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追加下注,乘胜追击
谢不休报信,很有分寸,除了汇报先天宫里发生的事情外,关于他和陈洛阳如何进入先天宫,并不多提。
有关自己取代冒充鹿剑的各种细节,完全烂在肚子里。
不在于目睹“疯皇”别东来和黑水绝宫宫主之间的大战。
而是因为,当陈洛阳找到他,带他一起离开先天宫的时候,顺势收回扶桑树心,解除他身上伪装变化,小谢同学之后,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留在自己神魂中。
身为圣地嫡传,又是修炼伏羲易天篇这样特殊的绝学,让谢不休对这方面很敏感。
经过仔细揣摩钻研后,他发觉,似乎跟那一页天书有关……
这让谢不休同学心中不安,不知是因为之前接触天书的正常情况,还是某位姓陈的副教主有意留下的手段。
对自家教主江懿的实力和能耐,谢不休还是有信心的。
如果去向江懿求助,或许有办法解除隐患。
有关陈洛阳的诸般手段,自也可以如实汇报。
但江懿对陈洛阳先前的诸般力挺,则让谢不休心里没底。
他难以确定这一切是否有江懿默认,又或者江懿即便知道了,也会纵容陈洛阳如此行事。
既然如此,自己还是不要枉做小人比较好。
副教主眼下执掌神魔宫,他谢不休现在身处神魔宫中,就乖乖听命行事好了。
这趟先天宫之行虽然凶险万分,但总算平安闯过,自家这位陈副教主,做事看来还是蛮有谱的。
自己跟着他,老实听令,认真办事,应该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吧?
谢不休心中苦笑。
心情稍微放松一些后,小谢同学再仔细揣摩自己神魂中那一点异样的存在,渐渐又有全新感受。
似乎找回几分当初旁观那“魂”字天书的感觉,心有回味,受益匪浅。
这让谢不休暗叹一声。
真是说不好,这是副教主大人的赏赐,还是他的警告…………
小谢同学患得患失的同时,陈洛阳同样也在总结思索。
这一趟有关“魂”字天书、血神珠还有扶桑树心的组合运用,让他对这几件宝物,又有更深入的理解同认知。
他心中多出一些设想。
不过现在不必急着验证,等把眼下当务之急处理了再说。
虽然因为谢不休假扮的“鹿剑”在出手之后就被迫逃离伏羲殿,让陈洛阳难以了解伏羲殿大战最后的具体战况,但他脑海里白玉瓶中暗金琼浆的增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参考。
不是自己亲自出手击杀,但只要在一定范围内有人死亡,琼浆便会有所增涨。
先天宫两派,被他挑得彻底开战,死伤在所难免。
白玉瓶内暗金琼浆,自然也连续增加。
这其中,有两次比较特殊
一次涨幅巨大,与陈洛阳亲手击杀第十六境的青牛观张春眠相比,也高出许多。
那极可能是一位第十七境的武圣陨落。
多半是山氏一族族长,先天宫离火长老山松。
而另一次,更加夸张。
就那么一下,涨幅比其他所有加起来还要多。
这表明,有一个修为更高的人陨落。
按照先天宫里大战双方的修为地位对比,应该超不出四人之列。
也就是一般情况下,红尘里所说不计算天机先生的情况下,先天宫中四大高手。
前任宫主“覆手乾坤”山静。
乾天长老游浩。
坤地长老聂冠和。
震雷长老牧超。
只有这四位第十八境的巅峰武圣战死,才会让白玉瓶里暗金琼浆有那么夸张的涨幅。
不过,这四人中,只有一人陨落,那么可能性最高的应该便是前任先天宫主山静。
如果要打到游浩、聂冠和、牧超当中一人陨落才拿下山静的惨烈程度,那更大的可能是山静与之一起同归于尽,而不是被生擒。
假使她和天机先生依旧伉俪情深,倒是有可能迫使反叛者一方手下留情,不惜代价留她性命。
但既然她同天机先生早闹崩了,那反叛者一方下手就没那么多顾忌。
只是正如坎水长老申屠厚所言,天机先生当年那一掌,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今日先天宫内乱,山静不死则罢,但如果真的身死,天机先生究竟会是什么反应,谁也不敢保证。
陈洛阳坚信,不管是南楚的程应天,还是先天宫的游浩等人,对此应该有预案。
就算没有,眼下也不会完全听天由命,而是会设法筹谋,以防万一天机先生发怒。
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陈洛阳心中思索。
有了先天宫今日这一大笔进项,让他白玉瓶里暗金琼浆的积蓄,变得颇为丰厚。
这让陈洛阳略有些犹豫,是否花费一些琼浆,查询一下南楚那个程应天的讯息。
他想尽可能多的积累暗金琼浆,以作备用。
红尘里风云激荡,红尘外有天少君等恐怖存在虎视眈眈。
不多备些余粮,心中难免缺乏底气。
但眼下这一局,或许是个大投入大回报的机会。
自己已经先大赚一笔,接下来是见好就收,静观其变,还是追加下注呢?
成功利用天动仪,让“星耀”到来时间延后一些,自己先天宫之行最首要的目标,其实已经成功达成。
这一笔收获,妥妥落袋为安,不至于赔出去。
既然已经有了保底,再怎么都不至于自己真有损失,那何不继续多搏一把更大的?
陈洛阳思考停当,心中有了决定。
虽然是追加下注,但也要找最重要的节点,好钢用在刀刃上。
现在的局面,虽然不确定具体是谁干掉了前任先天宫主山静,但天机先生万一真的追究起来,只靠眼下先天宫,很难抗住。
有乾天长老游浩等人主持,先天万象大阵全力运转之下,或许能挡天机先生一时,但久守必失。
他们必须依靠外援。
最可能借重的帮手,多半是楚皇。
此刻先天宫同南楚之间的纽带,自然是那位小侯爷无疑。
于是,陈洛阳便即通过自己脑海里那尊白玉瓶,查询南楚凤翔侯程应天的信息。
白玉瓶中的暗金琼浆,以肉眼清晰可见的幅度,下降一大截。
虽然达不到第十八境武圣的程度,但明显比第十七境的先天宫离火长老山松要高出许多。
这个程应天的修为境界,也是第十七境,真打起来,实力妥妥在山松之上。
就算对上第十八境的巅峰武圣,说不定都有一战之力。
红尘十杰之一,南楚新生代第一人,属实名不虚传。
不过陈洛阳眼下,更关注对方的生平经历。
……一人生平,信息量多到快要堪比一本厚实的大部头丛书。
其中内容,也着实劲爆,让陈洛阳看第一眼就有挪不开眼的感觉。
在陈洛阳默默浏览的时候,天穹之上突然裂开。
自这裂缝里,一个人的身影落下。
“已经两件事了,之前的账还清了,接下来要看你的了,你帮我跟至尊求情,我帮你办第三件事。”
高大身影落下,正是“疯皇”别东来。
陈洛阳回过神来,看向别东来,淡然道:“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家师那里,我已经帮你谈过。”
别东来眼睛顿时一亮:“哦?至尊怎么说?”
“你要为家师看守鼎炉,接下来还需看你表现,如果尽心,家师会考虑点拨你一二。”陈洛阳言道。
别东来闻言,摩拳擦掌:“至尊何等人物,既然如此开了金口,那就等于是答应了啊!”
他高兴的一巴掌拍在陈洛阳肩膀上:“你在至尊面前说话,果然管用!”
……当然管用。
陈洛阳神色平静:“别高兴那么早,接下来还要看你自己表现的,你别玩砸了。”
“不会,不会,尽管放心。”别东来高兴的笑道:“我保证让至尊满意。”
然后他又有些沮丧:“就是不知要等多久,我恨不得立马去寻我娘子。”
陈洛阳言道:“所以说,心急不得,我已尽力助你,你自己别搞砸了。”
“我现在就回至尊那里去。”别东来重新笑道:“又是我欠你人情了,下次你有事,我再帮你一回。”
陈洛阳言道:“不用下次,很快,就需要你出第三次手。”
别东来有些犹豫,倒不是反悔:“至尊那里,我赶着回去,可别误了时候。”
陈洛阳正待说话,忽然转头。
然后就见远方谢不休正往自己这边赶过来。
他看见站在陈洛阳身旁的高大男子,不由呼吸一窒,下意识停步。
别东来则对谢不休的到来视若无睹。
陈洛阳同样面不改色:“什么事?”
谢不休暗地里咽了咽口水,连忙走上前,向陈洛阳和别东来行礼,同时呈递一只玉简给陈洛阳。
“禀陈副教主,教中有急报。”
陈洛阳接过玉简:“这么快就有回信?”
谢不休摇头:“不是教主的回信,而是别处传回的紧急情报,只是我不知具体内容。”
陈洛阳“嗯”了一声,浏览玉简中的信息。
看过之后,他转头冲一旁的别东来说道:“不用担心时间紧张了,就这几天,便要劳你再出手一次。”
416.风雨将至
“就这几天?那应该没问题。”别东来闻言大大咧咧的说道:“要做什么?”
陈洛阳先摇了摇手里的玉简,对谢不休说道:“传信回去,先天宫这里,我有新发现,暂时先不回总坛。”
谢不休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恭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陈洛阳得到的消息,总教教主江懿那边,肯定也收到了,相信江懿自有判断,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不休退下后,陈洛阳转头看向别东来:“眼下还不好确定目标是谁,静观其变,但应该就在这几天出结果。”
别东来好奇问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洛阳回首望向先天宫所在的方向:“先天宫的事情,很快要有一个最终了结。”
他手指摩挲着那枚玉简:“周皇,出关了。”
“没跟那个小姑娘打过交道,不过闻名已久了。”别东来问道:“你要对付她?”
“不一定,要等更进一步的消息。”陈洛阳言道:“是了,你还不知道政阳城发生的事情。”
他挑关键处,简单提了几句。
别东来顿时瞪大眼睛,捶胸顿足:“只可惜我被至尊留下,要不然怎都不能错过,难得这死老鬼肯出来一趟!”
然后,他很快平静下来,了然的说道:“要照你说的情况,那个东周的小姑娘,应该会去西秦给天河云老头帮忙啦。”
陈洛阳微微颔首,同意对方的判断。
红尘里,人口最繁华稠密的广阔疆土,基本是三大皇朝鼎足而立。
而正道圣地,大多则坐落于三大皇朝的疆域内,宛若国中之国。
双方在资源财富人口宝物人才资源等方面,难免会有竞争和摩擦。
如果牵扯到信仰问题,那就更容易引发皇权和信仰之间的冲突。
小西天和青牛观一佛一道,在这方面最明显。
前者位于西秦,而后者位于东周。
名义上同属正道,但相互之间关系的紧张程度,几乎不比正魔之争逊色多少。
西秦皇朝境内尊道抑佛,为了打压小西天,特意扶植道门势力与之制衡。
红尘界里在青牛观这个道门魁首之下,最顶尖的三大道门势力太乙山、昆吾山、赤城山,全部都在西秦皇朝境内。
而与之相反,东周皇朝则是尊佛抑道,扶持佛门势力,打压青牛观,左右平衡,居中掌控。
红尘中除小西天以外最顶尖的三大佛寺,菩提寺、净土禅院、伽蓝寺,都在东周皇朝境内。
小西天这次鼎力相助失去秦帝的西秦皇朝稳定局面,其中有多少出于公义,有多少出于自身发展,一直众说纷纭,让不少人以阴谋论揣测。
着实因为他们此前同西秦皇朝之间,关系极为紧张。
而现在一个被削弱的西秦,正符合小西天的诉求。
前提是,没有其他外来者,与之展开新的竞争。
比方说积极进入西秦的青牛观。
而东周皇朝和自己境内的青牛观,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很不对付。
相较而言,坐落于南楚皇朝境内的先天宫,同南楚皇朝之间的相处,虽然也有暗流涌动,但已经可以算得上和谐友爱。
但这二者之间,却及不上东周皇朝与天河一脉。
同青牛观一样,天河一脉的山门,也坐落在东周境内。
不过不像东周和青牛观之间不对盘的模样,东周和天河的高层强者之间,关系却相对融洽,甚至可以称得上亲密。
某些时候,盟友都不足以形容双方关系。
有传言称,早在千多年以前,天河的老剑仙少年之时,便跟东周早几代的皇室成员相交莫逆。
千载之下,双方一直相处和睦,在很多大事上同声同息,同进同退。
尤其百多年前,整个红尘联合起来对抗围剿叶天魔的大战中,当时那一代周皇战死之后,东周皇朝一时间后继无人。
先天宫一脉,天机先生虽然常年不回先天宫,但他同宫主山静的冲突少有人知,是以外界仍然将先天宫同天机先生视为一体,先天宫名义上也算是有自家巨头坐镇。
而东周皇朝近百余年时间里,却没人能补上位置,当时新继任的周皇,始终修为都停留在武圣境界。
全靠老剑仙力挺,东周皇朝方才得保不衰。
直到当初与天魔大战百多年后,如今的东周女皇降世,并在短短二十年间成长起来,东周皇朝才重新稳固。
而在此之前,全都有赖老剑仙坐镇稳定大局,对内威慑青牛观,对外抵挡西秦、南楚、扶桑岛。
天河一脉,也并未鸠占鹊巢,趁机在东周扩大影响力或者攫取利益。
老剑仙并不干涉东周内政,只是如沉默的擎天之柱一般,为东周支撑大局百年,直到东周有新巨头崛起,方才功成身退。
平心而论,东周和天河之间,并非完全没有摩擦冲突的时候。
相较而言,天河一脉古板而又刚烈,不平则鸣。
而东周皇朝包罗万有广纳人才,难免会有良莠不齐或者周转交易的情况。
有时候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不过双方顶尖人物之间,私交甚好。
上一代周皇以及当代东周女皇,一直对老剑仙之前扶保之情感念于心。
此前东周女皇闭关,没有参加政阳城之战。
老剑仙和小西天普慧方丈重伤之下,多亏天机先生出面,才抗住血河老祖的压力。
但双方眼下还在政阳城对峙,守卫西秦一方处于被动。
东周女皇此刻出关,多半会前往西秦,相助老剑仙。
虽然东周皇朝也有人杀入西秦,但陈洛阳当时就注意到,为首者乃是镇守秦周边境的东周将帅。
杀入西秦,同天河老剑仙唱反调的人,并不包括东周皇族高手。
不好说皇族是否有禁令下达。
或许皇族当中也存在跟天河之间冲突者。
但在东周女皇出关后,事情必然会有个明确说法。
至于东周女皇驰援老剑仙后,政阳城上对峙双方交手的胜负,眼下还不好确定。
但政阳城之前僵持的局面,很可能被打破,出现变化,大家不再继续僵着,而是放开手脚大战一场。
天机先生,便有可能抽身出来。
届时才是先天宫这一局,最后见分晓的时刻。
亲手干掉前任宫主山静的程应天,也得到了东周那边的消息,已经急急赶去准备。
“如果是应先天那个老不修,嗯,是个硬手。”别东来笑笑。
陈洛阳言道:“现下还不好说,但我相信很快回见分晓。”
他视线望向远方。
那里是西秦皇朝疆域所在的方向。
…………
西秦、东周边境交接之地。
崇山峻岭间,乌压压一大片人聚集在一起,漫山遍野,以至于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山,只能看见人。
但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却鸦雀无声,气氛沉默的令人心悸。
在场众人,全部都是东周武者,并且修为尽皆不低,其中不乏武圣和武帝境界的高手领衔。
