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人心
舟橹轻摇,绿波荡漾间,已过了数座拱桥,撑杆一点,倏忽一个灵巧转弯,绕过层层瓦屋,眼神豁然开朗,从旁支水路来到了主路。
只见那十丈宽的水道中,细长的舢舟,方头带蓬的乌船,甚至简陋的竹排,来来往往,船桨摇摆,撑杆飞舞,好生繁华,正是商国大城----水城。
相传水城建城之初,各类士人纷纷献言取名,只为争这取名之功,好留名于此。
甚至为此掀起骂战,互相间取笑献名之滑稽可笑,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最后则是初代城主王洵拍板,言取名何须如此弯弯绕绕,此城内外环水,就名水城。
于是水城之名,也是延续下来。
此刻在水城的一处偏僻桥洞下面,有一矮胖之人,面泛菜色,衣衫破旧,正在熟睡。
“啪”
随手打死一只已经骑到脸上的蚊虫,熟睡之人惺忪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也不管刚刚拍死的蚊虫尸体犹自在手掌上,自顾自擦了眼角豆泡大小的眼屎。
“哈~~~”
一个巨大的哈欠,耷拉的眼袋,蓬乱的发鬓,无不显示此人,虽刚醒,却仍是十分疲乏。
似乎犹感不妥,遂趴在岸边,向下汲了些水,一通搓脸后,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几分。
若是陆青山在此,定能认得,这人正是张策身边的同乡,胖子张友。
话说张策一行人自与陆门师兄弟分别后,拿着陆青山赠与的银钱,寻了处小店落脚。
休整一夜后,张策便去告示榜揭了盗贼王成的悬赏。
当夜驿店,陆游之所以能叫出王成之名,也是因为见过这些告示。
张策提着布包,里头则是用石灰处理过的人头,带着堂弟张友,去往缉捕衙门,领取赏钱,足有三十两纹银。
目送着堂兄进了官衙,张友在门外幻想着,一辈子没见过如此一笔巨款,等拿了赏钱,定要叫堂兄让大家都好酒好肉吃上一顿。
可是等张友将能想到的美酒佳肴,都“吃”了一遍后,仍不见堂兄身影。
忐忑地上前询问,却又被守卫斥责了一通,看着明晃晃的刀剑,本就胆小的张友更是不敢发作,只得在衙前苦等,再三问询下,终有衙差告知他,兄长被拘了问话。
这一等,足有五、六个时辰,张友即使再蠢笨,也知道出了变故,初来商国,举目无亲,只得回去寻乡人们商议对策。
回了这偏僻的小店,进了租好的大通铺房,张友看着纷纷坐起身子的乡人们,刚欲开口却又觉气氛诡异,定睛一数,发现本该有八个乡人,此刻却只有六个,急忙出言问道:
“铁牛和他弟弟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有一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胖子,他们……他们说你们兄弟二人去了如此久,定是弃了我们,卷了银钱……跑了。”
“放屁!”
骤闻有人诬陷自家兄长,加上白日焦急忍耐之情,一向嘻嘻哈哈的张友不禁暴跳如雷。
众人见状也是噤若寒蝉。
“那这两腌人呢?”
“铁牛白日里出去,回来后说是在码头寻了份工,管吃管住,每日还有两个大钱,便带着他弟弟去了。”
“那你们怎么没去?”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过不久,才有人回应道:
“我等自然是信策君的,定要在此等他回来。”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哼,还算你们有些良心!”
正当张友欲和众人商量对策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二人,袒胸露膀,正是铁牛兄弟二人。
“呦!张胖子,拿了钱财不去逍遥快活,还来找我们这些苦哈哈作甚!”
听着这尖酸刻薄的问候,张友目眦欲裂,一声不吭,矮胖的身体往前一窜,以头为杵,撞向铁牛的胸腹。
“砰”
过道狭窄,猝不及防的铁牛被如此大力一顶,顷刻间与张友滚作一团,厮打起来。
“兄长!”
铁牛弟弟见兄长被袭,亦是拳脚相加,加入战团。
一个全靠血气之勇的胖子,两个能在码头做工的汉子,以一敌二,以弱敌强,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压在身下,以脸杵地的张友犹自骂骂咧咧,铁牛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你兄长,你算什么玩意儿!”
“若不是卷着钱财跑了,叫你兄长出来啊!”
“你以为只有我如此想吗?你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听到此处的张友,含糊不清地骂道:
“你个腌泼才,混痞赖狗,少来诬人,我兄长被官衙拘了,他们都在此处等与我商议如何救我兄长呢!”
“哈哈哈哈!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他们白日里随我去了码头,不过是因为体弱力小,没被选上罢了!哈哈,只有你这个傻子还信他们的鬼话,我虽小人可也不诓人。”
骤闻此言,张友顿时如遭雷击,用力歪着脖子看向通铺上的众人,看着纷纷闪躲的目光,张友似乎明白了什么,挣扎的双手亦是脱了气力,犹如一摊烂泥,趴在了地上。
铁牛见张友不再反抗,也是松了双手,脱鞋上了通铺,踢开众人,寻了处位置最好的铺位,倒头便睡了。
是夜无话,等通铺上的众人醒转后,发现本该趴在地上的张友,已是不见了人影,独留了些血迹在过道上。
众人无言,压抑许久后,又是昨日那人,出口说道:
“我等总要寻个生计,等有了着落,也好相助,策君想必也不会怪我们的,对吧!?”
恶念是被囚于牢笼的猛兽,善念是紧盯牢笼的看守,只是有些看守,守的时日久了,早已懈怠,此时若有人将钥匙丢在了脚下,看守为了能够轻松惬意一番,自去开了牢笼,至于之后猛兽肆虐,涂炭生灵,便告诉自己,也并不是自己的钥匙,无需过意不去,守卫们便纷纷心安理得。
正如此时的众人,听得有人如此说,都是纷纷称是,商议起如何寻找生计,至于相助困于官衙的张策,轻轻几句便带过了,至于有意,还是无意,谁人又能知晓呢?
