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角枕粲兮
天枢深以为是:“我王自请督战前敌,既能逃离蒹城险地,又能伺机东山再起。只是身为王者,注定道路崎岖,龙潭虎穴,风波再起。”
天璇点头称是:“王图霸业,岂能赢得容易?定须一步一步博弈。”
博赢淡然一笑:“实际上我来前敌,也是君上梦寐以求。”
天玑连连点头:“寒开死后,君上少了个智囊,疑心益重,唯恐我王操控朝堂,形成百舸争流。他只想独霸朝纲,军前浪遏飞舟。”
天枢双目凛然:“君上也是幻想调虎离山,将我王杀于平原。为了除掉我王,当真算尽机关。”
天璇微微一笑:“君上在蒹城堂而皇之下手,岂非尽人皆知?他怎甘心将这暗杀贤臣的恶名,背上一世?”
瑶光犹自恨恨不已:“君兄当真过分!他钦令九王兄督军,表面风光,实际要兵无兵,要将无将,无异孤家寡人。以至于九王兄通天彻地,却要受制于匹夫樊琪。”
博赢抬头远望,心底透亮:“世事虽无常,魔道不永昌。前后虽是险,左右自能当。福祸虽难料,安危自有疆。智者解其纷,王者和其光。”
天枢心思急转,大将之风尽显:“为今之计,我先冲锋,璇弟率众护我王脱险。只有保住我王,才能守护东吴万世之基。”
天璇心思机警,献上妙计,堪当智囊:“我方才留心观察,龙帆好似装腔作势,却是假意恐吓,实则真心收降。不如我假意投诚,吸引他注意力,枢兄出其不意,率众冲杀,或许就能死里逃生。”
九王自有主意,更不犹疑,当机立断:“咱们兵贵神速,分做三路,向外突击。枢弟,你带着瑶光、“双锏”,冲左翼;璇弟,你率领“三笔”,冲右翼;我自率玑弟,权弟、紫逍、紫遥,冲中路。咱们三路冲锋,定能杀龙妖一个措手不及。”
青荷梦中惊疑:““魁星双锏”?难道便是开阳、玉衡?“魁星三笔”?可是金牛、白羊、魔蝎?听泰哥哥还想说过,都是九王师弟。”
正在疑惑,陡然又听博赢呼唤天玑。刹那之间,红袖那张温柔可亲的脸,呈现在眼前。
梦境更加不着边际,忽而刀光剑影,忽而血肉横飞,无限惊险。更见天玑浑身是血,命在旦夕,红袖抱着他的尸身,呼天抢地。
青荷惊骇至极,却苦于冰寒袭体,无论如何努力,只能在梦中僵冷窒息。
正在梦中垂死挣扎,忽闻半空一声长啸:“王爷,想好
了么?再若犹豫,便要错失良机。便是龙某有心,烈火却是无情!”
言毕,龙帆转头一声大喝:“弓箭火弩伺候!听我命令!预备!放!”
此声长啸,惊天动地,震破寰宇,更是震翻一块碎石,砸在青荷小腿。
她瞬间被砸醒,耳听弓箭上弦、刀剑出鞘,愤然欲搏,再不犹疑,不及翻身,就着石棺,向上大声疾呼:“天玑大人!”
可惜,弱者发自心底的呐喊,盖不过强者的刀剑。耳听强弓硬弩,刀枪剑戟,一片争鸣;耳听熊熊烈火,浓浓黑烟,云里雾里,青荷更不气馁,而是气运丹田,再接再厉:“天玑大人!”
崖顶数人,博赢武功最强,耳力最好,听得最清:“天玑,有没有听到呼声?分明是邶笛!”
天玑耳听博赢呼唤已亡人,一脸恐惧,心说:“多年跟他出生入死,首次见他萌生死志:人在阳世间,心处死亡线。”急忙侧耳倾听,片刻之后,更觉离奇:“我王,崖下确是有人大呼,确似笛公主。”
博赢激动不已,浑身战栗:“是她!就是邶笛!”
天玑侧耳再听,更觉质疑:“没有道理!若是笛公主,因何呼唤天玑?”
博赢更是惊疑,细细再听,登时大悟,满面惊喜:“青荷?”
一旁的天权,已是确信不疑:“便是荷姑娘!我王可还记得?那日在那蒹霞舞坊,她曾舍身助力我王。”
博赢大喜过望:“她就在崖下?咱们若能得她相助,岂非死里逃生?”
天玑陡然想起红袖,曾与他数次提及青荷,更是大悟,不由惊喜连连:“正是!”急奔崖边,向下疾呼:“荷姑娘,你在何处?我怎看不到你?”
此时,山后崖下一片火起,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烛天烈焰,熊熊一片。
青荷呛着浓烟,在崖下几乎喊破了喉咙:“此处悬崖,向内凹陷,大人自然看我不见。速速以衣结绳,坠下崖来,我自会接应。”
一旁的瑶光闻听此言,急忙拦住天玑:“师兄,龙帆诡计多端,万万不要中他奸计。”
天玑却不以为意,手上急脱长衣,口上连声解释:“公主勿忧,荷姑娘心善,绝无害人之心。她素来冰雪聪明,定能化险为夷。”
博赢早知青荷之能,连连点头:“如今这情形,唯有铤而走险。”更不疑虑,吩咐众人,脱下长衣,系在一起。
天枢、天璇更是声东击西,假意崖顶传话龙帆,虚与委
蛇:“龙大将军,慢些射箭,慢些点火,且容我王再思片刻。”
龙帆一声大笑:“王爷素来快人快语,不必犹疑,只管下崖,咱们蜀吴便是一家。”
天权更不怠慢,拽住“衣绳”一头,向下一抛。
天玑攀附,飘然下坠。
青荷站在崖下,早已解下自身外衣,眼望天玑,瞅准时机,忙甩出手中长衣。
天玑何等机警?左手攀绳,涌身一跃,右手便抓住荷衣,猛一借力,便落上石崖。急忙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多谢荷姑娘!”
他双脚一沾地,便四处巡视,眼望羊肠小路,不禁心下狂喜。当即便对崖顶大声疾呼:“我王,崖下可以逃生!”
如此一来,不过片刻之工,其余十二人冒着烈火浓烟,依葫芦画瓢,接踵而下。
天权艺高人胆大,守在最后,他将长衣绳拴在峭壁古树,极速坠下。
崖顶龙帆何等眼力?虽是黎明前的黑暗,虽是烈火冲天,十三人眨眼不见踪迹,如何不查?奔至近前,看明实情,不由跌足:“博赢狡猾至极!崖下之路,如此隐蔽,居然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更不迟疑,率领千骑,各持刀剑,绕过山后,纵马急追。
青荷轻车熟路,带头奔逃。
山路陡峭,蜿蜒崎岖,十四人鱼贯而行,奔速难以提升。
总算绕出崖壁,三条幽径,展现眼前:中路继续顺江延伸;左路跨江一架吊桥;右路一条马道,通向幽谷。
值此之际,天光已经放亮。博赢一声号令:“兵分三路,各自逃生。龙妖便是肋生双翅,也分身乏术。”
青荷心想:“他们十三人,个个武功绝顶。事到如今,需要肋生双翅的,只有我一人。”
念及于此,转身便奔向吊桥,临别不忘相告:“天玑大人,后会有期!代我问红袖姐姐好,祝你好人好报!”
哪料到,身在半空,博赢跃身而起,出手如电,一把抢抓过她的衣袖。
青荷大出意料,惊骇至极,急忙扭头观瞧,便对上一脸的坏笑。
博赢喜上眉梢:“邶笛,我也是好人,也该有好报。更何况,你形单影只,倘若遇上龙妖,可是大大不妙。美人遇险,须有我这英雄时刻效劳。”
青荷大为不悦,长袖急甩,只盼挣脱:“什么英雄美人?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不各自亡命奔逃?哪有时间开这玩笑?”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锦衾绚兮
博赢微微一笑,手上加力:“邶笛,你乃世间至宝,我可不能便宜龙妖。你若被他捉去,我第一个活不了。”
青荷不料引火烧身,冲冲大怒:“拿开咸猪手!老大一个人,脸皮这么厚?怎么不知羞?”
博赢不听则以,闻听此言,更是蹬鼻子上脸,将青荷拥在怀里,一脸欢笑:“邶笛,跟我这些年,才知我脸皮厚?还为这个爱害羞?”
青荷闻言怒不可遏,施展“蒹霞露飞霜”,手劈如电,足踢如风。
不料她再快,却快不过博赢,他的“魁星点斗”,更是快如闪,飞如虹。
青荷实在打不过,张开小嘴,露出虎牙,狠咬一口,只盼趁机逃脱。
博赢欠打欠揍又欠抽,被咬之后,喜笑颜开:“难得邶笛对我一片痴心,已是动手动脚又动口。”
正自喜乐无极,忽闻疾风烈烈,逼面而来。
青荷大惊,隔着博赢脖颈,一眼望过去:右路马道百丈开外,一人银盔银甲,满面杀气,一马当先,风驰电掣,从山上俯冲而下。
跟在白衣身后的铁骑,数以百计,狼烟滚滚,杀气腾腾,更是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再看白衣人,手持“飞龙剑”,奔行如飞,目眦尽裂。他那满头青丝,根根直立;一双明眸,戾气渲染;一对剑眉,怒意飞挑;一张黑脸,杀气盈门。
看到这样的“飞龙在天”,青荷更是面色如雪,两股战战,魂飞魄散,虚晃一招,奋力逃脱:“你们两个,一个杀人狂!一个食色魔!休要纠缠我!”
大敌当前,博赢转过身去,眼望龙帆,双目如电:“邶笛,别怕!待我和他决一死战,报你一剑之仇!”言毕,以身护住青荷,右手抽出光芒炫目的“达摩剑”。
天玑、天权、紫逍、紫遥,更是面无惧色,各亮刀剑,抢在博赢身前。
危急关头,青荷哪有心思报仇?逃命才是第一需求!左掌狂劈,右腿炫踢,出招如电。
博赢正全神对峙龙帆,不料青荷反戈转向,以他为敌。猝不及防,唯有闪向一旁。
青荷趁机一跃而出,转瞬便欲逃出博赢领地。
博赢见势不好,心急如焚,向前一跃,拦住她的前路。
前无去路,右有仇敌,青荷更无半分迟疑,向左夺路。但见她涌身一跃,身子便凌空而起。
博赢惊骇无极,奋力抢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再看青荷,更如一只春风吹扬的娇花,奔着
百丈悬崖,飞坠而下!
变故突如其来,博赢目瞪口呆,一声惊呼,撕心裂肺:“邶笛!”声音响天彻地,在两岸石壁之间,翻转回荡,往返不绝。
博赢急如油烹,不顾大敌当前,跃到崖边。低头俯瞰,但见悬崖之下,便是雾气昭昭、波涛滚滚的芜江。只看得瞠目结舌,终是无可奈何。
眼见追兵已到,龙帆威猛至极,美人既去,何须逞强?如此一想,索性再不恋战,劈面扔出数颗烟雾弹。趁着烟雾缭绕,率众飞身急转,火速逃之夭夭。
博赢自是不知,跳江对青荷可是轻车熟路。她的跳水,着实完美,水花未溅,波澜不惊。虽是如此,沉入水底,半晌不敢露头。
隔着江水向崖上观望,影影绰绰,似是“飞龙在天”满面怒容,站在崖边,向江中俯瞰。
她在水中激灵灵打了数个冷颤:“我坏他好事,虽是解气,却惹下大祸!他为捉拿博赢,不知花费多少力气?如今徒劳无功,定是恨我入骨!”
越想越是心惊:“倘若被他活捉,还不断吾喉,尽吾肉!”
越想越心悸,越想越后怕,潜伏水底,足足半个时辰,除了偶尔换气,根本不敢浮出水面。
直到蜀兵撤的销声匿迹,直到双肋冰的痛不可当,她才悄悄爬上岸来。通体湿透,更觉寒冷异常。瑟瑟缩缩前行,犹如寒风中一片孤零零的枯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回东南之路。运气不错,将至傍晚,寻到一户高山农家。满心惊喜,轻扣柴门。
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地地道道的山地蜀民,朴实无华,待人诚恳,热情好客,只是方言极重;“天道无常,四处打仗。白骨成山,血流成江。亲人死的死,故友亡的亡。老天庇佑,我逃进深山,三个小孙孙,算是得以幸免。”
青荷望向三个小娃,虎头虎脑,天真无邪,心下喜欢。更是体恤老奶奶,偷偷留给她一大锭银两。
终于得见食物,欣喜若狂。虽是粗茶淡饭,更能狼吞虎咽。
她体内寒枫剧毒时时作祟,白日又浸泡冷水,一爬上床便冰冻僵冷,沉沉昏睡。
尚在梦中,忽闻人喊马嘶,喧嚣不止。又问兵士隔在半里之遥,接连呼叫:“各位父老乡亲,大将军有令:蜀吴开战在即,想要活命,速速南行,投奔仙女岭!”
兵士话音刚落,对屋老婆婆便奔进房来,对青荷又推又摇,连声呼喊:“姑娘!快快醒醒!此地即将开仗!速速躲
藏!”
青荷闻言一跃而起,跟着老婆婆,带着三个娃,极速奔逃。
疾行之中,忽觉头重脚轻,一跤绊倒,摔得迷迷糊糊,进入梦中之梦。
正在沉睡,就觉一个湿漉漉的小舌头,轻舔她的小脸。她提鼻一闻,登时大悟:“哦,原来是可爱的小灵狐。”
青荷如遇亲人,将它抱在怀中:“我这样一个倒霉蛋,居然得你这个宠儿眷恋。”
梦中细观,小灵狐可爱又可怜,大大的眼睛,亮亮的毛皮,乖乖的脚丫,温顺至极。
青荷抱着小灵狐,放眼四顾,陡然大惊:“怎么,我还在农家?难道不曾跟着婆婆,逃向仙女岭?”
正在梦幻中惊疑,就听一个女子冷哼:“怪到我的灵狐找不见!原来被这小妖精拐骗!我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她却蹬着鼻子上脸,追着我阴魂不散!”
青荷身在梦中,本想坐起身来争辩:“我一直躺着,什么都没做,阴魂不散的不是我,而是你曼陀。”可惜手脚僵冷,连嘴唇都不能少动。
曼陀一声断喝:“东吴妖精狡猾的紧,若给吴军通风报信,岂非坏了我军大计?来人!将这吴国妖精,扔下山涧喂野狼!”
