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五十四 帝国战车还在前进,但也并非毫无波折
时间缓缓流逝,兴元六年四月,郭瑾亲自主持了皇太子郭承志的冠礼仪式。
郭鹏和曹兰一起出席了这场冠礼仪式,亲眼目睹他们的长孙长大成人,从此作为一个成年人行走在人世间。
而仅仅一个月之后,郭承志就与诸葛瑾的女儿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整个洛阳城张灯结彩,郭瑾为此甚至取消了当天晚上洛阳城的宵禁。
郭承志和诸葛氏的婚礼十分热闹,举办起来也花了不少钱,郭鹏难得的很开心,带着欢快的心情度过了这大喜的日子。
半个月之后,曹操病逝了。
郭鹏骤然闻讯,十分惊讶,曹兰更是直接晕倒在地,吓得郭鹏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曹操终究没有扛过这几乎无解的疾病。
据说大医馆曾经提出过一种治疗方案,是华佗主动提出来的。
他说,想要秉持着多年为士兵做外科手术的经验,为曹操也做一台外科手术。
但是这台手术并非是医治刀伤箭伤这种作用在人体其他部位的手术,而是在头部做手术。
从魏帝国建立以前到兴元六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外科手术的概念已经从军队里流传到了民间。
很多人都知道外科手术,知道这种需要用锋利的刀子切开肌肤进行治疗的方法。
从最开始的恐惧和不解到后来的渐渐了解,到如今,外科手术至少在城市里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所以一开始华佗说要给曹操做手术的时候,曹家人也没觉得什么,直到华佗说要把曹操的脑壳掀开,在脑袋里面动手术。
这可就把曹家人给吓坏了。
曹昂吓得不轻,曹丕脸色惨白,曹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从军队里请假赶回来看望父亲的曹彰指着华佗的鼻子就痛骂他是不是想要了他父亲的命。
华佗再三解释,说这也是外科手术的一种,身体既然可以开刀诊治,头颅自然也可以,只是要求更加严格,更加危险。
可是曹操的病本身已经很危险,没有药可以治愈,这种方法是他苦心钻研之后所得出的唯一方法,与其等死,不如一搏。
曹植和曹彰坚决反对,曹丕闭口不言,一向很有主见的丁夫人也慌了神,哭哭啼啼之外什么都做不出来。
到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了曹昂。
长兄如父,父亲失去了做主的能力,母亲哭的慌了神无法做主,那么曹昂就是实际上的话事人,曹氏的家主。
曹昂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若如华大医所说,此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家父性命难保,身为人子,我又如何能把父亲送到如此凶险的境地之中呢?”
华佗很失望,但还是继续劝说。
“此病症会有复发之时,眼下只是暂且平复,若下一次复发,可就真的不好说了,若进行治疗,或许还有康复的机会。”
曹昂内心痛苦挣扎,终究还是不敢背负这沉重如山的责任。
“若是治疗失败,父亲就不好了,若不治疗,父亲还能继续活,我只想让父亲活的更长久一些,华大医,我不能让父亲冒险。”
华佗无奈叹息,不再进行劝说的尝试。
于是不久之后,曹操再一次发病,这一次,他没有扛过去,终年六十六岁。
魏帝国仅存的一位三公级别的官员又一次病逝,这一回朝堂上的震动比之前蔡邕过世要大一些。
蔡邕名声大地位高,但终究没有什么权势,曹操却是实打实掌握了内阁权势十几年的高级官员,在朝中底蕴深厚,科举时代以前,也是有一些故吏为他奔走的。
科举时代到来,科举时代以前的门生故吏关系一次性清算完毕。
但是过往的一些情分大家还是记在心中,被曹操提携过的官员为数不少,之后贪慕曹操的权势主动接近他的也不少。
这些人都是广义上属于曹操的政治势力,曹操病逝了,于情于理他们也该来给曹操送别,同时见一见曹操的继承人曹昂。
当然,这时就没有前汉那种举主过世故吏戴孝的必要了,也没有把这层关系转移到下一代的必要,只是一种礼节性的告慰。
曹操没了,内阁首辅现在是满宠。
他们想要获得一样的政治地位,需要积极靠拢满宠,而不是继续靠拢无法把尊荣维持到第三代权力核心的曹氏。
更何况曹氏眼下最高职位的官员就是在内阁做辅臣的曹昂,至于曹昂什么时候能走到曹操的那个地步,可就不好说了。
大家来送一程,也算是全了之前曹操对他们的提携之恩。
曹操为官数十载,从前汉入魏,作为太上皇郭鹏的妻兄,与之从小就有好的关系。
后来加入郭魏政权,历任国相、郡守、州刺史、内阁首辅等官职,深耕郭魏官场二十余年,没有犯过大的政治错误,一路有惊无险的走下来,自有一份传奇的味道在里面。
能走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曹操的本领,是他的政治智慧,是他谨小慎微的处事态度。
他在地方安定百姓,为冀州战后的平复立功很大,在中央执掌内阁大权,为魏帝国政令通达立下很大功劳,总体来说,是一个优秀的官员。
于是太上皇郭鹏和皇帝郭瑾携带家人一起参加了曹操的葬礼,之后太上皇郭鹏亲自给曹操拟定谥号,谥曰【敬】。
曹操的政治遗产大部分都归属了曹昂,其他的被他的几个儿子均分,曹丕和曹植得到了职位的升迁,曹彰也得到了军职的提升。
不过对于曹家的几个孩子来说,或许曹操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没能在曹操在世的时候赶回来的曹冲之而言,或许更是如此。
曹冲之接到曹昂的信件之后就紧赶慢赶的往回赶,他当时正在罗马首都,一路往回赶。
本来时间是够的,结果不幸遇到了海上风暴,船只在印度地区搁浅,幸亏得到了郭珺的帮助才得以重新上路,但是耽误了时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曹操已经在谯县老家安葬了。
曹冲之只能对着父亲的坟墓痛哭出声,哭到昏厥也不能抚平心中的遗憾与伤痛。
他决定为父亲守孝三年,结草为庐,穿布衣,吃素食,不饮酒,不作乐,以此弥补自己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的错误。
虽然说科举时代之后,守孝这种事情已经不再有任何政治上的利益,但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曹冲之是出于纯粹的孝心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丁夫人因为过度悲伤,从曹操下葬之后就生病了,缠绵在病床上,让曹昂心神不宁。
曹昂只能上表向郭瑾请求让他在家里侍奉母亲,他实在是不能放任母亲在病床上而忙于公务。
郭瑾答应了曹昂的请求,让曹昂的副手暂时接替曹昂的工作,给曹昂一段时间的休假。
除了曹家遭遇这样的变故,曹兰也十分伤心,为了曹操的去世病了一场,让郭鹏十分紧张。
他日日守在曹兰的身边不离开,亲自给她煎药、喂药,守在她身边伺候她吃饭睡觉,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
曹兰的病终究还是治愈了,郭鹏长长松了口气。
这些事情好一顿折腾,等折腾完,时间也来到了兴元七年。
期间郭瑾特意找曹冲之做了一番谈话,得知此时此刻罗马帝国正在内战的边缘徘徊。
皇帝卡拉卡拉通过军事威望获得了更大的权力,并且亲自掌握了近卫军,开始向地方要权,要学习魏帝国搞中央集权,要把地方行省的财政和军事大权收到皇帝手里。
这哪里能让地方答应呢?
于是皇帝和地方行高官官们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斗争,你来我往,拳脚相加,眼看着政治矛盾无法调和,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了。
这段过程之中魏帝国外交人员和商业人员作为重要的调和势力还参与过双方的谈判。
也正因为魏帝国商业力量的存在,所以双方投鼠忌器,勉强进行了一些政治上的妥协,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监督权力交给皇帝之类的。
但是卡拉卡拉并不满足,接连获得了几次镇压叛乱战争的胜利之后,他的野心越发的膨胀,开始要求更多的权力。
他采取了往地方派遣更多忠于他本人的官员的方式争夺权力。
地方军头们渐渐不能忍受的皇帝的诸多无理要求和夺权行为,双方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战乱一触即发。
因为涉及到了军头们的核心利益,商业利益与之相比也就不能算做多么重要的利益了。
魏国的外交使馆和商人们对此无能为力,无论怎么找人斡旋都没用,曹冲之作为卡拉卡拉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没用。
卡拉卡拉皇帝是哑巴吃秤砣铁了心,就是要搞。
鬼知道之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但是不管罗马帝国怎么乱,魏帝国的政局始终是安稳的,君臣和睦,安定团结,大体上没有什么波澜,帝国战车不断地向前进。
当然,前进的过程之中,也不是没有一些小小的波折。
兴元七年二月,幽州传来消息。
张飞去世了。
一千五百五十五 我又该回到哪里去呢?
张飞去世了?
郭鹏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意外,觉得张飞怎么可能死掉呢?
那个家伙多有活力?
整日里活蹦乱跳,身上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吵吵嚷嚷着要上战场打仗。
后来他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张飞犯了最大的忌讳,触碰到了郭瑾的底线,只要郭瑾做一天的皇帝,张飞就是一天的反面教材,谁都无法让他重返军队、重返战场。
皇帝需要一个反面教材震慑人心,让他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郭鹏对此也无能为力。
张飞只能在无尽的抑郁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然后他就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安安静静。
不过这样死去,总比被两个部下砍了脑袋要好,至少是正常的去世,而不是横死,连尸体都不全。
好歹能安然下葬。
张飞的去世没有在朝中掀起什么浪花,因为他淡出军界的确挺久,有什么势力也散的七七八八。
他的儿子张苞和张绍目前在军队里只是中层军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彩的地方,也没有积累什么太大的战功。
郭瑾得知以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因为张飞是太上皇旧部,为魏帝国的建立立下功劳,所以给予了一定的哀荣。
比如赏赐银钱,赏赐土地,赏赐布匹、丝绸,然后把张飞的爵位交给了长子张苞,并且亲自为张飞拟定了谥号,谥曰【靖】。
这并不是美谥,只能算中谥。
郭瑾甚至想要给张飞一个【厉】或者【僖】的恶谥,但是考虑到郭鹏的看法,还有张飞的开国之功,他勉强给了中谥。
作为一个犯了错误的污点将军,能有谥号,就已经说明这是皇帝的特别开恩了,在谁面前都能说得过去。
老将关羽因为张飞的故去非常悲伤,垂泪连连,他上表请求皇帝郭瑾允许他亲自前往奔丧,以全数十年兄弟情谊。
郭瑾思虑片刻,允许了。
关羽得以奔丧,并且在奔丧之后向朝廷乞骸骨,请求辞职,郭瑾予以许可,让关羽荣耀归乡,结束一生征战与辛劳。
除了关羽之外,还有张辽也为此事感到悲痛,他想起当年战场上结下的情谊,便为张家送去了一些悼念的礼品,派自己的次子张青笛前去吊唁。
财政部右侍郎诸葛亮念及当年在北庭都护府的同僚关系,派长子诸葛乔前往吊唁。
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关心张飞的故去。
郭鹏冷眼旁观这人世间,深深叹了口气。
他思来想去,最后以张飞故主的身份为张飞写下了【万人敌】三个字,托人送给张飞的长子张苞。
张苞接到了郭鹏的字,泪流满面,面向洛阳皇宫方向垂泪跪拜。
这件事情所引发的唯一结果,就是卫军大将军赵云的请辞。
赵云以老迈无力,向皇帝郭瑾请辞卫军大将军之位,上陈情表乞骸骨,愿归乡颐养天年,请求皇帝垂怜,答应他的请求。
时人都认为是张飞的去世刺激了赵云。
卫军大将军早已是被架空的职位,赵云只有荣誉性质的权势,早已没了实权,所以他的离开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有鉴于此,郭瑾答应了他的请求,与他三辞三请之后,答应了赵云的请辞。
准许赵云以退休的名义离开洛阳回到家乡,颐养天年,享有一切退休官员的待遇。
为了表彰赵云的功劳,郭瑾晋升他的军衔为大将军,与早已退休的大将军曹仁一样,成为魏军最高军衔拥有者。
然后赏赐良田、宅邸、银钱,增加食邑,并前封九千一百户。
赵云辞良田,辞增加食邑,只收下其他赏赐和荣誉性的称号,收拾了一下,准备归乡。
归乡之前,郭鹏召见了赵云。
就在他最喜欢的小亭子里,和赵云并排坐着,看着面前的小池塘,吹着微风。
“子龙啊,还记得你与我初次相见吗?”
“记得,那是中平二年,太上皇还在幽州做护乌丸校尉的时候,对外募兵,我与乡人得知了太上皇的威名,心向往之,于是集体前来参军,就此跟随太上皇。”
赵云开口道:“承蒙太上皇厚爱,臣一参军,就成为太上皇的亲兵,太上皇让臣读书明理,让臣学会了带兵打仗,臣能走到今日,全赖太上皇的信任与栽培。”
郭鹏笑了笑,摆了摆手。
“我信任和栽培的人多了去了,能走到最后的,只有你,这如何不是你自己努力得结果呢?只是这样一想,真快啊,一转眼就……三十七年了,子龙,三十七年了啊。”
赵云也笑了出来。
“是,三十七年,恍若一瞬间,臣与太上皇,都老了,上不了马提不动刀了。”
“三十七年,三十七年……”
郭鹏忽然伸手紧紧握住了赵云的手,抿着嘴唇,眼圈泛红。
“子龙,今后在家里,要多注意休息,每年不要忘了让大医馆的人给你检查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要说,万万不可讳疾忌医,懂吗?”
郭鹏的声音有些颤抖,赵云鼻子一酸,随即咬住了嘴唇,强忍着情绪的决堤。
“臣记住了。”
“记住就好,记住就好。”
郭鹏吸了吸鼻子,犹豫片刻,松开了手。
“回去吧,你也很久没有回家乡了,人总是要回家乡的,落叶归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去吧。”
“……”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子,走到郭鹏身后,跪下来,向郭鹏行了最后一次大礼。
“臣,赵云,遵旨,愿吾皇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而后赵云缓缓站起身子,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离开了泰山殿,离开了皇宫,离开了洛阳,回家去了。
郭鹏没有回头,一直望着空荡荡的池塘,孤零零的坐在那儿,没有起身。
蔡邕回陈留了。
曹操回谯县了。
张飞回涿郡了。
赵云回常山了。
他们都回去了。
我呢?
我又该回到哪里去呢?
郭鹏苦苦思索,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剩下的那一只孤魂野鬼究竟该回到什么地方去。
还能回到来时的地方吗?
郭鹏并不知道。
他只是感觉差不多到了时候了。
他们那一批在汉末乱世纵横驰骋的英雄人物们都差不多到了该辞别历史舞台的时候了。
时间差不多了,岁数差不多了。
英雄老迈,早已不复当年勇,未来是年轻人的,不是他们这群老朽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们这群乱世走出来的老家伙们享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盛世,的确,也是时候该把屁股底下的权位交出来,让给后来者,让后来者继续他们的潇洒了。
历史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哪怕这里是就是他们所创造的。
曹兰远远看着郭鹏孤单的背影,默默走上前去,坐在了郭鹏的身边,把郭鹏的一只手用双手握住,靠在了郭鹏的肩膀上,没有出声。
一千五百五十六 郭鹏失去了仅有的半个知心人
结束乱世的一代人已经走向终场,这是郭鹏的预感。
仿佛老天也要顺应着郭鹏的预感似的,兴元八年年初,程昱去世了。
程昱终究没有活过郭鹏,一场春雨之后,程昱患了风寒,不到十天,人就没了。
郭鹏都没有反应过来。
郭鹏在程昱刚生病的时候去看了他一次,过了几日还听着大医馆的人说程昱正在转好,正准备再去探望他一次,结果没几天,人没了。
郭鹏盯着程昱的尸体愣了许久,才意识到程昱是真的没了。
然后他发火了。
在大医馆又是摔又是砸,把大医馆砸得一塌糊涂,痛骂大医馆的医生都是群尸位素餐的庸医,废物,养他们还不如养一群猪。
“把仲德还给我!还给我!不然我让你们偿命!偿命!!!”
郭鹏涨红了脸,攥着华佗的衣领子红着眼睛愤怒的嘶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要杀掉大医馆所有的“庸医”为程昱偿命。
退位以来,郭鹏还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大医馆全体医者被他的怒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头都不敢抬。
郭瑾也不敢去劝说,只能请出曹兰。
最后还是曹兰赶来了大医馆,把盛怒之中的郭鹏带走了。
郭鹏被曹兰带着回到了泰山殿,瘫坐在床铺上好一会儿,然后就抱着曹兰痛哭失声。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和我说,等病好了,还要再帮我办一场大案……他说他查到了又有人在贩私盐,他要狠狠办一场大案……这才几天?几天?他怎么就没了呢?”
郭鹏紧紧抱着曹兰,哭的一塌糊涂。
哭的不像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倒像是个六岁的孩子似的。
程昱是他的半个知心人,是他仅有的半个知心人,程昱没了,他失去了仅有的半个知心人。
无论他怎么哭,也哭不回程昱的命。
兴元八年三月,司隶校尉程昱因病去世,享年八十三岁。
太上皇郭鹏亲自吊唁,抱棺痛哭,连续三天守在程府不愿离去。
直到程昱的棺木将要运离洛阳、回到他的家乡东阿县安葬的时候,郭鹏还是不愿意离开。
他亲自跟着程昱的棺木,把程昱的棺木送出了洛阳城,又站在洛阳城的城墙上远远望着程昱的棺木渐渐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郭鹏亲自为程昱拟定谥号为【贞】,赠太师之位,以三公之礼下葬。
又因为程昱的特殊处境,郭鹏嘱咐郭瑾,动用临淄营的力量,把程昱的所有族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往郭珺的西蜀国,令他们改名换姓,从此生活在西蜀国,不要提及他们是程昱的后人。
程昱去世了,一直以来强势镇压群臣不轨之心的雪亮法刀没了。
虽然因为太上皇郭鹏的哀伤,没有人敢于公开的欢庆,生怕撞上郭鹏的霉头从而被他宰掉。
但是不知多少人都在心里欢庆。
欢庆这个可怕的家伙终于死了,他们终于不用每过一阵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干的事情被发觉,然后被杀掉。
郭瑾综合考察了程昱的部下们,选择了程昱原先的重要助手法正担任第二任司隶校尉。
根据他的考察,他发现法正气量狭小,锱铢必较,是一个典型的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之人,这样的人最适合坐在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上。
郭鹏的程昱死了,但是司隶校尉不能没有人选。
郭瑾选出了自己的“程昱”。
法正就任以后,似乎是为了向皇帝展示他并不比程昱要差,于是立刻就程昱之前调查的私盐贩售案展开了调查。
他派出很多人四下里调查,目标直指诸葛亮兼管的盐务司。
似乎想要用对诸葛亮的攻击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表示自己不畏惧诸葛氏背后的任何政治网络,只忠心于皇帝郭瑾一人。
诸葛亮上表给郭瑾,对此事进行了一番解释,并且说到了最核心的问题——只要有专卖,必有贪腐,必有私盐。
抓可以,但是抓不完。
诸葛亮兼管盐政数年,已经很大程度上革新了盐政弊端,增加了盐务收入。
但是与此同时,他多次上表给郭瑾,称盐务问题并非是反腐就能解决的,若要解决,必须下大决心。
要对盐铁专卖的局面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变,如此才能改变贩私盐屡禁不止的局面。
郭瑾知道诸葛亮已经尽其所能把盐务做到最好,但是至于要不要改变盐铁专卖的局面,他还在犹豫之中。
他在犹豫的时候,法正就已经掀起了对这一轮私盐贩售的打击,急切地想要立功。
诸葛亮再次上表,请皇帝做出决断,至少一点一点的放款对盐务的控制,否则总是这样打打杀杀不是办法,盐务收入在魏帝国的财政收入组成之中虽然不小,但也不是最为必要的那一个。
为此,朝堂上争议之声颇大,不少人觉得这是诸葛亮在试图撇清自己和盐政弊端的关联,用心险恶。
新的一轮政治斗争近在眼前,而这一切,郭鹏已经毫不在意了。
蔡邕的死像一个预告,开启了随他打天下的老人们逐渐离世的进程,短短数年,很多老臣相继离世。
这个势头一经开启,就绝对不会停下。
程昱没了,没过几个月,田丰也没了。
田丰比程昱年轻,但是常年在云州那种地方工作生活,过于劳累,体质不佳,虽然之后调任洛阳,但是身体一直都不好。
兴元八年年末,田丰染上疾病,未能治愈,病逝于洛阳。
这对冤家一个年初,一个年末,相继离世,郭鹏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账没有算完,要赶着到那边去算账。
想了想,郭鹏也觉得好笑。
虽然他们都没了,但至少在那边,两人不愁没有人作伴,在那边也可以继续争斗,没有他捣乱,两人可以尽情的你来我往,斗个欢快。
一定是这样的吧……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个人的死亡并不代表什么,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世界末日。
同样发生在兴元八年的还有郭鹏的儿子郭珩外出封国,以及罗马内战的正式开始。
罗马内战不是魏帝国可以干预的,但是双方都保持了理智,对于魏帝国的外交官员和商队给与了最大程度上的保护。
尽管如此,在罗马内战进行的这段时间里,魏帝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必然受到影响。
但是对此,魏帝国早已有了应对经验,各方准备有条不紊的展开,加上对西蜀国和南吴国的贸易火热展开,必然不会造成当年西北二州三府那样的危机。
在郭鹏规划之中,西秦国在镇西都护府往西,哈萨克斯坦的西部,往西走能走到伏尔加河流域,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与回旋余地。
有魏帝国一路往西的开拓,镇西都护府的建设成功对于西秦国的建设还是有积极意义的,他们一路往西出发去建国,可以通过西域的丝绸商路给予充分的支援和帮助。
而且郭瑾还有一些私心。
让郭珩出发建立西秦国,除却朝廷管理给与的支援之外,他一定还是需要很多其他的物资,要订购的话,自然就需要通过西域的途径。
如此,不仅可以把西北商业重新拉起来,还能通过税收回点血,不至于总是把大量资金投给封国,而无法从封国身上得到什么收益。
通过对郭珺建立的西蜀国的“援助”,郭瑾尝到了甜头。
他知道,郭鹏规定的无偿援助之外,封国们还需要很多其他的援助,这些援助不在无偿援助的范围之内。
需要的话,就算是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
大家做下来谈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吗?
