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花宴
这几位女子，连清妍介绍说是渭城里几个官员的家眷，里面有跟素年差不多大，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也有已经嫁为人妇的妇人。
这些女子看到素年出现，有的已经隐秘地窃窃私语起来。
亭中的聚会，一看就是比较私密的类型，旁边只留了两个服侍的丫头，这些藏身于深宅之中的女子，才会难得出现比较不合规矩地交头接耳。
连清妍拉着素年的手介绍：“这位，就是沈素年，医圣柳老的传人。”
细细的惊呼声让素年觉得很诧异，好像被围观了一样。
好在连清妍说完之后，就将她拉坐下来，靠在她的身边：“素年妹妹你别介意，这些夫人妹妹们都是比较好相处的，她们惊异于我的改变，知晓了以后都闹着想要见一见你呢。”
素年恍然，她之前还跟师父踌躇着要怎么打开在渭城的局面，没想到今日就水到渠成了，真是顺利地让她都觉得不真实。
素年没有想到的是，为了今天的聚会，连清妍功不可没。
这里的女子聚会虽不少见，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毕竟自己家里的事务也需要安排，未出阁的闺秀们更是不能轻易出门，需有长辈带着才可以。
但连清妍等不及了，知道渝大人今日会请柳老和素年来，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她现在的地位不同于往日，给各家派去的帖子也就分量十足。
太守府少奶奶的花宴，当然是要给面子的，连清妍选择的又都是品行端庄的、跟她关系不错的人，她事先也跟渝大人打了招呼，希望渝大人可以在衙门里跟这些女眷的家属打声招呼。
这其实是非常不合礼数的，但连清妍聪明地将自己的想法完全告知渝大人，她想要将跟素年的关系维系好，这对他们太守府来说，也未尝没有作用。
反正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将素年介绍给这些女眷，连清妍将素年的好都记在心里，她本是个温顺柔婉的姑娘，被后宅逼迫才开始往精明上转变，但本质是没变的。
素年心中感激，一边听着连清妍语气轻快地给她介绍，这是某某知县的千金，这是某某监司的夫人……
等一圈介绍下来，素年完全分不清谁是谁，谁家的官职比谁大，她对这些不太敏感，但总看出来了，这些人里面，差距还是有的。
素年一律报以微笑，让众女子心中医圣的传人这一称号坐实，神秘，淡然。
“沈娘子，你果然是精通医术？”
有女子按捺不住好奇，不禁开口询问。
素年还没来得及说话，连清妍已经代为回答了：“黄姑娘这话问得有趣，我身子可不就是素年妹妹医好的呢。”
黄姑娘微张着小嘴继续惊叹，看得出来她跟连清妍的关系不错，并没有因为她的语气而不满。
素年真是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怎么感觉自己跟只动物园里的猩猩一样呢？
“咳，各位好啊，没想到连姑娘一下子给我介绍了这么多美人呢，素年觉得十分荣幸。”
连清妍的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扶额，她就知道。
素年是个不太靠谱的姑娘，这当然指的不是她的医术，而是她的态度。
连清妍恍惚记得，自己跟素年第一次见面的的时候，素年就跟她勾肩搭背了，还出了个惊世骇俗的主意，虽然主意很起效果……
她发现素年的态度很跳脱，明明前一刻还端庄规矩着，后一刻就能表现出流氓气息，自己治病这段时间，没少遭她调戏，就连素年的丫鬟们有时都看不下去，一头黑线得拉到旁边教育。
果然，这气质还是没有改变啊。
连清妍这里感慨着，素年那里却忽然开了窍一样：“是柳夫人吧，您的皮肤真好，有没有保养的诀窍？啧啧，真是细腻。”那语气，都恨不得伸手去摸一把才好。
柳夫人哪儿见过这场面，震惊地连客气的笑容都给忘了。
素年扫了一圈，发现在座的几位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脸上并没有浓妆艳抹，倒是很合她的口味，刚准备挨个儿套磁一番，被小翠从身后拽住。
这么多人，小翠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将桌上的茶递到素年手里：“小姐，喝茶。”
连清妍已经回过了神，接收到小翠和巧儿求助的眼神，哭笑不得。
但奇怪的是，亭子里的女眷们并没有太过排斥的情绪，那柳夫人反应过来更是双颊染红，受到同样是个美人的素年赞赏，她还是很开心的。
连清妍看了一眼捧着个茶盏乖乖喝茶的素年，这姑娘，总是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端庄，什么时候可以流氓……
这是个私密的聚会，能来到这里的，不是跟连清妍要好，就是性格合得来的，倒还真不会有人介意，素年是看透了这点才这么做的吗？
尴尬的气氛似乎淡薄了不少，之前不敢说话的女眷们都好像放开了一样，开始问这问那，少了许多顾忌。
“沈娘子，若是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劳烦你吗？”还是那个黄姑娘，问出了大家心里所想。
“那是自然，能为这么美丽的夫人小姐们医治，是素年的荣幸。”
“哎呀沈娘子真是的……”
叽叽喳喳，欢欢乐乐，看得连清妍甚是欣慰，小翠和巧儿却恨不得头低到胸口里，小姐这也……，也太乱来了。
因为气氛和谐，花宴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前院有人来催，大家才发现，怎么不知不觉到这个时辰了？
素年起身跟大家道别，女子们竟然有些相见恨晚的不舍，无奈她们也不能出来这么久，于是只得作罢。
前厅，柳老等到素年以后，两人跟渝大人辞行，渝大人一再挽留，一直送到垂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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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连姑娘说了？”柳老直接问，他怕素年脸皮太薄，不好意思开口。
素年摇了摇头，柳老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结果素年双手一摊：“说什么呀，我直接见到好几位女眷，还怎么说？”
“真的？”柳老不敢相信，这就顺利地将人推销出去了？连姑娘想得挺周到的呀。
素年点头，连清妍确实为她考虑得很周到。
接下来的日子，柳老和素年便放松了心情，每日不是研究病例，就是捯饬一些有用的伤药，素年看着有趣，也弄出来两小瓶能让皮肤细嫩光滑的小秘方。
完全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纯天然药物配方，就这两小瓶，让小翠和巧儿好一顿忙活，柳老更是不忍直视，光当归、白芨之类的，就不要钱一样地研成粉，还有珍珠、蜂蜜、鸡蛋就更别提了，暴殄天物啊！
这两小瓶来之不易的精华，素年拿到手以后，开始追着小翠和巧儿要尝试，两个小丫鬟都无语了，满院子跑。
“小姐，这些可都很贵的！我觉得抹了以后我晚上会心疼得睡不好觉。”
“小姐我给你配一副助眠的方子。”
“……”
血本砸下去，效果看得见，不过才用了几天而已，小翠和巧儿的脸蛋儿细嫩得好似幼滑的鸡蛋白一样，当然，底子好也很重要。
小姑娘自然都是爱美的，小丫头开心之余，也想帮素年抹一点，素年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一脸困惑：“我这样的，还用得着吗？”
小丫头们偃旗息鼓了，说得太是了，小姐完全用不着，每天伺候她洗漱的小翠深有感触……
日日这么闹着，素年和柳老其实在等，等那次花宴会带来的效果，柳老已经制定好路线，素年就从后宅里开始，奋斗出属于她自己的名气。
结果没想到，首先上门的，居然是萧戈。
“沈娘子，老夫人有些不好了。”来的是月松，他的表情很焦急。
这位老夫人，就是当初自己被请到青善县诊治的那位，后来虽然救了过来，行动多少有些不便利，语言也略有些不清晰，并且得要精心调养着，也是萧府财力雄厚，这么些年竟然都安安稳稳过来了，可这会儿怎么又出问题了呢？
素年赶紧收拾了东西跟随月松去萧府，路上，月松神情有些晦暗地跟素年透露了一些，似乎老夫人是跟萧大人置了气，情绪激动才如此的。
“这可是大忌，怎么萧大人没有注意吗。”素年叹了口气，一切只有等到了府里再看了。
府里的气氛相当沉闷，素年跟着一路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在门口，就瞧见萧戈独自站在那里，周身气压低得都不敢让人接近。
看到素年匆匆赶来，萧戈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阴沉得发黑，素年朝他点了个头，急忙进了屋。
屋里也是乱成了一团，老夫人一开始出现眩晕，然后呕吐，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丫鬟们忙得团团转，又是清理屋子，又是照顾老太太，看到了素年，所有人集体松了一口气。
这个沈娘子，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意外地能让人觉得踏实，有她在，应该，就没事了罢。
第九十三章 复发
素年查看了一下老夫人的情况，起手三棱针刺人中，并在十宣穴点刺出血；再用毫针刺百会、合谷和神门，都用泻法。
这是中风之症的急救手法，老夫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情况不乐观，意识已经昏迷，素年觉得，就算是救回来了，也肯定恢复不到之前的状态。
“这几日老夫人尽量少进食，撑不住了再用少量的米汤或糖水。”
素年一边说，一边到一旁的桌上开了一幅药方，“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
屋子里紧张的气氛慢慢平静下来，素年做完她能做的以后，走了出去。
萧戈仍然在刚刚那个位置站着，似乎都没有动过，看到素年出来了才走过去，“母亲的状况如何了？”
素年很冷静地将大概情况说了一下：“这种病症，会一次比一次严重和危险，大人的母亲就算救过来，可能也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萧戈沉默着点点头，素年想了想，“我会让师父过来诊断的，大人请放心。”
面前的小女孩似乎是想安慰自己，萧戈抬眼，看到素年眼中的担忧，不禁缓了口气，“劳烦沈娘子了。”
从萧府回来，素年便将情况跟柳老说了，“师父，你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医圣，老夫人就是看到你，信心都会足一点。”
柳老好笑：“丫头啊，你以为我的医圣称号怎么来的，那是给达官贵人治病治出来，但那些都是男子，所以我的名头才那么响，女眷那里，我多有不便，至于老夫人，我会酌情开几副药方，施针的话，就交给你了。”
素年想想也行，聊胜于无嘛。
接下来的日子，素年就比较忙碌，到老夫人睁开眼睛之前，她一天几乎都待在萧府里，等老夫人恢复意识了，素年感觉，更乱了。
萧老夫人的脾气不是太好，这一点那三年里素年早已知晓，在她院子里服侍的丫头们，各个都胆颤心惊的，看得素年直呼可惜。
就那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动不动会惹来一顿怒骂。
不过三年中，素年也只是每月才去一次萧府，接触的不多，就算老夫人对她阴阳怪气，她也都笑笑，转脸跟没听到一样自在。
这会儿老夫人苏醒过来，神奇地没有忘记之前为什么会犯病，半边身子都不利索了，愣是用另半边还能活动的砸了两只碗。
素年站在门口直摇头，萧府的东西可是很精贵的，一水儿莹若堆脂的青瓷，人老太太就是豪气，说砸就砸。
“去，让那个不孝子来见我！”老太太情绪激动，可以动的那只手扶着额角，看起来又晕了。
“老夫人。”素年见状走了进去，“您冷静些，这样对您的身子可不好。”
素年对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上前将老夫人的身体扶住，缓缓地给她顺气。
面对给自己治病的素年，老夫人也没有个好话，兀自生着气，好似看不到素年一样。
素年早就习惯了，自顾自地开始给老夫人诊脉，然后熟稔地让她平躺下来，开始施针。
“老夫人，试试看动一下这边的手指。”
“……”
“嗯，不错。”
事实上，萧老夫人半边身子都没什么感觉，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动了没有，怎么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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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针完之后，素年便打算跟之前一样默默地离开，谁知，萧戈这时走了进来。
那自己就更应该回避了，素年垂下头，让小翠和巧儿拿好了工具，慢慢退出去。
“沈娘子，母亲的身子如何了？”
素年一愣，这问题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但她还是站住了，如实地将话又说了一遍。
萧戈很满意：“沈娘子你留一下，母亲，您也听到了，您的情绪不宜激动，有什么话，儿子听着就是。”
素年一脸茫然，这萧戈让自己留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他们明显是要母子谈心，自己一个外人，这不妥吧……
“好！那你倒是说说，徐家的丫头哪里不如你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居然跟我说不同意？你怎么能跟我说这种话？”老夫人哪管素年在不在，她心里堵着一口气。
萧戈站在那里没动：“儿子只是觉得，徐姑娘不是良配罢了。”
“你……！”萧老夫人又开始头晕了，素年这下明白萧戈将自己留下来的用意，特么是打算让自己随时能够急救啊！
一针扎在少商穴，萧老夫人总算是缓了过来。
“你凭什么说徐姑娘不是良配？你就是这样忤逆你的母亲的？！”
素年无奈地看着老夫人暴起的青筋，脸色潮红，摇摇欲坠的样子，有心让她养足了精神再跟她儿子吵，可萧老夫人的模样，像是不问出个所以然决不罢休的样子。
“是不是良配，母亲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萧戈淡淡地一句话，瞬间让萧老夫人安静了下来，他的神色有些冷淡，是三年多前第一次在萧府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带着淡薄的情意，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母亲。
从素年的角度，能够看到萧老夫人的脸色迅速转变，刚刚暴怒激动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甚至，在她的后颈处，居然还出了一层细薄的汗珠。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知道？”萧老夫人的失态连素年都能够看得出来，更何况是萧戈？
可他完全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是那种眼神，定定地站在那里。
“哎哟，我的头，我的头好疼，沈娘子你快看看，我觉得气有些喘不上来了。”萧老夫人的身子沉重了起来，表情难受到不行。
这演技，也太浮夸了……
素年有些看不下去，不是说后宅女子各个是人精吗，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顾及着萧老夫人的面子，素年上前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然后给出一个“需要静养”这种没意义的建议。
“既然如此，儿子告辞。”
萧戈很“善解人意”地转身离开，等素年也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萧戈站在院子里，似乎是在等她的样子。
素年正好也有话要说，便走了过去，“萧大人，老夫人虽然刚刚，咳，没有大碍，但她的身子确实已经经不住太大的情绪波动，若是能顺着她，就多顺着点。”
萧戈的目光转过来，“如果她能不致力于搅乱我的生活的话，我不介意事事都顺着她。”
就猜到会是这样……，素年觉得多简单啊，对萧老夫人来说，萧戈又不是她的生的，又似乎混得不错，久居深宅怎么说心理都会有些不太对劲，想给萧戈添些堵也不是太难理解，但从刚刚老夫人不精湛的演技来看，就是个有心无力的主。
而萧戈，不是素年妄自菲薄，她混迹了两世，也没有任何信心能跟这人对抗，这就是个人精，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不管对方是谁，都能吃得死死的，萧老夫人这种级别的，素年真心不看好。
既然如此，素年也就不多说了，她知道萧戈自己会控制好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尽力将老太太治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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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见素年回来就没精打采像一滩泥巴一样摊在那儿，便去向小翠和巧儿打听，素年从来不瞒着她这两个丫鬟。
两人也实诚，将听到看到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柳老就知道了，这丫头，又开始间歇性地惆怅了……
“为师两天以后会离开渭城，护军参领森大人身体有恙，老夫不得不走这一遭，你自己一个人多注意些。”
柳老的一句话将素年从多愁善感的情绪中直接抽离出来，“两天以后就走？师父，护军参领是在京城里吧？这一去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要看森大人的情况了，总之，完事之后为师会尽快回来的，这些不是你担心的，你想想自己就行了。”
素年胸口一挺：“我可是医圣的传人，谁要想找我麻烦，直接用师父的头衔砸死他。”