耳畔传来乐田、乐都的诺诺连声:“小人遵命。”
二人正待上前捉拿青荷,忽闻远处传来一声男子的断喝,如雷贯耳,感天动地。侧耳倾听,分明是卓幕:“四处机关陷阱,可都设置妥当?”
无数军士雷鸣一般应声:“启禀驸马,一切准备就绪。”
卓幕高声饬令,风起云涌:“既然如此,速速隐蔽,随时备战!”
曼陀闻听号令,突然改变口风:“先将她押解回营!我倒要亲自问问龙大将军:他女人作奸犯科,里通外国,他可有话说!”
青荷但觉手脚一阵剧痛,似是被乐田乐都一拖到地,又是麻绳一勒,一顿捆绑,这才扔上马背。
不过片刻,马蹄声响,銮铃叮当。
山路颠簸起落,青荷摇头晃脑,笨笨磕磕,甚是难过。
左侧马上一人粗声粗气追问:“公主殿下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追随驸马?可因何追到前线,又故意避而不见?”
右侧马上一人细声细气回答:“你没成家,自然不懂夫妻斗法,全在你追我打。这对金枝玉叶,素来乐此不疲,堪称一对奇葩。公主殿下,更是心高气傲,哪一次不是等着驸马,低声下气率先认罚?”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降煞星
粗声粗气之人细细地想,依然大惑不解,也不好多问,唯有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君上最是体恤三军,得知钱粮吃紧,亲自催款催粮,又亲自送到前敌,实在龙恩浩荡。”
这话滴水不漏,细声细气之人不好鸡蛋里挑骨头:“咱么君上,可是人中之龙!君上此举,极大鼓舞士气!当真是倾举国之力,抗战到底。便是咱们公主殿下,也是跟定驸马,鞍前马后,一路护驾。”
粗声粗气之人满面敬服:“依我之见,找遍咱们西蜀,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公主。如此巾帼不让须眉,驸马爷怎会不知足?”
细声细气之人不以为然:“一天到晚,见识短浅!你没见过君上身边那个茶美人?那才叫巾帼不让须眉!当真是“倾城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春风无限梨花恨,秋不尽妒木兰。””
青荷左耳樊梨花,右耳花木兰,虽都是崇拜到极点,奈何头痛脑胀,手足冰凉,不知拜向何方。
忽听不远处风行草长,凛凛的杀气,甚至迫近心房。
果然,不过片刻,疾风烈烈,寒光闪闪,“峨眉阴阳刺”飞射如簧,八个兵士,包括那两个死心塌地的“八卦党”,一个不剩,全部殉葬。
青荷虽未彻底觉醒,却在梦中惊见鲜血喷涌,射出数道霓虹。
青草依依,衬着血迹,仰视那彻底殒没的尸骸,仰视那一抹死神的魅影;消不掉那垂死的惊恐,淡不去那氤氲的血腥。
冥冥之中,便听四人疾行而至,都是武功绝顶。
一声阴郁的冷笑,如同鬼域幽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出门便捉小妖精,灭龙妖更能马到成功。”
青荷趴在马背之上,听得头皮发麻,几欲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说话的是人还是鬼?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生前是卓星!”
一声轻笑,阴寒如同玄冰,细细辨认,却是相尘:“托小郡王洪福,咱们意外收获小荷妖,倒是种豆得瓜,运气极好!”
卓星更不怠慢,一声令下:“相雾、相烟,先处置尸体,以免暴露行踪。”
“双相”闻声而起,每人一手拎一个,奔向崖边,片刻之功,两次往返。万事大吉,才奔回卓星身边,低低的声音回复:“小郡王,已将之丢下山涧,顺水漂走,痕迹不留。”
卓星阴鸷之声,层出不穷:“眼下开战在即,咱们更要看准时机,杀龙妖一个措手不及!”
相尘念及前路,颇觉质疑:“九递山乃蜀东南要冲,倘若有失,缘城危矣。龙妖狡猾至极,我王都曾马失前蹄,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樊琪难道脑袋被夹?胆敢触犯龙妖底线,首战直取九递山?”
相雾更是满腹狐疑:“樊琪东吴名将,方在蜀东北吃了一堑,就不能回蜀东南长他一智?他出兵佯攻仙女岭,实则集中火力,攻打九递山。虽是声东击西,龙妖岂能中他雕虫小技?”
卓星一声冷笑:“所谓兵家,讲的就是诡诈。对于龙妖,无论九递山,无论仙女岭,都是必争之地。你想想看,一个是战略要冲,一个是后备基地,当真缺一不可。所以无论樊琪如何用兵,皆有可能。”
相尘连连点头:“樊琪五倍兵力,人多势众,更能有恃无恐。龙妖却是捉襟见肘,防不胜防。相较之下,樊琪便占尽主动权。”
相雾深以为是:“龙帆却是身在劣势,只能观敌御敌,步步为营,而且每一步都在行险,每一步都在赌博。当真是一步走错,全军覆没。”
卓星满心嫉恨:“不错!虽是如此,上天极是厚待龙妖。东吴倘若用兵的不是樊琪,而是博赢、寒开,龙妖必败。”
相尘一锤定音:“樊琪此人,胆大妄为,傲里独尊,刚愎自用,不可当大事。”
相雾分析客观:“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便是跟定寒波,投机钻营;靠的便是出人意表,行险取胜。倘若博尚重用博赢、天枢,倘若寒开还在,哪里轮得到樊琪做东吴主帅?”
相烟深刻总结:“一句话:歪心思不少,正事不靠勺,不可深交。”
青荷闻言,梦中嘀咕:““四鬼”归纳总结的,是他们自己,还是樊琪?原来左倾冒险主义,各朝各代都有,不是近现代的唯一。”
卓星面部肌肉生的好,善于持续冷笑:“樊琪如此骄傲,如何斗得过龙妖?倘若没我卓星,他樊琪早已跪地求饶!”
青荷梦中心道:“好意思笑?比起樊琪,你更骄傲。”
相尘连连点头,接口便道:“小王爷前日力劝樊琪,不可轻敌,且勿强攻九递山。可恨樊琪,好话当成耳旁风,只会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相雾更生忧色:“依我之见,龙妖已将他猜了个底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钻套。”
转念一想,更是忧心忡忡:“如此说来,吴军说不定还会大败。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跟着匹
夫樊琪?”
相烟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不到最后,岂能枉论胜负?说不定龙妖如樊琪所想,放不下后备保障,主力正在仙女岭设防。”
卓星傲然道:“诸位定要牢记,咱们既非跟定樊琪,又非依靠寒波,更非投奔博尚。归根结底,咱们与人结盟,目的是当家作主。”
相烟听得云山雾绕:“小郡王,小人记倒记得住,只是听得糊涂。”
卓星一声轻笑:“好,本王再给你开开窍!咱们联合樊琪,只为早日除掉昏君龙妖,只为依靠强吴,夺回西蜀。关键的关键,便是志在得蜀,并非投吴。”
相尘听得心急火燎:“倘若樊琪这般用兵,除妖岂非难上加难?”
卓星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只要龙妖征战沙场,你我总有可乘之机。东吴无论胜负,你我都是有利可图。倘若樊琪出师大捷,东吴何须重用你我?倘若樊琪连吃败仗,你我岂非更有用武之地?总而言之,蜀吴两败俱伤,咱们更能渔翁得利。”
相尘闻言,连连点头:“此中道理,虽是浅显,却是一环扣一环。亏了小郡王,智计无双,才能游刃其间。”
卓星忽然一声长叹:“可恨曼陀,虽想除妖,却是心念蜀国。问她蜀军如何排兵布阵,她死活都不说。”
说起曼陀,相烟看向青荷,想起正事:“小郡王,咱们如何处置小妖精?”
卓星眼珠一转,心生毒计:“前方就是九递山防线。片刻之后,那里便是战场,刀枪如林、箭雨如织、炮火如飞。她素来胆大包天,想是活的不耐烦,我定让她速速如愿,与龙妖生死团圆。”
此言一出,相尘即刻响应,声音有多悦耳,言语有多恶毒:“正是,咱们用她打头阵,冲在最前沿,龙妖指挥作战,一见定会方寸大乱。咱们趁机万箭齐发,龙妖定将就此长眠。”
相雾、相烟两厢对眼,心有灵犀,烟雾交迸,火光四射:“妙计!妙计!绝好的妙计!如此一来,除妖易如反掌,西蜀又能重回咱们手上!”
卓星当机立断:“既然如此,咱们刻不容缓,先回营盘,再跟随樊琪大军,挺进九递山。”
听到此地,青荷但觉探过来一只巨手,揪住她的后脖颈,如同老鹰捉小鸡,将她一拎而起。
这掐人的巨手,这掐人的动作,还是这般熟悉,还是这般龌龊。不是相烟,却是哪个?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妖魔横行
正在惊吓之间,但觉耳畔生风,又觉四肢百骸一阵冰冷,人便已腾空,跟着妖魔如飞奔行。
相烟猥琐之声,响在身畔:“小妖精,难为你冰肌雪颜,可惜哥哥我艳福太浅,本想好好疼你一回,却没这时间。香消玉殒一娇荷,疼煞你的烟哥哥!奈何奈何?”
冰冷的青荷,身处在冰冷的魔掌,驰骋在冰冷的荒山,耳畔响着鬼蜮的荒诞。噩梦古怪离奇,噩梦无限杀机。
不知急行多久,不知身处何地。迷梦中,好似耳听嘈嘈杂杂,好似置身千军万马,好似到处号角连天,好似无数刀枪盖地,好似已至生存尽头,好似归蜀死亡地狱。
不知惊诧多久,不知迷茫多久。惊梦中,便听一个地狱之声:“三军听令!列队出征!”
不知恐惧多久,不知奔行多久。噩梦中,又听那个魔鬼之声:“后队压阵,中队掩护,前队冲锋!”
这个声音,犹如死神,将她从地狱唤醒。一缕救命阳光,射在脸上。她在刺眼的光明中,睁开眼睛,直到此时,才茫茫然略有所知:身后是百万雄狮;眼前是死亡陷阱。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她被缚于马背之上,冲在最前方。
想要翻身而起,却是身心冰凉、四体皆僵,实在无能为力。
环顾四周,松涛阵阵,竹海汤汤,眼前是崇山峻岭。侧耳倾听,马蹄声声,刀枪争鸣,身后是妖魔横行!
万分惊惧,仔细回忆,除了可爱的小灵狐,除了几句只言片语,什么都记不起。灵狐固然可爱,妖魔却凶残至极,再没心情回忆。
又惊又急,偷偷运气,施展“蒹霞缩骨”之法,只盼尽快绳索逃生。怎奈,浑身冰冷僵硬,欲速则不达。
本自万分惊急,陡然间,山下“轰隆”一声炮响,惊天动地,震撼百里,鬼神皆泣。
转瞬之间,战鼓动地而起,号角裂空长劈。身后的喊杀声,更是气壮山河,撞破耳膜。
她那颗荷心,先被震成九九八十一瓣,继而飘飞九九八十一重高空,突然飞流直下,坠入十八层地狱。
终于找回魂魄,终于能够回头,定睛观瞧,大事不好!
身后的“峨眉四鬼”,居然改头换面,身穿东吴将士军衣,军衔显见不低,更是面目狰狞,带队冲锋。
再看“峨眉四鬼”之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但见东、南、北三方,尘头大起,人头涌涌,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全是吴兵。宛似乌云翻卷,奔涌如
潮,大有催山倒海之势。
奋力再望出去,清晨的漫漫白雾,罩着远处,吴阵绵延数里,根本看不见尽头,更不知主帅樊琪坐镇何处。
只知鼓角之声不绝,只闻火炮之声不断,只见一队队吴军,从四面八方结成阵势,围攻而上。只觉飞沙、走石,全部在耳畔呼啸,愈演愈烈。只觉刀枪、箭雨,全部在耳畔轰鸣,愈攻越猛。
青荷哪里见过如此夺命之师,死亡之师?更不知此乃樊琪以五敌一之势,只吓得瞠目结舌,心胆俱裂:“不要说蜀军,便是阎王爷,也要退避三舍。”
她一颗心杂乱无章,不住狂跳,浑身上下,抖作一团,四肢百骸,麻木酸软,更不听使唤。
危急中幸而还能气运丹田,凝神定气,费尽心力,终于挣脱绳索。
更不迟疑,瞅准前上方一处缓坡,一个侧翻,滚落马鞍。虽是骨碎欲裂,好过充当人肉炸弹。
卓星眼睛最尖,率先惊呼:“小妖精,哪里逃!”
“峨眉三相”更不怠慢,飞身急追:“小妖精,跑那么快,急着找死?”
生死存亡之秋,执念图存,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飞身而起,向高处飞逃。
“峨眉四鬼”率队急跟身后,不知何故,并不用“峨眉阴阳刺”打杀,而是紧追不舍,如同夺命妖魔。
号角摧心,炮声裂胆,魔鬼惊变,喊杀震天。
青荷不暇多想,憋足一口气,拼命奔逃。
终能登高,得以远眺,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历经千难万险,此次最为离奇。远远胜过蜀玉宫靖难,远远胜过嘉王府水牢。原来,她身处九递山山麓,正是蜀吴征战之要冲。
西方山顶,乌云遮天,杀气弥漫,似有蜀军埋伏十面。东向山坡,旌旗招展,危机重重,千万吴军拼死冲锋。再看身后,鬼影惊悚,“峨眉四鬼”如同阎王索命!
毫无疑问,此地便是屠宰场,到处都是寒光闪闪的杀人屠刀!此地便是绞肉机,到处都是飞速旋转的夺命齿轮!此地便是魔鬼域,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食人妖兽!
青荷身处绝境,大彻大悟:“往山下逃,会被冲锋陷阵的吴军砍做肉泥;向山上冲,会被设下埋伏的蜀军射成肉刺;留在原地,更被“四鬼”剁成肉酱!”
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哪一种选择,死得更快?利于下一世投胎?”
不,绝不能死
!绝不喝那孟婆汤,绝不过那奈何桥,绝不能把阿龙忘掉!
骇到极点,急中生智:“昨日奔下山顶,途经一个隐蔽狐狸洞,当时还曾探头探脑,琢磨着暂时彼洞栖身,唯恐引发狐愤,遭狐围攻。事到如今,身处绝境,倘若有幸藏身狐狸洞,也许就能逃过一命。”
念及于此,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山上发足狂奔,心中不住祷告:“小狐狸,小狐狸,助我一臂之力,再让我一席之地!”