第四十六章 地下机关
饥饿,困顿,焦虑,空虚,迷茫,此刻的张友有些不知所措,视为倚柱的兄长,生死不知,同舟共济的乡人,薄情寡义,在这偌大的水城,张友已是无处可去。
在大街上晃着晃着,张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官衙门口,想着从小长大的兄长还等着他营救,终于打起了精神。
虽说在铁牛面前说得豪情万丈,但他从小是个没主意的人,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跟着长辈间交口称赞的兄长后头。
兄长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后来逃楚离,他想也没想便走了,在他心目中,兄长定是没错的。
如今兄长被拘,该是他一展身手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做起,只得用了嘴笨的法子,坐在官衙对面巷子里等。
这一等就是五天,起初饿了不过忍忍就行,后来饿的不行,就去附近的一家食肆后面,乞些剩菜剩饭用以果腹。
这店家看他可怜,给了个劈柴的活,没有工钱,但是可以管一顿饱,张友自是千恩万谢。
以后每日里,劈好柴火便是去巷子口蹲着,期盼着哪天,自家兄长能从那门里走出来。
如此又是等了十天,渴饮河水,困栖桥洞,轮值的守卫也已认得这个胖子,甚至劝他早日放弃,只是守卫对张策被拘一事也是缄口不言。
张友不以为意,想着自己虽没什么能耐,但恒心还是有的,要是兄长出来寻不到自己,可如何是好。
何况兄长从小本事就大,不然连逃两国的壮举,如何做的出来!
直到一日,张友吃饭时将此事告知了店家,店家告诉他,应该赚些银钱好去官衙打点,也提醒他,去寻带他们来商国的贵人。
张友这才想起此结,拜谢店家不止。
只是他也只从兄长口中知道,那个少年名叫陆青山,至于去何处寻他,也是一头雾水,所以他只好用了一个笨办法,便是到处奔走,说自己名叫张策,找陆青山寻求帮助。
从那以后,张友在店家做更多的工,担水劈柴,擦桌洗碗,重活累活都包圆了,每日里管两顿饭,还有三个大钱。
得空时,便去那人多的酒楼茶肆,妓院码头,逢人便说那一套说辞。
期间还捧着那十几个大钱,打算孝敬守卫,只为见兄长一面,也被守卫哭笑不得的给赶走了。
许是嫌钱不够,那我过几日再来,张友如是想着。
与此同时,有些听闻了张友说辞的唱诗人、小摊贩、妓女、苦工纷纷将此事记录于纸条上,放入竹筒,投在了平日里掩藏起来的管道里。
管道有铁有木,或隐于砖下,或藏于米缸中,或本身便是一根装饰,难以察觉。
无数竹筒顺着幽暗狭小的管道,向下方滑去。
其中一个滑了有二十息,足有二十丈距离,才从管道中滑出,划着弧线落在一个竹框中。
“哒”
竹筒落框之声传将出去,隐有回响,此刻正在一个地下洞窟之中。
过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直至框前停下。
来人弯腰点了竹筒个数,确认后,拿出笔墨书册,又拿手抓住管口挂着的木牌,瞧了一眼,随后打开书册,写下“五月三日,四七六,筒三。”
写罢合上书册,收起笔墨,将三个竹筒捞起,装进随身的布袋中,转身而去。
来到洞口,豁然开朗,入眼是一个宽阔有如广场的圆坑。
圆坑中正有一个巨大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周边无数的大小不一的齿轮也在随之转动。
透过齿轮间的缝隙,向下望去,无数的机括、轴承、绳索、齿轮,相互间咬合联动,深不见底,唯独奇怪的是,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收回视线,圆坑的周围一圈走廊上,皆由半人高的木栏围住,木栏后方的墙壁上则是凿了一圈灯孔。
此刻灯孔和穹顶上巨大的灯盏,皆是燃着不知名的灯烛,明亮异常,将偌大的洞穴照有如白昼。
“哒”
“哒”
布袋内的竹筒随着步伐,发出相互碰撞之声。
脚步经过数个洞口,又分别从其中取了竹筒出来,布袋中的碰撞声越发大了。
最后布袋被提着来到一处巨大的漏斗状器物前,扯开袋口,将竹筒倾倒而下。
随后扳动一旁的扳手,器物底下则出现一个儿臂粗的洞口,竹筒便一个个滑了下去。
经过短暂直落,竹筒落入了一个旋转的圆盘中。
圆盘正中有一根轴承,通过连杆,正和巨坑中的机括联动。
三三两两的竹筒落将下来,装有张友讯息的竹筒滚动了两下被一把抓住,拧开了筒盖。
取出纸条,阅览完毕后,抓筒之人站起身子,疾步走向外间,走过一圈木栏,进了一处洞窟,随后洞窟中传来说话之声。
“一三四,此讯息已连续十日在各讯点出现,还请定夺。”
“将等级由‘趣闻’提升至‘要事’,送去总站。”
“喏。”
抓筒之人出了洞窟原路返回圆盘处,将纸条放入一个红色竹筒,塞入头顶一个红色管道内,合上管道的盖子,一拉扳手。
“呲”
一阵汽鸣之声,竹筒被一阵大力击发,沿着管道向上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待升力将近时,光明骤现,已是来到了地面之上。
竹筒被凌空接住,接着被塞入一个由繁复机括制成的机关鸟腹中。
机关鸟全身画着各式符篆,组成了鸟羽、鸟首、鸟喙,栩栩如生,只是鸟首上并无眼珠,显得有些怪异。
接筒之人,从暗格中取出特制的法笔、法墨,在鸟首的眼眶中轻点一下,画出眼睛。
瞬间机关鸟有如真鸟般,镂空的躯干间,能够看到无数细小齿轮在飞快地转动,带动连杆,挥动翅膀,腾空而去。
然后在下方之人注视下,突然隐去了身形,不知飞去了何处。
一日后,桃夭镇路边的茶肆里,两个肩有褡裢的唱诗人正相对而坐。
“二五六,水城机关鸟传讯。”
接过红色竹筒,麻利地拧开盖子,取出纸条一观,二五六喃喃自语道:
“张策?陆青山?”