柳老摸着胡须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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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走的时候，素年心中很是不舍，柳老此人，说好相处也好相处，说不好相处，那是很多地方都是不能忍的。
又挑剔，又嫌弃，又易怒，又爱吼人，可他也护短，也不吝啬赞美，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笑眯眯地，整个一普通老头子，谁也不会往脾气古怪的医圣身上想。
素年都已经习惯有这么一个长辈在自己身边了，她会觉得心里踏实，安心，虽然师父啰嗦了点，还动不动就爱给她洗脑……
成吧，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最好能在师父回来前做出点成就，也好跟师父炫耀得瑟不是？
素年打起精神，先去一趟萧府，给萧老夫人复诊，笑眯眯地接受老夫人不善的眼光，笑得她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从萧府回来，玄毅说，杨府来人，希望素年能去一趟，说是府里有女眷身体不适。
第九十四章 故人
杨府？哪个杨府？素年特别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似乎并没有接触过姓杨的姑娘，难道是那次花宴她看漏了人？
不过，这么快就有女眷来求诊，素年觉得还是很有效率的，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便跟着杨府的来人去了。
这个杨府，竟然离萧戈的州牧府并不远，也是一处挺大气上档次的府邸，素年一看就是个官员宅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官员了。
跟着杨府的丫鬟在院子里走着，素年主仆目不斜视，这院子的格局不错，侍弄地也很精心，但三人早已见过了太守府和萧府，再看这里就有些食之无味了。
来到后院，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名为香婉阁的院子前，丫鬟进去通报，片刻之后毕恭毕敬地出来，“小姐请沈娘子进去。”
素年保持礼数地跟在丫鬟身后，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不深，里面铺着一层鹅卵石，清冽的水晶莹透亮，里面游着几尾锦鲤，悠然自得的样子。
院子里的布置一看就是姑娘家的闺阁，秀气精美，素年正想来到屋子门口，却看到了一个目瞪口呆瞪着自己的人。
看到这人，素年算是终于想起来这姓杨的姑娘是哪位了，可不会这么巧吧，这样都能遇见？
这个目瞪口呆的小丫鬟，正是当初跟着她家小姐来到林县的彩月，她家小姐，就是那个冲着林县才女的名头，结果败在一心求财的素年手下的杨钰婉。
怎么这里是黎州府台大人的府上吗？自己也来渭城有段时间了，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那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就昭然若揭了，必然是黎州第一才女杨钰婉呐，她居然派人请自己来瞧病，而且看彩月的表情并不像是故意的，莫非真这么巧？
素年很体贴地站住了，彩月也急忙冲回屋子里报信。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小翠也一眼将人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讨厌的丫鬟吗，还有那个讨厌的杨小姐，在林县可没少欺负她们。
素年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杨钰婉真的身体不适，她就这么走了也不好，姑且等等吧，要是人家不愿意让自己瞧，那她就没办法了。
杨钰婉这会儿在屋子里也是如遭雷劈，她怎么会知道这医圣的传人自己竟然认识？还是有过节的沈素年？这太令她不敢相信了。
杨钰婉并不在连清妍的圈子内，之前的花宴也根本没有请到她，但渭城女眷的圈子就那么点大，杨钰婉从别家女眷的口中听到了一丝半语，医圣柳老有传人了，还是个女的，医术了得。
这些消息对杨钰婉来说，足够了，至于这传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不重要，她也打听不到，可谁知居然是沈素年！
现在，沈素年就在门外候着，要不要让她进来？不行，自己跟她有过节，更是放出了话让她以后不要碰见自己，这要是让她来给自己瞧病，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呢。
杨钰婉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正想让人将素年赶走的时候，她又犹豫，如果不让沈素年医治，她能够找谁呢？
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普通大夫……是不方便的，也已经找过有经验的嬷嬷来瞧过，各种秘方尝试过，却仍旧不见好转，她就快要嫁人了，如果让婆家知道的话……
杨钰婉一时间茫然了，思绪万千，她心中暗恨，为什么这人偏偏是沈素年？为什么她可以成为医圣的传人？
彩月在一旁看了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小心翼翼地出主意，“小姐，既然这个沈姑娘是医圣的传人，您就让她看，以您的身份，想要拿捏她也不是不能够，我听说柳老已经离开了渭城呢。”
杨钰婉一听，心中有些豁然，对呀，她是谁？她可是府台大人的千金，她想要让沈素年为自己看病，沈素年岂敢不从？
“让她进来。”杨钰婉冷着声音，眼睛微微眯起，是的，是她想多了，医圣的传人又如何，如果治不好病，她凭什么做医圣的传人？！
房门重新打开，彩月一扫刚刚的慌乱，趾高气扬地让素年进去，并在小翠和巧儿要跟进去的时候站过来挡住：“小姐说了，只能让沈娘子一个人进去。”
小翠和巧儿当即就急了，这怎么可以？又不是不知道杨钰婉是个什么德行，她们可不放心小姐独自进去。
“怎么着，你们是担心我家小姐将沈娘子给吃了不成？”彩月脸上勾出笑容，让小翠和巧儿看得心头直冒火。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就行，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素年反倒是笑着安抚小翠和巧儿，一句话说得彩月得意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正想辩两句，素年却已经转身进屋了。
屋里的风格依旧秀气，格调雅致，四处可见书卷笔墨，清雅至极。
杨钰婉就端坐在榻上，脸上的神情跟彩月之前如出一辙，趾高气扬。
“沈娘子，很久不见，没想到当初一个寻常的小医娘，现在竟然成了医圣的传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杨钰婉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素年，眼睛里无端冒出了火，几年不见，这个沈素年竟然变得更加夺目，这要是站出去，没人会觉得她只是个医娘而已。
想到几年前在林县自己受到的耻辱，杨钰婉就怒火中烧，她的人生似乎就从那次林县之行开始，变得不顺利。
杨府台虽然认同了杨钰婉身体不适的借口，但他心中仍旧有些疙瘩，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就是身体再弱，也不可能输给林县的任何一个人才对。
再后来，一直围在杨钰婉身边奉承的小姐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杨钰婉在林县的遭遇，她们会围着杨钰婉转，只不过因为她是府台千金而已，谁愿意整天捧着别人呢？
于是，这个令杨钰婉悲剧的事实就被传开了，因为是事实，杨钰婉根本不好解释，她的才女名声如同一个笑话一样，连林县这种小地方的人都比她强，她怎么能叫做才女呢？
那段日子，杨钰婉真是度日如年，从前热衷的诗会花宴统统称病不参加，缩在家里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淡化这种影响。
现在见到沈素年，这些记忆全部都回来了，让杨钰婉如何不咬牙切齿？
努力压制了好一会儿，才让心情平静下来，杨钰婉向后靠在榻上：“你我如今再次相见，这也是一种缘分。”
“看来，您对这种缘分觉得挺高兴的？那就好，素年还以为，您会不愿意见到我呢。”
素年淡淡地开口，顿时让杨钰婉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谁高兴了？谁乐意见到她了？！
素年无视杨钰婉发青的脸，“杨小姐，您哪儿不舒服？”
杨钰婉不说话，只咬着嘴唇，这让她，如何开口？而且，沈素年这态度，是真的打算为自己治病吗？
“哪儿不舒服就说，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你是大夫，我哪儿不舒服不是应该你来告诉我吗？”
“哦？是么？你确定？”
杨钰婉的脸不止发青，更开始发黑，想起来了，她又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在林县也是这么一副嘴脸，然后给她扎了一遍银针，疼到了心里，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能让她浑身颤抖。
素年可是不管她，“既然如此，就让小女子来为杨姑娘诊断吧。”说着就就开始掳袖子。
“你等会儿！”杨钰婉往塌里缩了缩，她让这个沈素年进屋究竟是对还是错？
一旁的彩月倒是想起素年刚刚说的话，她说什么来着？“谁吃谁还不一定呢”，果然啊，是不一定呢……
“杨姑娘，您这样不配合，小女子无法为您医治啊？那您特意派人请小女子来就只是为了见一见故人？”
杨钰婉被逼到了一个份上，她想起刚刚彩月说的话，干脆敞开来说：“沈素年，你别得意，不就是医圣的传人吗？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会给医圣这个面子的，既然你是医圣的传人，今日若是治不好我的病，我明日就昭告天下，医圣的传人也不过如此！”
“恩，好的。”
杨钰婉泪流满面了，她这么强势威胁的话，总共就换来三个字，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遇上了沈素年，她就好像失了平日的伶俐一样？
素年也不喜欢老这么欺负人，既然杨钰婉都这么说了，她也要表现一下不是，于是又上前了两步，手往杨钰婉的身前伸去。
“你干嘛！？”杨钰婉这是叫出来的，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诊断呀，大小姐，你不会以为我刚靠看看就能看出来你哪儿不舒服吧？那不是医圣传人，那是神仙，为了让你不到处宣传医圣的传人没用，我不得努力一下？”
说完，素年一把扯过杨钰婉的手腕，将她的衣袖撩上去，细白的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第九十五章 爆发
脉象沉细无力，尺脉弱虚，素年又检查了一下杨钰婉的舌苔，舌质淡，苔薄润，再看她的面色，虽敷了一层粉，仍能看出面色晦暗，还真生病了。
“……，你，看出来了什么没有？”
杨钰婉的语气很紧张，手揪着自己桃红色的裙子，揉的皱巴巴的。
素年直起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的杨钰婉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看出来了，小姐您不是在跟我说笑，您确实身体有恙。”素年规规矩矩地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淡然：“只不过，若是您不说清楚具体哪儿不舒服的话，小女子也无能为力。”
杨钰婉绞着裙子，她的脸开始涨红，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样，愣是半天没有说话。
素年心里忽然一动：“杨小姐，你是否时常会觉得头晕腰酸？”
“有时。”
“夜里起夜次数？”
“三、三四次吧。”
“您今年芳龄？”
“小姐是去年及笄的。”彩月回答。
那么就是十六岁，素年压低声音：“恕小女子失礼，您的月事……正常吗？”
杨钰婉猛一抬眼，她诊出来了？她真的诊出来了？这个沈素年是真的医术了得？那么，自己是不是找对人了？
这会儿，杨钰婉也顾不得跟素年有什么样的过节，只把她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她没办法选择，她都十六岁了，也已经许了人家，通政使司副使秦家二房的少爷。
据说，这位少爷偏爱有才情的女子，才会相中自己，而他们二房只有一个希望，就是能尽早完婚，然后为他们二房开枝散叶。
这种要求，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可偏偏，杨钰婉现在却做不到！
她已经十六岁了，身子出落的如花似玉，凹凸有致，可她的月事，却一直迟迟未来。
杨钰婉年纪小不懂，但她身边的嬷嬷可是知道的，小姐月事不来，她还怎么怀孕生子？渐渐地，杨钰婉知道了嬷嬷着急的原因，她也傻了，这如何是好？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子，还能有什么作用？
秦家那边催着要过门，而杨钰婉只能哀求父亲一再拖着，她不愿意失去这桩姻缘，更不愿意嫁过去以后被夫家知道缘由休出门去，杨钰婉走投无路，找了几个医婆来看看，结果都是让她喝药，也不知道药里放了什么，喝了一段日子不仅月事没来，连身子都连带虚了不少。
父亲已经不知道要跟秦家再以什么理由拖下去了，如果不过门，他们堂堂通政使司副使，不愁找不到可心的媳妇。
所以，当医生柳老有一个女传人的消息让杨钰婉知道以后，她的心又重新鲜活起来，这是她的机会，是上天垂怜于她，杨钰婉怀着感恩的心去将人请来，谁知道是沈素年！
可现在，沈素年竟然只诊断了一下，就说出了她的情况，让杨钰婉无比的激动，可以的，自己的身子可以恢复正常的！
素年等了半天，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这是不打算治病的意思吗？素年暗暗点头，她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既然人家不愿意回答，那她就乖乖离开好了。
杨钰婉看见素年忽然转过身，开始往门口走，惊得直接就往塌下跳，裙角勾住了一旁高脚黄梨木雕双蝶花几，将上面的一只五彩花纹描银梅瓶给拽了下来，在地上裂出清脆的响声。
“小姐！”等在门口的的小翠和巧儿听见声音，早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推门闯了进来，看到了地上的瓷片，和素年吃惊的表情，还有杨钰婉刚刚站稳的身姿。
这分明是想要谋害小姐的架势啊！小丫鬟当即就爆发了，小翠叉着腰站到素年的身前：“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要是敢伤害小姐一根汗毛，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巧儿也将素年拉到身后，虽然没有小翠威武，但维护之意一览无遗。
素年看着这两个小丫头，无奈的笑了，“可以了，好歹是人家的府上，再说了，小姐我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吗？”
素年的话让小翠和巧儿放了心，但还是站在她的左右两侧防着。
杨钰婉目瞪口呆，有这么嚣张的丫鬟吗？沈素年是怎么纵容出来的？这还得了，反了不成？！
“若是没事的话，小女子就告辞了。”素年懒得再待下去，又打算带着小丫头往外走。
“你站住！”
素年回过头，“杨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你不是来给我治病的吗？什么都没做就想走？”
“杨小姐，您误会了，我之前不知道是您来请得我，不然也许我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放肆！也不看看这地方是哪儿，容得你如此嚣张！不过是个医娘，我说了，你要是治不好我的病，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素年表情纹丝不动，“杨小姐说完了？那告辞。”
“沈素年！给我拦住她！”
随着杨钰婉的怒吼，几个丫鬟齐齐地挡在素年三人面前，素年转过头，“杨小姐，这就是你们杨府的规矩？”
“对付你一个小医娘，要的了什么规矩！？”
“行吧，你将我们留在杨府，又能如何？不瞒姑娘，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讨厌被人逼迫。”
“好！你好！既然如此，不治病的话，那你要这一双手也没什么用了！来人，给我敲断！”
“你敢！”小翠和巧儿毅然决然地站出来，这个杨钰婉简直欺人太甚！她是个什么东西？萧大人跟小姐说话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不过是个府台千金，竟然倨傲成这个样子！
杨钰婉反而笑了起来：“你说我敢不敢？一个医圣传人罢了，你以为，你的地位就高人一等了？告诉你，不可能！就算是柳老，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住口！”
一声断喝从院门口传来，将院子里僵持着的气氛打破，素年望过去，看到了杨钰婉的父亲，杨程。
“杨大人。”素年给杨大人行礼，其余人好像才反应过来，纷纷低下头。
杨大人对着素年略一点头，大步走到杨钰婉的身边。
“爹爹。”
“啪！”
一巴掌落在了杨钰婉的脸上，让她的身子打得直颤动，连退几步靠在彩月身上才停住。
杨钰婉被打蒙了，爹爹居然打她？她过去这十六年里，一直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爹爹都想着自己，这次选夫婿，更是爹爹亲自选定的，别说是动手打了，就连重话也不曾说过几句，为什么？
“沈娘子，小女多有冒犯，还望沈娘子不要见怪。”杨程看都没有看杨钰婉一眼，倒是朝着素年和善的笑笑。
“杨大人多礼了，除了要将小女的手敲断以外，杨姑娘并没有其他得罪我的地方。”