青荷简直就如开路先锋,实现绝命引领。漫山遍野的吴军,紧跟她和“四鬼”,向上冲锋。
奔至山腰,方越过一道壕沟,人在半空,便觉阴风烈烈,数枚暗箭,呼啸而至。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飘身一旋,总算逃过一劫。
不料小脚刚刚着地,又有无数钢钉势如狂风暴雨,凌厉来袭。更是吓得心胆俱裂,心思一动,飞身上树。
岂料,小脚一触树枝,无数锐利的竹签,攒射而出,劈面而至。
心惊胆寒,这才发现,无论要道、小径、冲沟,灌木,但凡可以驻足,均已布设十面埋伏,暗箭、钢钉、尖刀、竹签、勾索、罗网、陷阱,各式机关,层出不穷,不计其数。
危急关头,青荷恐慌达到极点,冷静反而也到达极限。更不知从何处找回的灵感,简直手急,甚至耳聪目明:白驹过隙般,越过一道道沟壑;云豹穿山般,飞过一座座凶险;灵猿跳涧般,闪过一处处难关。
她拼尽全力,疾驰而上,速度之快,后方吴军望洋兴叹,上方蜀军惊为天人,便是武功绝顶的“峨眉四鬼”,也是齐声叫好,疯狂叫嚣:“小妖精,好速度!好腿脚!快快跑!速速逃!”
毕竟功力不足,毕竟体力有限,如此跳跃辗转,逃避机关,胸口犹如顶着一团火焰,后背犹如压着一座冰山,冰火两重天,早已体力透支,早已嘘嘘带喘,更是疲惫到极点。
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轰鸣:“坚忍不拔必胜,活着见我阿龙!”
脑海之中,除了求生,便是求生,双目紧盯狐狸洞,越奔越近,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卓星摸了摸差点被绞断的脖颈,怒火中烧,带头冲锋:“剿灭龙妖,生擒蜀君,报仇雪恨!”
“峨眉三相”互看一眼,左手持盾,右手挥舞利刃,奔行如风。
万千吴军,更是不甘落后,奋勇当先,舍命冲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战国蛟龙
吴军前锋精锐,个个凶悍,个个勇猛,都是舍死忘生。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倘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想象。
强弩手、盾牌手,一层又一层;长矛手、折冲手,一重又一重,将半片九递山,围得犹似铁桶。
虽有诸多兵勇,被机关逮个正着,跌入死神的怀抱,幸存的士兵,更能痛定思痛,脚踏同胞,一跃而过,一批接一批,勇往直前,舍命冲锋。
当真是前仆后继,无所畏惧。
身为炮灰,青荷尤其英勇,顾不上哀悼亡灵,更不愿就此牺牲,为了活命,只能舍命前行。
眼望前方,距狐狸洞只有区区十丈!活命在望!
便在此时,太阳露出山顶,射出万道金光。她在濒死之际,忽觉一切更清晰,忽觉一切更迷茫。
梦幻之中,山顶之上,她看到上万的蜀军,盔明甲亮,号带飘扬。她看到凛冽的刀枪,林立成行,辉映霞光。她看到排列在晨曦中的皮鼓,数以百计,蓄势待发,眨眼便要“轰轰”作响。
梦幻之中,山顶之上,队列一分,跃出一人,银盔银甲加身,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高举“飞龙剑”,一声清嘶如裂风:“三军听命!击鼓!开炮!”
梦幻之中,青荷闻听闻言,心底一声惊呼:“大事不好,上有龙妖!得罪龙妖,现世现报!”
发号施令者,分明就是“飞龙在天”!虽然其人极不悦己,但是其声极是悦耳,岂止悦耳?根本是过耳不忘。
但是,悦耳之声,更是恶魔之声、地狱之声、死亡之声!
刹那之间,数百面皮鼓,“蓬蓬蓬蓬”大震;数百只号角,“呜呜呜呜”作响;数百张大旗,迎风飘荡。
刹那之间,千万蜀军,忠诚用命,雷鸣应声。
刹那之间,数炮突发,炮火纷飞,惊天动地。
刹那之间,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狂风暴雨。
刹那之间,石四射,疾如骇电,飞如狂闪。
青荷奔在最前沿,犹如五雷轰顶,只觉五内俱焚。
想象之中,“飞龙在天”居高临下,玉树临风,杀气腾腾,满月会雕弓,长剑旋如风!
想象不到的是,龙帆站在制高点,向下俯瞰,当他看清那道绿影,引领吴军,全速奔行,已经不知什么叫做心痛。
她身后紧跟着四大高手,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卓星。
龙帆聪明绝顶,转瞬便看清她身处险境,哪里是“引领”?分明是
“逃命”!
前一刻,他还励精图治,他还壮志凌云。他还运筹帷幄,他还志在必得,只想迎头痛击侵略者。
这一刻,他不会呼吸,他无能为力。他无能为力,拯救他的挚爱。他无能为力,改变命运的格局。
大敌当前,他却在垂死挣扎。尚未出手,已经注定失败。一旦出手,只能永失挚爱。
在无尽伤痛中,在沉痛哀悼中,在万般无奈中,他强忍摧心之痛,发出死亡之令。
两军大打出手,只听火炮声、羽箭声、爆炸声、喊杀声,势如风雷;更见烈焰蒸腾,羽箭四射,血肉横飞,漫天猩红。
青荷的小脑袋,从未像现时这般清明,再也顾不上身心疲惫、心力交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洞口极速跃去。
总算称心如意,总算运气不错,她如同猎豹一般迅捷地跃到洞口,如同猫鼬一般灵巧钻进洞中,连聪明伶俐的小狐狸,都望尘莫及。
可惜,洞口太窄,将将容身,再不能继续进深。炮火轰隆,羽箭纷飞,刀光剑影,无孔不入。倘若卡在洞口,依然一条死路。正自惊慌失措,忽见洞前躺倒一名吴军,一张盾牌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格外耀眼。
青荷灵机一动,拼死冲锋,抢回盾牌,护住洞口,得以暂时安身立命。
再看卓星,早已顾不上青荷,指挥兵勇,向上冲锋。
吴军前锋,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个个以一当十,更是抱了必胜之心,舍生忘死。
奈何蜀军居高临下,同仇敌忾,但见吴军蜂拥而上,更是火炮激射,万箭齐发。
吴军不料蜀军有备无患,不仅布下天罗地网,更是神武剽悍,勇猛善战。无论如何冲锋,敌人竟越战越勇。
不过片刻,吴军前锋,已是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不要说抢占山顶,便是再向上攻进数尺,已是万难。
“峨眉四鬼”对视一眼,似乎在说:“樊琪要我四人打头阵,不过是让我做炮灰,我等只要作势,决不能作死。”心怀此念,更不会全力应战。
便在此时,数炮齐发,万箭齐射,如狂风暴雨,倾盆而下;更有滚木,如同风火轮,如同飞天龙,勇不可当。
一时间,杀声动地震天,摧心裂胆;空中火炮、羽箭来去,有似飞蝗;地上滚木、霰弹火起,烈焰烛天。
“四鬼”虽是武功绝顶,奈何各怀鬼胎,不愿以命相抗,各自施展轻功,躲来巨岩之后,口中只是不断吆喝勇士冲锋。
倒霉得便是万千吴兵,或被射、或被砸,或被压,或被烧。死的死,亡的亡,跑的跑,逃得逃。
眼看吴军抵挡不住,正欲打起退堂鼓,忽听号角连天,鼓声大振,半山齐声呐喊:“西蜀必败!东吴必胜!兄弟们,向上冲!”
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水般奔涌,到后来数万人齐声高呼,如同天崩地裂,海啸山摧。
向下再看,但见一彪人马蜂拥而上,一根帅旗,高高举起,奔腾铁骑,震惊百里。来人正是吴帅樊琪。
樊琪向上仰望,不由火往上撞,连声大喝,喊声裂山碎石:“冲锋者重赏,后退者杀无赦!”
吴军耳听主帅命令,士气大振,更是舍死忘生,仗着人多势众,向上冲锋。前方跌倒的军士,便成为后军的挡箭垛。
樊琪更不迟疑,倾力派兵增援。
转瞬之间,但见三队人马,势如猛虎,抢攻而上。都是神锐之师,都是生力之军,急欲在主帅眼前建立功勋,更是人人奋勇,个个当先。
为首三人,一个青面冷峻,一个金面彪悍,一个赤面赤发。不是别人,正是赫赫威名的“青枫子”、“赤枫子”、“金蝉子”。
三人都是樊琪嫡系,打仗作风,与“峨眉死鬼”迥然不同。
战事愈演愈烈,更闻号炮连天,震耳欲聋;但见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却是无数根巨树,被蜀军削枝去根,泼油浇火,裹挟着腾腾烈焰,顺坡奔涌而下!
丈许烈焰,奔如火龙,势如蛮荒,一泻千里,横扫万军!
如此滚木,如此凶悍,吴兵再是勇敢,也是血肉之躯,连撞带压,连烧带砸,如何招架?不必说,自是伤亡无数。
火光之中,但见三人,奋不顾身,飞身而上,一个如青兽出世,挥动“青枫剑”;一个如红狮拍空,舞动“枫叶铲”;一个如金虎出山,力劈“金蝉刀”。
三人合力,拦住一根直泻而下的滚木,与此同时,对着两旁军士,齐声大喝:“速速闪开!让出路来!”
吴军闻声,如同潮水,退向旁侧。那滚木带着烈焰,势如奔龙,力敌千钧,却在三人合击之下,瞬间改变去向,奔着无人的悬崖,骇电般飞了出去!
“枫蝉三子”合力,大显神威,如法炮制,接连挑开数根滚木,瞬间杀开一条血路。
吴军见状,大声欢呼:“东吴必胜!将军威武!”一时间,士气大增,更有枭将悍卒,不顾性命,扑将而上,舍命冲锋。
第一百九十章 百里奇兵
旭日冉冉,朝霞满天,绝世的美景,绝杀的惨痛。
龙帆手执长剑,督师九递山,英姿飒然。眼见“青赤金”三子上阵,攘臂大呼:“决战东吴,护我西蜀!”
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十足,便在火箭齐飞、万众喧嚷之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吴军本是蜀军五倍兵力,蜀军虽是居高临下,更被团团包围,眼见主帅勇猛如斯,登时精神百倍,更生必胜之念,倾力死战。
说话之间,龙帆亦是飞身上前,挽起宝雕弓,搭上狼牙箭,“飕”的一声,长箭冲烟破尘,奔着为首的“青枫子”疾飞而去。
两军相距甚远,若是普通兵士,根本不在射程。奈何龙帆神力,世间谁与争锋?
“青枫子”正在得意间,忽闻恶风不善,利箭呼啸而至,不由心胆俱裂,大喝一声:“不好!快闪!”
逃命要紧,再顾不上剑劈滚木,急忙飞身而避。
“赤枫子”、“金蝉子”更是避之不暇。
若非距离太远,若非“三子”手疾,早已当胸中箭,如何逃出命来?只吓得三张脸,齐刷刷惨白。
吴军眼见先锋落败,士气顿衰。不出片刻,数根滚木连番坠下,“青赤金三子”极力相救,奈何顾此失彼。只砸的吴军尸横遍野,越堆越高,再也坚持不住,又是大规模溃退。
樊琪心急如焚,左右传令官骑着快马,风驰电掣,手执红旗,来回传令,向前调兵。
吴军毕竟人多势众,后续生力军一到,便如狂嗨怒涛,践踏着尸体向上抢攻。
金梭手持利刃,奔到龙帆身前请命:“大将军,敌兵猛攻不退,不如末将下山,杀一儆百。”
龙帆微微一笑:“好!万事小心!”
刹那之间,战鼓雷鸣,金梭率领三千兵马,各持长矛盾牌,冲杀而下。
吴兵攻的正急,突见蜀军杀出,势不可挡,一时招架不住,翻身便走。
金梭挥军而上,正杀得兴起,突闻三声炮响,吴阵南北两侧各万人队,包抄而上,将金梭所领三千人围在中央。
金梭手下,个个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虽然被围,却是临危不惧。
龙帆从山顶上望将下去,吴兵虽然势众,自家军队却阵势不乱,更能以一当十。
“峨眉四鬼”眼见立功时机已到,更是冲上前去,趁火打劫:“金梭,尔已是一条死路,还不速速受降,更待何时?”
金梭一声冷
笑:“卓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来的正好,我正好给殷帅报仇!”
“枫蝉三子”乘机,继续率众直奔山顶,向上抢攻。
龙帆见金梭率众拦住要道,吴军援兵再难上前,索性一声大喝:“传令下去,放开缺口,任由吴兵冲上山头。”
眨眼之间,“枫蝉三子”率领近万人马,一往无前,蜂拥而上。几近山顶,简直喜出望外。
忽见红旗一招,蓦地里金鼓齐鸣,银盾率领一队精兵,也不知从何处杀将出来,立时填住缺口,不令后方吴兵再行增援。山头的万余吴兵,登时陷入了蜀军包围圈。
“枫蝉三子”不曾回过神来,蜀兵已是数炮轰鸣,万箭齐发。只一回合,吴兵损失过半。“三子”心知不好,舍死忘生,奋勇冲锋。
一场恶战,十分惨烈,喊声一阵响似一阵。“三子”舍生忘死,逃回命来,清点人数,损失了十之有八。
樊琪立马于小丘之上,身旁大皮鼓打得“咚咚”山响。但见己方死伤惨重,不由痛心疾首:“龙妖果然了得,我不该如此轻敌。”
此时此刻,天上明日当空,照临下土。地上却是尸横遍野,难决胜负。
樊琪正在焦虑中坐镇指挥,忽闻前军一声呐喊,一将手执金梭,在场上指挥冲杀,威不可挡。羽箭如雨点般向他射去,都被他挥舞金梭,一一拨开。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樊琪心下一惊,大手一挥,鼓声立止,回头问左右道:“此人如此勇猛,却是何人?”
立时有人来报:“启禀大帅,此人就是金梭,龙帆手下第一猛将。”
樊琪失声说道:“金梭,蜀东南一虎!果然神勇!”