第四十七章 张友之死
回到桥洞下,静坐片刻的张友拿衣袖擦干鬓角,站起身子,将栖身的干草归拢起来,免得被路过的船家拿撑杆戳湿了。
顺着小径,上了地面,张友理了理衣袖,便向着北侧走去。
过了两座拱桥,一大一小,走了六个巷子,三长三短,终是来到了平日里做工的地方。
“吱呀”
张友开了后门进去,熟门熟路地拿起柴刀,准备先将今日的柴火劈好。
许是听到了劈柴的声音,年过五十的店家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还未到面前便开始说道:
“胖子,快快停下,有差爷来寻,说要带你去见你家兄长。”
只觉一道人影闪过,张友已是冲进了前院,笑着摇了摇头,店家也跟着进了前院。
掀开门帘,来到店内的张友,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边饮茶的两位衙差。
插翎方帽,圆领吏服,腰挂长刀,脚踩罗鞋。
平头百姓最怕不过官吏,何况张友,只是事关兄长,由不得他害怕。
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张友近前一礼,哈腰说道:
“二位差爷,小人正是张友。”
其中面色白嫩的衙差,放下茶杯,斜眼瞟着张友,问道:
“张策是你何人?”
“正是长兄。”
“那便对了,你且与我们走一遭吧!”
“不知我家兄长犯了何事?何时可以出来啊!?”
“呵呵,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见着两个衙差起身要走,店家也是上前招呼道:
“二位差爷,时候尚早,用些早饭再去点卯也是不迟啊!”
只是两个衙差并不理店家,那白脸衙差颇为暴躁地推搡着张友便出了门。
虽然感到两个衙差有些戾气,但张友也不敢造次,老实地跟在后面走了。
临走还不忘与店家说,待兄长出来,一起过来吃酒。
熟门熟路,跟着两个衙差进了日思夜想的官衙。
七绕八绕,走了足有一刻钟,到了一处幽暗的地牢。
打开沉重的铁门,三人走了进去,顺着过道往里深入,张友看到了两旁牢房内衣衫褴褛的囚犯,闻到潮湿、腐烂、血腥混合的糟糕气味,内心惴惴之间,不住地咽着口水。
不出片刻,终是走完过道,拐过一个转角,来到一个屋内站定。
碳火烙铁,鞭绳棍棒,再加上墙壁上明晃晃的各类刀具,张友想着自己怕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心中更是惊惧,但想起兄长在此,便又增了几分胆气。
“徐头儿,人给您带来了。”
白脸衙差一改倨傲态度,点头哈腰地对着屋内坐着的一名衙差说道。
再看这坐着的这衙差,闻言抬起头来,浓眉方脸,却配了副三角眼。
张友被他一瞅,感觉犹如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不畅。
这衙差也不起身,瞥了眼后,又低下头随意地剥着桌上的花生,淡淡说道:
“张友,听闻你日日来官衙门口,所为何事啊!?”
张友急忙一礼,回道:
“叫差爷知晓,我兄长月余前来此领那赏钱,结果一去不回,小人无法,只得在门口候着,也不知兄长究竟犯了何事?”
“呵呵,犯了何事?”
“砰”
这衙差说话间,举起右手,猛拍桌面,声音之响,连站着的两个衙差也是吓了一跳,张友更是吓得跪在地上。
只听那衙差恶狠狠地说道:
“你兄长犯了那盗领赏钱的罪名,你可知晓!?”
“差……差爷,此话怎讲啊!?”
“那王成乃尽河上有名的贼人,不说他本人勇猛凶悍,光那手下的小贼也是个个精悍,悬赏发了一载,也未见谁人取了王成首级,偏偏你等逃民刚到商国,便能杀人枭首,若不是穷疯了,随意拿个头颅来骗赏钱,还能为何!?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说罢又是一拍桌子,又给三人吓了一跳。
张友心惊之余,想要反驳,可是对方说得有理有据,加上本就不善言辞,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其实也不怪张友,毕竟当夜驿店时,他都是昏睡不醒,哪里晓得中间发生了何事,虽然也曾心中质疑过人头一事,但秉着对兄长的信任,他也从未细想过。
那三角眼衙差见张友已被吓得不轻,笑呵呵地起身,来到一侧,扶起张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张友,其实这冒领赏钱的事啊,可大可小,如今你还有机会,可以替你兄长脱罪。”
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张友忙问道:
“还请差爷教我。”
“呵呵,只要让你家兄长,告诉我等,这王成的老巢在哪,便能戴罪立功。”
说到这儿,张友更糊涂了,只是由不得他思考,身后的两个衙差已经将张策拖了过来。
之所以用拖,因为此刻的张策已是十分虚弱,仍在昏睡当中。
一旁的张友看着两个衙差,拖着一个身穿囚衣,披头散发的男子出来,一阵忙碌后,将其绑在了刑柱上。
“哗”
“咳咳”
一瓢冷水泼在脸上,让被泼醒的张策一阵咳嗽。
有所预感的张友听着熟悉的声音,再也把持不住,急忙冲上前去,撩起垂下的散发,看清了脸庞,正是日夜等待的兄长--张策。
“兄长,策君,你……你怎成了如此模样!?”