素年的语气平淡，好似在说寻常的客套话，杨程的脸色却是一白，瞪了杨钰婉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让杨钰婉心底直冒寒气，她的爹爹，如何会对她有这种表情？
“本官一定好好教育，还请沈娘子不要放在心上，”杨程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然后转过头：“还不给我滚回去！”
杨钰婉满脸的不敢置信，彩月却看出杨大人是真的在生气，连忙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走。
“沈娘子，请，我们前厅说话。”
******************
杨程庆幸自己今日回来得早，也多嘴问了一句门口停的马车是谁的，杨钰婉这丫头，太给他惹事了！
杨程是一早知道柳老来了渭城，当然还有他那个徒弟，但他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近日跟萧大人碰面的时候，两人关系颇为融洽，这让杨程很是自得。
萧大人的品级要比他大，能跟这位大人搞好关系，对杨程的前程来说，很重要。
听说萧大人的母亲身体有恙，杨程当然要狗腿地慰问一下，这才知道，医圣柳老的传人沈娘子正在萧府，而且，正是当初他们在林县遇到那位沈娘子。
这绝对是天赐的共同语言，杨程怎么会放过？他说的，又是萧大人所不知道的沈素年，萧戈听着很有兴趣。
杨程也在官场上混迹了许多年，如何看不出萧戈对素年有些特别的关注？当即决定，这位医圣的传人，自己还是要多多接触才行。
然后回到府中，得知门口的马车是沈娘子的，自己的女儿特意去派人请回来的，杨程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婉儿还是那么的贴心，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谁知，他才刚来到香婉阁的门口，就听到杨钰婉叫嚣着要敲断人家的手，这一棍子让自己都懵了，什么情况？杨钰婉请人干嘛来了？是再给自己添乱啊！
杨大人这才忍不住，在造成实质性伤害之前赶紧站出来，免得真伤了沈娘子，萧戈大人那里交代不清楚。
“沈娘子，小女最近身体不适，容易情绪激动才会口不择言，还请沈娘子多多担待。”
杨大人再一次为杨钰婉的鲁莽说着歉意的话。
素年在这种场合，一向是端庄大气的，“杨大人言重了，小女子的手这会儿好好的，想来，杨姑娘只是说笑而已，您说是么？”
“是是是，沈娘子深明大义，令本官佩服。”
第九十六章 道歉
素年不想再待在杨府里，稍微客套一下就起身告辞，杨大人在送走了素年之后，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香婉阁。
杨钰婉这会儿还委屈地直哭呢，脸上鲜红的掌印已经肿了起来，彩月找来了一盒子消肿清凉的药膏，可杨钰婉不肯抹。
“就放着！我要让爹爹瞧着，他就不心疼！？呜呜呜，从小大大，爹爹都没有打过我，这次却为了一个低贱的医娘打我……”
彩月无奈地站在一旁，捧着个药膏左右不是，老爷都气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会心疼？
果然，杨程来到屋子里的时候，依旧寒着一张脸。
“你出去。”
彩月默默地退下去，顺便将屋子的们关好，希望小姐能清醒点，知道这一巴掌为什么挨的才好。
杨钰婉委屈地将头转到一边，固执地生气。
杨程看到杨钰婉脸上肿成一片的红痕，到底是心软了，这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啊。
“还疼不疼？”
杨钰婉不说话，眼泪却不停地往下落，疼，当然疼，这一巴掌是在杨程的盛怒之下扇出的，力道就不用说了。
“婉儿，你知道爹爹为什么打你吗？那沈娘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杨钰婉的脸倏地转过来：“她不就是个医娘吗？”
“她还是医圣的传人。”
“那又如何？就不是医娘了吗？”
杨程叹了口气，“如果光是医圣的传人，为父自然也不会这么紧张，可你知道吗，沈娘子，现在正在给萧大人的母亲治病，萧大人似乎很欣赏她，这样的人，你却要打断人家的手，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杨钰婉的脸一下子白了，萧大人？那个刚来渭城不久，心新上任的黎州州牧萧戈？怎么偏偏是他？
“婉儿，对于这个沈素年，你不仅不能得罪，还要拉拢。”
杨钰婉红肿的那半边脸都开始发白了，拉拢？怎么拉拢？她都那种态度了，如何能拉拢得起来？要不一棍子将素年敲傻，让她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
杨程看杨钰婉发呆，拿过案几上的药膏，亲手给她抹上：“明儿，你就亲自去找沈素年，跟她道歉，务必要让她原谅你。”
“我不要！”杨钰婉下意识地不愿意，她是想治好身体，可她不愿意这么低三下四地去祈求原谅，她一个堂堂府台千金，要跟一个医娘低头，她做不到！
药膏给重重的扔在桌上：“由不得你不要！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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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杨府我们以后少来，太过分了！”另一边，小翠和巧儿也没少跟素年灌输杨府的不好，素年一直是很无所谓的态度，不过，她也不想来就是了。
刚刚在前厅，杨大人跟她聊的话里，一直出现一个人，萧戈，这才是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没想到，自己还没能用医术立足，她的保护伞，却是她一直想要绕开的萧戈。
长叹一口气，“不去了，以后再不去了。”
只是她不去，却挡不住人家主动过来。
听见玄毅通报说杨府的千金杨钰婉来访的时候，素年的嘴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这是没敲断她的手不过瘾，又找上门来的意思？
“不见，请人回去吧。”素年觉得今天不宜给自己添堵，很果断地拒绝了。
玄毅还奇怪着呢，素年可从来没有拒人门外的行为，一旁小翠已经凑过去给他科普了，等玄毅听说，门外的人想要敲断素年的手，脸立刻黑了下来，转身就走。
“行，我去会会她们，看谁敲断谁的。”
素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下来了，咳得直喘，却忍着让小翠追出去：“拖回来，赶紧拖回来！”
可惜迟了，小翠怎么能追得上玄毅，等她跑到院子门口，就看到玄毅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对着杨府的丫鬟，看得她们一个都不敢上前。
“是谁说要我家小姐的手的？站出来，留下一只手就可以走了。”
杨府的丫鬟们花容失色，玄毅看着长得白净俊秀，怎么说话这么残暴呢？！
魏西抱着个膀子站在一边，“你别抢我护院的职责成吗？”
素年跟着出来看情况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令她崩溃的场面，不靠谱啊，真真一个都不靠谱，直接赶回去不就行了，玄毅的狠话一撂，人连走都不敢走了……
“干嘛呢？都围在这儿，杨姑娘是吧，请回吧，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以聊得。”
素年笑得客套而敷衍，她主要任务是来将玄毅带回去的，对着小翠和巧儿使了个颜色，无奈这两个小丫头对着杨府的人横眉竖眼，愣是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
“沈娘子，”杨府的马车上帘子掀开，杨钰婉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她姿态优美地踩着小杌凳走到素年的面前，“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之前的事情给沈娘子赔罪的，还望沈娘子成全。”
杨钰婉的脸上覆了一层面纱，也是，素年估摸着昨日那一巴掌，消得再快也会有些痕迹，当然要遮一遮。
杨钰婉的姿态放的这么低，素年如果不成全她，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杨府的马车很好认，周围的邻里有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素年想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不担心她会出什么幺蛾子。
“既如此，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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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素年死瞪着玄毅，可这孩子就直直地站在那里，动都不带动，眼睛凶狠，看得一干杨府女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可怎么得了啊，虽然素年挺感动的，玄毅这小子会护短了，但总不能让人家以为她们家净出些流氓气质浓重的人吧？
昨日小翠和巧儿气场十足地站出去跟杨钰婉对吼，今天玄毅就死赖在后院里不肯走，这可是姑娘家们的聚会。
“呵呵呵，杨姑娘别介意啊，我这位管家……呃，有些担心我的安危，你能理解的吧？”素年没办法了，只得实话实说。
杨钰婉听了，心都疼了，这话，太过了吧，什么叫她能够理解？是防着她的吧，是吧？
杨钰婉很想发飙，但她想到今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想到爹爹的态度，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沈娘子，昨日是钰婉考虑欠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请沈娘子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
杨钰婉低着头，表面上看来倒是挺有诚意的，只是如果她能够不抠自己家桌子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点。
但素年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事实上对于杨钰婉会上门道歉，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是被杨大人给逼的吧，啧啧，以她的性子，够憋屈的。
“杨姑娘不必如此，素年没有放在心上。”
“咯吱”，素年的这句话让杨钰婉的指甲在桌上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没放在心上？她怎么能没放在心上？是因为攀上了萧大人吗？所以根本不在乎自己说了什么？
“杨姑娘？”
杨钰婉立刻将手收起来，她庆幸今日蒙了面纱来这里，不然，她没有自信让自己狰狞的表情消失。
“那就好，沈娘子这么说，钰婉就放心了，呵呵。”
杨钰婉心里暗恨，但她也有所顾忌，如果自己的身份不再有压制的话，她的身体要怎么办？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而沈素年不但不当回事，更是让爹爹都重看她几分，这么一来，她必然不会愿意为自己治病的。
杨钰婉一时间矛盾不已，归根结底，为什么医圣的传人偏要是沈素年？换一个人不行吗？
“对了，杨姑娘，昨日小女子为你诊断过后，杨姑娘的身体确有不适的地方，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这时，倒是素年主动提出来了，看她的样子，难不成还打算医治自己？
杨钰婉的心活络起来，不管她是不是看在自己今日来道歉的份上，如果她肯医治，就再好不过了。
可杨钰婉正想开口的时候，眼光一扫，那个凶巴巴的管家还在一旁瞪着呢。
杨钰婉顿时闭了嘴，有这么一个男子在，让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那个，沈娘子，能否让你的管家回避一下？”
素年想想，如果她猜测的是正确的话，玄毅在这里确实不太方便，“玄毅啊，你去前院吧。”
玄毅一声不吭，站着不动。
“去前院守着，要回她们真对我做了什么，守住前院，也可以一个都不放跑的。”
院子里接连出现抽气声，这个沈素年，她在说什么？
倒是玄毅觉得这个法子还能接受，冷冰冰的目光扫了一圈杨府的丫鬟，确定她们都接收到自己的警告了，这才慢慢地退出了院子。
院子里寂静一片，杨府的小丫鬟们一个个都希望自己没来过一样，而小翠和巧儿，则站在素年的身后，延续玄毅的气势，昂着头抬着下巴，让表情冷峻起来。
“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素年像是完全没看到玄毅的举动和院子里的气氛，笑眯眯地对着杨钰婉。
杨钰婉这会儿哭的心都有，这些，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第九十七章 脱
这种私密的事情，杨钰婉当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杨家的丫鬟们也让她挥手退下去，只留一个贴身的彩月候在一旁。
就这样，杨钰婉还说的支支吾吾的，素年感叹，都说古代女子生病死亡率高，其中很关键的因素可能就是，这些女子的脸皮太薄了。
素年听了杨钰婉的话，跟她猜测的相差无几，但这并没有让素年欣喜，主要是，这种病，她不擅长啊……
杨钰婉到现在都没有来月事，很有可能是原发性闭经症，这种病有各种原因的，或是子宫发育不全，或是先天性生殖道发育异常，或是先天性卵巢发育不全等等，但不管是哪一种，素年都无法下手。
她前世饱学医术不假，但这种……，她还真没什么经验，再说了，如果真是那些需要手术治疗的，很抱歉，外科不是她擅长的。
素年脸上的难色让杨钰婉心里不停地敲鼓，不是医圣的传人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自己，自己不就是没来月事吗？让它来不就行了吗？！
素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是杨钰婉没有见过的郑重。
“杨姑娘，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这种症状，有很多种可能性，最坏的打算，是无法生育，但也不一定，若是肾气不足，肝肾亏损导致的，是可以调整过来的，我现在无法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明白吗？”
“不明白！”杨钰婉被素年前面的话吓坏了，惊叫出来：“你能治好的对不对？！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医圣的传人，你怎么可能治不好呢！”
“我师父……，那也是只医男子的。”
杨钰婉的眼睛里瞬间没有了光彩，哪儿还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架势，她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我说了，只是可能，也不一定的，如果只是肝肾阴虚，或是雌激素缺少，也不是养不回来的。”
素年也不管杨钰婉能不能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才多大一个小姑娘，怎么随随便便就露出了无生趣的表情呢？
杨钰婉无神的眼睛漠然地移到素年身上：“若是养不回来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素年说不出话来，她看到杨钰婉的眼睛，那不是说着玩玩的丧气话，她是认真的！
可能在杨钰婉的世界里，女子如果生不出孩子，就一点价值都不会有，这种想法，素年无法理解，她也没办法去改变。
“现在说什么还太早，那么，你还打算让我医治吗？”
杨钰婉沉默着点点头，她不相信上天对她那么残忍，她不愿意相信。
“行吧，我给你开两幅补肾益精，调补冲任的药方，你先喝着，日常的饮食也要有所调整，你叫彩月是吧？一会儿我写几个方子，杨姑娘的饮食就照着那上面的来。”
彩月急忙点头，素年却站了起来，招呼杨钰婉进屋。
“嗯？”
“施针啊，不瞒杨姑娘，我能成为医圣柳老的传人，这一手好针法功不可没呢，杨姑娘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杨钰婉差点没站起来往外跑，她太有体会了，这沈素年说的是真是假？确实是要施针吗？还是说趁机找机会报复自己？
杨钰婉无从知晓，但她却不能拒绝，只要能够让她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
“那什么，彩月进来就好了，小翠，巧儿，你们就在院子里，不要放人进来。”
素年率先走了进去，杨钰婉一看，她们还多一个人呢，当即情绪放松了不少，带着彩月也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身后小翠和巧儿脸上同情的表情。
很快，杨钰婉就领教到沈素年的不凡之处，这厮进了屋，往床边一坐，拍了拍床榻，“来，脱吧。”
杨钰婉立刻石化，这场景，怎么让她觉得恍惚呢？
但杨钰婉也知道，素年是为了要施针，当初在林县，她只扎了头部和四肢并不需要，素年的要求是正常的，大家都是女的，杨钰婉觉得脱了外衣也没什么，可素年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扫视，她无法当做看不到……
彩月伺候着杨钰婉，将水绿色散花长裙脱下来，搁置到一边，杨钰婉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
“啧，继续啊。”
杨钰婉再次石化，“还脱？”
素年点点头，“医治此病，所需的穴位中极穴，关元穴，气穴，盲俞，气门，这些都位于腹部，你不脱，我如何能下针？”
杨钰婉是真的悚然了，这些穴位当然她是没有听过的，但素年每说一个，眼睛就在她的下腹扫视，扫得她一阵阵寒气。
“杨姑娘，小女子今日还要去萧府复诊，时间宝贵。”
……
