就不知是被这些碎片磨砺得粉碎,还是被吞入那些空间漩涡中消失不见了。
勾诛虽然还有护体真气,但也只能防御一些运动速度稍慢的碎石。要是被一块拳头大小的速度极快的飞石正面击中,那威力可不亚于一记紫府修士的攻击,他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
好在他的眼阵之能算定灵机。身周百步之内的碎片若是落入他眼中,他便会提前算定,预先避开。无奈的是这满天碎片实在太多,稍微一算他便觉得头昏脑涨,根本不可能穷尽各种可能。
一根巨大的石柱正在缓缓接近。这石柱倒是帮他阻挡了不少轰击,让他脑子清醒了不少。他立刻催动风遁,背着连菱往那石柱飞去。两人落在石柱上的一个巨大缝隙中。这里相对要安全一点。
但这安全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时不时依然有碎石落在他们附近,发出轰轰巨响。而且这根大柱内部也如地震一般在不断崩裂,一块一块地碎裂飘走。只不过速度比外面普通的息壤岩要慢了很多。
这些石柱其实是建在生息大殿之下的巨大阵枢,原本就是大阵灵机的支柱。大阵不断崩溃,这些阵枢依然被灵机牵绊,所以并未立刻化为碎片,移动也比其他的石块要缓慢了许多。
看着满天的灵机线,勾诛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这些灵机线束缚着这巨大的石柱,同时也像绷紧的弓弦一样蓄满了力量。若是能改变其中几条灵机线的走向,便有可能如同拉弓射箭一般,把整个石柱给弹射出去。
想要改变牵连这巨大石柱的灵机线看似飞人力可能,但他并非毫无办法,他有能牵动空间灵机的龙木大柱。如果在关键的位置布设,就能如杠杆一般,以微末之力牵动整个天地灵机。
只不过这一切的后果依然是不可预料的。整个石柱足有千丈之高,直径也有十来丈。如此庞然大物,一旦被天地灵机弹射而出,那威力可是惊天动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从这大阵灵机的设定来看,这些石柱也一样是由息壤岩构成。它们中的土魄已经被绞杀殆尽,已经并非真正的息壤,只要脱离了封息大阵,他们就会化为一堆普通的细沙。勾诛的指望是这一大堆柔软的细沙能让她和连菱平安落地。
但这远远不是他能计算得出的。且不说他没有心阵之能,看不见的地方便无法计算。就算他有,这满天亿万块随时和数不尽的灵机牵动,他的心神是无论如何都容纳不下的,绝不可能一一穷举所有的可能。
他足下这根巨大的石柱,若是按他预定的轨迹弹射而出,是没有什么碎石能阻挡的。但若是满天的飞石刚好将他砸死,这种危险是他无法预料的。另外就是离开封息大阵之后究竟会如何,那可真是全凭天意了。
为此他踌躇不定。只是时间不等人了。他脚下的这根巨大石柱一旦完全崩解,他们将毫无立足之地。天地之间没有巨物,他也只能再去算那满天的碎石了,那就必死无疑。
“怎么,你不敢动手了?”连菱依然连通着他的心神,能察觉到他明显的犹豫不决。这时候他们脚下的巨大石柱正在噼噼啪啪如同烧着的竹子一般不断爆裂,危急四伏。
“我的神识算不尽这灵机!可我不想我们死在这里!”
勾诛在说话的同时,神识依然在疯狂运转。他的脑海中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棋盘,而这满天的乱石则是棋子。
他当然可以舍弃一些碎末,只把那些足够大的石块列入其中。但这棋盘依然是巨大无比,构成了一盘复杂无边的棋。
他以大阵灵机为弓,这巨型石柱为箭,已经极大地简化了形势,才使得他从这纷乱无常的行将崩溃的棋局中找出一条路来。
但是这条路究竟是否可行,他与连菱这一路能否活着出去?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结局的。哪怕连一个七成、八成的结果都算不出来。
而且这棋局还在疯狂地演进,每一刻之后都会比现在更加复杂。他明明知道以自己的神识,计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这棋局变得更混乱的速度。可以说他每思考一刻,便是往死局更近了一份。但他就是像掉入了泥潭一样脱身不出,越陷越深,反而更加无法下定决心了。
连菱冷静地提醒他道:“人力原本就无法穷算天命。你只需要尽心就好,剩下的自有天地定夺。你若非要算计完全,那反而是自陷死局了。”
勾诛被这一提点,豁然清醒,从疯狂的推演计算中清醒了过来。
他浑身真气涌动,空中白色空遁灵光闪过,四根黄澄澄的龙木大柱在空中出现,相互交叉,组成了两把剪刀的形状,先后在空中一剪。空中一缕无形的灵机线随之而断,弹飞而开。
这根巨大石柱原来之所以移动缓慢,正是因为夹在两道灵机中,就像一只长箭卡在了两根极为坚韧的弓弦之间,一直都在缓慢地晃动。现在其中一根弓弦被勾诛用龙木的空遁之力剪断了,另一根弓弦立刻显出了巨大的威力,猛然一弹。
即便仅仅是这么简单地一弹,究竟对准什么方向,能不能避开空中那些四处飞旋的空间风暴,还有尽量多地避开空中的乱石,就全凭他算出的剪断灵机线顺序和时机了。
他感觉到身下的巨大石柱轰然一动,立刻和连菱紧紧攀附在石柱表面的裂缝中。一股惊天大力从石柱上传来,整个巨大的石柱猛然往空中弹射而去!