东周攻入西秦疆域内的高手,数量庞大,散布各地占领广阔疆域。
不过眼下攻势已经全部停止,并且各地领头之人,星夜返程,聚集在这片山岭间,沉默的等候。
为首者,身着将铠,气息沉凝,仿佛山岳一般,虽然须发皆白,但不见老态,威武至极。
老帅身旁众人,都略有些不安的看过来。
但这老帅神情始终波澜不惊,视线望向远方东周的地界。
静立良久后,他神情突然一动,白眉轻轻耸起。
其他人见状,都精神一振,连忙聚精会神,一起望向远方。
少倾,众人眼前天色忽然暗了下去。
远方天际,乌云密布。
这乌云瞬间飘近,接着覆盖整片山岭上方的天穹。
雷声阵阵,山风渐大。
下一刻,上方黑压压的乌云,便有雨水落下。
雨势倒是不大,但连绵不绝。
遮天蔽日的阴云,像是有自己生命一样。
自东周而来,随风向西秦移动。
但是这一刻,却在周秦边境处这片山峦上空停下,雨水落个不休。
红尘及天地界域稳固,远胜红尘下神州浩土诸天地,能引动红尘天象之变化,来者实力可见一斑。
山峦间聚集等地的一群东周将帅,都把视线望向远方。
然后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却不打开,顶着雨水,在山野间出现。
天昏地暗,风雨大作。
但这个人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自觉向他集中。
男子不开伞,也不像这里的东周武者一样抵御弹开雨水,而是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只是,雨水沾身,他不论头发皮肤还是身上衣物,始终不见半点打湿的痕迹。
中年男子不疾不徐,来到老帅身边,语气温和与之见礼:“权老。”
“成先生来了。”老帅神情郑重的还礼。
中年男子夹着伞弯腰,轻轻捶打自己的膝盖和小腿,似乎因为阴雨天气,关节难受不适。
连续捶打好几下后,他重新站起身,歉然的向老帅笑笑,然后正色说道:“陛下有旨,召权老觐见。”
老帅肃容道:“老臣遵旨。”
他转头冲其他东周将领点点头,然后随那位成先生离开。
随着他们远去,那连绵乌黑雨云,顿时倒退,沿着来时方向原路返回。
很快这片山岭上方,重见天日,雨过天晴。
老帅跟着成先生行了片刻,离开连绵山脉,进入平原地区。
然后远远就见平原上,一架孤零零的牛车在田野间穿行。
417.吃喝玩乐做昏君
牛,是异种,体型庞大如小山一般,浑身青色,目现红光,四蹄冒火,踏空而行,拖着牛车在平原上飞驰。
只是这车架排场看起来,相较于其主人身份,显得很是简陋。
不过,成先生和老帅两人见了牛车,当即行礼。
“臣,参见陛下。”
四蹄冒火的青牛,停下脚步。
牛车为薄纱笼罩,里面人影重重,隐现紫光。
车中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磕松子坚果一类的东西。
伴随这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有人说道:“免礼。”
“谢陛下。”成先生和老帅齐声道。
前者活动一下自己酸痛的关节,后者则反而前驱一步,向面前牛车以更隆重的大礼拜倒:“老臣有罪。”
车中有声音响起,似有些含混,仿佛嘴里正嚼东西。
“功也有,过也有,功过不相抵,自己回去领罚吧。”
老帅闻言,恭声道:“臣谢主隆恩。”
言罢起身,束手站在一旁,目送牛车重新起步,向西秦方向而去。
而这老帅自己,并没有返回边境那里重新指挥队伍,而是老老实实,自己返回东周皇城。
成先生腋下夹着油纸伞,跟在牛车一旁,边走边说道:“不经请示便即攻入西秦,并与天河为敌,这自然要予以惩戒,不过胡元帅确实是一心为公,不存私欲,只想为我大周开疆拓土的人,也是不想陛下您为难,他早做好担责的准备了。”
“不用着急忙慌为他求情,老胡的为人,我信得过。”牛车里“嘎嘣”一声,像是磕开个果壳。
成先生便即稍微松一口气。
先斩后奏这个口子,当然不能轻易开。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要分具体情况。
东周对老帅的内部惩戒,免不了,权当是给自家其他人提个醒。
但对于东周以外的人,牛车里这位显然没打算理会。
东周皇朝和西秦皇朝之间的冲突从来没少过,关系之紧张丝毫不逊色于古神教和南楚皇朝。
眼下西秦大片疆域并入自家,与东周而言,自然是敏锐把握机会的开疆拓土之功。
成先生请示道:“那臣去西征大军那里……”
牛车里“咔嚓咔嚓”声音不绝于耳,车中人嘴巴不停:“就到眼下为止好了。”
“是,陛下。”成先生心领神会。
他孤身返回周秦边境交界处那片山岭。
仍然安静等候在这里的东周众将闻听旨意,都略松一口气。
姓胡那位老帅的结果,包括老帅自己在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唯一有悬念的只是自家陛下出关后,对已经占下的地盘会如何处置。
天河一脉传承,这些天常有人来回奔走,试图消弭周秦之间的硝烟。
眼下自家陛下旨意降下,针对西秦的进攻,将告一段落。
但自家凭本事打下的疆土,没有再还回去的可能。
接下来就是整理消化的阶段了,于东周而言,这一趟已经获利巨大。
成先生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即再动身追赶那架牛车。
牛车,一路向政阳城行去。
默认东周将帅的战果,是出于东周皇朝自家考量。
但政阳城那里,也要帮忙解围,助老剑仙一臂之力。
“赢老他们,此刻想必该已见到云老了吧?”成先生追上牛车后,一屁股坐在车外前辕上,充当赶车人。
一路来的路上,还没到西秦地界,就已经天河长老闻讯赶来,求见出关的女皇,但都被成先生挡驾。
对方无奈离去,想必自会跟老剑仙说明情况。
车中人鼻子里“嗯”了一声。
成先生很无奈:“陛下,虽然我也相信以云老的胸怀气度,不至于受人挑唆,但咱们一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咔”的一声响,车里人抛起一枚杏仁,落入自己口中:“除了云老和寥寥数人,天河的人越来越里吧嗦,懒得听他们废话。”
成先生便苦笑。
只要是人,便可能各有心思。
整体来讲,天河之人行事大都正派。
但也古板固执。
这百多年以来,天河一脉扶保东周。
老剑仙自己只是出于关爱故人之后,天河中的人也不以救世主自居。
但部分天河中人,或多或少形成一种监督者的意识,对东周皇朝一些作为看不过眼,常有纠正之意。
“陛下,虽然天河中人很多建议不切实际,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另一种声音,兼听则明嘛。”成先生劝谏道。
“不要。”车里人不假思索的说道。
“当明君太累了,当个昏君比较适合我。”
成先生几乎有翻白眼的冲动:“陛下您实在过谦了,昏君离您还是很远的。
当然,如果您能更勤政一些,那就更好了。”
“吃喝玩乐比较适合我。”女皇慢条斯理磕开一枚松子,细细品尝松仁的滋味。
成先生的白眼终于翻了出来:“恕我直言,陛下您三次挪移国库填充内库全是为了吃吃喝喝,真要以昏君的标准来看,同样挺没志向的……”
话未说完,后脑勺上被车里扔出来的松子壳砸到。
成先生深深叹一口气。
“陛下,您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未免太孩子气。”
中年车夫满脸郁闷的看着前方那头巨大的青牛。
因为讨厌青牛观,打小时候起就放弃龙辇坐牛车,不骑龙改骑牛,这种小孩子斗气般的举动,也就自家这位陛下能干得出来。
哪怕在登基为皇,跟青牛观观主平起平坐后,这习惯也一直没改。
结果导致自己眼下给她充当御者,也只能赶牛车……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进步,那就是用来驱车的青牛,从普通凡种不断升级到奇珍异种。
“当个宝宝挺好的。”车中人又咔嚓咔嚓磕起干果。
成先生便再次满脸无奈。
他欲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闭上嘴,脸上神情重新变得平和稳重,转头朝远方眺望。
“陛下,像是青牛观和南楚的人。”成先生说道。
“不是像,根本就是。”车里人漫不经心说道:“动作快一点,咱们还要去政阳城。”
“是,陛下。”成先生腋下夹着油纸伞,跳下牛车,在风雨中飘然远去。
前方,西秦山川间,正爆发一场大战。
半边天空紫气浩荡,阴阳鱼交汇而成的巨大太极图,仿佛取代天空中的太阳。
另外半边天空中,则是熊熊纯金火海,金灿灿一片,不见边际。
有金龙光影,在其中起起伏伏。
紫气一方,是一个老道士。
此次西秦之战,青牛观观主一直不曾现身,青牛观便是眼下这位道门有数耆宿主持大局。
而另外一边的金光火海里,则是一个须发都仿佛化为金色的老者,身着皇族华贵服饰,气势非凡。
作为比当今楚皇还要年长两辈儿的宇阳王,亦是南楚有数的顶尖高手,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潜修,唯有眼下这般大的战事,才出山为南楚而战。
双方各展太清经与辉煌谱所长,在西秦大地上斗得天翻地覆,却都是为了占据这片疆域。
他们为中心的战场,旁人皆不敢靠近。
而在战场外围,则有更多青牛观真传和南楚高手,正展开大战。
不过,从中心到外围,所有人忽然都放缓了动作。
戒备对面敌人的同时,大家都警惕的看向远方。
阴云突然遍布天空,并且不断向他们这边移动。
随着阴云靠近,连绵细雨落下,洗刷天地。
金光烈焰,火势低落。
苍茫紫气,消散退避。
天地间完全被阴雨所覆盖。
一个腋下夹着油纸伞的身影,出现在老道士和南楚宇阳王之间。
双方出招的压力,全部落在他一人身上,但又很快消弭于无形。
成先生弯腰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关节。
“二位老当益壮,成某这生锈的胳膊腿,实在有些承受不了啊。”
话这么说,中年男子神态轻松。
与之相对,则是他的两个对手,表情都比先前凝重。
“雨师,成叔至……”两人异口同声,脸色都仿佛比天上雨云更加阴沉。
成叔至和善的笑笑:“本朝陛下出关,为平息此间兵戈战祸而来,还请二位罢手散去吧。”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女皇陛下,已到此地?不知贫道可否觐见?”
成叔至摇摇头:“还请道长见谅,陛下此刻不见客,故嘱我来见二位,请二位退出西秦。”
老道士看着成叔至:“那你东周是不是也把占了的西秦之地吐出来?”
“这就不劳道长你操心了。”成叔至言道。
南楚宇阳王冷笑一声:“你们东周脸皮是厚啊。”
成叔至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不敢当,不过二位若是始终不退的话,还要你们一身皮囊的皮够厚才好。”
说话间,所有南楚武者和青牛观武者,都感觉这从天而降的雨猛然变了。
每一滴雨水,都仿佛变成洞贯天地的利刃!
一滴雨水落下,就直接打穿他们的护体气劲。
雨势并未变大。
但细雨连绵,整片天地,都仿佛被打成一片筛子,千疮百孔不足以形容其凄凉。
在场大半数人,瞬间仿佛被暴雨狂风刮倒的禾苗,成片成片倒下。
418.女皇
连绵细雨,忽然化作死亡风暴。
老道士和南楚亲王齐声怒喝。
方才还殊死大战誓要杀死对手的双方,这一刻则联起手来,阻挡面前可怕的暴雨。
虽然将从天而降的死亡之雨拦下,但周围青牛观、南楚皇朝双方人马,已经成片倒下。
成叔至看着面前的老道士和南楚宇阳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何苦?”
对面二人,都脸色难看。
老道士所掌控的太极图在半空里变大,遮挡承载上方雨水。
而南楚宇阳王的光明煌,则全部凝结加持在巨大的金龙身上,龙吟声不绝于耳,卷动熊熊金光烈焰,冲向成叔至。
成叔至神色有些无奈,但动作轻松。
一手仍然夹着腋下的油纸伞,另外一只手则平平向前伸出。
虚空里顿时仿佛出现一面无形的墙。
金龙卷动烈焰扑击在上面,却无法冲破墙壁的阻隔。
熊熊光焰不停向四周散逸,可是难以越过无形的墙壁,反而朝其他方向溅射。
上空落下的雨滴,似乎更密集了一些。
难以计数的绵密雨线不停落下。
太极图虽然尽力周转,但也只能拦下大半,还是有部分雨线击穿了太极图,破开重重紫气,落在金龙身上。
于是这些雨线,就仿佛针一样,不停穿刺金龙,叫金龙发出痛苦的哀嚎。
本就难以继续前进,此刻就更加乏力,无以为继。
成叔至略有些苦恼:“二位,成某很佩服你们的意志,也很赞许你们的实力,但吾皇很快就要到了,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复命啊。”
他说着,收回伸出的手,转而,从自己腋下抽出那支油纸伞。
对面两人听说东周女皇本人即将抵达这里,心全沉入谷底。
这时见成叔至将油纸伞拿在手里,不等张开,他们二人脸色便又都一变。
那老道士长叹一声,无奈摇头:“成先生代贫道问女皇陛下好。”
说罢,便即抽身后退,太极图抵御上方暴雨,带着自家青牛观弟子离开此地。
他青牛观的观主这次没有动身前来西秦皇朝。
眼下进入西秦地面的青牛观弟子,都是就着诸家联合攻秦的大势,趁机分一杯羹。
楚皇人在政阳城跟老剑仙他们对峙,青牛观中人同南楚皇朝交手一二无妨。
但东周女皇却可能近在眼前,自家确实没办法再坚持下去。
更何况就算女皇不到,他和南楚宇阳王联手,也没有足够把握,拿下眼前这位贵为东周第二高手的“雨师”成叔至。
普天之下,诸巨头外,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身风湿病的中年男子,也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虽然在场三人境界相同,他和南楚宇阳王也都是圣地嫡传的宿老,但大家修为实力上,仍然有高下之分。
何况就算两人联手赢了,接下来面对那位东周女皇,也决计死路一条。
虽然不甘心已经进锅里的鸭子又飞了,但青牛观中人此刻唯有退走。
能否扳回局面,就要看自家观主眼下能否出山了。
东周女皇远赴西秦,则自家东周地界难免空虚。
虽然东周一方应该有所准备,但未尝没有漏洞可钻。
那位南楚宇阳王,稍微略有迟疑,青牛观的人就已经抢先退走,留下他独木难支。
从天而降的暴雨,瞬间化作炼狱,将他锁死在其中,再无退路。
对面的成叔至连连点头:“道长深明大义,成某感激不尽,现在就轻松多了。”
握在手里的油纸伞,被他重新夹在腋下。
但南楚宇阳王则完全开心不起来,只感觉压力陡增。
有南楚武者大叫:“我等也愿退走!”