小翠和巧儿守在门口，开始听到杨钰婉的阵阵惊呼，两人对看一眼，眼中均是无奈，小姐……，最喜欢刁难人了，尤其是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家，这是怎么养成的习惯？
屋内，杨钰婉仰卧在床榻上，死揪着被子不松手，但露出来的皮肤，却细腻地让素年赞叹，不愧是大家小姐，养得就是精细。
但素年也只是过过眼瘾而已，杨钰婉不松手，就不松手罢，腹部露出来了就行。
中极穴，下腹，前正中线上，当脐中下四寸；关元穴，下腹，前正中线上，当脐下三寸；气穴，下腹，当脐中下三寸，前正中线旁开五分；盲俞穴，腹中部，当脐中旁开五分；气门穴，腹部，正中线脐下三寸，旁开三寸处。
直刺一寸左右，缓慢由浅入深，反复行针片刻，出现温热感即可。
杨钰婉在素年拿针取穴的时候，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在她的认知里，针灸绝对是一件惨无人道的行为，这次居然要在那么私密的位置施针，疼痛可想而知。
于是她肌肉僵硬，任凭素年如何劝说也无法放松下来，素年无法，好在她的施针手法已经纯熟，照样扎得进去。
几针下进去之后，杨钰婉忽然觉得，也不过如此嘛，怎么不是很疼呢？
一旁的彩月看得触目惊心，几欲昏倒，小姐的反应不对啊，之前在林县扎手扎脚都叫苦不迭，这会儿，扎在……那种地方，怎么反而不叫了呢？
待素年将银针起出，彩月立刻将杨钰婉扶起来，伺候她穿好衣服。
“如何？腹部有没有热热的感觉？”
杨钰婉涨红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次针灸疗法，需隔日施针一遍，持续一段时间方可见效。”
素年交代了一下，又开了一幅药方，和几种治疗原发性闭经症状的食疗方子，当归鸡蛋汤，益母草乌豆糖水之类的，然后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杨钰婉重新覆好面纱走出去，却不小心瞥到素年那两个小丫头，结果这两个无法无天的丫鬟，一改之前对她的敌意，看见她的视线竟然还转移开，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同情。
杨钰婉顿时就毛了，怎么了？她怎么就需要人同情了？不就是被看光了吗！不就是被素年跟个流氓似的摸了两下吗？！
呜呜呜，杨钰婉怒着怒着就悲催了起来，她就不懂了，素年一个小姑娘，怎么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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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对杨钰婉的表现很满意，不说别的，沈素年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来杨府，虽然大都是顺路，萧戈派人送她回去的时候顺便来一趟给杨钰婉施针。
但这已经够了。
从萧戈的举动上，杨程能看出来萧戈对沈素年的重视，对于女儿的身体，杨程似乎没有那么地关心，甚至觉得这个病很及时嘛，能增加素年跟杨府的联系，他跟萧戈拉关系也有切入点不是？
只是，杨府台千金身体有恙的消息到底是传出去了，沈娘子的名气也慢慢地传开，萧戈就不用说了，高调地来回接送，杨府那里，素年也经常出入。
杨府的千金杨钰婉，前段时间就称恙一直没出过府，沈素年这么一来，倒是证实了这个消息一样。
渭城的女眷们看到这个局面，谁还会怀疑素年的医术？
如此一来，上门求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都是一些官员的女眷，要按她们平日的做法，怎么会对一个小医娘客客气气？但她们不得不这么做，沈素年，可是让州牧萧大人很重视的一个人呢。
“沈娘子，还请移步薛府，我家奶奶头疼得紧。”
素年才刚刚从萧府回来，又有人上门，说是薛府来请，素年问了一下症状，头疼而已。
头疼什么的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好吗？素年靠在椅背上，这段日子来回奔波，几乎将渭城绕了个遍，什么吴府林府蒋府都来人请她。
这种状况虽然虽然有助于打开素年的名声，但太辛苦了，有时，一日就有两到三家来求诊，素年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关键是，这些女眷有的就只是头疼脑热什么的，问她们哪儿不舒服，一个个还都说不出来，只说身体不适。
素年都要发飙了，这是在逗她呢？但人家该给的诊金一分不少，素年就真心闹不明白了，这些人，是个什么意思？
第九十八章 蟹
“如果只是头疼的话，还请薛奶奶去医馆里请诊吧，小女子分身乏术，抽不出时间来。”
这是素年第一次拒绝，她是真的累惨了。
薛府的小厮一愣：“沈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别家来求医你都肯去，怎么我们家就不愿意了？”
素年没力气跟他解释，头疼的不行，她这副身子也只是个快十五岁的孩子，休息时间不够的话，以后是会落下病根的。
薛府的小厮急了，这摆明了是不将他们薛府放在眼里嘛，那他回去怎么交代呢？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走这一趟。”小厮眼里，沈素年就是再传得神乎其神，她也只是个医娘，小厮跟这种医者接触的也不少，压根没当回事，眼见素年想进院子，伸手就想去拽她。
“放肆！”小翠怒叱一声，一旁斜里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小厮的手，没见怎么使力，薛府小厮就向后飞了出去。
“哎哟！”小厮疼得嚎叫起来，揉着腰半天没能爬起来。
魏西依旧抱着个膀子，“说了让你不要抢我护院的职责……”
玄毅冷着脸，不理他。
“你！好，你等着！”薛府小厮放下一句狠话，揉着腰带着他家的马车离开了。
素年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心想，师父给她指明的这条道也太光明了，整个渭城，就好像只有她一个医娘一样，但凡女眷有个不舒服，统统来找她，明明都是小问题，随便找个大夫就可以的，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事实证明，确实有些不太好……
薛府奶奶听到小厮添油加醋的转述之后，怒极攻心，一个医娘而已，居然敢驳了她的意思，恃宠而骄，不识好歹！
这薛奶奶心思也慎密，看得出来，素年是打算想要在女眷中打响名声，那还敢违抗自己？她以为，攀上了萧大人和杨家，就可以这么目中无人了吗？！
薛奶奶在渭城的女眷中混的还行，得益于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这下心中对素年有气，便不着痕迹地煽动其余女眷，不要误信一些片面的说法，毕竟，这身体，可是自己的。
这里面，有人被薛奶奶不动声色的分析给忽悠住了，觉得确实，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医娘究竟可不可靠，这是个问题。
但也有的，看州牧大人和府台大人那么重用素年，想必医术肯定超然，便不予理会，依旧会去请素年来瞧病。
薛奶奶当然也没想着能让所有人都排挤素年，只要有人退缩就够了，这下，少了这么多女眷的推崇，沈素年必定会焦灼不已吧，呵呵。
***************************
“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这么做的？”
小翠从厨房里端出一只青花瓷碟子，上面装了一只胖胖的包子，数十个皱褶如精致的花瓣一样，十分讨喜。
素年放下手中的书，拿过巧儿准备好的麦管，从包子中间插进去，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汁。
小翠眨巴着眼睛蹲在一旁，等待素年的评价。
这蟹黄汤包，小翠前前后后尝试了差不多能有十来次，从一开始破皮漏汤，装盘时掉底，到现在这样能够成功地将包子装好端出，相当地不容易。
素年将汤汁喝完，夹起薄皮去蘸调好的姜醋，然后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自从她拒绝了薛府的求诊之后，来找她瞧病的女眷一下子锐减了许多，有的需要复诊的女眷也让她不要再去了。
素年忽然清净了下来，除了萧府和杨府，她定期会去以外，自己似乎就没什么生意了。
素年这个乐啊，她天生是个懒散的人，用小翠的话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没人求诊非但没让她觉得失落，反而跟放了假一样兴奋。
这不，又到了菊黄蟹肥的时节了，素年便想着能不能做个蟹黄汤包出来过过瘾。
“翠啊，这次的相当完美，你做了几个？大家都尝尝。”
素年觉得，这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师父给她定的目标太远大了，殊不知，素年更愿意这么逍遥自在地快活而已，医圣的传人，她还真不是太感兴趣。
萧府和杨府，素年还是定期会去，给老夫人诊断一下，施一遍针，再换换药方，开两个食补的方子；杨钰婉那里，也是一样的。
素年更喜欢去杨府，面对冷言厉色的杨钰婉，那调戏地叫一个淋漓尽致，每每小翠和巧儿都看不下去，两人齐刷刷地装作看不见。
杨钰婉也有意思，明明知道自己反抗不了，还次次想着招要拿捏素年，回回败得一塌糊涂，难得的是，她下次依然气势凛然地卷土重来，让素年觉得十分神奇。
“小姐，我一会儿多做些，明儿去萧府的时候，带一些给萧大人送去？”小翠转身进厨房之前，转过头征求一下素年的意见。
“这个……就不要了吧……”素年觉得，她跟萧戈的关系，没到互相送礼的地步吧。
“小姐！”
小翠虽然自诩并不聪明，但她知道，萧大人对她家小姐还是很照顾的，偏偏小姐就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受人恩惠，自当回报，小翠这种观念很强，所以她觉得，有好吃的东西自然要大家分享才对。
“行了行了，送吧送吧。”素年懒得再说什么，不过是一些吃食，送送也没什么，“哦对了，是要多做些，回头给杨钰婉也送点，她的症状，吃这个正合适。”
萧戈收到这些蟹黄汤包的时候，挺讶异的，这东西，相似的他也不是没吃过，不算什么精贵的玩意，但居然是素年送来的，可就有些不同了。
“沈娘子还说什么了？”
小厮恭敬地回报：“沈娘子说，大人在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被汤汁烫了，以防万一，沈娘子还留了一副治嘴里烫伤的方子。”
萧戈哭笑不得，这沈素年还真是有意思。
礼尚往来，再次来到萧府的时候，素年收到了萧戈的回礼，她本不打算要，区区几个包子，算得了什么？但萧戈的回礼也不算什么，是一坛子螃蟹，不过是海蟹，这一坛盐醉海蟹让素年还真没骨气拒绝。
海鲜在他们这里绝对属于精贵的东西，而且，月松说，这坛盐醉海蟹可来得不容易。
“呵呵呵，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素年让小翠接过来，对着月松笑得一脸和气。
“小姐，这萧大人可真不错。”巧儿捧着一坛盐醉海蟹，满脸感叹。
素年不语，确实不错，挑的回礼既合她的心意，也不会逾越，让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说，人精啊人精，此人，自己还是悠着点接触，省的以后被他绕进去还一点都不自知。
杨钰婉那里，本来素年送的东西她是不屑吃的，但彩月说，这对她的病有帮助，就是再难吃，她也会硬着头皮吞下去。
但实际上，除了一开始被不小心烫了一下以外，杨钰婉吃得异常主动，馅儿里是新鲜蟹黄蟹肉，加了用鸡汤和肉皮熬煮的皮冻，鲜美十足。
以至于杨钰婉不知不觉地都给吃了，还意犹未尽地问有没有了。
“没了，沈娘子就送来了这一笼。”
“真是的，不是说对我的病有帮助吗？怎么就送来了一笼呢？”
这日，素年仍旧在自己的院子里逍遥快活，玄毅却来通传，门外有人求见。
“哦？又有了？不容易啊，请进来吧。”素年甩了甩手，指尖上是小翠刚给她浸染的凤仙花汁，淡淡的粉色，衬得手指格外白皙。
很快，一个穿着青色布裙，十分低调的丫鬟跟在玄毅身后走了进来。
“沈娘子。”丫鬟的声音似乎比素年想象中有些低沉，“我是夏府里的，我们家太太的身体有些不适，不知沈娘子可否前去诊治？”
丫鬟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素年是个医娘而轻视，也没有刻意的奉承，只是平平淡淡来求诊的语气。
“可以。”素年觉得这种对待自己的态度她很满意，左右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去看看也成，就算只是小毛病，冲着人这丫鬟调教的这么好，她也乐意走这么一趟。
素年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丫鬟也没有任何喜悦的表示，只淡淡地说，马车就在门口，随时可以走。
“行吧，我们走吧。”
夏府的马车，跟这个丫鬟一个风格，低调，却不失内涵，让素年对这个夏府充满了兴趣。
这个夏府，素年是第一次来，之前请自己去看病成风的时候，夏府并没有人来请她，现在大家都开始观望了，夏府却派人来了，素年觉得，甚是有趣。
马车停下来，素年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到“夏府”的牌匾，字体遒劲有力，门口一对守护兽，同样威武雄壮。
从偏门进府，小丫鬟带着素年主仆一路往里走，穿过了一个梅园，来到一个清静的院子门口。
从门口看进去，院子里几株花树养的很好，显然被人精心照顾着，看来这个院子的主人身份并不低。
小丫鬟进去通传了以后，出来请素年进去。
第九十九章 不擅长
屋子里的光线很好，摆设的东西也大都精致昂贵，素年目不斜视，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贵妇人。
一袭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外罩银纹蝉纱丝衣，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丰腴贵气，发髻上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耳朵上是同款红翡滴珠耳环，手腕上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全身上下闪得素年眼睛都晃。
“你就是医圣柳老的传人沈素年？”夫人缓缓开口，声音柔软和善。
“是小女子，不知夫人可是身子不妥？”
夏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屋内伺候的小丫头们鱼贯低头出去，门在素年的身后轻轻关上。
“沈娘子，我也不瞒着，我的身子确实有些不适，让我很是困扰，只是不知道，我的这种不适，沈娘子是否能医治得了。”
“先容小女子诊诊脉吧。”
夏夫人也爽快，直接将手腕伸出，她看到素年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轻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手指素净好看，生机勃勃的样子。
素年的眉头皱起，夏夫人的脉象……，有些不好啊，脉象细数而无力，这是身体虚寒之症，并且，夏夫人的虚症要更加严重一些的样子。
再抬头看去，夏夫人的表情依然不变，“如何？”
素年收回手：“夫人，您的脉象细数而沉迟无力，可否冒昧问一句，夫人之前可曾中过毒？”
“沈娘子果然厉害，”夏夫人笑容加深，“看来，医圣传人的称号名至实归。”
“夫人过奖了”，素年很谦虚，她敏锐地觉得夏夫人的毒，中得不那么简单，看她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莫非，夫人请小女子来，是为了给夫人驱除余毒？”素年猜道。
夏夫人的嘴角微微弯起，笑容却不倨傲，反倒有一种让人舒适的平和感。
“沈娘子，我听说，你在给杨家的三小姐治病？”
素年点点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传闻了。
“杨钰婉那丫头，听说是可能无法生育。”
素年的头“嗡”地一下，轰鸣起来，为什么夏夫人会知道？
杨钰婉的情况，她自己是死都不愿意泄露出去的，素年这里，知晓的也就是她和小翠巧儿两个小丫头，那么，为什么夏夫人会知道？
素年心头巨震，夏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看着素年震惊的眼神，夏夫人依旧笑得那么平和，“沈娘子无需惊异，不过是消息灵通了一些罢了。”
这起止是灵通了一些？这么私密的情况夏夫人都能得知，这渭城，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素年一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夏夫人意欲何为，所以干脆静默地等着。
“沈娘子，两年前，我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夏夫人忽然淡淡地开口，素年听得一头雾水。
“那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是多么地高兴，急不可耐地给还未出世的他制作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日日盼着他能够顺利降临。”
夏夫人无视素年的诧异，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母性光辉，可很快，她语气一转：“因为这个孩子，我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带着，对周围也疏忽了防范，我的毒，就是那个时候中下的。”
素年一惊，怀着孩子中毒，这孩子还能够顺利生出来么？
果然，夏夫人的语气又转为悲凉，“我的孩子，生生地就没了。”
“我恨自己为什么会疏忽大意，恨自己为什么会给那个贱人机会，我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就因为我的大意，胎死腹中。”
“从那以后，老天便开始对我惩罚，无论我再努力，再调养身子，我的孩子，却再也不愿意原谅我了……”
