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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横戈儿     云汉上神txt下载     云汉上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政变

    陈启尔从袍袖中取出一纸卷宗,然后道:“陛下,老臣这里有夏大人所呈的离难认罪书一卷。www.uu234.cc上面清楚写明,秦元帅到达龙且城当夜,秘密与魏军元帅左丘唯我会面。第二日,秦元帅率我大燕十万大军出城迎敌,却不料临阵倒戈,伙同左丘唯我将我大燕将士尽数杀害。如此,那左丘唯我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易将我大燕十万大军击溃,等同于将龙且城拱手相让。”

    “而他却将自己训练的三万秦家军屯驻于距龙且城百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中。以便魏军破城之日,策应而动,直取我大燕国都。用心之狠毒,手段之残忍,实在是人神公愤。”

    “好在秦元帅的心思再缜密,也算不到左丘唯我会反口无信,将他连同我大燕十万大军一并杀害。如此一来,他的奸计才没有得逞,当真是天佑我大燕啊……”

    他将认罪书呈了上去,上面所书果然与他所言一致,而且还有离难的画押。

    太平帝看罢,怒上心头,将认罪书愤然掷出,怒叱道:“岂有此理!”

    龙颜大怒,群臣惶恐,皆跪将下去,齐声道:“皇上息怒……”

    只见傅休拾起那认罪书,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良久,诧异又变成愤怒,指着罪犯离难道:“此人早已被你们折磨的不成人形,难道不会是屈打成招吗?”

    夏关山对太平帝道:“陛下,微臣得知此事,实在是怒不可遏。故此对犯人用刑,以发泄心中怒气,但绝非屈打成招。”转头又对傅休道:“首辅大人若是不信,可当着陛下的面马上审问犯人。”

    傅休当然不信,他这么样也不信离难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信秦河会通敌叛国。

    他快步行过去,按了按离难的手,道:“离将军,你可认得老夫?”

    离难缓缓转过头,望着他,神情木然,眼神空洞,有如失了魂一般,怔怔的点了点头,用一种绝没有半点情感机械般的声音道:“认得。”

    傅休瞧他这般模样,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可他又不得不问个明白,又道:“那么你说,我是谁?”

    离难几乎没有半分思索,脱口道:“你是首辅傅大人。”

    傅休点了点头,道:“好,老夫问你,那份认罪书上所写是否属实?是不是有人逼你画押?”

    离难痴痴的摇了摇头,漠然道:“没有,没人逼我,上面写的都是事实。”

    傅休闻言一怔,他瞧离难此时模样痴傻木然,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心中已有了计较,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离将军,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威胁你诬陷秦元帅?你不用怕,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不料离难竟缓缓道:“傅大人,没人威胁我,我实在是罪有应得。当日便是我跟随元帅一同去会见左丘唯我。他们密谋商定假意失城,企图颠覆大燕的计划,我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众臣又是一片哗然,他们起初自然不信,可这些话从秦河的亲信弟子口中说出,无人再有疑义,心中已然皆认定秦河必是那通敌叛国的罪人。

    夏关山随即对太平帝道:“想必陛下方才已亲耳听到,秦元帅临阵倒戈,通敌叛国,实在是不争的事实。”

    陈启尔接着道:“除了以上三条罪状,秦元帅还犯有一条大逆不道之罪。去年,他将府邸迁至聚义城长安街的西南角,此处乃是我大燕龙脉所在。他故意将府邸建于龙脉之上,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够了!”太平帝勃然大怒,道:“好一个秦河,好一个三军兵马大元帅,今日若非爱卿上奏,朕还蒙在鼓里,身边居然养了头反骨之狼!”

    陈启尔躬了躬身子,劝慰道:“陛下息怒,还请保重龙体。”

    太平帝道:“龙脉都给人占了,朕这龙体怎还好得了?”

    傅休忽然道:“陛下,此事疑点重重,老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

    陈启尔立时道:“我看傅大人才是老眼昏花吧,如今证据确凿,却为何还要从长计议?难道傅大人有心要维护罪臣秦河不成?”

    “你……”傅休咬了咬牙,不去与他争辩,又对太平帝道:“陛下,老臣绝无维护之意。只是秦元帅贵为三军兵马大元帅,又是辅政大臣之一,若贸然定罪,未免不妥。”

    此时,只听得马芝游道:“陛下,微臣以为,秦元帅犯下累累恶行,若不严惩,只怕会寒了群臣之心,日后只怕再无忠臣良将会真心效忠陛下了。”

    夏关山接着道:“恳请陛下治秦河之罪!”

    一时间,殿中文武百官突然一起跪了下去,齐声道:“恳请陛下治秦河的罪!”

    傅休但觉脑中一阵眩晕,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住,喃喃道:“你们……原来你们……”

    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这表面上是一次弹劾,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而这场政变的主谋就是陈启尔!

    群臣请愿之下,太平帝袍袖一挥,道:“傅卿家不必多言,秦河虽是父皇钦点的辅政大臣,可确有弑君夺位之心,就算是父皇亲临,今日也绝不会姑息养奸。”

    他转首又对陈启尔道:“陈爱卿,秦河所犯之罪,应当如何处置?”

    陈启尔道:“按我大燕律法,应当立即收回秦河兵权,削除爵位,斩立决,诛九族!”

    他想了想又道:“陛下,如今秦河已死,应立即收回兵符,另觅三军兵马大元帅人选。并拆除其府邸,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将他麾下的秦家亲兵连同其九族全部诛杀!”

    太平帝思虑半刻,道:“那就这么办吧。”

    “陛下!”傅休忽然跪地三拜,道:“秦河膝下有一独子,年岁尚幼,不至获罪。请陛下念在秦河为了大燕多年来南征北战的份上,为秦家留下一股血脉吧。”

    陈启尔厉声道:“傅大人,此举恐怕不妥。我大燕律法有云,结党营私,临阵倒戈,通敌叛国者应当诛其九族,罪臣之子又怎能豁免?”

    傅休怒叱道:“陈启尔,你好狠的心,当真要赶尽杀绝!”

    陈启尔冷冷一笑,用一种只有傅休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讥讽道:“傅大人,木已成舟,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傅休咬得牙关“格格”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煽动群臣弹劾秦元帅,难道就不怕被太上皇知晓吗?”

    陈启尔冷哼一声,道:“你别忘了,现在的皇帝可是太平帝啊。”

    傅休心中愤怒难平,如有骨鲠在喉:“你……”

    “宣旨!”只听得太平帝朗声道:“三军兵马大元帅秦河,通敌叛国,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即日起,收官削爵,家产充公,诛其九族,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黯淡下去,缓缓道:“念其往日有功,赦免其子死罪,可活罪难饶,发配南疆,永世不得录用!”

    陈启尔立时道:“陛下,赦免其子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啊!”

    太平帝摆了摆手,道:“丞相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傅休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道:“陛下圣明!”

    太平帝轻叹一声,道:“你们都退下吧,朕累了,想休息了……”

    众臣跪拜,纷纷退出了正和殿。

    太平帝瘫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幽幽道:“父皇,希望你不会怪罪儿臣……”

第十七章 花错

    傅休的府邸位于聚义城长安街北。www.uu234.cc

    院落不大,屋子也小,朴实无华,不似朝中其他大臣府邸那般奢靡富贵。

    朱漆的大门久已斑驳,两枚铜环上附着一层厚厚的铁锈,摇摇欲坠,已变了形,好像随时都会脱落下来。府内唯一的管家老耿,不止一次向他的老爷提议更换,都被傅休以“还能用”、“再使使”诸如此类的原因回绝。

    院子里没有奇山异石,锦鲤池塘,连对像样的桌凳都没有。只有一株三月里便已枯黄的芭蕉树,孤零零垂着叶儿,倚靠在昏暗的墙角。

    夜已深了。

    书房里还亮着灯。

    傅休坐在长案前,坐在那张“吱嘎”作响,比老人家的骨头还要脆弱的古旧木椅上,神色仿佛比黑夜还要深沉。

    案角点着一盏灯,微光昏沉,就像他的脸色。

    他一只手搁在案上,掌下压着一张曾因愤怒揉作一团,复又打开的褶皱纸张。

    这是一张今天一早下人们从街口的告示栏里取来的诏书。

    上面写着言官们整理出来秦河的种种罪状,和对他封官削爵,诛其九族的判罪诏文。

    这几日“秦河案”在坊间疯传,成了百姓们热议的焦点话题。大多数的传言说的都是秦河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以及秦河是如何结党营私,朋比为奸,企图颠覆江山,谋夺皇位之类的言论。

    傅休当然知道,这些不实的言论都是陈启尔之流故意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对这位曾经的三军兵马大元帅恨之入骨,从而使得民愤四起,如此便更能坐实秦河之罪。

    仅管傅休已极力制止谣言的传播,更不惜包下全城的茶馆,为的就是不让茶馆里的书把式谈论此事。无奈陈启尔势力庞大,三日之内,此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想到此节,傅休不由得怒上心头,重重一掌拍在按上,直拍得笔墨纸砚一阵摇晃,连那火光也跟着震颤起来。

    此时,屋外忽然闪过一道迅捷的身影。接着,响过两声沉沉的敲门声。

    傅休沉声问道:“谁?”

    只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义父,是我。”

    听到来人的声音,傅休的神色忽然急切起来,立时道:“快进来。”

    屋门打开,来的是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汉子。他神情冷峻,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沉着干练,身着一袭月白长袍,胸前绣着一枝正徐徐绽开的桃花。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径自行至案前。

    傅休抬起头来望着他,缓缓道:“花错,你回来了。”

    白衣青年花错点头道:“义父,我回来了。”

    傅休问道:“查的怎么样?”

    花错用一种沉着冷静的声音报告道:“李野风、李耀、张环,还有陈公公,果然都曾被人收买。收买他们的人正是陈启尔府上的管家。”

    傅休忧郁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急切问道:“那么他们愿不愿意替秦老弟翻供?”

    花错摇了摇头。

    傅休道:“不愿意?”

    花错轻叹一声,道:“不是不愿意,而是他们都失踪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连同他们的家眷下人一同失踪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休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些人是绝不会在同一时间一起失踪的,世上也觉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自然已经明白,“失踪”的意思便是“灭口”!

    花错道:“这件事情他们做的极机密,也极周到,实在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傅休长叹一声,又问道:“离难呢?难道他也被收买了?”

    花错摇了摇头,道:“夏关山至少用了一百七十二种法子折磨他,甚至抓了他的妻儿来要挟他,可他宁愿看着妻儿死在自己面前,也不愿背叛秦元帅。”

    “好,不愧是秦老弟的徒弟!”傅休拍案而起,转念一想,又道:“可那日在大殿之上,他又为何会当众指证秦老弟呢?”

    花错道:“因为他中了毒。”

    傅休道:“中了什么毒?”

    花错道:“他中的是巫神教的‘摄魂香’,身中此毒者会迷失心智,任人摆布。夏关山便是用了这法子,让他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傅休讶然道:“夏关山居然和江湖门派也有来往?”

    花错道:“他们的野心一向很大,自然免不了请江湖上的一些奇人异事帮忙。”

    傅休怒叱道:“简直是助纣为孽!”

    花错道:“应该是狼狈为奸,那些山宗门派有时也要仰仗他们的势力才能在江湖中立足。”

    傅休双手负在背后,思虑良久,然后道:“你有没有法子能将离难救出来?”

    花错摇了摇头。

    傅休道:“没有?”

    花错又叹了口气,道:“是不用。”

    傅休凝注他的脸,道:“为何不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正义之士被他们迫害致死吗?”

    花错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傅休也没有再说下去,他已明白花错的意思,像离难这么样重要的人证,陈启尔又怎会留下活口。

    他缓缓走到窗前,一伸手推开窗户。

    窗外有月,圆月有光。

    清冷的月光洒在那柱枯黄的芭蕉树上,就像蒙上了一层薄霜。

    傅休心里仿佛也蒙上了这么样一层霜。

    他看着芭蕉树,又抬头望向夜空中一轮圆月,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道:“陈启尔封相数载,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前有我和秦老弟在,对他还能有所制约。可如今秦老弟战死边疆,少帝又对他言听计从,往后这朝野上下他还会将谁放在眼里?”

    花错道:“不是还有义父在么?”