左右众将,耳听主帅夸奖敌人,都是心中忿忿。四名将军齐声呼喝,手挺兵刃冲了上去。
金梭见这四将都是身材高大,彪悍凶猛,杀声如雷,当即拍马迎上,右手一挥,金梭一起,“啪”的一声,一将手中长枪立断,金梭透胸而入。
余者三人,眼见他一个回合,便斩首一员大将,大惊之下,双刀齐至,压住他的金梭。另一将方天画戟直刺他后心。
不料金梭身子右斜,避过方天画戟,跟着手腕翻转,施展劈风神功,蓄真气于金梭,稍加引领,振臂而起,大喝一声,宛如在半空中起个霹雳。
用刀的两人,虽是吴军上将,但怎禁得金梭的劈风神功?登时手臂酸麻,双刀被敌弹风破风,不受控制,纷纷逆转,
分别撞入对方胸口。
两将虽是身披护胸铁甲,双刀刺不入身,但给金梭内力一震,立时狂喷鲜血,重摔在地。
那个使方天画戟的大将,甚是悍勇,虽见同伴三人丧命,仍是挺戟来刺,金梭隔开他的长戟,左掌猛击,刹那之间,便打得他脑浆迸裂。
吴兵见金梭刹那之间,连毙四员勇将,无不胆寒,虽在主帅驾前,亦不敢不顾性命与之争锋,只是不住的放箭。
金梭纵马欲待抢上小丘,直杀樊琪,但数千弓箭手、盾牌手,密密层层的排阵,连抢数次,都是不能近身。
樊琪见他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在万军从中来回冲杀,吴兵虽众,竟是无可奈何。手指金梭,恨不可挡:“谁能斩首此人,立赏千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吴军不顾性命,向上蜂拥。
金梭眼见情势危急,挥梭打开身旁敌兵,弯弓搭箭,双箭齐射,直奔樊琪。这两箭去势凌厉至极,犹如奔雷闪电,快似游龙霹雳。
亏了樊琪“寒枫功法”护体,避的迅疾,躲开第一箭。亏得护驾亲兵舍命,两人闪身挡在樊琪面前,但听“噗”的一声,第二箭穿过第一人,但去势未衰,又射入第二人,将两人钉成了一串,为樊琪构建生死盾牌。
樊琪见了这等势头,不由得脸上勃然变色。众亲兵更是担惊受怕,拥卫主帅,退下小丘。
鏖战时久,金梭再是强悍,终是精疲力竭,便欲引兵回撤。
虽有无数吴兵拦阻,金梭率队回奔山顶,依然军容齐整,井然有序。但见他纵跃而起,金梭一横,便刺死一名拦路的上将。金梭又是凌空一扫,数名吴兵,霎时间毙命。
樊琪心下恨极,即刻调集两队人马,奔着金梭舍命冲杀。
眼见形势危急,蜀阵飞出一队,当先一人,银盔银甲,舞着两张银盾,狂砸猛打,前来救驾。
银盾从容不迫,边打边说:“大将军见哥哥陷阵,颇不放心,派我前来接应。夺帅时机未到,保存实力要紧。”
吴军见主帅退后,敌将前迎,更觉心虚,阵势更乱,又向山下大溃退。
青荷躲在狐狸洞,借着盾牌缝隙,偷偷观望。
一场大战,足足斗了一个时辰,胜负依然未分。山坡之上,却已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断枪折戈,死马破旗,随处可见。
鲜红的血液,惨白的尸身,消逝了无数年轻的生命。青荷心如刀绞:“两军交战,何谓输赢?”
第一百九十一章 龙卷风行
龙帆眼见四下里敌军蜂聚蚁集,再眼望阵亡的兄弟,心痛不已:“吴兵折损虽过两万,我蜀军伤亡也有两三千。”
念及狐狸洞,一颗心更是揪得生疼:“形势危急,我根本无暇救她。倘若贸然派人前去,未必营救成功,甚至增加无谓伤亡。何况,身在此山中,何处无危险?洞内与洞外,根本说不清。更何况,她再不会相信我,更不肯听我话。”
正自忧急,金梭、银盾来报:“启禀大将军,我军炮弹巨虎用尽,羽箭也是奇缺,再若打下去,唯有短兵相接。”
龙帆早有预料:“君上和卓幕护卫仙女岭,分去三分之一的兵力和武器:缺了几门重炮,少了十万雕翎,咱们更是捉襟见肘。”战况紧急,看向心腹爱将,更是当机立断:“须得速战速决,否则我军危矣。”
金梭、银盾急问:“大将军可有妙计?”
龙帆略一沉吟,更不犹疑:“为今之计,必须施展“龙卷风行之阵”,或许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金梭连连点头:“此阵旋转冲锋,诱敌中空,巧妙多变,作战面积小,杀伤力更强,最适合居高临下,伏击围攻,集中歼敌。”
银盾面露喜色:“此阵乃大将军独创,樊琪根本无解。”
龙帆当即调兵遣将:“咱们兵分三路,变幻应敌。金梭第一路,黄旗为号,当敌人进至百步,出其不意,发射火器。银梭第二路,白旗为号,趁敌阵脚大乱,拼抢散落于地的雕翎,发射弩箭。我自率第三路,坐镇中军,红旗为号,刀枪并举。咱们再随机应变,幻化阵法,旋转呼应,突袭绝杀。”
点将已毕,令旗一展,一万兵马,分列三方。众兵将军容极盛,齐声应答,有若雷震。当下号炮三响,列队而出。
金梭所率三千兵马,都是手持盾牌,怀揣“蜀雷”,背负刀剑,兵分五队,绝命冲锋,席卷而下。
吴军积极御敌,乱箭攒射,守得犹如铁桶,当真是寸土必争。
不料蜀军早有防备,盾牌急挡,与此同时,第一队抛掷“蜀雷”。刹那之间,烈焰排空,炮火纷飞。
吴军被炸的好不凄惨,抵挡不住,急忙躲入岩石、壕沟,更是箭如雨发。
金梭阵法又变,第一队“蜀雷”射毕,已旋至他处;第二队接踵而至,又是“火桶”齐射,炸声不断,烟雾冲天。
蜀军的冲锋路线,实在令吴军匪夷所思:但见
五人一圆,二十五人一圈,一百二十五人一团,圈中套圆,团中套圈,龙卷式飞旋进攻,螺旋式升降防守,犹如快速旋转的龙卷风。
此阵看着匪夷所思,实则按五行八卦,旋转变化。尤其是其旋转冲锋之势,阵内中空,恰似龙卷吸吮,更能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诱敌杀敌。
吴军哪里懂得此中奥秘?只看得头昏眼花,方欲乱箭回击,不料,蜀军第三队旋转又至,甩出无数硫磺硝石,又是燃烧爆炸,火焰漫空。
吴阵正自惊慌,蜀君第四队、第五队旋风一般,如飞又至。火器纷发,吴军晕头转向,大量伤亡。
“枫蝉三子”见势不对,率军纷纷撤退。
樊琪大怒,当即发号施令:“有后退者,立斩不赦!”更是增援生力军,喝令“枫蝉三子”,向上冲锋。
岂料,眼见强敌攻上,金梭却避实就虚,躲其锋芒,带兵席卷而退。
吴军正欲乘隙抢攻,猛听一声炮响,却是银盾出人意表,引领三千人马,从埋伏处奔涌而下。
方才金梭将吴军杀得一塌糊涂,银盾已乘机率领一千蜀军,手执盾牌,抢回无数羽箭,充实弓箭手箭囊。更见三千蜀军,弯弓搭箭,射如雨发。蜀军箭法精绝,万箭攒射而下,吴兵死伤又是不计其数。
一时间,蜀军势不可挡,吴军更是阵脚大乱,全线溃退。
蜀军正杀得兴起,猛听得吴阵号角连天,喊声如雷,震山撼野,上万吴兵铁甲铿锵,从两侧抢出,舍生忘死,攻向山去。
却是樊琪惊怒不已,亲自率领精兵悍将,蜂拥而上。樊琪一心出人头地,为夺取九递山,当真下足了血本。
吴军向上拼死冲锋,败势逆转,“龙卷风行之阵”虽是威力无穷,奈何寡不敌众,想要聚而歼敌,实属万难。
便在此时,蜀阵号炮齐响,主帅亲自引领第三阵,犹如下海蛟龙,狂暴飓风,席卷着向下冲锋。
但见龙帆的红旗军,抢向中央,挥舞刀枪;金梭的黄旗军奔左,火器轰响;银盾的白旗军冲右,更是箭无虚发。
激战之中,忽闻龙帆纵声长啸,红旗军退向右侧,黄旗军回攻中央,白旗军左侧防守。
这阵法一变三卷,五行逆转,蜀雷、火箭、刀枪,轮番换地抢攻,更打了吴军措手不及。
吴军自然不知,龙帆所创“龙卷风行之阵”,效仿五行相生相克,暗
伏五行相窃相溺之理,忽而遵循“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忽而遵循“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忽而遵循“木窃水、水窃金、金窃土、土窃火、火窃木”;忽而遵循“木溺火、火燥土、火掩金、金蒸水、水溺木”忽而遵循“木侮金,金侮火,火侮水,水侮土,土侮木”。便是“前后更始,左右波荡,内外分离,上下倾移,五行往复”,可谓举世无匹。
蜀军虽只万人,但“龙卷风行之阵”精妙,变化万千,防不胜防。
眼见阵法连变数番,樊琪早被转的眼花缭乱,只觉蜀军此一队转来,彼一队旋去,正是“瞻之在前,忽而幻后;望之在左,忽而旋右”。
吴军虽是坚甲利兵,武功鼎盛,人多势众,却因不谙阵法,只能勉强招架。
战鼓雷鸣,两军酣斗,鏖战了一个时辰,胜败未分。
别人尚可,当真急坏了狐狸洞里的青荷:“蜀吴哪有那么深的怨仇?八百年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亲如左右手。何必杀个一人不剩,赔个一无所有?”
眼见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她实在心痛,默默将《往生咒》诵了又诵,只盼超度亡灵。
两军交战,气盛者赢。吴军屡战屡败,士气已衰。蜀军却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樊琪站于高丘,眼见吴军死伤过重,被蜀军步步逼向山下,不由又惊又怕。樊琪恨极怒极,咬紧牙关,负隅顽抗,妄图最后一击,夺回一片生机。
龙帆眼观战局,心中暗道:“事到如今,吴兵已是强弩之末,我军更是弹尽箭绝。双方都在垂死挣扎,只看谁的实力强,谁的意志刚,谁便能挺到最后。”转念又想:“敌军如此悍勇顽抗,我须得擒贼擒王!”
樊琪正自全力应敌,忽听喊杀如雷,抬头一看,场上一人奔行如飞,左手持盾,右手挺剑,已经抢到距离自己百步之距。吴军射手箭如蝗集,却始终伤不到他之寸缕。
樊琪大惊:“龙帆!他要作甚?我与他隔了数千精兵,难道他视若无物,欲当场杀帅不成?”想到龙帆乃纵横天下的战神,虽是不可置信,依然吓得心胆俱裂。
青荷被困狐狸洞,忽见浓烟四起,一片窒息。透过缝隙,张目一望,却是一棵余烬未了的滚木,砸在洞口。一看之下,心惊胆寒:“再若躲在此洞,便要引火烧身,死不瞑目。”情急之下,一跃而出。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其啸也歌
纷飞战火、漫天浓烟、万千羽箭之中,方奔出数步,忽听得远处一声清嘶,鼓风而至。霎时之间,似乎将那千军万马,一齐淹没。顷刻之间,似乎将那夺命厮杀,一齐倾覆。
青荷心头一凛,这声呼啸,动人心魄,如此熟悉,正与阿龙往日决赛大获全胜之欢呼,一般无异。
青荷当即转头向声源望去,只见万千吴兵如同翻波滚浪,不住向散向两旁,一人凌空飞在刀枪剑雨之中,犹如一张巨帆,冲波破浪而行。
她全身心凝视挚爱,正在看得心驰神往,陡觉后背心一阵剧痛,登时四体酸软,再不能动。
回头一看,一双贼亮的眼,一张诡异的脸,一对轻薄的唇:“小妖精,我已等候多时。你藏够了没有?既然出来,不如陪着本王玩玩?”
青荷眼望卓星,便知死期将至。她初时身处至险,惶恐至极,几度挣扎,几度惊惧。如今死到临头,反而异常平静。
举首向南遥望,留恋久违的故国,放眼如画的江山,执念英勇的爱人,对卓星竟尔莫不关心。心中只有一念:“阿龙,我已尽力,终究难逃一死。若有来生,别离我太远。”
抬头远观,阿龙如同一只巨龙,跃身腾空,“飞龙剑”当先开路,长剑鼓风,劈出一道闪电,射来的弩箭,被荡得纷纷扰扰,尽数飞飘。
如此英明神武,凌厉无伦,谁与争锋?
龙帆越过重重弓箭手,更是当仁不让,直奔敌帅樊琪,舍命冲击。
这突如其来的奇袭,当真迅雷不及掩耳,樊琪四周虽有精兵万余众,但龙帆跃步而前,便如摧枯拉朽般直入破坚。
樊琪的护驾亲兵,眼见龙帆来势凶猛,早有数个百人队,各持刀枪,奋力前冲。
龙帆左臂一挥,“飞龙剑”寒光暴涨,剑气洞穿一将;顺手一挥右掌,又击毙一将。
樊琪的亲兵一片惊乱,龙帆已突过一队。后队亲兵更是大惊,挺刀举枪,纷纷截拦。
龙帆一人一剑,拦者即死,当者立毙,顷刻间又斩首十数名吴军上将。
眼见主帅危急,护驾亲兵舍命上前抵挡,执矛甲士飞身遮在樊琪身前。
不料“飞龙剑”闪电来袭,快的无与伦比。吴将根本无暇应敌,已是倒地。眨眼之间,龙帆又冲进数箭之地。
蓦地里,吴阵又冲出四将,舍命拦挡,龙帆运气于掌,全力出击,劲力何等刚猛?四将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
吴军兵将见主帅遇险,大声呼喊,上前阻拦,龙帆挥剑横扫,又有三将魂归西天。
再看吴阵,前后左右,无不惊骇;四面八方,拼抢而上。刹那之间,龙帆又被团团围困。他却面无惧色,眼见地上一处滚木余烬未了,蓄势于剑,卷起燃烧的火焰,舞动开来,声势如斯惊人,犹如数朵火云,在半空中飞舞来去,直奔强敌。
吴军无不被烧得焦头烂额,当此情势,再是强悍,也是无可奈何。
樊琪已是面露惊惶之色,正要急退,龙帆一声长啸,和身跃起,直扑而前。
数十名亲兵将校,利刃急刺,龙帆在半空中提一口真气,一个筋斗,从数十番兵器之上翻了过去,直杀樊琪。
樊琪简直不可置信,每逢大战,他的身边,素来防卫极严,精兵猛将,多是护卫左右。
眼望龙帆,居然顷刻之间,如同神兵天降,此情此景,平生未见。再看己方阵营,已是一片大乱。便在这突然之间,樊琪丧失必胜的信念。
卓星登高远眺,惊见刺青,不由满面正清。更是心生一计,劫持青荷,向山下急纵。“峨眉三相”更不怠慢,紧随其后。
青荷完全不关心自己的性命,只是凝目望那山下的阿龙,只盼这一生,能多看他一眼。
但见阿龙,纵身一跃,飘行数丈,飞身而起,掠过千军,手执长剑,舞起一团白光,直冲樊琪。
吴军虽是千千万万,却距离太远,枉有尽忠效死之心,却是心有余力不足。
樊琪心知不好,色厉内荏:“龙妖,找死么?”生死关头,唯有自救。更是凝神定气,挥舞手中“寒枫戟”,全力应敌。他本是寒波嫡系,功夫自是不弱,虽是如此,如何与龙帆为敌?