郭瑾把内廷相关官员派驻到西蜀国,通过和郭珺的直接联系,敲定郭珺需要的各项物资,郭珺会用钱或者当地的一些矿产、特产来购买,魏帝国则负责用船只把这些物资运抵西蜀国。
如此一来,就实现了双方的商业互通。
随着郭珺不断在印度大陆实现军事胜利,不断地战胜当地土著、吞并他们的土地以扩大势力范围,他所拥有的财富也不断增加,需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郭瑾和郭珺兄弟两人就通过这种额外的贸易进行交流,郭珺的扩张红利也有一部分被郭瑾吞下了肚。
郭珺那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战争获取的大量土著青壮男女,所以很多物资也是用这些本地土著交换的。
一船一船的土著奴隶被运送到魏帝国参与江南大开发的辛苦劳作,一船又一船的物资也通过魏帝国的港口被输送到西蜀公国,让郭珺拥有更强的实力。
这是大家的双赢,输家是当地土著。
之后这样的模式还复制到了郭琼的南吴国,效果一样很好。
南吴国有巨大的水利建设需求和毁林开荒需求,对猛火油和工程人才的需求很大。
除却无偿援助之外,郭瑾通过这两点和南吴国做生意,做的也是风生水起,也能捞到很多劳动力回来。
当然,郭琼目前还在起家阶段,郭珺都已经在扩张阶段了,还是和郭珺生意赚得多。
一千五百五十七 淮河上冻了
郭珺如今的势力范围大约已经有一个扬州那么大了。
多年扩张之下,让他统治着超过六百万的土著居民和七十万左右魏人,拥有常备军队约四万人。
不仅如此,他还在摸索中建立了一套制度。
一套方便让少数人成为统治集团统治多数人的邪恶制度。
首先,让魏人高高在上成为一等公民,享有种种特权,比如受教育权、考试权,还有经济上的利益。
于是魏人群体对他拥有最强的向心力和忠诚,紧紧团结在他的周围,而他的主要官员和军队就来源于此。
其次,早期主动投降合作的土著居民们成为西蜀国的二等公民。
这一部分土著居民包括注辇国、哲罗国等早期和郭珺接触的国家之中的带路党、原先的权贵们。
在郭珺消灭哲罗国注辇国等国家的时候,他们主动投降、带路,甚至反戈一击,促成了母国的崩塌。
因为他们的合作让郭珺成功吞并他们的母国,从而得到了这样的地位。
除了魏人之外,他们就是最高贵的阶层,他们也拥有一系列的特权。
比如可以当中低级官吏,可以加入统治阶级,子弟可以参军,享有和魏人士兵一样的待遇,甚至可以和魏人通婚,还能和魏人一起剥削压迫下面的层级。
可以说是最欢迎也是最愿意接受魏人统治的一群人,为了郭珺的统治,为了西蜀国政权,他们可谓是殚精竭虑。
接下来就是那些后续兼并战争之中先后投降没有主动对抗的本地土著。
抵抗者失败之后,这些人看到了魏军的强大,他们畏惧,不敢对抗,于是主动放下武器投降,算是功劳。
但是因为投降的时间比较晚,没赶上二等公民们带路的热潮,所以只能屈居三等公民。
这群人人数最多,作为三等公民,也有一定的人身权利。
他们基本上都是务农者,承担赋税和重要的徭役,同时也可以作为魏军的仆从军和辅兵出征,立下一定的功劳,享有一定的权利。
但是他们不能和一二等公民通婚,也不能接受教育,更不能当官,没有上升途径,只能一辈子生产、工作,当工具人。
尽管如此,他们的地位一样比下面的层级要高。
剩下的基本上就是贱民了。
他们在郭珺的征服战争中进行了抵抗,努力战斗,不投降,对魏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所以没有被宽恕的可能。
抵抗失败之后,这群人和他们的后代、追随者全部被打为贱民,成为最低贱的人群。
这些人被剥夺一切人身权利,活的如猪狗一般,苦苦劳作,被残酷的剥削和压迫,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什么地方。
和四十年前东汉帝国治理下的普通农民一模一样。
不过就算是这群人之中,根据抵抗烈度的高低程度,郭珺还人为给他们划分了层次等级,在第四等的贱民之中还划分出三个层级。
不同的层级对应的劳动责任不同。
相对较高的层级可以从事一些较为轻松的活计,比如为高等层次服务,进入权贵之家做做家政之类的。
下等的则是脏活累活苦活要命的活儿无处不做,采矿啊苦力啊之类,他们是主要的劳动力。
为了进一步监督、压榨他们,郭珺还专门从贱民之中的前两个层级选人监督管理,稍有问题,就把他们也打入最底层的下等人。
这一套规则相当的狡猾、残酷、卑劣、肮脏。
但是不得不说,这很有效果。
魏人数量很少,若不纳入本地人协助统治,说不准什么时候政权就要被推翻了。
为了不让他们联合起来进行暴动以影响西蜀国的稳定,郭珺在摸索中建立了这样的统治秩序。
通过学习郭鹏对付降民们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确保魏人的统治地位不动摇,郭珺思虑良久,亲自观察民情,甚至参考了这帮人原先的生活形态,定下了这一统治秩序。
郭珺给七十万魏人建立了学校,吸纳所有适龄人进入学校学习,同时也接纳二等公民们的子女进入学校,和魏人一起学习。
让他们说汉话,学汉字,穿汉服,通婚,吃一样的食物,用一样的餐具,生活习惯全面汉化。
一系列的特权待遇让他们自我感觉高高在上,很快成为精神魏人,转而协助郭珺的统治集团,帮助他们统治、压迫土著们。
这不仅缩减了郭珺需要付出的统治成本,还增加了他的统治收益。
而为了消灭土著们可能进行的反抗,一旦什么地方发生暴乱,则立刻出兵镇压。
然后把主要组织者杀掉,剩下的参与者全部装船卖到魏国本土去消化掉。
不仅缓解了矛盾,还能赚钱——魏帝国本土需要的劳动力数量实在是很大。
统治秩序定下之后,郭珺还特意写信询问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他的这套规则里还有什么漏洞。
郭瑾看了以后叹为观止,认为这样一来,西蜀国的稳定和扩张将相对容易,魏人的地位也能得到很好的保障。
通过对母国的联络和学习,确保一二等公民在武力和智力上的优势,断绝下层通过教育获得提升的可能,封死教育途径,采取愚民弱民之策,把他们变成单纯的生产工具。
如此一层压着一层,一层想要做点什么,只能针对上一层,而无法针对最顶层的统治者,因为他们无法触碰到。
郭瑾把郭珺的信拿去给郭鹏看,郭鹏看了以后有点吃惊。
他可没有特意传授这种统治方法给郭珺,看起来,这似乎是郭珺自己自发领会的统治艺术。
统治也是一门艺术,有人掌握得好,有人掌握的不好。
很显然,至少郭某人的这个儿子自行领悟了少数对多数有效的统治方式,日不落帝国崩塌之前,用这种方式给当地注入华夏基因,等数百年以后,这里,可就真的深深地打上华夏的烙印了。
郭珺的方法值得借鉴,于是郭鹏让郭瑾写信给当时正在艰难开拓的郭琼,告知他统治的艺术,打算让他也学一学这一类艺术。
郭瑾对此很有感触。
“父亲让弟弟们外出封国建立基业,是真的担心我魏也会出现前汉的问题,让百姓没有生路,从而可以坐船出海求生吗?”
郭鹏点头。
“当然,或许说,是一定。”
郭瑾有点不开心。
“父亲以为,魏国交到儿子手上,是一种错误吗?”
“交到谁的手上都一样,交给你还相对好一些,阿瑾,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做好你能做的事情,把权力传承给下一代,就够了。”
郭鹏面色淡然,毫无情绪波动。
“父亲为魏国准备的一切,儿子都在尽力夯实、维护,父亲不允许地方出现豪强势力,儿子努力抑制,绝不姑息,父亲厌恶贪腐,儿子努力惩治贪腐,绝不留情,魏国才有如今的繁盛。
父亲眼见盛世,为何能说出此等丧气的话?这是父亲您建立的基业,您创立的魏国,您难道不想魏国基业千秋万代,永远传承下去吗?父亲,儿子不懂。”
郭瑾大声的询问自己的父亲,倾诉心中的不满。
郭鹏叹了口气。
“哪里有万世之国呢?皇帝啊,上一个万世之国,已经二世而亡了,你想让魏国二世而亡吗?”
郭鹏用郭瑾自己的问题反问郭瑾,郭瑾顿时无言以对。
“儿子竭尽全力,魏国也会亡吗?”
“你竭尽全力,承志竭尽全力,承志的儿子竭尽全力,承志的孙子呢?孙子的孙子呢?我魏帝王世世代代,永远都是英明神武吗?”
郭鹏摇头道:“皇帝,走这条路,就不要想着千秋万代,把自己该做好的事情做好,把该送出去的送出去,就够了,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下一次长安城二月桃花开之时,魏国还在。”
下一次长安城二月桃花开之时?
郭瑾不明白郭鹏的意思,他只知道,什么时候长安城开过二月桃花?
但是他回去以后细细的思考了一阵,还是找来了郭珩,与他商议一阵,然后颁布命令,决定把郭珩送走,送去他的西秦国。
其他几个郭氏子弟建国都没有太大的风险,但是郭珩建立西秦国,风险不小。
郭瑾带他看了地图,把中亚地区那个正在逐渐成型的庞然大物指给了他看。
“这是波斯国,安息国已经亡了,末代君主已死,有一将军趁乱世而起,杀死安息国末代君主,取而代之,建国波斯,大势已成,观其势,不亚于安息国。
数年前,我派遣人员赶赴波斯与之联络,与波斯国建立往来,波斯国答应与我通商,数年来,已有些许商人来到西域,恢复通商,此番你外出封国,要注意,尽量不要和波斯国有什么矛盾。”
郭珩看着地图,眉头紧皱。
“兄长,我若外出封国,波斯国会不会认为咱们想要两路夹击他们?”
郭瑾摇头。
“你尽管向西去,尽量不要往南,往西便好,我派人侦查过当地,有广袤平原,可供你发展,短时间内也不会和波斯国有什么矛盾,波斯国本身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国家初立,要处理的事情有多少我是清楚的,他们不敢贸然与我为敌,否则我必然叫他吃点苦头,你尽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
郭珩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点头答应,随后,便开始准备外出封国。
郭鹏在郭珩离开之前见了他一面,没多说什么,只说了让他注意身体,若有战事不要贪功冒进,若遇失败也不要灰心丧气。
郭珩很失望的表情,似乎没有从郭鹏嘴里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话语,但是郭鹏并没有多说什么。
郭鹏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事,有人离开,就有人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兴元九年正月,郭承志的长子诞生了。
郭鹏非常高兴,亲自去看望自己的重孙,把自己最常佩戴的一块玉送给了他,还亲自给他起了一个【小虎】的小名,希望他可以像小老虎一样成长的威猛壮硕。
新生命的到来让郭鹏和曹兰都非常高兴,隔三差五就去郭承志的宫里看望重孙,喜不自胜。
升级做了爷爷的郭瑾也为此感到些许的放松。
有了这件开心的事情,或许能冲淡郭鹏一直以来的低落情绪,对于他的身体也有好处。
前些日子因为过于悲伤,郭鹏病了一阵,让郭瑾十分紧张,好在很快就治愈了。
大医馆的人连连称赞郭鹏身体强壮,说他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郭鹏却很不待见大医馆的人,对他们没有好脸色,很快就把他们赶走了——程昱去世以后,郭鹏一直都很不待见大医馆的人。
话虽如此,郭鹏的身体尚且还过得去。
郭瑾于是可以全身心投入政务之中,一边推进货币改革的事情,一边思考对盐铁专卖的局面该不该做出改变。
程昱去世以后,郭鹏完全丧失了对政治的兴趣,郭瑾的求助他一概不发表言论,让他自己解决。
至于学部,每一项工作布置下去都需要很长时间去落实,并不需要郭鹏时时刻刻都盯着。
他现在把兴趣转移到了农业部门,尤其是农具和肥料研发的部门,时不时就往这些地方跑,搞得这两个部门的官员总是很紧张,不知道太上皇到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郭瑾也有些疑惑,不知道郭鹏天天往这些地方跑是为什么。
郭鹏一脸【你完全不懂】的表情指着郭瑾的脑子。
“你啊,尽管玩弄你的权术好了,跟你说,你再怎么玩弄权术,也比不过这些东西能给你带来的收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不仅要让大家吃饱,还要让粮食有更多更大量的富余才可以啊。”
郭瑾不明白郭鹏为什么这样说,很多朝臣也不明白,权当郭鹏是一时兴起,没当回事儿。
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兴元九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寒潮来的比往年要早,以至于一些靠北边的地区的粮食产量受到了影响。
秋收之后,河北北部地区一些郡县向朝廷报告这个事情,引起了农部尚书诸葛瑾的注意。
他思来想去有些忧虑,上报郭瑾,言及粮食产量降低,河北北部地区粮价可能会有波动,必要时希望可以动用仓储平抑粮价。
郭瑾正在忙着货币改革的最后推进工作,便下旨让诸葛瑾相机而为。
诸葛瑾于是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
到了十一月末,天气更加寒冷,十二月初一,徐州刺史向朝廷上报了一个很令人惊讶的消息——淮河封冻。
不只是淮河,淮河附近的一些支流也相继上冻,大运河部分河段也上冻,冰层较为结实,已经影响了一些公务船只和商业用船。
徐州刺史正在组织人力物力对上冻的河面进行破冰,以确保公务船只和商业船只的通行顺利。
消息传来,整个洛阳朝廷的高官们都惊讶了。
淮河位于两淮地区,一向温暖湿润,北方河流上冻倒是常事,可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淮河能上冻。
怎么突然之间淮河上冻了?
郭瑾听说这件事情以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货币改革工作,召开了国务会议,讨论这一不同寻常的现象。
群臣碰头之后,互相商议此事,觉得情况不对劲,往年都是北方河流上冻,更冷一些也就是中原地区部分河流上冻,从未听说过淮河上冻的消息,可是如今,淮河上冻了。
一些官员忽然冒出了天人感应的思想,看向了面色不佳的皇帝郭瑾,想说些什么,但是犹豫再三,没敢说。
先观望一下。
这一观望,就叫诸葛瑾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延德三年四年间朝廷关于大运河的大争论。
“陛下,淮河上冻,加之今年河北地区部分州县粮食减产,臣以为,这不是偶然。”
诸葛瑾站了起来首先发言。
郭瑾眉头一皱。
“你是说,这种情况不会就此终结,不是仅此一年,而是……”
“未来数年,可能年年如此。”
诸葛瑾环视了一圈目瞪口呆的同僚们,开口道:“诸位可还记得延德二年六月,太上皇下令时任内阁首辅曹公研究大运河开建事宜时所下的诏令?”
诸葛瑾这一说,群臣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想起了当年争论非常激烈的大运河之争。
郭瑾也想起来了。
当年,郭鹏说开建大运河,群臣都以为这是劳民伤财的举措,根本没有必要。
郭鹏却坚持要这样做,他认为天气正在不断变冷,不用多少年,寒冷就会影响到北中国的粮食产量,导致粮食大规模减产。
到时候如果没有可靠的渠道运输南方粮食到北方,以北方的人口基数,必然会造成缺粮少粮的情况,乃至于出现饥荒。
而一般的道路运量有限,损耗比较大,根本不足以支撑北方巨大的粮食缺口,所以务必要修建一条可靠的水道。
以水道的巨大运力完成南粮北运的大工程,确保北方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
当时朝臣都觉得郭鹏这是异想天开,阻力很大。
但是郭鹏力排众议,要求执行,以他的权力强制要求朝廷开建大运河,于是延德五年,大运河正式开工。
大运河的开工不仅为南粮北运做了工作,也方便中原人口迁移到江南地区。
但是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方便南粮北运,为了对抗气候变迁。
当年郭鹏曾经在朝会上说过一句话。
当年正好参与到这次会议之中的诸葛瑾记得。
“当初,太上皇还曾说过,有朝一日淮河封冻,你们就知道这条运河到底有什么用处了。”
然后整场国务会议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中。
大约一炷香左右吧,皇帝郭瑾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上皇早在二十年前就看到今天了。”
魏帝国的精英们无言以对,纷纷都感觉到了震撼、不可思议。
魏帝国居然真的有了淮河上冻的这一天。
没什么好说的了,郭瑾立刻在国务会议上宣布大家要做三件事情。
第一,在气候危机还没有完全爆发之前,利用大运河尽可能多的把南边多余的粮食往北边运输,运输到河北地区,运到幽州并州平州地区。
第二,这些地区要广泛建立更多的粮食仓库,尽可能多的屯粮,以备粮食大范围减产的时候,这些地区的仓储粮食可以派上用场。
第三,加速推进河北、中原地区的人口向江南、岭南地区的转移工作,加大力度,设置标准,用更高力度的优惠政策进行劝诱。
工作布置完毕,需要有人去执行。
郭瑾为了更好的推进这些工作,把南书房定义为了专门处理这三件事情的集中办公室,调动各部门精英干吏授予南书房侍读的身份,在南书房行走。
又为了统筹各方面的工作,郭瑾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能力极强的老一辈官吏身上。
最终,他再次选定老臣郭嘉作为一群南书房侍读的头头,授予南书房总裁这样一个临时工性质的职位。
专门负责处理相关政务,并且向郭瑾进行专项汇报。
为了确保文武分治的局面,郭瑾还专门把他参谋台的职位拿掉了,让他在内阁挂了一个次辅的职位,由军事参谋官转任文职。
然后顺理成章的授予南书房总裁的临时职位。
郭嘉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得知以后当场愣住。
因为当年他也问过郭鹏为什么要做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郭鹏说等到淮河有一天上冻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了。
现在淮河上冻了,郭嘉也知道为什么了。
但是当年到现在……
郭鹏真的是人吗?
埋藏于心中多年的问题一朝爆发,郭嘉真的有点怀疑郭鹏到底是不是人了。
当然了,有这种疑惑的人绝对不止一个郭嘉,很多有点资历的臣子想起当年那场大辩论,基本上都会产生惊异的情绪。
他们一直没当回事的事情,郭鹏却提前二十年为他们做了准备。
等到危机来临的时候,一条大运河纵贯南北,成为魏帝国对抗这场气候危机的重要生命线。
郭鹏甚至没有给他们讨论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天警示的机会。
要是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到还能说这是上天警示,天人感应对的上,但是……
太上皇提前二十年就说了这件事情,这难道也是上天警示?
天子难道真的是天子?
对于天人感应心知肚明的精英们忽然觉得那个很久不露面的太上皇郭鹏变得更加神秘了。
但是他的提前准备派上了用场。
整个朝廷经历短时间的慌乱之后,很快就理清了这件事情的应对思路,并且设置了相对应的处置官署,着手开始应对危机。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有了纵贯南北的大运河。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正一头扎进农具堆里无法自拔的太上皇郭鹏的身上。
一千五百五十七 如果魏国需要他做一个神,他就做那个神好了
郭瑾从南书房里出来,前往农部官署,在农部官署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一群工匠讨论农具改良问题的郭鹏。
郭鹏让他们改良耧车,让耧车提高效率的同时,又要能适应南方水田的复杂环境,适应多种农作物的播种需求。
现在耧车的改良已经基本上完成,因为郭鹏的一力推动,工匠们都把改良之后的耧车称为【凤车】
眼下,工匠们正在就木制农具的防腐问题进行探讨,以便于农具可以更长时间的使用,而不至于使用一段时间就要更换,增加农民负担。
郭鹏听取了几名工匠的意见之后,让他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实践,谁的结果最好就用谁的办法。
正在讨论时,郭瑾来了。
“陛下!”