    傅休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和绝望:“陈启尔此次费尽心机,陷秦老弟于不义,便是要罢免他的兵权,剪除秦家军这支心腹大患。他日,若陈启尔再向少帝进言,得了那能号令天下的兵符,当真是集文武大权于一身。届时,就算是我也拿他没办法。”说罢,又摇了摇头,连连叹出几口气。

    花错似乎也已被牵动了愁怀,不由得轻叹一声,道:“秦元帅一门忠烈,却要蒙受这不白之冤,从此背上那千古骂名,当真让人义愤填膺!”

    傅休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盯住花错,正色道:“少帝虽然赦免了秦老弟他孩子的死罪,只将他发配南疆。可陈启尔一定会斩草除根,此去南疆路途遥远,若陈启尔差人在途中截杀于他,他一个孩童却又如何能抵挡?”说道心痛处,眼中已有老泪在滚:“我无法证明秦老弟的清白已是对他不起,若是连他唯一的血脉也保不住,我还有何脸面下去见他……”

    见到老父悲伤,花错心中悸动,一把握住傅休的手,道:“义父放心,我这就动身,一定会保秦元帅的公子平安到达南疆。”

    傅休重重的按住他肩头,道:“你只需暗中保护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暴露身份。陈启尔耳目众多,若是让他识破了你的身份,必定会大做文章。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为父必须要步步为营,稍有行差踏错,让那奸臣得势,以后这大燕恐怕真的要姓‘陈’了……”

第十八章 三月十八

    就在傅休和花错密谈之时,一道人影忽然从书房背后闪出来,在院中青石上一点,跃上屋脊。UU小说

    月色下,只见这人一身黑衣劲装,黑巾这面,只露出一对毒蛇般的招子,看不到真实容貌。

    他已完全探听到了傅休和花错的部署,此刻正准备向他的主人去报信。足尖点着屋瓦快行几步,身形停住,回头打眼一扫,确定无人识破自己行藏后,便要纵身跃下屋脊。

    可他忽然不动了,有如被人点住穴道一般,怔怔的木立在原地,眼角一阵抽动,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他并非不想动,而是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站在月光里,一身白袍比月光更清冷,胸前绣着的一枝桃花却娇艳如火。

    此人正是花错!

    花错明明在房里,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屋脊上?

    黑衣人想不通。

    他想不通,更没有看见花错是如何出现的,他仿佛忽然就冒了出来,又好像是从月光里走出来的精灵一样。

    他只知道这种悄无声息,且迅捷如电的轻功,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陈启尔派你来的?”花错的声音冷得就像月光,又似一句决绝的诗。

    黑衣人心知自己绝非花错的对手,如今更是无所遁逃,所以他只能回答:“是。”

    “方才我与义父说的话你全听到了?”花错问。

    “是。”黑衣人回答。

    “那么我实在不能放过你了。”花错冷冷道。

    黑衣人不再说话,全身力量皆汇聚双脚。他知道花错即将动手,也只有在花错的势头将起未起之际,自己才有逃脱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就在他准备发力跃起时突觉喉头一甜,鲜血已箭一般标了出来。

    花错依旧站在那里,站在月光下,仿佛从未动过。指尖染着一抹鲜红,红得就像桃花。

    黑衣人缓缓向后倒去。

    他至死也没有看见花错出手,至死也想不到天下居然会有如此快速诡异的武功。快得就像月光,当你抬头去看圆月时,月光已洒在你的身上。

    花错望着倒下的黑衣人,眼中依旧冷峻,没有一丝情感。

    他将指尖鲜血拭在胸前的桃花上,桃花更红,红的就像一个用血染成的错误。

    他就是花错。

    此时,长安街西南角突然燃起一片滔天火光,将夜色染得如血般暗红。接着,便是一股浓烟滚滚冒起。

    花错皱了皱眉,身形一闪,已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认得那是秦河的府邸。

    这一天是三月十八。

    夜色凄迷,月影摇曳。

    许多人都看见这一天晚上,大批官兵冲进了三军兵马大元帅秦河的府邸,把府里所有家眷下人都绑到了大街上。

    事先等候在那里的刽子手凶神恶煞,鬼头刀用红布缠满刀柄,牢牢固定在掌中,一刀接着一刀将他们的头都砍了下来,连同尸身一起分别吊在东、北两处城门上,一直到尸体腐烂发臭,被秃鹰啃成骷髅白骨为止。

    最后,大火吞没了所有哀嚎和罪恶,吞没了秦府,也将一代名将的一世英名化作灰烬。

    可是,人们都没有看到,就在三月十八这一天夜晚,就在烈火熊熊燃烧之际,一辆马车冲破夜色,从聚义城南城门驶出了城去。

    车夫老丁是个身强体健,十指粗壮的中年汉子。所以他的双手十分有力,缰绳拉的很紧,鞭子挥的很快。马车方出城门,不一会儿功夫便已驶出了数十里。

    只见他双目通红,仿佛刚刚哭过。此时紧咬着嘴唇,好像便是不让泪水再流。他赶车虽快,却时不时回头望着车厢。每当他望着车厢时,一双沧桑的眼里忽然就变的温柔起来,温柔中似乎带着几分痛苦和怜惜。最后,又把头转回去,仿佛不忍再看了。

    马车颠簸,车厢昏暗。

    如果你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车厢内居然还有个十岁的孩子。

    因为他实在太瘦弱,太安静,安静地就像是一抹悲伤,一丝痛苦,一滴难以察觉的泪。

    秦铁衣没有泪,只有恨。

    他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蜷成一团的身子却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消瘦的小脸黑白分明,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映照着窗外的月光。月光下的半张小脸上,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珠里仿佛有一根针,好像随时都准备刺进什么人的血肉里去。黑暗中的眸子里却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他就这么样安静的坐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对面同样黑暗的角落。

    他不知道马车还要走多久,只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叫南疆的地方。

    只知道今天是三月十八。

    他已深深的记住了这个日子,牢牢的刻在心里,就像恨。

    就算有人拿刀砍他,用剑刺他,也绝不会忘。

    就像他绝不会忘记娘亲死前所说的话一样。

    “不许哭!孩子,你一定要记住,你爹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这一生从未负过任何人,也绝不是什么卖国贼!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一定要让天下还我秦家一个清白!”

    秦铁衣没有泪,只有恨。

    “停车!”他忽然大叫一声。

    老丁驾停马车,就要过去扶他下来。只见秦铁衣掀起车帘,推开了他的手,径自跳了下来。

    可是他是实在太瘦弱,马车又很高。这一跳下来,脚下一跌,小小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老丁刚要去扶,秦铁衣却道:“丁叔,我自己可以。”

    老丁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望着秦铁衣跌跌撞撞艰难爬起来的背影,只觉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怜惜,不由得鼻子一酸,热泪又要夺眶而出。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

    秦铁衣望着身后熊熊烈火和漫天的浓烟,重重的跪了下去。

    “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也一定会为秦家雪耻!”

    仇恨这两个字就像刀削斧凿一般刻进了他幼小的心灵里,直将他的心剐得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此时,他的眼中仿佛也有烈火在烧。

    “丁叔,是谁害死了爹娘,是谁将我们秦家害至如此田地?”他问老丁,稚嫩的声音里仿佛已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和恨意:“我的仇人是谁?”

    老丁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咬着牙道:“是陈启尔、夏关山、马芝游,还有他们的党羽,那些所谓的当朝文武,贤良忠臣!”

    他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接着道:“但是,少爷你要记住,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太平帝。若不是皇帝昏庸,怎会误信奸臣,害了元帅一家啊……”心中悲愤不已,热泪又已流淌下来。

    秦铁衣一双小拳头紧紧攥着,缓缓站起身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是一个在仇恨里扭曲的诅咒。

    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风在呼啸。

    马车慢慢向前驶去,驶入黑暗的夜色中,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心中的恨,是否也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时黑暗已笼罩大地。

第十九章 竹林伏击

    马车急行一夜,待得第二日清醒,已在聚义城百里开外。www.uu234.cc

    此间正是一片竹林。

    小路幽静,两旁翠竹夹道而生,碧绿如玉。朝露欲滴,阳光斜斜照着,有如一颗颗坠落人间的星辰。

    竹林间晨雾弥漫,不时传来声声鸟鸣,清脆空灵。远处似有山涧潺潺流过,与鸟鸣相应成曲。微风吹过,吹动雾气,也带来了远山的木叶芬芳。

    老丁不再挥鞭,放马儿随意慢行。

    一夜的奔逃颠簸,自然无法让人成眠,他恐怕秦铁衣年幼体弱,受不住这路途艰苦。

    但见此地清静,又无追兵拦截,心下顿时宽慰不少,放慢了速度,好让秦铁衣睡上片刻。

    “丁叔,赶路要紧。”

    秦铁衣稚嫩的声音从车厢传来。

    他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老丁的用意。

    老丁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少爷,睡会儿吧,路还很长。”

    “我没事。”

    老丁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秦家遭逢突变,秦铁衣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可这十岁幼童却表现出超越他年纪的坚强,着实令人钦佩,可又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

    马车复又行驶片刻,这时春阳初升,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直犯困。

    老丁只觉眼睑沉重,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也就是在他打哈欠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开始的时候,他只听见马车顶上有“笃”一声响。接着,马车的四面八方都有了同样的声音,“笃、笃、笃……”一连串响个不停,就像有无数愚蠢的猎人,将这马车错认为一头野猪,射出无数弩箭,钉在马车上,想把它活活射死。

    马车不会死,世上也没有如此愚蠢的猎人。

    这是怎么回事?

    他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忽然飞起,每一块木板都脱离了原来的结构,一块块飞了出去。

    每块木板上都钉着个钢钩,每一个钢钩上都带着条长索。

    他只看见一条条长索带着一块块木板满天飞舞,一眨眼就不见了。

    马车也不见了。

    那匹奔袭一夜的红色健马还在原来的地方,两个因山路崎岖而磨损的车轮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马车里每样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可是马车不见了。

    这里是竹林,是聚义城外一个远离尘嚣的竹林最深处。

    长索飞来又飞去。

    马车也飞去。

    竹林却依旧,风也依旧在吹,风中依然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虽然春阳正好,阳光却照不透这浓密茂盛的竹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他们两个人之外,天地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别人,没有声音。

    老丁看着他的少爷,秦铁衣看着没入竹林的长索和木板,孤零零的两个人,两个人的手脚都已冰冷。

    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他们虽然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可是在每一株绿竹后,每一个阴影里,都已布满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杀机。

    长索不会无故飞来,马车也不会无故飞去。

    他们的仇敌已经来了,跟着他们来的,从他们出城开始,就已盯上了他们。

    如果老丁不是趁着夜色带秦铁衣出城,现在只怕早已落入这些人手中。

    这些人之所以昨夜没有马上动手,是因为他们知道,天刚亮的时候往往是一个疲于奔命之人最疲倦最脆弱的时候。

    他们都是那种经验最丰富手段最老练的杀手。

    他们的主人当然只能是陈启尔!

    强敌环伺,杀机四伏。

    老丁眼中不再神伤,用一种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目光扫过每一株绿竹,每一个阴影,也在第一时间拟定了一个计划,压低声音道:“少爷,有没有看见那边的小路?”

    秦铁衣顺着老丁的目光看去,在密林深处果然有条蜿蜒小路,一直通往山上,他点点头道:“看见了。”

    “看清楚它的位置。”老丁道:“我让你跑你就马上抄那条小路上山去,千万不要回头。”

    秦铁衣道:“那你呢?”

    老丁道:“少爷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走在路上忽然冲出几条野狗拦住去路,最好的法子就是宰了他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提高声音,自然是说给埋伏在暗处的杀手们听的。

    秦铁衣已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又问道:“什么时候跑?”

    “现在!”老丁大喝一声,震得竹叶:“跑!”

    秦铁衣立时箭也似的冲了出去。

    他刚跑到小路边缘,竹林中忽然有人影一闪,轻叱一声:“找死!”