成叔至叹息一声:“晚了呀。”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众人全都心头一震,视线冲远方地平线上望去。
就见那里像是有一座移动的小山在不断向这边靠近。
那分明是一头四蹄冒火的巨大的青牛,拖着一具庞大的牛车,在山野间穿行。
外观看似简陋的牛车,却让在场所有南楚中人窒息。
东周、南楚多年来相互攻伐,冲突不断。
对这家牛车,他们自然极为熟悉,心知肚明那意味着什么。
“吾皇已至,成某必须有些收获复命,程老,得罪了。”成叔至说着,单手凌空一握。
上方黑压压的雨云,顿时下落。
伴随大雨,连绵雷声响起,化作一片。
无数道雷光,从黑云中落下,仿佛取代了雨水,化为一片雷霆霹雳的大雨,密密麻麻轰击包括宇阳王在内的南楚众人。
南楚武者面对如此狂暴的攻击,又成片成片倒下。
宇阳王奋起全身光明煌普照天下,但只能护住自己身周有限范围内。
而在光明煌护佑之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间变作雷霆闪电的修罗场。
成叔至活动一下浑身酸痛的关节,凌空迈步向前,杀到南楚宇阳王面前,探手向金光火海内抓取。
雷雨虽然无法剿灭金光闪动的烈焰,但成功打散火海,方便成叔至长驱直入。
雨云之下,电闪雷鸣中,仿佛有一条庞大金龙痛苦咆哮,不复威仪,试图朝远方逃遁。
但忽明忽暗的雷光下,仿佛有一尊似人非人的巨大鬼神,双臂一起抓在金龙身上,以擒龙之姿,屹立于天地间。
双方呼啸声惊天动地,盖过连绵不绝的霹雳炸响。
那小山般巨大的牛车,对此不闻不问,不声不响,只是按照自己既定的步调,不断前进。
遮天蔽日的雨云,在不断移动,似是有心让开了道路给牛车。
牛车便完全无视一旁的大战,自顾自向前行驶。
过了片刻后,已经落在侧后方的雷鸣声低落中止。
然后下着小雨的黑云,飞速移动,追上了行驶的牛车。
成叔至腋下夹着油纸伞,重新一屁股做到车前,驾驭驱使牛车。
“好慢。”
车中人一边剥开核桃,将核桃仁扔进嘴里,一边说道。
成叔至一边驾车,一边轻轻捶打自己的肩膀,苦笑着说道:“老了老了,太长时间不动弹,身体越发锈的厉害。”
“你心里总把自己当老人,那就真的老了。”车里的声音说道:“多跟我学学,宝宝今年才六岁。”
成叔至无奈的翻个白眼:“是,陛下您永远六岁。”
牛车在西秦大地上一路穿行,驶向政阳城。
路上,随处可见各路高手,几乎成犬牙交错状展开混战,针对西秦各个要地进行争夺,互有胜负。
但任谁也无法阻挡牛车前进的脚步。
越接近西秦皇都政阳城,类似的大战也越来越少。
等越过一定界限后,各方势力瞬间消失,眼前属于西秦的疆土,恢复一片宁静祥和,与之前相比,仿佛是两重世界。
但牛车继续行下去,气氛便重新变得压抑起来。
虽然没有烽火连天的大战景象,但空气里却仿佛有无形气势,让整个天地都仿佛凝固冻结一样。
这或许便是此地没有更多人敢踏足的原因。
随着牛车前进,远方一座雄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正是西秦皇都,政阳城。
政阳城上空,守城大阵沉默的运转。
而再向上的天穹之上,首先入眼处,便是一副庞大至极,比政阳城守城大阵都还要巨大的先天八卦图凝立。
八卦图上方,则托载起遮天蔽日的恐怖血海。
与血海紧邻,有光辉闪耀的纯金火海漫布,火海里,旁大金龙不停升腾肆虐。
不管声势还是规模,都比之前南楚宇阳王所化,要宏大许多。
另有一座仿佛顶天立地的暗金神魔相,站在血海中,卓然独立,仿佛托天巨神。
而在先天八卦图这边,则有一道迢迢天河延伸出去,同时还有一尊金色的菩萨像站立。
双方沉默的对峙。
直到牛车出现。
暗金色的神魔相里,传出红尘古神教教主江懿的声音:“女皇出关,可喜可贺。”
对于攻秦一方来说,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变数。
车中人出关,比大家预期中都还要来得更早。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问题是,对方是提前破关而出,还是功成圆满。
“江教主客气了。”
随着声音响起,牛车里,一个女子出来,站到了牛背上。
她装束相对来说,较为简单,虽然也显雍容华贵,但远比楚皇和西秦大帝来说要简约的多。
并非皇室正装,倒有些像是深宫中的常服。
身高中等,眉目如画。
外观看上去较实际年龄来的小,只得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但此刻政阳城上下所有人,没有一个会轻视她。
不论刚刚开口说话的古神教教主,还是成名千载的血河老祖,又或同样统御广阔天地的南楚皇者,此刻都审慎的注视青牛背上的少女。
少女从车中出来,不看旁人,先看向那条天河,拱了拱手:“云老。”
天河之中,老剑仙微笑:“若彤来了。”
守卫西秦一方的阵营里,天机先生和小西天普慧方丈,这时也都默默看着那少女。
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几乎可以算是当今之世,最富传奇色彩的人,至少也是最传奇的人之一。
红尘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巨头强者。
女皇,许若彤。
419.大九天神掌
望着那少女,金光火海内,金龙口吐人言:“既然来了,不妨一起等等看,眼下政阳城里正进行审查,以验明是否有更多同天魔勾结之辈。”
楚皇如此建议,等于是邀女皇联手,大家一起瓜分西秦。
他们在政阳城里施压,守秦一方难以舒展,则外围西秦皇朝疆域,必然在诸家联合下土崩瓦解。
众人这时视线都望向女皇。
东周和天河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
但东周与西秦之间的关系紧张,常年在边境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冲突不断。
眼下攻秦之事,对东周而言,也是巨大机遇。
女皇无需动手,只要两不相帮,攻秦一方就继续占据主动。
维持现状,对攻秦一方来说就是最好的局面。
不过,女皇闻听楚皇建议后,摇了摇头:“那么,没必要守在这里,留天河一家即可,朕信得过云老。”
此言一出,老剑仙、普慧方丈、天机先生都面露微笑。
政阳城里西秦众人,则都松一口气。
楚皇声音平静,听不出失望,只是淡淡说道:“你麾下胡刚虽然被解职赶回去,但其他人不是还留在这边吗?”
胡刚,便是先前统御东周强者攻入西秦的那位老帅。
闻听其名,西秦众人便又沉默。
听这意思,胡刚似乎已经被女皇罢免,但攻入西秦的其他东周武者并没有退回去,仍然占领原先的西秦疆土。
已经吃进口中的肉,看来没可能再让出来。
但眼下,时局已经不由他们掌控,唯有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女皇则神色从容:“朕闭关前曾有令下,警惕戒备与楚、秦边境事,如有异动,可相机行事。
此次西秦之事,情况确实特殊,大家共抗天魔,李策陨落,按理讲不该落井下石,不过当时朕未出关,胡老无法再行请示,唯有依照朕先前命令而为,虽有不知变通处,却也怪不得他。
如今他旧伤复发,身体不适,所以回朝休养而已,谈何解职?
至于他的战果,都是我大周儿郎一刀一枪流血流汗拼来的,自然没有拱手相让的可能。”
政阳城里,西秦众人都叹气。
至少对外,东周那边是把老帅等人先斩后奏的问题给抹掉了。
这也等于明着说,已经占下的地方肯定不退让。
对此,西秦众人已有心理准备,关键要看接下来女皇的决定。
“西秦今日势弱,源自同天魔相抗,再行伐秦,颇为不义。
朕既已出关,自然止住本朝儿郎继续前进。
而眼下政阳城这里,只需天河一脉留人监督审查便是。
大家不妨换个地方讨论一下,接下来如何进一步应对天魔之劫。”
说罢,她习惯成自然,手里多出几个核桃,手指轻轻将核桃壳捏碎。
似乎想起什么,她冲天河里的老剑仙不好意思的笑笑。
老剑仙不禁莞尔。
少女模样看似荒诞,让人哭笑不得,但话听在其他人耳中,份量却重于万钧。
至少在眼下政阳城这里,这位东周女皇,是摆明车马支持老剑仙,意思再清晰明白不过。
楚皇徐徐言道:“李策乃天魔传人,同天魔勾结,咎由自取,西秦亦遗毒无穷,必须清理。”
“你说了不算。”女皇干脆的说道,然后将手里核桃仁送入嘴中,两边脸颊鼓起。
“那要看你这次闭关的成果了。”楚皇说道。
金光火海里,九条巨大的金龙从中飞出,卷起熊熊烈焰,仿佛天火灭世。
红尘古神教总教教主江懿则微笑着向前一步。
庞大的暗金神魔相,挡住老剑仙和普慧方丈去路。
地面上,站在牛背上的女皇腮帮子鼓动,似在咀嚼。
她站在原地没动,但手里似乎飞出几道黑影。
黑影飞上半空,准确截击那九条金龙。
双方这时接触之下,黑影略微一顿。
大家这时才能看清,那居然是先前少女捏在手里碎了的核桃壳。
在楚皇面前,精钢也不过薄脆如纸。
这核桃壳自然立马在半空里爆裂开来。
但从中,却分别涌出闪动紫光的气劲,瞬间于半空里,化为九条紫色的真龙,同扑下的金龙纠缠对抗,使之无法落下。
少女将嘴里东西嚼完咽下后,抬起手掌,凌空一按。
九条紫龙,盘旋在一起,化为巨大的手掌。
这手掌当真如同笼罩天穹一般,仿佛整片天地都化为一掌,手掌翻覆之间,天塌地陷,世界倒悬。
一掌之下,九条金龙,像是全部都被攥入掌心中。
然后手掌一握,指间缝隙里就见金光火苗溢出。
金龙先前此起彼伏的长吟怒吼,瞬间消失,竟是九条金龙一起,生生被这手掌捏爆。
政阳城头上,西秦众人见了,眼皮子都是一阵乱跳。
老剑仙身旁,小西天普慧方丈双掌合十,口喧佛号:“阿弥陀佛,许施主这次闭关,又有增进,大九天神掌造诣之高,怕是已可冠绝历代东周皇室。”
少女抬手,仿佛天地震动。
一式“长空”,向半空里金光火海打去,似是完全忽略空间的距离。
如天穹般庞大的手掌,直接就出现在楚皇身边。
楚皇面不改色迎击。
但他突然微微皱眉。
自己势在必得,攻守兼备的应对,竟落在空处。
对手比他更快一步,一掌破开金光火海,直接攻入腹心。
楚皇唯有后退,险之又险避过这一掌。
但对面大九天神掌第二式“天幕”如影随形,已经立马压下。
楚皇还击,可是一步慢,步步慢。
并且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慢,越落后越多。
金光烈焰唯有收归自身防御,衍化重重雄伟宫城,固若金汤。
然而对方第三式“霄汉”接踵而至,与之前的“天幕”相合,两掌合一掌,重重攻击在宫城上,当场将外围城墙宫殿打塌一半。
宫城坍塌,重新化为金色的光明煌,被天地翻覆般的恐怖力量,打得四散熄灭。
楚皇无奈再退。
但略微一退之后,立马重新冲上。
光明煌凝结之下,化为金龙,然后金龙又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光箭,速度快到极致,与敌抢攻。
这一次,他完全放弃自身防御,全力全速进攻,以不惜同归于尽之势,攻向对手。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对方第四式神掌“青冥”,竟仿佛比以速度见长的第一式“长空”还要来得更快!
也比他的光明煌来得更快。
楚皇很快便判断出,抢攻一定是自己失败。
不过,即便对方先命中他,他应该也仍然能命中对方。
可是眼前少女诡异的速度变化,让他心生忌惮。
楚皇谨慎之下,唯有再次变招避让。
几乎同时,对方大九天神掌第五式“圆象”就到了。
攻防一体的“圆象”来的如此快捷,让楚皇暗自庆幸刚才自己谨慎,否则他一招杀不死对面的少女,自己却可能死在对方攻击下。
但楚皇不仅没能松口气,反而更加心中一沉。
眼前这个对手,这次出关,实力再次大进……
旁观者,不似楚皇感受那么清晰。
此刻在大多数人看来,战局极为诡异。
女皇出手,完全不像与敌实战,倒更像是在自己一个人独自练功。
东周皇族至高绝学,镇国神功大九天神掌,九式掌法在她手上一一使出。
“长空”、“天幕”、“霄汉”、“青冥”、“圆象”、“太清”、“碧落”、“苍穹”、“寰宇”九招连环。
老老实实从第一招到第九招按顺序来一遍。
一遍过后,再来一遍。
连次序都不调换。
像是完全没有随机应变可言,只是盲目呆板的一招又一招朝敌人攻去。
全然不顾当前时机下用这一招或者用那一招是否合适。
也不在意因为自己出招次序固定,会被敌人占据先机。
初时还有人觉得,她在心理误导对手,会突然变招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一路看下来,却真就如此直来直去,甚至可以说是死板僵硬。
着实让观战者诧异。
而更让众人诧异的是,金光火海,面对少女的攻击,却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似乎即便知道少女如何出招,也无法招架。
这让众人错愕,甚至怀疑楚皇是否故意放水。
唯有其他几位巨头强者,看得暗自点头。
时间。
大九天神掌本是世间阐述空间变化最精妙的神功绝学。
一掌之下,翻天覆地。
而现在,除了“宇”之外,更融入“宙”的力量意境。
四方上下曰宇。
古往今来曰宙。
女皇许若彤一掌之下,几乎已不仅仅是颠覆苍穹,更撼动宇宙。
以楚皇光明煌无尽光明无尽炽热,也被女皇掌势生生撕裂。
交手几个回合后,他也已经洞悉对手变化。
但却无能为力。
少女虽然站在地面上,却仿佛执掌整个世界的神,俯瞰天穹。
“好身手。”楚皇道了一声,身化金龙,朝远方遁走,终究还是不得不离开政阳城。
女皇并未阻截或者追击,而是转手一掌,便向更高处笼罩天地的那片血海拍去。
420.天机归来
望着败逃远去的金龙,和那轰向血海的紫色大手,政阳城中众人都略微松一口气。
女皇破关而出,赶来西秦助老剑仙一臂之力,为西秦解围。
不少人心存疑问,不知对方是否未得圆满,强行破关。
类似情况,有时候不仅无益,甚至有害。
但现在看来,虽然出关时间超出很多人预期,但女皇实力不仅没受影响,更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比起闭关前更有增长。
曾经与之伯仲之间的楚皇程辉,眼下已然难挡其锋芒。
在西秦大帝李策陨落的今天,周皇许若彤,便是红尘界里三大皇朝间的第一高手。
便是秦帝李策复生,也未必可敌。
少女现在挑战的对手,乃是当世最老牌的强者之一,成名逾千载的血河老祖。
西秦众人目睹这一幕,心情又都变得复杂起来。
今天这一关过去后,他朝跟如此强敌相邻,西秦又该如何维系?
那托起血海的先天八卦图里,传出天机先生的声音:“后生可畏。”
血海里则响起一阵怪笑:“云几重没有白疼你。”
女皇自可截杀楚皇,血战到底。
今日中立场地放跑了楚皇,楚皇退回南楚,有南楚众生龙气加持于身,坐享主场地利,女皇客场作战再想杀他,难度可就要避现在大太多了。
只是如果政阳城上空变作七大巨头混战,则最后战局难以预料。
守秦一方有女皇和天机先生在,隐隐占据上风,将局势翻转。
但血战到底的结果,重伤在身的老剑仙和普慧方丈情况堪忧。
守秦一方即便能胜,他们二人也可能要捐躯。
为求稳妥,女皇今日只求击退楚皇、血河老祖等人便罢。
楚皇退走,血河老祖独自面对东周女皇和天机先生,也不多作纠缠,当即离开。
古神教教主江懿先前同老剑仙和小西天普慧方丈对峙,眼见楚皇落败,不等女皇跟血河老祖动手,便也撤离。
先前黑云压城,危如累卵的政阳城,终于安稳下来。
天机先生却不停留,当即冲老剑仙、女皇和普慧方丈说道:“我需回先天宫一趟,余事稍后再详谈。”
老剑仙颔首:“还要劳先天你留心一下楚皇。”
“我明白,云老放心。”天机先生一步迈出,人在政阳城上空消失,巨大的先天八卦图也随之散去。
女皇则说道:“云老,我也要动身走了。”
血河老祖血苍穹,人称“血洗苍穹”,这个名号,不是白来的。
虽然一般来说,血河老祖不至于以大欺小,但这一点不得不防。
对方真要有所动作,女皇要么针对血河传承本身打击报复,要么及时拦截血河老祖。
当然,血河老祖也有卷土重来返回西秦的可能。
而女皇行踪飘忽不定,则有利于震慑对手不便轻举妄动。
“老夫跟你一起回东周。”老剑仙点点头,然后冲小西天普慧方丈说道:“若彤方才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想,天魔之劫即将重现,我们大家需要好好参详一番才是,大师伤势好转后,还请赴天河一行,老夫眼下,先和若彤一起返回东周。”
小西天普慧方丈双掌合十:“贫僧省得,云老慢走。”
政阳城上,李远邦等西秦高手,都向老剑仙一礼:“谢前辈为我西秦主持公道。”
老剑仙方才话里意思,其实有提醒普慧方丈的意思。
西秦大帝陨落,西秦皇朝险些遭外敌瓜分,正是内忧外患最虚弱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地处西秦境内的佛门圣地小西天,容易有获利的机会。
不仅之前西秦针对佛门的打压会难以为继,小西天更可能反客为主。
哪怕普慧方丈也重伤,但小西天仍然占据主动。
老剑仙显然不希望双方再如此内耗。
叶天魔的威胁,仍然存在。
这次付出西秦大帝陨落,老剑仙本人和普慧方丈都重伤的代价,换得天魔旧伤复发,暂时退去。
但情形不比百多年前那场大战。
天魔很快可能卷土重来。
不论西秦还是小西天,眼下都虚弱至极,实在不适宜再起冲突。
普慧方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默认了老剑仙的意见。
毕竟,除了一直相爱相杀的西秦皇朝,小西天也有其他敌人对头。
例如,苦海魔佛一脉。
相较于西秦,那才是小西天最大的死敌。
最近,苦海魔佛一脉极为低调安静。
但老剑仙和普慧方丈都知道,苦海,马上要重起波澜了。
原因没别的,正是因为至尊出关!