工匠们站起身子,向郭瑾行礼。
郭瑾点了点头,向着郭鹏弯腰行礼。
“父亲。”
“你来这里干什么?”
郭鹏扭过头看着恭敬的郭瑾。
“父亲,徐州刺史上表,淮河上冻了。”
郭鹏一愣,随后皱起了眉头。
工匠们听了,互相看了看,彼此眼中都是惊讶。
“淮河上冻了啊……”
郭鹏站起了身子,走了几步,缓缓说道:“比我预计的还要早,看来情况不容乐观,皇帝,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大运河我给你修好了,怎么用,就看你的了。”
“儿子已经把南书房作为应对此次问题的官署,让奉孝公牵头所有的南书房侍读,统筹负责此事。”
郭瑾十分恭敬的说道:“多亏父亲提前修缮了大运河,儿子已经下令把南粮北运当做国策去办,不可怠慢,有大运河运粮,就算出现大规模粮食减产,也能稳住局面。”
“嗯。”
郭鹏点头道:“光这样还不够,接下来还要迁移人口到江南和岭南,多方面统筹粮食,更大规模的开发江南和岭南,还有……”
说到这里,郭鹏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是皇帝了。
“父亲?还有什么?”
郭瑾看着忽然沉默下来的郭鹏。
郭鹏看了看胡子拉碴的郭瑾。
“我不是皇帝了,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不用问我,去吧,做好你的皇帝。”
郭鹏说完,转身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让工匠们继续就防腐问题发表看法。
郭瑾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穿着朴素衣装的郭鹏,忽然间鼻子有点酸。
于是他朝着郭鹏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了农部官署。
两人背对背,再也没有回过头看过对方一眼。
郭鹏不再是皇帝了,对于皇帝所需要做的任何事情,他也不想再次参与进去。
跳出了那个圈子,他渐渐发现自己已经和那个权力圈子格格不入,甚至有点排斥那个权力的圈子了。
他开始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蔡邕说洛阳是个很脏的地方。
现在他自己都感觉洛阳很脏,很多地方都脏的要命,到处弥漫着一股权力的臭气。
只有和这群相对单纯的工匠讨论一些技术问题的时候他才能呼吸道相对纯净的空气,觉得自己活在人间,而不是活在茅厕里。
那些朝堂上的权力争斗在现在的他看来简直丑陋的令人作呕,明明十几年前他还乐此不疲的和群臣斗法夺取权力享受权力,现在却避之不及,根本不想沾染一丝一毫。
他现在想的都是如何增加粮食亩产,如何提高农业生产力,如何减轻农民的负担,让他们更快更好的生产更多的粮食,吃的更饱一些。
生产力才是理想的根基啊,若不提高生产力,哪里能实现理想呢?
没有生产力作为依托的理想,就只是梦一般的乌托邦罢了,能提升生产力的技术才是最根本的存在啊。
光一个农部也不顶用,要更多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才可以。
为此,他让郭瑾下诏令给格物堂,着格物堂面向全国征集有助于生产活动的发明创造。
一经查实确实有用,立刻给予丰厚的赏赐,若有大用,奖励将不仅限于赏钱,上限是可以封伯爵以下的两等爵位,即男爵和子爵。
郭瑾没有反对,横竖这也是对提高生产力有好处的事情,真要有发明奇才,赏给爵位赏赐又如何?
技术创造是奇技淫巧这样的思想在郭鹏和郭瑾两代帝王的大力打击之下已经式微,技术创造已经被官方定义为可以提高农业生产力的必要存在,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老学究们哭天喊地觉得这是亡国之兆,但是在利益的驱使下,这一走向已经不可避免的开始运行,拒绝回到初始状态。
奇技淫巧思想和道家的机心思想更是被郭瑾从教科书中全部删除,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凡是对农业生产或者是军事有帮助的发明创造,真要有用,朝廷绝对不吝赏赐。
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是在一个长期的积累过程之后,终有一日,魏帝国能品尝到这甘美的科技果实。
郭鹏乐于见到的这样的局面。
魏帝国的官方指导政治思想已经不再单单是董仲舒倡导的儒家霸术,而是一种被他左改右改融入了墨家部分思想的新的统治思想。
三纲五常这样的根基并未被改变,但是在此之中,掺入了墨家的部分思想,把科技这一环节掺入了官方统治思想之中。
这样一种改变,对于郭鹏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胜利了。
这个地方,郭鹏实际上骗了郭瑾。
他还觉得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埋下了一个雷。
奇技淫巧思想和机心思想为代表的钳制科技发展的这一部分内容,其实也是维持古中国超稳定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为没有实质上的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变革,进步思想没有生产力和科技作为依托,就没有发展的可能。
这个超稳定社会结构非常适合统治,一朝崩溃带来的影响最多就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之类的王朝更替。
于是两千年来,古中国的社会结构并未发生实质性变化,极其稳定。
郭鹏忽悠着郭瑾把这种思想从官方思想中删除,鼓励科技发展和发明创造,实际上,就是把这个超稳定社会结构的重要维持力量给拿掉了。
郭鹏一度尝试从思想上引导人们进行自我变革,但是这种尝试被郭瑾叫停了。
郭鹏也意识到短期内改造思想太危险,至少这个生态大环境并不支持他这样去做,郭瑾也不会允许,强行去办,就是一场悲剧。
那么就换一个迂回的方式好了。
把重要的压制思想删掉,解开科技发展的手脚,从教科书层面改造统治阶级的认知,让新一代统治者打心眼儿里认为发展科技不是错。
就如同郭鹏从小灌输给郭瑾的科技发展不是错的思想一样。
人的思想又不是先天形成的,只要把持住教育,更改一种观念也就二三十年的时间。
反正眼下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先科技,等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自然而然会产生异样的思想。
那个时候,说不定小冰河已经熬过去了。
到那个时候,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革呢?
等后代封建皇帝们发现科技会冲击皇权稳定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策略呢?
那个时候,是否已经到了可以发生变革的时代?
这束缚了古中国两千年的超稳定社会结构能否不用等到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破就发生自我变革呢?
郭鹏反正是看不到了。
不管是流血牺牲还是强制镇压,不管是接受变革改换世界,他都看不到。
或许科技可以获胜,终结掉古中国的超稳定社会结构,或许皇权力量依然庞大,镇压了科技,再把中国带回到循环的圈子里。
这都无所谓,这都可能发生,唯有在这件事情上,他会秉持着【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想法。
除此之外,郭鹏不想再参与到任何事情之中了。
他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曹兰和其他几个女人,陪伴其他尚未成年的孙辈和出生不久的重孙,活得越来越像个正常的老人,而不是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铁血帝王。
他把曹兰和田柔夏侯琳还有大小桥姐妹两个一起喊到了泰山殿居住,在泰山殿给她们安排住处,自己轮流陪她们休息,让她们尽可能的距离自己更近一些。
早上起来锻炼身体一阵,然后在一张桌子上和一家人一起吃早饭,吃过早饭女人们做女人们的事情,聊天,带孙子,逛花园之类的。
然后他自己先跑到学部视察工作,然后泡在农部看着工匠们讨论技术难题,做各种技术攻坚。
中午回宫里和家人一起吃午饭,下午午休片刻,看看书,有什么想写的东西就去写东西。
要是女人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就乔装打扮出宫去买,女人们想去什么地方,只要在洛阳的范围内,那就乔装打扮一起出去晃悠晃悠,一整套行头都是齐备的。
实在没什么事情做,他就又跑到农部去和工匠们泡在一起。
傍晚回宫,和家人们一起吃晚餐,吃过晚餐就聚在一起聊天,天南海北的聊,要是时候还早,更会一起出宫去逛昏市。
朝政、军务这些问题,郭鹏已然完全放手,完全不在意,根本不想去触碰。
他只想把自己剩下来的时间更多的分给家人,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生活之中。
同时,代替郭瑾给郭承志更多一些的关爱,也代替越发忙碌的郭承志照顾他的儿子、自己的重孙子。
总之一个正常家庭里需要人去做而郭瑾和郭承志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郭鹏都带着曹兰等几个女人接手了过来。
郭瑾又纳了一些后妃入宫,郭承志也纳了两个妾侍。
内宫里的女人多了起来,矛盾也多了起来,时不时的会发生几个女人之间的不愉快。
郭瑾忙于政务,郭承志也忙于手头事,前朝事务繁杂的时候,他们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这个时候,郭鹏作为郭氏皇族最高统治者,就帮着儿子和孙子担负起了治家的责任。
能调解就调解,能温和处理就温和处理,有后妃怀孕的时候,他亲自指示身边伺候的一群人去专门伺候、保护怀孕的后妃。
他用自己剩余的精力让这个冰冷严酷的天家多了一丝正常人家的烟火气,也少了无数矛盾。
郭鹏的行动,的确是让郭瑾和郭承志大大松了口气,让他们得以全身心投入到政务之中,免除后顾之忧。
郭鹏不再沾染权力,可他的影响力依然无处不在。
只要他还活着,大到整个魏国,小到洛阳皇宫,就稳如泰山,无人敢有异样的心思。
对了,郭鹏还喜欢上了做菜。
有些时候他也会跑到御膳房看着大厨们做菜,与他们谈笑,说起当初自己在军营里亲自摊大饼煮大骨汤的事情。
盯着看了一阵子学了一阵子,自己就在泰山殿里搞了一个小厨房,像模像样的,自己出钱让贴身内侍亲自去洛阳市集采购食材,自己有事没事就在小厨房里生火开造。
一开始折腾出来的都是能和仰望星空打擂台的黑暗料理,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都不忍下口。
往后倒是有所改观,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像样,味道也越来越好,拿手的一道葱爆海参成了曹兰最爱吃的一道菜。
郭瑾或着郭承志有些时候忙碌起来顾不上吃饭,蔡婉和诸葛氏会来向郭鹏抱怨。
于是郭鹏亲自动手做一碗便捷的盖饭,让贴身内侍送去,盯着他们吃。
郭鹏亲自做的,他们不敢不吃,无论在干什么,都只能放下手头事老老实实吃饭。
后面曹兰或者其他几个女人过生日的时候,郭鹏都不要御厨动手,自己动手,折腾出一桌饭菜,陪着她们过生日,要什么给买什么。
有些时候闲下来,郭鹏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也会想着要是曾经的老对手老朋友们看到了他如今的这副模样,会不会三观炸裂。
曾经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凶悍男人,曾经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男人,曾经那个杀的尸山血海浑身浴血的男人,到如今,身上居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
曾经一个眼神就能让统兵十万的大将军心惊胆寒汗流浃背,如今却能在厨房里和厨子们谈笑风生,眼睛里没了当年的锐利。
曾经动动手指就能让无数人人头落地,如今他却用杀人的手握着厨刀,在案板上哒哒哒哒。
老对手老朋友们泉下有知,会怎么看待如今的他呢?
郭鹏觉得这个问题只有等他死了以后,在那个世界见到了那些老对头老朋友以后,才能得知。
说起来,或许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怀旧情绪,郭鹏在兴元十二年年初刘璋病死的时候,略有些感触。
于是他秘密让人在城东北的首阳山上立了一座碑,他亲自手书【汉末群雄碑】,让工匠刻于其上。
然后在碑的背面,他亲自把那些值得他记录下来的汉末群雄们的姓名、表字、出生年和卒年以及籍贯写了下来。
他写了袁术,袁绍,孙坚,刘表,刘璋,陶谦,公孙瓒,吕布,马腾,韩遂,孙策。
思来想去,他又额外让人立了一座小碑,写上了【窃国之贼董卓】的六个大字。
后来他又沉思良久,决定给荀彧和臧洪也立碑,写上了他们的名字,表字,出生年和卒年,还有籍贯。
于是最后的格局就是一座汉末群雄碑高高立下,旁边还有一座窃国之贼董卓的小碑。
这两座碑之后,立着荀彧和臧洪的碑。
董卓的存在意义是彻底开启了汉末群雄争霸的时代,撕掉了汉室的威严伪装,敲碎了这尊神像,让大家意识到原来那至高之位是可以角逐争夺的。
然后他死了。
汉末群雄存在的意义则是彻底搅乱了这个天下的秩序,继承董卓未竟的事业,让天下失序,彻底进入乱世,让单纯用政治手段重整天下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必须要用军事作为强制力。
然后他们也都死了。
刘琮和刘琦都在兴元八年死掉了,兴元十二年,最后一位乱世军阀刘璋病死了。
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让郭鹏想到了要给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算是自己的念想,也算是一种纪念。
至于荀彧和臧洪的碑,则是纪念他们作为汉室最后的守护者,不惜牺牲性命也要阻止郭鹏篡位,最后功败垂成。
他们最后一次的努力没有成功,在郭鹏绝对的实力面前一败涂地,保皇党被彻底埋葬,从此,郭鹏取代刘健称帝只是时间问题。
而作为最后的守护者,他们是为这个乱世在精神上画上句号的存在。
当然,还有郭鹏心中的些许愧疚。
此后每一年,郭鹏都会在春暖花开的那一天登上首阳山,带些酒水、祭品,上去坐上半天,然后下来。
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但是也并非毫无意义。
小冰河时代正式降临,春天来得越来越晚,冬天来得越来越早,零度等温线开始慢慢的南移,世界平均温度开始逐渐下降。
平均温度每下降一度,落在地面上的不同地区,可能就是五度六度的下降,影响非常之大。
漠州大草原上年年降雪,尽管朝廷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冻死很多牛羊马。
西域地区、凉州、幽州、并州平州等地的粮食亩产在数年之间不断下降。
到兴元十五年,这几个州的粮食亩产下降幅度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左右,粮食减产相当明显。
而河北地区,乃至于整个关中、中原地区的粮食产量在大体上也维持不了之前那么高的增长速度,甚至个别年份因为过于寒冷,粮食产量还有所降低。
广泛性的粮食减产危机全面爆发,但是魏帝国的人们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产生了多少危机。
账面上来看,粮食减产危机的确已经爆发了,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人们并没有感觉自己的生活质量有所下降。
究其根本,还是在于郭鹏为了这场灾难所做的一系列的提前应对。
大运河,开发江南、岭南,大规模移民江南、岭南等等,不断地确保江北各地的粮食储存,开发建设江南、岭南,还把富裕的人口大规模往江南、岭南地区转移。
从账面上来看,延德六年时,整个江南人口占整个魏帝国人口总量的一成五左右,而到了兴元十五年时,江南人口总数占魏帝国人口总数的三成五左右。
江北吃粮的人变少了。
江南产粮的人增加了。
而此时此刻,魏帝国人口总量已经突破九千万。
兴元十五年人口普查时,魏帝国人口总量在九千二百万,人口增长十分明显。
在这样的背景下,通过大运河、海运等方式,魏帝国不断把江南和岭南的富余粮食转移到河北乃至辽东地区,稳定当地粮价,确保民众的粮食需求平稳,同时继续推进人口南迁的政策。
把更多的人口往蜀中和红河平原转移,加大力度开发这些土壤肥沃气候暖湿非常适合农业发展的地区。
而很快,岭南的粮食也成为辽东地区外来粮食的主要来源,天南海北两地,依靠海运和粮食,把各自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小冰河的确来了,但是魏帝国并没有遭遇到预想之中恐怖的危机和大面积的饥荒,乃至于人口数量还在逆势上涨。
朝廷讨论此事,无不把功劳归咎于太上皇力主修建的大运河和力主开发江南、岭南的政策上,正是因为提前多年的准备,才在危机来临时有条不紊的成功应对。
西域还在手里,漠州还在手里,大雪覆盖之下的荒漠、草原之上,还有帝国骑兵、商人正在艰难的前行着。
因为犁庭扫穴战略的长期推进,大雪覆盖之下,荒漠和草原上终究没有出现危机,没有意外的部族趁势崛起抢占生存空间,或者南侵。
这样说起来,魏帝国的人们的确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说过北虏南侵的事情了。
相关的记载只有在历史课上才能看到,看到前汉时期北方草原部族每每南下叩边,给边地民众带去巨大的杀伤。
而反观今时今日,郭鹏当年花费巨大代价掌控的漠州大草原上,再也没有游牧骑兵的身影。
郭鹏兴修水利,清理河道,消除了很多洪涝和旱灾的隐患。
深入黄河中上游地区剿灭蝗虫,极大程度上减轻了蝗灾发生的频率和蝗虫的数量,黄河一线部分州郡已经数年不曾见到蝗虫的身影,哪怕当年雨水并不丰沛。
郭鹏大规模号召民众健康、卫生的生活,让隔离的概念深入人心,于是地方州郡连续数年没有上报过传染病爆发的案例。
凡此种种,郭鹏执政十三年给魏帝国带来的改变所累积而成的红利,让郭瑾时代的人们受用不尽。
这毫无疑问让很久不问政事的郭鹏获得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望。
一波又一波的声望累积之下,太上皇郭鹏越来越像个神,而不是人。
所有的危机都被他预料到,所有的危机都在他事先的准备之下有惊无险的度过,魏帝国的局势稳如泰山。
他不是神,又是什么?
可是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不是神,也不想做神。
尽管如此,如果魏国需要他做一个神,他就做那个神好了。
信他,总比信什么贪婪嗜血的牛鬼蛇神要好。
一千五百五十八 郭鹏自己似乎有了一些预感
郭瑾的货币改革成功了,全新的金币、银币和铜币取代了五铢钱,成为魏帝国的法定官方货币。
三种钱币面上都刻着郭鹏的半身像,所以民间亲切地把这种新钱称呼为【太皇钱】,很乐意使用这种钱币。
新币的推广和旧币的回收并未受到民间多大的阻力,较为顺利的推行下去了。
数年过后,货币改革成功,到兴元十七年前后,市面上已经看不到五铢钱的踪影。
除了少数有收藏爱好的人把这种五铢钱用做收藏之用,大部分的五铢钱都被回炉重造,铸造成全新的钱币了。
郭瑾坐拥如此大好局面,越发深刻的感受到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眼光长远思虑深沉的智者。
越是当皇帝,就越感到他的父亲其实值得他顶礼膜拜。
他一度产生想要超越父亲的想法,可是在淮河上冻之后,这个想法就就一起冻结,然后碎成了渣。
他承认,他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他的父亲,他所能做的,就是接下父亲的职责,继续维持父亲留下的局面,而仅仅是这样,也让他几乎用掉了所有的精力。
郭瑾越来越感觉自己刚继位时郭鹏对他说的话是真的。
只要他能维持住这个局面,他就是个值得称赞的合格的皇帝了,至于魏帝国的未来,是否会覆灭什么的……他哪里还敢追求更多呢?
倒是他的父亲,数年如一日的泡在农部和学部里。
他督促着农部不断改良农具,发明新的农具,在肥料制造技术上下功夫,改良了肥料制作技术,接着又派人下乡指导农民科学耕种土地。
和郭瑾商量之后,郭瑾规定每一个农部官员必须要有三年下乡的经历才能得到升迁。
以此要求更多掌握最先进农业生产技术的官吏前往更多偏远地区指导农业生产,积累实践经验。
如此局面之下,在气候越发寒冷的当下,魏帝国粮食的产量依旧维持在一个相当的局面,并未出现明显的跳水下滑。
至于学部那就简单多了,就是建造更多的县学,并且推动学部官员前往各地县学当老师,也是设下了最低三年的执教经历限制。
郭鹏多次提出力争每一个县都能设立县学,尽可能多的吸纳更多的学子入县学读书。
坚持减免学费,提供一顿午饭,以吸引更多穷苦人家子弟入学读书,全方位的减少文盲的数量,扩大科举考试的受众群体。
时时监督,时时催促,让学部始终不敢怠慢。
更高的要求他不敢随意提出来,但是在全国的每一个县都设立县学,在他看来并非不能办到。
而这一目标在兴元十七年秋天、伴随着秋收的进行也终于完成。
在魏帝国建国三十年的档口,县学普及计划成功完成。
魏帝国全国每一个县都设立了一所县学,规模或大或小,入学子弟或多或少。
这一目标达成的当天,郭鹏非常高兴,把郭瑾喊到了泰山殿后花园的小亭子里,和他坐在了一起。
“学部,从今天开始就还给你了,我不管了。”
已经六十七岁的郭鹏笑呵呵的看着那不曾变过模样的小池塘,说出了让郭瑾没想到的话。
他当皇帝十七年了。
十七年来,他始终不曾干预过学部的事情,学部的大小政务都是郭鹏一言以决,他习惯了。
虽然后面几年郭鹏实际上也没有再管过什么事情,但学部还是按照郭鹏既定的路线再走,郭瑾没有干预。
忽然间郭鹏说要把学部还给他,他还有些不习惯。
学部对于他而言,并不关系到他权力的完整和地位的稳当。
“父亲是觉得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吗?”