张友看着自家兄长耷拉的双眼,枯蓬的长发,身上散发的恶臭,还有囚衣下隐约可见的血迹,想到兄长以前的丰朗身形,不由鼻尖一酸,掉下泪来。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策有些振作了,撑开双眼,见着张友,想要言语,可到了嘴边,只发出喉咙干嘶之声。
张友见兄长醒转,抹去眼泪,絮叨着说道:
“兄长,自你被拘,乡人便传你拿着赏钱跑了,然后都被铁牛鼓唆着散了,如今就剩我们了。”
“刚刚差爷说了,只要你说出王成老巢在何处,便能戴罪立功,赏钱咱也不要了,我找了份工,先出去给你把身子养好。”
张友说话间,想到日后出去,又能与兄长形影不离,嘴角不禁噙了几分笑意。
张策听完,示意张友附耳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
“快~走~。”
不明所以的张友愣了片刻,一旁的白脸衙差似乎并愿再等二人墨迹,上前一把推开张友,拿起身旁的鞭绳,边抽边恶声说道:
“你说不说,说不说……”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的张友,见着兄长被人如此鞭笞,更有一鞭甩在脸上,血痕乍现,瞬间热血上涌,卯力冲上前去,撞开了白脸衙差。
这白脸衙差本就暴躁,如今被一个流民撞了个趔趄,不禁大怒,大踏步向着张友走去。
怎知伸手去抓人时,被张友一个矮身,从腰间将配刀拔了出来,指向了心腹,顿时不敢向前。
“别……别伤我兄长!”
张友朝着对方大吼,只是有些哆嗦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一旁的三角眼衙差看不下去了,对着张友大声说道:
“张友,还不把刀当下,你不想救你兄长出去了吗?”
张友嘴唇嗫嚅着,看看身后又昏迷过去的兄长,看看三个精悍的衙差,突然把刀一扔,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差爷,行行好,再给些时间,我定能……”
话没说完,白脸衙差已是冲上来,一脚踢翻了张友,啐了一口,捡起一旁的鞭子,又开始鞭笞张策。
张友见状,目眦欲裂,拔起身子,冲了过去。
“砰”
张友一下撞在衙差的腹部,仗着体重,一路顶着往前推去,直到顶在了墙上,犹不松力,嘴中喊道:
“别伤我兄长,别伤我兄长……”
白脸衙差再次被袭,自然不会甘休,双手合拳,用力往张友背上贯去。
张友吃痛,张嘴一口咬在白脸衙差腰上。
“啊!!!”
白脸衙差本就暴躁,这下剧痛彻底激怒了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往腰后一摸,抽出一把锋利匕首。
被鞭子抽醒的张策,见到此景,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嘶声喊道:
“不~~~!”
“噗嗤”
寒光闪过,利刃插入背部,贯穿胸膛。
“还不松开!啊!还不松开!……”
见身下的张友仍不卸力,拔出匕首,再次捅去。
“噗嗤”
“噗嗤”
“噗嗤”
“好了,莫再捅了,他已经死了!”
闻言的白脸衙差,喘着粗气,停了手中的匕首,用力掰开围在腰间的双臂,检查了一下腰间的伤势。
“哗”
一瓢冷水,泼醒了刚刚血气上脑,昏迷过去的张策。
目睹了刚刚张友的死状,此次醒转的张策却没有什么动静,让三角眼衙差不禁有些疑惑。
“张策,事已至此,你若还不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水……。”
“给他水。”
“咕嘟”
“咕嘟”
饮完水的张策,闭上双眼,感受着火辣的喉间正被慢慢滋润,耳畔突然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
“策儿,这是你的族弟张友,他父母不在了,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
“张友见过兄长。”
………………
“兄长,今日铁牛又叫我张胖子。”
“哈哈,我替你去收拾他。”
………………
“张友,你可愿意同我国。”
“兄长,无需多言,我张友一生一世都跟着你。”
………………
睁开双眼,一切如潮水般褪去,张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说道:
“我带你们去!”
与此同时,张友平日做工的店铺门口,一个黑衣少年看着手中的字条,自言自语道:
“三水巷,食肆。”
收起纸条,左右看了一眼,抬步往里走去。
第四十八章 杀人只杀头
见着张策松口,衙差们也是纷纷松了口气,生怕他一个不忿,宁死不说,这几十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三角眼衙差吩咐其余二人,一个处理尸体,一个去备车,自己则是搬个椅子到张策身前坐定,说道:
“张策,你族弟是自取死路,怪不得我们,至于你,唯有老实带路方有生机,若是敢耍花样,你要知道,为了留你性命,许多刑具可还没对你使呢!”
张策闭着双眼,也不搭话,三角眼讨了个没趣,片刻后站起身来,刚好办事的二人也是回来复命。
三角眼又吩咐二人,将张策抬去车上,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四人一车,从官衙门口出发了。
水城内水路纵横,各类拱桥也多,每每上桥遇到马力不及时,除了张策都得下车步行,看着躺在车里的张策,白脸衙差抱怨道:
“徐头儿,这泼才让咱们去水城港,那里人多眼杂,怕要横生枝节呀!”
一旁脸色黝黑的衙差也是帮腔说道:
“是呀,看这天色,怕是一会儿要下暴雨,到时候……”
话没说完,三角眼衙差拿眼一斜,二人立马噤了声。
“我知你们怕什么,不过就是怕王成老巢还有贼人,怕丢了性命是吗?”
看着默不作声的二人,三角眼继续说道:
“告诉你们,这厮来领赏钱前几日,便有来报我,言王成一伙与其他盗贼于江心火并,皆葬身鱼腹了。”
“若我没猜错,王成则是伤重逃回老巢后,一时大意,被这张策趁虚而入,取了首级。”
“不管他是真流民,还是假贼人,今日都得带我们去寻王成巢穴,若是寻到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若是寻不到,三十两大银也已到手,总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至于三两贼人,咱们手中的刀也不是摆设,杀了便是,尔等也是经过场面的人,连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不懂吗?”
“这厮一直未肯就范,定是等这张友想着法救他,如今帮手也死,断了侥幸的念头,才欲招认。”
二人连忙点头称是,白脸衙差恨恨地说道:
“徐头儿,若不是我在那食肆里听店家说起,还不知有这号人,可恨门口那几个泼才,日日见着张友,竟不早点告诉咱们,白白耗了许多时日。”
三角眼淡淡地回道:
“他们是方头儿的人,与咱们不对付也正常,无需挂怀,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他们。”
三人闲聊间,马车终于是到了水城港外围,三角眼上车叫醒张策,言语了几句,下车吩咐去租条货船,竟是要出港!