红尘界自家至尊出关,红尘之外天佛便不好妄动。
苦海魔佛一脉等于有了撑腰的人,不必再像先前一样龟缩隐匿。
他们不知道至尊已经出关便罢,只要知道了,必然将重新有底气再次兴风作浪。
小西天如今普慧方丈重伤,对此不得不防。
眼下虽然是小西天在西秦境内扩大影响的最好机会,却也不得不缓缓图之,先防备其他外患。
西秦众人虽然不了解至尊出关之事,但都听得出老剑仙对小西天规劝之意,听得出普慧方丈应允,心中顿时安定。
众人向老剑仙道谢之后,再看东周女皇,心情虽然依旧复杂,但大家外表神色都已恢复平静,也向女皇一礼:“谢过尊驾援手之情。”
至于被东周占了的那一片领土,眼下自然没什么好提的。
女皇剥开个榛子,果仁扔进嘴里,根本就不理会西秦众人,径自带着成叔至,跟老剑仙一起离开。
李远邦神色如常,转而向普慧方丈一礼:“多事之秋,还请大师多多照拂。”
小西天普慧方丈言道:“殿下客气了,敝寺上下,当尽力维护西秦苍生福祉。”
“大师慈悲为怀,远邦谢过。”李远邦转而看向留在政阳城的一群天河弟子:“查验天魔线索之事,还请天河诸位前辈,同小西天高僧一起,相助我大秦。”
天河众人,彼此对视,然后都点了点头:“义不容辞。”
有小西天僧众,也都一起合十应诺。
小西天普慧方丈没有多留,而是返回小西天休养。
如此一来,政阳城的主导,自然还是归西秦皇朝无疑。
佛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善意,释去西秦上下的担忧。
投桃报李,李远邦等西秦高手,广邀天河、小西天中人,一起清理搜索叶天魔在政阳城活动时可能留下的线索。
与此同时,另外两件同样重要的大事,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其一,自然是遏制其他势力对西秦的鲸吞蚕食。
政阳城局面平衡被打破,僵持局面告一段落,自然也影响西秦皇朝全境。
东周、青牛观、南楚、古神教、血河一脉的攻势,全部停下脚步。
当时,正如东周皇朝一样,已经到嘴里的肥肉,自然没谁乐意吐出来。
各方势力虽然都停止继续进攻,但都大肆稳固自己已经占领的疆域。
西秦眼下也无力收复,只能尽可能稳固现有领土,整合力量,徐徐图之。
这一趟,西秦真正元气大伤,短短时间,国土沦丧接近一半。
另一方面,则是西秦大帝疑似陨落,让西秦皇朝的未来,也显得晦暗。
除了稳固当前局势外,西秦皇朝另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便是确定西秦大帝的生死,寻找相关线索。
“全力寻找冷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远邦吩咐道:“父皇的下落,很可能着落在此人身上。”
他面前西秦众人轰然应诺。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
不管找不找得到,至少眼下必须去找,而且是大张旗鼓的找。
如此,才能给内外传递一个信息。
西秦大帝并未陨落,只是重伤,暂时生死不明。
哪怕只是这一线希望,对眼下的西秦皇朝来说都意义重大。
对眼下已具备太子之实的李远邦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
秦帝死讯不确定,其他皇室老牌强者,至少短时间内都不敢轻举妄动。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或许该感谢陈洛阳同冷寂才是。
大殿中,只剩李远邦独自一人站立。
他望着上方龙椅,面上表情无喜无悲,静立不语。
注视良久之后,他平静的收回目光,离开大殿。
这几日,他的住处从外间王府,已经搬入宫中,选了一间偏殿,暂时作为自己的寝宫。
回到住处,独自走进一间静室里,那里有个僧人在等他。
“让师兄久等了。”李远邦言道。
僧人微笑着双掌合十:“不敢当,是陛下久等了才对,如今先皇已不在,师父命贫僧第一时间送来神掌七式,助陛下更上一层楼。”
他说着,眉心处一个逆转的“”字符,徐徐转动。
“师兄言重了,我眼下只是太子监国。”李远邦言道:“我相信父皇吉人天相,很快便会还朝。”
僧人微笑:“殿下说的是,方才是贫僧失言了。”
…………
南楚。
先天宫。
经历宫主之位更迭,宫中渐渐恢复平静。
不过气氛相对以往,略有压抑。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这一日,宫中突然多出一个面目清雅,外观年约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
421.终极标靶
中年男子不声不响,在宫中转了一圈。
哪怕是从别人面前经过,旁人似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这中年男子最后来到一间院落,站在一株古树下,仰首望着树梢,半晌不语。
在他身后,院落中也无声无息多了一个黑衣皓首的老者,默默站立,并不出声。
良久之后,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是他下的手?”
黑衣皓首的老者答道:“是。”
中年男子又问道:“也是他告诉你们,我和山静当年的事?”
先天宫乾天长老游浩再次答道:“是。”
天机先生说道:“我三十年前,便不再管先天宫的事。”
黑衣皓首的游浩,点点头:“老夫明白,谢过应……先生。”
对方的意思,显然不会追究他们这些先天宫内的反叛者。
当然,先天宫从今往后,也再难借助天机先生的名号震慑四方,这倒是在游浩等人预料之内。
对方不理会这次宫主更替,已经是万幸。
“只是有些家事,需要处理。”天机先生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乾天长老游浩。
老者开口道:“老夫已经命先天宫接下来封山。”
天机先生要去找击杀山静的程应天,游浩此刻自然是明确表态,同程应天划清界限。
“那就好。”天机先生颔首。
然后他的的视线,朝先天宫后方扫了一眼。
“那个孩子能听见天凤鸣声,有几分找到先天冢的可能,你们好好把握机会。”
注意到天机先生视线方向的乾天长老游浩,心中便是一紧。
待听到对方前半句话,游浩的心脏更是险些停跳。
直到听到后半句话,揪紧的心脏才略微放松。
老者徐徐说道:‘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应该就见分晓了。’
“你们自己把握机会,我不会插手。”天机先生言道。
游浩沉默,然后躬身一礼:‘谢谢。’
“不必谢我。”天机先生从他身边走过,离开院落。
乾天长老游浩直起身体,望着天机先生的背影,开口说道:“魔宫凌苍,‘疯皇’别东来,之前都曾现身。”
“我知道。”天机先生的身影消失:“不过还是谢谢你,大师兄。”
游浩转头望向院中古树,恢复沉默,静立不语。
天机先生出了先天宫,双眼的眼瞳,同时变作先天八卦图模样。
其头顶上空,也悬浮一个巨大的先天八卦,徐徐转动。
天机先生抬手,食指指尖,渗透出一滴仿佛宝石般璀璨的血珠。
这滴血珠飞入上方巨大的先天八卦图里,然后八卦图转动。
片刻后,天机先生重新迈步,身形在先天宫外消失。
待他再现身时,已然身处南楚皇朝另一片边疆,靠近南荒之地。
天机先生双瞳中的先天八卦图转动,行走在一片山林间。
他脚步忽然一顿,双瞳中的先天八卦图消失,恢复正常模样,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山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迈步而出。
天机先生言道:“猜到你可能来,但没料到你是第一个。”
“当然是我第一个。”来者言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输,跟人围攻或者捡便宜的话,我就没兴趣了,要打,就打你神完气足的时候。”
天机先生头顶出现巨大的先天八卦图:“别东来,你倒不失磊落,但没有自知之明。”
来者,正是“疯皇”别东来。
“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做人要讲信义,我答应助人一臂之力,今天就必然要跟你一战。”他摇摇头:“我不会跟人联手围攻你,不过你最好不要想着留力对付后面的人,否则我打死你,都不过瘾。”
说着,便是一拳向天机先生打去。
天机先生面前巨大的先天八卦图转动。
别东来的拳头打上去,不似先前对战黑水绝宫宫主凌苍时那般势如破竹。
眼前的先天八卦图,像是泥潭一样,使得他拳头陷了进去。
在别东来自己的感知中,虽然天机先生就在眼前,但自己仿佛失去对方的踪迹位置。
无坚不摧的一拳,一时间像是失去目标,不知该落往何处。
他不惊反喜:“你这老不修,果然有一套。”
出拳的手臂,猛然一抖。
先天八卦图为之晃动。
周围天地虚空,也像水波一样不停震荡颤抖。
伴随这个动作,那陷住他拳头的先天八卦图似水中倒影一样破碎开来。
别东来一步向前,再次攻向天机先生,同时大笑道:“你本事该不止于此,还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吧!”
继别东来和黑水绝宫宫主在先天宫外一战之后,南楚大地上再次爆发惊天动地的大战。
交手几招,天机先生便心中有数。
眼前这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疯子,一身实力,着实强悍至极。
红尘诸巨头中,女皇许若彤年纪最轻,“疯皇”别东来论年岁则是倒二的位置。
但这两个年轻的后辈,却已然超越不少前辈。
以天机先生之能,此刻也唯有沉着的全力应对。
双方交手,没有多少试探,几乎第一时间便拼出真火,进入白热化。
远方群山间,茂密的山林里,陈洛阳远远眺望这场大战。
他此刻,置身于一枚巨大的透明晶石,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像是琥珀一般。
这是天河老剑仙送给“魔尊”的礼物穹天石。
当初在西秦皇都政阳城的枯井下,陈洛阳便是借助这件至宝,防住了西秦大帝最后的反扑,成功将“魂”字天书拿到手。
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后,穹天石可以再次使用,现在被陈洛阳用来隐藏自己的身形,防止被天机先生发现。
红尘诸巨头中,天机先生不仅实力不凡,同时感知能力可能最顶尖的几位之一。
想要瞒过他,即便有穹天石护身,也要谨慎控制距离,不能靠得过近。
不过,通过脑海中的白玉瓶,他知道在这群山间另一处所在,程应天跟他一样,正静静旁观眼下这一场大战。
而且他知道,对方也有所准备。
别东来和天机先生之间的大战,果然彼此没有保留,打得极为惨烈。
到得后来,别东来粉碎天地的一拳,正面打破天机先生护身的先天八卦图。
但天机先生身形一闪,在天地另外一角的位置出现。
同时,别东来胸前出现一个闪动光辉的八卦图纹,并开始寸寸崩解破裂,像是要让别东来整个人支离破碎一样。
别东来一拳打向自己,抢先一步将这个八卦图纹打碎,本人则幸免于难。
但他身形微微摇晃一下,显然已经受了伤。
而另外一边现身的天机先生,看似避过别东来的铁拳,可是面色却浮现不健康的苍白。
方才交手结果,赫然两败俱伤。
而几乎同一时间,金色的光明煌,突然出现在天地间。
不出陈洛阳所料,等在这里的人不止一个。
楚皇到了。
发出惊天龙吟声的金龙,在天机先生大战别东来之际,发起偷袭,目标正是天机先生。
不过,天机先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挡住楚皇针对他的偷袭。
先天八卦图同条条金光烈火所化的金龙,在天地间不停盘旋碰撞。
“山静和先天宫只是幌子,我才是你们真正的目标。”天机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气:“你性子还是这么急。”
楚皇没有搭腔,而是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别东来。
但别东来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他极为少见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直接转身,径自离开了。
与天机先生一战,他打得颇为尽兴,对方是个强劲的对手。
两人就这么死战到底,结果多半是同归于尽。
可惜他此刻心有牵挂,一定要找到自家娘子,否则就先赶走楚皇,然后跟天机先生打到底。
既然不打算跟楚皇联手,自然也没必要待下去,唯有就此离开,方才拼尽全力,已经对得起陈洛阳。
远方山林中陈洛阳,静静看着场中变化。
别东来的离开,他不意外。
动手前,双方就有过交流,别东来的想法他都有数,也不反对。
其实现在场中离去的别东来,和刚到的楚皇,都不是他在意的重点。
陈洛阳在意的是先前来这里时,别东来提到的一件事。
“对了,方才在先天宫,除了黑水绝宫那家伙外,感觉还有两个人在附近,不过当时忙,离得也远,分不清是谁,盯上你的人还真不少啊。”别某人随口说道。
陈洛阳对此自然上心。
别东来特意提起的“两个人”,语气间又将之同黑水绝宫宫主类比,毫无疑问,指的肯定也是巨头级别的强者。
会是谁呢?
青牛观的观主?
两个人的话,还有一个是谁?
他们,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是三对一也没把握胜过别东来,还是各有别的想法?
陈洛阳来此地路上听到消息,心中便在琢磨。
此刻望着远方的战场,心中则在思索,那两个人,现在有没有也来到附近?
远方天穹之上,楚皇见别东来离开,并不出声挽留,平静的转头重新望向天机先生。
“说来确实惭愧,朕这些年来静心养气也有些成绩,只是唯独对着你的时候,还是容易心浮气躁。”楚皇面无表情:“皇兄。”
422.洛阳吃瓜
“你心浮气躁的原因并不是我,而是东周那个小姑娘吧?”天机先生看着楚皇,徐徐说道。
“不可否认,跟她有关系。”楚皇很干脆的承认下来:“但你也不要谦虚,你也是关键人物之一。”
他注视面前的天机先生:“说来愧对天地,当今之世,最不能输的三个人,朕都输了。”
陈洛阳身处穹天石内,远远听那边的动静,不是很清晰,但大致能分辨二人说什么。
听到楚皇的话,他心中微动。
最不能输的三个人,或者说最想赢的三个人。
其中两个,应该是东周女皇和西秦大帝。
作为当世三大皇朝的执掌者,彼此之间的竞争最为直接也最为激烈,乃天生的对手。
能征服吞并其他两家统一天下,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的目标。
对那两位来说,楚皇也是他们必须胜过的对手。
而现在,他们都做到了……
西秦大帝和楚皇之间,有过多次交手,基本都不分胜负。
但在前些年的一次大战中,西秦大帝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击败楚皇,正式在三大皇朝掌舵者中,取得领先身位。
当时也着实震动红尘。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西秦大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修为增长,原因在于他暗中跟随天魔学艺,学得天魔绝学的同时,改良提升自身原有武学,合两家之长,因此脱颖而出。
此外,陈洛阳还知道,这位秦帝陛下,暗中得到一页天书。
如果不是底细暴露,引发这次政阳城的大战的话,西秦大帝继续暗中苦修下去,他朝实力继续增长,继续突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有西秦这么一个邻居,楚皇自然寝食难安。
不过,虽然败给西秦大帝,但楚皇还不至于心态失衡。
此前东周女皇刚刚崛起之时,成名战便是战平了楚皇,奠定自己位列红尘巨头的基础。
三大皇朝掌舵者中,西秦大帝虽然最强,但楚皇、周皇大可以联弱抗强。
虽然一直积弱的东周有重新崛起之势,但在西秦的压力下,也并非不可接受。
只是女皇崛起之势实在太快太猛,让人难免不安。
可是不仅仅只是楚皇,普天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女皇近些年还能继续保持这么猛的上升势头。
女皇驰援政阳城的消息与结果,陈洛阳眼下已经获知。
楚皇,再次败了。
虽然西秦大帝眼下状况堪忧,生死未卜,但楚皇仍然是实实在在接连败给其他两大皇朝的掌舵者。
三大皇朝君王里,他成为垫底的那个。
这对楚皇信心与意志的打击,显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至于他最不想输的第三个人,现在看来也很明了,正是面前的天机先生。
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南楚皇族。
“我从来都没考虑过南楚皇位,也从来不打算跟你争什么,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和比较。”天机先生叹息一声:“我离开先天宫三十年,离开南楚,二百三十多年了。”
他摇摇头:“不,应该说,我从来都不属于那里。”
楚皇淡淡言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帮着外人,阻我大楚取西秦?”
“此前秦楚大战连场,我何曾过问?但这次,你所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乃是李策因对抗天魔而死,这时候你再趁火打劫,于私失义,于公不智,若给你们落井下石成功,以后红尘界还有几人敢捐弃私怨,团结起来全力对抗天魔?”天机先生言道。
楚皇语气淡然:“只要在场的人统一口径,没人会知道李策背叛了天魔,世人只会记得,李策背叛了红尘,暗中屈膝,成为天魔的弟子。”
“自欺欺人。”天机先生摇头:“政阳城上一战,已经聚集大部分对抗天魔最坚决的人,你落井下石,怎能不让其他人心生顾忌?不用看都知道,这一战天魔退走,云老最为关键,甚至拼到他都重伤。”
楚皇闻言,冠冕下的面孔,嘴角反而微微勾起弧度,像是在笑。
“说起来,云几重也邀你前往了吧,然而皇兄你缘何迟到一步呢?”楚皇问道:“正如你当初所言,如果你能及时赶到,血苍穹估计也不会半途退走。”
红尘巨头之间,实力也有高下之分。
老剑仙、血河老祖、天机先生,都是声名最盛的存在。
反戈一击的西秦大帝实力也超出寻常。
再联合古神教教主江懿,楚皇,小西天普慧方丈和黑水绝宫宫主凌苍。
如此八人之力,或许就不至于拼到西秦大帝陨落,老剑仙、普慧方丈重伤的地步。
天机先生看着面前的楚皇,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既然出现在这里,会不知道原因?”