便在这千钧一发,但闻疾风烈烈,寒气扑面,一刀两剑,夺命奇袭。救驾者不是别人,正是“枫蝉三子”:“龙妖,拿命来!”各亮刀剑,舍命上前。
龙帆飞身逆转,猛然回掌,“砰”的一声巨响,登时五股巨力,轰然相交。
樊琪四人力不能敌,倒飞出去。及至站稳,个个心惊胆寒,人人手足酸软:“龙妖的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以一敌四,犹占上风!”
龙帆心念战事,急于速战速决,人在半空,不容四敌喘息,长剑骇电出击。眨眼之间,疾刺数剑,招招势若暴风骤雨。
樊琪四人无可奈何,各挥刀剑戟,临危迎战,合力攻敌。
龙帆但觉樊
琪功力沉雄坚实,心中暗自称奇:“樊琪不愧是寒枫子弟,得过寒波亲传,功力又在“青枫子”之上。”转念又想:““枫蝉四子”不是寒枫派,便是金塞门,倒能珠联璧合,沆瀣一气,我可不能轻敌。”
“枫蝉四子”如何不知?此时此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更是不敢怠慢,同心同力,齐挥刀剑戟,舞出一片杀机。
龙帆飞身让过,剑随身起,在半空中扑击而下。
樊琪举戟一挡,左掌迅猛急挥。“枫蝉三子”更是助力而上。
眼见刀剑戟砸至,龙帆竟不避让,长剑抖动,奋力相格。
霎时之间,又是刀剑戟相触,五股巨力再度相抗,但听“喀”的一响,声如龙吟,振聋发聩。
“枫蝉四子”登时招架不住,向后开跃,均觉手臂隐隐酸麻。“金蝉子”本欲“九弧三射”,暗器偷袭,不料三招过后,第一个隐忍不住,鲜血狂出。
余下三人,更是满心恐慌,跟着便挥刀剑戟扑击。
龙帆左剑挥出,右手发掌相抗,每一剑劈风裂石,每一掌虎虎生威。
蜀军眼见主帅冲在最前方,剑劈敌帅,力斩千军,无不精神大震。
相较之下,吴军则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惊慌失措,士气大落。
金梭、银盾更是捕捉战机,招动令旗,将三阵兵马调集,率众反攻,全力冲锋。蜀军皆是以一当十,舍生忘死。
樊琪眼见形势危急,边战龙帆,边行喝令:“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违者立斩!”樊琪治军极严,吴军闻言,无不骇然。想要后退,却又不敢。想要上前,却是枉然。
龙帆更不迟疑,连出三剑,逼退“枫蝉三子”。更不容樊琪片刻喘息,长剑出击,又猛又疾,不可思议。
眼见“飞龙剑”快似流星,疾似赶月,再过一瞬间,樊琪便含恨九泉,无力回天。“枫蝉三子”瞧得真切,吴将看得骇然,却被格在一边,不及相救,更是没了心跳,忘了呼吸。
便在此时,忽见鬼影急闪,一人如同鬼魅,跃上崖边,更听他高声断喝,如同破风之锣:“龙妖,你看看,她是谁?临死之前,不想见上一面?”
龙帆本是长剑前递,急如飞羽,忽闻此声,犹如触电,身心都是巨颤。飞身撤剑,抬头观看。
卓星站在一箭开外的崖边,指着手中青荷,得意非凡:“龙妖,放下“飞龙剑”,如若不然,我将她丢下深涧!”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百岁之后
龙帆急如飘雨,本想一剑结果樊琪。陡生此变,陡遇此险,不暇思索,身形陡然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数圈,愈转愈快,突然一个转折,便在暗器阵雨之中,如同游龙,斜飞出去。
自不必说,“峨眉三相”的“阴阳刺”尽数空落。
不料,便在龙帆以一敌七之际,蓝影一闪,如同鬼魅,兔起鹘落,跃上十数丈开外的山崖,手指怀中之人,高声断喝,声音逆转山河:“龙妖,你看看,她是谁?临死之前,不想见上一面?”
龙帆何等机警?人在半空,已经堪破险情。
卓星站在崖边,更是得意非凡:“龙妖,放下“飞龙剑”!如若不然,我将她丢下深涧!”
阿龙眼望受制的爱人,热血如沸,冷气如冰。身心犹如触电,登时一阵巨颤。只觉一瞬间,已过千百年。
只有真,没有幻。不错,那就是她。永生永世的爱侣,生生死死的爱人。那一刻,脑海中,长歌在飘飞:
彼山之陂,有荷芳菲。辗转伏枕,求之不寐。之子于归,我伤且悲。
彼水之陂,有荷聪慧。瞻望弗及,求之为媒。之子于归,我伤且悔。
彼泽之陂,有荷娇媚。耿耿之夜,求之为随。之子于归,我伤且颓。
彼荒之陂,有荷落蕊。涕泣如雨,求之为侣。之子于归,我伤且摧。
便在此时,疾风烈烈,风行草偃,“峨眉三相”、“枫蝉三子”极速飞身上前,快如骇电,眨眼之间,“阴阳刺”、“枫叶寒针”、“金塞弧针”齐射齐发,凌厉狠辣。
金梭、银盾虽不识娇荷,却深知卓星,二人聪明绝顶,心知大事不好,欲救龙救荷,只是相距甚远,怎能如愿?
大敌当前,刻不容缓。阿龙瞬间性转,气运丹田,拔地而起,人飞在半空,纵横飘忽之间,眼望挚爱,心中只有一愿:“青荷!别动!信我!”
生死关头,青荷凝神看向阿龙。心中念着永诀,脸上更显哀色。上一世,每一日;上一生,每一事,都重现在脑海之中。
她的眼睛,一刻不曾离开爱人。俊颜依旧,英姿如昨。不错,正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脸,正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龙哥哥。
你看,他的手,正在轻抚她的头,口中更是问的轻柔:“青荷,又想踢球?作业写完没有?”这声调口吻,这动作姿势,枉然便在前世,她永远听不够,爱不休。
耳听“三相”、“三子”暗器已到,龙帆足尖一点,拔身急起,斜飞而上,左手“飞龙剑”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将射来的“针刺”,尽数击破。
她凝神相望,长风急吹,他的长发,迎风飘飞。她凝神相看,他人在半空,双目圆睁,剑气如虹。
她突然觉醒,不,他不是阿龙!阿龙没有这样的长发!阿龙没有这样的杀气!
伴随这突如其来的觉醒,所有的爱意,所有的信任,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无影无踪。这一世,他留给她的,只有无穷的恐惧,只剩无尽的惊悚。
他辟出最后一剑,陡然看到她的惊悚,她的恐惧,只觉心上猛地一抽,只觉比她更惊悚,比她更恐惧。
奈何长剑已出,寒针已去,再无回收,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说:“青荷!别动!信我!在这生死时刻,没人可以威胁我!只要你别动,赴死之人只有卓星!”
奈何!奈何!她对他,有爱有恨,除了信任!
她眼望阿龙,无限惊恐,突然失控,不顾生死,狠命一跺,提气上行,跃身急纵。
卓星双足剧痛,登时怒极,杀猪般一声狂啸:“小妖精,找死么!”
言未毕,一枚“枫叶寒针”受“劈风剑气”所迫,骇电来袭。
不过是一针飞来,青荷身在半空,却觉一股巨浪迎面来袭,势如排山倒海,更觉心上一痛。
梦幻之中,没去低头,未行多看,却已心知肚明:一枚寒针,射透胸口,心跳之处,已成一个透明的窟窿。刹那之间,血水翻涌,血色奔腾,化出一道炫目的霓虹。
抬眼望天,没有日光,只见一抹猩红。
侧耳倾听,没有人声,只有刀剑争鸣。
她想哭,无泪。她想笑,无声。
前一刻那般美好,后一刻如此糟糕。
这一世,再也无可留恋。便是还有生之恋,也已死于这一剑。
卓星便在青荷身后,阿龙何等神力?他根本不及反应,便觉剧痛如锥,一针透过青荷后背,又射穿他的身体。
青荷最后看一眼至爱,最后看一眼至仇,只觉不可思议:“他为杀我,当真不遗余力!”
寒针蓄满劈风真气,穿透青荷与卓星,依然势不可挡。顷刻之间,二人坠下深涧。
坠崖的瞬间,只听远方传来一声哀鸣,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不!绿萝!”
闻者无不惊骇,听者无不动容。
龙帆却在剧痛之中,率先觉醒,此时此刻,无暇顾及永逝的爱荷,大呼号令,乘势冲锋。
金梭、银盾更不怠慢,紧随龙帆,发动“龙卷风行之阵”,冲杀席卷。蜀军奔腾,喧哗嘶鸣,势如长风。
“峨眉三相”大急,再也顾不上征战,更是在第一时间,绕下山涧,只为救主。
吴军早已士气大衰,眼见龙帆来势凶猛,更是吓得退如潮涌。
樊琪见势不好,本欲拼死抵抗,奈何治军虽严,阵脚却已大乱,再也挡不住分崩离析的势头,瞬间兵败如山。
龙帆大肆掩杀,吴军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樊琪眼见溃不成军,再不敢负隅顽抗,总算仗着仅存的余威,率领人马殿后,向东急退。
龙帆奋起直追,大胜方归。
蜀军大捷,这般以弱制强、以少胜多,实在可喜可贺,本应四面凯歌。不料方才敲出得胜鼓、唱出得胜歌,便遭金梭、银盾迎头断喝。
众军士大惑不解:“两位将军因何如此反常?难道被胜利冲昏头脑?自己不会欢笑,也不许属下逍遥?”
这也罢了,更邪门的便是:战事方才结束,那万众瞩目的战神,前一刻还指挥若定,后一刻便如同疯魔精神病,奋力回冲,眨眼不见人影。
众军士五迷三道,足足找了一个时辰,终于在那个倒霉的崖底,看到那个倒霉的大将军,抱出那个倒霉的狐狸精。
那一刻,所有人都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最最神圣的战神,抱着一具毫无血色的尸身。失魂落魄,形容枯槁,往日风采,丧失殆尽。
抬望眼,崖上松树,淋淋洒洒,都是鲜血;低头看,青青碧草,斑斑驳驳,一滩红色。
初见本已悲伤,结局更是凄凉。
她死了,那些悲伤,那些凄凉,都已无妨。可是,他还活着,他会伤痛,更会伤痛到永生。
有谁知道?火炮纷飞,烈焰排空,她炙烤在热浪中,周身血液蒸腾,有多惶恐?
有谁知道?刀光剑影,羽箭争鸣,她躲藏在狐狸洞,百骸僵冷如冰,有多惊悚?
有谁知道?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她终于看到生的契机,却被一针穿心,有多怀恨?
不错,她死不瞑目。你难道看不见,她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这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让他大彻大悟:他曾那般挚爱着她,可是他给她的,只是一次又一次伤害。
这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让他醍醐灌顶:她曾那般痴迷着他,她所能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绝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归于其居
在死神面前,他的挚爱,她的痴迷,都已无能为力。
她的心跳和呼吸,不得不在垂死中渐行渐熄。她的微笑与顽皮,不得不在濒死中销声匿迹。
临死前的一瞬间,她是否曾经垂眸,看向她的前心,骇然穿过一只寒针?她痛不痛?她恨不恨?
临死前的一瞬间,她是否曾经仰望,看见她的血液,从那血洞中如飞奔涌?红如春花,热如夏阳,燃如秋火,艳如冬虹?
不会有人知道,她挣扎着仅存的气力,拼出一口微弱呼吸,说出一句肺腑之言:“人算不如天算!何况天生就是倒霉蛋!”
不会有人知道,她未能再发一声叹息,就坠落山崖,倒挂东南枝,闭上了星光水眸,溘然长逝。
他却能看到,寒针穿胸而过,骨肉已冰,鲜血已冷。白皙如玉的肌肤,已因失血几近透明。
他却能看到,她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血色沾湿孺衣,洗涤碧草,浸透大地,唯独不能流转她的躯体。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阿龙呆呆望着她,更觉一事不明:“我心里最爱的,难道不是你?我最该保护的,难道不是你?为什么我还活着,你却已经死去?”
夜幕降临,猩红的血色,幻化为漆黑的夜色,幻化为她又黑又亮的眼睛。她明眸善睐,带走他最后一丝爱。她长眠不醒,留给他一生的痛。
蓦地,他突然撕心裂肺一声大喊:“绿萝!”
那惨烈的回声,震荡在山谷之间,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金梭、银盾,守护身边,英雄扼腕。
无数战士,不由纷纷侧目,更是不可置信:他们义薄云天的首领,他们奉若神明的统帅,他们顶礼膜拜的战神,因何不顾威仪,抱着一具尸体,颓然置身于烂泥,脸上只剩下悲戚。
统帅应有的威严,首领应有的虎胆,战神应有的光环,在痛不欲生中荡然无存。
那一刻,蜀军的士气,何其萎靡?蜀军的理想,何其破灭?他们不知因何而战!他们不知因谁而战!他们不知是否应战!他们不知可需再战!
世间没有这样的战神!绝对没有!不应该有!不会再有!
卓云、堇茶、曼陀、卓幕闻讯,从仙女岭疾驰而来。
卓云大惊失色,跃身下马,疾奔至阿龙身畔,泪眼朦胧:“都怪我……!阿龙……!我曾向你许诺……!却没能信守诺言……!”