又是一阵忙碌,四人上了货船,船夫也是不要,由父母是渔民的黑脸衙差掌船。
说是货船,其实不过是长六丈,宽一丈半的方头乌蓬船,此刻一行人除了正在摇橹的黑脸衙差,其余三人皆是待在了船舱里。
“吱呀”
“吱呀”
桨橹摩擦船舷之声,船身划开水面之声,加上呼吸间感到空气愈发密集的水汽,如此安静沉闷地,让暴躁的白脸衙差终是忍不住牢骚起来,拿着刀鞘拍了拍倚着舱壁的张策,说道:
“离那江心岛还有多久?”
不巧被拍到伤处的张策,倒吸一口冷气,睁开了双眼。
“水……。”
“咕噜”
“咕噜”
“哈~~!”
一口饮尽了水袋中的水,张策砸吧着嘴,似在回味水的余味。
擦干嘴角的水迹,抬起头来,看着紧盯着自己的二人,笑着说道:
“差爷,扶我去船头看看,也好指路。”
在三角眼的示意下,白脸衙差不情不愿地托着张策,一阵手链脚铐的响声后,二人来到了船头。
“快说!”
“呼”
张策深吸了口气,抬起左手指向前方,说道:
“你看那儿!”
白脸衙差顺着手指看去,突然身旁的张策脚下一滑,急忙去托,却感到腰后的匕首被人拔出,斜眼瞥到张策眼中噬人的目光,心中大喊不妙。
“砰”
倒地的不是白脸衙差,而是张策,千钧一发之际,三角眼一脚踹开张策,救下了白脸衙差。
不理被吓得僵在原地的属下,三角眼将匕首踢开,蹲在一侧,恶狠狠地说道:
“就知道你心有不轨,再问你一遍,王成老巢在何处!?”
“哈哈哈哈!咳~咳~!”
“啪”
蒲扇大的一巴掌扇去,打断了张策的笑声。
“说是不说!?”
“哈哈哈哈!想我…张策,咳~咳~,自命…不凡,欲效仿老师,咳~咳~,齐家平天下,叛楚离,辗转千里,也逃不过…那刍狗的命运,落得众叛亲离,客死他乡,只是友弟,咳~咳~,我的友弟!”
看着眼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张策,三角眼“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白脸衙差说道:
“今天怕是白走一遭,了结了他,趁着暴雨之前,回去港口。”
说罢一甩手,往舱内走去。
白脸衙差听到吩咐,想到自己一日之内,两次被流民所袭,还差点丧了性命,瞬间恼羞成怒,抓起匕首,几步到了张策身前。
高举匕首,灌力插下。
“轰隆”
“砰”
“哗啦啦啦”
巨大的雷声后,暴雨终于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珠打得乌蓬“砰砰”作响。
三角眼却在这响声中听到了夹杂于其中的微弱却又奇怪的声音,心中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噔噔噔”
挎着佩刀,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船头,摇橹的黑脸衙差也是跟来。
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还有身首离异的属下,三角眼任由暴雨淋湿了吏服,“铮”地一声拔刀出鞘,嘶声喊道:
“你是何人?敢杀商国官吏,你……”
“青蛇,出鞘!!!”
下降的雨水、嘶吼的嘴角、摆动的刀尖,这一刻,全部定格!
腹部的蛇鳞微微翻起,鳞片尖头在暴动的灵气中闪着青芒。
割裂雨幕,破开风阻。
电射而出快过离弦之箭,灵巧翻飞又如雨中飞燕。
青芒乍现乍收,万物难以察觉,唯有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砰”
“砰”
“策君,策君,策君……!”
张策迷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可是弥留间,想着自己怕是已经被投了鱼腹了,便沉沉睡去。
“轰隆”
暴雨江心上,
乌蓬货船中。
杀人只杀头,
快意少年郎。
第四十九章 返回陆门
“张策,你可想好了!?”
“老师,父母年迈,恕策无法随行,以伴老师周游天下之旅,策跪送老师。”
………………
“张策,经荐,从今日起,你便是大楚上嵇城的文吏,日后需恪律守法,以报大楚!”
“策谨记李尉教诲!”
………………
“策君,今岁大旱,恐颗粒无收,你在那城里做了官吏,课税时可得帮帮乡里们啊!”
“易伯,非策不愿,实乃课税一事,策也爱莫能助!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
“税使大人,今岁天灾,烦请大使高抬贵手。”
“有话你自去与侯爷说,来人,将这些不足税的刁民,尽皆捉了,充奴以抵赋税!”
………………
“乡人们,**胜于天灾,未死于大旱,却死于楚吏,旦夕间家破人亡,尔等不日也要被充军,可有人愿与我一搏!?”
“兄长,我张友一定跟着你!!!”
………………
突然,黑影中,刀光袭来,正中胸腹!!
“嗖”
惊醒的张策,一下坐起身来。
“嘶”
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静坐片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张策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从镂空的窗外看出去,天刚透亮,当是寅卯交接之时,一直不闻打更之声,地处偏僻。
屋内不大,也无桌椅,此刻的床也不过刚刚容他睡下,应是一处单人的居所。
身上薄毯,虽瞧不清楚,但摸着丝滑冰凉,应该是丝绸无疑。
伤口的包扎干净利落,隐隐透着药香,必是精通医术的医者所为。
张策精神仍是有些疲累,不过如此观察一会儿,已是感觉有些乏了。
使尽气力,将自己挪到后面,倚着墙壁闭上了双眼。
左右不过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纠结于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张策如此自嘲着,不一会儿,终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
“策君!策君!”