    叱声中,十二寒星暴射而出,其中六点是打秦铁衣周身穴道、要害,另外六点已将他所有去路全部封死。

    寒星是分左右两面打来的,秦铁衣既不能再向前走,也无法左右闪避,眼看已变成了活靶子。

    当那人轻叱,寒星射出的间刻,老丁也已动了。

    他当然已经看见寒星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也看见了那群杀手的踪迹。

    只见他反手一掌,正击在身旁健马的马腹上,健马长嘶一声,赫然已被击飞,向右飞去,速度居然比寒星还快。接着,他又回身一脚,扫起地上车轮,车轮飞旋而起,射向左边。

    健马和车轮打的都是竹林深处,寒星射出的地方。

    也正是杀手藏匿之所在!

    老丁击飞健马,扫飞车轮之际,同时飞身掠出,脚尖点地,一个“燕子三抄水”,已抄至秦铁衣身前,左手一抄,抄住左边的六枚铁莲子。右手一格,荡开右边的六枚金钱镖。

    接着,只听得健马长嘶,车轮破裂,竹林中响起几声哀嚎,左右两边各有三名黑衣人重重坠地,筋骨俱断,掌中至死还握着满把暗器,不及发出。

    老丁携住秦铁衣,抱在腋下,发足狂奔,夺路便逃。

    突觉脑后罡风大作,只听秦铁衣大喊:“丁叔小心!”

    原来就在他们奔上林间小路之时,林中又窜出一名黑衣杀手,掌中一柄朴刀虎虎生威,正砍向老丁脊背。

    老丁却不回头,右掌中拇指与中指相交,捏了个决,掌中顿时青芒大盛,隐含风雷之势,反掌打出,只听得“轰隆”一声,有如春雷般的巨响。那黑衣杀手胸口中掌,顿时倒飞出去,浑身皮肤被掌力灼至焦黑,冒起滚滚黑烟。

第二十章 大风雷手

    击退杀手后,老丁抱着秦铁衣沿小道一路上山。UU小说

    山路蜿蜒崎岖,行了半日,已到了大山深处。此处草木繁茂,足有一人多高,巨木参天,遮蔽阳光。

    按照陈启尔缜密的心计和老奸巨猾的性子,绝不会只派出一批杀手。一路上,老丁脚程极快,同时全神戒备,唯恐后有追兵。兜兜转转之间,在密林深处寻得一处山洞,遂带着秦铁衣避入洞中。

    夕阳斜照,天色已暗了下来,二人藏匿洞中,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初春夜凉,山中潮湿寒冷,秦铁衣身子单薄,冻得发抖。

    待得天色漆黑,月升天中,但见洞外只有斑驳树影,再无人迹,老丁这才敢捡来干柴,生起火堆,为秦铁衣暖身。

    火光摇曳,微微照亮山洞。只见此洞极大,足可容纳数十人,洞腹又极深,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似有山风灌入甬道,呜呜作响,漆黑一片,也不知通向何处。山壁下随意堆弃着几个挤满灰尘的包裹,老丁好奇打开,里面居然是发硬的馒头和一些风干的肉干,想来无意中竟到了猎户们冬季狩猎的临时住所。

    他此刻正愁没有食物果腹,取了干粮和肉干便放在火堆上烤。

    洞顶有无数倒悬而下的钟乳石,寒气积成水珠,一滴滴落在烧旺的干柴上,“呲呲”直响。

    秦铁衣烤着火,又吃了些肉干,只觉遍体生温,不再寒冷,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说道:“丁叔,想不到你武功这么高。”

    老丁憨厚一笑,道:“我从军前曾拜崆峒山大紫阳宫的禄虚道长为师,学习武艺。”

    他拍了拍左肩,道:“后来在战场上给敌人淬毒的大刀砍了一刀,毒入骨髓。虽然治好了,行动却大不如前,加上我年纪也大了,元帅这才让我到府上做了管家。”

    秦铁衣学着他方才击退黑衣杀手那一掌,小手一通比划,道:“丁叔,你那一掌好生厉害,不知可有什么名堂?”

    老丁把肉干都给了秦铁衣,自己只吃干馒头,咬在嘴里,格格作响,如同嚼石头。他吞下嘴里的馒头,然后道:“这是大紫阳宫的独门武学‘大风雷手’里其中的一招。”

    秦铁衣一字字喃喃重复道:“大风雷手?”

    老丁点了点头,道:“崆峒武学素以刚猛著称,这一路掌法更是雄浑霸道,使将出来,掌风有如旱地惊雷,故名‘风雷’。”

    秦铁衣扑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丁叔,你教我吧!”

    老丁讶然道:“少爷想学?”

    秦铁衣认真的一下一下重重点头,道:“想学!”

    老丁道:“少爷家学渊博,元帅修为卓绝,乃当世人杰,远胜我百倍。少爷何故要学我这点微末功夫?”

    秦铁衣低下头,道:“爹娘自小希望我练武修行,但我贪玩,不愿吃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硬是不肯。现在就算想学都已没了机会……”想到双亲,心中悲戚,不由得鼻子一酸,过了一会,才道:“方才若非丁叔舍命护我,我早已死在他们手里。我如今身负血海深仇,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何报仇?”

    老丁沉声叹了口气,抚着他的头,道:“少爷,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学,我必定将一身功夫倾囊相授。”

    秦铁衣心中欢喜,当下便要拉他站起来,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老丁摆了摆手,正色道:“少爷,你若依样画葫光学招式,却毫无内功修为,那也只是徒劳罢了,正所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秦铁衣虽自小在秦府中看着父亲和家将们练武,可自己却连一天武功都没练过,自然不明白其中道理,歪着头,问道:“什么是内功修为?”

    老丁解释道:“任何精妙绝伦的武功招式,都需靠内功修为催动,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武林宗门,江湖各派虽各有修习内功的法门,其造诣境界却大同小异。一般可统一分为观山境,踏山境,灵台境,仙云境。”

    “人体内,共有十二座气府。修行者以内功心法配合天地灵气,蕴养经脉,固本培元,待经脉初具气候,便需拓宽经脉,引领真气吸收,才能打通气府。故之,修行者又可称作‘练气士’或‘气修’。”

    “第一境名为观山。山下之人,想要攀登修炼之山,必先抬头看看这山的轮廓相貌,毕竟远近高低各不同,端详透了,门道懂了,才算基础打完了。因此修行之前,观望自身躯体、经脉走向、气府容量,再开始着手攀登,也算是重中之重。”

    “第二境名为踏山,气息由静止到运动,由运动到汹涌,最终滚滚如奔雷,到了这个境界,才算是真正入了修炼之门。”

    “第三境名为神台,从这个境界开始,便是从普通气修到高手转变的过程。神台境共有十阶,有如从人间到那浩渺仙宫的十级台阶,每等登上一级,身体都会发生质的突破。若是修炼至十阶大圆满境界,打开体内十二座气府,气劲随心而动,随意而发,不再受招式局限,可称天下一流高手之列。”

    “第四境名为仙云境,此时修炼者一身修为已超脱**凡胎,臻至化境。弹指间,山河破,江海倾。仙云境共分三阶,一朵仙云,两朵仙云,三朵仙云。其中,修为达到‘三朵仙云’巅峰境界者,又被称作‘云汉上神’。据说,到了这个境界的修炼者能敲开九重天上的大门,进入一个从未有人到过的世界,不再受时间的限制,不会老,更不会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虽不是神,却犹胜于神。”

    秦铁衣听得痴了,喃喃道:“丁叔,我爹是什么境界?”

    老丁眼中流露出一股崇敬之情,道:“元帅真不愧是修炼奇材,三十出头便已是云台境七阶的修为。只是后来战乱频生,元帅一心保家卫国,无心修炼,以至于境界停滞不前。”

    他忽然一挑眉,道:“不过,若要说当世武道强者,你太师父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秦铁衣想了想,道:“丁叔,你说的可是苏老王爷?”

    “正是!”老丁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苏老王爷一身仙云境二阶修为睥睨天下,仅凭一人之力便将那当世狂人左丘唯我和魏国十万虎狼之师尽数冰封于龙且大漠。我虽非亲眼所见,可想来那必是一场旷古烁金,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大战!”

第二十一章 凤凰集

    经过老丁详细讲解,秦铁衣对习武修炼一途已有了大概了解。www.uu234.cc

    当晚,老丁即将崆峒派内功“玄雷心经”传于秦铁衣。

    秦铁衣盘膝打坐,依经而行。练了两个时辰,只觉小腹丹田中似有一股气流,缓慢回旋升腾。

    彼时,更深露重,夜风微凉,他却不觉寒冷,反而遍体生温,脑中清明,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松舒服。

    人身气府一十有二,又称“十二气脉”,气脉之间的链接与壮大全以丹田中一股混元真气为基础。秦铁衣初涉此道,如今丹田中正有一缕混云真气逐渐形成。

    秦铁衣打坐一夜,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阳光斜斜的从洞口照入。他虽然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疲倦,精神大振,不由得畅快一喝,中气十足,久久回荡洞中。

    老丁本守在洞外,听得秦铁衣一喝,转入洞来,只见他目光如炬,神采奕奕,立时用掌心贴住他后背,以一丝微弱气劲探入他体内。一探之下,不由得喜出望外,笑道:“少爷天资聪慧,只一夜时间丹田中已凝练出一丝混云之气,实在可喜可贺。”

    秦铁衣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原地跳了几下,但觉身轻如燕,跳的好像也比平时更高,说道:“丁叔,我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力气好些也大了些。”

    老丁点点头,道:“修炼内功本就有疏导经脉,强健体魄之效,对于修习者来说实是大大的裨益。”

    秦铁衣内功初成,心中欢喜,便缠着老丁请他教授自己“大风雷手”的武功。

    老丁心知习武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大风雷手表面上虽是一门大开大合的武功,实则易学难精,需要深厚的内功催谷,若修习者内功尚未达到观山境,并无法发挥出大风雷手应有的威力。

    可转念一想,如今正值非常时期。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一路上不知还会遇到什么危险,让秦铁衣学得一招半式傍身也并无不可。当下拿定主意,将大风雷手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

    老丁教的耐心,秦铁衣学的认真。大风雷手走的是刚猛一路,加之对于内功具有一定要求,秦铁衣习练起来十分吃力。不过,好在大风雷手和玄雷心经同属崆峒一派,相辅相成。秦铁衣天资聪颖,白天练武,晚上修气,如此练了三日,倒也学会了大风雷手的入门三招。

    这一日,秦铁衣独自在洞中练武,三招演练完毕,正要去窥那第四招的门径,强催内息之下,只觉丹田刺痛,全身如遭雷击,麻木难动,不由得轻唤一声,倒了下去。

    此时,外出打猎的老丁方归,但见小少爷倒地不起,不由得吓白了脸,立时将他扶起,运功输气。过了一会,秦铁衣渐渐苏醒,只觉体内细若游丝,仿佛大病初愈,便将方才变故说于老丁知晓。

    老丁思虑半刻,沉吟着,道:“少爷,你内功不足,方才才会走火入魔。大风雷手恐怕不能再练下去了。往后还需勤修内功,如此才能继续修炼。”

    秦铁衣报仇心切,练功习武难免急于求成。如今听得老丁这么样说,想来学成之日不知是何年月,心中沮丧,低下头去。

    老丁又岂会不知他心意,小小幼童便背负血海深仇,实在令人唏嘘叹惋,宽慰道:“少爷,修炼一途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有害无益。不过,少爷天赋过人,若至此痛下苦功,假以时日定能学有所成。”

    秦铁衣知他真心宽慰,可一想到爹娘蒙受不白之冤,无故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他自小虽贪玩,疏于武学,却也是知善尽孝的孩子,心中又是痛恨仇人,又是痛恨自己,咬着牙沉默不语。

    老丁长叹一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径自将打来的野兔剥皮洗净,放在火堆上烤了。

    孩童毕竟仍有孩童心性,秦铁衣连日来专心习武,少食少眠,如今闻到烤兔香气,不由得垂涎欲滴,肚里咕噜噜直响,心中悲切也已淡了几分。

    老丁扯下一条兔腿,秦铁衣接过便咬,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脂。老丁见他吃得欢喜,终于长舒一口气,道:“少爷,报仇和练功一样,绝非一朝一夕之间所成,急功近利乃是犯了修炼者的大忌。”