石柱几乎在瞬间就加速到了不可思议的高速。满天乱飞的那些石块原本是乱飞的群鸦,现在猛然变成了一阵疾驰的暴雨。所有的碎石都在空中变成了一条条黑线,狠厉无比地往这飞驰的巨大石柱上砸来。
要避开那些醒目的空间风暴还相对容易,无法尽算的就是这些乱石了。整个大柱遭到这暴雨般的袭击,瞬间便火光尘烟四起,轰轰爆响不停。
勾诛将陨铁定方砚挡在前方,但依然有无数岩石碎片在缝隙中飞过,如利刃一般划破他的背脊。他把连菱护在身下,一面是柔若无骨的温热娇躯,一面是千刀万剐的冰冷凌迟!
532 菡仙子吞噬息壤,文楚萧豪赌天下
贺宇音看着封不决被广寒神女刺死之后,那颗生骨返生丹依然在空中悬浮。他便毫不犹豫动用法力一把抓了过来,塞入林菡口中。
林菡的仙体何其强大,即便四名金丹的纯阳之力在她心脏中自爆也未能撑爆了她。她的恢复之力同样惊人。这颗生骨返生丹服下之后,她体内法力立刻开始涌动,很快便悠悠转醒。原本苍白无比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只是即便她是仙体,没有修炼过青木长生功之类的恢复系功法,想要恢复已经缺失的手臂依然是不可能的。尤其仙体的损失远比普通的肉身更难弥补。
醒来之后,她脸上先是泛起一丝微笑,然后又情不自禁地两行清泪留下。她已经在这灵肥源狱中苦苦给贺宇音续命十年,他终于能复活归来,这十年的苦熬终于没有白费。
贺宇音笑道:“师妹,你我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能再度活着相见,你却哭哭啼啼,那不是大煞风景?”他从小就是贺恒带大的弟子,也沾染了一些贺恒的不太正经的毛病。但是喜好诗书,又比贺恒要酸腐了不少。
林菡无奈,用残破不堪的衣角一抹眼泪,甩了甩袖子,赌气似地背过脸不去看他。她神识扫过这四方,整个息壤大陆的一切竟然在她心中一览无余,就好像她的神识直接连通了这片大陆一样。
她体内的万年土魄原本就是从这些息壤中孕育而出,只是一直受着封息大阵牵引的天地灵机的绞杀和限制,所以和息壤大陆失去了感应。而这时候封息大阵已经逐渐崩溃,她的对这大陆感应也像沉睡中苏醒一般慢慢地恢复了。
就好像她的身体扩张到了整片大陆,而这片大陆就像是她的身体一样。只不过这片息壤大陆中已经没有了土魄,正在不断地裂解。最终整个息壤大陆会崩溃成一盘散沙,其中所有的能量都会消散掉,一切毁于虚无。但这样她与贺宇音也就出不去了。
她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既然万年土魄在她的身上,而封息大阵已经是风雨飘摇,她就拥有了改变这结局的能力。
一团强大的神识之力就如日光一般散发了出去,即便遇到了深厚的息壤岩,它仿佛也能穿透一般,如水入地脉般渗透,迅速地沾染了整片大陆。
接着她仅剩的右手掌心燃起一团明亮的白色火焰,正是她的吞天炽火。只不过这团火焰之力被限定在她的掌心,高度浓缩,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她将这团火对着黑暗的夜空举起,一股强大无比的吸纳之力从这火上传出。
整片息壤大陆轰然一震,瞬间化成了一团团翻滚的浓密无比的黑色尘烟,一齐往她手心的吞天炽火飞去。被吸取的物质越来越多,威能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吸积盘,如星盘横亘天宇。恐怖的流光爆从吸积盘上下射出,纵贯长空。
而贺宇音就立在这吸积盘的中心处,被一股柔力保护,风雨不动。不过一会儿,天色大亮,上方是万里无云的碧空,下方是太白林上的皑皑白雪。整个千里的息壤大陆居然被吸收一空!
……
半个月之后,同州五行山。一处烟熏火燎,极为呛鼻的巨大坑洞中,下面叮叮当当打铁锻器声不绝于耳,上面高出一块从绝壁上凸出的巨岩上居然有一个简易木亭。
一身穿脏兮兮麻布大袍,头发花白,面容精瘦,却双眼矍铄,精光四射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对面一个皓首童颜的锦袍道人下棋。他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望望亭边钉在绝壁上,通向一个石洞的通道。
裹在这麻布袍里的中年修士不是别人,正是半月之前,已经在息壤大陆的地下深处,中了梦貉封不决之计,早已灰飞烟灭的五行宗神器堂堂主文楚萧!
