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色侍人(十)
任意的座位在上首,宋少言的位置在他旁边,现在多了一个秦修远,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也坐在了任意的下首。www.uu234.cc
宋少言给任意倒完酒,问道:“秦将军怎么过来了?”
秦修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听说镜湖夜景不错,就过来瞧瞧。果然名不虚传……”他斜睨了一眼任意,慢悠悠地说道:“景美人更美。”
这一口白牙落在宋少言眼里格外地欠揍,他淡淡道:“能遇到秦将军也是巧事。”果然,秦修远对女帝有企图。
秦修远道:“是巧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任意装作没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自顾自地喝酒,偶尔侧耳听听其他人聊天对诗。只要酒杯空了,宋少言就会为她斟酒,低声评判一两句听到的诗句,好不体贴。
华青黛敷衍地与身边的贵女说话,余光一直落在宋少言的身上,看着他温柔似水地对待任意,心中的妒忌遏制不住。女帝容貌只算清秀,又不懂诗文,能让宋少言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和所谓的婚约罢了。
不过是宋夫人与女帝生母口头上的约定,华青黛低下头,眼底浮现出不甘之色,这种婚约连个证物都没有,不认又能如何?
任意喝了几杯酒,脸颊泛起微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问宋少言:“宋卿,你不去和他们对诗吗?”
在秦修远面前,她反倒叫起宋卿来了。宋少言目光微凝,随即笑道:“臣今日请的是陛下,当然是陪着陛下。”
任意却望了望前面三两聚在一起说笑吟诗的宫女贵女,神情有些黯淡:“你还是去跟他们作诗吧。即使给朕讲,朕也是听不懂的。”
她眉头拧了一下,似自卑又似恼怒:“听说你诗文极好,不去对诗可惜了。”
宋少言道:“诗文不过是消遣,陛下不必介怀。陛下为天下之主,应在意的是民生社稷,何须在意诗文?”
任意心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见你说给陛下请个老师好好教一教民生社稷和诗词歌赋。没有老师,也没有母族,自幼学的东西也与帝王无关,在被立为女帝之前,封乐清都没见过朝臣,这皇帝能当好了就怪了。
任意没有说话,只是还看着那些对诗的人,眼中艳羡难掩,之前看着宋少言时的光芒都不见了。
宋少言看在眼里,莫名有些可惜,想道:其他的东西不能教,但女帝想要学诗词倒是可以的。只是这老师必须要选好,教教诗词,讲讲帝王威仪就够了。
任意看了一会儿其他人,因为醉意,胆子也大了些,她转而问秦修远:“秦卿不去对诗吗?”
秦修远挑眉道:“臣是武将,没学过多少诗文,读的最多的是兵书,附庸风雅的事儿做不好。”说着,他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任意举了举杯:“臣喝酒就行了。”
还未等任意说话,宋少言便开口道:“即使是喝酒,这般喝也没什么意思?”
他一点远处几个聚在一起饮酒的公子,说道:“秦将军何不与他们共饮?”
秦修远扯了下唇角,有心回宋少言一句“我乐意。”,余光却瞥见任意对他眨了一下眼。他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懒洋洋地说道:“和他们喝酒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文弱书生,喝不了两口酒。”
宋少言一笑:“将军此言差矣,宋某也请了不少将军的同袍,如何不能共饮?更何况即便是书生,也未必不能同将军喝个痛快。”
“同袍?”秦修远顺着宋少言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人向他招了招手。他站起身,心情不错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这句话是对任意说的,任意连连点头:“将军尽兴。”
宋少言皱了皱眉,在秦修远离开之后,低声说道:“陛下是君,秦将军是臣,陛下不必惧怕秦将军。”
正在这时,华青黛举杯过来了,她脸上挂着端庄亲和的笑容,对宋少言和任意行了一礼:“陛下,宋相。”
“华三小姐。”任意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明眸微眯。宋少言什么都没有说,眉眼冷淡至极。
华青黛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没有对宋少言说话,而是把酒杯举到任意身前,说道:“今日是游船对诗,光是饮酒便无趣了。臣女斗胆,请陛下以春江为题作诗一首。”
任意怔了一下,耳尖烧起来,窘迫道:“朕、朕不会,还是饮酒吧。”宋少言刚刚给她讲了对诗的规矩,如果对不上,拒了认罚也没什么关系。
华青黛是故意过来给她难堪的,不想她拒绝得如此痛快,一时反应不及。等任意去接她手中的酒时,她才回过神来。心底的不甘一时上涌,华青黛的手腕偏了偏,像是拿不稳一样,整杯酒都泼在了任意的身上。
任意穿的正好是含墨从宫外买回来的衣服,料子轻薄,一浇就透,十分明显。
华青黛连忙告罪:“臣女一时没有拿稳,错手才……臣女知罪。”
任意是看着她斜杯倒酒的,心底一晒,口中道:“无碍的。”封乐清的性格,一向不会责怪谁。
宋少言却冷声道:“陛下面前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华青黛没料到任意没有发难,反而是宋少言指责她,眼圈一红,差点直接哭出来。她挺直了脊背,扬着头道:“臣女失仪,还请陛下恕罪。画舫后有隔厢与衣物,臣女陪陛下去换。”
任意站起身,若琴上前为她遮住湿透的地方,一路避开人去了画舫后面的隔厢。
这种隔厢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备着的,里面也放了几套崭新的衣物。任意让若琴看好门,进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出来时看见华青黛就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一双眼眸目光幽幽。
任意扶着门战好,唤了一声:“华三小姐?”
华青黛道:“陛下,您觉得宋相如何?”
第十一章 以色侍人(十一)
当然是谋权篡位,其心可诛,任意在心中道。www.uu234.cc她抚平刚刚系好的腰带,含笑说道:“宋相……很好。”
华青黛道:“他当然很好。全京城的姑娘有哪一个是不喜欢他,不想嫁她的?”
她冷笑了一声:“他却和你有婚约。”
任意听着,微微笑起来:“华三小姐心有不甘?”
她此刻的态度与在宋少言面前是截然不同,华青黛却并未深想,只觉得她是故意在宋少言面前演戏,好让宋少言怜惜她。
两个拿着不同类型剧本的人,互相看着对方,任意浅笑吟吟,华青黛面带恨意。
她道:“我当然不甘,我和他自幼便是青梅竹马,所有人都说只有我配得上他。”
“他那么好,我怕被他甩下来,拼了命地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只想成为配得上他的人。”满京城都说她是才女,说她容貌过人,若是皇子继位,她必定是皇后,可惜登基的是女帝,可惜了。
华青黛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她爱的人是宋少言,即使给她皇后之位,她也是不想要的。
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她只是想让宋少言知道,她是唯一配得上他的人。
任意听她说完,笑了笑道:“你配得上,然后呢?”
华青黛愣了一下,她配得上,然后呢?
然后宋少言还是对她疏远,对女帝温言温语,因为她是女帝,他们之间有婚约。
华青黛凄惨一笑:“没错,我配得上也没有什么用。但是你呢?你真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吗?”
“他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你真要拿着口头上的婚约把他困在后宫里吗?”
华青黛的质问一声比一声要急促。
任意却悠闲地叩着门框,一声有一声,随后她笑道:“不困着他,难道给你吗?”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华青黛,什么都没说,只是笑。
华青黛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扒干净了一般,无地自容,恼羞成怒道:“给我又怎么样?我配不上吗?”
任意哦了一声:“那你是觉得我配不上?”
华青黛道:“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明显吗?你什么嘛都不懂……”
任意打断了她的话,挑眉道:“朕只是有些奇怪。”
“华三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朕不是你身边的贵女,也不是公主。”
“朕是帝王,凭这一条,我配不上宋少言?”
任意往前走了几步,在华青黛面前站定,说道:“只有他配不上朕,不会有朕配不上他的说法。”
华青黛脸色苍白,她盯着任意,神色激动:“你是陛下又如何?你还是配不上他。”
任意叹了口气,觉得华青黛真是什么都敢说,就凭华青黛这句话,能把整个华家都牵连进去。
不管她有没有实权,但藐视皇家,是大罪。
任意没有反驳她,甚至称得上表情温和,十分客气地对华青黛道:“朕给你赐个婚吧。”
华青黛第一个反应是任意要给她和宋少言赐婚,很快她便懂了。任意不可能给她和宋少言赐婚,而是要给她和任意一家世家公子赐婚。
而只要她赐婚,便是金口玉言,再也不能改了。华青黛脸色变换,声音都扭曲了:“你怎么能这样”?”
任意一摊手:“我能啊。”
她缓缓把手放下,冷厉的目光落在华青黛的脸上:“你似乎真的忘了,朕是君主。”
“朕可以下任何命令,包括给你赐婚。”
“你猜华家会不会光明正大的抗旨,拒绝赐婚?”