张策听得有人唤他名字,幽幽醒转,瞧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心中并不感意外。
自己在商国无亲无故,唯一有着羁绊的只有陆门师徒,也只有以他们的本事,才能在江心救了他。
原来当日陆青山从店家处得知张友被人带去了官衙,便循着路也去了。
刚好碰到三个衙差将张策带上了马车,陆青山不明就里,也不敢造次,便缀在车后,一路到了水城港。
待四人上船出港后,陆青山便寻了个偏僻地方,从云哥儿临行前给的一堆符篆中,拿出“避水符”贴了,欲借着水性,继续跟在后面。
谁知青蛇见他游得忒慢,几息间在水里变成了巨蟒,由他抓着头上的鼓包,在水底穿梭,三两下便追上了乌蓬船。
贴在乌蓬船边,听清了众人的谈话,来龙去脉也猜到了几分,定是衙差贪婪,见张策不过流民,豪夺了赏钱不止,还欲张策带路去寻什么老巢。
后来在白脸衙差持刀行凶时,陆青山情急之下,使出了李子三教的“御剑诀”,一手抓着船舷,一手掐了剑决,瞬间取了白脸衙差性命。
之后便是在暴雨中,挥洒快意恩仇,斩了两个败类。
将尸体皆是投了尽河,以做鱼食,摇着船橹,回了水城港,在一个名叫二七八的码头伙夫的安排下,上了车驾,马不停蹄,带着昏迷不醒的张策回到了陆门。
睡得自然是李子三的竹屋,毕竟只有他有床。
在云哥儿处理完伤势后,过了两日,张策终于是醒转了过来。
其中辛苦,陆青山不打算问,张策也不打算问,二人对视,相互一礼。
“多谢青山,活命之恩!”
“策君言重了,你伤势未愈,但有所需,告知我便可。这是今日份的药汤,云哥儿说你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能好许多。”
说完,陆青山将汤药端在床边的竹案上,再行一礼,便告辞出了竹屋。
张策看着少年的背影,回想起暴雨中的惊人的青芒,想着人之际遇,奇妙不过如此,同时从驿店出发的二人,一个孑然一身,一个已然是神仙中人。
“哎!”
端起药汤,张策一口饮尽。
“啊!好烫!”
………………
接下来的几日,张策已是从只能静坐休息,到能够行走自如了。
期间在陆青山的引见下,见过了陆门众人。
张策本就察言观色的高手,又是饱读诗书,加上诚心感谢陆门收留,是以处处礼仪,面面俱到,与众人相处得十分和谐,只是一直被李子三说是无趣的紧。
张策也问及了游哥儿一事,只是陆青山所知也不多,只是知道游哥儿正在游历天下,找寻一个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见询问未果,张策也作罢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自觉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张策便找到了陆青山,谈及告辞下山一事。
“青山,策已伤愈,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只是男子当自食其力,策欲告辞,先寻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哈哈,策君不必如此,游哥儿早有安排,早在国时,便发信告知云哥儿,按照约定,游哥儿助你们来商国,策君则在陆门任五年的客卿老师,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只是见游哥儿不在,口说无凭,便打算日后再谈此事。”
“既如此,策君便安心想想,日后教些什么吧!哈哈,恐怕日后得叫老师了。”
“策必尽力而为!”
闲聊一阵,陆青山也是告辞离去,回了自己房内,留下张策一人若有所思。
回到房内,看着倒在蒲团上呼呼大睡的李子三,陆青山也是有些无奈,这几日,张策睡的是三哥儿的房间,所以三哥儿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他的房内。
绕过三哥儿狂乱的四肢,从衣柜里取了一本书册,看着书册上的《中华剑道论》五字,陆青山将书册放入了怀中,出了房门,一路朝着剑台走去。
《总纲》早在几日前便还给了剑七师叔,还书的同时,剑七师叔问他欲往何道时,陆青山想也不想,说得便是剑道,于是在剑七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将这本《中华剑道论》交到了自己手上。
来到剑台,陆青山径直走向西侧,来到铁钉绘成的符篆边。
神念观想,搬运灵气,聚于指尖,点在了“兵”字左下角的一个铁钉上。
灵气顺着指尖,灌入铁钉,导入地下。
铁钉埋在剑台内的部分,不是尖状,而是互相咬合交错的齿轮,其上纹着小如豆蝇的符篆。
灵气相激,符篆微闪后,铁钉开始旋转起来,带动无数的连杆与机括,同一时间运转起来。
“嗡”
陆青山望着从剑台塌陷的空洞里飞出的一片机关虫,摸了摸脖颈上的锦囊,单手相合,舌抵津关,叱道:
“青蛇,出鞘!”
第五十章 客卿老师
灵海蒸腾,灵气随着周天涌向捏诀的右手,从指尖的商阳、中冲二穴喷出,探入虚空。
经神念引导,又从青蛇周身的虚空中涌出,灌入青蛇全身,以达到御使飞剑之功效。
描述虽长,但捏诀、御剑,瞬息便成。
青芒闪烁间,追逐着机关虫。
这些机关虫只有半个拇指大小,说是虫,其实虫身也就是一个四方的木块,上面以肉眼难察的细小符篆,组成了虫子的花纹。
两侧则有类似蚊蝇的透明翅膀,连进木匣体内,此刻正上下左右挥动翅膀,躲避着青蛇的飞击。
“嗡”
也不见这些机关虫如何疾飞,却每每能在青芒近身前,倏忽一挪,以差之毫厘的距离避开青芒。
眼见着以青蛇之疾,也无法击中这些机关虫,陆青山心中斗志昂然。
神念愈发集中,驱动灵海,将灵气输进青蛇体内。
青芒得此助力,速度又是提高了一分。
只是即便如此,这些机关虫,时而左,时而右,嗡嗡作响,任由青芒穿梭,亦是毫发无伤。
看到此处,陆青山也明白了,凭速度想完成“机关虫试炼”,应该是行之无效了。
“青蛇,回来!”