郭鹏点了点头。
“退位以后啊,我最大的念想就是要让整个魏国每一个县都有一所县学,能让尽可能多的农人子弟去读书识字,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能放心的去死了。”
“父亲!”
郭谨一惊,忙说道:“父亲怎么能说如此不吉利的话?这种话不敢再说!”
郭鹏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看开啦,我都六十七岁了,多大岁数了?头发都快全白了,还有什么指望呢?”
这样说着,郭鹏又叹了口气。
“子龙走了,子孝也走了,云长也走了,志才也走了……那些跟我一起打天下的老朋友们,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也没剩几口气了。”
郭鹏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鱼食掰了一块下来丢到了池塘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兴元十三年往后,很多老臣都走了。
兴元十三年三月,赵云病逝在老家常山。
同年七月,曹仁病逝在谯县老家。
魏帝国旧五虎上将的两位同年病逝,魏军为之感伤,两人的塑像被建造在首阳山讲武堂,每一位入学的武学学子都能目睹他们的塑像,听着旁人诉说他们的功绩。
关羽在张飞去世之后便辞官回乡,兴元十四年四月病逝在老家河东郡。
戏志才积劳成疾,兴元十年就辞官归乡,于兴元十四年五月病逝。
也在同一年,失去一切的枣祗也病逝了。
在他病逝前一年,郭鹏还秘密在首阳山讲武堂见了枣祗一面,与他说了过往的事情,说自己并没有怪罪过他,只是感到遗憾,枣祗为此痛哭流涕。
兴元十五年二月,赋闲在家的乐进病重,唯一的念想就是想见郭鹏一面。
家人上报给郭瑾,郭瑾告知郭鹏,于是郭鹏秘密赶赴乐进家中见了他最后一面,握着他的手表示自己早已原谅了他,并且表示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郭鹏离开之后第三天,乐进安然离世。
兴元十六年,张辽在扬州生病,回洛阳医治不成,六月,病逝在洛阳,郭鹏为之流涕。
建国之初的五虎大将只剩下于禁一人,而于禁也早退出了现役军队,转而在首阳山讲武堂担任教务长,抓起了魏帝国的武学教育工作。
随郭鹏打天下治天下的老伙计们一个接一个的病逝,郭鹏一开始感到悲伤,越往后,便习惯了,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命数。
他们这帮人到时候了。
吃过苦,受过罪,苦尽甘来,也享受过庞大的权力和尊荣,迷失过,警醒过,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每一个人都看开了。
他们的态度影响着郭鹏。
从一开始的悲伤与共情,到最后的慨然,郭鹏对于死亡已然看得很开。
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虽然年代久远,他已经忘了死亡是什么感觉,但是再死一次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随着时间流逝,他也感觉到这具身体日渐疲乏,精力越来越不济。
有感于此,郭鹏也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后事。
说是布置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可布置的。
也就是亲笔写了一份遗嘱交给郭瑾,让郭瑾在自己死后按照自己的命令办理后事,不要拘泥于传统礼制。
他很早就退位,把皇位交给了郭瑾,他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叟,就算马上就病死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的陵寝早在很久以前就修好了,修在了遥远的狼居胥山。
他要在那里永眠,永镇北疆,不论这片草原是否会失去控制,他都要留下一个足以让后人再次兴盛起来时发兵北疆的借口和必要性。
这片大草原对于中国来说绝非没有意义,这广阔的战略纵深将为任何一个政权提供充足的庇护。
所以他死后,遗体会运往狼居胥山陵寝入葬。
与他一同入葬的只有他的妻子和几名贵人,不会让任何其他人和他一样葬在那么遥远的北方。
而为了方便后世帝王祭祀、举办典礼之类的活动,郭鹏决定在洛阳首阳山下留下自己的衣冠冢,让后世君王不必大费周章去狼居胥山祭祖,只要在洛阳边上的首阳山皇陵祭祖就可以。
首阳山是他开创讲武堂的地方,葬在这里,也能让后世帝王注重首阳山讲武堂,注重武学,注重武力,不可荒废武力、自废武功。
剩下的,其实也没什么。
该做的都做好了,没做的也做不了,该埋下的也埋下了,爆发的日子他是看不到了。
郭珺开创的西蜀公国蓬勃发展,节节胜利,席卷南印度已成定局,无人可挡。
郭琼在印尼艰难发展,为应对多雨气候并且发展农业,大量修缮水利,并且积极发展渔业和水果种植业,作为副食补充,减少人们对主粮的需求。
反正千岛之国的渔业资源是真的超级丰盛,只要愿意劳动,怎么也不会饿死人。
他也取得了军事胜利——别看他一派佛系作风,到了他建国的时候,收拾那些土著也不留情,驾着大船横冲直撞,一个岛屿一个岛屿的占领,大大小小已经占据了几百个岛,势力初成。
郭珩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建设与发展也相当不错。
据说还在那边捕捉到了一些游牧民族的踪迹,怀疑和当年被东汉赶走的北匈奴有直接联系。
他建国的时候遭到游牧骑兵袭扰,很不爽,于是率领魏军铁骑大大小小跟游牧骑兵干了几仗,取得了胜利,拓地数百里,一个国家的骨架已经搭建起来了。
为此郭瑾还感到忧虑,派遣曹休带领一批精锐前往西秦国观察指导,以免郭珩真就翻车了,那他可没法儿跟郭鹏交代。
还好,魏军铁骑对那些游牧骑兵的打击是碾压性质的,曹休去看了一阵子,指导了一阵子,然后就回来了。
回来以后曹休上表给郭瑾,说郭珩想跟他商量一下,他需要一些物资,能不能用俘虏换。
看来局势尽在掌握之中。
有了成功的案例,后续就会越来越简单,越来越熟练,外出封国这件事情也越来越会成为人们的共识,早期大航海和殖民统治,实际上已经在魏帝国的主导下正式展开了。
在魏帝国可以对周边地区进行碾压的文明水平和统治水平之下,各地区的原生文明不堪一击,纷纷遭到灭绝性的打击。
西域三十六国,辽东地区的朝鲜、高句骊等等,还有日本列岛,南海周边一圈的土著原生文明,南印度的原生文明,逃到中亚草原上的匈奴余孽等等。
这些文明都被魏帝国以绝对碾压的态势毁灭掉,一切文字记述、文化建筑、雕塑等等,悉数被毁。
任何被殖民统治地区的人们都开始使用汉字,说汉话,穿汉服,吃汉人的食物,以魏帝国的流行风尚为最新风尚,对其顶礼膜拜。
郭鹏很清楚,就算有朝一日魏国崩塌,日不落帝国的殖民统治也崩塌,已经被毁灭的原生文明也不可能重新出现。
他们只能延续魏帝国强行塞给他们的文明,继续发展下去。
**的束缚解除起来很容易,但是精神上的束缚可就没那么容易解除了。
所谓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争取国家独立,一代人两代人就可以实现,但是实现精神文化独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是郭鹏留给后人最好的也是最后的礼物。
用得好,持续吸血并不是难事,至于最终的崩塌虽然无法避免,但是那就不是郭某人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后人自然有后人需要去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做掉了,后人要脑子干什么呢?
怀着如此这般的洒脱,郭鹏看开了一切,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难道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做的吗?”
郭鹏偏过头看着郭瑾,郭瑾想了想,的确也没什么需要郭鹏去做的。
但是,他习惯了郭鹏的存在。
郭鹏一直都在做太上皇,没有干预政事,但是他的存在就是一种象征。
他活着,哪怕郭瑾倒行逆施,也不会有人敢于反抗,因为开国之君还活着,他足以镇压天下。
郭瑾要做什么事情,郭鹏都是那个背锅侠,都是郭瑾最大的靠山,给了郭瑾足够的支持和底气。
郭瑾做皇帝,始终都靠着郭鹏这座山,这座山要是忽然间不在了,郭瑾会慌。
“的确没有父亲需要做的事情了,但是父亲是开国之君,父亲住在泰山殿里,本身就很重要。”
郭瑾看着郭鹏。
郭鹏望着他的眼睛,笑了。
“皇帝,你也五十多岁了,你这个年龄,我已经在做太上皇了,所以你担心什么呢?我死了,你住进来,你来做太上皇,意义是一样的。”
郭鹏伸手拍了拍郭瑾的手:“住在这里啊,一开始会觉得有点不习惯,会失落,会空虚,会不知所措,会产生对自己的怀疑。
可是时间久了,你就会觉得还是这里好,你能做很多从前你想做但是却做不了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很忙,等你闲下来,你就能做很多很有趣的事情。
你忙,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忙,可是时间久了,你也会习惯泰山殿,习惯这里的安静,舒适,习惯这里的太阳,池塘,小亭子,你会渐渐的不再去想天下大事。”
郭瑾低着头,一直在沉默。
“做皇帝,重要的不是做多久,而是做皇帝的时候,有没有为天下人做点什么,值得天下人记得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和地位,还有权势。”
郭鹏叹了口气:“我做皇帝只有十三年,退位倒有十七年了,可如今天下人还记得我,还能说我的好,还记得我为他们做了什么,我觉得,我这个皇帝做的是很好的,你说呢?”
郭瑾默默点了点头。
“父亲做皇帝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父亲的功绩,举世无双,前无古人,后,或许也不会有来者。”
郭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那可不是我期待的事情,若是后人没有出现比我更厉害的,咱们不是要一直走下坡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才,总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
这样说着,郭鹏望着面前的落日,过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郭瑾,又拍了拍他的手。
“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为父能帮你的,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就是你,和承志父子两个了,永远别忘记为父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善待百姓,事事从百姓角度出发,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郭瑾沉默良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子,向郭鹏告退。
从那天开始,郭瑾在也没有向郭鹏咨询过政务,而郭鹏也渐渐不再前往朝廷部门。
他彻底的把自己从朝廷中摘了出来,彻底的成为了一个平凡的老人。
他的乐趣,全部集中在了家人身上,和曹兰她们一起出游,怀里抱着重孙小虎,从洛阳一路游览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洛阳。
冬天泡泡温泉,春天到田野中看着农夫们辛勤的劳作,夏天顶着酷暑捕蝉,扑蝴蝶,秋天又到田野里看着农夫们满脸丰收的喜悦。
给小虎讲过去的故事,给小虎讲自己曾经一路的奋斗,抱着他给他说有趣的事情,讲天文地理,说日月星辰。
如此,时间来到了兴元二十年。
这一年春初,郭鹏感染风寒,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堪堪康复。
只是自此他就时常觉得精神不济,身体疲累、沉重,越来越需要睡觉,做饭也渐渐地做不动了。
衰老带给他的感觉让他有些新奇,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衰老。
不过衰老的终点也就是死亡,死亡他是熟悉的,并不觉得无法接受。
什么也不用管,慢慢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就好。
四月,罗马帝国传来消息,数年前开始的罗马内战有了个结果。
罗马的地方势力太强,皇帝卡拉卡拉被杀,中央集权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杀死卡拉卡拉的军头取而代之,成为公认的新皇帝,废除了卡拉卡拉定下的一切规定和从地方夺走的实权,把一切变回了卡拉卡拉做皇帝之初的模样。
看起来,罗马帝国的天降猛男还是没有诞生。
当然,这和魏帝国关系不大,魏帝国还是照常和罗马帝国做生意。
新创立的波斯帝国蒸蒸日上,和魏帝国的商贸往来愈发紧密,陆上丝绸之路越发繁盛。
贵霜帝国终于分裂,南北双方交战不止,影响到了丝绸之路的稳定,引得波斯皇帝非常恼火,甚至想要出兵攻打贵霜。
但是这一事实让席卷南印度的郭珺大为受益,他抓紧时间巩固基础,巩固自己创立的南印度西蜀国政权,并且磨刀霍霍向余孽。
郭琼写了信送回来,说自己取得了很大的军事胜利,并且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岛屿,也建立起了符合身份地位的大城,未来有建立更多大城池的想法。
看起来,他们都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看完之后,郭鹏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拄着手杖站起了身子,走出书房,走到了宫门口,站在那儿望着南方直出神。
一直在郭鹏身边做针线活的曹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慢悠悠的走到了郭鹏身边。
“看什么呢?”
顺着郭鹏的视线看过去,只有苍茫的天空。
“我在想,阿琼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郭鹏缓缓说道。
“你呀……”
曹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们都在的时候,你对他们不上心,孩子们都离开魏国去海外了,你就想的望眼欲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郭鹏扭头看了看曹兰苍老却平静的面容,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今日了,但是就算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把他们送走,这一点,我从不后悔,我所后悔的,就是没有花一点时间陪陪他们,这样,他们或许不会那么恨我。”
曹兰抿了抿嘴唇,只有叹息。
“真的老了,你以前从来不会后悔。”
“哪有人不会后悔呢,只是我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后悔,我……咳咳咳……咳咳咳……”
郭鹏咳了几声,曹兰忙上前帮他顺了顺气。
“没事吧?别总站着,你病好以后我就觉得你身体大不如前了,别着凉了,歇息一下吧。”
曹兰这样说着,扶着郭鹏走回了躺椅边上,让宫人扶着郭鹏躺在了躺椅上。
郭鹏躺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渐渐觉得舒服了一些。
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郭鹏自己似乎有了一些预感。
思来想去,他又要站起来。
“你又要起来干嘛?”
曹兰连忙制止他。
“我想出去转转。”
郭鹏唤来身边内侍,让内侍扶着他站起来。
“转什么哟,现在天还有点凉,等再暖和一点不行吗?”
曹兰满脸担忧和不满。
郭鹏笑道:“还要暖和什么啊?都四月多了,等到了五月,就该热了,到时候你又要说天太热了,就别出去了,当心中暑,是不是?”
曹兰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便是。”
“好,我早点回来。”
郭鹏拄着手杖,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出宫门。
“太上皇,您要去哪儿?”
内侍轻声询问。
“去首阳山上,今年还没去首阳山上呢……多叫一些人手,我现在估计爬不上去了。”
“太上皇,您的身体……”
“还不去叫人准备?”
郭鹏一瞪眼,内侍一哆嗦,立刻叫人去准备了。
一千五百五十九 他们都回来了
在郭鹏的坚持下,很快,五名内侍和二十名禁军士兵便簇拥着郭鹏的车架从皇宫偏门离开了洛阳城,往首阳山而去。
首阳山距离讲武堂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讲武堂并不在首阳山山脚下,攀登首阳山并不需要经过讲武堂。
往年郭鹏登山也是秘密登山,倒不如说至今为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郭鹏每年都要登上首阳山一次。
登首阳山的目的,当然是见见老对手和老朋友们,与他们说说话,敬几杯酒,怀念一下往昔峥嵘岁月。
首阳山不高,但是以郭鹏老迈的身躯,当然是难以独立爬上去的。
往年都是内侍们提着他要用到的酒和一些祭祀用品,强壮的禁军士兵们则负责接力把郭鹏背上首阳山。
郭鹏还有点力气的时候,都会尽量自己走一段,到后面走不动了再让禁军士兵背着他,但这一回是真的走不动了。
断断续续走走停停,也就两炷香的时间,也没有怎么前进,他已经抬不起腿了,喘气喘的有点厉害。
搀着他的内侍满脸忧虑的看着他。
“太上皇,咱们……”
“背我上去吧。”
郭鹏抬头看了看山路,没有继续坚持。
于是一名强壮的禁军士兵上前,面容肃穆的在郭鹏面前蹲下身子,把郭鹏早已不复当年那般魁梧壮硕的身体轻松背起,而后稳步向前。
他们轮换接力,很快,就把郭鹏背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内侍们帮他摆好祭祀用品,就和禁军士兵们一起退下,守在山顶的通道口,把空间留给郭鹏一个人。
郭鹏想和老朋友们说说话儿,而有些话不能让人听到。
往年如此,今天也一样。
山顶风有点大,郭鹏穿着厚实的皮袄首先走到了群雄碑和董卓碑前,各自倒了一杯酒放在碑前。
弯腰起身,喘了口气,歇了一会儿,才又在臧洪和荀彧的碑前放了两杯酒。
然后,郭鹏就地坐下,背靠群雄碑,好一会儿才顺过这口气。
“老了,老了,老伙计们啊,我是真的老了,想当年,我纵马提刀血战吕布,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谁又能想到时至今日,我居然连倒四杯酒放在你们面前都喘得慌。”
这样说着,郭鹏费力地用手拍了拍群雄碑。
“对吧,奉先?当年我和你面对面交手,血战,我是何等雄武?你在我面前也只有狼狈窜逃的份儿,我没说错吧?”
想起当年在洛阳城下和吕布血战的过往,郭鹏哈哈大笑起来。
那可是自己征战生涯中值得骄傲的一场战斗。
被誉为汉末第一悍将的吕布在他手下也不能占便宜,面对面硬撼打的旗鼓相当,郭鹏一直都觉得那是他个人武力值的巅峰。
可惜,那之后……
郭鹏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
“我狼狈?你血口喷人!郭子凤!你身边全是亲卫,以多欺少,有本事你与我单对单,咱们斗上三十回合,看看谁能赢!”
吕布的声音忽然在郭鹏耳边响起,郭鹏一愣,一抬头,赫然发现一身战甲的吕布站在他的面前。
“吕奉先?你……不是死了吗?”
“对啊,我死了,死在你手里!”
吕布一脸怒容的看着郭鹏,伸手指向他:“死在你这个卑劣之人的手里!洛阳城下以多欺少,逼我不得不撤退!到了兖州,趁我被叛徒谋害,将我杀死,你和曾与我正面交手过?”
郭鹏愣了片刻,大为恼火。
“我卑劣?我没有与你正面交手?战场争锋本来就不是面对面决战一场!那是春秋以前的战事,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了获胜,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要做,这才能获胜!
说我以多欺少,你就没有以多欺少过?战场上只要能杀死敌人就可以,谁看你是不是以多欺少?还有兖州的事情,你好意思说我?
至于你被叛徒谋害,那是我的问题?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强占部下妻子,使得部下离心离德,这也怪我?”
吕布面色一滞,似是有些心虚。
“这……这不是最关键的……”
郭鹏冷笑一声。
“这都不是最关键的?那最关键的是什么?是你主动进犯兖州,首先攻打我?你先动手,我被迫自卫,有什么错?”
“天下之大,能者居之,怎么能说兖州是你的?”
吕布一脸不满。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兖州是我打败黄巾保下来的,兖州人公推我主张兖州军事,我上表朝廷,我有守土之责,而你才是那个进犯者!你若不来进犯我,难道我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郭鹏满脸不屑的看着吕布。
吕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是他还是嘴硬,红着脸争辩。
“那……那也不能说是我的问题啊!是袁本初告诉我兖州防卫空虚,让我攻打兖州,然后还说要表我为兖州刺史的!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袁绍的声音响起。
郭鹏一扭头,看到袁绍从吕布身后走来,一脸怒容的看着吕布。
“就是你的错!是你教唆我去攻打兖州的!”
吕布大怒。
“我的错?吕奉先!你当时被凉州人打败,追杀,犹如丧家之犬,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保你,你不仅不感激我,反而屡屡冒犯于我,我才是冀州之主,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
袁绍还是那么的高贵,举手投足之间都有郭鹏怎么也学不来的贵族气质。
可吕布根本不在意这个。
“你又算什么东西?自己被黑山黄巾打的晕头转向,要不是我亲自冲阵击垮黑山黄巾,你还能进取并州?冀州你都保不住!你还说我?有名无实,冢中枯骨!”
袁绍大怒。
“你!我袁氏四世三公!何等高贵!你一边地武夫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怎么不行?你敢与我面对面较量吗?单对单,比个高下!”
“我……我才不会逞匹夫之勇,我有雄兵十万,良将数百,堆也能堆死你。”
“你就是怂。”
“你……我袁本初堂堂四世三公之子,你个匹夫居然敢……”
“行了,还四世三公呢?再怎么四世三公……对了,你也死了,你也是死在郭子凤手上的吧?”
吕布一脸嘲讽的看着袁绍,伸手指了指郭鹏:“看着没,那才是最后的赢家,你有时间找我的麻烦,不去找他?咱们可都死在他手上。”
袁绍一转头,看到了正在一边喝酒一边看好戏的郭鹏。
“别停啊,继续啊,我最喜欢看狗咬狗了,好久没看到了,继续。”
袁绍眼睛一瞪,正要发怒,忽然又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郭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郭子凤,你老了,老成这副模样,真是有趣。”
郭鹏毫不在意袁绍的嘲讽。
“是啊,那是因为只有我活到了最后,只有我活到了老,而你,还没老呢,就死了。”
“你!”
袁绍大怒,走上前指着郭鹏的鼻子破口大骂道:“郭子凤,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让难楼那老匹夫背叛我!要不是那老贼偷袭我粮仓,我怎么会输给你这种县令之子!”