楚皇言道:“放心,应天对何仙子的遗骨,可比你更加紧张,迁葬很稳妥,没有半点差池。”
闻听此言,天机先生沉默。
楚皇的声音,则有些缥缈:“父皇一直想要你认祖归宗,回归大楚,你不肯。
如今你的儿子也不认你,反回归我大楚,真是天意。”
穹天石中,陈洛阳玩味的望着远方半空里两个身影。
通过白玉瓶查询那位小侯爷程应天的讯息,看对方生平简历,前面几句话,就让他看得大呼刺激。
程应天之父,正是天机先生,应先天。
他是少年时母亲亡故之后,才在楚皇安排下,改变姓名身份,成为一位南楚王爷膝下之子。
教导培养程应天南楚武学的恩师,不是别人,正是楚皇程辉本人。
而他的母亲何宁,相信就是先天宫里游浩、乐正博、申屠厚等长老曾经提到,因为前任宫主山静而丢了性命的那位“何师妹”。
只是此前陈洛阳不曾料到,程应天是私生子,而他老爹天机先生,居然也是私生子,跟楚皇是兄弟,乃南楚皇族出身。
这时候手里要是有个西瓜就好了……
陈洛阳由衷的想道。
远方天地间,天机先生看着楚皇,徐徐说道:“这些年来,你费心教导他,辛苦了。
不过,我很难跟你说声谢谢。
你培养他,就是为了今天吧?”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楚皇言道:“朕只是给皇侄提供一些帮助,而现在,则是回馈。”
天机先生缓缓摇头:“那么,要让你失望了。”
他因为伤势,面色苍白,但神情安然,不焦不燥。
楚皇则言道:“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着,本就在攻打先天八卦图的光明煌,陡然变得更加霸道狂猛。
金龙撞击在八卦图上破碎,但金色的火焰却不消散,反而凝结成一个又一个庞大的符阵,遮蔽覆盖先天八卦图。
层层符阵叠加络合在一起,竟隐隐现出一头庞大至极,仿佛能背起世界的巨龟。
这巨龟镇压下,先天八卦图的运转,顿时开始变得迟滞。
与此同时,光明煌所化金光灵龟镇压先天八卦图的同时,他手掌一抬,火海里再现条条金龙。从四面八方向天机先生包围。
陈洛阳远远望着,心道楚皇为了胜过天机先生,确实下了一番苦功。
他对天机先生一身修为造诣的了解,颇有独到之处,显然钻研良久。
但可惜,天机先生的修为实力,着实玄妙莫测。
“有些东西,之前不教应天,是因为他修为境界不够。”天机先生淡然道。
然后,就见那先天八卦图陡然变了模样。
本就简练古朴,这时变得更加简单。
八卦化为四象,但看似简朴古拙的图形,却蕴含更加强大的力量。
远方陈洛阳屏息凝神,静静观战。
方才,天机先生正是凭此先天四象图,与别东来交手,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庞大的金光灵龟顿时再镇压不住,被生生击破龟甲,打得散落成一地金色的流火。
而那一条条金龙,也都被击破。
楚皇身边金光火焰,凝结而成庞大的宫城,抵挡天机先生的攻势,却仍然被对方击破。
“别东来人虽然疯,但一身实力确实非同凡响。
你不同,你性子太急,脚下太飘,有成大器的才具,却都被你自己挥霍了。
纵使我眼下为别东来所伤,你仍然不是我对手。”
天机先生收手。
“李策的前车之鉴不远,你纵想胜我,总不至于要与我拼上性命吧?”
他说罢,转身离开,身形下落,步入群山间的密林里。
其身后,熊熊金光烈焰中,一头凤凰从中飞出,半空身形一卷,现出楚皇的身影。
楚皇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立于原地,注视天机先生离去。
陈洛阳也望着那片密林。
程应天,应该就在那里。
面色苍白的天机先生,行走穿行在密林当中。
走了片刻,前方豁然开阔。
天机先生走出林子,来到空地上,望着眼前一座新建的坟冢,精神微微有些恍惚。
坟前跪着一个青年。
天机先生双眼重新有了焦点,神色复杂望着背对自己的青年。
然后,他视线望向坟冢两旁。
两旁分别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罐子,仿佛两个看守坟冢的守卫。
423.父子
天机先生来到那青年身后。
青年恍若不觉,朝坟冢叩拜三下。
“山静的遗骨,也在这里?”天机先生视线看向坟冢左侧的那个小罐。
青年仍然双膝跪地,这时则直起上半身,开口说道:“既然您不动手,那只好我来。”
天机先生的视线又看向右边一个小罐:“这个空的是留给我的?”
青年答道:“也可能是我自己。”
天机先生言道:“起来说话吧,为了杀我,不惜惊动她的遗骨迁葬,引我来这里,你真剩下几分孝心?”
青年跪着没动:“我只是希望娘亲可以亲眼见证接下来的一切。”
“别疯子人虽疯,但不失磊落,他不和程辉他们一起围攻我,你们没有机会。”天机先生言道:“除了程辉和凌苍以外,还有谁?只他们两人,不足以将我留下。”
他又看了右边那个空的小罐一眼。
只是视线注视,小罐直接化作飞灰消失。
“即便不当着宁儿的面,我也不会伤害你。”天机先生面现疲惫之色,轻轻叹息一声:“昔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你恨我,我无话可说。”
青年又向坟冢一扣首,然后站起,转身看向天机先生。
他相貌更酷肖母亲,整体上看与天机先生相似之处不多。
不过仔细打量的话,两人眉眼之间颇为相像。
南楚皇朝凤翔侯程应天平静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喜欢您的自信,要不然您也不会来这里。”
天机先生看着面前的青年,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五年未见,如今再重逢,我们只能谈这一件事了吗?”
程应天平静的笑笑:“总要有个了结,时间并不能消磨一切,有那么一些事,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沉淀越厚重。”
“我不该把你留给程辉。”天机先生叹息一声。
“你疏忽的事情只此一件吗?”程应天反问。
天机先生的视线转向左边剩下的那个小罐,陷入沉默。
“当年您那一掌要是真的落在她身上,也不会有之后许多事了。”程应天淡淡说道:“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刻每一个瞬间,您都有机会重新选择,但您都放弃了,正因为这样,才无时无刻不提醒我,要为这一天的到来而做准备。”
天机先生有些疲倦的说道:“虽然离开了,但我一直有留心你,你真像你自己所说那样,一心只是准备为宁儿报仇吗?”
程应天微笑道:“我当然有其他目标,有自己的志向雄心。
虽然在你或者旁人眼中,可能是勃勃野心,是卑鄙狡诈不择手段,但对我来说,走自己的路就对了。
有你在,我的道路会顺遂平坦的多,但唯独如此,我不乐意。”
“…………这样吗?”天机先生仰天长叹一声。
他的视线越过程应天的肩膀,望着那坟冢,默然不语。
程应天平静看着对方的面孔,表情比面对山静的时候还要更加淡然。
良久之后,天机先生徐徐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如果是你的话,动手吧。”
这一刻的天机先生应先天,不似政阳城上力抗血河老祖的正道巨头,也不似方才连战别东来、楚皇的凌厉昂扬。
外观上看起来虽然仍是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模样,但却暮气沉重,垂垂老矣。
转身背对程应天之际,丝毫不加防备,也没有任何提劲护身的意思。
空门大开,仿佛引颈就戮。
程应天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外踱步而去。
然后他抬起手,一掌打向天机先生后脑!
天机先生果然不加抵抗模样,任凭对方的手掌打在自己后脑。
掌风凌厉,双方尚未真正接触,天机先生已经可以感觉到死亡的阴影笼罩自己。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回想起的画面,却是儿子刚刚降生时,在襁褓中啼哭的模样。
正心神飘忽时,一片血色突然侵染本来祥和的画面。
天机先生猛然一醒。
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程应天一掌,掌心中现出一副先天八卦图。
正是先天宫嫡传,先天大道藏道理意境的显化。
但是除了先天大道藏以外,天机先生还隐隐感觉到,程应天体内,另有其他传承绝学。
辉煌谱,光明煌。
这不奇怪。
程应天同时身兼先天宫、南楚皇室两脉圣地级别嫡传,天机先生很清楚。
但此刻,他分明感觉自己儿子出手,在先天大道藏和辉煌谱之外,还修习有另一种极为顶尖的绝学。
……凶残,不详,邪厉,血腥!
这感觉,魔道绝学?
……血河剑术?
一念至此,天机先生陡然醒转。
他一身修为早登峰造极,返璞归真。
这时随心而动,劲在意先,先天八卦的光辉瞬间就在他脑后凝聚,挡住程应天击来的这一掌。
仓促之下虽然被程应天击得向前踉跄一步,却也将身后程应天震开。
“你修习血河魔道?”天机先生又惊又怒。
双方对碰一招,天机先生哪怕仓促应变,力量之强也惊世骇俗。
以程应天的身手,全力以赴,都感到吃不消。
他一身修为尽数施展爆发,只这一招交错间,天机先生已经可以判断出,自己儿子的血河剑道修为,绝非偷学或者旁支,而是最正宗的血河嫡传。
甚至,可能是血河老祖血苍穹亲自传授。
红尘十杰当中,天河一脉有“小剑仙”沈天昭,而血河一脉无人入围。
世人皆道,当今之世,血河一脉年轻一代,被沈天昭一人压了下去。
但现在看来,与沈天昭同列红尘十杰的程应天,或许才是血河藏着的那张牌。
“你剑意精纯,非血浩然那般异数,想要练成如此地步的血河之剑,必须苍生之血才能养成,你究竟……”天机先生转头怒视程应天。
对方随楚皇学武,谋划先天宫,甚至想杀他这个亲生父亲,天机先生都还可以忍耐。
但对方沉沦血河魔道,则真的触怒了他。
楚皇落井下石,趁西秦大帝亡故之际袭击政阳城和西秦皇朝,却也仍只是武者与武者之间的较量,不涉及世俗百姓。
可血河一脉传承屠戮苍生,却为天机先生所忌讳。
哪怕不是跟老剑仙关系亲密,天机先生同血河老祖之间也没少交手。
此刻惊觉程应天修习血河剑术,天机先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隐约脑海空白。
程应天则神色平淡,甩了甩震得感觉麻痹的手掌:“皇叔收养教导于我,便是为了今天,然而鸟尽弓藏,在解决你之后,他自然也会顺势解决我。
且不说因为你的缘故恨屋及乌,但只为了程龙元他们,他也不会留我。
我自然要为自己找个新靠山了。”
天机先生此刻神情冷静下来。
但看着儿子的目光也变冷:“那你就找血河?”
“刚才换了一招,您应该也感受到了,我学血河剑术,还算有几分天资,难得彼此互相契合,那就别错过了。”程应天神色如常:“身边的人死了,您最终什么也没干,现在却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成这样?”
“不是只有你我才有父母妻儿,会为了失去身边的人而悲伤愤怒。”天机先生徐徐说道。
“放心,我这条命,仍然是你们母子的。”说着,他迈步向程应天走去。
但一身气势,与先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
不仅不再落寞低迷,甚至比方才跟别东来还有楚皇动手时,还要更加凌厉骇人。
程应天微微一笑:“您这是打算带我一起上路,去跟娘亲一家三口团聚?”
“你投西秦,投东周,都不要紧,但这条魔道,是你自己选的。”天机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抬掌朝程应天抓去。
程应天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他双掌交错间,道道金光烈焰涌现,然后在半空里化为一副由光明煌组成的先天八卦图。
先天八卦图运转之间,滔滔血河流淌,剑气森寒。
天机先生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的儿子,武道天赋悟性卓绝,竟隐隐将辉煌谱和先天大道藏的力量意境合一。
假以时日,血河一脉的剑意,可能也会被融入进去,自出机杼,创出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旷世绝学。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未来成就,最低不会低于他应先天这个当父亲的,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
但这欣慰和喜悦,马上就被郁愤所取代。
眼前的儿子,天资越高,实力越强便为祸越厉害。
将来可能青出于蓝胜过他这个父亲,也可能会是个更胜血河老祖的大魔头。
一念至此,天机先生心肠变硬,手下不再容情。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那座新坟,忽然裂开。
然后一具曼妙的身影,从中飘然而出,一掌打向天机先生。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先天八卦图,天机先生不禁一怔。
可就是这微微一怔的功夫,面前红颜,瞬间化为白骨。
原先的血肉皮囊,尽数化为血水。
继而,变作浩荡血河,贯穿天机先生的身体!
424.至尊传人,可为公证
察觉程应天身怀血河剑术的那一刻,天机先生心中就响起警钟。
今天的敌人,很可能有先前在政阳城刚刚交过手的血河老祖!
对方从政阳城离开后,并没有扑向东周或天河,而是径自来到南楚这边,伏击他应先天。
那是当今红尘界里,魔道中堪称前三的人物,成名千年以上,最老牌的巨擘强者。
除了叶天魔外,红尘里诸巨头没谁能压住血河老祖气焰,天河老剑仙与之斗了千年也没能胜出。
政阳城上空交手,天机先生便知,对方非楚皇和黑水绝宫宫主凌苍可比。
是以在出手抓向程应天的同时,天机先生便在提防血河老祖突然现身。
结果对方真的出现了。
可是现身的方式,却让天机先生措手不及。
当坟冢破开之时,天机先生都没有察觉血河老祖的存在。
对方,利用某种特殊法门,瞒过了他的感知。
而那个熟悉的倩影出现,则让天机先生完全愕然。
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昔日爱人未死,恨他恨到极点,一直骗过他,就等着现在这样一个亲手杀他的机会。
顶尖高手相争,往往只争一线之差。
天机先生本就跟别动老闹了个两败俱伤,不复昔日巅峰状态。
而对方却是积蓄已久的全力暗杀。
这种情况下,天机先生还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自然不可能再及时应变。
此刻袭击他的人,可不再是武圣境界的程应天,而是一个他鼎盛之时都必须全力迎战的盖世老魔。
天机先生仓促之下,先天八卦图已经凝聚护住胸前。
但恐怖血河还是仿佛利剑一样,洞穿其身体。
血河中,升起一个人影,正是当代血河老祖。
血河一脉第九代掌门,“血染苍穹”血苍穹。
这成名超千年,如今红尘里辈分最老的巨头之一,外观年龄同天机先生相仿,都是四、五十岁年纪,此刻静静看着天机先生。
天机先生胸前和背后,同时出现四象图形,前后一起,将那贯穿他身体的血河截断。
视线望向血河上方那具白骨,就见程应天身形飘退,半空中将白骨接住,然后重新送入裂开的坟墓内,然后将之掩埋。
天机先生看着程应天,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
不是为了对方联合外人一起弑父。
而是因为,眼前坟冢不是假坟。
那具白骨,真的是他昔日爱人,也就是程应天亲生母亲,昔日先天宫弟子何宁的遗骨。
程应天挥挥手,泥土自动合拢,坟冢焕然一新。
迎着天机先生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想来娘亲很乐意亲手送你这薄情人下地狱。”
天机先生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
连续遭到别东来与血河老祖重创,他脸色惨白之余,更隐隐浮现一层黑气。
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更是难以愈合,始终在不停汩汩流血。
但他目光此刻彻底冷静下来。
除了面前的程应天同血河老祖,天机先生能感觉到另有人从身后靠近。
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那是楚皇程辉。
楚皇静静站在天机先生背后,面无表情。
天机先生没有转头,只静静看着程应天与血河老祖。
恢复冷静之后,先前很多困惑也大多有了答案。
对方借助何宁的遗骨做掩饰埋伏暗算,甚至血肉衍化,变作何宁生前模样,让他吃了大亏。
但作为红尘界里先天大道藏修为实力最高的人,即便有伤在身,也不至于认错昔年爱人。
对方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原因应该在于,除了何宁遗骨外,还有程应天提供一点心血精华,融入那骨血中。
一脉相承的血裔影响干扰下,才让天机先生一时间失察翻了船。
“提供心血精华给他,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后果。”天机先生此刻看向程应天,神情平和冷静。
程应天微笑道:“我从没打算背叛师门,会有什么后果?”