不一会儿,木亭旁边的通道传来一阵吱吱格格的响声。他立刻将棋局丢在一边,扭头看去。果然看见一名全身裹着粗布工匠厚衣的神器堂弟子急急走了过来,低头递过一枚玉简,说:
“大长老所料不错,午时三刻,果然有传讯到来。”
文楚萧拿了这玉简在手,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反而是对面的皓首老者一拍手,笑道:“文长老果然料事如神,这一赌是你赢了。可惜的是那支万年妖灵参,看来终究是与我五行宗无缘啊。”
皓首老者预先与文楚萧打赌,认为这次妖参之会,五族四宗瓜分万年妖灵参,以五行宗的实力,理应能分到一杯羹。文楚萧则是算了一卦,认为此行不吉,所以并未亲自出马,而是出动了一具他费了多年修为炼制的一副金丹傀儡冒充了自己。
他的傀儡是他从多年前就开始用自己的精血炼就,精致之躯,巧夺天工,并且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神念,和他一样具有金丹修为。就是那具傀儡自身,一旦使用,也以为自己就是文楚萧,别人更是难以分辨。
此物堪比一名金丹战力,就是在五行宗也是镇宗重宝之一。即便是在被毁灭之后,它会将所见所闻都录在一只坚硬无比的只有鱼目大小的金龟飞子内。即便遭遇重大灾变,这只金龟飞子也不会毁灭,还会再事后用最后储备的灵机自行飞到五行宗最近的一处联络处,将所得讯息传送回来。
文楚萧精通筹算,早就算出今日午时三刻就会有讯息传送回来。当然,他更希望回来的不是传讯,而是那带着万年参的傀儡替身。传讯一到,他赌局虽然是赢了,也只不过赢了那皓首老者一顿饭。而可以让人直升金丹三花的万年妖灵参,可就永远地与他失之交臂了。
虽然明面上从妖界那边早有一些音讯流传过来,这结局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脸上也难掩失望之色。
事已至此,他也无奈。将手指往玉简上一点,一团光芒从玉简上散发而出,直接照射道二人印堂。两人脸色微微一变。文楚萧的金丹替身傀儡从进入封息大陆一直到最后惨烈自爆的过程全部都映照到了二人心中,他们对这一切了然之后,都是暗自惊心。
“哼,想不到那梦貉居然如此阴险!看来将来若是人妖之间再有战端,梦貉这一族还真是大敌啊。”文楚萧恨恨地说道。可惜的是所有的梦貉都是藏头露尾,他并不知道这头陷害了他的替身的梦貉姓甚名谁,所以即便想要报复也无从谈起。否则他岂能咽下这口气。
皓首老者却是洒然笑道:“此事表面来看你吃了这梦貉一计,实则是妖族内耗。安偌晴和袁如山这两头大妖当场毙命,听说鹤王贺蔽日和鬼鸮巴林部的赭世超也没能回去。妖族实力大损。夜盲山又可以清静个几百年了。文老弟你虽然折了一具金丹替身,但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哈哈。”
五行宗守卫夜盲山,是人界的门户,多年来独自面对妖界的压力。最近十年更是他们连遭两次人妖大战,对妖界实力的不断增长深恶痛绝。这梦貉一次性干掉了四头金丹大妖,对五行宗其实是一个意外惊喜。
阴阳宗和他们虽然出自同源,但双方都在争夺厚土皇室的重用,并不十分和睦。阴阳宗的大佬黑白子道殒,对他们也是有益无害。可惜的是阴阳宗死了一个黑白子,却又回来一个更难缠的广寒神女南晚辞,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五行宗的死敌魂宗则是折了烟花雨。但烟花雨本来就年老色衰,就算没这事寿元也不多了,价值已经不大。魂宗诡秘异常,其宗内还有两名金丹三花修士,光是这二人实力就可以轻松压制住五行宗。而且其宗中还有多名年轻才俊已经到了紫府圆满的境界,甚至可能已经晋升金丹。五行宗面对魂宗,想要松上一口气还早得很。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谈神洲大势,就这样消磨了一些时光。文楚萧渐觉无趣,便要起身送客,又打算下去下面的工坊打造他的法宝和傀儡去了。皓首老者却是不紧不慢地又下了一子,笑道:“文长老,你我再赌一局如何?”
文楚萧无趣地说:“赢你又如何?你个吝啬鬼,无非又是一顿饭打发了事。”没想到皓首老者却大笑起来,说:“我这里有一份上品的金丹三花外药,就拿出来做为赌注如何?至于文兄,可以随便拿出一具好用的傀儡就好。”
“哦?”文楚萧总算来了点兴趣。他已经是金丹双花修士。金丹三花外药迟早也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获取的。如果有人奉上,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你要赌什么?”
“我们就赌这空缺的妖皇之位,会被哪一族夺得如何?”皓首老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