当然不可能,不止是华家,任何一个世家都不可能直接抗旨,更不要说是为了一场婚事。
就连宋少言,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拒绝她。
华青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重复道:“你不能……”
任意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
华青黛再也忍受不住,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自己跑开了。
任意总算从门里面走出来了,却听有人轻笑了一声,是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任意循着声音望过去,秦修远站在画舫的屏风后面,对她笑:“看来她不记得陛下是帝王。”
“陛下这个帝王当的,当真可笑。”
他笑得十分肆意,任意凉凉地开口:“你再笑,我就给你和她赐婚,让你们百年好合。”
秦修远:“……”
他咳了一声,收敛了笑意,正色道:“陛下唤臣来,有何事相商?”华青黛当然不错,但他可不想娶这么一位妻子的。
任意看了看他身后,没有发现人之后才道:“将军应该看到了我送的信。”
她今天下午,指使含墨出去买衣服之后,又让若琴出去换胭脂,实则是让她去找秦修远,把秦修远请到这场游船对诗上来。
她第一次让含墨去取胭脂,就是让她暗中请秦修远进宫,一是为了让秦修远帮忙救下身边的宫人,二是为了试探秦修远的态度。
封乐清的记忆中,对于秦修远的记忆并不多。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宋少言身上,连上朝的时候都没怎么注意过秦修远。
任意只能靠封乐清记忆中秦修远对于宋少言的态度,和在朝堂上的反应推断秦修远真实的态度。
秦修远对于宋少言一直都很冷淡,手中的兵权却没有交出去过。就算宋少言一再要求,他都会找各种借口敷衍过去。偏偏秦修远没有夺帝位的意思,对在朝堂上安插人也毫无兴趣。
于是任意做了一个推断,秦修远不信任宋少言,也不打算站在他那一边。秦修远很可能是想要站在皇室这边的,可惜封乐清对宋少言太过痴迷,他便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
秦修远不是愚忠死板的人,女帝扶不起来就扶不起来,他握紧兵权明哲保身就是了。
秦修远愿意进宫,而且主动配合她在宋少言面前演戏,印证了任意的推断,至少他不是站在宋少言那一方的。
这一次宋少言邀她游船对诗,任意就又一次让若琴暗中给秦修远送信,把秦修远请了过来。
第十二章 以色侍人(十二)
她在宫中见秦修远,对话一定会被含墨传出去,落到宋少言耳朵里。所以就算没有宋少言的这次邀约,任意也会想办法出宫,跟秦修远见面的。
听到秦修远问她,任意也把漫不经心的笑意收起来,她站在秦修远面前,神情严肃,对他郑重行了一礼。不是女子行礼的礼节,而是帝王拜将时的礼节。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少女稚嫩:“朕想请将军助朕。”
在她没有开口之前,秦修远就知道会听到这样的话。女帝在宋少言眼皮底下,冒险找到他,借机想见,必然是为了摆脱宋少言的桎梏。只是他想不通从来不关心政事,只看得到宋少言的女帝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开始反抗宋少言了。
秦修远暗自思索,回答道:“北越现在尚且安定,臣如何能助陛下?”
他的回答看似敷衍,却没有避开任意这一礼。任意心底微松,她道:“将军知道朕的意思。”
任意站直身体,侧头往屏风后方望了一眼,丝竹声与说笑声传来,奢靡而安宁。她轻声道:“北越安定,朝中却不安定。将军这些日子应该也看见了,朕虽为帝王,却空有帝王之名,没有帝王之权。连华青黛都瞧不起朕……”
她自嘲一笑:“若非宋少言还做做场面,皇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秦修远心底诧异,表面上却分毫不露,问道:“臣以为,陛下看重宋相,不觉得有何不妥。”
任意直视着他,神色坦然,说道:“若非朕表现出倾心于他,他怎么会放松警惕呢?宋少言现在手握重权,大半朝臣都听命于他,朕只能于他周旋。”
她抿了一下唇,似乎不想提起这些事,话锋一转:“好在朝中有秦将军在,朕才看到了希望。”
这帽子有点重啊,秦修远挑眉道:“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能给陛下希望?更何况臣只想北越安定,百姓不陷于战火之中。这些宋少言未必不能给臣。”
“那将军为何来见朕?”任意反问道。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秦修远,笃定道:“将军应该比朕清楚,现在宋少言还未将北越尽收手中,所以对将军一再容忍。如果有一日,他在朝堂中一手遮天,是决计容不下将军的。”
她把手放在身后,抬起下巴和秦修远对视,不想让气势因为身高被秦修远压住:“就是现在,他也对将军起了疑心。虽然是朕请将军帮忙,当将军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秦修远在心底呵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陛下口才不错。”宋少言会对他起疑,最大的原因是他在不该进宫的时间点,进了一次宫,正好撞上了宋少言处置她身边的宫人,宋少言不起疑就怪了。
秦修远现在有些怀疑,女帝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逼他站在宋少言的对立面,让他只能给她合作。
任意平静道:“那将军怎么想?”
秦修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任意。她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跟帝王一词根本就不搭边儿,但是她负手站在那里,却生生带出了几分帝王的威仪来。比平时穿着龙袍的时候,还要不容忽视。
秦修远心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把注押她身上或许也可以。
【秦修远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35。】
任意看着他:“将军?”
秦修远没有说话,英挺的眉微拧,像是在考虑。
任意却深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她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明润的眼眸黯淡下来,叹道:“乐清刚刚言辞逼迫,还请将军莫要放在心上。乐清只是不想身不由己的生活,连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听从其他人的命令,甚至不知明夕尚有命在……”
她停了下来,稳住心神,接着道:“但刚刚乐清所言利弊,却是没有错的。将军或许还有其他选择,但乐清能给将军的帮助,远比其他人更大。毕竟在帝位之上的人是我,而非他人。”
“若将军助我,我日后绝不会忘恩负义、猜忌将军。”
一阵沉寂,只有丝竹和谈笑声萦绕不去。
任意在心中默数了十下,看见秦修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眼中只余坚定,他开口问道:“陛下想要怎样扳倒宋少言?”
【秦修远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45。】
任意勾起唇,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她说:“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听闻,宋少言和朕有婚约在身。”
秦修远的确曾经听说过,据说这也是为什么宋少言要立最不起眼的五皇女为帝的原因。他如果能日后掌权,娶了女帝为妻,生下孩子也算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北越。
秦修远说:“是曾听说过,但听说只是口头上的约定。陛下是想逼宋少言入宫?这婚约恐怕还不够。”
任意点头:“所以要逼宋少言自己把婚约认下来。”
她眼底划过一丝狠意:“北越的祖训,即使是女子为帝,后宫也不得干政。”
倒也是个法子,秦修远想了想道:“到时候宋少言未必会肯。”女帝看起来,对宋少言恨极。对于宋少言这种人,杀他也就罢了,逼他在后宫中渡过一生,满心抱负空付,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这就要看那个时候有多少朝臣站在他那一边了。”任意冷静道。她又往屏风后面望了望,说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朕留在这里时间久了,宋少言必然会怀疑。”
“别的话,等将军下次进宫,我们再谈。”
她示意秦修远从另一侧回到人群中,自己则直接往屏风的方向走去。
秦修远却忽然叫住了她,问道:“臣有一事不明。”
任意停下来:“将军请说。”
秦修远和她四目相对,毫不避让:“陛下从尚未登基的时候就对宋少言无意,只是在他面前演戏吗?”如果是那样,女帝的心思未免太深了些。宋少言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推了一个傀儡上台,却不想傀儡也在利用他登上帝位。
第十三章 以色侍人(十三)
年轻的女帝立在风中,长发被夜风撩起,飘荡在空中。她回首看他,面容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似在追忆着什么。随即她轻笑了一下,隐隐有些伤感:“那都不重要了,朕和他现在是敌人。”
“以前的情意,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将军放心,朕不会对他心软的。”
说罢,她摆了摆手,绕过屏风离开了。
秦修远站在原地,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从女帝刚刚的神情和话语来看,她当初对宋少言不是没有情意。只是在权势争斗中磨干净了。如果女帝从一开始就在谋算帝位,他反倒不敢全心与她合作。
秦修远没有在原地站太久,他从另一侧的栏杆旁过去,重新回到了几个相熟的将领旁。
任意穿过人群,回到了宋少言身旁的座位上。宋少言起身相迎,随口问道:“陛下怎么去了这么久?”
任意坐下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宋少言动作一顿,淡漠的眼底看不清情绪,他又唤了一声:“陛下?”
任意抿了抿唇,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华青黛的身上,她犹豫道:“没什么。”
宋少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华青黛刚刚是跟着她一起过去的。以她被华家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做出什么逾越的事都不稀奇,再加上女帝胆小懦弱,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宋少言眉眼间覆上一层冷意,他淡淡道:“您是陛下,如果有人顶撞您,怎么处置都不为过的。”
任意小心地瞧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说笑的意思,又盯着华青黛看了一会儿。华青黛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过来,正巧对上宋少言的目光,脸色白了一瞬,慌乱无措地低下头。
任意轻轻摇了摇头,对宋少言道:“没什么。”
宋少言却皱起眉:“陛下!”他虽然是立了一个傀儡皇帝,也不想这个皇帝一点都不像个帝王。
任意被他突然挑高的声音下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却依旧小声道:“没什么。”
没等宋少言说话,她用低落的语气道:“华三小姐和你是青梅竹马,宋家与华家也交好。没必要的……”
宋少言怔了一下,她是因为他和华青黛有少时情意,才屡次退让?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宋少言原本的话说不出来了。他习惯了看身边的人去争去夺,不管是为了什么,名利也好,感情也好,所有人都会去争。想要的东西就去夺、去谋,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愿意退让,而且是为了他退让,明明很喜欢、很想得到他,却依旧选择了退让。
【宋少言好感度+10,当前好感50。】
宋少言垂下眉眼,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他道:“陛下不必顾及其他,无碍的。”
任意拿起他刚刚斟的酒,干净的眼眸溢满笑意,声音清脆:“没关系的,算不上什么。”
她把酒一口喝干净,脸颊顿时通红,眼睛却极为明亮。她看着宋少言,固执而认真地重复道:“为了宋卿的话,算不上什么。”
也说不上是醉了还是没醉。
宋少言却不由自主地避开她明亮的眼睛,因为突然产生的心虚。他对女帝并无情意,从一开始就是利用,这一次游船对诗的体贴照顾,也是为了不留痕迹地告诉女帝,他和华青黛之间没什么特别的情意。让她不要再吃醋耍性子,在朝堂政事上为难他。
然而女帝对他的感情却十分炽热直白,甚至让宋少言都生出了浅淡的愧疚。
只是这愧疚,也只是一个很快就被压下去的念头。
宋少言也坐下来,继续给任意斟酒,余光却扫过远处的喝酒的人。因为距离太远,他也看不清秦修远在还是不在。今日含墨被女帝留在了宫中,他也没办法得知刚刚女帝是不是只见了华青黛一个人。
不过即使秦修远去见过了女帝也没什么。宋少言眼前又闪过女帝明亮的眼眸,她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秦修远真的能说动她?