青芒乍收,回了陆青山怀中。
半空中的机关虫,犹自盘旋了一会儿,纷纷飞去了空洞中,一阵青石板移动的声音之后,剑台已是恢复了原样。
陆青山从怀中拿出《中华剑道论》,不疾不缓地到了剑台边缘,席地而坐,两只脚则是荡在了外侧,踩着嵌在剑台外壁的有如腰粗的铁链。
同时陆青山微微运些灵气,聚于屁股和大腿,便能在千丈高的半空端坐。
若不是几日前练琵琶时,发现了这个灵气的用法,他也不敢如此嚣张地坐在此处。
“呼”
整理了一下思绪,陆青山翻开了手中的书册。
“哗哗哗”
一阵书页翻动之声,陆青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页。
灵力相激,兵之左下,有机关虫,共十二只,名蝇。
其上刻有“游”、“羽”、“轻”、“腾”四种阵法。
感灵气变化,知空气来向,灵敏莫过于此虫。
是以用此虫做御剑术灵巧之试炼。
虽然陆青山已不是第一次揣摩这些文字,但灵气变化是能懂,可空气来向是何义却是猜想不定。
又回想起剑七师叔几日前的嘱咐。
“青山,你既有青蛇在身,铸剑一步算是免了。”
“青蛇不同于普通飞剑,兼具灵兽与飞剑之长处,也有些短处。”
“因此许多剑道修炼的法子对你和青蛇而言,并不适用。”
“青蛇质地特殊,无法淬养,是以只有炼剑一途,对于你而言才有助益。”
“在《中华剑道论》中找到《蝇》篇,半年内,需每日来剑台,以炼养剑,以战淬剑,等游刃有余之后,再修习其他炼剑之法。”
陆青山甩了甩脑袋,不再思考,打算找机会向剑七师叔请教。
“哗哗哗”
随意地翻着书页,看到了诸如《蜂》、《火》、《暗》等等千奇百怪的试炼与机关,想着以后的日子,定是有趣的很。
“青蛇,你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可以修完这些试炼呢!?”
“嘶”
“哈哈!说了我也听不懂!”
日薄西山,夕阳映着开心的少年,一阵山风吹过,将笑声送向了远方。
………………
如此在剑台上呆了许久,自觉已是差不多时间了,便收好书册去了池边小屋,准备料理晚饭,这也是每天陆青山最开心的时刻。
先拿豚膘在锅底擦一遍,将洗净的稻米倒入锅内,加水没过指尖。
火星飘起,灶膛内燃起“噼啪”干柴,不消片刻,已是饭香四溢。
白底青边的瓷碗中,利落磕入五个鸡蛋,筷子绕圈打散,揭开饭锅,摆好架子,将瓷碗置于架上。
又取出早已腌好入味的寸骨,裹上面粉,撒上葱段,一起蒸了。
盖上锅盖,擦了擦手,来到桌边,菜刀翻飞间,菜码已成。
白色一盘成片的是白藕,红色一盘成丝的是辣椒,黄色一盘成块的是黄姜,还有翠绿的菘菜,拨好的蒜瓣。
一旁烧火的张策看得不禁有些羡慕,然后继续扒拉着灶膛中的柴火。
另起一锅,油泼而下,锅铲翻动,各种食材、调教纷纷下锅,片刻间糖醋藕片、辣炒黄姜、蒜香菘菜三菜已是端上了桌。
“滋啦啦”
锅盖的水滴落在滚烫的锅边,瞬间腾成水汽。
自告奋勇的张策,铁手一架,将蛋羹与粉蒸寸骨端出了锅。
然后在陆青山诧异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端上了桌。
当然了,“好烫”两个字,张策只能在心里说了。
这边菜刚上齐,那边陆门众人仿佛踩着点一般,刚刚还空荡荡的小屋内,已是挤满了人。
“青山,米酒可是好了!?今日有喜事,当满酒杯,以庆此刻!”
问话的正是刚进屋的云哥儿。
“云哥儿,时候刚够,我这去取酒。”
话音刚落,那便边三哥儿已是抱着酒坛进来了,同时嘴里早已呼叫开了。
“哈哈!不消青山跑一趟,这酒我替你取了!”
也罢,陆青山笑着,又去摆好筷盏,招呼众人落座。
纷纷坐定,酒入杯盏,钟云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朗声说道:
“今日有事当贺!策君日后将是陆门客卿,教我们四人以法派之学,日后皆以老师称呼!一贺陆门再添生员!二贺策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贺我等,再添名师!”
“贺老师!”
“恭贺老师!”
“老师好!”
“恭贺策君!”
张策见陆门四徒皆是起身道贺,急欲站起身来谦虚一番,哪知被剑七一把按住,只得坐着答礼道:
“策不过微末学问,老师一称受之有愧!”
剑七闻言,大笑着说道:
“策君不要和他们客气,游哥儿说你有大本事,定是错不了,只管倾以授!”
“那策定竭我所能!如此,先饮为敬!”
“敬老师!”
“敬老师!”
“敬老师!”
“敬老师!”
师礼简单,意义却重,即便荒唐嬉戏如李子三,亦是收起惫懒模样,端正地举杯敬酒,其余三人更是不用多说,纷纷敬酒行礼。
米酒下肚,众人也不复刚刚那般严肃,喝酒吃菜,谈笑嬉闹,其乐融融,好不温馨。
张策也如初来陆门的陆青山一般,十分感触,内心温润之时,也将一些东西深深埋在了心底。
屋外林中的空地上,一颗飞鸟遗落的无名种子,正在翘首盼着天空,只需一场雨,它也能生根发芽,钻破土壤,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第五十一章 出剑式
五个月后,桃花楼内。
“你可认得此物!?”
“汝何处得来!?”
“原主人已将此物赠予我,你若答应我一件事,便还给你。”
“何事?”
“杀人!”
………………
几日后,桃花镇,驿道旁。
“马头儿,你当真要去国吗?”
“嗯。”
“你银钱可够?听说国兵卒严苛,少不了打点,我再给你拿些银钱。一路上,记得好好与人说话,莫再如那石头一般……”
马龙臣看着絮叨的老友,心中微热,不过仍是淡淡说道:
“余……余哥儿。”
“嗯?”