“还用出身定高下呐?袁本初,二三十年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长进啊?”
郭鹏费解的看着袁绍,然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忘了忘了,你死了,长进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使劲儿的嘲讽袁绍,袁绍冲到郭鹏面前要打他,却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只有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
“郭子凤!!!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袁绍气急,拔出腰刀就要劈砍郭鹏。
“郭子凤轮不到你杀!你这庶子!给我滚到后面去!我才是袁家嫡子!正统继承人!”
袁绍无能狂怒之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郭鹏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公路!我等你好久了!”
看到袁术上来一拳砸在了袁绍脸上把他打翻在地,郭鹏顿时感到一阵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他几乎张开双臂就要去拥抱袁术。
袁术一扭头看到郭鹏,顿时咬牙切齿。
“郭子凤!!!!我要杀了你!!!!!”
袁术冲上来就要杀郭鹏,但是怎么挥拳也打不到郭鹏的身上,左一拳右一拳,也伤不到郭鹏分毫。
郭鹏顿时无奈的放下了张开的双臂。
“公路!你怎么也没长进啊?真就死了以后一点也不长进一点也不反思呗?”
“反思?反思的该是你!是你!”
袁术气的脸都要变形了:“我那么信任你!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背叛我!攻打我!甚至杀死我!你那青州刺史的职位还是我帮你谋取的!!结果你居然要如此对待我!郭子凤!!!”
看着袁术无能狂怒的样子,站起来的袁绍擦了擦嘴角,咧嘴一笑。
“弄了半天,公路啊,你连自己的狗都管不好,还被他杀了?哈哈哈哈哈!难怪郭子凤活到最后啊,你这没用的东西,真是白瞎了你那嫡子的出身啊,若我是嫡子,早就把郭子凤杀了。”
袁术闻言一愣,转头看向了袁绍。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连自己的狗都管不好,被他咬死了,真是好笑,一口一个袁氏正统继承人,结果呢?不还是死了?”
“袁本初!!!”
袁术恼怒至极,一下子扑了上去把袁绍扑倒在地,两人就地扭打了起来。
“庶子尔敢!”
“废物!你就是废物!”
“你才是废物!没有爹娘的废物!”
“你!袁公路我杀了你!!”
“我才要杀了你!!!”
站在一边的吕布直接看傻了,郭鹏则十分愉悦的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兴致勃勃的看着袁氏兄弟这场迟来了二三十年的撕逼大战。
想来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很像这样面对面的来一局单挑了。
活着的时候没能成功来一局,死了以后再来一次倒也不错,至少,能给性格恶劣至极的郭某人提供一点乐子。
郭某人刚喝完一杯,正要再喝一杯,忽然间手上的杯子被一只手拿走,他一愣,扭头一看。
“文台?你也来了?”
孙坚站在郭鹏边上,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好久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酒了,子凤,你老了。”
看到孙坚,郭鹏没来由的一阵愧疚。
“文台,我……我很抱歉,你的儿子……”
“我都知道了,我全家都没了,伯符刚刚都告诉我了。”
孙坚伸手指了指郭鹏的另一侧,郭鹏扭过头去看了看,一眼看到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站在那儿,面色平静,无喜无悲。
“那是伯符?”
“你们……没见过?”
孙坚有点奇怪的看了看孙策。
“没有,儿子和郭将军从未谋面,也不是郭将军直接打败了儿子,儿子败在郭将军部将张辽的手上。”
孙策走上前来,看了看郭鹏,躬身一礼。
“孙策拜见郭将军。”
郭鹏愣了愣,忙伸手扶起孙策。
“贤侄,对于你,我只能说一声,对不住。”
“不,我明白的,郭将军已经称帝,不南下一统江山反而是怪事,要怪,只能怪我能力不足,不足以抵抗郭将军的攻势,若我足够强,不说反击,至少可以自保,划江而治。”
孙策很坦诚,叹息道:“既然我输了,自然只能接受,孙氏基业自然也只能覆灭,基业都没了,孙家,又如何能得到保全呢?”
郭鹏叹了口气。
“所有敌人当中,对你,我是最忌惮,也是最没有敌意的,文台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与我坦诚相见,与我并肩作战,所以对于你,我一直都觉得有点遗憾。”
“不遗憾,能与郭将军这样的英豪战斗至死,是我的荣幸。”
孙策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郭鹏摇头叹息道:“伯符好大的心胸。”
“哼,还英豪呢,卑鄙小人一个。”
站在一边的吕布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嘴,一脸不屑。
郭鹏还没回嘴,孙坚走上了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吕布。
“这不是某家的手下败将吕奉先吗?”
“你……孙文台,你全族都死在郭子凤手上,你还帮他说话?”
吕布一阵羞恼,立刻出言反击。
孙坚一脸嘲讽的笑。
“天下大势已成,又怎么是两个家族能决定的呢?而你,我听说,你强占自己部下的妻子,被他们趁夜捆绑,献给了子凤?哈哈哈哈哈,吕奉先啊吕奉先,你可真是英豪啊!”
吕布大怒,一拳轰过去攻击孙坚,被孙坚闪开,一拳直击吕布面门,吕布一闪,回敬一拳,孙坚强行接下,一拳砸在了吕布的胸口。
两员当世虎将居然就这样打了起来。
孙策一看就不高兴了。
“父亲,我来助你!”
也是他冲了过去,帮着孙坚一起揍吕布,父子两人联手和吕布肉搏,打的有来有往,十分激烈。
这边袁绍袁术兄弟两个正扭打在一起,那边孙氏父子又在和吕布肉搏,郭鹏居然落单了。
什么深仇大恨啊,死了都要打?
郭鹏十分无奈,连连摇头。
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公孙瓒忽然闪现,而且一出现就挥着拳头冲着正骑在袁术身上把袁术打成猪头三的袁绍过去了。
“袁本初!!卑鄙小人!!吃我一拳!!!”
袁绍原本占据上风,忽然遭到公孙瓒的重击。
公孙瓒一拳砸在袁绍的头上,袁绍惨叫一声,被公孙瓒打倒在地,然后公孙瓒一下子扑上去,对着袁绍的脑袋一顿猛捶。
“我让你杀我!我让你杀我儿子!我让你杀我家人!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袁术被袁绍打的七荤八素刚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公孙瓒正在暴揍袁绍,非常不爽,一个纵身扑过去把公孙瓒扑倒在地。
“我家庶子只有我能打!你公孙瓒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袁家人出手?”
袁术一通王八拳把公孙瓒揍得一脸懵逼,袁绍爬起来之后更是恼火,一把上前推开袁术自己揍起了公孙瓒。
“你闪开!手下败将居然还敢猖狂!我要你命!!”
于是袁绍又开始暴揍公孙瓒。
袁术不爽,上前推攘,三人就那么混乱的战做了一团。
这边三人打成一团,那边三人也打成一团,郭鹏站在一边看傻了眼。
“呵,又打成一团了,真是无药可救啊,难怪要被你各个击破,无一生还。”
苍老的声音在郭鹏耳边响起,郭鹏扭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穿着华服的老头子。
“你是……刘景升?”
“郭子凤,咱们应该从没见过才是,这居然是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啊,老夫丹阳陶谦。”
陶谦瞥了郭鹏一眼:“郭子凤,你也老了。”
“你是陶恭祖啊。”
郭鹏上下打量了一番陶谦,开口道:“还真是初次见面,我都没见过你的模样,当然,我也没杀你,你自己病死的,这总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不是你要攻取徐州吗?”
“最开始攻打徐州的是袁公路,不是我,我只是顺势而为,而且陶恭祖,你可别觉得你是什么好人,当初我做青州刺史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添堵,咱们从来也不是什么朋友。”
郭鹏倒了一杯酒递给陶恭祖:“不过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死了,我也快死了,咱们就别那么针锋相对了,可好?”
陶谦叹了口气,接过了那杯酒。
“是啊,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纠结什么呢?”
陶谦话音刚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给他酒,不给我酒?”
郭鹏和陶谦一起望去。
“景升?你也来了?”
陶谦看到刘表,顿时笑了。
“景升?你是刘表?”
郭鹏咧嘴笑了,于是倒了一杯酒也递给了刘表,刘表看了看,伸手接下。
“郭子凤,久违了。”
“久违……不能这么说吧?你与我虽然敌对,但是我们也从未见面,谈何久违呢?而且刘景升,你也不是我杀死的,是你自己病死的。”
郭鹏笑了笑:“而且相对于他们来说,因为你的儿子投降,刘琦和刘琮一直活到我退位,我儿子登基做皇帝,踏踏实实的多活了二十多年,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刘表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我知道,我都知道,荆州倾覆,不是你直接所为,甚至我的死,都是那些叛臣所为!蒯越!蔡瑁!”
刘表的表情极为愤怒。
“蒯越我帮你杀了,因为蒯氏不老实,蔡氏倒还是挺老实的,所以善终了,你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郭鹏又帮刘表倒了一杯酒,与他碰杯。
刘表不说话。
陶谦一脸不爽。
“得了,景升,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家子嗣安安稳稳的活着,流传下来了,我呢?我家可是全部倾覆了啊!一个都没剩下来!”
刘表看了看陶谦,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改变的呢?反正我也死了……但是郭子凤,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我的后代没有断绝。”
“那是他们自己识时务。”
郭鹏笑着与他碰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人我是欣赏的,只要投降,我会善待他们。”
“对的对的,只要投降,陛下一定会善待我们。”
刘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脸讨好的看着郭鹏。
“臣去世多年,陛下依然健在,臣不胜欢喜!”
刘表和陶谦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他是?”
“不认识?刘璋,刘季玉啊,刘焉的儿子,益州牧,后来还当了汉中王,甚至还当了一段皇帝,是吧?当然,最后投降了,一直活到八年前,很滋润啊。”
郭鹏笑呵呵的拍了拍刘璋的肩膀。
“是的,承蒙陛下厚待,臣得以安度晚年,臣对陛下之恩遇,永不敢忘。”
看着刘璋这孝子贤孙的样子,刘表和陶谦都觉得他有点丢人,还没等他们表示什么,两声冷哼响起。
“哼!好一个贤良忠臣,刘季玉,你还有没有点儿自尊?”
“就你这副模样,还好意思进位汉中王,还当皇帝?不分敌我,昏招迭出,不与我联合,反而侵犯我!”
马腾和韩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逮着刘璋就一顿嘲讽输出,让刘璋非常不爽。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两位冢中枯骨吗?面对陛下天威,不思悔改,居然还负隅顽抗,最后也如愿以偿的死了,感觉怎样啊?”
刘璋一阵阴阳怪气。
“总比你这亡国之君要好。”
马腾不屑的看了一眼刘璋,把刘璋气个半死,接着又看向了郭鹏。
“郭子凤,你老了。”
“你们每个人见我都要说一句我老了,我活到现在能不老吗?我都七十了,还能年轻?不过你们两个倒还是当年的模样,不会再变了,挺好,挺好。”
郭鹏咧嘴笑了。
“你!”
韩遂大怒,伸手指向郭鹏:“窃国之贼!厚颜无耻!你食汉禄,不思报国,反而篡位夺权,你不为人臣!不得好死!”
“你一造反那么多次的贼臣还好意思说我是窃国之贼?韩文约,你可别忘了,你和北宫伯玉联手造反的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汉臣,你也有资格说我?”
郭鹏一顿怒怼,把韩遂说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没有资格!我有!”
马腾一句话说的韩遂直翻白眼。
但他毫无逼数。
“我到最后都是汉之忠臣,我总可以说你吧?”
“你是汉之忠臣?当年我出兵讨伐董卓与他血战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我和孙文台联手攻入洛阳驱逐董卓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马腾张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又不是生来就要当汉贼的,当年董卓势大,天下噤声,十八路诸侯兵败如山倒,唯有我与孙文台血战到底,我好歹也是维护过汉统的,这种事情都没有做过,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郭鹏义正言辞的指责马腾,愣是把马腾怼的说不出话来。
马腾无奈之际,一个肥胖的身影忽然闪现,冲到郭鹏面前就要揍他。
“郭贼!纳命来!!”
郭鹏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这是董卓。
“董卓?你也来了?”
董卓冲到郭鹏面前,一拳挥来,但是打在郭鹏身上就跟碰着空气一样穿透了郭鹏的身体,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我……这……”
董卓顿时傻眼。
郭鹏仰天哈哈大笑。
“董老贼啊董老贼,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哈哈哈哈哈,难怪死在你那宝贝义子手上,哈哈哈!”
郭鹏大笑,带动周围几人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董卓环视一圈,除了正在打架的几人之外,好像大家都在笑他。
董卓正要恼火出声的时候,忽然一眼看到了正在和孙坚父子苦战的吕布。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董卓顿时就舍弃了郭鹏,甩动肥胖的身躯像一颗肉弹一样冲向了吕布。
“吕布!!!纳命来!!!”
董卓一嗓子吼出,吕布和孙坚父子一愣,孙坚父子一回头,吓了一跳,赶快闪开,肉弹董卓便冲着吕布去了。
一声惨叫,吕布被肉弹董卓撞个正着,接着就被董卓肥硕的身体压在身下一顿爆锤,孙坚父子在一旁看愣了。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公孙瓒和二袁的战斗也差不多了,三人都被打成了猪头三猪头四,鼻青脸肿的瘫在地上像狗一样喘气。
孙坚父子也累得不轻,董卓爆锤吕布一顿,把吕布打的人不人鬼不鬼,自己也在急促的喘息着。
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差不多停下来了,郭鹏呵呵一笑,席地而坐,然后号召大家一起坐下。
“诸位既然都已经死了,那不如给唯一的活人在下一个面子如何?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对手了,别一见面又是掐又是打的,坐下来,喝杯酒,叙叙旧,不好吗?咱们见一面容易吗?”
场面顿时一静。
刘璋第一个响应,坐在了郭鹏身边。
“陛下有令,臣必然遵守!”
然后孙坚父子走过来一起坐下。
“累得慌,坐一下。”
“父亲坐,我也坐。”
接着刘表和陶谦也相继坐下。
马腾和韩遂一脸不爽的啐了一口,也随之坐下。
公孙瓒慢悠悠的爬过来坐了下来,揉着脸上的青肿,满脸不爽。
“郭子凤!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袁术鼻青脸肿脚步虚浮的走了过来:“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背叛我谋害我,还亲手斩我头,我不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我就不姓袁!!”
袁术累得慌,也很虚,孙坚实在看不过去了,一伸手把袁术拽到在了他的身边。
“好了公路,都这样了你还要和子凤斗?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吾辈既然起兵,当然也要做好战死的准备,此等觉悟尚且没有,又如何能征战天下呢?”
袁术刚想反驳,袁绍也走了过来瘫坐在地上,揉着鼻青脸肿的脸蛋。
“文台兄,袁公路就是个小人,要不是生在袁氏,最多就是个乡野小吏。”
袁绍这拉仇恨拉得太妙了,袁术瞬间转移了仇恨对象。
“袁本初!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然我还要揍你!”
“来啊!你来啊!”
眼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郭鹏看不过去了。
“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吵了,你们两人都死在我手上,吵什么?有意思吗?死了多少年了还吵?也不想想你们是为什么死的!”
郭鹏一皱眉头,大声说道:“你们两兄弟要是不闹矛盾,我哪有机会投靠公路对抗本初呢?你们要不是势同水火,我北伐本初的时候,公路从我背后袭击,我不就完蛋了?
说到底,你们两个人之所以被我各个击破,就是你们内讧所致,谁都要做那个第一,结果便宜了我,我利用公路的名头北伐本初,没人敢干预我,眼睁睁看我成功。
公路,我成功之后,坐拥五州之地,实力已经很强了,那个时候你就该意识到我不能被你控制,你就该趁我立足未稳攻打我,结果呢?你还给我拍手叫好,你知道我有多无语吗?”
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郭鹏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若不是一开始就争锋相对,就算是表面上的联合,也能压死郭鹏,让他腹背受敌,不让他发展起来,结果两人偏偏要针锋相对。
郭鹏北伐袁绍的大好时机,袁术居然就真的帮郭鹏看守后门,威胁陶谦、刘表等人不准趁机闹事,眼睁睁看着郭鹏干掉袁绍。
有人劝他早图郭鹏,还被他痛骂一顿赶走了。
这是啥神仙操作?
于是袁绍和袁术兄弟两个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一旁的孙策忽然来了兴趣。
“那郭将军以为我该如何做才能避免覆灭的结局呢?”
郭鹏看了看年轻的孙策。
“贤侄你的处境其实挺糟糕的,一没有家室,二没有大义名分,唯一的大义名分公路还因为篡位身败名裂,江东士族不服你,你内部不稳,就不能在最好的时机西进或者北上。
也难怪,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运气也不够好,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在我讨伐公路的时候动用大军北上夺取淮南之地,等我和公路决战之后,你要已经在淮南做好防守准备,那么我就会审时度势了。”
孙策听了以后,一脸为难。
“当时那种情况……”
“所以我说啊,你很可惜,生不逢时,当然就算你占领了淮南也没用,你麾下人口太少,兵丁太少,要是我打定主意与你打消耗战,你必然打不过我。”
孙策叹息连连,孙坚则伸手拍了拍孙策的肩膀。
“为父早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望着孙坚和孙策父子,刘表叹息不已。
“要是我儿能有孙伯符一半,也不至于落得个为人囚徒二十年的下场,荆州基业也不至于丢掉。”
郭鹏还没说话,刘璋就笑了。
“不至于丢掉?江东不是魏土?刘景升,你也别把自己家人想的太厉害,我当时尚且拥兵十万,又如何?陛下天威浩荡,不是寻常人可以抵御啊。”
刘璋一副舔狗样,气的刘表吹胡子瞪眼,叫其余几人都非常不爽,看他看的十分膈应。
“天威浩荡?”
那边暴揍完吕布的董卓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来指着郭鹏不屑道:“郭子凤,当初你若和我对决,就凭你那几万人马,能与我对决?若不是吕布那厮背叛我,我绝不会输给你!”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看董卓不爽,于是七嘴八舌斥责董卓,董卓涨红了脸与他们争论,最后还是郭鹏站出来打圆场。
“董卓,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败亡吗?背叛你的只是一个吕布吗?”
“还有王允!还有袁氏!还有朝廷里那些混账东西!我就该把他们全部杀掉!杀掉!杀掉!!!”
董卓红着眼睛嘶吼着,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啊,真是无药可救,杀士人,杀豪强,杀黎庶,天下所有人被你得罪一个遍,残暴的不像个人,你若不败亡,这天下,还有希望吗?”
“不服从我的人不该杀吗?”
“凭什么一定要服从你呢?”
“我是相国!天下第一人!他们为什么不服从我!!”
“搞得跟你服从皇帝命令一样,皇帝才是天下第一人,你服从他吗?”
“我……”
董卓面色一滞。
“上行下效啊,你不遵守规则,肆意破坏规则,还没有建立新的规则的能力,那么你不死,才是咄咄怪事。”
郭鹏摇头叹息道:“诸位,你们的败亡,多少都有点不懂人心、不喜欢遵守规则的缘故,规则既然定下,就要遵守,若不想遵守,就要自己拿出一个新的规则,让人信服,又不要旧规则,又拿不出新规则,就算没有我,诸位又如何能长久呢?”
郭鹏话说完,除了瘫在地上的吕布之外,其余所有人都低着头,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
良久,孙策站起了身子。
“今日能再见到郭将军,孙伯符已经没有遗憾了,郭将军,来生,但愿你我不再是敌人。”
“要走了?”
郭鹏心里一颤,看着孙策。
一千五百六十 归去来兮
眼看着孙策要走,郭鹏忽然感觉有些不舍,试图挽留他。
可孙策并不打算留下来。
“该走了,策心中的困惑已经全部消失,再无留恋,郭将军,若有幸,来生再见。”
“……”
郭鹏望着孙策年轻的面庞,叹息着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孙策拱手一礼,转身离开,越走越远,身形渐渐模糊,直指完全消失。
孙坚也站了起来。
“儿子走了,我也该走了,子凤,我是把你当做朋友的,但是你诛灭我全族,这件事情我还是记在心里,很不高兴的,我还有家人死的很凄惨,他们对你也很不满,所以来生,说不定我要来找你讨回这笔债。”
郭鹏伸手握住了孙坚的手。
“文台,这件事情我很抱歉,若有来生,我一定还你这笔债。”
“怎么还?”
孙坚笑呵呵的看着郭鹏。
“这……我偿命给你?”
“我要你命做什么?我只想家人团聚罢了……罢了,子凤,来生再会,但愿来生你我不再敌对,也不用生死相拼。”
“来生再会。”
孙坚朝郭鹏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走了,我也该走了,郭子凤,你夺我基业,但又保全我家人,这笔账,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
刘表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闻言,陶谦也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那我也走了好了,郭子凤,我那徐州也是被你占有了,但硬是说全都是你的错,也不尽然……罢了,就此别过吧。”
两人朝郭鹏拱手,郭鹏还礼。
“就此别过,来生若有机会,说不定咱们能在一张桌子上喝酒。”
“喝酒?哈哈哈哈哈哈,若有来生,无不可!”