任意配合地把酒杯递过去让宋少言倒酒,接过来后慢慢喝了一口酒,脸颊更红了,看起来已经醉了,脑中却清醒无比。她敲了敲233:【帮我盯着宋少言,他在宋府见了谁,你也要告诉我。】
233:【好的!】这两天宋少言的好感度一直在涨,让233无比开心。
233:【这次的攻略对象看起来很正常!】
任意不可置否:【新鲜感而已。他以为我喜欢他,所有的退让都是为了他,自然会心软一点。】
233轻轻咦了一声:【不是好多人都喜欢他吗?我以为他会涨好感度,是因为对宿主也有好感呢。】
任意道:【因果关系错了,他的确对我有好感。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他,他才会对我有好感。虽然有很多人都喜欢他,但是世家贵女都是矜持的。华青黛那么喜欢他,也不会想我这样直白。一来是他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感,二来是他身边的人更多在乎的是利益,真实的感情反倒并不多。】
【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他对于华青黛的这种爱慕没什么感觉,我扮演出来的情感反而成了特别的,让他生出了好感。】
【不过这种好感很久就会被他压下去,还远远不能比得上他的野心。他筹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轻易因为儿女情长放下野心?好感度现在长得容易,以后只会越来越难。】
任意把杯中的酒喝掉,按了按额头,装作撑不住的模样。若琴连忙俯下身,查看她的身体,小声问道:“陛下,您醉了?”
任意皱了皱眉,说道:“我头痛……”连自称都忘记了。
宋少言看在眼里,也记得他喝了不少酒,开口道:“臣送回宫吧。”
“可……”任意环视了一圈,舞女仍旧在画舫中央翩翩起舞,年轻的男女聚在依旧饮酒吟诗,一片热闹,“游船对诗还没有结束……”
第十四章 以色侍人(十四)
宋少言道:“陛下不必在意这些。www.uu234.cc”
任意却摇头道:“你是主人,终归不好。”她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仰头对宋少言笑了一下,笑意微醺,眼底满是情意。
宋少言心跳快了一瞬,平静地让开道路,说道:“船需靠岸,臣恭送陛下下船。”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55。】
船只平稳地滑向岸边,有仆从搭好板子,任意在宋少言的陪同下走过去,宴席忽而静了,所有人都跪伏下去,口呼恭送陛下。
任意快走到船边的时候,却瞥见一个人没有跪下,而是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抱着一只酒壶望着她,像是喝醉了。
任意脚步未停,顺顺当当地下了船,宋少言似乎也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没有行跪礼。
任意在侍卫的拥簇下上了马车,对宋少言笑了笑,宫女把帘子撂下了。
马车旁的宋少言低下头,风骨不减:“恭送陛下。”
马车中若琴轻轻松了口气,女帝和秦将军说话的时候,她是在的,唯恐被宋少言看出端倪来。
任意听见她吐气的声音,淡笑道:“怕了?”
若琴装着胆子瞄了她一眼,发现她没有一点醉意,脸上虽然还有些微红,但眼睛却十分清明。若琴觉得心中定了定,女帝似乎胸有成竹,她也不必太担心。她道:“听说宋相谋算过人,奴婢的确怕他发现有异,牵连陛下。”
“怕他怪罪于你也没什么。”任意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出去顶罪的。”
若琴脸色变了变,惶恐地跪下去:“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是担心陛下……”
任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跪什么?你与朕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有无尽的悲戚。
若琴见她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才说道:“陛下宽容良善,必能得偿所愿。”
“希望吧。”任意拉着她的肩膀把她扯起来,说道,“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宋少言也有疏忽的时候,否则就不叫人了。你只管做好朕让你做的,不会出事的。”
她挑了挑眉,含笑道:“就算出了事,还有秦将军顶着呢,你怕什么?”
若琴:“……”陛下这意思是出了事就往秦将军身上推?
任意靠在马车的一侧,拿起小几上备好的茶水,自觉地喝了一口醒酒茶,说道:“宋少言现在只会以为秦修远想要拉拢朕,不会多留心我身边的人,你只要不在含墨面前露出破绽就好。”
若琴应道:“是。”
任意看着帘子上的纹路,青葱一般的指尖叩了叩细腻的瓷杯:“这些日子你多出几次宫,多去几次金雀轩,跟那里面的伙计混得脸熟一点。日后你恐怕需要经常出宫见秦修远,不能让人觉得有异。”
“另外……”任意抬眼,淡漠沉静的眼眸和若琴四目相对,缓声道,“能抓住含墨的错处,就尽量去抓。宫规无数,总能挑出来几条,朕记得你和含墨住在一间房里?”
若琴听在耳里,一阵胆寒,觉得自己仿佛在跟宋相对视,慌忙低下了头:“奴婢知道了。”
“别怕。”任意接着道,“她留在宫里,我们行事太不方便了。”
若琴的头深深低着,回道:“奴婢记着了。”
回宫的路上没出什么特别的事,任意回了宫也没再去御书房,直接在寝宫中睡了。第二天是例行早朝,任意坐在龙椅上面听着,不出意外地又听他们提起了侍中之位。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宋少言提的,也不是宋少言的心腹提的,而是一个想要讨好宋少言的臣子提的。任意把他的名字记下来,打算日后让他回家种田。
耐着性子听这人讲了一堆道理,任意看向宋少言:“宋相……”
下面的几个老臣痛心疾首,觉得帝王昏庸。任意不用猜,都能从他们谴责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在骂她困于儿女情长,妇人短见。
挺好的,她想,说明这朝堂上还有几个站在她这边的人,只是不如拥簇宋少言的人有实权。
宋少言听见她唤他,也不抬头,回答道:“此事应由陛下作主。”
这回答倒是让其他人觉得惊讶,他是不打算要这个侍中之位了?
任意心下了然,宋少言昨天邀她出宫,好一番安抚,甚至当众落华青黛的面子。换作仍旧痴恋宋少言的封乐清,现在一定是满心想要助他,刘明的侍中之位也就板上钉钉了。
可惜就算现在是真正的封乐清,也不会如他的意封乐清的心愿,不是想要和宋少言在一起,而是想要把他困在后宫,埋没一身的才华。
若非刻骨恨意,又怎么会让其他人得到自己的身体,去实现这样一个愿望。
任意没有过多犹豫,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宋相之前不是提过一个人吗?朕记得……”她一时没想起来是谁,救助般地环视了一周。
有人提醒道:“陛下,是刘明。”
任意眨了眨眼:“对,刘明。那就让他来任侍中之位吧。”她语气单纯,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左下首的秦修远。
秦修远这一次站得笔直,一改之前的痞里痞气,触及到她的视线的时候,才放松了一点。
任意很快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注视着宋少言。她话音一落,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一名老臣当即就激动道:“陛下不可。”
任意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哪里错了,说道:“宋卿选的人,不会错的。”
老臣道:“陛下又怎知!这刘明素来与宋相交好,宋相此举必有私心!”这位年纪颇大的朝臣,身材不高,气性却很大,吹胡子瞪眼,几乎要指着鼻子说宋少言结党营私了。
宋少言淡定自若,应对道:“宋某只是觉得刘明兄身怀才学和抱负,配得上侍中之位。陛下又问了人选,宋某就向陛下推举了他。所谓内举不避亲,更何况宋某与刘明只是朋友。陈大人所言私心,实在是误会了。”
第十五章 以色侍人(十五)
任意从上面听着,觉得这位刘大人肯定是说不过他的。UU小说
果然,刘大人被他气得够呛,瞪着眼道:“你分明是私心作祟,何来的举才不避亲?宋家家风清正,怎么出了你这样的无耻小人!”
下面吵起来,反倒没几个人关注任意在做什么了,她稍稍放松了点身体,观察着宋少言的反应。宋少言一直很平静,只是在听到刘大人提到宋家的时候,才偏了偏头,说道:“少言入仕之后,尽心辅佐陛下,稳定朝纲。不敢自认功劳,但刘大人说的无耻,是绝不敢认的。”
他面上带着浅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对他不熟悉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只以为他因为刘大人的话有些不悦罢了。
宋少言品行温和,不易动怒,在京城之中也是出了名的。他踏入朝堂之后,也是各方交好,虽然扶持女帝登基之后,起了他想要谋朝篡位的风声。但大多数人看到他对女帝尊敬有加、礼数周全,还是以为他记得女帝与他的婚约,想要自己的儿女能做上帝位,虽有私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少数人觉得他是狼子野心,不得不说,平日立的好名声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时候有人出来打圆场,劝了刘大人几句,也劝了宋少言几句,最后道:“此事还是要陛下决定。”还是向着宋少言的人。
另一边立刻就有人不同意了,又与劝解的人吵了起来。几番争辩过后,还是支持宋少言的人争论赢了,把其他人驳得哑口无言,略有些得意地请任意下来。
任意没怎么仔细听他们说什么,而是在像宋少言和宋家的关系。宋少言是宋家嫡子,母亲与宋大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按理说,他在宋家应该生活得很好。在封乐清的记忆中,宋家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和宋少言起过什么冲突。
宋少言做的这些事,宋家应该是知晓的。
正想着,听见有人唤陛下,她抬眼望过去,发现是个年轻人,年轻气盛,气势咄咄逼人。她茫然地扫了他一眼,张开了口。
这时候,却有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插了进来:“臣也觉得此事不妥。”
气势逼人的年轻人怔愣了一下,皱眉道:“秦将军觉得有何不妥?”
秦修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在与陛下说话,周大人觉得自己是陛下?”