    有时候孩童和女人一样,一昧与他们讲道理反而适得其反。

    如今秦铁衣饱食兔肉,心中反倒没了那许多执拗,一边啃兔腿,一边点头。

    秦铁衣吃过兔肉,复又打坐回气。待得傍晚时分,夕阳斜照,混元之气行过一个周天,体内灼痛感渐消,气力也已回复**。

    入夜时分,老丁将散碎干粮收拢,打成一个包袱背在背上,对秦铁衣道:“少爷,我们在此已盘桓数日,方才我下山打猎,附近已无杀手踪迹,想来已经安全。如今夜色正浓,这山中又常年大雾,我们正可趁着夜色下山,继续赶路。”

    秦铁衣点头应允。

    二人摸黑下山,沿途不敢使用明火,生怕露了行藏,因此脚程缓慢。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刚行过二十里地,来到了山脚下一处小镇。

    此地名曰凤凰集。

    山城的街道总是醒得很早,不时有起早山上的猎户擦肩而过。

    街边,贩夫走卒挑着担,背着豆花、煎饼格式早点,走街串巷,高声叫卖。

    累了一夜的窑姐们本欲睡去,却也不禁为扑鼻的香气所动,纷纷步出暖阁香闺。现在,她们已不必卖弄风骚,也像寻常女子一般,簇拥着,嬉笑着,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吃上一块刚好果腹又不至发胖的煎饼。

    卖艺的,走解的,耍把式的纷纷亮出本领,用一种粗犷的吆喝和铜锣响声,很快就能将看热闹的人聚成一圈。携儿带孙的老人们早早占好了座儿,孩子们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静待好戏开锣。

    稍有身份的人,穿着体面的华服,手腕上,脖子里,无不穿金戴银,好像要把所有家当亮在别人眼前。他们手中大多提着鸟笼,吹着口哨,逗弄着笼中家雀,径自向那早市上的茶果铺子走去。

    秦铁衣从未出过远门,见惯了聚义城的繁华,想不到小小的一个市集居然也会如此热闹,别有一番景象,心中只觉有趣。

    远近闻名的蒋记牛肉汤就在街角。

    只见,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黄狗似乎闻到了肉汤香气,从街口狂奔而至,昂起尖尖的脑袋,鼻尖不住抽动,一双漆黑的眼珠几乎全部凸出,朝着往来的食客们摇动尾巴。

    食客们只顾着大快朵颐,哪里会去注意这只饥肠辘辘的小黄狗。

    小黄狗“汪”的一声坐起。原来,一位匆匆而过食客将一点肉沫星子落在它尾巴上。小黄狗弓起脊背,身子折成一个圈,就要用嘴去叼那肉星子。可是无论它的脖子伸的多长,甚至撒开四肢在原地打转,终究不得要领。最后,只能急得直吠。

    秦铁衣痴痴的看着小黄狗,只觉这一幕仿佛有一种近乎禅意的道理,可他终究还太小,无法领会。

    人世间岂非有许多事都都是这样子的?

第二十二章 蒋记小铺

    秦铁衣闻到那牛肉汤的香味,肚皮打鼓,扯了扯老丁的袖子,两只小眼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www.uu234.cc

    老丁苦笑,摸了摸腰间的盘缠。好在银子尚够,小少爷虽然坚强,也不怕吃苦,但毕竟还是个孩童,何况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突然要他忍饥挨饿自是吃不消的,一碗牛肉汤的要求实在不算过分。

    他蹲下身,擦拭过秦铁衣脸颊上的风尘泥垢,道:“少爷可是想吃牛肉汤?”

    秦铁衣心里倒是想吃的紧,可忽然想到自己此刻仍在逃难,有半个馒头果腹已是谢天谢地,实在不该铺张浪费。咬着嘴唇,别过头去,小声道:“不想。”

    老丁笑了,一笑他心里懂事,二笑他那奶气的脸上扭捏的模样实在可爱。一把将他抱起,大步走入蒋记牛肉铺子,说道:“少爷不想吃,我可想吃,少爷只当是陪我打牙祭了。”

    他一手抱住秦铁衣,一手掀动门帘,一进店便看见一个青年汉子在铺里一角喝酒,微带醉意的眼光很美。

    胸前一枝桃花却更美。

    掌柜到不是势力之人,但见老丁和秦铁衣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简直像对一路沿街乞讨走到此处的父子,却也豪不怠慢,呵着腰,屈着身,腴着像身怀六甲的肚子,招呼过来。

    蒋记的牛肉汤远近驰名,老丁一到凤凰集便已听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敌人已在这小小铺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置下了十面埋伏,静候他和秦铁衣的到来!

    小店里一共有七桌子客人,有三桌的人,分别是远从魏国“沽月楼”请来的“青衣堂”、“紫衣堂”、“赤衣堂”的杀手。

    共十二人。

    他们来只有一个目标:

    受命杀秦铁衣。

    有两桌的人,是陈启尔秘密训练的死士。

    共九人。

    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

    奉命杀秦铁衣。

    有一桌的人,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共三人。

    他们来只为了:

    杀秦铁衣。

    还有一桌,便是那个眼里满是醉意,喝酒喝得像掉进花丛里,鬓生华发的青年人。

    看他的眼神,酒醉之后,就像是三月里盛开的第一朵桃花。

    他独座。

    低头埋首喝酒的青年人正是花错。

    那一夜,他发现秦府大火,追过去的时候为时已晚,秦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已尽数斩首,唯独不见管家老丁和秦河独子秦铁衣。

    他料想定是老丁带着秦铁衣赶赴南疆,当即向南追去。待得追至郊外一片竹林,但见林间有马车残骸和几具身着黑衣的尸体,想必是陈启尔派来截杀的杀手。他四下搜索,不见老丁和秦铁衣踪迹,只能来到山下凤凰集暂住。意外发现这几日沽月楼的杀手,陈启尔的死士,唐门的高手陆续抵达凤凰集,心知事不寻常,便暗中跟着。

    今日他们一早便齐聚蒋记小铺,果然是为暗杀秦铁衣而来。

    忽听“”地一声,像有谁在瓮底里点燃一支爆竹,随即闻到堪称惊天动地的臭味,像浸在沟渠里七十二天的咸鱼突然喷出了一口气,这才恍悟原来是秦铁衣这几日吃多了馊馒头、肉干和半生不熟的烤肉,稚嫩的肠胃遭了罪,正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

    一时间,那臭气像给冰冻着似的,凝住不散,可苦了那一干杀手,掩鼻不迭,心里也叫苦不已;偏在这时候又不能离去透一口气,更不能贸然发作。

    秦铁衣小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仿佛不想让人知道屁是他放的。

    老丁哈哈一笑,道:“当年高祖皇帝叫苏老王爷作老臭虫,便是因为老王爷有爱放屁的毛病。后来老王爷收了元帅为徒,元帅又得了小臭虫的称号。想不到少爷虽没学得老王爷一招半式,放屁的本事倒无师自通,当真可称小小臭虫哩。”

    秦铁衣脸颊更烫,头垂得更低。

    这时,那大腹便便的老掌柜,正哆嗦着走到老丁跟前,哆颤着问:“客客客……倌倌……要叫点点点点什什……么?”

    老丁觉得好笑:“老掌柜,你怕什么?”

    掌柜震颤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六桌客人,手背露出青筋。

    手按在刀柄上。

    力握成拳。

    老丁扬起粗眉,笑问:“你怕我?”

    掌柜的声音颤得像断线的念珠:“怕怕怕怕……我不不不怕怕你……我怕怕怕怕……”

    人们对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恐惧,多半会这样问,却不知别人所怕的说不定也是有一天也是自己所惧的。

    “怕怕怕怕……”掌柜“怕”得连“怕”字几乎也念成“爸”字:“我怕有人杀你”

    “杀我?”老丁哑然失笑,指着自己的大鼻子,道:“谁?”

    掌柜道:“我。”

    这句话显然是一个暗号。

    这句话一出,“青衣堂”、“紫衣堂”、“赤衣堂”三堂杀手都出了手。

    他们无疑都是那种最狠毒最老辣的杀手,拔剑、出手几乎都只在一瞬间,剑光如蛇。

    关于今天这场暗杀,他们无疑已在私下里演练过无数遍,出手的力道、方位、角度,丝毫不差,配合默契。

    所以,他们虽有十二个人,十二柄剑,却像是一个人,一柄剑,同时刺出了十二剑一般。

    陈启尔的死士后发先至。

    他们的轻功比出手还快。

    至少比剑光快。

    蜀中唐门的人不发而至。

    他们的暗器先至。

    但谁都不及他快。

    谁快?

    那掌柜。

    惊怕抖哆中的老掌柜!

    “我”字一出,他一掣肘、一扬袖、一翻掌,便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刃,一刀斫了下去,快得不但出乎意料之外,还超乎想象。

    这一刀迅疾无伦,而且还掠起一股腥味,见血封喉,正是“十二连环坞”的“杀鱼刀”!

    这一刀虽快,但有一人行动更疾。

    那当然是花错。

    花错整个人弹了起来,半空一弓,又重重的把背部“砰”地摔在老丁的桌面奇怪的是:他轻功那么轻,身法却似很重很重,但身法越是笨重,动作却越是灵活然后双掌如蛟龙探海般齐出:

    一只手拿住了掣刀的手,一只手指尖如锥,正贴在老掌柜的脖子上是贴,并不是切,因为并没有真的刺下去,只是像一口利刃般黏在老掌柜的下巴同时,花错还向仿佛已吓胡涂了的老丁唤了一声:“丁兄,好久不见。”

第二十三章 突变

    老丁大为讶然:“是你?”

    花错道:“是我。www.uu234.cc”

    老丁像在家里闲聊一般,夸道:“好俊的身手。”

    花错却大声道:“别动手,一动手我就先杀了他!”他这句话当然是向那六桌正要扑过来出手杀人或救人的高手说的。

    老丁将骇呆的秦铁衣护在怀里,肯定的点头:“你们最好相信他说的话。”

    这老掌柜正是“十二连环坞”华南分舵舵主渔愁眠。他是这次行动的领袖,也是此次行动幕后主脑陈启尔身边的红人,唐门、死士和沽月楼三堂人物还不敢背这个黑锅。

    老掌柜又怕得全身发起抖来了,又颤着语音说,“你你你……先收指……我我我……立刻便撤……”

    花错不同意,“什么你你你我我我,我收了指,你还会罢手吗!”

    老掌柜连大肚皮也抖得乱颤狂摇,“……你要是不放我……他们是是是不会走……走的……那只有耗耗耗在这这里了……不如你先收收收腿……我一定马上就走……”

    花错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望向老丁。

    老丁环顾众人,只觉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末了,大力的点了点头。

    于是花错道:“我就先收一只手……你先把人叫出去。”

    老掌柜不住点头,额头满是汗。

    花错缓缓收掌。

    先收拦住持刀的手那一掌。

    掌刚弯曲,骤然之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令一向应变奇速、出手奇迅、反应奇快的花错也来不及应对的事。

    老掌柜的肚皮遽然裂开!

    里面倏然伸出一只手。

    手里有一把刀。

    黑色的刀。

    刀刺花错!

    花错的身还在桌上,肋部离那老掌柜的“大肚子”极近极近,谁也不曾料到肚子里面居然还藏了一名小杀手!这一刀突如其来,令花错不及闪躲、无法闪避!

    甚至连发力把老掌柜的脖子刺穿也来不及。

    此外,老掌柜渔愁眠的白刃,却急刺老丁怀中的秦铁衣!

    他没忘了秦铁衣!

    这才是他的任务!

    他才是他的目标!

    就在这时,老丁已伸出手。掌中一片碧青色光芒,隐有电光跳跃闪动,握住白刃。

    就用一只手。

    肉掌!

    “咯噔”一声,淬满剧毒的白刃,都给他拗来像冰屑一般既碎且脆。

    老掌柜渔愁眠的攻势已完全给摧毁。

    花错指尖闪出比剑光更凌冽更锋利的寒光,一指洞穿了老掌柜“肚子”里藏的人天灵盖,这一指速度极快,力道也巧,一指下去鲜血脑浆还未及流出,人却已经一命呜呼。再一脚把渔愁眠踢飞了出去。

    老丁手里握着那把天下闻名丧胆的毒刀,却握成了碎片,还向他咧嘴一笑,有点得意,但十分善意的问:“怎样?”

    花错忍不住夸道:“好掌法!”

    老丁也相知相惜的说:“好指功!”