血河老祖同样微笑:“是啊,会有什么后果?”
天机先生点点头,不再言语,视线也不再看程应天,而是盯着血河老祖。
如果只是程应天一点心血帮助,天机先生仍不至于吃这么大的暗亏,差点被血河老祖一剑阴死。
纵使有何宁遗骨掩饰,让天机先生一时间无法察觉是血河老祖,但在动手之前,天机先生早就会发现坟墓里有异样。
对方还有其他手段,影响他的判断。
是什么?
他思索间,面前的血河老祖,却再次动了。
凌厉剑光,化作滔滔血河,再斩天机先生。
天机先生沉着应战。
不过他此刻重伤疲敝之身,实在难以敌过神完气足的血河老祖。
而楚皇,也在此刻出手,金光烈焰凝结成金龙,从后方扑向天机先生。
天机先生将四象图展开,全力与敌周旋。
他并不以“太阳”守正辟邪对抗阴邪的血河,也不以“太阴”至阴至寒压制炽烈的光明煌。
放弃跟对手硬拼,转而以“少阴”对阵血河、“少阳”对阵光明煌,周转双方力量借为己用,减轻自身压力。
不过两个对手实力都极强,天机先生也少有周旋的余地。
自身重伤的情况下,他想要换对方同归于尽,都没有充足把握。
但天机先生一身修为实力着实精妙。
天穹之上的战场里虚晃一枪之后,让过两个对手的夹击,目标直指地面山林中的程应天。
血河老祖同楚皇的攻击立马落下。
但天机先生攻击程应天的动作,仍然是虚晃。
此刻他将影响自身的负面情绪驱逐于外,转而冷静的处理当前战局。
“少阳”周转楚皇光明煌的力量,这一刻骤然化作“太阳”,全力反击血河老祖。
血河老祖身经何止百战,滔滔血河一卷,将天机先生的反击兜住不说,更连消带打,重新抢回主动攻击的势头。
可就在这一瞬间,天机先生有了新发现。
血河老祖身上,竟似乎有某件宝物,上面天河剑气勃发。
“你怎么会有天河剑器?”天机先生心中一惊。
对方先前隐藏,如此近的距离下,他没能早早察觉,这一刻终于找到原因。
那件天河之宝,同血河老祖的剑意相互冲克,反而消弭。
血河发源自天河,红尘皆知。
但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早已经是两种存在。
血河祖上早没有天河宝物流传,血河上下包括血河老祖在内,也不可能炼制天河宝物。
那现在,血河老祖究竟是什么手段?
天机先生悚然而惊。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猜测。
但一时间容不得他继续思考。
血河老祖微微挑眉,似乎察觉天机先生的动向。
老魔头脸上似笑非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加紧同楚皇一起攻向天机先生。
天机先生收敛纷乱的心思,重新恢复冷静,但心中想法已变。
他本在寻找跟对手同归于尽的机会。
现在则变为突围遁走。
天河里,有问题。
这个层次的宝物,不是天河中随便谁就能炼制。
他信得过老剑仙为人,但是天河里其他人呢?
心念变动,天机先生面上不动声色,冷静寻找机会。
他当即搏命姿态,猛扑楚皇。
不仅仅是因为楚皇实力弱于血河老祖,更因为两个对手当中,楚皇肯定是更惜命的那个。
准确说来,楚皇连受伤都要尽力避免。
否则等他们真杀了天机先生后,血河老祖怕是会立即翻脸,把前一刻的这个盟友一并干掉,送兄弟二人一起上路。
天机先生拼着再挨血河老祖一剑,添了新伤势的同时,却也借到对方部分力量,以同归于尽之势,猛冲向楚皇。
楚皇果然一改先前凌厉势头,避让天机先生锋芒。
结果天机先生再次虚晃一枪,突然改了先前顽强的模样,身形一闪,在虚空里远远遁走。
一瞬间,天机先生爆发自己全力,先天四象图在虚空里炸裂,整个人像是无视空间距离一样,瞬间消失。
楚皇追之不及,只得停步。
血河老祖则看向程应天。
“师尊请放心,信我送出去了,应该没问题。”程应天颔首,望着天机先生消失的天空:“他命已绝。”
…………
天机先生遁走,突然感觉周围空间凝滞,像是形成无形的壁垒,阻挡他挪移飞遁的去路。
这手段,他并不陌生。
古神教,神武魔拳,“皇天”。
甚至对方的出现,也并完全出乎他预料。
虽然他很希望对方永远不出现。
天机先生身形在半空里停下。
先前他重伤之下,面色白中泛黑,此刻却变作不健康的殷红。
前方天际,半空中暗金色的光芒一闪,现出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男子。
正是红尘古神教总教教主,“再世神魔”江懿。
江懿温和的笑着:“应先生,又见面了。”
先前政阳城上,天机先生赶到相助老剑仙,呵斥江懿。
东周女皇抵达之后,更是一起联手将血河老祖、江懿、楚皇一起赶走。
可惜真正应了一句老话,风水轮流转。
彼时的三个对手,离开西秦后,全都马不停蹄,齐聚南楚,并最终要断送他应先天的性命。
江懿、楚皇出手,天机先生多少有点预感,但漏算程应天同血河老祖的关系,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虽然冲出血河老祖与楚皇包围,但他伤势进一步加重,再冲不过江懿这一关。
不过天机先生此刻心平气和,也无窘迫之感。
“听云老提及,至尊终于出关了,还正式收了一名传人,名叫陈洛阳,眼下就在古神教?”他平静问道:“不知可否一见?”
江懿语气如春风拂面,不带丝毫杀气:“如果至尊要干涉,应先生你今天肯定不会有事,如果至尊无意插手,应先生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比较好。”
天机先生言道:“你误会了,我自知今日气数已尽,并没有抱活命的希望,只是打算做个交易,陈洛阳乃至尊传人,我想请他做公证。”
425.改天换地第一击
江懿看着面前的天机先生,神情玩味:“交易?”
“我希望你们古神教,能帮我送信给天河的云老。”天机先生说道:“作为回报,我也有一个关于古神教的消息给你。”
江懿注视天机先生,天机先生平静与之对视。
半晌后,江懿微笑道:“随我来。”
天机先生平静的跟在江懿身后。
他取出一个小瓷瓶,然后从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其面色那不正常的殷红,渐渐消退,变成一片惨白。
对方的动作,江懿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阻止。
天机先生并不是在借口拖延时间。
本就被别东来击伤的情况下,要害再挨血河老祖两剑。
为了从血河老祖与楚皇的围攻下突围,强行爆发力量,事后伤势进一步加重。
其眼下伤势之重,完全不是这短短片刻可以恢复,服下的灵丹妙药,也只是暂时稳住伤势,不至于继续恶化。
天机先生随江懿一起来到一片群山间,然后便即停下。
所处地方,仍然是南楚地界。
距离方才大战之地并不很远。
陈洛阳收了穹天石,出现在二人面前。
一见面,江懿首先开口说道:“虽然敌对,但应先生你一代人杰,有什么未了心愿便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为你办到,洛阳可为见证。”
“虽正魔殊途,但必须说,阁下好气度。”天机先生言道:“不过,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陈洛阳仔细观察天机先生的状况,闻言脑袋转了转,大致猜到是怎么个情况。
看来,双方达成一场交易。
自己堪为见证,说明天机先生知道他跟所谓“魔尊”的关系。
“天机先生,久仰。”陈洛阳收敛心思。
“对陈小友你的大名,我才听不久,却到下一世也未必会忘。”天机先生面色苍白,但神情平和的笑笑:“若不是你,吾儿应天今日怕是杀不得我,唯有抱憾而归。”
江懿或许仍然会来,但如果不是陈洛阳,之前便不会有别东来。
没有先跟别东来拼个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血河老祖那伏击的一剑未必能成功。
即便成功,效果也绝不会那么好。
“是天机先生您自己给机会给的好。”陈洛阳淡然道:“如果有的选,我们更愿意目标是楚皇程辉。”
江懿在一旁微笑不语。
之前得到陈洛阳的传讯,他从政阳城离开,便一路直奔南楚。
一封看似没头没脑的信,落在古神教手里,标明了今日的地点和大致情况。
陈洛阳只看一眼,就判断出寄信人是程应天。
共同参与先天宫之变的二人间,生出一种默契。
江懿同陈洛阳暗中赶到这里,果然等到这一场大戏。
陈洛阳也可以淡定的解释自己如何知道程应天的下落。
他方才所言也是实话。
了解到天机先生同先天宫前任宫主山静貌合神离,恩怨难解的真实关系后,这一趟过来,目标就不一定必须是天机先生。
关键是一击必杀的机会。
或者说,看谁给机会。
今日,注定有巨头强者要陨落!
哪艘大船先漏水,哪艘便最终沉没。
如果有的选,干掉楚皇程辉,对古神教来说最为有利。
可惜楚皇一直很谨慎,行踪都不轻易漏,同天机先生交手也是未虑胜先虑败。
提防血河老祖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提防江懿与别东来?
而天机先生则一步步踏入陷阱。
一个为了他编织多年的陷阱。
先天宫之变,不过是为了推开这扇大门而已。
在天机先生当真进门那一刻,结局便已经注定。
当然,对陈洛阳来说,是天机先生还是楚皇,分别不大。
重要的是,他脑海中白玉瓶里的暗金琼浆,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增长。
而古神教也将除去一个强敌。
再有政阳城上那种情况,少一个碍事的人。
接下来,也方便古神教打先天宫的主意。
“会有今天,是我咎由自取,我自己没什么好怨的,只是心痛应天,他今日误入歧途,很大责任在我。”天机先生平静的说道。
他轻轻摇头,然后看向江懿:“我想托阁下,代我传信给天河,向云老说明两件事。
其一,吾儿程应天,除了身兼我先天大道藏传承和南楚皇室辉煌谱外,还是血河老祖嫡传弟子,血河剑意精纯无比……”
天机先生稍微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能有那般造诣的血河剑道,剑下人命,怕是难以计数,他……是血河新一代真正的传人,同境界下,无出其右者。”
江懿颔首。
不用陈洛阳多言,只看血河老祖今天出现伏击天机先生,跟程应天关系就绝对不浅。
“其二,血苍穹手上,有一件天河剑器,极为精湛正宗,必为天河嫡传所祭炼,而且,祭炼这剑器的人绝非等闲,不是一般武圣可以做到。”天机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当为天河宿老。”
陈洛阳突然出声:“也可能是云老前辈。”
“我信得过云老为人。”天机先生言道:“如果我真的再次看走眼,云老眼下重伤,二位也不必担心加害灭口的问题。”
江懿点点头:“我答应你,会第一时间将这两件事,当面转告云老本人。”
天机先生意图让老剑仙提防血河,清查天河内部,送信肯定要讲时效性,否则没意义可言。
江懿既然答应他,便不会在这方面再拿捏或者玩文字游戏。
陈洛阳则说道:“承蒙先生信任,我愿做公证。”
“谢谢二位。”天机先生看向江懿,继续说道:“作为回报,我也送你一个消息,之前你闭关的时候,你古神教的郑池,曾寻访于我。”
江懿不动声色:“郑师兄人老心不老啊。”
陈洛阳在旁边静静听着。
“落日王”郑池,古神教屈指可数的宿老,昔年曾经跟江懿竞争教主之位。
郑池如今的尊号“落日王”,乃是他竞争教主之位失败,在江懿登上教主之位后改的。
曾经,他和江懿并称于世,是当时那个时代古神教最出色的传人。
常言“天无二日”,而在那个时代,古神教中流传“天有二日,双阳争辉”的说法,指的便是江懿和郑池。
后来江懿胜出,郑池则骤然低调,深居简出,“影皇”、“落日王”等名号不胫而走。
如今的郑长老,在教内长期闭关潜修,少问教中事务。
唯有教主江懿亲自下令,或者江懿闭关,诸长老和诸首座组成神魔联会时,郑池才会出山。
时间稍微长了,陈洛阳此刻也已经知道为什么练步一身为红尘十杰之一,古神教这一代后起之秀中的最强者,却常年在神魔宫赋闲。
她正是郑池一脉的传人,所以才略有尴尬。
不过陈洛阳干掉林岩,帮了她一把。
她和另一个神魔宫里赋闲的武圣洪彪,谁更适合补上朱雀殿首座的位置,现在教里不必再争议了。
青龙殿和朱雀殿,刚好一边一个。
练步一直接补了对外的青龙殿。
但现在看来,郑池的心思似乎并不安定?
当然,天机先生所言,不一定就是真相。
但观其为人,说话可信度着实不低。
然而,天机先生接下来的话,才更为石破天惊。
“此外,郑池很可能修成你们古神教神武魔拳中的一式‘女娲’。”天机先生言道:“我没有真正见过‘女娲’,但观其出拳,与传闻酷肖。”
神武魔拳最强三式之一,犹在“皇天”、“少昊”、“神农”之上的“女娲”!
不同于“神农”,“女娲”曾经在红尘界古神教历史上昙花一现,然而却又断了传承,让古神教之外的人都为之惋惜。
眼下,居然重现人间了?
陈洛阳心中也微微震动。
“女娲”的拳谱,他有。
他关心的是,修炼“女娲”入门所需的宝物。
郑池找到了?
江懿同天机先生对视,面上古井无波,猜不透他是否早就知情,只是静静说道:“谢应先生提醒,我回去留心一下。”
“不谢。”天机先生点点头,然后便闭上眼睛。
陈洛阳表情无悲无喜,平静看着江懿一拳落下。
…………
程应天将山静的骨灰坛,摆在母亲坟前,使之像侍女护卫一样守坟。
楚皇程辉静静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他眼前浮现一个执拗却冷静的男童。
记得那时,对方九岁。
却清晰有条理的向他讲明身世来历,并且明确表示不愿意继续跟其父亲应先天一起生活,而想要认祖归宗,重回南楚皇室。
其后天机先生应先天几次想要接孩子回去,却都被孩子自己拒绝。
程辉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他安排新的宗室身份。
孩子天资卓绝,程辉亲自教导。
有很多次,他甚至动了直接将对方收于膝下的念头,却都止住了。
他很早便有预感,今日终将到来。
但从前的那个孩子,却也早已脱离他的掌控……
楚皇转头看向一旁。
血河老祖正看着他微笑。
楚皇心中戒备,面上淡定自若:“恭贺尊驾,得到这么出色的传人。”
“过奖了,倒是我有个忙,想请阁下相助。”血河老祖笑道。
426.杀父之仇
“有话不妨直说。”
楚皇注视血河老祖,提防对方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血河老祖语气则很恬淡:“今日发生的一切,应先天有可能泄露出去。
小徒眼下正在修行成长的关键时刻,不宜受外界过多打扰,所以想劳烦阁下相助,像过去几年那样,一起为小徒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楚皇审慎的看着对方。
这意思,就是让他帮程应天做背书,暂时仍然隐瞒今日发生一切,隐瞒程应天的真实身世,也隐瞒同血河的关系。
在这方面,楚皇远比其他人方便,能起到的作用也巨大。
照这意思,对方眼下,似乎没有再跟他动手的打算。
但楚皇心中警惕心不失。
说不定这反而就是动手的前兆。
不过血河老祖神情淡然,就这么静静站在原地,一片祥和。
程应天为母亲的坟冢重新打扫过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束手而立。
楚皇看着程应天的视线里,闪过复杂光彩。
如果没有血河老祖,他确实可能卸磨杀驴,干掉程应天斩草除根。
对方不仅仅威胁程龙元等人,假以时日,威胁的很可能是他程辉本人。
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强,野心更大。
现在有血河老祖在,楚皇不会轻易动手了,否则即便能成功,对方也会以大欺小强杀他南楚的继承人。
但他同样不会留程应天继续在南楚安生当小侯爷。
既然是血河正统传人,那就老老实实认祖归宗回血河去吧。
“可怜我大楚连番遭劫,死伤惨重,元气难复,朕也膝下空虚,几个孩儿都相继遇难。”楚皇不咸不淡说道:“如今我朝风雨飘摇,怕是会耽误了令高足。”
血河老祖闻言面不改色,看向程应天。
程应天言道:“陛下多虑了,无论在公还是在私,臣都不会对大楚不利。
大楚连番遭劫,也只是一时风雨而已,陛下您春秋正盛,大楚接下来必将更加繁荣。
臣心中确实有一个目标,但无意同大楚为敌。”
“目标……”楚皇深深看了程应天一眼。
程应天微笑:“家父家母皆出身自先天宫,昔年山静因为家父才坐上先天宫主之位。
不是她,也是家母,怎么都轮不到游浩。
现在,该是先天宫重回正主掌握的时候了。”
楚皇不为所动:“接下来呢?先天宫之后,你的目标又要指向哪里了?”