被称呼为周大人的年轻人被他噎了一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而察觉出不对。他刚刚的确是争论赢了,但也太过失态了。秦修远和女帝说话的时候,他的确不该插话,平白送了把柄给其他人。
他脑子也十分聪明,念头刚在脑海里走了一圈,他就立刻跪下告罪:“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并不怎么想恕他罪的任意只能摆手,细声道:“周卿起来吧,若是无心之举,不算什么的。”如果是有心,日后就可以翻旧账了。
对女帝心思一无所知的周姓年轻人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任意这次没等其他人说话,自己问秦修远:“秦将军,觉得不妥?”
秦修远行礼道:“请陛下听臣一言。”
任意去看宋少言,见宋少言对她点了点头,便小声道:“秦将军讲吧。”
“宋相交游甚广,收天下英才于身侧,所推举之人的才学应该是无虞的。”他第一句话没有否定宋少言,反而还夸起了宋少言。
只是这夸人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什么叫“收天下英才于身侧”?不还是在暗指宋少言有不臣之心吗?
有人想要插话反驳,但有一个殿前失仪在先的,就忍了下来,想等秦修远说完之后再反驳。
秦修远“夸”完宋少言,话锋一转,说道:“但刘明此人陛下应该从未见过吧?”
任意老实点头:“不曾见过,但朕信得过宋卿。”
秦修远不以为意,继续道:“臣其实也信得过宋相。”
有人凉凉地呵了一声,觉得他这话实在好笑。连宋少言都挑眼瞥了他一眼。
秦修远接着道:“但陛下怎知这刘明没有欺骗宋相呢?若他人品不佳,故作遮掩,让宋相蒙骗。陛下一腔信任,岂不是错付了?”
任意面容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这……”
秦修远一笑:“臣觉得这侍中之位还是再做考量为好,毕竟陛下是信任宋相,才把侍中之位托付出去。如果刘明品行不佳,蒙羞的是宋相。”
他一副十分为宋少言考虑的样子:“宋相名声清白,若是因为此时蒙上污点,落一个识人不清的名声,实在不好。”
任意忍了忍才没笑出来,按照秦修远这么说。现在不管给不给刘明侍中之位,等真把刘明查出了点什么,宋少言都是识人不清。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都是冷笑一声,反驳道:“将军这般疑心,倒是奇怪。臣等与刘明也有过几面之缘,知其人品,不会是将军口中品行不端之人的。”
秦修远却道:“你们既然都与他相识,难免受其蒙蔽。既然他不是品行不端之人,不如等过几日把他宣上朝来,让陛下见一见,也好看看他是不是品行不端。”
最开始和秦修远争执的周姓年轻人刚想反驳他,却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反驳,只会让秦修远拿住把柄,给他扣上一个质疑陛下能力的帽子,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愤愤地瞪了一眼秦修远。
秦修远却笑得颇为开心,他没有问任意,而是问了宋少言:“宋相觉得呢?既然这位刘明是宋相的朋友,宋相应该深知他的为人。如果品性俱佳,肯定是不怕上朝堂被考量一番的。”换言之,如果刘明不上朝堂,就是品性不行,怕被拆穿。
宋少言听他把所有的路都堵上了,倒也不急,只淡淡道:“将军既然如此关心侍中之位,就请陛下将刘明宣上殿来,好好问一问为人。”
任意当然不会拒绝,只道:“那就听宋相的吧。”侍中之位的归属,就又拖了下去。
第十六章 以色侍人(十六)
任意听完她其实做不了主的早朝,回到了御书房。www.uu234.cc她上次带回来的牡丹已经蔫了,被机灵的宫人重新换了一朵。
任意戳了戳娇艳欲滴的花瓣,说道:【其实这个皇帝还是有点权力的。】
233:【嗯……能吃好喝好?】
任意:【还能随便揪御花园里的花。】
233:【……】这也算苦中作乐?其实它感觉宿主过得挺好的,换算成系统的生活,就是永远不用担心积分,想花多少积分花多少积分,想开几级会员就开几级会员,想买几个数据包就买几个数据包,还不用担心业绩。
这么一想它还有点小嫉妒qaq
皇宫里面总共也没有几个人,除了早朝和批奏章,任意也没什么事可做。好在送上来的折子里除了政事还有许多有趣的琐事,比如各个朝臣家里的八卦,例如某位御史弹劾某位大臣治家不严,后院起火……讲得十分详细。不愧是数年寒窗科举考上来的,文笔十分不错,让人感同身受。
任意把奏章当然小说看完,顺手批了一个查证再议。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她刚一把笔放下,含墨便上前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太监过来通告道:“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过去用午膳。”
封乐清的母妃早逝,登基的时候就封了先帝的皇后为太后,也算是名正言顺。但封乐清和她基本没什么交集,连面子上的请安都没有。太后的儿子又刚死没多久,这时候更没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儿了,这时候请封乐清过去用午膳,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任意记得封乐清的记忆中也有这么一段,太后也是这个时间点请封乐清过去用了一次午膳。不过那一次午膳平平淡淡,什么都没有发生。
任意站起身,没怎么考虑就吩咐道:“去太后那里吧。”太后绝不会毫无目的地把封乐清叫过去,封乐清的记忆中之所以平平淡淡,一定是有什么应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错过就可惜了。
含墨对这个回答也不奇怪,女帝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会做决定的人,顺着其他人的意愿走,也很正常。
任意到太后宫中的时候,太后已经摆好了午膳,菜肴不算特别丰盛,贴近于普通的家宴,也没有让太多的宫人留守伺候,颇有几分温馨之感。
任意进去之后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安。”
太后才三十有余,端庄而美丽,眉眼间虽有威仪,更多的却是隐藏不了的哀伤。她声音平和:“陛下快过来坐吧。”
任意闻言起身,坐在了太后的身旁。太后道:“哀家想着许久未见陛下了,有些想念,就让雀枝去请了陛下,不曾耽搁政务吧?”
哪有什么真正需要任意处理的政务,任意配合道:“儿臣也很想念母后。”
太后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诧异,很快道:“那正巧了,用膳吧,免得凉了。”
任意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顺从地吃了午饭,太后也安静地用膳。等吃得差不多了,有宫人端上来果浆,倒在暗金色的杯子里递到了任意和太后手上。同时落在任意手上的,还有一只小纸团。
任意不动声色地将纸团换了一只手,不松不紧地抓着。
太后喝了一口果浆,忽而说道:“前朝的事,哀家本不应该问的。但是陛下年少,哀家难免担心。”
正戏来了。任意把杯子放下,恭顺道:“母后请问。”
太后说:“哀家也不怎么懂政事,只想知道有没有朝臣欺上瞒下,蒙蔽陛下,陛下可有觉得棘手的事务?”
太后的问话很奇怪,整个北越朝堂对封乐清来说都很棘手,没有几个不欺上瞒下的。这些事太后不会不知道,她却问了出来。难道任意说有,她还能给她做主不成?先不说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她也没有做主的本事,太后的娘家显贵却没有什么实权,这一代也没有出色的子弟,掺合到前朝的争斗中对她来说没有丝毫的好处。
而在封乐清的记忆中,太后也不是一个喜爱权势的人,连对后宫的权力抓得都不牢。没有道理,任意喝着果浆,将太后为何忽然问起前朝的原由一条条地列出来又一条条地否定。最后只剩下了一条,任意眯了眯眼睛,有含墨在,她连隐晦地向太后提问都不能做,只能把自己的猜想留到以后去验证。
沉默过后,任意回答道:“儿臣也不知有没有人欺上瞒下,不过宋卿一直帮儿臣,不曾遇过棘手的事务。”说罢,她又羞涩道:“少言他,十分厉害。”
太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似讥似讽。她道:“陛下喜欢就好。”
任意的脸立刻红了,她低下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儿臣是觉得宋卿德才兼备……”她顿了顿道:“儿臣,是很喜欢。”
太后眼底的诧异之色更重了,她上下看了两眼任意,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起来:“宋相品貌都是极好的,陛下当然会喜欢。哀家记得,宋相与陛下是有婚约在的。”
“早些年陛下年纪小,现在年纪正好,理应完婚了。”
任意道:“儿臣不知少言是怎么想的。”
太后神色冷凝,语气不容置疑:“陛下何须在意其他人怎么想?您才是帝王。”
任意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太后抬手道:“罢了,陛下好好想想何时让宋少言入宫合适吧,到时候哀家给你们主婚。”
任意摸着手中的小纸团,差点以为太后站在秦修远那一边,想要帮她给宋少言施压,逼宋少言进宫的。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太后刚刚说话时的异样,更像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出了太后的宫殿,任意上了车辇,小心地把握在手中的纸团展开,看清了里面被掌心汗水晕染开来的字迹。
她仔细读了一遍,把纸条揉了揉,藏进了袖子里,吩咐道:“含墨,你去宋府一趟,如果宋卿有空,就请他进宫。”
第十七章 以色侍人(十七)
含墨正想跟宋少言禀告太后,顺势道:“奴婢遵命。www.uu234.cc”
含墨离开车辇,拿着腰牌往外庭去了。任意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午后的风携着花香掠过,卷起缕缕发丝。今天的天气十分好,想出来闲游也很正常,封乐清的年纪不算大,玩心重一点也无妨,任意想。
车辇快走到寝宫的时候,任意抬了抬手,说道:“停下。“车辇立刻停了下来,若琴疑惑问道:“陛下?”
任意说:“今日天气不错,下车走走吧。”
若琴看了一眼温暖而不刺眼的太阳,接道:“是很不错,就是有些热,奴婢给陛下撑伞吧。”
任意嗯了一声下了车,若琴跟在她身后撑了一把纸伞,替她遮挡阳光。任意走的方向却不是寝宫的方向,而是往御书房去了。去御书房的路不远不近,慢慢悠悠地晃过去,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任意慢慢地走着,在小路旁停了下来,说道:“是有些热。”她看了看四周,正好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荫凉,几棵繁茂的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潭水,看起来十分清亮。
任意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后面一群宫人前仆后继地跟上来,她皱起眉:“这么多人跟着做什么?”