    秦铁衣抬头望着老丁,又看看花错,只见他们眼中忽然燃起比年轻人更热血的火光。

    他尚年幼,还不明白男人胸中的热血为何物。老丁和花错曾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总算又有机会联手抗敌,又怎能不叫他们激动澎湃。

    这时,那廿四名凶神恶煞,抡刀挥剑扣暗青子的杀手又要杀上来了。

    老丁将秦铁衣放到背后,双掌起式,准备大杀一场,大打出手。

    花错冷眼盯住一干杀手,冷笑一声,道:“渔愁眠都死了,你们居然还不走?陈启尔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值得你们如此卖命?”

    话一说完,指尖如拔刀般一斩,大喝一声:“滚”

    老丁“差点”就真滚了出去。

    不单是他,就连躲在他身后的秦铁衣,也差点给震出去。

    这一指,从身畔发出,划了一道大弧型,划过背脊,划过头顶,划过前身,刀光似的指力斫在桌上,不但大桌齐口分而为二,凡指芒过处,由后至前,整间小铺,从墙壁到屋顶,全切开两半,那就是说,那偌大的一间房子,给这指芒一划,完全砍成两边,,像本来就是两间屋子一样;风吹进来,阳光也激飞进来,往来路人因诧异而凸出的眼珠子好像也要掉进来了。

    这一指声势骇人一至若此!

    这一指!

    这一指一出,敌人都“不见了”。

    走避不迭。

    谁敢惹这一指?

    看花错霸气出指的样子,也正是流露着:谁敢惹我,这四个字。

    走光了。

    谁也不肯再留。

    谁也不敢跟发出这一指的人为敌;何况,他身边有还有一个掌势若雷霆的老丁。

    那一指,那一声大喝,把所有的人都震了出去不震出去的也给震倒、吓坏了。

    好深厚的内力!

    老丁摊开一对手掌,原本准备拼命,现在已在鼓掌,为花错,为那一指喝彩:“花老弟,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的修为已精进至灵台境二阶。”

    花错笑道:“丁兄,你的风采也是不减当年。”

    老丁苦笑着耸了耸左肩,道:“自从给那劳什子的毒刀砍中,身体就大不如前了,武功也搁下了。”

    花错按了按他肩头,道:“丁兄过谦了,当年谁人不知秦家军第一甲士‘大雷神’丁开山的大名!”

    老丁摸着自己满头白发,道:“老咯……当年的大雷神现在只是个老管家,当年的丁开山也已变成了老丁。”

    花错正色道:“一个人只要心中的正气和豪气不减,就算老得连饭都吃不动,也依旧年轻。秦兄,你说对不对?”

    老丁又回到那给斫成两半兀自不倒的桌旁,大剌剌的一坐,紧握双拳道:“对,你说的很好!”

    花错从一地桌椅废墟中翻出一坛酒,一仰头,大喝一口,递到老丁面前,道:“是否当浮三大白?”

    老丁接过酒坛,咕噜咕噜喝了一半,大喝一声,道:“痛快!”

    他又将酒坛递回花错,道:“当年元帅的拜把子大哥傅休傅大人在秦家军万人之中挑中了你,带回府上,收作义子。想不到,今日救下我与少爷的人还是你,不愧曾是元帅账下第一号先锋郎。”

    花错微笑着,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也想不到。”

    老丁问道:“什么事?”

    花错嘴角的笑意忽然变得阴冷无比,仿佛一条已死死咬住猎物的毒蛇。

    “酒里有毒!”

第二十四章 突变中的突变

    老丁闻言心中一凛,忽觉丹田如针扎刀绞般刺痛不已,立时运气压制。

    不行气则已,一行便更坏了!

    不曾想这剧毒居然也是遇气而散,瞬间蔓延直全身经脉,毒力直逼脏腑、心脉。

    他脸色阵青阵白,恨恨的盯住花错的脸,咬着牙道:“你……为什么?”

    花错冷冷一笑,道:“那群庸才只顾着刺杀秦河之子,却不知要杀他需先杀你。”

    老丁为人忠厚忠诚,秦夫人临终前将幼子秦铁衣托付于他,他就算拼上性命,定会护这秦家遗孤周全。

    花错这句话虽狠毒,却实在是很有道理。

    老丁眼中因毒力蔓延而现出一条条惨碧色血丝,就像是将死之人的脸色。他身体一阵摇晃,几乎已站立不住,却还是要问个明白:“难道你已投靠了陈启尔?”

    花错道:“我本就是丞相大人的人,当年投身秦家军,后来潜伏在傅休身边,皆是为了替丞相大人打探情报。”

    他眯起眼来冷笑,笑得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丁兄,你想不到吧。”

    老丁的确想不到。

    他想不到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居然会变成敌人。

    更想不到,这位“生死兄弟”给自己下的毒居然是“巫神教”的奇门剧毒“气竭散”。

    此毒无药可解。

    据说巫神教教主“鬼王”封炼,当年炼制此毒时,更本没有炼制解药。

    也就是说,中之必死。

    此时,老丁双目视物,昏昏沉沉,死黑一片,几乎失明。他却还是再问:“你既身怀巫神教奇毒气竭散,那么离难老弟所中的摄魂香也是你下的?”

    花错神情仍是云淡风轻,声音却有一丝得意:“你猜得不错,不过让你猜中又如何?气竭散遇气而动,你方才一运功,毒力已散遍五脏六腑。”

    末了,冷冷的说:“你放心,你很快便会见到离难。”

    秦铁衣忽然窜到老丁身前,张开两只瘦弱的胳膊横在中央,向花错大喊:“你要杀的人是我,放了丁叔……”语气斩钉截铁,脸上竟毫无惧色。

    看着他涨红的小脸,瞪圆的一双眸子,花错仿佛很欣赏,却更讥讽:“小小年纪,无惧生死,不愧是秦河的儿子。不过,就算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一千八百个响头也没用,今日,你要死,丁开山也要死。”

    秦铁衣没有磕头,一个箭步窜出,沉掌一翻,反手再发,赫然使出“大风雷手”入门三招“乌云密布”!

    可惜他身子太小,力道太弱,哪里是花错的对手。

    花错一抬脚,屈膝一弹,已将他踢得倒飞出去,撞上身后的丁开山,主仆二人一齐倒地。

    秦铁衣挣扎着爬起来,老丁忽然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少爷,还记得在竹林里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让你跑你就跑,不要回头!”

    “什么时候?”

    “现在!”

    “那你呢……”

    老丁突然暴喝一声,飞身扑向花错。

    他身中剧毒,一身修为马上将要被毒力消耗殆尽。若是让花错先出手,他和秦铁衣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拼一拼!

    拿命拼!

    就在他扑过去,扑过去跟花错拼命的时候,还做了一件事。

    他一掌连削带扫,斜斜劈出,掌沿直扫秦铁衣身下一块木板。那木板就像一叶小舟,被凌空击飞,载着秦铁衣一直飞出店外。

    这一掌已用上他仅剩的全部内力。

    他并不是想用自己的命去拼掉花错的命,而是要为秦铁衣拼出一个逃跑的机会!

    所以他并没有对花错出手,而是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让他无法去追秦铁衣。

    花错冷哼一声,闪电般射出两指,一指挑断了老丁手腕筋脉,一指击碎他双肩琵琶骨。

    老丁双手顿时脱力,身体有如烂泥般俯伏下去,倒在花错脚下。

    击飞的木板将要落地,秦铁衣伏在木板上遥望店中情形,泪水直涌,大叫道:“丁叔!”

    这时,花错转过头,盯着已在丈外的秦铁衣,一双目中带着三分阴毒,七分讥讽,仿佛在说:“你看好了!”

    接着,“咯噔”一声,踢断了老丁的脖子。

    “我让你跑你就跑,千万别回头!”

    “那你呢?”

    木板落地,秦铁衣的泪水也重重落在地上,贱起的泪花里仿佛还有老丁憨厚的笑容,和那双足以为他遮蔽一切风雨的粗壮大手。

    “那你呢?”

    可老丁却已再也站不起来。

    雨忽然落下,很绵,很密。冲淡了店里的血腥气,仇恨却像贱起的水花一样清晰、跃动!

    秦铁衣没有再去看老丁一眼,转过身,发了疯似的向长街尽头奔去,拳头握得很紧,连雨水也流不进去。

    他当然不想走,甚至想冲过去将花错千刀万剐,给老丁报仇。就算报不了仇,至少能同老丁死在一起。

    可他却不得不走。

    必须走!

    老丁拼上性命才让他有机会逃走,他若不走,老丁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

    风雨更急,长街冰冷。

    花错跃出店外,脚尖一点,箭也似的向秦铁衣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秦铁衣奔出几里,只觉身后不时有衣袂破风声传来,心知花错已近。但见不远处,长街尽头有一条暗巷,不由得加快脚步奔过去,一闪身,转入暗巷。

    小巷窄而深,昏暗僻静,只能容纳一人身量。好在秦铁衣身子瘦弱,通行无阻,可很快他就发现,小巷尽头有一堵高墙拦住去路,居然是个死胡同。

    他一时间没了法子,回过头去,只见巷口一道白影闪动,正是尾随而来的花错到了。

    如今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心中不甚绝望。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一个很柔很轻的女子声音在说:“快来,这里……”

    他四下张望,只见身旁一簇杂草背后居然有个不易发觉的狗洞。

    狗洞中正有一只小手冲他召唤。

    “等什么?快进来……”

    现下,秦铁衣已顾不得那许多,若是花错进得小巷必会发现他行藏,到时候实是十死无生的境地。当即也不管“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钻狗洞”那许多道理了,弓起身子,钻入狗洞。

第二十五章 半个馊馒头

    甫一进洞,但见眼前是一条青石长廊,漆红色的廊柱,淡金色的雕栏,好像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www.uu234.cc

    还未及细看,秦铁衣忽然被人拉住胳膊,跌跌撞撞,一直拉到墙角。刚要开口发问,却被人用手掩住了嘴。

    他只觉这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却有些凉,掌心紧贴自己双唇。雨水不断流淌,从指缝间滑落至他鼻尖,似乎还带着一股泥腥味。

    秦铁衣原本心想这人既有心救他,应不是歹人,可现在兀自被人掩住嘴,不免心头一惊。刚要催谷丹田中的混元之气,以作反抗。忽听得院墙外那暗巷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自是那花错已追截至此,当下再不敢妄动。

    “别动!”

    这时,他的脊背紧贴高墙,缓缓转过头,就看见用手掩住他嘴的人,居然是个看上去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子。

    只见这女孩身量娇小,站在墙角的影子里几乎分辨不出轮廓。身上随意用几块破布裹了,就算衣服;一张鹅蛋般的小脸满是泥垢,略显消瘦;齐肩的长发绑成两个小辫,却显得不伦不类,一个长些,一个短些;五官倒是生得清秀,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一双眼却很大,明亮亮的,水汪汪的,正扑闪扑闪的望着秦铁衣。

    她眨眼的模样很是有趣,一双大眼睛开合之间,两簇长长睫毛上的雨水就溅到眼睛里去了,她用力的将眼睛闭成一条缝,好像想将雨水挤出来,这时候,两条弯弯的眉毛就会皱在一起,就像两片春风里忽合忽散的柳叶。

    秦铁衣瞧着这乞丐般的女孩又是好笑,又是好奇,被她用手掩住的小嘴嘟嘟囔囔的想说话。

    女孩立时直愣愣的瞪了他一眼,两片樱唇一紧,缩到了两排牙齿中间,示意他不要说话。

    雨水“吧嗒”、“吧嗒”落在青石板上,落在雕栏上,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雨水的声音和花错四下搜索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脚步声逐渐远去,慢慢变得比雨打青石的声音还要轻。

    秦铁衣心想总算逃过一劫,可那女孩却仍不放心,掩住他嘴巴的小手紧了一紧。

    果然,不出一刻,那脚步声去而复返。隔墙听来,似在那暗巷中盘恒许久,复又离去。

    这时,那女孩才缓缓松开小手,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脊背沿着墙壁滑落,一屁股坐在墙角。

    秦铁衣在她身边坐下,讶然问道:“你怎知他会去而复返?”

    女孩歪着头瞧他,仿佛觉得这问题实在愚蠢,反过来问道:“难道你长了翅膀?”