曼陀面色如雪,双膝发颤,站在阿龙身边,不知是惊慌还是害怕,声泪俱下:“人死不能复生……!龙大将军节哀……!”她的人,她的话,本无意义,无人会去深究真和假。
卓幕默默无言,只是横瞪爱妻一眼,仿佛在说:“闭上乌鸦嘴,你这扫帚星!”
每当大战,燕神医都是军中座上宾,如今也被卓云亲自请到阿龙营帐。
她本生的喜乐,憨态可掬,恰似女童,如今却眉头紧锁,老气横秋。
看着垂死的青荷,她连连摇头,最后更是满面哀愁:“寒针射穿心肺隔膜!血脉俱损!不必说失血过多,便是这针上的寒枫剧毒,也是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也只有……。”
她本想说:“也只有,安排后事。”但是,眼见阿龙肝肠寸断,一颗心不由得跟着他沉进无妄海。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阿龙更是充耳不闻,只是倾尽所有,为青荷疗伤。
奇燕看得心惊,悄悄拉着卓云出帐,据实相告:“小夫人之伤,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我只担心阿龙不顾死活,早晚气尽而亡!”
卓云闻言大急,带着堇茶,急奔回帐,只想全力阻止。
不料卓云与阿龙说话,他根本不答。他已经没了人类感知,听不到人声,看不见人形。只知怀抱青荷,倾力运功。
卓云大恸,矗立良久,无可奈何,只有携手堇茶,缓缓退下。
帐外,卓云悄悄吩咐:“神医,寡人深知阿龙秉性。当今之际,就是“荷生龙生,荷死龙亡。”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给小夫人续命。所以,阿龙要如何,都先由他性。”
奇燕看着人小,口气极大:“由着他性?那怎能行?长痛不如短痛!怎能为个小妖精,再赔上个阿龙?”
卓云垂泪点头:“神医言之有理,死者长已矣,生者却要活。还请神医多多看顾阿龙。阿龙倘使过去了,寡人这辈子都过不去!”
奇燕眉头紧锁:“此事急不得,待我想个万全之策。”
九递山中,卓云夫妻缓步而行。烟雨迷蒙,遮天漫地。雾气氤氲,隔日蔽月。那雨雾,黑压压地横在空中,一浪接着一浪翻涌。冰寒彻骨,凶残冷酷。宛如嗜血的怪兽,把生机变成死寂;又似邪恶的鬼蜮,把天堂变成地狱。
堇茶隐忍半晌,再也熬忍不住,幽幽说道:“阿云,她只是个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哪里是什么小夫人?不要说她与阿龙仇深似海,便是无冤无仇,也未必肯做他的小夫人!”
卓云看着堇茶,极力否认:“阿龙这般爱她,她也深爱阿龙,怎会仇深似海?”
堇茶一声冷笑,一鸣惊人:“爱她?天下哪有这般狠心的爱?亲手置爱人于死地!”
卓云无语,半晌才默默说道:“此事不怪阿龙,他实在情非得已。倘若要怪,只能怪我,除恶不尽,纵恶行凶!”
堇茶眼泪簌簌而落:“他情非得已?她情何以堪!她闭眼的一瞬间,必是心中恨极!她今生今世最恨,定是死在仇人怀中!如今,她人都要死了!怎能受这般羞辱!”
卓云惊诧至极:“辱没她!阿龙何等英雄,得他所爱,做他夫人,便是死了,何等荣耀?”
堇茶悲愤至极:“荣耀?何谓荣耀?用生命换一个名号?”
卓云一阵心酸:“堇茶,我知你与她感情极深。只是,阿龙之痛心,比你有多不少。”
堇茶一声惨笑:“痛心?我可看不到!他刚才呼唤的是谁?你没听到?是“绿萝”!不是“青荷”!他当她是什么?爱的替身,痛的代言?痛心又有何用?青荷甘冒奇险,奋不顾身,奔行九递山沙场,不过是想回南虞,就为求得一线生机!只要再给她一瞬间,便能越过阎罗殿,闯过鬼门关!就在这最后一瞬间,他却亲手射杀她!亲手毁灭她!他将一个澈如清泉,纯若流水,明赛星月,艳比娇花的小姑娘,活活射死,本已罪莫大焉!如今却又假扮情种,冒充情圣!她只会九泉含恨,更是死都不甘!”
卓云极力分辨:“怪不得阿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卓星实在奸诈无极,便是今日,依然未能寻到他的尸体。倘若让他奸计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当时,稍有差池,咱们定是一败涂地。”
堇茶心痛至极,愤然说道:“阿龙舍命抗敌,情非得已,可敬可佩,可歌可泣。可是,她不过是个局外之人。他因何对她狠心决意?因何对她致命一击?因何一定置她死地?”
卓云低下头去,沉吟半晌,神色更是黯然:“阿龙本欲相救,可是那般情形,若无奇迹,龙小夫人必死无疑。阿龙宁愿冒险,也不愿受人胁迫!”
堇茶念及闺蜜,不由身心剧痛:“她是否死于非命,能否逃出生天,自有天意来断!谁都无权左右!何须他替天而行?何况,他哪里是替天而行?分明要她死于非命!”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亦既见止
一张微笑的荷颜,在堇茶面前浮现。这支娇荷,曾受尽凌辱,曾历尽苦楚,却都是置之一笑。可事到如今,她的心已破碎,她的血已冷凝,这样的痛苦,再不会有,这样的微笑,更不会有。
念及于此,堇茶心如刀绞:“荷妹妹是否死于非命,能否逃出生天,自有天意来断!谁都无权评判!何须他来逆天?何况,他不仅逆天而行,更是致她于死命!”
卓云连连摇头:“阿龙并非逆天而行,实在情非得已。”
堇茶痛彻骨髓:“阿云忘了那一晚?他那样伤她,当真人神共愤,当真无法无天!依我之见,他蓄谋已久,更是借此良机,斩除心中羁绊,只为永绝后患!”
卓云默默无言,半晌才轻声说道:“你说得对,堇茶。他号称战神,若想百战百胜,必须无牵无挂。所以,他潜意识里,便想将她射杀。事到如今,他痛心疾首,不是因为爱她疼她,而是因为,悔极恨极,无法自拔。”
堇茶义愤填膺:“他尽管做他战神,荷妹妹的死活,他却无权决定!她聪明绝顶,未必怕什么卓星!他不出手,她便能逃生!他就是元凶!他就是罪魁!如今掉上几滴鳄鱼眼泪,就想赎罪?”
卓云惨然说道:“堇茶,何必如此偏激?龙小夫人一死,阿龙已身处无间地狱。他的苦痛,无人能及。”
堇茶悲愤至极:“他在无间地狱?便是地狱,怎能与死相比?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炼狱!而是一死!而是消逝!而是荒芜!这世间,无论高贵,无论低贱,无论幸福,无论悲惨,但凡顶天立地,只要还有一分生机,谁愿一死?但凡活在世间,谁不曾下过地狱?没人因为害怕地狱,甘愿断送仅有的人生!他却毁了她唯一的人生!他即便下地狱,又有何用?难道能把她唤醒?难道能还她宝贵的余生?”
卓云神色黯然:“我知道,阿龙至情至性,爱她至极,若能将她唤醒,宁愿付出余生。”
堇茶嗤之以鼻:“这哪里是爱?荷妹妹貌美而聪慧,令他不能自拔。他若心有不甘,欲消除羁绊,尽可屏蔽情感,怎能无辜虐杀?”
卓云良久无语,半晌方言:“堇茶,我扪心自问,那种情形,阿龙实在被动。若换成我,根本狠不下心,更不可能杀败吴军。阿龙却能创造奇迹,杀的吴军一败涂地。他是战神,足以名垂青史,何等可敬?你不能怨他太过。你若怨他,不如恨我。龙小夫人泉下有恨,也来找我。实际上,我才是始作俑者。”
朝幕晨夕,喜怒哀乐,生死轮回,永无止息。天空由亮转墨,凄风悲鸣,冷雨飘零,愁云饮泣,迷雾惨行。
阿龙精疲力竭,倒在榻上,双手依然紧抱着青荷不放。睡梦中,只觉硬硬的硌的生疼,费力翻过身来,这才觉醒:硌到他的,原来是她的弹弓。
那把弹弓,她紧紧攥在手中,拼死不放,就像他不肯放开她一样。
他凝神相望,无极感伤:“她至死都对弹弓念念不忘。想来,那是她最最心爱,宁死不愿丢开。”
她的脸是那样惨白,毫无血色,几近透明,便似一朵白荷,任凭雨打风吹,任凭流水穿梭,只有静默,只是沉落,只剩沉疴。
那似水的流年,那似箭的光线,再不能留住她须臾的芳华,再不能留下她刹那的婉转。
她沉浸在梦境,灼热燃烧着她的前胸,冰冷冻僵她的后心。这种摧残还不够,又迫来一声哀鸣,如此沉重,如此惊悚。
哦!原来是死神!老相识了!他变幻莫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暗忽明,他唯有一样一如往昔,那就是:冰冷至极!
她在痛楚和冰冷中,坠入死神的地狱,四周一片窒息。正在黑暗中跌宕沉浮,远处忽然闪过一缕光明。那是什么?又大又亮?哦,那是阿龙的眸,如同最亮的星。
阿龙探出一双手,拥她入怀。他的怀抱如此坚实,如此温暖,足以给她生的希望。
死神消失,地狱消逝,希望之门,渐行渐近。
她在心底一声轻呼:“阿龙!”
可是她不懂,她有了希望,阿龙因何绝望?你听,他的声音,如泣如诉,长歌当哭:
“青荷,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手劈出我的剑,穿透你的心。我哪里是杀死你?分明是杀死我自己!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因你背负“苍狼白鹿”,便疑心你是敌国奸细。我因博赢对你不怀好意,便无辜迁怒于你。
我真傻!劈剑的瞬间,我已醍醐灌顶。你若出身北鞑,怎会笑得那般一尘不染?怎会笑得那般心无杂念?怎会笑得那般明眸璀璨?你若心爱博赢,怎会毫无芥蒂,邀我同去南虞?你若心念博赢,怎会那样望着我,和我一般痴迷?
我分明被无知的偏见,无谓的雄心,无情的嫉妒,蒙蔽了眼,迷糊了心,才会劈出那一剑!
那一刻,我骗自己说,我那样做,只是为了救荷。
天地不公,悔之晚矣!事到如今,你死了,我居然还活着!
堇茶骂得对,我是罪魁,我是元凶!是我让你死不瞑目!这般抱着你,我根本禽兽不如!
不!你终于安静,终于肯乖乖让我抱着,终于肯乖乖听我说话。我原以为,我有的是时间,疼你。我原以为,我有的是耐心,等你。
我哪里知道?你没有时间,不肯让我疼。你耐性更不好,不肯让我等。你既然耐性不好,凭什么这般躺着?你不恨么?你闭眼之前,不是恨极了我?速速醒来,快快报仇!
我知你心念回家,第一次相见,你瘸着小脚,带着微笑,只想越过千山,涉过万水,早日归乡。等你醒来,咱们一起跋山涉水,穿越大江南北,赏遍湖光山色,奔赴海角天涯,回你南虞之家。
我知你喜欢炫舞,第二次相见,你正跳“蒹霞苍苍”,你的衣袖翻云覆雨,你的罗裙摇曳纷飞。等你醒来,咱们亲自为你抚琴,亲自为你弄曲,亲自为你拨弦,让你的舞姿,与天地共振,与日月同辉。
我知你喜欢玩耍,第三次相见,你就像一只小鱼儿,在五鲤湖游水。你的手臂,轻拢慢划;你的双足,曼妙踢踏。等你醒来,咱们一起去长江、去东海、去南洋,去仗舰扬帆,去腾浪逐光。
是了,你的心,被我射透;你的肺,被我射穿。你再不会醒转,再不会叫我“阿龙”。你这般重伤,早就恨不可当,再也不肯原谅。不要说你,便是我自己,难道可以原谅?
青荷,我不求原谅,我只求不离不弃,无论世事沧桑,无论黄泉路上。
青荷,我知你极爱临风当歌,我谱了一首曲子,唱给你听:
荷之青青,陟彼云中。袅袅之风,霓裳惊鸿。亦既见止,乐且情钟。
荷之青青,陟彼陵中。翩翩之形,采茶缘陇。亦既见止,忧且思痛。
荷之青青,陟彼水中。慕慕之身,畅游鲤梦。亦既见止,喜且相拥。
荷之青青,陟彼风中。幽幽之魂,香飘无踪。亦既见止,哀且心薨。”
那声音如梦如幻,如影随形,一直在耳畔魂牵梦萦。这温暖的声音,当真吓退了冰冷的死神。
你看,死神徘徊在帐门,无论如何变换,如何痛下决心,都踟蹰着不敢向前,不敢迫近。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心伤悲
可惜,阿龙虽挡住了强大的死神,却挡不住幼小的女童。
当日深夜,他运功已毕,疲累至极,抱着青荷沉沉睡去。
梦境之中,一个小小的黑影,挑开帐帘,飞至塌前。但见金光一闪,一针已经刺入阿龙后心大穴。
一个银铃般的童声,轻轻响起:“阿龙,好睡,放心,我会替你好生安葬你的爱人。”言毕,掰开阿龙的手,轻轻抱起青荷,跃步出帐。
卓云正在门口煎熬,眼见奇燕跃身而出,一脸哀色:“燕师姐,小夫人真的走了?”
奇燕连连点头,坚信不疑:“傍晚的时候,她便已浑身冰冷,没了呼吸,再无生还之望。”
说话之间,两人便似做贼一般,翻身上马,快步疾行。行出数里,终于来到一处山坡。十名亲信,已经等候多时。
细观此地,南依九递山,北临芜江水,山水左右对称,林木郁郁葱葱,谷峰相生相问。
卓云仍是于心不忍:“阿龙醒来,会不会责怪?”
奇燕强自硬着心肠:“这块墓地,可是我这两日千挑万选。此山弧形布展,状似盛开的花莲,正是她理想的埋骨留香之地。”
卓云仍是满面悲戚:“她这贸然一走,我只怕阿龙挺不过去。”
奇燕一脸坚定:“现下狠狠心,死的是一人。再多两日踌躇,怕又要多一处坟墓。”再不多言,便将青荷放入备好的梓棺,轻轻合上棺盖。
地上早已掘好一处墓穴,兵士不由分说,便欲动手,将梓棺放入其中。
忽闻马挂銮铃之声,众人都是都是一愣。后头一看,便见一人风驰电掣而来,不及近前,已是滚鞍落马,口中疾呼:“阿云,慢着!”