若琴心领神会,说道:“陛下想戏水?”
任意看着潭水:“嗯。”
若琴把伞收起来,指使其他的侍卫和宫人:“你们去远点的地方守着,不要让人惊扰了陛下,扫了陛下的兴致。”
剩下的人便都散开了,远远地守着,只留下若琴和另外一个宫女在一旁服侍。任意在潭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潭水里的鱼是专门养着观赏的,没遇到过什么天敌,见水在动还以为是有人喂食,一条条过去啄任意的手指头。
任意用手在潭水里面画了个圈,水里的鱼欢快地追逐着她的手。她看了一会儿,对233道:【晚上吃鱼吧。】
233:【……】它以为宿主玩得很开心呢!原来在想怎么吃吗?
233:【这鱼……不能吃吧?】花花绿绿的,看起来不像是能吃的。
任意道:【肯定不是吃这里的鱼,晚上让若琴记着点,让御膳房做条鱼。】
233:【我帮宿主记着……宿主你不关心关心怎么娶宋少言吗?】
任意挑眉:【你这么关心任务还是第一次。】233一般关心的都是好感度。
233:【啊?结婚之后不是可以好好培养感情吗?】
系统合成的机械音振振有词:【得到了他的人,还怕得不到心?生米都做成熟饭了,他就只能和宿主在一起,最后肯定会爱上宿主的。】
任意:【……】这都什么直女癌论调?
任意:【你最近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233:【不是电视剧,是后宫系统大佬写的攻略帖。他宿主超厉害的!一个世界攻略了几十个!】
这是强取豪夺了几十个吧?
任意:【……呵。】自己家养得白白净净的小白菜,在污泥地里滚了一圈。
233:【呃……】感觉宿主好像不太高兴呢,害怕.jpg
任意微笑:【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厉害?】
233警觉起来:【宿主也很厉害!】
【那你还去看其他人的攻略帖?】
233从心道:【就学习学习……他没有宿主厉害!以后不学了!】
任意温柔道:【乖,回去把那帖子从收藏里面删了,嗯?】
233:【好……】宿主用这种语气跟它说话,差点吓得它程序都错乱了qaq
任意:【照你这么攻略,封乐清估计比之前死的还早。宋少言当然要娶,但要他心甘情愿地嫁。】
坐在巨石上的少女往水潭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惊起了一朵水花,水面上涟漪荡开,她淡淡道:【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权势,都必须让他愿意,要给他留一条退路,否则物极必反。】
【有些人可以压着,压他们一辈子他们也不见得会反抗。但有些人压得狠了,不止压不住,还会反伤自己。】
远处守着的侍卫传来一阵骚动,有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告道:“陛下,秦将军来了,说要求见陛下。”
这条路是宫外往御书房去的路,接触不到宫妃所在的内廷,像宋少言和秦修远这样的官员,皇宫外的侍卫是不会拦着的。不过他们到了御书房的时候,是要让太监进去通报,让皇帝决定见或是不见。
在这里能碰到秦修远,也是很正常的事。唯一不正常的是,这北越朝堂之上,除了宋少言基本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求见封乐清。毕竟与她商议,还不如直接和宋少言商议。
若琴当即看向任意,睁大的眼睛泄露出她此刻的震惊。
任意仿若没看到她的震惊,说道:“秦将军来了?”她犹豫了几秒钟,吩咐道:“把秦将军请过来吧。”
她侧头看了一眼若琴,眼底情绪淡漠,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不安:“你让人去看看,宋相有没有过来。”
不知为何,若琴心下一紧,近乎恐惧地低下头:“奴婢这就吩咐人去看着。”她后退几步让开,吩咐一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去宫门附近守着,如果宋相来了,就赶紧回来禀告。
若琴吩咐完,远远看见秦修远走过来,忽而觉得不太对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当家主母私会外男,小心提防着丈夫回来。
呸,她瞎想什么呢?怎么能用一般女子的规矩去管束陛下,陛下就算娶了皇夫,也是可以有侍君的。
秦修远余光扫到一个小太监在人群后边摸了过去,他扬眉问道:“陛下?”
任意没有再打扰潭水里的鱼,在石头上翻了个身,转过来正对着秦修远,如实说道:“朕之前让含墨把宋相召进宫了。”
秦修远眉头一蹙:“陛下没有看到臣让人送的纸条?”他在宫中也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就在太后的宫里。前几天传出来太后有异,可能会和女帝见上一面,他就让人借机把纸条递给女帝。让女帝提前得知,好在他进宫的时候把宋少言的人支开。
第十八章 以色侍人(十八)
任意如实说道:“朕看到了,所以才让他过来,免得他起疑心,以为是朕故意把含墨支开的。www.uu234.cc”
“如果是朕主动召你进宫,绝不会让含墨去找他过来。”
秦修远略一思索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所以这个锅最后要扣在他头上,这样一来宋少言肯定以为是他想拉拢女帝,所以才三番两次的进宫。而女帝在宋少言面前一向单纯,宋少言机关算尽也想不到女帝会骗他。
秦修远:“……陛下是算好了啊。”
任意装作没听出他言语中的揶揄与抱怨,说道:“将军大义。”
秦修远:“……”行吧,这时候的确不能让宋少言看出破绽来。
见秦修远没说什么,任意问道:“你在太后身边放了人?”
皇宫中有眼线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秦修远也没隐瞒:“当初安排了几个人进去,恰巧分到了太后身边。”
任意说:“朕还以为你与太后有联系呢?”
秦修远道:“怎么会?臣前不久才回到京城,太后就算拉拢朝臣,也拉拢不到臣身上。”
“但是今天太后跟朕说了一些话。”任意决定把自己的猜想向秦修远验证一下,她睨着秦修远的神情,问道:“太后问了朕前朝的事,还问了朕的婚事,朕觉得有些奇怪,她似乎不想让宋少言留在朝堂之上。”
“朕想问问秦将军,朕的二皇兄、太后的亲子的死和宋少言有没有关系?”
任意思来想去,觉得一个对权势不感兴趣、地位已经最为尊贵的女人会忽然参与到争斗之中,一定有让她不得不去争斗的理由。而最有可能的一个理由是,她的儿子是死在宋少言手中的。
不见得是宋少言指使人做的,但稍有推波助澜,他也是幕后的凶手之一。
这种可能性十分大,毕竟想要扶一个傀儡女帝上台,就必须要其他的竞争对手都解决掉。算来算去,当初两个皇子一死一疯,最终的得利人居然是宋少言。
在其他人看来,宋少言会扶封乐清登基是时势造就,但这时势又是谁造就的呢?皇位之争历代都有,但像惨烈到这种地步的,还是数得过来的。
秦修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任意好一会儿,神情十分复杂。
任意了然:“果然是有关系的。”
秦修远道:“没有什么证据,但宋少言的确往三皇子身边放过人,挑拨一两句让三皇子对二皇子下手是很容易的,太后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
任意点头:“只要稍有怀疑,就足够她动手了。”丈夫刚刚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死了,足够让太后疯狂了。
秦修远道:“她如果想要对付宋少言,对我们来说也是助力。”他停了一下,明亮坚毅的眼眸看着任意,疑惑道:“陛下怎么会怀疑二皇子的死与宋少言有关系?”仅仅是因为太后问了几句朝堂上的话?
任意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猜的。太后会请朕用膳,本就很奇怪。她对宋少言有敌意就更奇怪了,凡事都应有个原由,最大的可能就是二皇兄的死与宋少言有关系。”
秦修远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现在的女帝,怎么也想不到她之前是个无人扶持的公主,更像是被精心教养出来的继承人。秦修远很清楚不可能有人去教养女帝,唯一的可能是女帝足够聪慧。
或者说,她身边的人和事在逼着她聪明起来。曾经是皇宫中的人在逼迫她,现在是宋少言在逼迫她。每天朝不保夕,连身边的宫女都是别人的眼线,她又怎么能不聪慧?
秦修远说不上此时心中是同情还是感慨,只能轻叹了一口气。
【秦修远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55。】
秦修远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臣求见陛下是想问问,侍中之位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说起正事,任意从石头上跳下来,肯定道:“不能让宋少言放人上去。”
“这事先往后拖拖,等宣刘明上殿的时候再说。”
秦修远却道:“陛下如果不想用他,臣可以让他没有办法上殿。”
任意一怔:“你要……杀了他?”
秦修远也愣了一下,解释道:“最多摔断腿,陛下想杀?”
任意摆手道:“断腿就行了。”上个世界肖卓杀人太过干脆,让她的思维一时跑了偏。把思绪拉回来,任意接着道:“但这么拖着肯定不行,侍中之位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秦修远常年在京城之外,与宋少言不同,他没有结交过博学善谋之人,让他推荐将领他还推举得出来,推荐文官实在是为难他。他皱了皱眉,回答道:“臣没有人选,陛下没有信得过的人吗?”
任意苦笑了一下,说道:“将军怕是忘了,朕之前只是个公主。”有两位皇子在前面,先帝不可能给公主请来有名望的大儒学习、还安排伴读,既无老师同门、又无童年玩伴,如何能在朝堂之上有信得过的人?
秦修远道:“这就麻烦了。”侍中之位好抢,只要刘明来不了殿前,就有文章可做。可抢过来给谁呢?
“的确麻烦,朕在朝堂上能用的人几乎没有,恐怕要等到秋闱的时候才能找出几个能用的人。宋少言不会等朕那么久的。”任意望着宫门口的方向,仿若能越过层层宫门看到宋府所在。“朕必须现在就找到人,最好的方法是请一位老师做帝师。”
“这件事不能经过宋少言的手,只能由朕去请。”
秦修远道:“陛下想出宫亲自请人?”