    秦铁衣被她这没来由一问,问得愣住,想了想才道:“没有。”

    女孩又问:“你会不会飞檐走壁?”

    秦铁衣又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会。”

    女孩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扬起,似在笑他愚笨:“你既没有翅膀,也不会飞檐走壁,那小巷子又是个死胡同,他寻不见你自然想不通,肯定会回来再次确认,有没有什么小路能让你走脱。”

    听她这么样一说,秦铁衣只觉心中豁然。心想这女孩嘴巴虽厉害的紧,说的话却实在有道理的很,方才要不是她,自己只怕已遭了毒手。当即拱手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眨着一双机灵灵的大眼珠瞧着他,忽然微笑着,道:“你当真想谢我?”

    秦铁衣一下一下重重的点着头,正色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由衷的谢你,自然是真的。”

    女孩忽然自墙角跳起来,右手在身上比青石地板还要脏的破布衣衫上擦了擦。摊开手,道:“拿来吧。”

    秦铁衣愣愣的看着她满是淤泥的小手,喃喃道:“什么?”

    女孩嘟了嘟嘴,道:“自然是你从那人身上偷来的宝贝呀,你既然要谢人家,总得有所表示吧。”

    秦铁衣指了指院墙,其实指的是墙外的小巷:“你说的是方才追我那人?”

    “不然呢?”女孩指着自己小小的鼻子,道:“难道是我啊。”

    秦铁衣听得一头雾水,苦笑道:“我可没偷他什么宝贝,就算他送我,我也不要。”

    女孩急了,气呼呼的走过去,踮起脚,瞪住他。她身材娇小,比秦铁衣足足矮了半个头,一踮脚,鼻尖差点撞上秦铁衣下颚:“我瞧你说要谢我都是假的,其实心里小气的很,舍不得将宝贝拿出来。你若没偷他东西,他何苦追你追得这么样紧?”

    她生气的模样仿佛比笑起来更可爱,秦铁衣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姑娘,我看你真的是误会了,我……”

    话未说完,那女孩似是不想听了,忽然伸出手,在秦铁衣身上搜了个遍。

    秦铁衣虽小小年纪,父母却自幼请先生过府教他礼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自是早明,立时涨红了脸,一时间只顾着害羞,竟忘了阻止,痴痴的木立在那里。就算那女孩摸索到他腰间、腋下,触动了痒穴,他也忍住不敢笑出声来。

    女孩摸索一阵,却连一个铜板也没找到。围着他左一圈,右一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量的清清楚楚,皱着眉头,道:“你真没偷他东西?”

    秦铁衣实在已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摇头。

    女孩蹲下身子,忽然大哭起来,哭得伤心极了,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道:“那那那……那我救你做什么……方才还不如将你推出去交给那人……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讨几个赏钱呢……”

    原来,她将秦铁衣当做了市井泼皮,误以为他偷了花错的东西。故将他救下,横插一杠,想得些好处。现在看来,如意算盘已然落空,心中只觉懊悔。

    秦铁衣见她哭得伤心,一时间没了法子,也顾不得细想她救自己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所图。只觉哭声入耳,又是心疼,又是不忍,从怀里取出半个从那山洞里带出来的馊馒头,递到女孩面前,道:“姑娘,你别哭了。我全身上下只有半个馒头,你若不嫌寒酸,便拿去吧……”

    他下一顿饭还不知在哪里,这半个馊馒头实是他保命的干粮,他不仅大大方方的送了出去,居然还怕别人嫌寒酸。

    女孩居然不哭了,飞快夺过馒头,小心翼翼的藏在衣下,就像是在收藏一锭得来不易的金子。抬起头来,瞪了秦铁衣一眼,“哼”了一声,委屈道:“总比没有强。”

第二十六章 夜路

    夜幕已完全降临。www.uu234.cc

    凤凰集民风淳朴,入夜后街道上鲜有人迹,家家户户灯火已熄,早早睡去。

    是以这条长街看起来就愈发黑暗了。

    那小女孩和秦铁衣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

    这时,雨虽停,道路却依旧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吧嗒”、“吧嗒”溅起水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此起彼伏。

    女孩走在前头,有时走得快些,有时走得慢些,有时停下来,回头去看,就看见秦铁衣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于是,索性撒开小脚丫子,向前急奔,再回头。可是,不管她何时回头,秦铁衣都跟在她身后,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近一分,也没有远一分。

    她仿佛很生气,一跺脚,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她的衣服和脸。于是,她就更生气了,指着秦铁衣大喊:“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秦铁衣一路跟着她,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若是停下来,他也就不动了。现在,瞧着她生气的模样,秦铁衣反而不好意思了,喃喃道:“不是……我……”

    女孩撅起嘴,嘟的老高老高,忽然从衣下拿出那半个馊馒头,往嘴里塞。她的嘴实在太小,馒头又太大,直撑得她两腮鼓鼓的,滚圆滚圆的。一直到唾液将馒头软化下来,才能勉强瘪着小嘴嚼动。

    待得将最后一口馒头吞进肚里,她才朝秦铁衣“啊”的一声张开嘴,然后道:“你看,没有了,就算你现在想把馒头要回去,也没有了。”

    秦铁衣见她狼吞虎咽吃了半天馒头,原以为她饿极了,却不料是这个原因,不由得笑道:“姑娘,你误会了,馒头既然给了你便是你的了,我从未想过要从你手中讨回来。”

    女孩一听,仿佛更生气了,瞪着他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秦铁衣低下头,看着那女孩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而他此刻正站在这道影子边缘。

    他叹了口气道:“我自小便不敢走夜路,每次夜里出门都要跟在爹爹妈妈身后,就算不跟在他们身后,也要走在他们的影子里才觉安心。”

    女孩听完,“扑哧”一笑,用手指在脸上划了三下,道:“男子汉大丈夫,胆子居然这么小,羞羞脸。”

    秦铁衣不服气,道:“这与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关系?有些男子就算生得勇悍健硕,却依旧会怕蟑螂、老鼠。难道,他们就不是男子汉了?”

    末了,还特别强调了一句:“我虽不敢走夜路,蟑螂老鼠却是不怕的,一点都不怕。”

    女孩走过来,眯起眼直笑,笑得将脖子都缩进了肩膀里:“胆子小倒也罢了,怎的歪理还这么多。”

    秦铁衣小脸一红,低下头去不看她,喃喃道:“本来……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女孩忽然一转身,到了他背后,道:“那好,你既是男子汉就应该走前面,让我跟着你的影子。”

    秦铁衣回过头,讶然道:“你也害怕走夜路?”

    女孩眨着一双比明星还亮的眼,道:“就当我怕,你敢不敢?”

    秦铁衣心想自己再不济,也绝不可叫个女孩子看轻,立时点头,满口答应道:“走就走。不过,我的脚程可快哩,你跟不跟得住?”

    女孩的一双眼弯成一轮弦月,道:“我若跟不住你,我就从此不叫小鸽子,不管你以后要叫我小蜗牛,小蛤蟆,都由你。”

    “好!”秦铁衣越想越不服气,当真想与她较量较量,一个箭步跨出,人已窜了出去。

    望着秦铁衣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女孩不由得掩嘴直笑,喃喃说了句:“傻蛋。”

    秦铁衣一口气奔出去几里地,一直到街角才停下,心想那女孩定然已被自己甩开老远,不禁得意起来。可转过身一看,身后哪里还有人,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原以为女孩还未跟上来,可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动静,便寻着来路一直找回去。

    “小蜗牛。”

    “小蛤蟆。”

    “小鸽子?”

    秦铁衣一路找,一路喊,可回应他的永远只有黑暗和失望。往回走了几里地,一直到与她分开的那个路口,依旧不见女孩踪迹。

    难道她真的像鸽子一样飞走了?

    还是说,这只不过是她为了不让自己跟着,想出来的一个计策?

    秦铁衣想不通。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长街无风,可他却有如站在隆冬腊月里的凛冽风雪中一般,冷入骨血。

    或许,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独自面临黑暗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恐惧和心底最深处升起的绝望。

    “我不敢走夜路。”

    这是真的。

    或许,他并非真的不敢走夜路,而是身前能陪他一起走下去的亲人,如今都已不在了。

    他只能往前走。

    独自一人。

    身后的黑暗中杀机四伏,前面的黑暗里或许还隐藏着一丝光明。

    孤独的人总是渴望光明。

    破庙里光明一片。

    这里是凤凰集外一间荒废的土地庙,此时正有明亮的火光从破败倾斜的窗子里照射出来。

    庙里生着一堆熊熊燃烧的旺火,温暖而明亮。火上架着个炉子,咕噜咕噜直冒青烟,香气扑鼻。

    一个瘦骨嶙峋,生着一对三角眼的乞丐正往火堆里加柴。

    另一个同样消瘦,鼻子却很大的乞丐直勾勾望着火炉,口水直流。

    他们无疑都是那种最贫穷最困苦的乞丐,可今日却忽然交了好运,竟从一位员外家的后门捡了一锅香肉回来。他们已不知多少日子没尝过肉味,这下总算可以大快朵颐。

    那大鼻子一边看着锅里沸腾的油星子,一边埋怨,道:“别加柴了,再煮下去肉就老了。”

    三角眼显然也已垂涎欲滴,手上虽在加柴,一双眼却盯住香肉,不眨也不动,仿佛稍一松懈,这锅香肉就会自己长出翅膀飞走一样。

    他不同意大鼻子的说法,反驳道:“得加,还得加,狗肉就得煮的老,越老越好。”

    这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锅香肉上。所以,他们谁都没有看见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仿佛已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第二十七章 小鸽子

    秦铁衣不知已走了多久。

    他觉得四周的黑暗与前路的迷茫实在没什么两样,黑暗笼罩大地,彷徨与无助同样笼罩他的心,再没有人会来保护他,也没人会告诉他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他一个人,有如无主孤魂一般,孤孤单单,飘飘荡荡,漫无目的的游荡人间。

    乌云完全遮蔽圆月时,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点星光,隐约在黑暗最深处,挣扎着亮起。还来不及思虑,便径自走了过去。

    渴望光明,本就是人类的天性。

    更何况是一个孤独困苦的孩子。

    待得走近,眼前是一座有如被风雨打落的残叶一般破败的小庙。火堆烧得很旺,两个乞丐模样的汉子围炉而坐,肉香阵阵,飘得很远很远。

    秦铁衣痴痴木立在门前,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火光,盯住香肉,仿佛再也移不开了。

    连日来的逃亡与变故,已将他折磨的心力交瘁,也从未好好吃过一顿饭,更是将最后一口保命的干粮给了那个叫小鸽子的女孩。如今,正是饥惶交迫,无以为继。

    当下也顾不得身份和那许多礼教,跌跌撞撞,进得庙去。

    “两位大哥,我走了很远的路,实在饥饿难耐,可否分我一块肉?”

    那大鼻子和三角眼正准备大快朵颐,但见秦铁衣走进来,皆是一脸厌恶。只听那三角眼道:“哪里来的小乞丐,速速滚蛋,莫要扰了大爷们的食兴。”

    秦铁衣此刻虽不得不低下头颅,向他们讨食果腹,但身为“元帅之子”的气节仍在,不由得挺直腰板,道:“我……我不是乞丐!”

    大鼻子和三角眼闻言只觉好笑。那大鼻子上下打量了秦铁衣一番,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讪笑道:“你不是乞丐是什么?难不成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商贾巨富的公子?”

    三角眼一听,“噗”一声大笑起来,喷了一地碎肉星子。讥笑过后,又觉浪费,将满地碎肉捡了,一口吞下。

    秦铁衣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褴褛衣衫,和早已露出脚趾的芒鞋,倒也怪不得别人将他认做乞丐。可他现下心中烦闷不已,肚饿时性子又兀自暴躁,这些日子先后痛失亲眷,一路上又遭了这许多苦难,如今在这里竟被两个乞丐轻看嘲笑,心中五味杂陈,悲怒不已。当下扑了过去,捡了锅里一块香肉便咬。

    “小王八蛋,还敢明抢!”