“古神教的江教主和陈副教主,守在外围,家父终究过不了这一关。”程应天说着,抬起手。
他手中悬着一根坠饰,核心一点晶石殷红如血。
但此刻这晶石上现出裂缝,使得晶石看上去黯淡无光。
楚皇程辉看着晶石,心中五味杂陈。
压制他一生,让他抬不起头来的那个人,终于还是死了。
死在别人手里。
他参与导致了对方的死亡,但哪怕对方到死,他也没能胜对方一次。
程应天看着那吊坠,继续说道:“我们父子虽然失和多年,但毕竟血浓于水,待我学艺有成,杀父之仇,自然是要找古神教了断一番。”
他抬头看向楚皇,单膝跪地,恭敬说道:“臣知先父乃先皇血裔,但出身不光彩,本朝一直讳莫如深。
但他如今人已不在,还望陛下垂怜,能念血亲之情,助臣报仇,臣铭感五内。”
楚皇静静看着程应天,半晌后说道:“应先天,同我大楚早已无关系。
不过,你忠心勤勉,乃我大楚栋梁,要寻古神教报仇,朕自会支持。
平身吧。”
“谢陛下。”程应天站起身来。
楚皇静静看着程应天。
以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对方应该知道,方才一番作态,实则更容易让他警惕。
明知故犯,是因为有血河老祖在一旁,还是故意将一番缺点暴露在明面上,好让人安心?
这番作态,才是诚意的表示?
楚皇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么,古神教之后呢?”
“太久远的事情,臣还没来得及考虑。”程应天答道:“要得回先天宫,也不可操之过急,还需等些时候。”
“嗯?”楚皇眉头微微蹙起,从对方的话里,他听出几分特殊的意味。
程应天笑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楚皇心中猜测:“陛下容禀,臣发现,游浩他们似乎另有所谋,只是尚不明其中细节,还需要查证。”
楚皇看着面前年轻人,沉吟不语。
对方是真不知道细节还是装不知道,恐怕还不好说。
但先天宫里,乾天长老游浩等人,应该确实在图谋什么,楚皇程辉也收到一点风声,但确实不明具体细节。
可只要想想游浩等人最急需什么,就隐约能猜出一点端倪。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目标,除了先天宫本身,这恐怕也是重中之重。
对南楚来说,同样该关注。
眼下,不跟血河撕破脸为妙。
刚才天机先生一口叫破血河老祖身怀天河剑器,也让楚皇听了暗自惊心,浮想联翩。
联系天河老剑仙受伤的事情,对血河来说,接下来的重心想必也在天河那边,不至于危及南楚。
但也需提高警惕,防止对方声东击西……
楚皇思索间,血河老祖这时开口说道:“不会让阁下白白帮忙,我血河也准备了点小心意。”
程应天闻言,便取出一只锦盒,呈献到楚皇面前。
楚皇谨慎的检查了一下后,沉吟着说道:“应天你身上的血河剑道修为,瞒不过一些人的眼睛。”
“能瞒过大部分人,臣就心满意足了。”程应天答道:“先父能传消息的人,估计只剩下古神教中人,但作为杀害先父的凶手,他们说话的份量,太轻了。”
他微笑道:“祸乱先天宫,杀死前任宫主山静,然后又杀害先父,紧接着诬陷挑拨我大楚内乱,一连串针对正道的手段,魔教所图非小,天河的云老与其他正道前辈,都要警惕才是啊。”
楚皇徐徐颔首:“应天所言不错,我大楚与魔教世代为敌,尤其要警醒。”
“陛下圣明。”程应天恭敬一礼。
一旁的血河老祖静静看着,微笑不语。
…………
陈洛阳旁观总教教主江懿亲手安葬天机先生。
一位正道巨头,陨落于他的面前。
自己脑海中白玉瓶里的暗金琼浆,果然暴涨,涨幅夸张。
先前追加下注程应天,果然赢了个盆满钵满,一本万利。
四大巨头先后出手,多方共同的默契与合作下,让红尘正道十大高手缺了一角。
对整个红尘界来说,这都将是一场地震。
之后还可能有更多连锁反应。
未来回头再看,这将是不逊色天魔重新现世的一场巨变。
在很多知情人心目中,程应天是最关键的角色。
作为纽带,连接起南楚、先天宫与血河,甚至同陈洛阳、古神教搭上线。
最终杀局,使得天机先生陨落,也是多亏他的一些准备,否则今日未必一定能将天机先生留下。
但还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事。
陈洛阳此刻便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将西秦大帝同天魔的关系告知别东来,此事便不会曝光。
之后便也不会有政阳城之战。
西秦许多人的命运不至于改变,而先天宫内外的程应天等人,也未必会有如今的机会。
陈洛阳静静看着天机先生身形消散,心中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他收敛纷乱的心思,冲江懿问道:“去天河送信的事,不知您如何安排?”
“我会亲自走这一趟。”江懿言道:“洛阳如果有闲暇,可有兴趣与我同行?”
陈洛阳点点头:“自无不可,既然答应天机先生临终所托,当言而有信。”
江懿微微一笑:“就怕咱们是人微言轻,相信本教击杀天机先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红尘。
届时咱们上天河示警,怕是会被当成诬告,示警不成,起到相反的结果。”
陈洛阳淡然道:“那您刚才何不留下天机先生的性命,然后招天河中人来见他?”
江懿微笑不语,看着陈洛阳。
陈洛阳也笑了笑。
对方信与不信,对天机先生来说很重要,但对古神教来说,并不重要。
爱信不信。
出了事,吃亏的又不是古神教。
陈洛阳甚至怀疑,江懿更希望对方不信他所言。
他一点都不会感到憋闷委屈。
天河、南楚都乱起来,古神教在一旁更有利于从中取利。
“其实,我觉得应先生另有打算,这让我很好奇,更有兴趣亲自走这一趟。”江懿言道。
陈洛阳微微颔首。
天机先生的安排,倒更像是看重江懿给天河送信这个过程,信息内容不重要,只要有这个动作,他就笃定天河会警醒。
可能,他也没有真的将话完全说尽?
陈洛阳与江懿,一起上路,北上前往天河。
“那么,有关本教那位郑长老?”陈洛阳问道。
“郑师兄的心思,我一直都有所了解。”江懿言道:“不过有关‘女娲’的事,此前倒确实不曾听说,稍后要留心一些才是。”
陈洛阳微微颔首。
当二人抵达天河之时,红尘界上下也都被一个消息震撼。
红尘正道十大强者之一,“天机先生”应先天陨落。
427.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秦皇都政阳城一战,天魔重现人间,惊天动地。
不过,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关于西秦大帝,目前主流的说法,都没有确定其死讯。
因此政阳城大战过后,红尘里最顶尖的诸巨头,并没有因此缺位。
可是哪曾想,就在政阳城大战刚刚结束几天后,大家都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际,突然传出天机先生的死讯。
红尘上下,尽皆震惊。
相对而言,天机先生常年漂泊在外,如闲云野鹤般难觅踪迹,不似小西天普慧方丈、青牛观观主又或者三大皇朝帝皇那般存在感十足。
但其个人实力,却无人敢于轻视。
早在这次政阳城大战,对抗血河老祖之前,天机先生便有诸多传说,无不彰显其在红尘正道十大强者中也位列前茅的实力。
政阳城一战,他也不似老剑仙、普慧方丈那般遭受重创。
可结果老剑仙、普慧方丈都没事,反倒是天机先生陨落了。
这让听到消息的众人,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消息众说纷纭,乱成一片。
但据说起因是天机先生的夫人,先天宫宫主山静,遭了古神教毒手,因古神教而遇难。
天机先生寻古神教麻烦之际,却连遭伏击,陨落于别东来、血河老祖、古神教教主这三大魔道巨头车轮战之下。
让无数正道人士,惋惜不已。
天机先生的陨落,也让红尘人心不安,不知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
天魔重现,西秦大帝失踪,天机先生陨落,天河老剑仙重伤,红尘里一时间呈现道消魔长之势。
就在这样的局面下,陈洛阳同江懿,来到东周皇朝地界,前往天河一脉传承山门所在。
远远望去,如仙山一般的存在,自半山腰间起始,可见一条悬空的河流包围环绕。
大河水势滔滔,仿佛将方圆千里以上地界,都化为一片泽国,犹如在大陆之上,悬空漂浮海洋似的。
河水蜿蜒盘旋,一道道向上,远远望去,仙山仿佛被笼罩在水底世界里。
而那滔滔河水中,还可见星光点点,不停起伏,玄妙自生。
陈洛阳和江懿没有隐藏行迹,大摇大摆来到山外。
很快,便有一道剑光,如迢迢天河般,飞到他们面前,然而停下。
剑光收敛,现出一个白衣青年。
正是先前在政阳城时见过的“天河剑”沈天昭,有“小剑仙”的美誉,天河年轻一辈,乃至于如今整个红尘界里年轻一辈最出名的剑道天才,位列红尘十杰,公认将来继承老剑仙衣钵的传人。
“江教主,陈副教主。”白衣青年审慎的看着他们二人:“家师身体不适,恐怕无法招待二位贵客。”
“我等受天机先生临终所托而来。”江懿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沈小友帮忙通传一声,见与不见,请云老拿主意。”
沈天昭未及回答,那仿佛悬空海洋一般的天河里,便即传来老剑仙的声音:“天昭,请客人进来。”
“是,师尊。”沈天昭便向陈洛阳二人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天河般的迢迢剑光,仿佛化作桥梁。
沈天昭接引二人,步入天河范围内。
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
天河素来人丁单薄,眼下应该还有一部分人在西秦帮忙,是以山门相对空虚。
偶然遇见的几个人,看见江懿和陈洛阳,面上都露出愕然之色。
而看向陈洛阳的目光,愕然之余,有些人隐隐流露出愤恨之情。
对于红尘古神教教主“再世神魔”江懿这位红尘魔道十大强者之一,天河中人绝不陌生。
就算没有当面见过,但至少也知道对方外貌形象。
至于另外一边的陈副教主,天河中人恐怕还要更熟悉一些。
天河一脉第十四境嫡传,于涛。
天河一脉第十五境嫡传,高南斋和杨玄。
天河一脉第十六境嫡传,乐航。
尽皆陨落于陈洛阳之手。
其中杨玄号“银河剑”,乐航号“星河剑”,几乎都可以说是同境界下天河最杰出的弟子。
结果全都断送在红尘下一方天地里。
天河年轻一代不说彻底凋零,也是元气大伤。
除此以外……
“对了,贵派有一位传人,名唤王地,不知眼下如何了?”陈洛阳一边走,一边貌似随口问道。
沈天昭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陈洛阳。
“劳陈副教主关心,王师兄正闭关潜修。”
陈洛阳颔首:“希望今后有缘再见。”
江懿表情似笑非笑,看了陈洛阳一眼。
身为古神教执掌者,对于其他更大圣地涌现出值得关注的俊杰,他多少都有数。
某位姓陈的副教主,方才着实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天昭天资卓绝,实力惊人,甚至有传闻其红尘第四剑的美誉。
但其性情内向,不善交际,少有亲近之人。
同门中关系较近的人,除了其恩师老剑仙以外,便首推“大矩剑”王地。
两人入门前便相识,入门时间也相近,一直是焦不离孟的挚友,剑道天赋都出众,少年时一起成名,合称“顶天立地”。
但随着时间推移,王地修行进步速度渐慢,被沈天昭越甩越远,两人渐渐拉开差距。
不过这么多年来,双方感情不减,仍然是最要好的挚友。
而现在,红尘里许多人都知道,王地之所以江郎才尽,渐渐掉队的原因,并非他真的才华耗尽,而是……
没用对地方。
或者可以不客气的说一句,天河,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真正适合他的是血河。
一朝改弦更张,便即立地成圣!
但这对于一个天河弟子来说,如此事实真相,就实在太尴尬了,简直堪称悲剧。
天河上下,为此着实闹了一场乱子。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造就这场乱子的人,就在沈天昭面前。
正是因为在神州浩土里碰上陈洛阳,面对陈洛阳带来的死亡威胁,天河传人王地与血河传人血浩然互换剑法。
齐齐脱胎换骨,杀出生天从神州浩土脱险的同时,也成为不容于师门的离经叛道者。
陈洛阳来红尘界后,有听说天河一脉拿下了王地,不过最终没有清理门户,而是将之带回天河看管。
看来,他们还是希望能矫正王地,重归正途。
陈洛阳与江懿,跟着沈天昭一路向前。
他忽然心有所感,转头看向一边。
在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麻布长衣的老者。
两人目光一对,陈洛阳淡淡一笑,昔日神州浩土的剑皇陶忘机则神色略微复杂。
陈洛阳点头微微致意,然后收回目光,随沈天昭一同向后山走去。
到了后山,步入一间小院。
“咔嚓咔嚓。”
陈洛阳二人的注意力,首先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吸引。
听着,像嗑瓜子……
陈洛阳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外观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坐在石桌边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旁边桌上则已经堆了不少瓜子皮。
桌子另一边,则坐着一位老者,正是老剑仙。
只是配上桌子对面的状况,整体画风有些叼诡。
说起来,那少女模样的女子,陈洛阳其实也见过对方画像,认得对方身份。
红尘界目前最年轻的巨头人物。
东周女皇,许若彤。
如果消息没错,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当然,外观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十岁左右。
不过看着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瓜子皮,陈洛阳还是有些出乎预料,没想到对方画风是这个模样。
江懿则已经见惯不怪,微笑道:“原来周皇也在。”
面前的女皇把嘴里东西咽下:“天机先生那边失算一招,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云老步天机先生后尘。”
“江某,也正是受应先生临终所托,为此而来。”江懿笑着点头。
老剑仙说道:“江教主,陈小友,恕老夫有伤在身不便起身相迎,二位请随便坐。”
听见老剑仙对自己的称呼,陈洛阳目光微微一动。
对方这是把他跟古神教区分开来了。
其中分别,可是很大的。
天机先生虽然请他这位传说中的至尊传人做公证,但这其中公证力度,是个很值得说道,可上可下的事情。
不仅仅一个副教主的位置,还有政阳城、先天宫两战,都显得他和古神教走得很近。
他又没怎么证明过自己的信用和操守。
给别人做公证也就罢了,给同为古神教的江懿做公证,别人信不信,那就要看听者自己做判断了。
南楚、血河那边大肆宣扬天机先生死在古神教手里,底气便在于此。
不过现在,只听老剑仙的称谓,陈洛阳和江懿,便大致把握到对方几分态度。
只是,其中原因呢?
陈洛阳二人面上不动声色,分别坐下,同老剑仙、女皇一起占据石桌四方。
“本教同应先生是敌非友,但即便是敌人,也当得起本教礼遇,因此我今日特意前来完成他当日未了心愿,带两句话给云老。”江懿言道:“洛阳当时也在场,得应先生相托,以作公证。”
老剑仙颔首:“江教主请说。”
428.遗物
江懿,把天机先生托付转告的话,转给老剑仙。
老剑仙听完后,微微叹息一声。
“当年之事,想来除了山静外,程应天将应先生也恨上了吧?”江懿徐徐说道。
老剑仙点点头:“不无可能。”
程应天因天机先生不杀山静而与天机先生脱离。
相较于楚皇来说,天河老剑仙同天机先生关系更亲近,但程应天不选天河而选南楚作为自己下一站,可能从那时起,在他心目中,便在期盼今日的到来。
从孩提时起。
只是彼时,无人料到如此发展。
老剑仙与天机先生,算是志同道合的忘年之交,此刻听了江懿转述天机先生临终的话,一时间唏嘘不已。
然后,老者看了看陈洛阳同江懿,微微苦笑说道:“与血苍穹串通勾连者,不是老夫。”
陈洛阳二人闻言,不禁莞尔。
江懿微笑:“云老为人,我自然信得过,反倒是您信我所言,让我受宠若惊,看来要多谢洛阳才是。”
老剑仙则看向陈洛阳,微微歉然一笑:“陈小友乃至尊传人不假,不过看得出,陈小友很有自己的想法。”
陈洛阳神色泰然自若。
对方话里意思其实便是,至尊和至尊传人是两个概念,尤其这位至尊传人并非处于超然各家之外的立场,而是入世行走,有自身诉求,与古神教走得很近。
不说别的,他这至尊传人,之前已经杀了天河多少弟子了?