任意扯了扯唇角:“朕有什么筹码?无非是这个帝王身份罢了,亲自去请还能落个好听的名声。”
“陛下想出宫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任意垂下眉眼:“所以朕身边的眼线……不能留。”
一旁低头的若琴肩头颤抖了一下,咬牙抬起头来,狠下心道:“奴婢有事想禀告陛下。”
任意和秦修远停下对话,转而望向她。
若琴站直了些,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在含墨的床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第十九章 以色侍人(十九)
“奴婢与含墨同住,发现她时常会放一些纸张到箱笼里,十分珍重地藏好。www.uu234.cc奴婢忍不住好奇就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些诗句。”
若琴从怀中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张宣纸来。她把宣纸送到任意手上,躬身道:“陛下请看。”
任意把纸接过来,还没等看,秦修远就往她这里凑了凑,眼睛盯着她手中的宣纸。
任意看了他一眼,秦修远不为所动,还把身形放低了点,眼巴巴地等着她把宣纸展开:“陛下?”
任意:“……”她把纸打开,发现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几首诗。然而任意却挑了挑眉:“宋相真能沾花惹草。”封乐清不太懂诗文,但她喜爱宋少言,宋少言写过的诗和策论,她几乎每一篇都读过,这几首诗正是宋少言写过的诗。
含墨把宋少言的诗都抄录起来,珍之重之地藏在箱笼里,其间的情意不言而喻。
秦修远把所有的诗都看了一遍,却道:“陛下认得这诗?”
任意把宣纸折上,回道:“年少无知的时候,拜读过宋相的诗篇。”
秦修远想,这个年少无知用得真好,心底却升起来些许不平,女帝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宋少言作的诗篇?无非是因为一腔痴恋,连心上人的诗句都小心翼翼地收集。
宋少言却利用这份真情,对她虚与委蛇,谋夺皇权。
【秦修远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0。】
秦修远微翘的唇角抿平,神情有些冷。
任意摆了摆手,让若琴退下去,若琴有些惶恐:“陛下……”
任意对她一笑,安抚道:“不会出事的,你下去吧,让其他人在这里侍候。”
若琴退了下去,只留下另一个宫女在一旁。
秦修远看着若琴离开,眉头微皱:“陛下身边的人……”
任意道:“是朕让她做的。”
秦修远怔了一下,这时之前被派去看宫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陛下,宋相来了。”
秦修远适时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用余光看着任意。女帝手中拿着那页宣纸,远远地看着走过来的宋少言,神情寡淡,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任意看着宋少言,依旧是玉冠束发,如松似竹的风骨,清俊的眉眼若画,她低声道:“宋卿。”
宋少言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任意道:“起来吧。”
宋少言动作一顿,然后依言站起了身,问道:“陛下似乎心情不好?”女帝今日见了他,似乎并没有往日那般高兴。宋少言冷淡地扫了一眼一侧的秦修远,若说跟秦修远没有关系,就奇怪了。
秦修远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略一勾唇,平日里不正经的气质流露无遗:“宋相。”
宋少言道:“秦将军又是为了边境布防过来的?”
秦修远一笑,眼底的冷意却丝毫不减:“宋相说对了。”他本来还算欣赏宋少言,觉得宋少言此人不能与之为谋,但是个厉害人物。现在不知为何,他看到宋少言俊秀的面容,居然有几分厌恶之感。
宋少言却道:“宋某怎么觉得不是呢?似乎秦将军过来,惹了陛下动怒。”
秦修远没有立刻回话,他瞥了任意一眼,发现她半低着头,手中的纸张被胡乱地团成一团。他不知道任意想要做什么,便顺着宋少言的话往下说:“宋相又怎么知道不是您惹了陛下生气呢?”
他盯着宋少言笑了笑,意有所指:“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惹恼陛下啊。”
任意听着两个人用她做借口互相按罪名,把手中的纸张攥得更不成形了。她开口道:“朕没有生气。”然而她声音沙哑,语气也有些怪异,听起来不像心情好的样子。
秦修远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了线索,猜到了任意想要做什么,当即说道:“既然陛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少言就更不可能不追问。宋少言往前走了两步,在任意面前站定,低头看着身形娇小的女帝,少女眉眼灵动带着动人的青涩,他温言道:“陛下有什么事,可以告诉臣。”
“如果此事与臣有关,陛下尽可以来问臣,臣知无不言。”
“……”
宋少言目光下移,自然而然看到了被任意拿在手里的纸团。感觉到他的目光,任意拿着纸团的手背到了身后,偏过头不去看宋少言,秀美的侧脸完全袒露在他眼中。
宋少言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弄得一阵好笑,眼露无奈,难得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霎时失笑。他语气中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柔和,哄道:“陛下给臣看看吧。”
他把任意背过去的手抓过来,温柔又坚决地把手展开,将纸团拿了过来。宋少言打开了纸团,看清上面的自己的时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他当然认得自己写的诗,只是这诗怎么会在女帝手上?
难道是秦修远给她的?可秦修远给她这些诗做什么?宋少言心中疑惑,又读了一遍,忽然意识到纸上的笔迹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但并非是女帝的字迹。
宋少言平静地把宣纸折起来,没有送还给任意的意思,问道:“陛下,这些诗是哪里来的?”
站在他身后的含墨脸色变了变,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当即惊叫出声。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发抖,那应该是她抄录的诗。
任意没说话,小心地往秦修远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含墨。
宋少言怎么会看不懂这一眼的意思,他慢条斯理地把宣纸撕了,声音平缓而压抑:“秦将军倒是关心宋某。”
秦修远微笑:“……”这个锅也得他背着。
他道:“宋相不好奇这诗是谁写的吗?”
宋少言冷淡道:“这诗是宋某作的,可是谁抄录的与宋某并无关系。”言下之意,他一点也不好奇。
秦修远笑了笑:“好吧,既然与宋相并无关系,这件事就该由陛下处理,与宋相无关了。”
第二十章 以色侍人(二十)
宋少言隐约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他看向任意,发现任意也在看着他,明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UU小说宋少言动了动唇,克制住了询问的冲动。再问下去只会中了秦修远的计谋,让女帝疏远他,宋少言告诉自己。
“扑通!”
含墨忽然跪了下去,对任意叩头道:“陛下,是奴婢私自违反宫规,思慕宋相。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她不住地叩头,把所有的罪责都拦到了自己的身上,只字未提她和宋少言的关系。在宋少言决定舍弃她之前,她就已经决定舍弃自己了。
任意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思慕宋卿?”
她说到思慕的时候,脸颊微红,似乎觉得尴尬,引得秦修远一阵侧目。
含墨跪着地上,满脸泪痕,肯定地说道:“是,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见过宋相一面后,就再也难忘。所以才会写下这些东西……”
她咳喘了几声,一只手抓着地面,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胸口,抬头去看宋少言,眼眸中闪动着渴望的光芒,一字一语道:“是奴婢思慕宋相,与宋相无关。”
她把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都要把自己的心摘出来给宋少言看。
任意静默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眼底浮现出不应该在她眼中出现的复杂情绪,怜悯之中隐藏着悲哀。她道:“你知道按宫规处置,是什么刑罚吗?”含墨的身份是宫女,按照宫规是不能私藏男人的东西的,即使只是抄了几篇诗句,更不要说她亲口承认自己爱慕宋少言。
虽然现在是女帝当政,宫规却从来没变过,原本对宫女的钳制依旧存在。
含墨哭着说:“奴婢知道……”话是这样说,她却怕得浑身发抖,按照宫规最轻要受去衣杖刑四十下,足够把人打到非死即残了。
任意后退了一步,抬头问宋少言:“宋卿觉得呢?”
宋少言察觉出她神色不对,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斟酌着回答道:“皇宫中的事,理应由陛下作主。”
任意抿唇道:“她喜欢你。”
宋少言皱起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口吻淡漠:“臣不知此事。”若非含墨让秦修远抓住把柄,他也不至于如此退让。
任意看见含墨眼底的光不见了,她哦了一声:“你不知道。”
任意半蹲下来,跟含墨平视,含墨脸上泪痕交纵,眸光黯淡,对任意凄惨一笑。任意垂下眼帘,缓声道:“按照宫规,应该贬为最低等的宫女,罚四十杖刑……”
“但是念在你伺候朕这么久,就罚你逐出皇宫,永不得再进宫。”
含墨愣住了,这算什么刑罚?她是宋相留在女帝身边的眼线,又喜欢宋相,女帝怎么会饶了她?
任意站起身,对两侧的侍卫道:“把含墨赶出宫去吧。”
旁边的侍卫把含墨架起来,开始往外拖。含墨倒也配合,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任意看着她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看的是宋少言,而宋少言似无所觉。任意收回目光,低声道:“朕今日乏了,你们下去吧。”
宋少言心中一沉,这是第一次女帝主动让他离开。他没有立刻应声,而是在心中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秦修远十分利落地行礼道:“臣告退。”
他抬头对宋少言挑衅一笑,转身离开了。
宋少言等他走了,走到任意身边,用那双情绪浅淡的眼眸凝视着她,语气轻缓:“陛下还是心情不好。”
任意没理他,也不说让他离开,自顾自地走到潭水边,蹲下来往潭水里面扔石子。她本来身形就小,蹲下来看起来只有一小团,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宋少言鲜少被人给冷脸,此刻却没有觉得多生气,他耐着性子走过去,无奈笑道:“堂堂帝王,像什么话?”
任意捡石头的手放下来,仰头看着他,说道:“又不是我要当陛下的,是你要我当的。”
宋少言几乎想不起当时还未登基的女帝是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那时候需要一个公主当傀儡。正好他母亲跟他提起他与封乐清有过口头上的婚约,他就选了她。
她那时候好像很听话,也不会耍性子,若不是听话,他也不会把她留在现在。结果,她现在倒学会闹脾气了。
宋少言撩起袍子,在她身旁跪坐下来,说道:“但陛下也没有说过不当这个皇帝。”
他盯着任意,眼眸极黑,深邃不见底:“陛下现在是后悔了?”