    两个乞丐见状大为光火,对着秦铁衣抡起拳脚,便是一顿骤雨般的毒打。

    其实,这两个乞丐身形消瘦,且并非什么修炼之人,拳脚力道实在有限。秦铁衣身负“玄雷心经”和“大风雷手”两种武功,若使将出来,虽无把握将二人制服,却也不至落了下风。可如今确是他抢肉在先,自觉心中有愧,不愿与他们动手,索性蜷起身子,也不做反抗,任由他们打骂,如此也算还了他不告自取之罪。

    “三角眼的活王八,大鼻子的癞蛤蟆,欺负一个小孩子,真不害臊,羞羞脸!”

    这时,忽听得庙外有人说话,正是小鸽子的声音。

    两个乞丐闻声转头,但见庙外漆黑一片,不见人迹。

    “是谁在那里口不择言,满嘴喷粪?”三角眼怒叱一声。

    庙外依旧漆黑一片,小鸽子的声音却又响起:“活王八,癞蛤蟆,掉进茅坑不见啦。要问为甚不见了,四脚朝天臭死啦。”

    话音刚落,庙外突地飞来两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中三角眼和大鼻子的额头,立刻肿起两个又青又红的大包。

    两个乞丐摸着额头上剧痛的大包,互看一眼,心中怒不可遏,随手抄了地上两根粗壮的干柴,冲出庙外,便要找小鸽子拼命,空旷的四野中二人咒骂之声不断响起。

    秦铁衣正觉奇怪,这时,只见小鸽子“咚、咚、咚、咚……”一路小跑着奔入庙内,携起他的手,声音压的很低:“快走。”

    秦铁衣见了她,只觉心中欢喜,仿佛已将她方才诓骗自己之事忘却,痴痴的瞧着她傻笑。

    小鸽子见他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一张脸已被打得青红一块,紫黑一块,居然还笑得出来。原本握住他的手微微弯曲,用指尖在他掌心重重一掐,微嗔一声,道:“被人打成这样还笑,真是傻蛋。”

    这一掐,令秦铁衣回过神来,立时站起身,便要随她逃出庙去。临走前,还不忘在锅里胡乱捡了两块香肉。心里想着,一块给自己,一块留给她。不料,小鸽子伸手打落他手中香肉,眉宇间又是着急又是严肃,道:“不准拿,快走!”

    秦铁衣怔怔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手又给他携着,只能一路小跑随她而去。

    二人逃出庙去,一路急奔,不敢怠慢。待得天色微亮,东方露出鱼肚白,已到了一处山坳之中。只见,眼前青山在望,绿水在抱,山风拂面,有如母亲温柔的手,拭干了脸上的汗水,温暖而舒适。

    二人奔至溪畔,再也跑不动,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秦铁衣转过头,正看见小鸽子轮廓分明的侧颜,只觉她生得比那山花还要好看。可心中想起她种种行径,又觉这女孩子兀自神秘,总是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就像这山水之间的精灵。心中好奇,不由得问道:“你怎会回来救我?”

    小鸽子似是知道他在看自己,不知是厌恶还是害羞,忽然坐了起来,道:“谁要救你,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秦铁衣知她小嘴厉害,苦笑着,道:“不管这么样,终究是因为你,我才没给他们打死,我还是要谢谢你。”

    小鸽子别过头去,道:“谁要你谢了,你要谢就去谢那两个活王八和大蛤蟆,若不是他们实在太笨,也不会上我的当。”

    秦铁衣心知她使的是调虎离山的计策,虽非如何高明,却很合时宜。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年幼的小姑娘罢了。心中不禁对她的机智和聪慧佩服不已。又想到方才打中那两个乞丐的石子,力道和准头都分毫不差,不由得问道:“那两颗石子是你打的?”

    小鸽子道:“不是我,难道是鬼么?”

    秦铁衣道:“你这一手武功可俊得很哩,不知出自哪门哪派?”

    小鸽子“噗嗤”一笑,道:“什么武功不武功的,这是饿的时候打鸟吃的土法子,在我家乡连三岁孩童都会。”

    秦铁衣心中愕然,想他如今也算是习武之人,尚且无法射出那般精准的石子,只觉自叹不如。

第二十八章 家破人亡

    这时,小鸽子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www.uu234.cc被这肚饿之声一勾,秦铁衣也觉肚里实在饿的紧,问道:“你饿了?”

    小鸽子没好气的道:“废话,你饱的时候肚子会叫么?”

    秦铁衣想起方才那锅香肉,不由得口水直咽,道:“方才若不是你,现在我们就有香肉吃了。”

    小鸽子转过身,仿佛在气他这句话说错了,正色道:“那肉吃不得!”

    秦铁衣讶然道:“莫非你喜欢狗,不吃狗肉的?”

    小鸽子道:“他们虽打了你,却是你抢肉在先。我教训他们,只是怕你吃不住那一顿毒打。”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伤心事,两只大眼睛眼泪汪汪的:“他们不是恶人,而是和我一样的苦命人。这年月,若非家里遭了难,害了饥荒,谁愿意背井离乡,做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看人脸色的乞丐?”

    末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不想叫秦铁衣瞧见,别过头去,道:“他们一定是好不容易才有肉吃的,却被你这傻蛋抢了去。你说,他们不打你打谁?”

    秦铁衣望着她的泪水从尖尖的下巴滴落,仿佛滴在心里,直要令他的心都化了。心想这女孩嘴上虽总不饶人,心地却善良,倒也不似表面这般尖酸市侩。看她小小年纪,身边也没个家人朋友,方才又说了这番话,恐怕和自己一样,也是家里遭了什么变故,逃难出来的。不由得心生怜悯,问道:“你怎么总是一个人,你家人呢?”

    被他这一问,小鸽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样也止不住。

    秦铁衣被她哭得一阵心慌,咿咿呀呀的不知如何是好,想哄她开心,也不知该如何哄。

    只听小鸽子大哭着,道:“你这傻蛋,怎的总要问别人的伤心事,谁人没有爹爹妈妈,谁人愿意一个人跑出来……”低下头,“呜呜呜……”哭个不停,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仿佛连草儿也在为她伤心,被泪水压弯了腰。

    秦铁衣实在没了法子,忽然一头扎进面前的小溪里,半天也不冒头。

    小鸽子忽然不哭了,站起身来张望,只见溪水清澈,水流湍急,就是不见秦铁衣的身影。心里似是急了,大声呼唤道:“傻蛋、傻蛋……”过了一会,还是不见他上来,心里竟以为他死了,不由得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喃喃自语道:“我想起了伤心事,你便由我去哭好了,你却要跳进水里,逞强来逗我开心作甚……”

    这时,只见溪中水花四溅,秦铁衣一个鱼跃跳出水面,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两只小手合抱着好大一尾鱼,大喊道:“姑娘,你别哭了。喏,你看,咱们有鱼吃了。”他咧着嘴大笑,阳光映照满脸水珠,清澈而明亮。

    小鸽子方才还以为他死了,哭得伤心极了。现在看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反而又生气了,板起一张小脸,道:“好端端的你下什么水,抓什么鱼,我……我让你抓了么……鱼愿意给你抓来吃么……”说到最后,语无伦次,已不知为何生气,又好像在气自己,小手兀自握紧,又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道:“傻蛋……傻蛋……”

    秦铁衣愣住,怔怔的望着她。只道她仍因勾动了伤心往事而落泪,却不知她方才以为自己溺亡而伤心。不由得心道:我抓了鱼给她吃,她怎仍是不开心?女人的心思当真难懂……

    此刻,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径自找了石头刮去鱼鳞,剖开鱼腹,清洗干净。又找了一堆干柴,生起篝火,拿树枝将鱼穿起,放在火上烤。

    柴火“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直到闻着烤鱼的香味,小鸽子才终于不哭,挪动身子,在秦铁衣身边坐下,看着金黄酥嫩的烤鱼,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秦铁衣,忽然展颜微笑,笑得比蜜还甜。

    秦铁衣瞧她脸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扬起微笑,不由得道:“你这姑娘真奇怪,怎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之后便不敢再说下去了,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她伤心。

    小鸽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好看了:“我乐意哭便哭,高兴笑就笑,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笑,什么时候会哭,你又如何管的住?”

    秦铁衣给她一句话说的没了脾气,索性闭上嘴,专心烤鱼。余光却忍不住的要去看她,此刻见她笑得欢愉,一张利嘴又已恢复如常。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二人吃过烤鱼,同坐溪畔,将小脚丫放入小溪中冲洗,三月里的阳光照得溪水温暖宜人,二人只觉精神大振,连夜奔波的疲倦一扫而空。

    小鸽子看着脚上的淤泥被溪水慢慢冲走,已回复往日的纤秀白皙,心情大好,居然称赞起秦铁衣来,道:“想不到你人傻傻笨笨的,鱼倒烤的好吃。”

    秦铁衣略显得意,道:“那当然,这抓鱼、烤鱼的本事,都是丁叔教我的,丁叔他……”回忆往事,提及老丁,脑中不禁想起他惨死的画面,心中悲切,不由得沉下脸去,不再说话。

    小鸽子并未看见他忽然失落的脸色,却似被自己心中往事勾动了愁怀,轻叹一声,道:“你莫要得意,我爹烤的鱼那才是天下一绝。”

    秦铁衣也不争辩,顺着她的意,说道:“是么?那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小鸽子忽然低下头去,神色落寞,喃喃道:“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秦铁衣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似是伤心极了,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去年,皇帝又一次加重赋税,当兵的来收粮征税,把家里最后一粒米都搜刮了去……”小鸽子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我家乡闹了饥荒,好多人都饿死了,爹爹妈妈也死了……我一直走一直走,一路乞讨,才从西凉到了这里……”

    她抬起头,眼中已噙满泪水:“所以我才那么怕饿……简直怕的要命……因为我怕自己也会像爹爹妈妈一样饿死……”

    他转过头,望着秦铁衣,问道:“我听说皇帝很富有,每顿饭都要吃几十道菜,为什么不放过穷人一粒米?”

    这个问题,秦铁衣无法回答。

    她虽然生在将相之家,自小锦衣玉食,从未挨过饿,受过苦。但是,对于太平帝为君不仁,酷刑暴政,苛捐杂税,昏聩无能的行径也略有耳闻。如今听了小鸽子的经历,又想到正是因为太平帝才令自己家破人亡,使秦家蒙受不白之冤。不由得握紧双拳,心中对这位昏君的愤恨之意,又加深几分。

第二十九章 春雷乍响

    春风和煦,自山坳吹来,青草与泥土芬芳混合,胜过茶香。UU小说

    溪水拍打岩石,叮叮咚咚,悦耳如曲。

    两个孩子吹着风,听着曲,倦上心头,眼皮昏沉,便要睡去。

    恍惚中,一阵鞋底掠草,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难得的清静。

    只见,那三角眼和大鼻子正飞快穿过草丛,向溪边而来。

    小鸽子暗叫不好,看来这二人也是睚眦必报之人,居然锲而不舍,追至此处。

    秦铁衣倒也不惧,打挺而起,横在小鸽子身前,若有何变故,定要护她周全。

    二人奔至溪畔,便将秦铁衣和小鸽子合而围之。三角眼摸着额头仍阵阵隐痛的大包,怒上心头,瞪着眼,咧着嘴,道:“好你个小乞丐,果然有同谋。”一双三角眼一转,随即盯住小鸽子:“臭丫头,大爷们头上的包可是你弄的?”

    瞧他气势汹汹样子,小鸽子心里原本怕得紧,但见他捂着大包,有火没处撒,窝窝囊囊的模样,又觉滑稽好笑:“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这活王八还要咬人不成?”