刘表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陶谦嘿嘿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慨然,转身离去。
两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哼,还来生再见,郭子凤,若能来生再见,我一定杀了你!”
袁术站了起来,走到郭鹏面前,死死盯着郭鹏:“我要记住你的样子,来生,只要见着你,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别啊公路,万一咱们来生生在一个和平盛世,不能随便杀人,你见着我,就要杀我?”
“这……不管!反正你给我等着!等着!”
这样说着,袁术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了。
袁术走了,袁绍也站了起来。
“郭子凤,我从来不觉得我不如你,若有来生,我定然要和你面对面真刀真枪战一场,那时,你可没有难楼能帮你烧了我的粮仓了!”
袁绍指着郭鹏,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贵族气质,潇洒转身离去。
结果明明是平坦的路面,他走着走着还平地摔了一次,连忙爬起来加快脚步跑走了。
公孙瓒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子嘲讽袁绍。
等袁绍消失不见,公孙瓒又面色复杂的看向了郭鹏。
“子凤,真没想到最后你赢了,还做了皇帝,是我不如你啊,同一个老师,教出不同的学生,我真是没脸见你。”
郭鹏犹豫了一会儿。
“伯圭,也是我不好,当初你向我求援,若是我有心,攻击袁绍,救下你应该是可以的,但是我故意等到你死掉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才出兵北上攻打袁绍,对不住了。”
公孙瓒愣了一下。
“为什么?”
“我想着消灭袁绍之后,难免要与你敌对,但是那样的话,又要给人说同室操戈之类的闲话,实在是不好听,要是让袁绍杀了你,我就方便多了。”
郭鹏满脸愧疚的看着公孙瓒。
公孙瓒瞪圆了眼睛。
“好你个郭子凤,我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小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马腾和韩遂听了,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拍着公孙瓒的肩膀使劲儿的嘲讽他。
“你还以为能当皇帝的人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这郭子凤是凭什么拿下天下的?这人啊,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吓死人啊!”
马腾和韩遂同时转身离去。
“别了,郭子凤,来生也别再见了,见了你,我上火!”
“我也一样,生生世世,都不要和你再见!走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剩下公孙瓒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郭鹏。
“我没想到你一直拿我当敌人。”
“自从我中平四年决定要当皇帝开始,我就没想过让任何人当我的朋友,这条路上,我其实也不该有朋友。”
郭鹏也开诚布公了。
“什么?中平四年?”
公孙瓒还没叫出来,一边的董卓先叫了出来。
他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郭鹏,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郭鹏惊叫道:“中平四年?你中平四年就想着要当皇帝了?”
“很不可思议吧?但是这是真的,我真的是在那个时候想着当皇帝了。”
郭鹏笑了笑:“我很早就有当皇帝的想法了,当然要一路铲平所有障碍了,伯圭,你和董卓一样,在我眼里都是障碍。”
“你……”
公孙瓒很生气,攥起拳头要揍他,但是拳头举起来,又颓然的放下来了。
“算了,人都死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就算你来救我,我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死在袁绍手里,总比死在你手里好。”
说完,公孙瓒转过身子迈开了脚步。
“但这不是说我不恨你,郭子凤,来生若能再见,你要赔我!”
“一定赔!”
郭鹏目送公孙瓒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然后转眼看向了董卓。
“还不滚?等我送你?他们当中有人虽然与我敌对,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只有你,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纯粹就是个灾难,滚吧!”
郭鹏满脸嫌弃的让董卓滚蛋。
董卓没有郭鹏想象中的那般暴怒,倒是冷笑出来。
“我当然可以滚,不过郭子凤,我不会滚远的,我就在前边等着你,等你和我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我还是劝你快点走,我活着你打不赢我,等我死了,召集我的那些旧部,打的你连鬼都做不了!”
郭鹏笑出声:“你确定还要等我?”
董卓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扭着肥胖的身子径直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瘫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吕布了。
“怎么?就你还赖着不走?还想被我砍脑袋?”
郭鹏看着第一个出现找他又是赖到最后的吕布。
“我就是想不通。”
吕布从地上坐起来,盯着郭鹏:“中平四年你就要做皇帝,那年你才多大?你怎么想的?”
郭鹏冷笑。
“我跟你讲,你就能想通吗?吕奉先,若有来生,你要多读书,多学知识,充实一下你那个空空荡荡的脑袋,光识字是不够的,要读书,明道理,懂吗?算了,要是有机会,来生我亲自教你读书吧。”
“我!”
吕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郭鹏怒喝道:“我要你教?你也配教我?若有来生,我一定先把你杀了!”
“行了行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走吧走吧!”
郭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吕布自讨没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郭鹏的眼前。
于是这片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了郭鹏一个人。
山顶的凉风呼呼地吹着,郭鹏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子凤,你都那么老了啊……”
一个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郭鹏身后响起。
郭鹏猛然回首,看见了面带微笑的臧洪站在他的身后。
“子……子源,你来了。”
“早来了,看你们聊得那么快活,就没打扰你们,文若也来了,也没打扰你们。”
臧洪看了看身边,荀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臧洪身边。
郭鹏一愣。
“明公,久违了。”
荀彧面带微笑,朝着郭鹏躬身一礼,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郭鹏浑身颤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一只手握住了臧洪的手,一只手握住了荀彧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子源……文若……你们……你们来看我了?”
“是啊,看你如此感慨,便想着来看看你,子凤,你是真的老了,老了好多啊。”
臧洪笑着指了指自己:“我还是一样年轻,文若也是,对吧?”
荀彧笑了笑。
“彧和子源一样,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变老的。”
郭鹏心里一颤,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对不起,子源,文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真的,我对不起你们……”
他边说边哭,在两人面前哭的很惨,很彻底。
臧洪和荀彧看向郭鹏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子凤……”
臧洪伸手按住了郭鹏的肩膀:“我没有怪你,真的,我从未怪罪过你,我只是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荀彧也点头称是。
“彧也从未怪罪过明公,彧也是怀有疑惑,明公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为什么决定要取代汉室呢?彧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郭鹏抬起头,看着两人,深深叹息。
“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
郭鹏把曾经对自己的父亲郭单,还有对蔡邕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臧洪和荀彧。
臧洪和荀彧越听越是惊奇。
“子凤,我以为你是为自己的地位而做的这一切,我以为你是野心膨胀无法自抑,所以才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我觉得我有必要阻止你,让你恢复清醒。”
臧洪如此说道。
荀彧也点头。
“彧也认为是因为明公遏制不住心中野望,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篡逆之举,彧认为明公这样做无异于自取灭亡,有违君臣伦理,所以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明公,但是彧万万想不到,明公居然是为了……那些农人。”
臧洪十分感叹。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出身士族的你,居然会为了一群农人而毁灭整个士族,子凤,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郭鹏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
“世人不会理解我,也不会相信我真的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在他们看来,我身为士族的一份子,天生就能读书,就有当官的机会,本该安于此道,维护这一套规矩。
但是我却背叛士族,砸碎了这套规矩,另外换了一套规矩来选拔人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农人的苦难而已,我不想让他们继续那么苦。”
荀彧紧锁眉头,深深叹息。
“谁又能想到呢?明公的想法居然如此的惊世骇俗。”
臧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子凤,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与我们说说你的想法,你未必就能确定我们一定不会帮你,是不是?”
“你们会吗?”
郭鹏看着臧洪和荀彧。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起低下了头,没有回复这个问题。
“对吧?你们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你们其实和蔡公一样,都没有把那些农人真正当成一个人去看,但是我却不同,我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人去看的,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
郭鹏落寞的叹了口气:“当然,我虽然期待有人能理解我,但是我也知道,终究不会有人理解我。”
“子凤……”
“明公……”
荀彧和臧洪神色复杂的看着郭鹏。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成功的做到了,科举成功了,农人子弟也能读书了,我在全魏国一千三百二十七个县都设了县学,他们都能学文化,不再是蝼蚁了。”
郭鹏露出了笑容。
“真的吗?”
荀彧忽然问了郭鹏这样一个问题。
郭鹏收起笑容。
“怎么?”
“明公,正如您所说,除了您之外,没有哪些权贵会把那些农人当成人去看,那么您又如何保证您去世以后,那些农人不会再次变成非人一样的存在呢?您已经七十岁了,不是吗?”
荀彧言辞恳切。
臧洪也随之点头。
“子凤,你折腾来折腾去,有朝一日你撒手人寰,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被继承下来,永久的执行吗?我觉得未必。”
两人一起盯着郭鹏看。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没办法保证,我想等我死了以后,魏国终究也会变成前汉那样,最终崩塌的吧。”
“那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心血,苦心孤诣数十年,到头来一切回归原点,这是为什么?”
臧洪握住了郭鹏的手,荀彧也握住了郭鹏的手。
“你消灭军阀,毁灭士族,斩杀贪官污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人人恐惧你,却也恨着你,你活着他们不敢言语,你死了,他们必然全力诋毁你、污蔑你,让你身败名裂,这又是何苦呢?”
“你本可以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开心至死,又何必要如此劳苦?不曾一日安歇?”
“你本可以与群臣同乐,日日笙歌艳舞,醉生梦死,肆意妄为,自有人为你掩饰,你又何必要与群臣决裂,留下暴君之名?”
“能写史书的终究不是你自己,也不是受你恩惠的那些农人,而是史官,史官也是官,你与官作对,官写的史书又怎会说你的好话?”
臧洪与荀彧望着郭鹏,异口同声——
“和光同尘,留个美名,不好吗?”
这问题非常的尖锐,直指人心深处,就像是把人剥掉所有的防备放在聚光灯下,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大光明的暴露出来接受万众审视一般。
可是郭鹏并没有任何的退缩和迷茫。
他们越问,郭鹏心中的那个答案越是明确。
或者说那个答案从来就没有被改变过,始终如一。
他摒弃了所有的哀伤,松开了荀彧和臧洪的手,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好。”
他后退几步,看着臧洪和荀彧。
“我曾以为三国是浪漫的,是美好的,是风云激荡壮志凌云的,初来这里,我曾怀着无限的梦想,想要和引领时代的英豪们同台共舞,一起留下传于后世的美名,揽尽江山美色。”
“可我最终发现,这个舞台不属于所有人,舞台只属于权贵、士族和豪强,浪漫属于他们,留给普罗大众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一年到头也没有吃饱过几次的肚子。”
“因为他们的苦难,才有三国群雄的浪漫,可建立在苦难之上的浪漫真的是浪漫吗?建立在千万尸体之上的浪漫真的值得称颂吗?我想应该不是的,那种浪漫不应该得到称颂,苦难才是值得铭记的。”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享尽荣华富贵,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受尽天下苦楚,若是有,一定是这世道出了问题,既然出了问题,就要改,没有人去改,那就我来。”
“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做,所有跟随我的人,只是想获得利益罢了,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们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我也知道,我死之后,这世界终究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魏国的覆灭也在所难免,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来过,我改变过,我让很多本来只能沉沦在暗中的人看到了光。”
“这种光,只要点亮一次,就会永远留在人心中,看过的人会念念不忘,并且将之传于后世,哪怕这光随后被遮盖住了,终究也不会改变它存在的事实。”
“我点亮了这种光,让所有人看到这种光,所以就算眼睛里的光灭了,心里的光却不会灭,它就像一颗种子,永远留在人心里,等待时机破土发芽,然后茁壮成长。”
“我的魏国终将覆亡,我所建立起来的一切终将崩塌,可是子源,文若,种子留下来了,那颗种子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去实现我未能实现的梦想。”
“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或许我早就被遗忘了,但那颗种子一定会再次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一定!一定!”
说着,郭鹏的脸上浮现出了臧洪和荀彧都曾见过的非常熟悉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就和他打败黄巾、打败董卓、打败袁绍袁术时一模一样。
“所以,怎么能说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呢?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臧洪看了看荀彧,荀彧也看了看臧洪。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明公,彧便衷心期待那颗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那一日吧。”
荀彧微笑着躬身行礼。
“子凤,我也期待着那一日早些到来。”
臧洪拍了拍郭鹏的肩膀,眼里满是笑意。
说完,两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身形渐渐变得有些迷糊了。
“这就要走了吗?不多陪我说说话吗?”
郭鹏忽然有些舍不得他们,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们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们的手了。
臧洪大笑。
“来生吧,子凤,来生若有机会咱们再相见吧,但愿到那时咱们已经不会再有争执了,这人世间也真的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样,光芒普照。”
荀彧再拜。
“明公,来生若有机会,彧愿再与明公坐而论道,抵足而眠,共论太平盛世。”
言毕,两人面朝郭鹏缓缓后退,步履之间,两人身形缓缓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于天地之间,不知去处。
“子源!文若!”
郭鹏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一阵风吹过,山顶上除了三座碑之外,就只剩下郭鹏一人。
郭鹏忽然心头一跳,继而茫然四顾,什么也没有看到。
方才的一切好像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可是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人是没了,可是他们的话还留在耳朵里,进到了心里,被他牢牢记住。
方才,老伙计们老对手们,还有臧洪和荀彧,他们真的回来找我了吗?
郭鹏苦思良久,没有得出答案。
可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半分疑惑都没有。
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问题似的。
深吸了一口山顶的空气,撑着虚弱而衰老的身体,郭鹏缓缓走到了山道口,看着迎上来的内侍们。
“走吧,该走了,时候到了。”
内侍们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太上皇所说的【时候到了】是什么意思。
禁军士兵们照常接力把郭鹏送下了首阳山,又护着他一路回到了洛阳皇宫里。
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郭鹏还是和原先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守在曹兰和其他家人们身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郭瑾还是那么忙碌,郭承志也还是那么忙碌,好长时间也没见他们来一次泰山殿。
倒是重孙小虎日日前来,郭鹏也乐的含饴弄孙,顺便帮着承志那孩子考教一下小虎的功课。
小虎还小,但是功课已经挺沉重,在家里,诸葛氏对他管教极严,让小虎觉得压力很大,所以特别想要来到郭鹏这里,因为太爷爷不会那么严厉的对待他。
于是小虎每一次来泰山殿,都要向郭鹏狠狠的吐槽自己的母亲。
这一次也一样。
兴元二十年五月初三的午后,天气稍微有些热,但是并不闷,偶尔有股微风吹来,倒也觉得挺凉爽。
小虎又找着机会溜到泰山殿来找郭鹏吐槽自己的母亲了。
郭鹏就特别开心。
“哈哈哈哈,你母亲也是为你好,让你认真读书,以后好继承皇位。”
小虎很不高兴。
“我不要继承皇位,我只想和曾父一起玩……曾父,今晚我还想睡在这里。”
“该不会是因为你母亲今晚要抽查你的天文学功课,你没有背熟,所以才想着躲在曾父这里吧?”
靠在躺椅上的郭鹏笑眯眯的对着小虎挤眉弄眼。
“没有,小虎是因为真的喜欢和曾父曾母睡在一起。”
小虎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甜的,特别像他的母亲。
“真的?”
“真的!”
小虎满脸真诚,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嗯……那好吧,曾父就相信你一次。”
“曾父最好了!”
小虎爬上躺椅抱住了郭鹏,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哎呦哎哟,好了好了,下来吧下来吧。”
郭鹏受不了小虎的亲热,赶快让小虎下来,叫小虎自己去玩了。
小虎欢笑着在后花园里跑来跑去,满满的活力。
他可以相对正常的,在和平的环境下长大。
真好啊。
郭鹏笑呵呵的看着小虎灵动的身影,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困倦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
累了,那就小睡一会儿吧。
于是郭鹏调整了一下姿势,放松了身体,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小虎玩了一阵,看到郭鹏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动了,知道郭鹏是睡着了。
他便静悄悄的走上前,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郭鹏的身上,自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后花园,还让花园里的内侍们不要出声,不要吵到了郭鹏睡觉。
小虎自己回到了宫殿里,见着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曾母曹兰。
“小虎回来了?你曾父呢?”
“曾父在花园里午睡呢,小虎不想打扰曾父午睡。”
小虎跑到了曹兰身边亲昵的蹭着曹兰。
“呵呵呵,你这孩子。”
曹兰伸手点了点小虎脸上漂亮的酒窝,便让身边侍女带着小虎去小食堂里吃些好吃的点心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虎都吃完点心去书房做功课了,可郭鹏还没有回来。
曹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觉得应该去看看,便和几个侍女、内侍往后花园去。
两个内侍守在后花园门口,曹兰径直走进去,在小亭子旁边的花坛旁看到了正靠在躺椅上睡觉的郭鹏,身上还盖着小虎的外衣。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着呢?鹏郎,该起来了。”
曹兰走过去喊了几声,见郭鹏没反应,便又笑着伸手挠了挠郭鹏的脸。
以往她都是这样把日渐嗜睡的郭鹏叫起来的。
郭鹏怕痒,经不起挠。
可这一回,她挠了好久也没有把郭鹏挠醒。
曹兰觉得有点不对劲,再细细看着郭鹏的脸,瞳孔骤然一缩,心里咯噔一下,便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了郭鹏的鼻端。
…………………………
兴元二十年五月初三,太上皇郭鹏逝世于洛阳泰山殿,享年七十岁。
他去世时,无病无灾,仿佛真的只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似的。
也因此,没有谁能把他救活。
大医馆和太医院的医生们跌跌撞撞跑到泰山殿的时候,为时已晚。
郭瑾骤然听闻此事,心神剧震,正在奋笔疾书的他手一抖,毛笔跌落在奏本上,笔端饱满的墨汁啪的一下碎在纸面上,浓黑的色泽快速蔓延,浸染了大半个奏本。
郭承志正在洛阳城外的农庄内公干,调查农具推广事宜,忽然接到快马来报,言及郭鹏去世之事,大惊失色,而后夺下信使的马,不顾一切的纵马狂奔入洛阳城。
大医馆和太医院集体出动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洛阳朝廷,官吏们纷纷感到惊恐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量谣言四下传播,惹得人心惶惶,不久,连民间都开始传播各种谣言。
这种慌乱一直持续到五月初四上午。
辰时四刻,洛阳城内用来报时的九座大钟齐齐敲响,悠长而深远的钟声由远及近,传遍整个洛阳城。
传令官差着白衣四散而出,向全洛阳城宣告。
太上皇郭鹏去世了。
皇帝郭瑾垂泪不止,悲伤不能自制,饭食不能进。
稍有和缓,郭瑾便决定将此事昭告天下,而后率领群臣商议太上皇身后庙号、谥号。
以老臣郭嘉为首的诸臣皆以为太上皇起于行伍,扫清群雄,平定天下,建立魏国,开创盛世,自古功之高,未有出其右者。
因此,当以太祖为庙号,谥为高,为太祖高皇帝。
皇帝郭瑾以为可,便以此为结果,公示天下,以大行皇帝郭鹏为魏太祖高皇帝,盖棺定论。
接着,郭瑾宣布全国进入国丧期,同时公布太上皇亲笔遗诏。
太上皇在遗诏中交代了自己的后事。
国丧可以办,但为时不宜太长,以免打扰民间正常生活生产,宫中、民间应以七日为宜,七日之后,一切照旧,无需拘束。
国丧期间,除不能饮酒作乐之外,其余生产生活公干事宜都可以正常举办,没有必要折腾一些形式化的东西强制人们遵循,那毫无益处。
自己去世以后,不设灵堂,地方臣属、将军无须入朝奔丧,只需家人哀悼之后,灵柩即刻启程,北上狼居胥山皇陵,永镇北疆。
首阳山下设衣冠冢,后世子孙如欲祭拜,无须往狼居胥山而去,只需在衣冠冢祭拜即可。
皇帝、皇太子需谨记勤政、爱民之遗言,终生自省,断不能骄傲自满、好大喜功,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最后,为全国农户减去三个月的农税,作为太上皇赠予他们的最后一份礼物,以此向天下人告别。
太上皇遗诏公布之后,人们最开始并未感到悲伤,而是感到茫然。
就像是以为一直会持续到永久的某件事物忽然间消失不见了一样,他们满是茫然。
等太上皇灵柩出宫、绕洛阳城一周并且最终在大军的护卫下北上狼居胥山皇陵之后,人们才忽然意识到,太上皇真的没了。
那个已经退位二十年,却一直都在用其他的方式影响着他们的太上皇真的去世了。
蜀道是太上皇修的,大运河是太上皇修的,太学州学郡学县学也是太上皇建起来的。
他们能识字是因为太上皇数十年如一日的推进扫盲行动。
他们能改变命运读书做官是因为太上皇建立了科举制度。
他们能基本上维持温饱是因为太上皇给了他们平安的生活,敲碎了在他们脑袋上吸二遍血的地主豪强,还给他们不断地减免赋税。
他们可以熬过寒冬是因为太上皇给了他们廉价的煤炭,让他们有燃料可以生火取暖,而不必总是出门樵采……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太上皇为他们做的事情,细细数来,仿佛怎么数也数不完似的。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太上皇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钱币上的半身像说是太上皇,但是到底也没有真的见过太上皇是不是这个模样。
太上皇在他们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知道那就是太上皇。
硬是要说悲伤,似乎也不尽然。
但是人们隐隐约约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太上皇应该继续活着,不应该去的那么早,哪怕他已经七十岁了。
可是乡野间能活到七十岁的老者越来越多了,八十岁九十岁的都听过见过,凭什么太上皇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这个疑惑存在于大部分人的心中,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
当然,也是有些极端表现的。
比如在乡野之间,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忽然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叫身边的家人不知所措。
又比如在偏远地区,也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欣喜若狂,疯疯癫癫,披头散发跑来跑去,嘴里嚷嚷着“终于死了终于死了”之类的。
可无论如何,从此以后,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世界,将再也没有郭鹏这个人。
他的躯壳永远留在狼居胥山皇陵,为天下子民镇守北疆,永不后退。
而他的魂灵呢?