任意闷声道:“没有……”她声音极轻:“能每天见到你,我不后悔。”
宋少言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准备说出口的劝告卡在了喉间。他慢慢把笑意收敛起来,淡淡道:“也许你以后会后悔的。”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0。】
任意猛然把头抬起来,笃定道:“我不会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极亮,没有人能忽视这样的光彩,就好像没有任何事能阻拦她,让她不再喜欢他。宋少言忽然记了起来,他决定扶持女帝的时候,进宫把她从那处偏僻的宫殿中接出来,对她说她会是北越的女帝。
她那时候也用这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好。
他居然会忘记这样的眼神,或者说他居然没有记得过。
宋少言像被蛊惑了一般,抬起手碰了碰任意的眼角,纤长的睫毛划过他的时间,一阵发痒。这双眼睛如果黯淡下去,总觉得会是一件憾事。他压下心中所思,笑了笑说:“好,你不会。”
她愿意一直像现在这样听话的话,他不介意她在上面做个傀儡女帝。宋少言想起少女穿着暗青与金色交织的龙袍,坐在高处俯视着朝臣时模样,倒也赏心悦目。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5。】
宋少言收回手,问道:“陛下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秦将军?”
任意心情好了点,回答说:“今天太热了,朕记得这里有一处潭水,凉快一点。而且……”
她耳尖迅速红了一点,含糊道:“这里离宫门很近,朕之前就让含墨去找你了,朕在这里,可以早一点看见你。”
第二十一章 以色侍人(二十一)
宋少言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她总能说出让他惊讶心软的话来。www.uu234.cc
潭水幽幽,有风吹过来,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宋少言的手放在胸口处,轻轻按了按。他眸光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把手放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所以陛下在这里遇到了秦修远,他给了陛下那张纸?”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70。】
那张纸是若琴献上来的,当然这时候不能跟宋少言说。任意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他说那是含墨写的。”
“含墨是我的贴身宫女,他居然……”任意愤愤地环抱住自己的双膝。
宋少言忍不住笑了一下:“醋了……”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眼眸眯了起来。含墨是他的人,死活倒是无所谓,但少了含墨,他在宫中就缺少了重要的眼线,而他刚刚居然心情不错。
宋少言没有再接话,转而问道:“陛下为何放过了含墨?”
任意缓缓松开抱紧双膝的手,放松了身体,眼睛却依旧盯着潭水中的鱼。她低声道:“她和我很像。”
潭水被她轻轻的搅开,任意接着说道:“我看到她仿佛看了我自己……”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真的很像。”
宋少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开口道:“陛下乃万金之躯,怎能和她相提并论?”她是想说她和含墨一样爱慕他吗?他倒不曾在意过这些,京城之中多的是贵女喜欢他,一个宫女更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但女帝……终归是不一样的。
任意不甚在意地说:“怎么不一样呢?如果不是你,我跟她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陛下没有登基,也是公主之躯,怎么会与一个宫女一样?”宋少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柔顺的发丝从他手中倾泻而下,“不要想太多。”
任意仰头看他,动了动唇,想问如果他用不上她,是不是也会想对待含墨那样对待她。然而看到男子如玉的侧颜,她又重新低下了头:“……朕今天去了母后那里。”
“嗯。”宋少言记得,太后既不是女帝的生母也不是养母,并无什么感情。女帝登基之后,就立了嫡母为太后,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女帝怎么会忽然去太后那里?
任意接着道:“母后说朕到了该结亲的年纪了。”她用的词语很委婉,不然应该说是娶夫。
宋少言没什么情绪流露,只道:“臣现在还不想入宫。”
任意把头埋得更深了,仿若某种小动物,失落得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宋少言勾了勾唇角,眼底浮现出温柔的神色:“陛下愿意等一等臣吗?”他容忍女帝耍些脾气,也可以哄着她点,但他不可能真的履行婚约,把自己困在后宫中。虽然就算进了宫,也有办法在朝堂上运作,但终究不如自己在朝堂上。即便是女帝娶夫,男子在史书上留下以色侍人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任意抬起头,眼中闪动的仍旧是耀眼纯净的光芒,她信任道:“好,你去做你想做的,我等你。”
宋少言指尖颤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她看起来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长在深宫之中,甚至不像是深宅之中长成的贵女。被她这样看着,他居然会心虚。
宋少言站起身,把任意也扶了起来,说道:“既然陛下乏了,臣就告退了。”
任意慢慢把乱了的衣衫整理好,目送宋少言离开。在宋少言的背影消失之后,她慵懒地笑起来,重新坐到石头上逗鱼。
任意:【宝贝开监控,盯着宋少言。】
233:【好的~】
……………………………………
宋少言顺着通往皇宫外的路往前走,不多时走到了宫门口,两侧的侍卫给他让开道路。他走过去,看到含墨仍旧穿着宫女的服饰,衣衫脏乱。
宋少言停下来,声音辨不出喜怒:“含墨。”
含墨跪下行礼:“大人。”
宋少言的语气平静无波:“起来,怎么回事?”
含墨低着头站起来,说道:“奴婢抄了您的诗……应该是被若琴看到了,她告诉了秦修远。”
宋少言看了她一眼,这件事完全是含墨的过失,理应处置了她。然而女帝失落的话语在他耳边晃过,她说含墨跟她很像。宋少言的目光落在含墨身上,淡淡开口:“既然陛下放了你,你就先回宋府吧。”若是处置了她,女帝难免又会多想。
含墨颤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宋少言也没有罚他,几乎要抬起头去看宋少言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这种冲动。
宋少言却忽然起了好奇,他道:“你把头抬起来。”
含墨疑惑地抬起头,带着些许恐惧望着他。
宋少言眼底划过一丝失望,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她眼中并没有女帝眼中的光芒,那种让他心软不已的光芒。
他摆手道:“去吧。”
含墨却没有走,她犹豫了一下道:“奴婢今天奉命出来之前,太后请了女帝用午膳,席间说了一些话。回来后,女帝便让奴婢请您进宫。”她之前禀告宋少言的时候漏了许多细节,现在想起来却有些不对,今日发生的事,总觉得太过巧合了。
宋少言听完,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后,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含墨退了下去,宋少言在原地站了几息的时间,忽而往皇宫里面走。宫门口的侍卫全都认识他,虽然觉得宋相刚出来就又回去甚是奇怪,但也不会拦他,给他让开了道路。
任意仍旧坐在水潭边,宫女和太监都被远远地打发到了一遍。她把鞋脱了下来,用脚撩着水。潭水在有些炎热的午后显得极为清凉,让人舍不得离开。
233忽然道:【宿主,宋少言回来了。】
任意哦了一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上朝时穿的繁复衣衫,却也捂得严严实实。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
233:【啥?】
这时候宋少言已经走过来了,外侧的宫女慌张地阻拦道:“宋相,不可!”
第二十二章 以色侍人(二十二)
宫女们越是阻拦,宋少言越是心中生疑。www.uu234.cc他想到太后忽然把封乐清叫过去,又提起婚约的事,背后未必没有秦修远的手笔,所以才回来想再问问封乐清。没想到过来的时候发现宫女和太监还在那里守着,这一次却拦着他不让他过去。宋少言率先想到是为了遮掩,在皇宫之中,女帝又有什么可遮掩的呢?
宋少言想到了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事,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让开。”
这些宫女本来就怕他,当即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让开了。等宋少言走过去了,她们才面露惶恐,相互对视了一眼,宋相这时候过去……
宋少言眉头微蹙,往前潭水边走了几步,很快看见任意独自一人赤足站在潭水之中,鞋袜都被扔在一边,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专心致志地低着头,踩水里面的鱼。
及到脚踝的长袍被她撩起来,露出半截洁白细腻的小腿,水光倒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一只手提着衣袍,另一只把披散下来的长发挽到另一侧,露出尚且稚嫩却足以看出丽色的容貌。
再不受宠,她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体上没有一处称不上美好。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75。】
宋少言脚步一顿,被眼前的场景占据了所有的心思,一时失神。直到任意抬起头,疑惑又诧异地唤道:“宋卿?”时,他才惊醒过来。
宋少言侧头,让视线从任意身上移开,落到潭水另一侧的石头上,心中懊恼,他的确不应该过来的。他还从未做过如此失礼的事,在女子赤足戏水的时候闯入,即便他与女帝有一份婚约在,也轻浮至极。
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帝是在这里戏水,还脱了鞋袜,怪不得把侍卫远远地打发了出去。宋少言一阵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女帝有时候和孩子一样,天真又固执。
如果不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喜欢上他这样玩弄权术、冷酷无情的人。
任意见他侧头,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慌张张地把衣袍放下,暗青色的袍角打在水上,遮挡住露出的小腿。她脸和耳朵全红了,结结巴巴地唤道:“少、少言……”
宋少言道:“陛下怎么在这里……戏水?”
任意小声解释道:“太热了,所以……就踩踩水。”
宋少言一阵头疼,好笑道:“简直胡闹,您已经不是孩子了。”
任意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辩解道:“皇姐她们也喜欢,往年盛夏的时候,朕听说她们在凤鸣泉戏水,不会被责骂。”
宋少言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凤鸣泉是夏时京城东侧避暑行宫的一处泉水,依山而涌,清冽沁人。但先帝去行宫避暑的时候,也不是谁都带着的,几位宠妃加上几个受宠的皇子公主,是轮不到封乐清身上的,也没有人想起她。
她大概只能听几个受宠的公主讲行宫中如何有趣,心生羡慕。登基之后,他一直要求她言行要有帝王的威仪,她就小心地把真性情藏起来,也不曾透露过想要玩闹的意愿。让他几乎忘了,她正是喜欢玩闹的年龄,对于女孩子都喜欢的乐事,她也是喜欢的。
宋少言叹息道:“陛下想要戏水,也不必在这种地方……”他看了看称得上是狭小的水潭,这地方虽然清幽,却不算什么美景。
“等再过些时日,陛下大可以移驾行宫,凤鸣泉要好上许多。”
宋少言还是觉得任意胡闹,却没有再把斥责的话说出口,只是觉得她最近胆子变大了许多,似乎就在游船对诗之后。宋少言微微凝神,是因为他最近对她的纵容吗?