屋子里令人舒服的气氛早已无影无踪，阳光依然很好，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可也仅此而已，温度，却一点都没有进来。
小翠和巧儿默不作声地站在素年身后，一声不吭，气氛压抑地让她们很不自在，深宅大院里，这种事常有发生，并不稀奇。
为了夺得一个男人的关注，女子们用尽一切手段，哪怕再丧尽天良，她们也会将良心抛却，因为这决定着她们的地位，决定着她们后半生的保障。
素年依旧默不作声，她隐约猜出了夏夫人的意思，她得知自己在为杨钰婉治疗，便将自己找来，是打算让自己医治她怀不上孩子的不孕症？
素年都要哭了，她是想要做医生不假，但她没打算做妇科医生！她压根没有科学系统地学习过，名号才刚刚打出来，就一个两个地来找她医治这方面的病，她真不擅长……
“沈娘子，”夏夫人的情绪冷静了下来：“我知道，沈娘子虽然是医圣的传人，但年岁在这里，让你医治我的病，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姑娘放心，我并不是蛮横之人，不会提无理的要求，可是沈娘子，还请你体谅我一颗做母亲的心，为我医治罢。”
夏夫人神色哀婉，眉间的思愁让素年不忍直视，可她真不擅长，虽然夏夫人现在说的意思是只打算让她一试，可这种没把握的事，她是真的不敢应。
“沈娘子，只是一试，只是一试就好，说不定，以沈娘子的医术，真的能医治好呢？”夏夫人看素年不说话，有些急。
“夏夫人，不是小女子不愿，实在是……，刚刚您也说了，以小女子的年岁，对这方面的病症确实不擅长，您让小女子来来医治，有些高看了。”
“可你不是给杨钰婉诊治了吗？既治得了她，如何治不了我？”
素年叹出一口气：“夏夫人，杨姑娘的症状跟您的不一样，况且，即便是这样，我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你至少试了！”
“……”，素年舔了一下嘴唇，这话说得她无法反驳。
杨钰婉，那是因为自己觉着可以试试，至于能不能治好，素年其实并没有心理压力，她跟杨钰婉说清楚了，就算治不好，她也不可能因此刁难自己。
但夏夫人不同，夏夫人从一开始就让素年有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如同萧戈给她的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似乎很轻易，就能决定她生死。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素年相当不喜欢，但夏夫人的遭遇又让她心生同情，这个女人，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却因为之前她的疏忽，一直都怀不上。
素年其实并不介意为夏夫人试试，虽然她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但对针灸了若指掌的素年，对治疗不孕症的方法和穴位都是知道的。
但针灸治疗，也是要在确定了不孕的病因基础上才可以发挥作用，夏夫人现在是因为身体之前中过毒，导致虚寒，这种，倒还真可以试试。
“夏夫人，小女子看得出来，夫人是个爽快人，那小女子也就实话实说了，您这病，要我治，可以，但请您给小女子一个保障。”
“什么保障？只要沈娘子肯治，什么保障都成。”
“保障小女子治疗之后，即便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您也不会对我打击报复。”
小翠和巧儿手都伸出去了，恨不得将素年拉到一旁，好好的，小姐怎么又胡闹了呢？这些新名词，“打击报复”什么的，素年有跟她们讲解过，并不是一个好词，她怎么能用在夏夫人身上呢？
夏夫人没听明白，素年便不嫌麻烦地浅显易懂地解释给她听，大意就是，就算治疗无效，也不能仗着身份地位贵重找她麻烦。
“哦？沈娘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夏夫人有些惊讶，不知道素年为何会觉得她身份地位贵重。
“不知道，但小女子是这么感觉的，身为医圣的传人，感觉，往往也是很重要的。”
夏夫人忽然就笑开了，如同夏日盛开的花，“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行，我给你这个保障。”
“多谢夫人。”
素年之后又去了几次夏府，她让夏府的丫头在夏夫人月事之前和之后都来告诉她，她仔细地给夏夫人诊断了一下。
夏夫人似乎在那次中毒之后并没有调养好身体，劳心劳力，让气血亏损，以至于之后虽然有想法子调养，但终究留下了病根。
“夏夫人，你现在要做的，是放松心情，你这么想，其余的都不重要，你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你的孩子，心情首先要舒畅，你这几年没有怀上孩子，是因为你身体没有恢复完全，那样的话即便你怀上了，孩子也有可能有一些不妥的地方。”
素年诊完脉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给夏夫人洗脑。
这个她在长期忽悠小翠和巧儿的实践中，得到了经验，如果夏夫人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疙瘩，即使她身体不错，也会由于心理上的压力而无法怀孕。
然后，素年便根据夏夫人的月事，开始算排卵期……
这真是囧里个囧，素年一边在算的时候，一边心里暗自吐槽，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做的事这么得二呢！发扬中医医术伟大而深刻的抱负呢？怎么一瞬间，她就感觉不到了？
夏夫人也同样觉得别扭，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比自己小好多岁，却拿着张纸，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什么时候同房比较好，还一点扭捏的样子都没有，比自己都要自然放得开，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还是说，身为医圣的传人，这也是必要的素质？
夏夫人就是再淡定，也还是红了脸，将素年给她算好的日子记下来，吩咐丫鬟收收好。
第一百章 牙印
治疗这种病症的穴位，素年当初在用针灸铜人练习的时候，都烂熟于心，但那是铜人，现在躺在眼前的，则是活生生的人。
给杨钰婉施针的时候，也有差不多的穴位，素年调戏起来毫不手软，主要因为，她们两人之中，排斥害羞的是杨钰婉，素年当然就会自然放松一些。
但现在面对夏夫人，丝毫没有矫情的意思，素年只让她将需要施针的地方露出来一下，夏夫人很干脆豪爽地都脱了。
玉体横陈，虽已为人妇，皮肤依然细腻光滑，白皙匀称，可素年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调戏，甚至，小脸还微微红着。
夏夫人心中暗笑，说是医圣的传人，终究，还是个孩子。
中极、子宫，加肾俞、命门、关元、气海、然谷、三阴交、血海、照海，毫针刺入，得气后用补法……
“柴胡二钱四分，荔枝核、橘核各一钱八分，当归、白术、白芍、茯苓各二钱四分，甘草六分，水煎服，若是……，若是月事那个，不多的话，可不停药，连服两到三个月。”
夏夫人已经更衣完毕，素年背对着她正在开方子。
“劳烦沈娘子了。”对夏夫人来说，喝药这种事情太稀松平常了，几乎没有断过，所以压根没当回事。
素年转过脸：“夫人，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补药，或许您没听过这句话，但如果您是为了生育的话，有些药，能停，就停吧。”
夏夫人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多谢沈娘子提点，明珠。”
她叫了一声，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女，跟之前去素年那里请人的那位一样，青色布衣，十分的低调。
明珠手里捧着个扁扁的小匣子，低着头呈到素年面前。
“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沈娘子笑纳。”
素年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桥段她熟啊，电视里面演过的，但凡有人说这句话，出手的东西必然价值不轻。
小翠和巧儿已经从屋外进来了，素年微微点头，巧儿便将匣子接过来。
“沈娘子，两天后，我会再使人去府上接你，可好？”夏夫人温言问道。
素年点头，她知道夏夫人的意思，大概她会出现在渭城并不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这样更好，省了自己不少事。
“两天之后，小女子回来为夫人施针，那么，小女子告辞了。”
素年带着小翠和巧儿在侍女的引导下往外走，之前去请素年的小丫鬟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屋子：“太太，您真打算相信这个沈娘子？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真能有这种妙手？”
夏夫人笑了笑，眼神依旧盯着门口瞧：“明心，你觉得沈娘子如何？”
唤作明心的丫鬟沉思了一下，“奴婢觉得，沈娘子很是……沉稳，对，跟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奴婢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而已。”
夏夫人又笑了，“这就很好了，”她伸手在刚刚针灸过的小腹上抚了抚，刚刚施针时，那一阵阵酸胀的感觉，让她莫名地激动起来，有希望的，她还有希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对吗？
“况且，以我的境况，不信，也得信。”
“太太……”
回程的路上，素年明显感觉回去时走的路，跟她们来时的不一样，她坐在马车里虽然看不到外面，但用时差距有些明显，看来是刻意绕了一些路。
素年不禁在心中再次猜测，这夏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当巧儿将小匣子打开的时候，素年的这些念头全部消失了。
匣子并不大，扁扁的一个盒子，可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小排金锭！
金子啊！素年来到这个朝代，除了一些金子打的首饰以外，还没见过金锭呢！她当即就拿过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小翠抢过去的时候，金锭上已经留下几个浅浅的圆滚滚的牙印了。
“小姐！”小翠毛了，怎么能，怎么能做这么失了礼数的事情呢？
素年“呵呵呵”地笑，她觉得吧，见到金锭不咬一口，那才是对金锭没有礼数呢，电视上大家都这么演，说明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刚刚咬了素年才发觉这道理究竟是什么，爽啊！货真价实的金子，她咬得无比幸福。
这一小匣金锭，让素年觉得，她混吃等死的人生追求貌似可以提前达成了。
丽朝的消费水平并不高，只要不是太奢侈的生活，就她们几个人，舒服地找个地方坐吃等死，是没问题的。
素年开始想，要不要等师父回来以后告诉他，自己打算金盆洗手了呢？师父会不会去厨房拿刀来砍她呢？
这个问题让素年很纠结，这一纠结，就纠结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萧府的老妇人的身体好了个大概，但她行走，已经不便了，必定得需要人从旁搀扶，在素年看来，老妇人的岁数其实并不是很大，这么年轻就行走不便，真是太不幸了。
而萧戈对此却没什么想法，只是当素年对着老妇人的身影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至少还活着，我的母亲，却没有这个福气。”
素年体会不出其中暗藏的玄机，抬头一看，萧戈却已经飘然离去，只是眼中，有着来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痛恨。
这泥马水也太深了，素年当即决定当做没听到，只不过她也同情不起来了，萧老夫人虽说是萧戈的继母，但谁知道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另外，杨钰婉那里，在素年持续不断的针灸，和搜罗了脑子里所有的药方和食疗方子之后，杨小姐的月事，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姗姗来迟。
杨钰婉激动地当着素年的面眼泪滚滚，这对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而后，杨小姐终于反应过来，沈素年还在呢！
“哼……”
杨钰婉才哼了一下，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素年凉凉的打断：“想清楚再说话，你以后就没别的地方求我了？”
杨钰婉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月事来了，但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就可以顺利地怀上孩子？素年之前不是说了吗，她的症状，最坏的打算是无法生育，现在只不过是月事正常了而已……
“恩，这才对嘛，小女子可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指望我下一次还不计前嫌给你医治？别逗了。”
素年收拾收拾工具，“对了，诊金别忘了啊，怎么说我也是医圣的传人，你自己掂量一下，派人送过去就行了。”
杨钰婉全身都在抖啊……，自己是打算拿捏住沈素年的，可怎么现在，反倒是自己被拿捏了呢？
可她还真没办法，她无法确定以后是不是还要求助于沈素年，便只能任由素年嚣张，这也就算了，毕竟素年将自己的心病去除，可以风风光光地嫁人了。
诊金她也没打算克扣啊，他们杨家，在渭城虽不是顶尖，但也是个府台府，区区诊金，她还真没想过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她也认了，那临走前说是要给她再检查一番，检查完顺手又摸她一下什么意思！摸完还点点头，说什么果然滑如凝脂，这是赤果果的流氓好吗！她还没有嫁人呢！
从杨府心满意足地出来，别说，杨钰婉小肚子的手感还真不赖，素年意犹未尽，脸上的猥琐让小翠和巧儿不忍直视，心里竟然无比同情杨钰婉，栽在小姐的手里，可真是不幸。
夏府那里，每隔一天，都会有人来接她去夏府，还每次都是不一样的马车，起先明心还担心素年会不会有疑问，但素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镇定自若地上车走人。
除了常规的针灸和中药，素年还做了一些艾条，为夏夫人进行暖宫养血灸，关元、神阙、子宫、三阴交、足三里为主穴，每次轮换着配中极、归来、八髎穴等，用艾条在距离穴位两公分的地方熏烤，每穴一刻钟左右。
这可是很耗神的工作，素年每次艾灸的时候，都会累的满头大汗，手也会累到颤抖，但她一直坚持着，让夏夫人很是敬佩，不愧是医圣的传人。
而小翠和巧儿却知道，哪儿是那么回事？小姐说了，“拿人家那么多诊金，不累一些我都不好意思。”
好吧，夏夫人确实出手大方，虽然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但素年至少确定，这是一个有钱人。
每次出诊，收到的诊金都是金子，让几个小丫头从一开始瞠目结舌，惶惶不可终日，到后来麻木淡定，不就是金子吗，别让小姐又咬了就成。
而中间治疗的某一天，素年被接到夏夫人那里，却没有立刻施针，只红着脸，眼神不断转悠，“夫人，那个……，今日是个好日子。”
夏夫人一开始没听懂，素年只好来回暗示，她才想起来，素年给自己算过怀孕地最佳时日，似乎就是今日。
捂着嘴轻笑：“沈娘子，我的夫君并不在渭城。”
这样啊，素年只得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歪着头：“那么，夫人如何能知道小女子的医术是否有效呢？”
第一百零一章 清闲
“我无法知晓。”夏夫人垂下眼睑，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收回去：“沈娘子，正如我之前说的，我不会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因为，沈娘子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后的尝试了。”
素年心头一震，夏夫人虽然还在笑着，但自己却能感受到她破釜沉舟的无奈，夫君不在身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来到渭城求医，是怀了多大的期望。
看来能怀上孩子，不但是夏夫人对做母亲的渴望，必定还有一些其他重要的意义。
“夫人放心，小女子会尽力的。”
这是素年能够做出最大的保证了，夏夫人的夫君不在，这治疗到底有没有效果，谁也不知道，夏夫人说了，她只能在渭城再待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就必须要离开这里。
素年手里正好没有其余患者，便潜心为夏夫人寻找一切可能。
什么先天归一汤，助孕育鳞方，这些对症的汤药配合着针灸，效果会更好一些，另外，这些再有效果，也是汤药，素年觉得，还是食疗比较放心。
用鲫鱼，枸杞做主料，芫菜、绍酒、猪油、奶汤、清汤做配料，武火烧沸后文火炖煮出来的红杞活血汤，汤汁浓鲜，香气四溢，最适用于肾阴虚的不孕者食用，每日一次，可常吃。
附片、淮山药、枸杞、党参，加牛鞭、荔枝肉、桂圆肉和红枣，牛鞭按照素年提供的方法，洗净煮熟，破开刮去白膜和杂质，切开剁成段，加入盐和醋揉搓，洗净煮开去除臊味，然后加入调料蒸至八成熟，去葱、姜，加附片、党参、山药和枸杞、油，蒸至酥烂，撒少许胡椒即可。
“这附片，温补阳气，暖胞宫以助孕育；淮山药、党参，健脾培中土，以滋后天生化；枸杞，补肝肾而养血；牛鞭，温阳益髓；桂圆荔枝大枣，补益肝脾气血，对夫人您的身体都是有效的。”
素年每提供一个方子，都会这样详细地解释一遍，她这种做法，让夏夫人很是安心，特别的是，从前自己每日都要喝极苦的药汁，现在却可以每日吃到味道很好的食物，而且据说更是有效果。