卓云闻声一惊:“堇茶,深更半夜,你不好生休息,因何出没此地?”
堇茶一张脸,冷到冰点:“你们偷偷摸摸,便想将荷妹妹下葬?”
卓云一脸惊急:“她已死去多时,总不能再赔上阿龙一条性命。”
堇茶伤痛至极,更是泪流满面:“她葬的糊里糊涂,岂非含恨九泉!”
奇燕唯恐生变,惊扰阿龙,非同小可,急忙飞身上前,拉住堇茶的手:“茶妹妹来得正好,我还有要事相商。”
堇茶面露惊疑,刚欲相问,忽觉腕部一麻,接踵手足酸软,浑身不能动弹。
卓云大惊,正欲上前阻拦:“燕师姐,手下留情。”
奇燕已经怀抱堇茶,飞身上马,无奈一笑:“我有分寸,只是先带她回营,以免节外生枝。”
卓云目送二人回营,这才回过头来,安葬青荷。回望梓棺,似乎一道黑影急闪,仔细再看,一无所见,只当看花了眼。
一路之上,奇燕都在轻声解劝:“茶妹妹,生老病死,无人幸免。你且回去睡觉,明日一早,万事都好。”
哪知清晨一到,却是大事不好。阿龙一睁眼,不见了青荷,心中陡然一凉,只觉旭日沉没,江海干涸。
他略一沉吟,便是心知肚明,更是几近发疯,飞身形急奔至伤员大营。
奇燕正在救护伤兵,忽闻疾风烈烈,不及回头,便被人点了肩部大穴。更不及反应,便被提至帐外。
阿龙一张脸,冷过冰山:“燕师姐,青荷却在何处?”
奇燕揉揉扭痛的脖颈吗,满心惴惴然:“阿龙跟我来。”
阿龙也不多话,跟着她疾奔而行,不过片刻,来到那处坟茔。
山明水秀,景色清幽。乌云翻墨,怒压陵丘。
阿龙呆立坟头,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相看,彤云密布遮重山,山雨欲来风满楼。
突然之间,天空打出一条亮闪,刹那之间,映的墓碑光芒四射,“龙小夫人”四字,更是照的清清楚楚。
阿龙想都没想,提起手掌,“砰”的一声,那冠冕堂皇的墓碑,被击了个粉碎。
奇燕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看着阿龙因极度悲痛而狰狞的脸,也是吓出一片骇然,不由自主,倒退数步:“阿龙,人死不能复生,我也是迫不得已,只盼你多多保重。”
阿龙充耳未闻,他早已忘了奇燕就在身边,只是低声自语:“青荷,我知道,这样的名头,你定不喜欢。你放心,我再不会强你所难!”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脑海中,一片混沌,一片茫然,浑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今夕是何年。
不知又过多久,闪电渐歇,雷声渐止,大雨仍是下个不停。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明,不知几度轮回。
他根本不知,已经站过了早晨,站过了中午,站过了黄昏。他只知道,她真的走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
奇燕躲在一边,只是悄然相陪,却不敢多言。
雨过天晴,淡淡夕阳,照在青荷的坟上。他的眼泪,和着长发之上残存的雨水,直滚而下。
他突然万念俱灰:“她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何不与她永远相随?”
念及于此,狂性大发,一声长啸,蓄足真气,猛劈一掌。登时,泥屑喷溅,四下纷飞,片刻之后,坟头被夷为平地。
他一双眼睛,嗜血般猩红,更是挥开双手,向下奋力刨挖。不过片刻,坟上一洞斗现,露出一具梓棺。
他一跃而下,探手便要打开棺盖。便在触手的一瞬间,头顶突然打出一个骇闪,接踵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雷。
这声霹雷,将他彻底震醒:“怎么,我忘了内忧外患?我忘了重任在肩?我忘了吴兵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犯?”
他怔了一怔,突然跃身而起,飞出墓穴。更不迟疑,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尽数堆回。
他自然不知,便在昨晚的那一刻,青荷躺在冰冷的棺椁,等候又一次生死轮回。
死神倏然而至,张牙舞爪,满目狰狞,她无限惊悚,却只能独自面对。
迷烟浓雾中,飘飘渺渺,忽见一个紫衣女子,形容姣好,形若袅袅,细细端看,正是堇茶。
青荷喜极而泣,疾奔上前,不料触手未及,景物已变,堇茶的紫衣,浸出鲜血,周身尽染。
眨眼之间,堇茶已变身红袖。红袖张开双臂,不及拥青荷入怀,已陡然变成弄玉。青荷扑入弄玉怀中,抬头一看,怎么,她的脸,又在变?
她是谁?因何长得像自己?不,她不是她青荷,而是这一世的姐姐。
青荷在姐姐怀中,良久饮泣,姐姐有坚强的手,说话却那般温柔。
不及听清,场景瞬息万变,母亲一脸顽皮,疼爱地凝视着自己。
终于见到这一世的母亲,青荷身心大恸,嚎哭转铣:“母亲!你怎不肯疼我?我没招谁,更没惹谁,偏偏倒这大霉,遭这大罪!”
母亲将她拥入怀中,替她擦泪:“成长有欢乐,更多的却是眼泪。没有眼泪,哪儿来的快乐?你喜欢也好,厌恶也好,主动欢迎也好,被动感知也好,它都不离不弃,与你不可分割。”
青荷哀哀痛哭:“母亲!我只想回到从前,不迟也不早,不多也不少,只要从前,快乐就好!”
母亲满面慈爱:“天地至公,圣人至仁。你的快乐若比别人多,泪水就不能比别人少。你若贪恋获得更多的欢笑,必须有更多的泪水回报。”
青荷泪如泉涌:“母亲,天地不公,圣人不仁。我只想简简单单,幸福微笑。”
母亲意味深长:“无论是幸福欢笑,抑或痛苦流泪,都是必不可少,更是与你共生,与你同在。别人夺不走,抢不去,却值得你一生珍爱。”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以我归
棺椁之中,一片漆黑,更令青荷确信死期将至。可惜临死之前,尚未体会母亲深意。忽觉后颈一痛,似是伸过来一只巨手,身体陡然腾空。
怎么?这只罪恶的黑手,又臭又硬,极似相烟那个“夜叉精”。
她的梦境,瞬间被撕裂,前心后肺,更是痛彻骨髓。这剧痛,却逼迫她去求生,更将她的心灰意冷,扫除的干干净净,
不知飘行多久,也不知被相烟拎出多远,身前忽然多出两人。
相尘堂而皇之做起“带头大哥”:“当真不料,龙妖心硬如铁,六亲不认,连小郡王都着了他的道。若非“塞主”亲自出手,小郡王定已含恨九泉。”
作为小弟,相烟依然满口质疑:“师兄,小妖精的血,当真可以给小郡王疗伤?”
相雾喑哑着声音,令闻者一片混沌:““塞主”说得清清楚楚,小郡王伤的极重,又身中“寒枫剧毒”,只能苦练“枫叶寒功”,或许有望自救。可是如此寒功,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塞主”左思右想,小妖精恰好中过此毒,她的血恰能以毒攻毒。”
相烟闻言急道:“那咱们得快些走,小妖精一旦死透,她的血可要凝固,定然再不能用。”
眼望前路,相烟忽又连声叹气:“咱们因何不回有吃有喝的吴营,反而住那冷冷清清的山洞?”
相尘声音陡然变冷:“师弟,防人之心不可无。樊琪为人势力,小郡王又身受重伤,难免遭他算计。”
相烟低头看向青荷,她虽是面色如雪,依然栩栩如生,美不可言,不由更是生疑:“我还有一事不明,小妖精固然美貌,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迷惑龙妖。如今,她人之将死,龙妖反而生出痴情,变身情圣。前后行为举止,判若两人,是为何故?”
相尘满面鄙弃:“世上哪有什么真心的男欢女爱?他不过是蛊惑人心,惺惺作态。”
相雾却有所思:“龙妖行事,出人意表。依我之见,便是天大的英雄,生死关头,也要流露真情。”
青荷但觉耳畔生风,呼呼做响,“峨眉双相”翻山越岭,窜崖越涧,急奔如电。不知行了多久,只觉越往前走,越是阴风习习,冷气嗖嗖。
忽闻马蹄声声,前方山坳,拐出一队人马,“三相”急忙隐蔽树后。探头探脑,悄悄张望,为首的却是一蓝一黑两名吴将。
相雾轻声示警:“不好,是吴将天枢,号称东吴战神。”
相烟耳清目明:“还有天璇这个鸟人,曾是蒹城府尹。”
相尘低声吩咐:“他们主子博赢,素来和小郡王水火不容。非常时期,咱们可要处处留意。”
“三相”不敢稍动,伏在密林,侧耳倾听。
天枢满面忧色:“可恨樊琪,一根筋攻打九递山,我虽良言相劝,他一字听不进去。以致我军以五敌一,居然失利。”
天璇满面愁容:“樊琪此人,之所以成名,靠的便是险中求胜。他却不知,谁能次次好运?师兄何必对牛弹琴,生这冤枉气?”
天枢恨不可当:“他自己愚蠢也罢,却连累我整个东吴。我王明明看到这一步,却不肯多说半句。每每念及于此,我都心如刀割。”
天璇连连劝解:“师兄应知我王处境,事到如今,能够卧薪尝胆,求得保全,实属不易,何必求全责备?”
天枢痛心疾首:“五万大军命丧九递山,我王眉头不曾一皱。闻听荷姑娘遭难,却急的寝食难安。这又是何道理?”
天璇出语相劝:“樊琪一心致我王于死地,荷姑娘却对咱们魁星一门,有救命之恩。两者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天枢低声低语:“天玑揣测王意,说荷姑娘与笛公主大有干系,或许能破解“三墓兵法”之密,所以我王急于寻找。只是如此寻找,如同大海捞针,璇弟可有妙招?”
天璇低声说道:“倘若四下无有,只好夜探蜀营。”
说话之间,两人渐行渐远。直到枢、璇彻底奔出视线,“三相”才敢绕出树丛,继续提足前行。
行进之间,忽觉前方寒风来袭,杀气盈门,又有两人捷如飞鸟,迅如云豹,忽起忽落,疾奔而至。
“三相”不及闪躲,便听迎头一声断喝:“来者何人?近我营盘,獐头鼠目,意欲何为?”
“三相”万万不曾料到,英雄末路,变成人人喊打的蝙蝠,既不能乐于蜀,又不能容于吴。妖精血尚未到手,魁星宿敌一波又一波,来的此起彼伏。
冤家路窄,相烟心知再难逃开,隐忍不住,率先一声冷笑:“原来是昔日武状元!博赢好师弟!天玑!天权!好狗不挡道!挡道即找死!爷爷现在就送狗归西!”
天玑望相烟怀中看去,当即认出青荷,不由满面杀气,风声鹤唳:“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抢劫民女!”
魁星同门,天玑最能洞察王心,当下心下暗忖:“我王寻荷觅荷,并非因她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而是因她酷似邶笛,更能解华夏之密。”青荷曾有恩于红袖,所以天玑救荷,比天枢、天璇还要热心。
天权更是忠心耿耿,不怒反喜,心中暗道:“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王正派我们四处寻她,便被“三相”送到眼皮子底下,今日运气当真棒哒哒!”
相尘眼见二人关切青荷,一阵阵奸笑:“怎么,你们也都迷上了小荷妖?可惜她已身死,更是分身乏术,如何一女配二夫?”
天玑、天权也不动怒,更是君子动脚不动口,施展“魁星踢斗”,炫步飞腿,侧身缠踢,刚猛至极。
魁星腿脚绝技,又号称魁星“绝踢十三式”,讲究踢、蹬、缠、弹,截、点、钩、撞,扫、绞、撩、牵、绊,真真是“踢一腿,能铲腾蛟;蹬一腿,能踹猛虎;弹一腿,能碎星辰;钩一腿,能牵日月。”
“三相”以三敌二,更不示弱。相尘一招“奔逸绝尘”,“阴阳杵”猛如霹雳,惊如骇电;相雾一招“云雾缭绕”,“阴阳槊”狠辣勇猛,呼呼带风;相烟舞动“阴阳戟”,一招“含烟凝翠”,劈山碎石,夺命奇袭。
眼见“阴阳杵”贴近身侧,天玑右脚速撤半步,成左弓步势;右手顺势翻腕,左手顺势变换虚招,向右方捋带,牵动相尘重心;与此同时,速起右脚,骇电般平蹬。
天权更是势如飘风,飞旋一转,闪身躲过,侧身出右腿,从相雾左腿外侧,向上挑踢他的膝弯;即刻又骇电般伸右腿,迅速侧身,截腿挑击相烟。攻势甚急,劲疾力雄,端的凌厉。
“双天”力敌“三相”,毫不惊慌,反而迅猛异常,势不可当。
眼见“双天”腿法干脆利落,猛如狮虎,相尘、相雾大骇,“阴阳杵”、“阴阳槊”转向,以攻为守,搂头便砸。相烟更是唯恐两师兄吃亏,将青荷向地上一抛,“阴阳戟”划了一道弧线,一招“天旋地转”,急如火电,猛砸“双天”。
天玑、天权兄弟毫无惧色,施展“魁星踢斗”,时而侧踢,时而缠踢,时而侧蹬,时而截蹬,时而翻踹,时而勾踹。
“三相”眼见对方身形飘飞,腿法精妙,前蹬、后踹,侧踢、缠卷,锁扣、勾别,翻剪、后撩,出神入化;蹬膝、跺膝,顶心、撞面,神鬼莫测,均是大吃一惊,急忙暗运内力,解招还招。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忧心有忡
便在此时,数十吴军,呼啦一闯,向上围攻。“三相”更是心惊肉跳,“阴阳刺”骇电辟出。刹那之间,数名吴军应声倒地。
“双天”素来爱兵如子,唯恐再有伤亡,一声喝令:“尔等退下!”