这一点,陈洛阳自己心知肚明,江懿同样也很清楚。
他们相信天机先生本人应该也了解这一点。
既然如此,天机先生为何又如此笃定?
“先天信重二位,相信二位乃守诺之人,会如约来天河见老夫。”老剑仙恬然道:“至于江教主如何取信于老夫,说来让二位见笑,只要江教主来了天河,老夫自然信江教主是受先天所托。”
老人笑了笑:“说来应该是,老夫不得不信。”
陈洛阳同江懿对视一眼,都饶有兴趣的看向老剑仙。
“老夫伤重,却瞒不得人,本门内忧外患接下来一起爆发,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而可求助者却不多。”老剑仙叹息一声:“先天遇害,若彤一人分身乏术,血苍穹他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才叫奇怪。”
他视线看向江懿:“为今之计,幸好还有江教主可助一臂之力。”
陈洛阳和江懿,目光都是一闪。
除了陈洛阳因为幽冥剑术的缘故而跟古神教仇怨颇深以外,天河一脉同古神教其实没什么恩怨,双方绝大多数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不过要说有什么交情,那就更谈不上了。
两家一正一魔,此前除了对抗叶天魔这个神州公敌以外,从来没有携手的可能。
老剑仙,这居然是要向古神教求助的意思吗?
不……听其措辞语气,竟似乎是笃定古神教,或者说笃定江懿一定会帮忙。
底气何在?
江懿面不改色,静静看着老剑仙,没有言语,静候下文。
老剑仙也没有继续多卖关子。
他手边石桌上,多出一枚玉质的八卦盘。
“这是先天留在老夫这里,请老夫代为保管的东西。”老剑仙略有些怅然的说道:“原有封印,但在他亡故那一刻,封印便自动解开。”
说着,他将玉质八卦盘,推到江懿面前。
陈洛阳仔细观察八卦玉盘,心中则微微一动。
就见八卦盘被分为内外两部分。
外圈部分闪动微光,而内部中心区域则黯淡无光。
可是在江懿本人手指接触到八卦玉盘的瞬间,玉盘内部中心区域也开始闪动光辉,整个玉盘都被笼罩在光晕中。
江懿神色不见任何变化,轻轻闭上双眼。
少倾,他眼睛睁开,神色目光仍然淡定自如,波澜不兴。
但再开口,话锋一转:“应先生毕竟死于江某拳下,云老不介意吗?”
陈洛阳听了,心中大奇。
江懿看似在质疑,但话里潜藏的意思,分明实实在在讨论双方合作的可能。
而老剑仙则坦然道:“一方面,这是先天的临终馈赠,老夫要领情,否则愧对故人苦心,另一方面,心有余,力不足。”
江懿注视老剑仙良久之后,面上重新露出微笑:“我也一样,唯有联弱抗强,希望云老不要介意。”
“江教主乃守诺之人,老夫亦不会食言而肥。”老剑仙言道。
女皇同样好奇的看着江懿与老剑仙。
江懿这时的视线也朝她望过来,然后再带着询问之意看向老剑仙。
老剑仙朝女皇和陈洛阳二人歉然道:“非有意隐瞒,而是涉及个人难言之隐,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还请二位见谅。”
“我同天机先生无甚交情,云老您拿主意便是。”女皇不以为意的说道,手掌一拍,石桌上成山般的瓜子皮消失,但是多了一堆带壳的山核桃,她悠哉的伸手取了一个剥开。
陈洛阳面上同样泰然自若:“你们自便。”
江懿收起玉质的八卦盘:“劳应先生在天之灵牵线搭桥,如今既然有了共识,有些话恕我摊开来说,关于血河老祖手上的天河剑器,云老可有眉目?”
“……实不相瞒,有一点蛛丝马迹。”老剑仙这次微微沉默后,方才徐徐开口:“先前尚不敢肯定,但听了江教主转述先天临终之言后,原先的疑虑,确凿无疑了。”
语气之中,几多怅然,几多失望。
江懿便即点点头,不多问。
天河内部的事情,自然还是天河人来解决。
两大圣地掌舵者又商讨一些细节后,陈洛阳同江懿告辞离开。
临出院门之际,他脚步顿了顿,转头向老剑仙说道:“贵派王地,是个会给人意外惊喜的人。”
闻听此言,老剑仙没有动怒,而是轻轻点头:“谢陈小友提醒,不过老夫还是希望,能导人向善。”
“云老宽和,令人赞叹。”陈洛阳不置可否的笑笑,告辞离开。
女皇这时则突然出声。
“听说阁下有一枚人皇符诏?”
陈洛阳脚步微微一顿,重新转身看向女皇:“不错。”
女皇嘴巴动了动,将口中东西咽下去,然后说道:“我也有一枚,不过眼下不在手边,将来有空的话,交换参详一下?”
陈洛阳眉毛微微一扬:“我这枚是‘黄土’,不知尊驾那枚?”
“黑水。”女皇说着,又送一个核桃仁进嘴里。
陈洛阳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说罢,跟江懿一起向外走。
而在他们出院门前一刻,笼罩群山的天河大阵,开始运转。
滔滔天河之水与璀璨星光一起震荡,滔天剑气显现,但是凝而不发,似乎只是戒备模样。
陈洛阳与江懿两个古神教中人,自天河中出来,扬长而去。
天河大阵动荡,似乎只是作态防御。
双方并没有假惺惺决裂大战一场的意思。
老剑仙伤重,不宜节外生枝再与人大战,只是将不速之客送出门便罢。
这里毕竟是天河山门主场,江懿讨不了好,但也不至于吃亏。
如此则瞒下了女皇到来的秘密。
除了方才院中四人,连沈天昭等天河中人,也不知女皇到访的秘密。
不过,他们显然也得过老剑仙吩咐。
即便不知陈洛阳同“魔尊”的关系,也知道现在天河多事之秋,风雨飘摇之际,不宜追究乐航、杨玄等人的恩怨,同古神教大规模开战的时候。
血河的威胁,已经笼罩天河上空。
这一关,可能是当初天魔之劫后,天河百余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陈洛阳对此心知肚明。
遍数红尘,不会因为“魔尊”背景而忌惮向他寻仇者,天河肯定是其中之一。
即便老剑仙自己不以大欺小,也绝对不会约束门下其他高手。
这一脉传承整体的气质,都是宁折不弯的。
只不过矛盾有大有小,相较而言,叶天魔和血河一脉,肯定被放在更首要的位置上。
陈洛阳的幽冥剑术,要略微向后放放。
血河掌握的幽冥剑术,早已不止一式。
远离天河后,江懿微笑着看向陈洛阳:“相助天河与否,是我个人决定,不涉及你。”
“无妨,虽然您的决定让我有些意外,这一局无论谁胜谁败,我都很有兴趣。”陈洛阳很淡定:“我同天河之间的恩怨,吃亏的素来不是我。”
江懿笑道:“被人几次三番找麻烦,你没有点火气吗?”
陈洛阳淡然道:“都是登高路上的风景。”
江懿微笑着点头。
他略微有些出神的望向远方,片刻后才开口说道:“人这一生的路上,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风光。”
江懿收回视线,重新笑道:“也会有很多意外。”
陈洛阳静静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江懿重新迈步而行:“应先生的观念还是太看重正魔之分,临终不忘考验我一番,若是我没有如约前来天河,也不知云老会否主动联系我?”
陈洛阳与他同行:“天机先生什么东西打动了您?”
“东西不是他的,而是血河老祖的。”江懿答道。
陈洛阳闻言,转头看向江懿。
江懿笑笑:“问题是,我不希望血河老祖知道我想要这件东西,所以没法与之交易,只好想办法硬抢了。”
429.求见至尊
“天机先生所言,一定可信?”陈洛阳问道。
“不考虑其为人的话,不一定,但可信度仍然很高。”江懿目视远方:“值得一试,当然也要小心些。”
“血河那边,找人居中周转一下也没可能吗?”陈洛阳问道。
“血河老祖最好一点风声都别听到,意识不到有人找那东西,否则我就不安稳。”江懿答道:“万幸不管是应先生还是云老,都不希望他得便宜。”
陈洛阳迎着对方目光,淡然道:“越少人知道越好喽?”
江懿微笑着点点头:“还请洛阳帮我守秘。”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继续谈这个话题。
他如此着紧这件东西,根源可能在其本身……陈洛阳心中琢磨。
这东西对江懿来说,看来不仅仅是得之有益。
如果消息走漏出去,可能反受其害。
所以他如此紧张,力求尽快将东西拿到手,不敢使之继续留在血河老祖手里。
天机先生可能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也会被别人获悉。
届时血河老祖一旦知情,江懿就可能遭殃。
从这个角度来看,东西应该不是单纯练功所需的宝物。
不是江懿得不到也无害的东西。
这位总教教主,也有些要命的小秘密。
说起来,这次因为伏击天机先生而在南楚再碰头时,感觉对方比之前相见时,似乎多了一些不同之处。
是什么呢?
陈洛阳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便先将思绪收拢回来。
从天机先生和老剑仙的反应来看,血河老祖到时候则可能因此受益,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替江懿保密。
东西被江懿得到,江懿不仅仅免去威胁,应该也可以受益。
天机先生顾虑正魔之分双方敌对,因此按捺,没有试图借此拉拢江懿,免得前门拒狼,后门养虎为患。
直到这一次自己遭逢生死大劫,天河同样危机重重,内忧外患之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以魔治魔。
相较于已然重伤的自己,江懿和古神教能发挥的作用显然更大。
尤其,还可能涉及陈洛阳这个不确定因素……
而对江懿来说,要对付血河,还有比天河更好的帮手吗?
当然了,这只是目前的大方针。
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没人说得清。
江懿同老剑仙那句“联弱抗强”,可是一语双关的,老剑仙显然也明白其言下之意。
真指望双方就此合作亲密无间,各自不畏牺牲舍生忘死联起手来把血河往死里捶,那并不现实。
老剑仙何尝不担心,即便击败血河,江懿同古神教却因此趁势崛起?
“那个王地,有问题?”
走在路上,江懿换了话题,随口问道。
陈洛阳言道:“当初在神州浩土接触过一次,不是省油的灯,比血河的血浩然复杂。”
江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您对他了解多少?”陈洛阳问道。
“昔年出身于一个名为玉龙派的宗门,其父乃玉龙掌门,一向同天河亲近,极得云老赏识,时有指点,在圣地之外传承中,可称出众,但被血河所灭,他那时还是孩童,后来入了天河。”江懿说道:“沈天昭同他少小相识,如果玉龙未灭,说不定会因他而拜入玉龙派。”
陈洛阳点点头。
这玉龙派同天河的关系,想来跟青锋山与血河的关系差不多。
不过能得江懿这位巨头强者评价一句“出众”,也算极为难得了。
正常来说,王地该对血河恨之入骨。
或许,也有较小概率迁怒天河,认为是因天河缘故,所以自家玉龙派才被血河所灭。
这当然不是理智的想法,但对于自小家境优渥,却被人破家灭门的孩子来说,生出如此念头,并非全无可能。
或者小时优渥,名门贵子,如今到了天河一脉却发展不顺,引起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想法等等。
如果要更进一步阴谋论的话,还可以猜测天河中有人看上了沈天昭的天资,甚至是也看上他王地的剑道天赋,结果因此引血河灭了玉龙,天河出来当好人。
不考虑天河中人一贯的品行,类似阴谋论还可以有很多。
陈洛阳不知王地心中想法,但按他了解此人的生平,这人有些……诡异。
不可以常理度之。
早在大家于神州浩土第一次碰面时,陈洛阳就已经套取过对方的信息。
当时黑壶还没蜕变成今日的白玉瓶。
该怎么说呢?
堪比程应天,生平经历之事,多到一本大部头可能都写不下……
正是因为看过王地生平经历,察觉其人不同寻常之处,感到这是个机会,陈洛阳当时才会故意做戏,留下他和血浩然的性命,并营造那样一个场景。
血浩然如何且不说,他相信王地不会让自己失望。
否则早当场打死填黑壶补琼浆了。
之后果然一鸣惊人。
接下来天河同血河这一局里,对方能否创造更大的惊喜,陈洛阳很期待。
“云老重伤,血河老祖断不会放过当下这个机会。”江懿边走边说道:“不过,东周那位女皇陛下已经出关,又实力大进,血河老祖该会再找帮手。”
陈洛阳淡淡说道:“青牛观观主一向同东周女皇关系不睦,但多半不会相助血河,楚皇应该也是相同状况,帮程应天瞒一瞒身份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是啊。”江懿笑吟吟的看了陈洛阳一眼:“东海上,扶桑岛原本是个不错选择,但现在看来,血河老祖多半也叫不动。”
陈洛阳神情泰然。
天少君同魔尊约战,身处红尘的扶桑岛颇为尴尬。
相当一段时间内,扶桑岛主估计都会保持低调,少惹是非。
天河、血河之争看似同陈洛阳,同魔尊无关,但扶桑岛多半还是不会有大动作。
相较于从前争霸大海,并一直希望攻上大陆而言,他们现在是尽可能希望别人忽视遗忘自家,一切待魔尊和天少君之战后再说。
除非是什么要命的关头,否则对方不会轻易出山。
“南边,西边,东边都指望不上,估计会是北边吧。”江懿言道。
“北海燕然山?”陈洛阳了然。
那也是魔道七大圣地之一,同天河、东周的关系素来不睦,反倒与血河关系较好。
魔道诸圣地同正道这边固然针锋相对,但彼此之间关系也大多并不友好,相互攻击是常事。
北海燕然山同血河一脉,算是少有关系较近的魔道圣地。
这次血河再攻天河,北海燕然山说不定就会再插一脚。
“本教中,郑长老那边,您打算如何安排?”陈洛阳问道。
“眼下要忙血河这边的事情,那边不宜轻举妄动,只好暂时先放放。”江懿语气云淡风轻:“放一放,或许更好。”
陈洛阳便即点头:“所以,您现在打算直接去见血河老祖了吗?”
江懿答道:“见肯定要去见的,不过,不宜操之过急,否则会惹得血河老祖起疑。”
他看向陈洛阳:“这次,就需要合适的中间人了。”
陈洛阳也淡淡一笑:“我只负责做中间人,毕竟您究竟什么打算,我也不甚清楚。”
“这个自然。”江懿也面露微笑:“不过,血河之前,我想请洛阳帮忙,向至尊请示,容我拜见。”
陈洛阳闻言,转头看向江懿,江懿点点头:“冒昧仓促之处,还需洛阳帮忙美言几句,请至尊恕罪。”
“我可以帮忙传话,不过成与不成,要看家师的意思。”陈洛阳言道。
江懿笑道:“这是自然,全拜托洛阳了。”
“好说。”陈洛阳面不改色,心中却响起警铃。
对方貌似无意的模样,并不能打消他的戒心。
他始终都记得,眼前这个红尘界古神教总教教主,当初在他还没完全铺垫好的情况下,就笃信他确实是“魔尊”传人,并给予支持。
有这样一位古神教本家的巨头强者支持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方当初的信心从何而来?
哥自己当时都在走钢丝,没有足够把握好吧?
你那么一副比我自己还信我的架势,算是怎么回事?
陈洛阳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对方掌握某些特殊的信息渠道,或者线索消息。
误打误撞下,两边正好印证,所以江懿才早早确信不疑。
但自己不清楚对方究竟有什么渠道线索。
继续接触下去,万一两边相左,对不上号了,那自己这个“魔尊”说不定就有被拆穿的可能。
现在江懿求见,“魔尊”大人,见还是不见?
当然可以直接拒绝说不见。
但对方此刻突然求见,是否已经有所怀疑?
如果是这种情况下,拒绝对方求见,等于做贼心虚。
陈洛阳脑海中飞快转过各种念头。
对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总教教主,陈洛阳一直心怀戒备。
对方实力看似逊色于天机先生,但却更让陈洛阳警惕,常有难以揣测的感觉。
因为天机先生陨落,白玉瓶内琼浆暴涨,估计可以对等的套取一位巨头的信息。
要不要用在江懿这里?
陈洛阳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犹豫一下,索性带对方去黑暗洞天一趟。
如果有问题,眼下白玉瓶内的琼浆,就催动魔尊遗蜕,直接来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