“自吾一走,汝便去寻彩云。”
“提那女子作甚,她不容你,便是不容我,此事休要再提。”
“嗯。”
二人从小相识,形影不离,此刻却是陷入了沉默,唯有枝叶摆动的“沙沙”之声,挠着心窝。
如此过了半晌,马龙臣从怀中掏出一个非金非银的令符,刻有篆字“刺”、“”,说道:
“吾唯有此物,或值些银钱,汝收下。”
“哎,这个你不是说丢了嘛!。”
马龙臣将令符一把放到对方手中,转身便走。
走出十余步,身后传来余三的大喊之声:
“马头儿,若是在国,过得不如意,记得回来寻我,我~我舍不得你啊!”
“哈哈哈哈,余二如此作态,女子行径,可笑可笑!”
马龙臣也不回头,向后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热泪滚烫,口中高:
“臣之一生,唯友与刺,得友送行,刺道不孤,功成返身日,名动天下时,足矣,足矣。哈哈哈哈!”
………………
梅山,陆门。
空旷的青石板广场上,正坐着陆门四徒,温润的白衣钟云,乖巧的红衣楚飞红,惫懒的黑衣李子三,认真的黑衣陆青山。
中间则站着一身黑衣的张策,此刻正在讲课。
“啪”
合起书页,张策背手问道:
“你们可有什么疑惑?”
钟云率先开口,问道:
“老师,你说法家有三派,不知是哪三派?”
张策微微一笑,说道:
“法家有国羊君的‘法’派,楚国申君的‘势’派,商国慎君的‘术’派。”
“‘法’派讲求法律刑典,‘势’派讲求君王威严,‘术’派讲求御人之法。”
陆青山又问道:
“老师属于哪一派呢?”
张策闻言哈哈一笑,说道:
“我师从申君,本该是‘势’派。”
“然得六艺先生赠书,遍观法家典籍之后,又有一些感悟。”
“待我将这些书籍看完后,也许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张策又环顾了一遍,见无人提问,便说道:
“此次授课,到此结束,课业则是围绕《具经》中的‘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一句,写一篇策论,下月授课时,交给我。”
“啊~~!”
“救命啊!”
两声哀嚎分别是红姐儿和三哥儿,二人本以为,六艺先生动辄让人抄几本书已是绝望不止。
可直到上完第一课后,什么“之乎者也”的策论、文章、思辨,光看名字已是头晕目眩,还要动脑筋完成课业,才明白了六艺先生的可亲之处。
张策布置完课业仍不忘叮嘱一句,说道:
“剑七师叔说了,课业不及格的,这个月的例钱也是没有的。”
说罢,也不看面如死灰的二人,转身回了屋内。
这间竹屋是众人新建,屋内陈设除了一张小床和桌案蒲团,别无他物。
但张策却心满意足,自开始授课以后,放佛又回到了求学的时候,除了每月教课两次外,每日里便是读着从六艺先生处借来的典籍。
比起当年的寒窗苦读,经历了世间冷暖,众叛亲离的张策,此时再看这些典籍,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潜心读书的同时,亦打算将自己的感悟一一记录下来,编撰成书,也不枉入了法家门下。
“哗”
翻开一本崭新的书册,提笔蘸墨,想到今日学生的提问,张策有些感悟,思索片刻,挥笔写下。
“法者明君于天,术者神出鬼没,势者威严如山,然三者各有利弊,不如……”
张策挥笔的同时,广场的陆门四徒也是各有喜悲。
“青山,若是你替我将这篇策君写了,我便再教你几式李家的剑招!”
不等李子三炫耀剑招的厉害之处,楚飞红也是哀求出声,说道:
“青山弟弟,你看我上次教了你体术的呼吸法,是不是觉得体力增加许多!这次你再替我写了课业,喏,楚国王室的密药小金丹就送给你了!”
钟云见状,笑着说道:
“小点声,莫让老师听到了。”
陆青山对着大家投去感激的眼神,心知这是大家在变相地传他技艺,赠他宝物。
岂不知李子三内心在说道,听说李家剑招不让外传!?嘿嘿,我偏要传。
乖巧的楚飞红则想着,父王赐的东西多了,换成课业,太划算了!
“交易”已定,收了丹药,李子三和陆青山则相伴往剑台走去。
走至一半,陆青山问道:
“三哥儿,黑驴去了何处?许久不见了。”
李子三笑着说道:
“嘿嘿,我不放心你那心上人,让那蠢驴一直护着她回了国,之后便让它去寻我兄长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哦。”
一阵沉默后,二人已是到了剑台。
“去把那些蝇虫放出来,让我看看,上次教你的‘出剑式’学得如何了!”
陆青山闻言,轻车熟路地开启机关后,便站定等候。
“嗡”
“青蛇,出鞘!”
只见青芒从怀中电射而出,疾速依旧,只是与以往不同,青芒并非一直急进,而是时隐时现。
“青山,你与青蛇心存感应,御剑之时,感应与神念并存,是以灵活一道上,你们天生优势。”
“‘出剑式’就是让你放弃神念操控,任由飞剑自行出击,那许多感应神念的手段便会失效。”
“你没有修习道宗的功法,但凭借青蛇的特殊性,也能具现道宗的‘出剑式’。”
“没有神念阻碍,飞剑便轨迹莫测,速度更胜以往。”
“但‘出剑式’也有限制,飞剑无神念御使,只能直来直去,是以只能用于出剑之时,名为‘出剑式’。”
得了李子三出言指点的陆青山,卸下神念,只供以灵力,青蛇剑速陡增三分。
出鞘,出鞘,再出鞘!
直到灵力消耗大半,李子三才出言制止了陆青山“出剑式”的练习。
“青山,你与青蛇虽有感应,但练成‘出剑式’也不仅仅靠练习,与人实战,才能真正领会其中精妙。”
“下面我再传你一招,李家的‘收剑式’,你看好喽!”
“黑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