夏夫人每多接触一点素年，就会对她有更深的认识，不仅是医术，素年的行事和性格都很让她欣赏，甚至让夏夫人动了将她带在身边的想法。
可也只是想法而已，夏夫人的身份，她的身子都有专门的御医看顾着，除非是有柳老那样的名声，都需要有特许才能接受其他人的诊治，更别说素年这么一个刚刚成为传人的小医娘了。
“沈娘子，再过两日，我就要离开渭城了，这段时间，辛苦沈娘子了。”
“夫人言重。”
“若是以后有缘分，我们会再见面的。”
夏夫人在最后一次被素年诊治之后，留下了一句不明所以的希望。
隔天，萧老夫人那里说是心口疼，素年来到了萧府，恰巧碰上萧戈休沐在家。
“忙完了？”萧戈见到素年，莫名地问了一句。
素年忽然意识到，萧戈，应该是知道夏夫人的。
她去夏府，时间上很规律，每两日去一次，从未有间断过，这会儿，素年猛然发觉，夏府和萧府，这两个多月来，似乎从来没有交叠过，一次也没有。
这显然不是巧合，她早该意识到的。
不过就算知道，素年也没有其他想法，在她的眼中，萧戈、夏夫人，才是一路人，自己跟他们，只是医患和大夫的关系而已。
素年没有提哪怕一个字关于夏夫人的，跟萧戈漫不经心地搭着话，在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分开了。
还没进屋，就又听到萧老夫人有些模糊不清的斥责，老夫人自从患病以来，脾气更加暴躁，明明告诉她这样对她的身子有害无益，她却就是控制不住。
有小丫鬟从屋内退出来，额角发红，显然是被伤到了，看到素年主仆，小丫鬟惊慌了一下，然后才急忙又进了屋去通报。
素年踏入房间，萧老夫人正依在美人榻上，脸色微红，看得出来，刚刚又发了火，之前头上有伤的小丫鬟正跪在一边，低着头，动都不敢动。
“老夫人。”素年轻轻行礼，“听说您心口疼？小女在来给您请脉。”
萧老夫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躺在那里动都不动。
素年叹了口气，屋里除了这个跪着的小丫头，也没别的丫鬟，素年便让小翠上前，打算将老夫人扶起来。
谁知，小翠恭敬地在一旁行礼，手来没碰上去，老夫人拿起她手旁一只玉白色花瓶就往小翠身上扔。
小翠机敏地闪开，花瓶在地上裂成碎片。
“低贱的丫头，居然还敢闪躲？还不给我跪下！”萧老夫人被小翠闪开的举动激怒了，拍着美人榻的扶手指着小翠喝骂。
小翠先看了一眼素年，然后才默默地退到后面，对萧老夫人让她下跪的要求，充耳不闻。
“贱人！没听到我的话吗！”
“请问老夫人，您这贱人，说的是谁？”
素年再没有刚进来的和善口吻，声音瓷凉，加上她的话本就有歧义，让萧老夫人一时间怒极攻心，手捂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跪着的小丫头急忙站起身，上前扶住：“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只不过小丫头的好心并不被接受，萧老夫人将她一把打开，指着素年：“好你个低贱的小医娘，今日你对我不敬，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素年好生无语，她跟萧老夫人接触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之前对自己不理不睬她也已经习惯，但好歹没有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她还是很珍惜生命的，对自己的要求虽不热情，也总是配合。
今日是没吃药吗？发什么疯？
“看来老夫人并无不妥，小女子告辞。”素年也不多话，老夫人现在这么激动，自己还是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比较明智。
“你敢！我怎么说也是州牧大人的母亲，你居然如此放肆，你等着，萧戈呢！去将萧戈叫来！”
候在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听到老夫人的指示，早有人去向萧戈通报了，很快，萧戈便出现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怎么回事？”萧戈踏进屋子，冷声问道。
“你请的好医娘！看我快要死了，对我毫无尊重，让她的小丫鬟来作践我，是不是，是不是你特意请来害我的！”
这个罪名就重了，萧老夫人抢先说着，她的话让院子里里外外的神色都是一凛，丽朝的孝道也是很严重的，老夫人的话，无疑上将萧戈往死路上逼。
萧戈看向素年，她的脸上很是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似乎跟她没有关系，见萧戈看过来，素年甚至有一丝淡笑。
“老夫人说心口疼，屋里也没个服侍的，小翠便想去将老夫人扶起，谁知道老夫人不满意，差点用花瓶砸到小翠。”
这便算是素年的解释了，说完，素年也不等老夫人继续添油加醋，往后退了一步：“既然老夫人对素年不满意，那素年自然不能坏了老夫人的身子，就请萧大人，另寻高明吧。”
素年对着萧戈微微低头，然后抬起脸，看了一眼萧戈，便带着小翠和巧儿打算离开。
“站住！”
“站住。”
两个声音在素年身后响起，一个是萧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尖叫，一个是萧戈一贯冷然的语调。
素年回过头，看到萧老夫人脸上满意的神情，这种满意当然不是对着她，而是对萧戈将素年叫住感到满意。
这才对，冲撞了自己，怎么能让这个低贱的丫头随意离开？她是谁？她可是萧戈的母亲！只要她说一句萧戈不孝，就能让他从州牧的位置上跌下来，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萧戈爬得还不够高，站得越高，摔得才越重，不是么？
萧老夫人一脸高傲的神色，等着萧戈对素年重重地惩罚，萧戈的眼睛看着素年，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容颜，一如自己初见时。
“月松，你送沈娘子回去，顺便经过同仁堂，去请一位大夫回来。”
月松从萧戈身后站出来，点了点头，来到素年身边：“沈娘子，请。”
素年从善如流地跟着月松离开，眼光无意间扫到萧老夫人的脸色，那叫一个茫然，在她们走出院子的时候，才听到老夫人愤怒的尖叫声……
这么一来，素年又轻松了不少，可以说，是完全进入闲散状态，早上坚决不起，晚上早早就爬上床，小翠和巧儿拾掇得松软的被子，对她具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为此，她还强烈谴责了小翠和巧儿，怎么能对被子施加这种魔力呢？太考验人了！
小翠和巧儿欲哭无泪，人家家小姐每每一早便起床，怎么到小姐这里，就变成有魔力了呢？再说魔力是个什么玩意？
萧府后来，也确实不再派人来请素年去府上诊治，也不知道后来萧戈如何处理的，素年倒乐得轻松，跟萧老夫人接触真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让别家医馆去头疼也不错。
第一百零二章 宝簪
在闲散中乐不思蜀的素年，某日发现，小翠一早便去了集市，采买回来好些东西，回来后，一头扎进厨房不出来了。
“巧儿，你知道小翠这是在干吗吗？”
巧儿将手里的蜜桔剥皮，掰成一瓣一瓣的在青花花卉纹菱花口盘中摆放整齐，又慢吞吞给素年倒了一杯清甜的蜜桔甜茶，才悠悠地回答：“许是小翠姐姐忽然有了新菜式的想法罢了。”
“巧儿啊，没有你这么敷衍你小姐的……”素年不满意，很不满意，最近没什么契机让小翠厨艺灵感大爆发，不过，小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想到从夏夫人和杨府那里拿到的诊金，素年豪情万丈，她应该也能算是有钱人了，而且是个低调的有钱人，怎么她遇到的这几位，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呢？简直太美妙了。
萧府后来也送来了不菲的诊金，这在素年的意料之中，家里忽然有了巨款，素年思瞅着，要不要再雇两个打手什么的？
魏西对素年的这个想法表示了不屑，他觉得，他的护院实力并没有得到展现，关键的原因在于，玄毅这位管家的越俎代庖，自己表示强烈谴责。
玄毅默不作声，冷着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素年想想也是，她家里有这么多金子银子，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就不要大张旗鼓地雇人欲盖弥彰了，素年豪气地给所有人加了月例，并鼓励大家向她学习，闷声发大财。
这日傍晚时分，小翠终于是忙完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都是素年爱吃的，素年正奇怪呢，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是怎么了。
小翠却是带着素年回房，给她换了前些日子她们才做好的一套衣服，藕荷色烟纱散花裙，外罩烟萝纱衣，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了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星光闪烁，艳如流霞。
小翠又给素年重新梳了一个如意高寰髻，素年从未梳过这么繁复的发髻，通常都随意挽一个就好，怎么简单舒服怎么来。
可这会儿，小翠庄重肃穆的表情，让素年无法反对，对呢，她已经十五岁了，该是及笄的年岁了。
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原先的沈素年究竟应该什么时候及笄，自己不清楚，小翠记得吗？
来到这里这么些年，小翠每年都没有提醒她过生辰，素年已经默认为小翠也不清楚，这会儿她是又想起来了吗？
素年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悄然无声，她不是没有精心打扮过，几年前在林县，她盛装出席祭月大会，但那时她毕竟她年岁小，再怎么装扮，也会有未脱的稚气，而现在，不过是稍加妆点，头上甚至没有装饰，都能让人挪不开眼睛。
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在光线下似乎有莹光，嫩红的嘴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慧黠灵气的双眼，一如既往地璀璨幽深，让人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藕荷色长裙下，腰不盈一握，往那儿一站，无暇灵动地让人心醉。
其他人并未上前，只有小翠，这个一直跟在素年身边的丫头，慢慢走到素年的身前，跪了下去。
“小姐，小翠知道您不喜看到人下跪，但今天，还请小姐原谅。”
小翠抬着头，看向素年的眼睛里有点点晶莹。
“往年，小姐从不提您自己的生辰，小翠明白，小姐是不愿意回想，小姐的生辰，是老爷夫人忌日这件事，但今年不一样，小姐，恕小翠斗胆，擅自提起您的伤心事。”
院子里鸦雀无声，除了小翠，巧儿、玄毅和魏西，他们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什么素年会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明明她的气质如同大小姐一般，为什么还需要靠医术来赚取钱财。
素年则是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年，小翠并没有提及她的生辰了，还有这回事呢？
“小姐，今日是您十五岁生辰，应该由夫人为您大加操办，可是……，”小翠的声音哽咽，吸了几下鼻子才忍住：“小翠答应过夫人，会好好照顾好小姐，请小姐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及笄之礼，素年有所耳闻，是在女子十五岁的时候，由长辈主持，德高望重的女宾给女子插上发簪，这就算这个女孩子成人了，可以许配人家了，是女子很重要的一个礼节。
小翠还跪在那里，头深深地埋在掌间，地面上有一个个小小圆圆的水渍，这丫头，心理斗争地很痛苦吧，素年想着，一边挣扎着是不是要重提自己的伤心事，一边又苦恼这么重要及笄礼不能错过，真是难为她的。
“及笄的话，应该是要有簪子的，准备好了没？”
小翠猛然抬起头，脸上的泪渍挂得满脸，素年啧了一声，亲手将她拽起来，扔过去一条丝帕：“擦擦，你就打算这种样子为我及笄？”
小翠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擦干净眼泪，冲着素年露出憨憨的笑容，惹得素年伸手去戳她还没有消退婴儿肥的脸，“傻死了。”
“那么，就劳烦各位做观礼吧，其实大可不必，反正我也没打算嫁人什么的……”
“小姐！”小翠这边还在伤感呢，就又听到素年不着调的嘀咕，当即什么情绪都消散了。
素年在院子当中坐下，巧儿捧出一只匣子，“这是小翠姐姐一早去宝庆楼定下的。”
匣子一打开，素年差点被晃瞎了眼，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簪，无比华贵招摇地躺在里面。
素年当时就黑线了，“小翠……，你还有积蓄吗？”
小翠特诚实地摇摇头，“小姐你要用钱吗？”
“……，这簪子，花了不少钱吧？”
“嗯，小翠之前从萧大人那里得到的赏银都不够，这支宝簪，大家都有出钱呢，我想要给小姐买一只最好最贵的。”
小翠喜滋滋的，看到小姐被簪子惊住的模样，觉得钱花得不冤。
“小翠啊，你跟我来说说你是怎么挑选的？”
“噗嗤”一声，巧儿忍不住转过了头，很显然，巧儿是知道内情的。
“巧儿你来说。”
巧儿努力回忆了一下，嘴角憋地直颤，这支簪子，是她陪小翠去选的，当然，她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小翠进了宝庆楼，直接让人将最贵的簪子图样拿出来。
人看她们两虽是丫鬟打扮，但气势太足，身上穿的衣裙用料也讲究，心里断定是个大客户，立刻带进里间，捧出了不少精美华贵的图样，这支，真的是相当贵的！
但小翠不管，她觉得，只有这么贵这么漂亮的簪子，才能配得上小姐，当即就拍板了。
巧儿避重就轻地大概说了一下，众人都被小翠的豪爽给震住，看向她的目光里，都是毫不掩饰的佩服。
虽然簪子大家都有出钱，但毫无疑问，小翠出得是最多的，她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只为了这一支大概今天用了就不太可能会用第二次的簪子。
素年虽然觉得这支簪子性价比不高，这么一支华美到闪瞎人眼睛的宝簪，她真没有什么机会能戴，但小翠的这份心意，却让素年需要深呼吸才能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
这个小丫头，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己，有好东西先紧着她，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不让素年受苦，单是这份情意，素年早就在心里决定，以后，绝对不能亏着小翠！
“行了，给我插上吧。”素年笑着看向小翠，“我很喜欢，谢谢。”
小翠刚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欢喜得跟个孩子一样，她庄重地将宝簪拿在手里，走到素年身旁，坚定地，神圣地，将簪子慢慢地插在素年的发髻上。
戴上发簪的一瞬间，院子里的人心头都是一阵恍惚，金灿灿明晃晃的簪子，让素年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不过一件饰品，繁复华美，在素年身上竟然不觉得突兀，反而增色不少，这个沈素年，怎么会只是一个医娘呢？
笄礼完成之后，其他人也纷纷送上庆贺的礼物，巧儿是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模样是她之前无意中瞧见素年随手画的一只奇怪的动物。
“流氓兔……，太棒了。”素年很喜欢，她就喜欢这只兔子眯着眼睛的贱样，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巧儿极力去忽视“流氓”这两个字，好歹，它也是一只兔子不是？
玄毅送来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品质上乘，比素年惯用的那些强上许多，也相当合素年心意。
魏西则是一筐书，没错，是筐，他直接拎来的筐子，素年本以为是食物，结果一揭开红布，零乱装着许多书。
“这些可是我一本一本淘来的，啧啧，大家小姐怎么会喜欢看这种闲书？”
素年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翻捡，大都是游记、小说故事，还有山海经之类的奇幻的神话，素年站起身，对着魏西施礼，“多谢魏大哥。”
小翠还从她和巧儿的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素年：“这是柳老留下的，说是他的及笄礼物。”
第一百零三章 成人
素年拆开，里面是一个扁平的匣子，打开来一看，一套银光闪闪的针整整齐齐地码着，银针的尖部有一层金黄，针柄精心雕琢了花纹，适合提插捻转，毫针、梅花针、三棱针、火针……，整整一套。
匣子里还有一张纸片，素年拿起来看，上面写着“贺吾徒及笄之礼，望珍惜用之”。
素年如获至宝，这套针灸针对她来说太及时了，她到现在为止用来施针的银针，还是当初在乌县里蹭到的那套，已经有些扔掉了，单独也不好补，一套又太浪费了。
“哈哈哈，及笄真是不错，能收到这么多好东西，以后可以经常办办。”素年得意地笑，笑得其他人很是无语。
正想招呼大家可以吃饭了，这么多好菜，凉了多可惜？魏西却忽然听到前院有动静，跟玄毅两人立刻转身走向前院。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素年已经感觉到饿了，小翠很贴心，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一品豆腐、荷叶糯米鸡、香菇盒……，这会儿还都在冒热气，不赶紧吃掉，简直太对不起小翠了。
魏西和玄毅很快回来了，只是他们身后又多了一个人影，差点没让素年的眼珠子瞪出来，萧大人？他怎么会来的？
萧戈站在院子门口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素年。
“呵呵呵，萧大人，有失远迎，您……身体不适？”素年笑容少有的僵硬，她反应过来自己脑袋上还插着一支光芒万丈璀璨生辉的簪子呢，也太不低调了，这人可真会选时间。