    “臭丫头!”那大鼻子抡着膀子,似要发难:“今日不教训教训你,还当大爷们是吃干饭的。”

    那大鼻子本就生了个又红又大的酒糟鼻,现在头上那大包比他的鼻子还大,还红,就像一个人脸上长了两个鼻子似的。小鸽子笑他:“蛤蟆本就不吃干饭,至于你到底吃屎还是喝尿,我就管不着哩。”

    二人被她从头数落到脚,心中窝火,撸起袖子,一脸凶相,便要上来打骂。

    秦铁衣见状,心知要坏,小鸽子心里虽觉他们生活不易,兀自命苦,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当真想不通。不过,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挺了挺胸膛,道:“这位姑娘是为了救我才冒犯了二位大哥,二位若是愤怒难消,一并算在我头上,还望不要与这位姑娘计较。”

    此时,小鸽子忽然拉过秦铁衣,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与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说话间,已随手抄了地上两枚石子,扬手便发。

    石子奔着三角眼和大鼻子眉心便去,可二人机灵闪躲,一下避了过去,复又一脸阴沉,扬起拳头,逼近过来。

    昨夜,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秦铁衣身上,这才不慎着了小鸽子的道。如今早有防备,万不会再吃第二次亏。

    拳风虎虎,三角眼一拳已向秦铁衣招呼过来。那大鼻子一个箭步,便要去拿小鸽子肩头。

    小鸽子吓得大叫。

    秦铁衣已运起丹田之中一股混元真气,窥得二人拳势中破绽,左掌横敲,切中三角眼手腕;右掌回格,荡开大鼻子一掌。使得正是大风雷手入门三招之一“**纷飞”。

    这一招使得极漂亮,角度分毫不差,莫要说两个乞丐,小鸽子也着实吓一跳。

    他们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子,出手居然这般厉害。

    三角眼瞪大眼,揉着疼痛的手腕,道:“原来是个练家子的。”

    秦铁衣拱手向二人施礼:“诸多得罪,实属无奈,这里给二位大哥赔罪了,还望二位就此罢斗。”

    他们吃小鸽子的石子在先,又受秦铁衣拳脚在后,如今正是怒不可遏,如何还肯罢休?

    三角眼怪叫一声,一阵乱拳挥出,劈头盖脸抡了上来。大鼻子立时助拳过来,脚下横扫,踢的是秦铁衣脚踝。

    秦铁衣提起混元气,纵身避过大鼻子一脚。左掌由上而下,击中大鼻子肩头,使的是“疾风骤雨”。右掌斜刺三角眼拳影中心,正取他心口,这一招唤作“重云密布”。

    他年纪尚幼,内力不足,打在身上却也吃痛。

    两个乞丐但见在他手下过了三招,居然没讨得好处,当下发了狠。

    三角眼拦腰将他抱住。

    大鼻子正要挥拳击他面门,忽觉脑后一痛,伸手去摸,竟摸了满把鲜血,地上还有一枚带血石子。转过头去,只见小鸽子正做鬼脸:“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死丫头!”大鼻子眼见秦铁衣已被制住,转首便要去拿小鸽子。

    小鸽子何等鬼灵精,怎会被他拿住?脚底扯风,便要逃跑。不料,正踩上一块湿滑岩石,不慎跌倒。这一慢,已被大鼻子一把抓住脚踝,倒提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恨恨道:“这回看你往哪跑。”

    小鸽子小脸立刻红肿起来,眼眶更红,忍住就是不哭:“臭蛤蟆,死蛤蟆,放我下来……”嘴上虽不饶人,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却望向秦铁衣。

    秦铁衣心中急切,大叫一声:“放开她!”体内混元之气兀自爆发出来,硬生生挣开三角眼的钳制,掌中青芒氤氲,对着大鼻子隔空一掌击出。

    这一掌,赫然便是他一直窥而不得的大风雷手第四式“春雷乍响”!

    山坳中平地一声惊雷,当真如春雷横空一般,响彻天地。

    只见,青芒化作一道电光,正射中大鼻子脊背。

    大鼻子惨叫一声,身子向前倾倒下去,手因疼痛而颤抖,再也拿不住小鸽子。脊背中掌处,衣衫都已灼烂了,皮肤也是一片焦黄。

    三角眼骇呆,立时冲过去,扶起大鼻子便跑,不住说道:“这小子是妖怪……”

    秦铁衣也不追,木立在原地,仿佛被什么力量定住了身子。

    小鸽子惊魂未定,看着那两个乞丐仓皇逃窜的背影,又去瞧秦铁衣,方知自己总算得救,长吁一口气。站起身,缓缓走过去,拍了拍秦铁衣肩头,道:“傻蛋,没……没想到你竟这般厉害。我以前在村里也见过练武的,都不如你。”

    秦铁衣没有回应。

    小鸽子绕道他身前,这才发现秦铁衣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似乎早已失去意识。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柔声唤道:“傻蛋、傻蛋,你……你怎么了?”

    秦铁衣仍没有回应。

    方才他救人心切,强行使出当时老丁千叮万嘱,不让修炼的春雷乍响。如今体内真气倒流,自食恶果。只觉脑中昏沉,丹田剧痛,不由得眼前一黑,倒将下去。

第三十章 典发之恩

    在山深处,在水之滨,在一个远离红尘的树林里,搭着一间小小木屋。UU小说

    在你饱受忧患,经历苦难,出生入死,百战归来的时候,偷半日闲,到这木屋来,可以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或者什么事都不做,吹着山风,看着树林,随便要发呆多久都可以。

    如果你有这么样一间木屋,如果你有这么样一处世外桃源,你当然不愿别人来打扰。

    所以木屋一定是你的秘密,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有了危险或者受伤时,也可以躲到这里来。

    小鸽子就有这么样一间木屋,在山深处,在水之滨,在一个远离红尘的树林里。

    这是她的秘密,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现在她把秦铁衣带来了。

    木屋有两扇大大的窗子,一个小小的火炉。

    如果是夏天,她就会打开窗子,让来自远山、来自湖畔的风吹进窗户来,静静地呼吸着风中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如果是冬天,她就会在小小的火炉里生一堆旺旺的火,在火上架一个小小的铁锅,温一锅汤,静静地看着火焰闪动。

    这是她的世界,宁静的世界。

    现在她的世界已多了一个人。

    秦铁衣醒过来的时候,小鸽子就坐在床边,正把一勺汤药喂进他嘴里。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小鸽子的手颤抖,药也洒了出来。

    秦铁衣看着空荡的木屋,问道:“这是哪里?”

    小鸽子用袖子拭干适才不小心溅到他脸上的药汤,然后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除了我没人能找到这里来。”

    秦铁衣点点头,挣扎着想起身,顿觉全身一阵剧痛,体内经脉仿佛拧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小鸽子连忙扶他躺下:“别乱动,你的病还未好呢。”

    秦铁衣这才看清她的脸,只见她双颊印着泪痕未干,眼中满是倦意,原本扎起的小辫不见了,乌黑的头发散落耳畔,不由得心疼起来。转眼又看见床头随意放着几张油纸,里面还剩些草药残渣。心中好奇,问道:“这药哪里来的?”

    小鸽子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莫不是你偷来抢来的吧?”秦铁衣冷冷瞧着她。

    “当然不是!”小鸽子避开他的目光,舀起一勺汤药,又要喂过去。

    秦铁衣别过头去:“不是偷来抢来的,难道这药竟会自己生脚跑来?”

    小鸽子拿勺的手停在半空:“你喝不喝?”

    秦铁衣不去看她:“你不说清楚,我不喝。”

    小鸽子眼眶一红,道:“既你心里认定我是那偷鸡摸狗之辈,何故要来救我?”

    “你在破庙也曾救过我。”秦铁衣赌气,道:“现在我们互不相欠。”

    “好……”小鸽子站起身:“你爱吃不吃,病死你算了。”掷下木碗,便跑了出去。

    屋门“嘭”一声重重关上。

    秦铁衣这才回过头,但见屋内空荡,小鸽子已不知去向。不禁责怪自己,作甚发那么大脾气,说那样伤人的话。可一想到若吃了那偷盗而来的药,岂非有悖自小知习的礼教?

    他性子素来执拗,如今即使落难,也不愿失了气节。可想起小鸽子,心中不禁揣揣不安。刚想坐起身子,下床去寻,发力间,但觉剧痛又生,闷哼一声,昏睡过去。

    天色昏沉。

    小鸽子气鼓鼓的冲出木屋,奔出一段路,倚在道旁一株古木上,又是喘息,又是啜泣。自是气那秦铁衣不知好歹,也气自己没来由的做什么好人。

    哭声渐止,她抽动着哭红的小鼻子,忽然想到药已用完,秦铁衣的身子却不见好,当下转身向凤凰集方向走去。这时,仿佛忘了适才秦铁衣对她冷眼冷语,满心只担心他的病情。

    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终于到了集上。小鸽子穿过人流,直奔东街而去。

    东街是一条商街,各色铺面林立。

    小鸽子转过两个路口,在一间两开门的铺面前停下,却不是药铺,门楣匾额上镌刻“百归当”三个大字,居然是间当铺。

    她为了买药而来,却到当铺做什么?

    当铺掌柜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似乎认得小鸽子,见她到来,眯起一双本就小的可怜,一眯起来简直就像两颗黑豆的眼:“小姑娘,又来了?”

    小鸽子抬头瞧他,一下下点头。

    掌柜轻叹一声,仿佛并不是很想做她生意:“这回当什么,还是头发?”

    小鸽子摸着前几日用剪刀剪的凌乱的发梢,喃喃道:“除了头发,我也没什么可当……”

    掌柜道:“呐,做买卖讲个公道,咱们丑话说前头。前次,你头发尚长,当了五十文。如今已这般短了,我只能给你三十文。”

    小鸽子心中盘算,三十文抓副药已足够,应还有盈余,再买些果子蜜饯给他就药,说不定他便肯乖乖吃药了。满口答应:“成。”

    掌柜取了剪刀,又问:“还是你自己来?”

    小鸽子点头,接过剪刀。

    她虽只有七岁,却也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而且,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头发?她心中实在心疼的紧,可又不得不为,剪下一缕头发,便掉一滴眼泪,连那掌柜也瞧着心疼起来。最后,直将一头乌发剪到了根,只余睫毛般长短,露出青皮,哪里还像个女子,活脱一个男子模样。

    掌柜叹了口气,想这姑娘小小年纪便要典发换药,家里定有亲人害了重病。心中唏嘘,却也不好多问,径自收拾了碎发,予了小鸽子银钱。

    只是却不是说好的三十文,仍是五十文。

    小鸽子笑着道了谢,便急匆匆去了街角的药铺。换了药,挑了蜜饯,又买了些米粮,银钱已然用尽。正准备回去,刚好路过一间布庄,门口随意丢弃着染坏的碎布,扯过一段,包在头上,自是不愿让秦铁衣瞧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夜幕降临时,小鸽子才回到木屋。

    她见秦铁衣正在酣睡,甚是安心,悄步退出屋外。也顾不得先给自己弄口吃食,便在屋前支起火堆,准备煎药。抓药时,她已问了药铺坐堂,这药需文火慢煎,七碗水煎作一碗,期间火候不能大一分,也不能小一分。

    小鸽子不敢怠慢,生怕出了差子,损了药效。一整夜,眼睛直勾勾盯住火堆,不曾移开半刻,如此一夜无眠。待得第二日天色微亮,汤药方才煎成。

    她小心翼翼的拿木碗盛出汤药,忽听得屋内有轻咳之声,自是秦铁衣已转醒。端了药,取了蜜饯,推开了门。

    秦铁衣心中记挂小鸽子,如今见她进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小鸽子行到床沿坐下,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凉,然后道:“吃药吧。”

    秦铁衣望着她,迟迟不愿张嘴。

    小鸽子低下头:“你还是不肯吃?”

    秦铁衣道:“你若不说清楚这药的来路,我宁愿病死也不吃。”

    小鸽子见他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气色愈发差了,心知这病耽误不得。当下也不再隐瞒,将裹在头上的碎布取下。

    秦铁衣讶然道:“你、你的头发……”

    小鸽子眼眶通红,泪水已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床上,落在药里:“这药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而是我剪了头发,当了银钱换来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当铺掌柜……”忽想到他此刻卧病在床,无法前去考证,改口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亲铁衣一把握住她准备起誓的小手,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不由得落下泪来。一时间,将她之前因另有所图而救下自己,又对自己言语尖刻之事通通抛诸九霄云外,心中只记得她的好。颤声道:“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明缘由,对你恶言相向,伤害了你……”

    小鸽子作势生气,嘟起嘴,啜泣道:“你知道就好,你这傻蛋,有时候固执的就像一头大笨牛……”

    秦铁衣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你如此待我,却叫我如何回报你才好……”

    小鸽子破涕为笑:“古人说,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我就是要你受我的恩,欠我的情,用你的一辈子来还。”

    这句话自然没有“我要你与我一辈子在一起”这么样的爱意,他们都还太小,并没有成年男女之间的情愫。

    可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此和对方纠缠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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