“三相”更是抖索全部精神,施展平生所学,前后夹击,左右来袭,攻势凌厉。
“双天”眼见一时难以取胜,一边施展“魁星踢斗”,一边向后背一探,一个亮出“魁星镗”,一个探出“天权剑”,裹挟着凛凛骇风,风驰电掣奇袭而去。
就这般,上扫神镗,戾气纵横;横劈长剑,神威斗现;下踢飞腿,神出鬼没,精妙雄浑。
“三相”眼见敌人运镗如风,仗剑如虹,寒光飞泄,接踵来袭,更感深感眼花撩乱、目不暇接。
转瞬之间,五人又斗了数十招。
“三相”毕竟久经沙场,逐渐摸清“魁星踢斗”底数,晓得“快、变、准、狠”是他杀手锏。
相尘凝神定气,一声吩咐:“师弟,我攻他前心,你击他后背,咱们前后夹击,他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时间一久,自会疲于奔命。”
言未毕,身形暴起,体似飘风,“阴阳杵”作势狂砸;相雾、相烟密切配合,“阴阳槊”、“阴阳戟”舞得猛如狮虎,疾如骇电,凶悍无极。
天玑手下虽有精兵数十,却是普通兵士,往上一闯,非死即伤。眼见“三相”勇猛,唯恐主将吃亏,早有脑子机灵的,飞奔着去搬救兵。
五人正在激烈酣斗,耳轮中便听一声暴喝:“峨眉败类!安敢犯我东吴?”
来人正是天枢,身形未至,暗器先发,飞手一扬,呼呼数声,“七星针”破空来袭。原来,魁星派武功,不仅剑法招式奇妙,更是暗器纵横。举手之间,数道寒光,骇人双眼,分射“三相”前心、软肋、小腹。
“三相”心中慌急,“阴阳杵”一举,“阴阳槊”一撩,“阴阳戟”带风,将“七星针”格扫开来。
天玑大喜过望:“枢兄来的正好,咱们正好一对一,叫“三相”有去无回。”
天枢身形暴起,一把“天枢剑”电光火石般劈开,直射相尘。
相尘也曾身经百战,倒能临危不乱,仗着身法轻灵,轻功绝顶,逃开一劫,“阴阳杵”顺势又砸将过来。
相雾正在匆忙应对天玑,一把“天璇剑”便破空来袭。“天璇剑”先是翩如飞雁,迎刃而上,继而巧借相雾“阴阳槊”之力,凌空而起,顺势游走,陡然又俯冲向下,凌厉疾刺。
相雾定睛一看,来人却是那位黑衣将军,东吴断案奇才天璇。
天权口中欢呼:“璇兄来了,咱们正好严惩恶贼!”手中长剑更不怠慢,直刺相烟。
天玑趁此良机,腾空而起,飞足直踢相烟后心大穴。
相烟腹背受敌,匆忙中腾空而起。人在空中,倏的扑攻天玑面门。
哪料,天玑聪慧过人,早有防备,“魁星镗”后发先至,招法神妙,变幻莫测。
天枢、天璇、天权更是神勇无敌,身法陡起陡落,剑势忽长忽消,神鬼莫测。天枢剑、天璇剑、天权剑倏的发出去,陡地圈回来,拿捏得又快又准。
出其不意间,“三天”闪电般刺向“三相”,不容“三相”躲闪开来,剑锋再次逆转,反圈刺向他们小腹!幸而“三相”功力深厚,身法轻灵,一个伏地一滚,一个腾空而起,一个侧身而避,堪堪躲过此劫。饶是如此,“三相”仍觉一阵剧痛,前胸、软肋、小腹已被剑锋划中!
天玑更不怠慢,趁此良机,抢过一旁青荷,抽身隐退。
“三相”眼见对方高手越聚越多,个个武功深不可测,更是慌乱,再也无心恋战。
相尘口中低喝:“两位师弟,危急关头,休要缠斗,速走!”言未毕,数支“阴阳刺”电射而出,趁对方飞身躲避之际,带头越出重围,飞身而逃。
“四天”已经如愿,更不追赶,救起青荷,飞身上马,一路风驰电掣,极速回归本部。
樊琪所率吴军虽是大损,依然还有十万精兵,营帐更是山连山,岭连岭。众人驶入营盘,策马奔行,绕来转去,便接近一座金顶红帐。
细看此帐,牛皮所制,流金溢彩,红毡铺地,富丽堂皇。帐角一张朱漆金雕檐拔步床,正中横着一张案几,一绿衣人正襟危坐,正在埋头苦读。但见他面似白璧之玉,目似明朗之星,身似百里之钟。
眼见“四天”进帐,那人面露喜色,方要搭话,便见天权怀抱一人,正是昏迷不醒的青荷,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极速起身,绿影一飘,已至近前,细细在看,登时颜色大变:“邶笛!伤的这么重!”
四人深施一礼:“启禀我王,终于寻到荷姑娘,只是身受重伤,属下已派人去请师弟射狼。”
博赢接过青荷,满面忧色,置于榻上。
不消片刻,一人快步入帐。但见他中等身材,行动和风细雨,举止彬彬有礼。如此书生意气,叫他神医,定是不错。称他“射狼”,名不副实。何止不符,简直南辕北辙。
射狼低头一看,面色陡变,待行搭脉,更是神色凝重:“启禀我王,荷姑娘已经伤重身亡。”
博赢闻言大恸:“何至于此?邶笛当真不言不语,便舍我而去?”
众人知他苦思初恋,执念十七年,所以他称青荷为邶笛,倒也在意料之中。
射狼低声解释:“启禀我王,荷姑娘寒毒未了,又中寒针。伤及心肺,连累五内,隔膜又破,失血过多。如此雪上加霜,实难存活。”
博赢哀色更生:“师弟,她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何况,她甚至日后能助我华夏一统。你素能起死回生,今日难道也束手无策?”
射狼一声长叹:“还请我王节哀,天下哪有无所不能之神医?射狼也不能例外。”
博赢再不多言:“好,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本以为博赢会吩咐为青荷料理后事,不料他将她尸身留在帐中,再无后话。想他或许官场情场皆不顺,才会行事出人意表。虽是颇觉惊疑,却也不好直言相劝,唯有恭敬告退。
天权、紫逍、紫遥三人守在帐口,便听博赢极低的声音响在帐中:
“一重山,两排浪,三叠沙,峰高水远风暴寒。七级屠,八层狱,九重天,一帘幽梦邶笛还。
邶笛,你知道吗?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我常常梦回从前,你艳如桃李,美如云烟,站到我身边。你杨柳飘飘,羽衣翩翩,舞到我眼前。你婉转莺啼,夜莺黄鹂,响在我耳畔。你柔弱无骨,爱意缠绵,炫在我心间。你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便如昨日重现。
你可知,这些时日,我一想到你被龙帆所劫,再不能相见,就如万箭穿心?
万万没有料到,冥冥之中,命运安排,出人意表。你舞来旋去,又飞回我眼帘。苍天有眼,让你与我,有情人终成良眷。司命有意,让你与我,千里姻缘一线牵。
邶笛,你放心,便是地崩山摧,日裂月毁,我都会不离不弃,都要永远这样抱着你。你便是一块坚冰,我会将你融化;你便是一支枯荷,我会让你开花。我会和你一生相守,直到鸡皮鹤发!”
博赢就这般抱着青荷尸体,絮絮不止,一夜无眠。
天权、紫逍、紫遥不禁怔怔相看,只觉毛骨悚然。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爰居爰处
不料,次日天光微明,便听博赢低呼:“权弟,快!快!速寻射狼。”声音虽不大,却惊的帐外守夜的天权一跃而起。
射狼不及梳洗,随天权疾奔入帐。
博赢素来翩翩公子,礼仪至上,今日却长发披肩,衣冠不整。虽是不修边幅,却满面喜色:“狼弟,快来看看,邶笛身体不再冰冷,反而渐温渐暖,似乎有望活转。”
射狼闻言,急忙搭脉诊断,片刻之后,连连点头:“不错,荷姑娘又有了心跳和呼吸,虽是微弱,却有望存活。”
博赢闻言大喜:“我给她输了一夜‘达摩真气’。我的‘达摩神功’,最能化外力为内力,促进气血连续运行,消弭冰气,息冷止寒。”
射狼连连点头:“我王圣明。‘达摩神功’,予取予用,源源不绝,更能天人合一。以此运功祛除寒毒,自是好于‘魁星神功’。”
博赢低声说道:“只盼我的诚意,感动上天,让邶笛醒转。”
射狼一番沉吟:“荷姑娘身中寒毒,心肺受损,又失血过多,本至大限。所幸得真气护体,不曾就死,如今进入阶段性休眠。”
博赢又生希冀:“如此看来,定还有救。”
射狼一脸凝重:“射狼不敢妄下断言。她毕竟心脉受损,已经伤及五内,依然生命垂危。”
博赢面色戚然:“狼弟可有办法起死回生?”
射狼一番沉吟:“为今之计,还需我王运转‘达摩神功’为她理气,射狼再施以“七星针灸”为她通脉,并敷以“魁星还魂散”为她续命。至于能否死里逃生,却要看她个人体魄。只盼我王金石为开,荷姑娘否极泰来。”
博赢闻言刻不容缓,当即运功。射狼更不怠慢,全神贯注,急施“七星针灸”。
如此忙了整整一日,青荷的心跳呼吸,依然时断时续。
将晚,射狼隐退,天玑来访。
博赢这才放下睡莲,露出庐山真面:“玑弟,今日观势,用不多日,樊琪定会一败涂地。樊琪一旦落败,博尚必将一片骂名,众叛亲离,寒波更会伺机篡位。到那时,朝野一片混乱,便是咱们反攻之时。”
天玑闻言大喜:“天玑盼这一日,早已望穿秋水,不知我王计将安出?”
博赢微微一笑:“我之爱将,便是你、枢弟、璇弟、权弟、“双刀”、“双锏”、“三笔”。枢弟用兵如神却性情耿直,璇弟神机妙算却报国情切,两人虽是聪明绝顶,可惜不喜变通。日后反戈之事,我更要多多依仗于你。事到如今,你可是肩负重任。”
天玑双目如电:“天玑明白,但听我王吩咐。”
博赢当机立断:“玑弟明日出发,率领“三笔”金牛、白羊、魔蝎,潜至吴桂边境,秘密召集我的忠实旧部。待樊琪落败,我会收整此地余勇;同时借兵中桂;再加上你处兵力,咱们三管齐下,博尚、寒波再也不堪一击。”
天玑大喜,领命而去。
天玑一走,博赢继续作势装腔,再不执着于做什么吴王,而是跟随射狼,成功改行,醉心救死扶伤。
话说如今的博赢,比起青荷,更是处境险恶,可谓步步心惊。
作为吴王,忧患不断,生死未判,遭人构陷,置身鬼门关,早已心中了然:倘若执迷不悟,继续敬业爱岗,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樊琪数次暗算,未能得逞,更加晓得博赢厉害。加之阵前接二连三惨败,做人没脸,害人没胆。事到如今,再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倾注十二分小心,夹起尾巴做人。
博赢更是吃一堑长一智,终日躲在大帐,闭门装死。不仅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对夔门、芜江、九递山三大战役,东吴之损兵折将,都是提也不提,理也不理。不但不肯为国出力,甚至期盼樊琪节节败退,以备日后高唱凯歌,埋葬博尚王朝。
如此置身事外,必然百无聊赖。幸而有了睡莲,唤起他美好的初恋。注意力成功转移,再不游手好闲。而是兴致高涨,斗志昂扬,念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千古绝唱,变身不食人间烟火的“鸠王”。
青荷一向运气差,倒霉得不着边际,不仅躺打、躺骂、躺杀、躺热、躺寒、躺冰,还躺龙。
不成想终于时来运转,只凭着“碧莲娇寐,云鬓半偏,浓睡不醒,愿者上钩”的一副睡莲之姿,就成功躺赢!
整整半月,青荷都是昏睡不醒。
说句良心话,她最后终能死里逃生,倒不是因为放不下切肤之痛,急报一针之仇,绝处逢生;也不是因为思乡心切,割舍不下双亲,死而复生;还不是因为阿龙山盟海誓,感人肺腑,起死回生;也不是因为劈风神功,超凡脱俗,化险为夷;更不是因为奇燕神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也不是因为射狼神医,救死扶伤,圣手还魂。
而是因为,她的小耳朵,实在抵制不住,博赢那无休无止的“嗡嗡嗡嗡”。
博赢救护青荷,无比敬业。也多亏他不遗余力,倘若不是他每日大念“醒荷咒”,她肯定摆脱不了早夭之薄命。
半月之后,便是雨水。蜀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青荷终于被博赢絮絮不止的“嗡嗡嗡嗡”逼醒。她微睁妙目,第一眼看到英气逼人、风流倜傥的博赢;第一声听到那飘忽不定、缠绵悱恻的金属重低音,只觉无限惊悚。
她分明看到了,听到了,闻到了,一只青蝇,将她抱在怀中!
更让她疑惑不解的是,那只每日围着自己嗡嗡飞,绕着自己嗡嗡转,赶又赶不走,拍又拍不着,神鬼莫测的现代化青蝇,怎么长个儿了?变身了?还穿上一身戎装,混得人模狗样?
它那两只青蝇翅膀合二为一,居然变成了一把扇子,摇啊摇的,摇着摇着,摇身一变,就摇成了九王博赢?还驰骋三千里,还穿越八百年,阴魂不散,跋山涉水,追着自己,一直追到古代军营?
博赢对青荷,却能南辕北辙。她让他如饥似渴,他那颗因痛失初恋爱人而干涸的心,终于如淋甘露、如沐春风。
你听,这只青蝇,正在吟诵:
有荷青青,翩若鸿惊;有荷卓卓,宛若仙萝;有荷绰绰,鱼沉雁落。
有荷青青,明眸如星;有荷卓卓,风流蕴沃;有荷绰绰,美目流波。
有荷青青,肌肤胜冰;有荷卓卓,桃李艳若;有荷绰绰,娇花羞合。
有荷青青,腰细如影;有荷卓卓,延颈长墨;有荷绰绰,杨柳婀娜。
远望兮如皎皎之月,近观兮如婷婷之鹤。
颦轻兮若轻云蔽日,飘摇兮若流水逐波。
青荷心肺受损,隔膜漏洞,横躺竖卧,胸闷气短,痛楚不堪,便是呼吸都十分艰难。
为了不让她胸背着力,博赢总是小心翼翼将她侧躺,并用双臂做她靠枕,用胸膛做她靠背。
有了这般无微不至,青荷才得以苟延残喘。
可是,胸背无限苦痛,让她神志不清,更不领情。相反,他那无休无止的“嗡嗡嗡嗡”,令她耳畔犹如掠过百万青蝇,外加千万蚊虫。
她在混沌的梦中,忽而把他当成青蝇,忽而把他当成蚊虫。
她断断续续说道:“嫦雯姐姐……,有只青蝇……,忽而趴在我前胸……,忽而压着我后背……,我胸口疼……,背心更疼……,实在痛不可当……,你能不能帮我……找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