萧戈的眼睛在素年身上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本官并无不适，偶尔路过，念及柳老的恩情，如今柳老并不在渭城，本官对他老人家的徒弟多看顾些，也是应该的。”
不止素年一个，院子里其他人的脸上统统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扯吧就，萧戈的衙门跟福顺胡同差得不止一点半点，这也能路过的了？
不过，其他人的表情隐藏地很好，几乎看不太出来，素年就明显得多，但她也乖顺，露骨地鄙视一下之后，迅速将表情整理好，似乎从不曾出现一样，“多想大人惦念，小女子感激不尽。”
“今日看来沈娘子这里有喜事呢，不知，本官有没有这个福气能沾点喜气？”萧戈不愧有大见识，毫不在意素年刚刚的表情。
“呵呵呵，大人请。”
对于素年的干脆直爽，小翠和巧儿报以疑问，小姐说了，萧大人，能避开最好避开，看来，今儿是属于避不开的。
当然避不开，人都上门了，都开口了，素年也懒得做努力，反正跟萧戈对上，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就直接认个输吧。
“来来来，萧大人请，家常小菜，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素年顿时化身为好客的主人，招呼萧大人自便，她则跟小翠进屋，将盛装华服换成清爽便利的日常服饰。
素年这会儿有些遗憾，怎么丽朝的风气开放如斯呢？不是应该男女不同席吗，真是的……
萧戈曾经尝过小翠做的甜点，还因此赏了她银子，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地尝到小翠的手艺，“甚好，小翠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州牧府做厨娘？”
萧戈无心的一句话，让桌子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素年还在动作优雅地跟一个圆滚滚的虾仁作斗争，“以萧大人的身份什么厨娘找不到，就别打我家小翠的主意了。”
小翠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能微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在她身边，素年仍旧不断地尝试将那颗虾仁夹起来。
这顿饭，因为有萧戈在，小翠巧儿，玄毅魏西都没有入席，虽然萧戈一再强调按平时的来就好，但谁敢啊。
所以，一大桌菜，这会儿也才刚刚动了一点，素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将小碟子里的虾仁夹住，火了，迅速地端起碟子将虾仁倒进嘴里，然后又迅速地放下，开始动作优雅地咀嚼。
小翠和巧儿的嘴猛张着，半天合不上，她们没想到，小姐就是在萧大人面前，也能这么不靠谱……
萧戈低头暗咳一声，其中似乎有轻微的笑意，然后，他之前的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化为乌有。
萧戈本来还想着如何打破这种尴尬呢，他真是随口说一下而已，并没有抱着夺人所爱的目的，可素年这些小丫鬟却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他都无法自圆其说。
之后，萧戈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用餐，饭局很快结束，一门心思地吃，其实真的是很快的。
萧戈擦擦嘴，站起身，“多谢沈娘子款待，本官告辞。”
素年恭敬地送他到门口，刚要转身，就听萧戈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啊，对了，今日本官从衙门回来，途经一处热闹的小摊，就顺手买了一件小玩意，还请沈娘子别嫌弃，权当是答谢沈娘子的款待。”
月松立刻捧上一只盒子，素年只得让小翠接过来。
萧戈走后，素年手一挥，关门落锁，招呼大家进屋吃饭，“只是可惜了，有些菜都凉了，失了滋味。”
“小姐，你不看看萧大人送的是什么？”
小翠和巧儿倒是挺心急的，她们觉得，萧大人既然这么“偶然”路过，“偶然”买下的这个小玩意，应该挺有意思。
“那就打开来看看吧。”
小翠得令，立刻将小盒子打开，结果又是差点被闪瞎眼，同样是一根簪子，但跟小翠那支珠光宝气的不一样，这只簪子，通体碧绿，这成色，这水头，这雕工，谁说不如小翠那支小翠都跟他急。
在宝庆楼，小翠见过跟这个差不多的，但都没有眼前这支碧玉攒凤簪来的名贵，这要说是在摊子上买的小玩意，小翠立马去集市上蹲着，有多少买多少回来。
“翠啊，你有没有跟萧大人说过我的生辰？”素年问道，这显然是为了她的及笄之礼送来的。
“没有。”小翠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倒是跟月松说过，还是他介绍我去宝庆楼的呢。”
素年额角有明显的黑线出现，“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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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素年在这个时空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虽然跟她前世生日的日子不一样，但接收到的祝福都是一样真心的，眼前的这些人，有一开始就在身边的，有起初并不愿意被她强留下的，有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在她身边的。
素年很感恩，她想着当初，自己穿越过来能够没有过度惊慌失措，过度悲天悯人，是因为小翠那时在她身边。
她不是一个人，所以她不怕，素年想着就算自己再落魄，至少会有一个小翠肯跟着自己，这种感觉让她无所畏惧，让她心生勇气，让她不论在面对什么人，心底都会充满了力量。
及笄了，就算是长大成人了，小翠很给力地准备了两坛好酒，让魏西直呼贴心，一个人抱着一坛不撒手，可怜兮兮地说自己都多少日子没闻到酒香了，整颗头都几乎埋进去猛嗅。
但最后还是让巧儿强制性匀出了半坛，“小姐说魏大哥的身子少喝酒为妙，若是魏大哥嫌少，巧儿给你灌点水进去？”
魏西早抱着剩余的半坛逃之夭夭，对于素年的这两个丫鬟，魏西惹不起。
醉酒望明月，明月分外圆，酒虽清薄，但喝多了，还是会微醺，素年躺在摇椅上，一上一下地摇动，半眯着眼睛，盯着天上的银盘，好漂亮呀，她就算知道月亮是颗布满了土坑的球，也不得不赞叹，承受了日光的月亮，美得惑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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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我已经及笄了，已经是大人了！”素年哼哼唧唧。
小翠爆发了：“小姐！及笄不是用来做为您不肯起身的借口！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素年的头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点，看到窗外白花花的日头，顿时眼睛刺到一样，哎呀哎呀地叫着又钻了回去。
小翠简直无语，看到素年的头发乱成一团，恶从胆边生，跟巧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一边拽着被子就猛掀，岂料，素年竟然跟着被子翻滚，愣是不撒手。
“小姐……！”巧儿都快哭了，已经可以嫁人的小姐，这闹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等小翠和巧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素年从床上挖起来，都已经不早了。
“今儿又不需要出诊，又没什么事，翠啊，你不明白，这女人，就应该趁年轻多睡睡，以后想睡都没有时间，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相夫教子的。”
“小姐不是不准备嫁人吗？”小翠面无表情。
“咦？你同意了？那很好。”
“谁同意了！”
巧儿在一旁伺候素年用早饭，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小翠平日里多温柔贤淑的一个姑娘，每每面对小姐都会被逼得暴躁起来。
素年本打算今天将之前读到一半的《亭厢记》一口气读完，却没想到，书才翻开了一页，便已经有人上门了。
第一百零四章 婶娘
素年以为，这一大早就到她这里来的，应该是来求诊的，便让小翠和巧儿将院子收拾一下，然后脸上酝酿出“慈祥”的笑容，等着来人。
可素年没想到，她的笑容直接就僵住不会动了。
从院子门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位妇人，一边走还一边用散发着香气的丝帕摁着眼角，嘴里更是带着哭音：“素年丫头，我苦命的孩子……”
素年全身的鸡皮疙瘩都随着这位贵妇夸张的演技蹦了出来，什么情况？不是说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没等素年想明白，贵妇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我的儿，你受苦了。”
素年正莫名着，一旁小翠却已经跪了下去，“二太太。”
小翠这么一喊，素年便有了印象，二太太，莫非，是佟府的二太太？
可不就是她嘛，素年暗想，她还认识哪位二太太，会拉着她的手哭？不过，这是演哪出？素年已经都要忘了还有这个佟府的存在，看他们之前对待沈素年的态度，佟府的人也应该乐得忘了她才对。
二太太拉着素年的手不松开，素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就快撑不住了，赶紧让她坐下，自己顺势坐到她的对面。
还在垂泪的二太太，看到素年竟然跟她一起坐下时，脸上有片刻的僵硬，素年离得近，也看得仔细，二太太保养得宜的脸部，竟然有些颤动。
呵呵，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地没规矩？素年视而不见，她流落在外嘛，没规矩，那也是正常的。
素年这会儿面对佟府的人，底气很足，她能够养活自己，而且养得无比潇洒精贵，又不需要仰仗佟府的鼻息，干嘛要搞得低人一等的样子？
二太太很快将异样的神情掩饰掉，用丝帕将眼角的湿意擦干，“素年丫头，这些年，你受苦了……”
这句话，您已经说了三遍了……，素年脸上淡淡的笑容，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在素年看来，佟府这位二太太出现，肯定不会是因为陡然良心发现才来找她的，要不是自己穿越过来，等他们想起来，沈素年的尸骨早腐烂了。
这会儿，二太太正跟素年解释着呢，什么下人奴大欺主，瞒着不报，以至于佟府以为素年这会儿还在牛家村里享福呢。
享福这个词让素年的眉角挑了两挑，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含笑听着二太太的话，如果按照她说的，说是享福还真不为过，什么每月月例就有十多两，还不包括不时送去的新鲜特别的瓜果什么的。
素年心想，要当初是这待遇，她还奋发图强个毛啊，直接在牛家村混吃等死得了。
可情况怎么可能是二太太说的这样，虽然她又栽赃给仆妇，说她们背着自己克扣了月例，但素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二太太的手从桌子上伸过来，握住素年的，“素年丫头，这几年，让我们找得好苦啊，婶娘看看，消瘦了许多呢，也是，在外哪有在家里舒服。”
二太太仔细审视着素年，越看，手抓得越紧，这哪儿像一个流落在外的小丫头？明明养得滋润水嫩，容色居然让她都看得有些发愣。
佟二太太曾经十分嫌弃素年，也不知道老爷发什么神经非要将这个小丫头带回来养着，不过，老爷之后说别让素年那么快死掉就行，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倒让二太太舒心不少。
那个时候的素年，身形娇小，脸上因为她父母双亡而布满了惨痛，偏偏还有大小姐的娇宠脾气，二太太嫌她碍眼，干脆直接扔到牛家村去自生自灭了。
对于老爷说不要那么快死掉的要求，二太太也还算听着，反正小孩子也耐饿，一顿两顿不吃也没什么。
后来，听说素年主仆在牛家村消失了以后，二太太反而觉得这样更好，管她们离开之后是死是活呢，自己还少操一份心。
可现在，二太太却不得不主动找上门来，一想到老爷对自己的交代，二太太的心就恨地慌。
“素年丫头，跟婶娘回去吧，那些恶奴婶娘已经全部换掉了，你别怕，有婶娘在，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真真一片慈母心肠，只是素年，看人相当地准，二太太许是觉得跟自己这么低声下气地憋屈，又或者是真的不擅长掩饰情绪，素年早已发现她口不对心。
就跟当初杨钰婉压着性子来给自己道歉是一样一样的，这种养尊处优的人，肯忍气吞声想让她这种地位低下的小丫头跟她回去，必然有什么原因。
素年又不嫌命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中？当即就将手抽出来，转而覆盖在佟二太太的手上。
“让婶娘如此惦念，是素年的不是了。”素年只感觉自己掌下的手一瞬间有想抽出去的冲动，然后硬是憋住了，让素年感叹，真了不起。
“只不过，素年不愿再让婶娘操心，素年毕竟不是佟府的人，现在也拜了师，不太方便离开这里。”
“拜师？”佟二太太精心修饰的眉毛皱了起来，里面似乎有一丝鄙夷，但随即消失，“素年丫头，你可是个姑娘家，这拜师……”
素年笑了起来：“婶娘放心，素年有分寸的。”
“可你也得为了你的将来打算，可怜的孩子，若是婶娘没记错的话，你也已经及笄了吧，跟蓓蓓一样的年岁，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已经开始选择夫婿了，你一个女孩子，这让婶娘如何放心的了？”
素年没说话，而是让小翠站起来，这丫头，从刚刚看到佟二太太以后就一直跪着，自己给她使眼色也看不到，她当真以为佟二太太是担心她们才来的吗？
“这是小翠吧，这么长时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佟二太太好像才看到小翠一样，忙又是一番夸赞。
小翠低着头，脸上有激动的神色，让佟二太太很是满意，这才是她想要看到的嘛。
自己都屈尊纡贵地亲自来了，素年当然应该诚惶诚恐地跟着她回去才对，偏偏素年淡定地要死，丝毫没有感激涕零地表现，让佟二太太很不舒服。
“就这么着了，素年丫头，赶紧收拾东西跟婶娘回去，佟府已经给你收拾好了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保证你满意，小翠呀，还不给你家小姐进屋收拾东西去？”
佟二太太直接拍板，至于素年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曾经不是哭着喊着要留在佟府的吗？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
素年动都没动，小翠倒是想要进屋，被素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了。
“婶娘，您喝茶，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婶娘来了，素年自当好好招待。”
佟二太太心里一动，看向茶盏中立于杯底的的根根银针，茶汁杏黄，叶底明亮，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素年绝口不提跟她回去的事，吩咐小翠去做些拿手的菜来，佟二太太这才有时间打量起这座她完全不放在眼里的院子。
几张椅子，都是酸枝木的，佟二太太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来。
刚刚在门口的护院，将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管家，在素年身边服侍的小翠和另一个丫头，身上穿的竟然全都是锦缎！
桌上摆着水灵芬芳的瓜果，这个时节，可不便宜，但在素年这里似乎很正常一样。
佟二太太的心里起了疑，素年如何能够生活地这么好？她离开了佟府怎么能够活下来的？
佟二太太本打算立刻让素年跟自己离开，但素年左右而言其他，愣是没有表态，佟二太太身边只跟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又不能上前动手拉人，这一转眼，就到吃饭的时间了。
小翠很尽心地将自己拿手的菜都做了，一桌子香气扑鼻的，佟二太太得知素年在渭城之后，马不停蹄地找来，确实又累又饿，看到小翠将桌子收拾好，面对素年的邀请，推辞得也不太彻底，半推半就地被素年请到了桌旁。
“去，告诉魏西和玄毅，吃饭了。”
素年也坐了下来，却是让巧儿去将人喊来，小翠在一旁满是不赞同的神色，素年却似乎没注意。
很快，魏西和玄毅出现在后院里。
“坐下，吃饭吧。”
素年一如往常一般招呼大家，佟二太太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素年丫头，这是什么意思？”
让下人跟她同桌，这个该死的沈素年是打算如此来羞辱自己吗？
素年睁着无辜地大眼睛，“婶娘？哦，对了，婶娘可能不太习惯，但请婶娘原谅，素年在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们帮助了我，我和小翠才能吃到一口饱饭，所以素年那个时候就决定了，他们不是下人，他们是我的家人，若是没有他们，素年可能在牛家村就饿死了，哪儿还能今天跟婶娘重逢？”
佟二太太的脸色很精彩，忽青忽绿，变化万千，她瞪着眼前仍旧是天真烂漫的沈素年，心里明白，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相信自己之前说的话。
第一百零五章 收拾