不知道。
或许已经飘散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吧。
番外·大结局
早上七点半整,吕小布被下铺室友郝萌的闹铃声吵醒。
他很不愉快的翻了个身。
“老郝!叫魂啊!关了你的闹钟!”
下铺的郝萌睁开眼睛,伸手关掉了闹铃,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床板。
“你不起来啊?”
“不起。”
“七点半了,再不起来,赶不及上课了。”
郝萌边说着便开始穿衣服。
“上个屁……蔡爷爷的课,他不怎么点名的。”
吕小布又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郝萌不管他,自己穿好衣服裤子就从床下摸出脸盆,带着洗漱用品去洗脸刷牙了。
郝萌出门之后,其余四个室友也先后起床,出去洗漱了。
郝萌第一个回来,穿上外套,对着挂在吕小布床边上的镜子梳头。
“真不去上课?”
“不去。”
吕小布闭着眼睛瓮声瓮气的来了一句。
“让你别撸到那么晚,你就是不听,天天修仙,当心猝死,你要是死了,爸爸会很难过的。”
吕小布咂咂嘴。
“蔡爷爷要是点名了,你帮爸爸喊个到。”
“好处。”
“晚上带乖儿子上分。”
“好儿子,一言为定。”
郝萌梳好了头,看了看课表,又问道:“第一节课你不来也就算了,第二节课是郭老黑的考古通论,他点名可都是一个一个点的,而且一次不去平时分就没了,你注意着点儿,别睡过了。”
“知道了,走吧!”
吕小布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了里头的墙。
郝萌拿他没办法,只好收拾收拾书本,和其他几个回来的室友宋贤、侯成几个人一起出去上课去了。
他们走了以后,吕小布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手机给压在枕头底下,嗡嗡嗡嗡响成一片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吕小布从半梦半醒之间苏醒。
揉了揉眼睛,他条件反射般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解锁,打着哈欠看起了屏幕。
“嗯?那么多消息?”
看到屏幕上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很多消息,吕小布好奇的点了进去。
【217孝子贤孙群】
上午7:55
【长子很萌:亲生父亲吕小布卧槽!儿子快来!蔡爷爷和郭老黑调课了!第一节课变成郭老黑的课了!】
【长子很萌:亲生父亲吕小布儿子别睡了!快醒醒!郭老黑来了!】
【三子小宋:老布你快来啊!郭老黑要点名了!】
【爱孙阿成:老布你完了,现在立刻闪现过来还来得及。】
【长子很萌发起群通话】
【群通话已取消】
【长子很萌:亲生父亲吕小布老布!你特么再不起来就真的来不及了!就你丫这水平,平时分没了你等着补考吧你!】
【长子很萌:亲生父亲吕小布你要死了,你真的要死了,郭老黑开始点名了。】
【长子很萌:我不管了!】
上午8:03
【长子很萌:亲生父亲吕小布点到你了,你没来,郭老黑冷笑一声,他记住你了,你没了。】
【次子魏旭:祭奠我们的英年早逝的儿子吕小布亲生父亲吕小布(飙泪.jpg)】
【三子小宋:奠】
【四子成廉:奠】
【爱孙阿成:奠】
【长子很萌:奠】
【次子魏旭:礼毕!哭!】
【三子小宋:吕小布黑白笑脸照.jpg】
【四子成廉:呜呜呜呜】
【爱孙阿成:哇哇哇哇】
【长子很萌:哈哈哈哈】
【次子魏旭:礼毕!送入乱葬岗,具体讯息载入217史册,留待后人发掘。】
上午8:28
【次子魏旭:亲生父亲吕小布你真没了,还不起来?】
信息到此为止。
吕小布咽了口唾沫。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9:37
郭老黑的课应该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
完了。
吕小布深吸一口气。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你娘的郭老黑你不讲武德!你欺负蔡爷爷老迈无力你就和他调课!啊啊啊!要死了啊!!!!”
吕小布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脸不洗牙不刷头也不梳,踩个人字拖就一路狂奔到教学楼的多媒体教室。
听着里头响亮的郭老黑的声音,吕小布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推开了教室大门,走了进去。
然后吸引了整个多媒体教室一百多名学生的集体关注,以及正在讲台上讲课的郭老黑的注视。
“报告!教授,我起晚了!”
吕小布决定乖乖站好立正挨打,以此一搏,搞不好可以得到郭老黑的原谅。
虽然郭老黑带了他们一个学期以来已经扣掉五个学生的平时分,让他们大学第一学期就加入了补考大军,但是吕小布觉得凡事总有例外,或许自己不挣扎、老实认错,反而会免于扣分也说不定呢!
郭泽上下打量了一下吕小布。
“这发型不错,鞋子款式也可以,该不会是刚从考古现场发掘出来的复古款式?吕小布同学看来知道老师刚从考古现场回来,所以特意用这样的造型来欢迎老师。”
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冷,于是教室里的男生女生们纷纷笑出了声。
吕小布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人字拖,顿时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行了,你的分已经扣完了,去坐着吧,平时分没了,想要考及格就更要努力学习了,明白吗?”
吕小布垂头丧气。
“明白。”
看着他走到教室后头坐了下来,郭泽摇了摇头,整理一下情绪,继续讲课。
“刚才我们说到魏高祖陵的三期发掘工作正在进行之中,本次发掘的收获可以说与秦始皇陵当年的发掘收获还要大,老师刚从发掘现场回来,带来的都是一手消息,甚至还没有对外公布的,你们有福了。”
讲台下的学生们顿时一阵小小的欢呼。
吕小布面色幽怨的坐在了室友们旁边,幽怨的看着室友们。
“别看我啊,我是给你发了很多消息的,不信你去看消息记录。”
郝萌避开了吕小布幽怨的注视:“你自己不愿意起床的。”
其余室友们也纷纷回避。
吕小布只能长叹一声,感慨自己的倒霉。
郭泽带的课并不简单,而在郭泽这位教授的手上,又成为了学生们进学路上的超级拦路虎——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郭大教授带课的两个班级一百二十多人,愣是有二十八个人没过,被迫这学期补考。
吕小布等人也是通过团体的努力,精诚合作,才勉强低空飞过,结果这一波他居然被扣掉了所有的平时分……
完了,准备补考吧。
该死的学校补考费还特别贵!
吕小布感觉自己现在就要开始攒钱准备补考了。
可是刚出的游戏好想买,刚出的新卡池好想抽,纸片人老婆实在是太香了,根本管不住手啊!!!
然后他就被郭泽所讲述的魏太祖陵墓中的一些考古发现和见闻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该说不说,这位郭教授是国内研究汉末魏初这一段历史的知名学者,专攻汉末魏初这一段历史,在这一段领域的研究之中堪称权威。
本身他也是考古学家,二十岁开始在考古现场实习,至今十三年,已经是一位较为资深的考古从业人员。
七年前,魏太祖的狼居胥山陵墓遭到破坏,急需抢救性发掘,郭教授不负众望入选第一批发掘团队,奔赴狼居胥山魏皇陵参加工作。
其后连续撰写两部相关的著作,得到了史学界的高度认同,奠定了权威的地位。
伴随着魏太祖皇陵的发掘工作的进展,汉末魏初那一段风云激荡的历史再度成为国内重点议论话题,考古工作队的任何一点发掘成果一经曝光都会立刻冲上热门。
原因无他,那段历史实在过于传奇,令人惊异。
结束乱世创立四百年魏国的魏太祖郭鹏素来也是一位极具争议性的帝王。
关于他的争论只要一提起,立刻就能引发历史爱好者们的大讨论。
过去人们只是从史书和一些零碎的考古发掘成果中了解这位传奇帝王,而现在狼居胥山皇陵有了发掘的前提条件,那么大批量的考古成果的公布也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可是真正的第一手研究资料,有助于人们真正从最接近他的地方了解他,拨开历史的迷雾,真正深入了解这位传奇帝王的一生。
很多让大家争论不已的话题或许能从考古工作的逐渐深入之中获得解答。
而眼下,郭泽教授就携带来了这些真正的尚未公布的一手资料。
作为郭泽教授的学生和历史爱好者、发烧友,这无疑是一个超大的福利。
“本次皇陵发掘工作的收获,比前两次加在一起都要大,这一次,其实我们已经把除了主墓室之外的其他部分都发掘完毕了。”
郭泽把一些考古现场的照片投放到荧幕上让学生们观看。
“令我们感到惊讶的是,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开创者,魏太祖的皇陵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气派,那么庞大,按照古时的一些规定,皇陵大抵是从皇帝即位开始修建,一直修到皇帝死亡。
魏太祖郭鹏三十七岁成为皇帝,七十岁去世,三十三年间,史书上并没有皇陵停止修缮的记录,但是狼居胥山的皇陵规模,按照那个时代的生产力,最多五六年就能修缮完成,这一点很让人疑惑。”
郭泽展示了一副魏太祖皇陵的平面剖析图。
图上显示皇陵的规模并不大,至少相比于同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来说,这皇陵的面积显得有些配不上这位帝王的身份。
“另外,皇陵中所发掘出来的金玉器物等陪葬品的数量相较于其他帝王陵来说也是很少的,这与我们对这位帝王的一贯认知来说是比较有挑战性的。”
郭泽切换了一张幻灯片,是一张表格,表格上列举了狼居胥山魏皇陵和其与帝王陵墓发掘出来的金玉陪葬器物的数量对比。
这一比较,就显得魏太祖的皇陵甚至有些寒酸。
“但是金玉器物虽少,其他的东西却非常多,比如这个,这是最新发现。”
郭泽切换了一张幻灯片,新的一张幻灯片上的内容顿时让学生们惊呼出声。
“这是我们发掘出来的七号墓室的墙壁上所雕刻的地图,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幅魏国疆域全图,图上将魏国的疆域完完整整画了出来,每个州,每个郡,每个府,乃至于河流、山川,都有标记。
看到这幅地图的时候,很多老前辈都惊讶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说实话,我也很惊讶,从前我们只是在史书上了解魏帝国的疆域,做出推断,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墓室的墙壁,居然直接刻上了魏国疆域全图。
通过这幅图,我们可以看到,当年的魏国,疆域西至中亚,东至东极岛,北抵狼居胥山,南至日南郡,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帝国,相较于东汉全盛时期,国土面积扩大了一倍左右。”
郭泽随即把东汉全盛时期的疆域范围和这幅地图做了对比。
这一对比,差距就相当明显。
“魏太祖郭鹏登基以后,一直到延德四年才大体上统一全国,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用剩下来十年的时间把帝国疆域扩大了一倍,这就是最有利最直接的证据,与史书记载完全一致。
过去在总有人质疑史书记载的不确定性,认为以当时的条件,魏太祖根本不可能在十年的时间内把帝国疆域扩展到如此地步,他们觉得史书上存在对魏太祖功劳的夸大。
虽然近年来在各地出土文物都显示了魏帝国对于那些土地的有效治理,但是这幅最迟完成于魏太宗兴元二十年的帝国全图,将成为最有利的证据,直接证明史料记载的真实性。
魏太宗郭瑾称帝二十一年,一共只发动四次战争,而且没有一次是以开疆拓土为目标,整个魏帝国的直接领土几乎就在魏太祖时代固定了,这一点就此得到证实。”
郭泽笑道:“这对于咱们的考古工作者和历史研究者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学生们纷纷鼓掌,小小的欢呼起来。
然后郭泽收敛笑容,换上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其实,咱们本次发掘工作最大的收获还不是这幅地图,而是这个。”
郭泽再次更换了幻灯片,这一次,图片上显示的是一个黑漆漆的盒子。
“这是一个被细致的做了防腐和密封工作的漆盒,放在皇陵主墓室隔壁的八号墓室之中,其他的墓室里都有很多东西,唯有这个墓室,里面只有这一个盒子,充分显示了这个盒子全然不同的地位。
当时我们都猜测这个盒子里放了些什么,经过一系列的研究之后,我们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个盒子,我们本以为这盒子里可能是什么失踪已久的秘宝,但是并不是这样。”
郭泽转移视线,更换幻灯片,向学生们展示了盒子里的全部内容。
望着那张幻灯片上的内容,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些怀念的情绪。
不过他很快便整顿情绪,开口道:“这盒子里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印章玉玺之类象征皇权的东西,而是三本书。”
“三本书?”
学生们惊讶不已,看着幻灯片上的照片,大为惊讶。
那的确是三本书。
三本几乎是全新的线装书,书封上写着【格物学】三个大字。
郭泽转移视线,面向全体学生。
“我们都知道,魏太祖郭鹏称帝之后,致力于改革选拔人才的方式,并且最终成功将西汉武帝开创的察举制度改革为科举制度,科举制度之下,人们开始依靠考试和分数,择优录取为官。
这一选拔人才的方式,被证明在公平性上远远超过察举制度,打破了两汉以来选拔人才唯出身、门第至上的传统观念,使得平民子弟也能通过考试当官。
而这素来也是史学界研究的重点问题,人们都认为魏太祖出身士族,是当时的上流社会阶层,是察举制度之下的既得利益者,但是他却最终废弃了察举制度。
他设立了并不符合当时统治阶级利益的科举制度,使得当时占据文化层面垄断地位的士族非常不满,并且最终在延德七年引发了严重的政治危机,皇帝和士族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最终爆发。
这些问题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细节,暂且不论,我们单说科举制度创立之后,魏太祖对选拔人才方式的改革,比如不断削减儒家五经的考试分量,增添农业、天文、地理、数学等学科的重要性。
这一点在当时来看真的是相当的先进,甚至具备开创性的意义,在儒家奇技淫巧思想和道家机心思想的压制下,魏太祖却顶住压力引入这些内容进入科举考试的范围内,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场文化思想上的革命。”
郭泽顿了顿,又换了一张幻灯片,这一次显示的是魏国初版格物学教科书的照片。
“在这场科举革命当中最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应该就是魏太宗兴元三年,魏国太学开设格物学这一学科这件事,十五年前,魏首任内阁首辅、财政部尚书王粲的坟墓被发现。
当时最大的收获就是在他的坟墓中发现了兴元三年最初版的格物学教科书,那本书也是做了很好的密封工作,非常完整,很好的填补了史料记载的不完整。
在那之前,我们只能从部分文人笔记之中知道这本最早的格物学教科书的部分内容,而不知全貌,之后,咱们就能了解到最早的格物学教科书给魏国的学生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启迪。
当时,很多考古学界的前辈都深感震撼,觉得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人居然对自然科学的了解达到了如此程度,也难怪魏国的科学技术发展如此迅猛。”
说到这里,郭泽深吸一口气。
“但是这一次的发现,却让我们感到更加的震撼,因为魏太祖皇陵中的这几本格物学教科书,和王粲坟墓中的格物学教科书,存在相当一部分的不同。”
底下的学生们开始躁动起来。
郭泽也没有吊他们的胃口,直接更换幻灯片。
“我们在皇陵里发现的格物学教科书,存在着王粲墓中格物学教科书所没有的内容,比如这一部分。”
幻灯片上赫然显示着关于天体运行的一部分内容。
比如上天无灵,太阳月亮星辰的出现都是自然之理,日月交替是星体运动的原因,脚下土地并非天圆地方,而是球体,人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之所以不会掉落,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吸引力的牵引。
这一部分足足有十二页纸,虽然讲述的内容比较粗浅,并未深入探讨,但是这却也足够震撼人心。
“这一部分内容是本次发掘工作的最新发现,也是最重要的发现,再过不久就要公之于众,这些内容的发现,虽然不至于改写历史进程,但是却对我们研究那段历史有重大的意义。”
郭泽双手撑在讲台上,开口道:“按照时间来算,这一版本的格物学教科书应当是出现在兴元二十年之前,而史载最早版本的格物学教科书出现在兴元三年。
王粲墓内出土的那本格物学已经证实了史书的记载没有错,那么为什么,魏太祖皇陵内会出现内容不尽相同的格物学教科书呢?甚至还被单独放在了一个墓室之中,以示重视。
整个魏国全部的史料记载,无论是官方史书,还是野史,后人随笔等,都没有任何一条讲述过这一版本格物学的内容的记载,而这一部分内容的正式出现,则是在魏帝国覆亡四百余年之后的唐帝国时期。”
郭泽环视了一圈满是震惊之色的学生们:“同学们,那时,距离魏太祖去世,已经过去了八百年,八百年!”
学生们震惊之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为这颠覆性的发现感到惊叹,觉得不可思议。
“八百年后的唐帝国时期出现的相关理论,居然在八百年前魏太祖的陵墓之中被发现了,这意味着什么?”
郭泽深吸一口气:“我们非常震惊,之后,我们对这本书和那个盒子做了检测,检测它的诞生年代,最后确定,它的确是魏帝国早期的物品,并非后人伪作。
排除一切不合常理的不可能的因素,唯一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一版本的格物学,和魏太祖本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至于它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而是被魏太祖带在了身边陪葬,无人知晓。”
郭泽说完,整个课堂静悄悄的,每一个学生都感觉自己仿佛触及了某个极度敏感的神秘事件之中。
就连刚刚还在担忧自己要挂科的吕小布,都深深的沉浸入这种氛围之中,无法自拔。
一名学生举起了手,郭泽点了点头。
“郑伟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
“老师,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郭泽抿了抿嘴唇,笑道:“你是怎么看的?说说,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你可以自由发挥。”
“我……”
郑伟低下头想了想,开口道:“这会不会是当时的某位先贤所提出来的想法,但是魏太祖觉得这种理论的出现会危及他的统治,皇帝是天子,如果上天无灵,皇帝的统治就危险了。
所以他就把这种理论给禁绝了,他的做法也为后代所有皇帝沿用,压制思想的发展,以致于魏帝国的思想统治一直都非常严厉,魏国算术堂和格物堂屡屡出现思想方面的罪犯被问罪。”
郭泽笑了笑。
“那他为什么又要把这三本书放在他的陵寝之中,还离得那么近,单独开辟一间墓室放置,似乎对它很有感情似的?”
郑伟细细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有些矛盾,难以回答。
然后又有一个学生站了起来。
“老师,我觉得魏太祖不像是那种会钳制思想发展的人,史料记载,魏太宗是在魏太祖的建议下办设了算术堂和格物堂,科举考试也是魏太祖开创的。
不只是考儒家经典也是魏太祖决定的,甚至最早的火药武器都是魏太祖制造出来的,这样一个具有开创进取精神的人,会做出钳制思想发展这样的事情吗?”
郑伟又站了起来,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
“我认为二者并不矛盾,魏太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扫平乱世建立帝国,确立他自己的地位,废除察举建立科举,就近些年的研究来看,是魏太祖为了打击士族、巩固皇权而做出的决定。
他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以及郭氏皇朝的延续,才做出这样的创新,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可能会赞同思想和科技的发展,可一旦思想与科技的发展威胁到他的统治,他还会这样做吗?”
学生们听了觉得有理,点头的为数不少。
郭鹏也一直笑着。
于是郑伟有了信心,接着说道:“如果魏太祖真的有心推动科技和思想的发展,在封建时代,就等同于自己造自己的反,自己革自己的命,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他就不是封建帝王了,他也不会建立起一个四百年的帝国了。
应该说,在利于统治的框架内,魏国皇帝是乐于见到科技和思想的发展的,可一旦这种发展威胁到了皇权统治,危及到了皇权的根基,魏国皇帝一定不会手软,魏德宗嘉定六年封禁格物堂,就该是这么一回事。”
学生们听了,也纷纷点头赞同。
魏德宗嘉定六年,魏国第六代皇帝德宗郭谦下令封禁格物堂。
又将时任格物堂堂主、著名的古代数学家、天文学家岳松下狱论死,格物堂十几名学者受到牵连,也被下狱,前后受到牵连的学者、官员有五十多人。
由于魏德宗在那之后下令焚烧了所有相关的文献记载,不允许人议论,这件事情也没有载入史料,不为后人所知。
直到二十年前,岳松同时代的著名学者朱文的陵墓偶然被发掘出来,他的墓室里出土了相关文件,隐晦的记载了这件事情。
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才导致魏德宗对格物堂痛下杀手,无人得知。
魏国格物堂至此一蹶不振。
虽然在魏德宗死后,由他的儿子魏兴宗复开格物堂,但是从那以后的格物堂已经没有了从前【穷尽世间真理】的气魄。
这件事情被披露之后,结合当时的一些史料,研究魏国历史的学者们大胆的认为这件事情可以成为魏帝国由盛转衰的一个标志**件。
郑伟这样认为,当然也没有任何问题。
皇帝嘛,总归是注重自己的统治权力和地位的。
但是被郑伟反驳的那名学生不服气,站起来询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魏太祖为什么要把这三本书放到距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还保存的那么好?”