什么“奴大欺主”？什么“被恶奴蒙蔽”？谁信啊，可素年却不直接跟她反驳，而是装作不在意，却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佟二太太用尽全身力量来抑制住颤抖，嘴角挣扎出僵硬的笑容：“呵呵，婶娘忽然想起来，才到渭城，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婶娘先回去了。”
说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的边缘，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才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
“巧儿，替我送下婶娘。”
小翠正打算跟着出去，却听见小姐点名了巧儿，只得收住脚步，站在那里没动。
巧儿很快回来了，素年却已经动了筷子，巍山和玄毅已经坐了下来，只有小翠，仍旧站在那里。
吃完了饭，小翠拜托巧儿去收拾整理，自己却来到了素年身前，“小姐，佟二太太，来接您了……”
素年叹出一口气，就算小翠不来找她，她也会去找小翠的。
素年知道小翠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但没想到单纯里还有单蠢的成分，她转过身，正视小翠，“你觉得我应该跟她回去吗？”
小翠点点头，“那可是佟府，是老爷曾经的同僚，有他们在，小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为别人看病，不用被那些小姐少爷们另眼相看，这不好吗？”
“小翠你是真心的吗？”
小翠惊讶地又点点头，她当然是真心的，每次那些人听见小姐是个医娘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鄙夷，都会让她心痛不已，小姐明明是那么好的人，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那些人都不了解呢？
不是没有好像连清妍一样对素年推崇的，但更多的，是讥笑是不屑，医娘？多么低贱的职业，这种人，怎么能够跟他们平起平坐？
所以小翠曾经想，若是小姐还是名门闺秀的身份，这些看不起的目光一定就不会再存在了，而现在，机会来了，佟府的二太太亲自来接素年回去，态度那么温和，还说已经给小姐准备好了院子，小姐终于等到能够洗脱身份的方法了！
“……，小翠啊，我其实希望你一直这样就好，没有心机，单纯天真，行吧，你放心，以后，小姐我会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地，代替我继续护着你。”
小翠脸上的坚定转化为茫然，她之前是不是听漏了什么？怎么忽然间，话题就转变了呢？
“怎么说，他们好歹也养了我一阵子，不管是怎么养的，既然小翠这么有信心，走一趟也无妨，去，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素年原本打算，不管这个佟二太太如何忽悠，她都不会去佟府的，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在沈素年父母双亡之后，佟府至少没有对她不管不顾，她就姑且去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若是可有可无的计划，能帮，自己就帮一下吧。
虽然素年的潜意识里，觉得佟府并不简单。
小翠、巧儿、玄毅和魏西，都来到了素年的面前，素年将她的打算一说，没有人有反应。
“那就是同意了？咱们去佟府见识见识也好，特别是玄毅，要多学学高门大院里的管家是什么样的，咱们以后，说不定也需要呢。”
玄毅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他现在觉得管家都是多余的，整天无所事事，都要闲出病来了，于是他没事儿就会去找魏西练练，功夫倒是见长了不少。
玄毅的身体，从他来到素年这里以后，就一直调养得当，素年定期也会给他和魏西诊断一下，然后施针巩固，之前的痫症一直没有再犯，而玄毅跟着素年，却又有他另外的想法，但现在，他不能说，只是尽心尽力地为素年做事。
几人稍微商量了一下，由于都要跟去佟府，这个院子没有人留下，第二天一早，魏西和巧儿就雇了一辆车，隐蔽地将家里的金银运去钱庄兑成银票了。
经过昨天的见面，佟二太太已经认识到素年的难缠，但她必须将素年带回去，在做了许多心理暗示以后，佟二太太再次笑着上门。
这次的成果很显著，显著到佟二太太都没搞明白是为什么，素年就答应跟她回去了，她早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还没使力呢，怎么就成了呢？
但不管如何，素年肯跟她回佟府，就再好不过，素年提出要带着她的下人一起走，佟二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应了，“当然当然，素年丫头，这些都是你用惯了的，婶娘怎么会反对呢，呵呵呵。”
素年也呵呵呵，她想过了，再不济，凭借玄毅和魏西，她怎么样也能从佟府中出来吧，不足为惧，统统不足为惧。
佟二太太貌似有些着急，素年同意了之后就一直在催她，小翠进屋收拾了一通，觉得哪样不带心里都不踏实，恨不得将房子给背过去。
素年早已领教了一次，进屋一看，那堆得是已经快成小山了，“都不带都不带，佟府里什么没有？这些都放着，回来还要用呢。”
“小姐，我们还回来吗？”这个问题小翠问了不止一遍。
“到时候看吧，若是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佟府里给我准备了地方，不回来也罢，那到时候再派人来收拾吧。”素年安慰小翠，这种情况她觉得是不可能出现的。
小翠开始扫视那一堆堆的东西，终于将它们都放回了原位，然后捧着两只小盒子，里面装着素年及笄收到的两只簪子。
“嗯，就带些有用的，师父送我的针包可别忘了。”素年叮嘱了一下，走出去继续招呼佟二太太。
等巧儿他们回来，小翠也差不多收拾好了，说了不带不带，她还是整理出两个并不小的包袱。
“这都是小姐惯用的东西，我怕小姐用不习惯。”小翠苦恼得不行，还有一些她实在拿不下了。
素年笑着摸了摸小翠的脑袋，她曾经觉得穿越大神在玩自己，给穿越了也不给个靠谱点的身份，但现在素年由衷地感谢，若是能有小翠这样贴心的丫头在身边，她才不眼红那些小说中的公主皇妃身份呢。
“素年丫头，好了没有？”佟二太太有些不耐烦了，豆丁大的破院子，有什么需要收拾？他们佟家什么没有？
“好了，婶娘，我们可以走了。”
出了院子，关门，落锁，素年几人单独上了一辆马车，三个姑娘坐车厢里，玄毅和魏西坐前面赶车。
这马车是佟府的，跟萧府里的是同一种规格，素年隐约记得，这个佟大人，好像是幽州州牧来着。
素年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佟二奶奶马车的后面，车厢里，佟二太太侧卧在软枕上，有小丫头跪在她脚边轻轻地捶着腿。
另一侧，盘腿坐着一位妈妈，正在低声跟佟二太太说着话。
“太太，您真打算将这位留到府里？”
佟二太太眯着眼睛，“这可是老爷的吩咐，我岂敢不从？”
“可是太太，蓓蓓小姐定的内阁学士顾家，那顾小公子很快就会来幽州，您忘了，这顾公子当初定的，可是沈家的姑娘。”
佟二太太一副烦躁的样子：“我怎么会忘！真不知道这个沈素年怎么搞出来的，偏偏是她拜了柳老为师，偏偏安定侯夫人身体有恙，打算请她来医治！她怎么不死在外面！”
“太太，您小声些！”夏妈妈急忙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怕什么，那丫头如今是变了不少，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拿捏地死死的？”佟二太太丝毫不在意，“若不是老爷这会儿还需要拿她跟安定侯邀功，我早就抽烂她那张脸了，竟然让下人跟我同桌而食！”
佟二太太一想到之前那一幕就气得不行，太放肆，太没规矩！
“夫人，您千万消气，等她将安定侯夫人的病治好，有的是时间好好管教，但顾公子那里……，要是让顾公子知道沈素年没死，那蓓蓓小姐的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她敢！”佟二太太的手重重地拍在软镇上，“那是蓓蓓的好姻缘，谁都不能夺走！放心，顾公子是不会知道的，她沈素年在我们佟府，顶多是个低贱的下人身份！永远不要想破坏蓓蓓的婚事！”
佟二太太的打算，素年几人完全不知，小翠一人还兀自开心着，为她家小姐能够回归尊贵而开心，殊不知，佟家，早已将素年给定位好了。
幽州的潞城，是佟家所在的地方，离渭城有不短的距离，一行人紧赶慢赶，也足足花了半个月之久，才堪堪抵达。
素年被马车颠得闹心，头昏呼呼的，从马车上下来时，脚就好像踩在棉花上，小翠和巧儿一左一右架住她，她才慢慢稳下来。
抬起头，一块龙飞凤舞的牌匾，上面写着“佟府”二字，庄严肃穆地挂在那里，两旁边青砖白瓦的墙，延伸出去很远。
门房早早地恭候在门口，见到马车之后立刻恭敬地来到面前，弯下腰：“太太回府了！”
第一百零六章 入府
佟二太太有心让素年感受一下什么才是深宅大院的气度，架子端地很足，余光却看到素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里，兀自晕得开心着。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佟二太太心中冷哼，却不得不换上关切的笑容，“素年丫头没事儿吧？啧啧，小脸惨白的，叫人看了可真心疼，一会儿赶紧请大夫来瞧瞧。”
她旁边的夏妈妈却插了话，“瞧太太说的，素年小姐可是神医，还用得着请大夫来瞧？”
“哎呀，我倒是忘了。”佟二太太手捂着嘴轻笑，看似对素年仍旧关心，可其中的态度，已经转变得很明显，估计是素年都已经过来了，她也就不用这么装了。
素年缓了一会儿，脸色终于是缓了过来，她现在在考虑很严肃的问题，要想在这个朝代旅游，貌似，真的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了，太可惜，大河山川，那么多没有人工痕迹的美景，这个她要好好地衡量一下。
看见素年不说话，佟二太太以为自己的嘲讽收到了效果，这丫头应该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才是。
正想再说两句，让积压着的怒气再释放释放，从佟府里走出一个人，将佟二太太的话压了回去。
“老爷？”佟二太太十分惊喜，她确实有提前派人回来传报一下，但没想到，老爷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她，这可是，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啊。
佟二太太抿了抿嘴唇，仪态袅袅地迎上去，“老爷，你怎么出来了，妾身这不是回来了嘛。”
佟老爷冲着佟二太太点点头，然后直接越过她迎上来的身影，走到了素年的身边，“是素年丫头吧，可终于找到你了！”
素年诧异地看着这位满脸慈祥和蔼的老爷，官场里混的，就是比后宅妇人演技强，毫无破绽嘛，似乎是真的庆幸找到了素年一样，就差没有老泪纵横了。
“如此一来，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慰的……”佟老爷拉住素年的手，一幅不负所托的模样。
只是在佟老爷身后，佟二太太黑着的脸，让这感人的一幕，出现了些许的违和。
佟二太太脸上的娇羞早已无影无踪，合着不是来等自己的呀，老爷居然是为了这个低贱的丫头特意到门口迎接？
佟二太太不是不明白现在素年对老爷有多重要，关乎着老爷的前程，可佟二太太咽不下这口气，太憋屈了！
“是佟老爷吗？素年惶恐，让老爷担心了。”
素年既然来了，就没准备让别人唱独角戏，当即垂下眼帘，诚惶诚恐的胆怯模样。
“怎么还叫老爷呢，素年丫头跟老夫见外了不是？当初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老夫可是打算将你当闺女一样看的，叫伯父吧。”
“是，佟伯父。”素年从善如流，左右不过一个称呼，叫什么不是叫。
佟老爷当即开怀地笑出来，“来来来，回到自己家可不许这么拘束，家里已经给你准备了院子，去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跟你伯母说，别委屈着自己。”
“是。”
素年温顺的态度让佟老爷很满意，一看就不是个难说话的，他本来还担心素年会不会因为曾经他们佟府对她的态度而心存不愿，但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嘛，果然让太太亲自去请还是正确的，这种性子软弱的小丫头，最好摆布了！
佟二太太终究是不敢破坏佟老爷的计划，在素年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脸上的表情控制住了，三人亲亲热热地一同走进了佟府。
佟老爷做幽州州牧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其间一直没有变动过，三年一次的政绩核评，次次都会出现一点点的状况，而今年，佟老爷必须要确实地达到晋升标准。
佟老爷选择的关键，就是安定侯。
安定侯府的小侯爷，在吏部任侍郎一职，他说的话绝对是有分量的，只要他承了自己的情，不愁这次的擢升令下不来。
佟府要比萧戈的府邸更有底蕴，大概是时间长了，沉积下来不少精华，院子里抄手游廊，荷塘曲桥，走几步就能见到供休息的小凉亭，飞翘檐角，精致秀美。
朱红色廊柱，汉白玉的石阶，四周是打理妥帖的草木，一个个小水塘被山石围着，迎春弱柳临水而栽，垂下细长的枝条落在水面，宛若揽镜自照，欲语还休。
素年一路跟着佟老爷，一直走到前厅，早有侍女准备好了茶水糕点，略略坐了一小会儿，佟老爷就很体贴地让素年先去休息。
“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一定累坏了吧，快去歇着吧。”
素年起身，微微福身道了一声谢，然后施施然跟着带路的丫鬟下去了。
佟二太太都等不及素年走远，忙来到佟老爷的身边：“老爷！您何需对这个丫头这么客气？”
“你不懂，只要是对我有用的人，我都会对他们客气。”佟老爷慈父形象已经全无，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很是满足。
佟二太太倒是因为佟老爷的回答放宽了心，这会儿只是有用而已，很快，等沈素年没用了，那么，她就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了，佟二太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希望看到素年，总觉得这个丫头，会为她带来不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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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费了一番心思呢。”素年看着佟府为自己准备的院子，由衷地赞叹，是花了血本了，名字叫“素心阁”，应该是特意换的罢。
走进院子，一溜四个穿水红掐腰长裙的侍女，齐齐地跪下行礼：“给素年小姐请安。”
“起来吧。”素年点点头，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收拾地赶紧整洁，花草都修剪地很有美感，踏入二层小楼，下面厅堂里，右侧多宝阁上珠光宝翠，有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有用象牙雕就，精巧玲珑的多宝瓶，瓶底有银锭型托座，瓶身与瓶口处伏有两只小老鼠，寓意多宝多福。
一小盆矮树放在当中的案几上，乍一看去五光十色，离近了，才发现整棵矮树都是由宝石珍珠攒成的，贵气逼人。
一顶精巧的香炉静静地喷吐出烟气，屋子里是淡淡的幽香。往内屋里去的隔断，是水晶攒成的珠帘，外覆一层纱幔，很有小女儿闺房的感觉。
素年在椅子上坐下，这段日子整天在马车里，她觉得身体都僵掉了，“我看院子里有几间屋子，魏大哥和玄毅就住那儿吧。”
这时，跟着素年等人进来的小丫鬟们立刻跪下，有些惊慌：“素年小姐，太太让我们来伺候您，那里、那里已经放置了东西。”
“你们去回了太太，就说我这里人够用了，都是伺候惯了的，缺了哪个都不行，去，将屋子重新收拾出来吧。”素年挥手让她们起来，动不动就跪，这什么坏毛病？
小丫鬟们只得慢慢地退出去。
佟府里谁都知道，这新来的素年小姐，府里看似对她挺上心，其实不然，特别是当佟蓓蓓小姐知道这院子都特意换了名字，重新修葺的时候，闹了一番，老爷将她叫进书房训斥了一顿，出来以后的佟蓓蓓，那脸上得意外加看好戏的表情，更是让所有人确定，这素心阁，不是那么好进的。
被选出来放在素心阁里的这几个小丫头，心里自然是百般不愿，可太太的话她们又不敢忤逆，而现在不一样，现在是沈素年自己不要她们伺候，想必太太是不会迁怒于她们的。
小丫鬟们应了声，手脚迅速地将两间屋子收拾出来，正好魏西和玄毅一人一间，然后便去佟二太太那里回报。
而佟二太太，可就没丫鬟们想得那么体恤人心。
“没用的东西！”，佟二太太将手边的水杯扔过去，落在猩红的地摊上，湿了一片。
“太太息怒，仔细伤了手，”夏妈妈走出来，抽出一条丝帕仔细擦拭着佟二太太的手，让几个小丫鬟先下去。
“气死我了，刚进门就敢忤逆我的意思，她还当她在那个寒酸的小院子里做主人呢！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佟二太太气呼呼地将手抽回来。
夏妈妈笑了笑：“太太，您安排这几个小丫头进院子，不就是为了能掌握沈素年的动作吗？但真的有这个必要？”
佟二太太接过夏妈妈递过来的茶盏，低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太太，这沈素年都已经到咱们府上了，您还怕她出什么幺蛾子？要我说呀，您不妨就这么顺着她，反正也不碍什么事儿，只要她顺顺利利医治好安定侯夫人的病，老爷那里，必然不会忘了您的功劳”。
……，“妈妈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佟二太太须臾便想通透，她只是气不过沈素年的态度而已，但现在可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等事情达成，沈素年还算什么？
于是素年在佟府里，算是得到了娇宠的对待，想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她不要，也会有人巴巴地给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