郑伟想了想。
“真理是不惧怕质疑的,真理就是真理,再怎么扭曲改变,它也是真理,魏太祖不失为一个伟人,可能他自己也认为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是作为皇帝,他不能容忍这种想法。
不能容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这种思想禁绝,但是又觉得这是对的,封禁这种言论让他有些愧疚,所以就把剩下的一点点痕迹带在身边,埋入陵墓之中,自欺欺人罢了。
史载魏太祖脾性粗暴,喜欢斥责、打击臣子,在位十三年期间发动不下五次政治风暴,惩处官员前后过万人,吓得很多官员为了保命直接辞职不做,魏太祖无奈,只能引入低级官吏进入朝堂。
这样一位**强权的帝王,他想要做出一些不让后人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虽然我本人对一些野史记载魏太祖嗜血残暴的记录并不相信,但是我也不认为他是开明君主。”
还真别说,这样的说法还真有点道理,学生们想了想,觉得郑伟所说的像模像样。
被反驳的学生再次站起身子。
“你这就是典型的妄加揣测!野史本就是一家之言,根本不足以采信,往前推三十年,那个时候国内历史学界主流观点都对魏太祖并不友好,就是因为太多这种文人笔记之类的野史。
说什么魏太祖早上要吃两颗珍珠一块玉,珍珠还能理解,今人也有用珍珠粉当保健品的,不会死人,吃玉?玉能消化吗?真这样吃要不了多久就会便秘而死,魏太祖还能活到七十岁?
这明显是假的,但是相信的人却很多,有人说魏太祖有三千个老婆,日御一处女,喜欢采阴补阳,将很多宫女玩弄致死,最后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全部逃出洛阳,以至于当时洛阳城里都没有妙龄女子。
还有人说魏太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油煎蜈蚣,还特别喜欢生吃刚出生的小老鼠,他每顿饭得吃二十四种牲口,八十四碟,每一碟只吃一口,剩下的全部丢掉。
这种说法别说三十年前了,现在还有人信,还有人乐此不疲的宣称魏太祖是史上第一暴君,最会享受的帝王,这种说法我听了就想吐,你现在所说的何尝不是妄言?”
面对质疑,郑伟并不生气。
“他终究是封建帝王,建立的是封建帝国,不是吗?”
那名学生面色一滞,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讲台上的郭泽适时的拍了拍手。
“好了,讨论到此为止,这件事情真相如何,我感觉,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缺乏决定性的证据,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禁绝也好,愧疚也罢,其实对于现在的我们和当时的魏太祖来说,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
魏太祖毫无疑问是一个封建帝王,他所做的一切,都很合乎当时的社会发展水平,当然,根据这三十多年来的考古成果来看,说他是一个被严重误解的帝王也没有错,不说其他,单说一个科举制度,就足以让后人受用至今。
在他之前,察举制度堵死了底层百姓上升的渠道,百姓不识字,只能浑浑噩噩,成为牛马一样的生产工具,改变这一现状的是魏太祖,他用扫盲、建立学校的手段,让底层百姓有了认字读书的途径。
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是他做到了,并且开辟了让普通百姓成为官员、站在皇帝面前和皇帝议论国事的途径,同学们能坐在这里听我讲课,不也正是通过考试的途径吗?”
郭泽这样说,学生们自然认同,这没什么可说的,这是事实。
当今的历史爱好者们对于魏太祖郭鹏的评价趋于两极分化。
喜欢他的列举他的功绩,称他为千古一帝,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帝王。
而讨厌他的则列举他发动政治清洗杀人无数的案例,认为他残忍弑杀,是一个十足的暴君。
但是双方再怎么争论也只是争论他的人品,争论他是仁君还是暴君,不会有人争论科举制度是不是郭鹏首创这件事情。
他开辟了底层百姓的通天之路,这一点,是整个中国包括整个大中华地区都认同的一件事情。
还有就是他主导之下的大航海和分封皇子至全世界的战略也备受认可。
这一战略被魏帝国执行了四百年,执行到覆亡前一年,还把三个皇子送到了海外公国避难。
魏帝国覆亡之后,神州分裂,数个国家并立,甚至还有魏帝国的海外公国后裔领兵回到中原,试图重建魏帝国。
最后,甚至在江东一带重建了一个被称为东魏的割据政权,与其余两个割据政权并立五十年,最终被当时的北方大国统一。
失去了母国的援助,一些较为弱小的分封国家也因此失败,没能站稳脚跟。
但是一些大的传承已久的国家还是坚持了下来。
以至于后来建立起来的帝国王朝与这些海外封国的关系很差,互相敌对,还爆发过海上战争。
不过后来的王朝倒是甚少有分封皇子去海外建国的存在,因为这耗费实在太大,魏国的灭亡也与此有很大的关联。
又一百年以后,中原帝国倒是和这些魏帝国的海外封国们恢复了和平关系,双方和平共处。
这些海外封国恢复了与中原帝国的商贸往来,于是得以继续传承,最久的一个封国在魏帝国覆灭之后坚持了八百年,唐帝国都没了,它还坚持存在着。
正是因为魏帝国海外封国的强大生命力,以至于时至今日那些海外封国的继承者们大部分都和魏帝国郭氏统治者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过境迁,最后一个郭氏后人统治的国家已经败亡,早已被取而代之,但是当地人早已是华夏文明之中的一份子,血脉相连,文明相通,再难割舍。
在这个文化圈子内,作为文化母国存在的中国历朝历代都拥有着不俗的地位,受益至今。
作为开创者,那些秉持大国心态的人们对于魏太祖郭鹏的观感非常不错。
“当然,不管怎么说,魏太祖郭鹏也是一个皇帝,他不可能做出威胁魏国统治的事情,他的一切目标的根本出发点,应该都是维护他的统治,维护魏国的稳定,在此基础之上,他愿意做出一切可能的创新。
但是这条路注定充满了局限性,生产力是科技带来的,但是没有思想的发展,单纯的发展科技,是走不远的,魏国最终的覆亡证明了这个真理,也给我们带来了足够的启发。”
郭泽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剥削】与【压迫】这两个词,然后放下粉笔,拍了拍手。
“如果不注重维护人民的利益,反而残酷的压榨人民,那么当人民无法忍耐的时候,也就是暴政终结的时候,史料之中魏太祖的形象显的残暴,但是魏国却在他的统治下走向昌盛。
魏国末代皇帝哀帝郭英有仁善之名,亡国前还说出【万般皆朕之错,可分朕尸,勿伤百姓】这样的话,可是魏国就偏偏亡在他的手里,为什么,残暴能使魏国昌盛,仁善却让魏国覆灭呢?”
郭泽顿了顿,又开口道:“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人们不愿意去想明白,或者被误导,不曾认清楚,魏太祖对官员残暴,但是他对百姓极为宽仁,轻徭薄赋,大工程尽量用战俘做苦力,而尽量不征用百姓。
于是延德年间大工程甚多,百姓却无怨言,魏太祖杀戮贪腐官员,但是从未对百姓残暴过,而哀帝的仁善,可能仅仅是针对他的臣子们,百姓所遭到残酷的压迫,他可能并没有看在眼里。
同学们,阶级的存在是客观事实,封建帝王的仁善,到底是对被统治阶级的仁善,还是对统治阶级的仁善,这非常重要,被统治阶级没有书写史书的权利,我想,这就是魏国的兴盛和覆亡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语毕,下课铃声正好响起,郭泽便收拾了一下讲义。
“那么,下课,之后的研究成果我会适时公布,大家不必着急。”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为郭泽精彩的讲述献上掌声,郭泽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收拾讲义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郭泽和几个认识的学生打了招呼,等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两位老教授的争吵声。
于是郭泽轻轻推开大门,一眼就看见程仲德和田原皓两位教授之间正在争吵。
“老程,我警告你,蔡妍是我看中的学生,你敢跟我抢,我就跟你没完!”
“还你看中的,老田头,她本科就是我的学生,现在跟着我做研究,理所应当!”
“你个老不要脸的,当年跟我抢曹子秀,现在又要和我抢蔡妍?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嘿,你算哪根葱?这个事情是你能决定的吗?要看人家孩子自己的想法,你跟我吵什么?”
“程仲德,你可不要太嚣张啊!”
“田原皓,你以为你的那些破事儿没人知道是吧?”
“我有什么破事!程仲德,你给我小心点儿!”
“嘿,咱们走着瞧!”
“你!”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们,都是一大把岁数了,还在这儿吵来吵去的,不合适啊。”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了,老教授蔡博杰赶快上前劝阻。
“老蔡,这和你没关系,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老蔡,你别管!”
两人纷纷表示不愿意蔡博杰管这件事情,让蔡老教授非常郁闷。
“那是我女儿啊,我……”
话没说完,田原皓和程仲德两人又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郭泽摇了摇头,进入了办公室里,走到了蔡博杰身边。
“老师,又吵起来了?”
“是啊,吵了几十分钟了……哦!要上课了是吧?”
“没事儿,一个大课间呢,不急。”
郭泽说着,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桌子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
蔡博杰询问道。
“嗯,今天儿子过生日,一直吵着想要魏祖号航母的那个超级模型,东海没得卖,我要开车去杭城,两个多小时,一来一回,别堵的太狠,应该能赶回来。”
“哦!今儿个是晓琼的生日,我说呢,你怎么研究没做完就回来了,还要跟我调课。”
蔡博杰翻了翻日历,笑着说道:“有了孩子就是不同啊,当初我可记得你没日没夜的在工地上干活儿,有名的工作狂,现在变了啊。”
“那是必须的,天大地大儿子最大。”
郭泽笑了笑,拿起了车钥匙:“那老师,我先走了。”
“你去吧。”
蔡博杰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郭泽快步离开办公室,下到地下停车场里把车开了出来,一路直奔邻市杭城而去。
路上还算顺畅,中午不到就把东西买到手,吃了碗面条,又开车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就没那么顺畅了,堵的挺厉害,下午两点多了才走了一大半,然后又堵起来了,让他有点着急。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前面赌了许久的车流终于开始动了。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四点左右,郭泽总算把车开回了家,进家门之前稍微酝酿了一下,然后就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儿砸!爸爸回来啦!!”
一声呼唤,鬼灵精的儿子郭晓琼忽然闪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郭泽手里拿着的大长盒子。
“哇!爸爸你真买来啦!”
郭晓琼极为惊喜的样子,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了这盒子。
“哈哈,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事情,爸爸什么时候没做到?”
郭泽蹲下身子把脸伸了过去。
“亲一个快。”
“mua!”
“哈哈哈哈哈。”
郭泽一把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亲热一阵。
郭晓琼笑嘻嘻的蹲下身子就要拆盒子,郭泽赶快帮他把盒子抬到了桌子上,然后一起拆开。
足足有一米多长的魏祖号航空母舰的模型出现在了郭晓琼的面前。
晓琼六岁的时候和郭泽一起登上了一艘退役航母改造成的军事博物馆,从此就迷上了航母,今天八岁生日,为了要这个航母模型,答应郭泽考年级第一。
现在他考到了年级第一,那么这个航母就必须要给他。
晓琼围着航母不停的转圈子,那边在厨房里准备生日会的妻子小兰也走了出来。
“你真给他买啦?这要多少钱啊?”
“钱不是问题,我早上十点出发,现在才回来,你不觉得这才是问题?”
郭泽上前搂住了小兰。
“你啊,就是太惯着你儿子了!”
小兰伸一根手指戳着郭泽的脑门,郭泽呵呵一笑。
“我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嗯,我信你,过来帮忙,快忙死了都,今天你来几个朋友?”
“三个啊,子元一家三口,文若一家三口,还有老孙一家三口。”
“九个人,加咱们三个十二个人,这菜够不够?”
“没事儿,这不还有一块大肋排吗?马上把这烤了,绝对够。”
“你那几个朋友可都是能吃的主儿,尤其那老孙,你记得不,去年,这一大块肋排,一半都是他吃掉的,狼吞虎咽的,就跟咱家欠了他什么似的。”
小兰显然是对老孙恐怖的战斗力记忆犹新。
郭泽有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心想咱还真是欠了他什么……
于是郭泽赶快脱掉外衣穿上围裙撸起袖子,帮着妻子一起干活儿,生怕晚上几个大肚汉吃不饱。
五点半左右,三家人脚前脚后抵达郭家,大人们热热闹闹的说着,四个孩子则凑一块玩玩乐乐,气氛很好。
六点左右,正餐开始,大家一起为晓琼庆祝八岁生日,吃着喝着,不亦乐乎。
孙坚继续火力全开,比上次还要大的一块大肋排,他一个人干掉了三分之二。
臧子元死死拽住最后一根肋排不让他吃,这家伙居然还伸手要抢,说什么这么好吃的肋排不常吃到,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你争我抢,顺便不断地爆一些年轻时的黑料,惹得桌上的人们乐不可支。
酒过三巡,女人们热火朝天的聊着化妆品和衣服的话题,孩子们继续玩闹,四个男人则待在客厅外边的大阳台上或抽烟,或喝酒,聊着男人们的话题。
“阿泽,你那个评职称的事情真的不考虑考虑了?”
孙坚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团仙气一般的烟雾,看着郭泽。
郭泽端着一杯酒,背靠在栏杆上笑着摇了摇头。
“不考虑了,孩子还小,狼居胥山在北海省,又太远了,长期出差的话对他的成长不好,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且我还年轻,这个事情,之后再考虑吧。”
“那可就真的便宜孙赞和袁殊了,孙赞就算了,论起来还能算是你的师兄,袁殊那混蛋总是跟你不对付,总是和你作对,我都看不过去,你就这样便宜他了?”
郭鹏噗嗤一笑。
“孙师兄就算了,袁殊……他就那个样,和我八字不合吧大概是,天生犯冲,打小他就是我的冤家,无所谓了,你真让他做,他也不敢做什么,嘴不怂而已。”
“好吧,反正这个事情也是你的事情,孩子也的确挺重要的,我家那混小子,真的是,我就出差一年,皮的,唉!”
孙坚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家小子算什么?我家小子才是问题啊。”
臧子元满脸无奈的摇头道:“这混小子仗着我教他一点功夫,就在班上欺负同学,一点武德都不讲,害我被他们老师喊去学校,三个老师围着我教育,差点让我感觉我又回到上高中的时候了。”
荀文若就笑了。
“你家那小子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也是,不知道管管,还是阿泽家的儿子好,聪明,机灵,做事也有分寸,教子有方啊。”
看着荀文若那样子,臧子元瞧了瞧里屋正拉着荀文若家女儿的手给她介绍航母模型的郭晓琼,就忍不住笑开了。
“是,阿泽家的儿子好,你瞧瞧,小小年纪无师自通,啧啧,此子将来不可限量啊!”
荀文若往里头一瞧,脸顿时就黑了。
郭泽赶快把手里的酒塞到荀文若手里,化身灌男高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一杯酒送到了荀文若肚子里。
“两小无猜,两小无猜,没什么的,就这样自然发展挺好,要是真成了,咱们也算亲上加亲不是?”
“去你的!谁跟你亲上加亲,郭泽你教的好儿子,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样!”
荀文若推开了郭泽,大为不满。
孙坚顿时来了兴趣。
“是啊,当年阿泽这混小子,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草,成绩还好,体育也好,身边什么时候少过女生?当时咱们仨不还商量过要把他烧了祭天吗?”
臧子元赶快点头。
“没错没错,我还记得,初二的时候,隔壁班五个女生商量好一起给阿泽送情书,好家伙,给班里那群人嫉妒的,眼睛都绿了,直接说要和阿泽去外面决斗,拉都拉不住。”
荀文若冷笑一声。
“你就是那个眼睛最绿的。”
“谁说的?我一点都不嫉妒,我也很帅好不好?我身边少过女生?”
“哼,你不嫉妒?高一的时候你跟一女生打得火热,结果你告白的时候人家跟你说跟你玩是因为你是阿泽的好朋友,她喜欢的是阿泽。”
“我靠!荀文若!你特么!”
臧子元立刻就上手来了一招强人锁男,把荀文若给锁住了。
荀文若小身子板哪有臧子元那么凶悍,直接就给锁的嗷嗷叫。
“多大岁数了还在搞这个,孩子都上学了,丢不丢脸啊?一点都不沉稳。”
孙坚一脸鄙视的看着闹在一起的两人。
臧子元冷笑。
“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一女生把情书塞你桌子里,好家伙给你高兴的,在我们面前炫耀的不要不要的,结果定睛一看,是给阿泽的,你和阿泽是同桌,人家塞错桌子了,你当时就……”
“臧子元!我废了你!”
孙坚勃然大怒,立刻冲上去也一招强人锁男把臧子元锁住了。
三个男人就gay里gay气的搅和在一起,看的郭泽乐不可支。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每当他们四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心里涌出阵阵暖流,鼻子会酸,甚至还有点想哭。
或许是年龄大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然后就揉了揉眼睛,喊着“带我一个”,挤上前去。
于是四个男人就gay里gay气的搅和在一起,互爆黑料,友谊的小船翻了又翻,直到女人们极为嫌弃的把他们喊回了屋里。
“多大岁数了还玩那一套?”
“孩子们看着呢!”
“要不要点脸?”
女人们数落着自己的丈夫。
数落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小兰提议大家一起照个照片。
她把郭泽工作用的照相机给拿了出来,架好,设置了延时拍照。
大家以家庭为单位,四家人凑在一起。
郭泽弯下腰把晓琼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看向了照相机的镜头。
小兰设置好了时间,一阵小跑跑到了郭泽的身边,一家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好,大家听我口令——
猪肉肥不肥?”
所有人会心一笑。
“肥!”
咔嚓一声,此刻的幸福便定格到了永远。
(全书完)
完本感言
本来想把最后的番外结局写的简单一点,但是写着写着就没控住长度,写了很多。
说实话,魏帝国最后的结局一定是灭亡,这没什么可说的,封建帝国就该消灭的干干净净才好,不会因为曾经有一个郭某人就万世长存,郭某人改变不了魏帝国的根本属性。
后人也并不应该对魏帝国有什么怀念,正如中国人不需要怀念汉唐,绝大多数人怀念汉唐只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带入了汉唐贵族官僚视角罢了,而在这种视角下,人民的苦难被自动忽略了。
这好吗?这不好。
帝国王朝灭亡了,挥挥手说声再见就好,值得继承的遗产继承下来,比如国土、人口、科技之类的,剩下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就可以了,顺便还可以啐一口。
如果可能的话,我认为郭某人最希望的是由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实干家们亲手埋葬掉魏帝国。
可惜,魏帝国挺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没打算写统一之后的篇章。
我只打算写一个影帝的自我修养,我也知道大部分读者喜欢三国只是喜欢群雄争霸和畅快的统一,喜欢武将对决和江山美色,对其他的其实兴致缺缺。
但是写着写着,写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没能忍住继续往下写的想法。
如果影帝的故事到统一就戛然而止,我会感到非常遗憾。
受限于笔力不足,有些地方写的的确是又臭又长,有些地方也写得有些想当然,不过还好,最后,我还是没让剧情失控,写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了一个还过得去的结局。
郭某人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我们的故事没有结束,郭某人走完了七十年的征程,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所以,不必怀念郭某人。
新书我已经准备好了,名为《启明1158》,讲述的是一个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和赵构的家伙想尽办法造反的故事。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
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
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
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
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
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
敬请期待。
我要过六一去了
今天六一,我过节,所以呢就咕了,我要去玩全战三国了。
众所周知,全战三国是一款益智健全的儿童类型游戏,非常适合十八岁以上的儿童赏玩,而且还不需要家长跟随,所以呢,我就一边吃肯德基儿童套餐,一边玩儿童益智类游戏,下午再去打一场健全的儿童麻将,度过美好的属于我的六一节。
对了,话说刚刚学到了一个董卓流玩法,屠城爆兵流,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打算试一试。
新书《启明1158》已经发布
新书已经发布了,没想到审核老哥的速度那么快,啪的一下就审核完毕了,我都来不及闪,是好文明~
新书,是新的开始,大家若觉得好看,还请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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