任意乖巧点头,瞧了一眼岸边的鞋袜,又看了看宋少言:“宋卿,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宋少言没有等她把后半句说出来,平静地走过去,把岸边的鞋袜拿过来,对任意道:“陛下坐下吧。”
任意怔愣住了,没有细想就按照他的话坐在了潭边的石头上。宋少言面容沉静,在她脚边单膝跪下,执起毫无瑕疵的精巧脚踝,把鞋袜套了上去,动作温柔而自然。
任意低头看着他,正好能看见他清俊的眉眼和如瀑的长发。似乎有一种人天生就该在高处站着,无论他做着怎样卑微的事,都无法让人把他看低。
任意的身体放松了些,唇角轻轻勾起,眼底没有羞涩而是浅淡的趣味。
宋少言一边帮她把袜子穿好,一边问道:“今日太后与陛下说了什么吗?”
任意迟疑道:“她只说了婚约……”
黑面金纹的鞋子套在白色的袜子上面,宋少言语气不变:“太后娘娘刚历丧子之痛不久,或许对陛下有些敌意。陛下在过去的时候,要小心些。”
任意似乎没有听懂,反问道:“对朕有敌意?”
宋少言说:“陛下莫要忘了,坐在皇位上的本来应该是她的亲子。”
任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笑了笑,他三言两语就把太后和她放在了对立面,言语间还是为了她好。如果是真的封乐清在,也许会分辨不出,之后就会对太后疏远。事实上,就算太后对封乐清有所不满,更恨的人应该是宋少言。毕竟封乐清只是一个傀儡,宋少言才是幕后操线之人。
她没有让语气染上笑意,略显不安地回答道:“朕知道,她还问过一句朝堂上的事。但朕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鞋袜穿完,宋少言站起身,问道:“太后问了什么?”
任意把太后问过的话如实对他讲了一遍,最后道:“就只有这些。”
宋少言温声道:“臣知道了,陛下去歇息吧,莫要再戏水了。”
任意点点头,坐上车辇往寝宫的方向去了。
此时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任意斜靠在车辇上,打了一个小哈欠,唇边笑意极深。
233道:【宿主把太后的问话都告诉攻略对象没关系吗?】
任意:【总共也没有两句话,瞒着他也没什么用,他能在我身边放人,也能往太后身边放人。宋少言会知道那些问话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反正他最后都会以为是秦修远干的:)】
第二十三章 以色侍人(二十三)
233:【嗯……】有点同情秦修远。www.uu234.cc
233:【宋少言的好感度都已经涨到75了,秦修远的还在55呢。】
任意不怎么在意地答道:【秦修远的好感度不急,至于宋少言,涨到75之后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涨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说不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单独见我。】
233:【咦?为什么?】
任意用指尖划过衣服上的暗金纹路,懒洋洋地说:【因为他差不多也该发现了。】
233茫然道:【发现什么?】
【发现他动心了。】
………………………………………………
宋府。
晚饭刚过,听雨阁书房的烛火就亮了起来。宋少言站在书桌前面,桌面上放的是未写完的奏章。雪白的纸面上写了寥寥几行字就没有了下文,宋少言对着奏章出神,烛光下面容模糊而柔和。
今天没有多少需要他处理的事务,然而他却一直拖到了晚饭之后。因为在下午的时候,他就心神不宁,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想起女帝挽着长发,赤足站在水中的模样。
蜡烛烧了一小半,宋少言终于把笔撂下,把未写完的奏章一合,问道:“我记得今晚有次宴请?”
侍从站在他身后,心想宋府哪一天不接十几个请帖,谁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宴请?然而主子问了,他就要答:“是有宴请,您之前说不去了。”
宋少言道:“去看看。”
他转身出了书房的门,月华之下,面冷如霜。侍从赶忙跟上去,思索着把哪一家的请帖拿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宋少言坐在了楚府的宴席上,身边觥筹交错,丝竹声中歌姬的歌声婉转勾人,舞姬羽衣翩跹。
宋少言一只手拿着酒杯,杯沿沾在浅色略薄的唇上,目光落在舞姬柔软的腰肢和白皙的脚腕上。
旁边的友人用余光看着他,诧异无比,忍不住靠过来道:“这舞姬是我家里养的,宋相若是喜欢,我让人送到宋府去。”他想了想觉得以宋府的家风这么送过去估计会让宋少言挨一顿骂,也不好听,又改口道:“不然在外面置办个院子,放在那儿?”
宋少言略一皱眉,把酒杯放下,淡淡道:“不用。”他并非不沾女色,只是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而已。更绝色的女子他也见过,不过尔尔。
然而他只是看见了女帝赤足戏水,却念念不忘。
宋少言隐约猜到了是为什么,却不太想承认。
这是旁边的友人问道:“刘明前几天从灵山寺回到京城了,明天早朝的时候把他宣进宫里?”他冷笑了一声:“倒想看看秦修远耍什么花招。”
宋少言道:“他既然让我们把人带到陛下面前,一定准备了后招。此事不急,可以再等一等。”
友人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担忧道:“听说这段时间秦修远没少进宫,如果陛下听了他的话……”
秦修远究竟见了女帝多少次?不悦的情绪涌上来,宋少言不耐地打断了友人的话:“陛下不会听他的话的。”
友人一愣,直觉得他今日不对,平日里一眼都不肯赏的舞姬,他一直盯着看,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竟然流露出了几分愠怒。
宋少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面色更冷了。他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他的确对女帝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甚至于可以说是动了心。他对自己亲手扶持上来的女帝动了心,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一再地纵容退让。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他对女帝动了心,难道要承认婚约入宫吗?若是之前还好,现在秦修远有了异动,他如果入宫,就是给了秦修远一个大好的理由阻止他参与政事。
而且,宋少言凝视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他不甘心被女帝以“娶”的名义迎进宫里。少女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宋少言眸光闪动不管出于哪个原因,他都不应该对女帝动心。
他不可能跟女帝在一起,动了情也只是徒生烦恼罢了。
不如自己把这份心思给掐灭了。
场中的舞姬换了一拨,宋少言忽然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我有些醉了,今日就不多打扰了。”
他也不等其他人说话,行了一礼就往门外走。
友人被他弄得一阵糊涂:要来的人也是他,来了一会儿就跑的人也是他,宋相到底想干嘛啊?
……………………………………
之后的一个多月,宋少言按时早朝,未曾流露过任何异样,只是再也没有在御书房外求见过任意。任意也淡定,宋少言不来她也不去找,只是每天早朝的时候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让宋少言不得不一直避开她的视线。
其他人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秦修远却问了任意好几次,都被任意一句:“谁知道?”给挡了回去。
虽然宋少言不来找任意,但她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也不能少。此刻御书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几个宫女太监恭敬地站立着。天气越来越热,任意只穿了两件薄衫,挨个看着奏章,不是批了准,就是批容后再议。
若琴自外面托了一碗冰粥过来,轻声问道:“陛下,冰粥来了。”
任意嗯了一声,把笔放下,将冰粥接了过来,冰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暑气。喝完冰粥之后,任意对若琴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金雀轩……”
若琴听前半句就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了,不管女帝最后说了买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把消息递到秦将军手上。
任意话还未说完,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秦将军求见。”
任意一笑:“那就先算了,胭脂等一阵儿再买。”
她点了点屏风后面,对若琴道:“把衣服拿过来。”
若琴:“……”她神情十分复杂,过去把外袍取过来,迅速给任意穿好。她就没见过哪个皇帝像他们陛下这样穿衣服的,好吧,她也没见过几个帝王。
任意觉得这不怪她,这一身衣袍实在太厚了,能少穿一件就少穿一件。
第二十四章 以色侍人(二十四)
秦修远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任意端坐在书桌后面,龙袍穿得一丝不苟,精致的面容上神情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UU小说
秦修远笑了笑,过去行礼:“陛下。”
任意让他起来,问道:“什么事?”她这些天和秦修远经常见面,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生疏了。秦修远的好感度也涨了不少,停留在了78。
秦修远说:“陛下不是想找老师吗?臣请到一个人,想请陛下去看一看,他能不能做陛下的太傅。”
任意其实把封乐清记忆中能拿来用的人反复琢磨了一遍,勉强找出几个可以拉拢的人,只是现在还没做安排。至于帝师,她想了几个人选也未能如意,她想找的人是能完全站在她这一边,能在朝堂上与宋少言抗衡的人。
有名望的大儒大多与宋少言有所牵连,他在文人中的声望不是作假的,许多人都对他赞誉有加。找不到人选,任意只能把这件事往后放了放。反正她这时候还未与宋少言撕破脸,也不着急。
但秦修远能找到人选当然是一件好事,任意好奇地问了一句:“是谁?”
秦修远道:“陛下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柳逸,字景嘉,南阳人士。”
任意歪了歪头,笑道:“他?”任意的确知道这个人,就算没有封乐清的记忆,她也几次都听过这个名字了。柳逸柳景嘉,是曾经和宋少言齐名的人物。两人才华品貌都在伯仲之间,唯一不同的是柳逸是寒门出身,宋少言出身世家。数年之前,凡是提起宋少言,就必会提起柳逸,反之亦然。
后来宋少言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而柳逸远离仕途,游山玩水,倒不像之前那样经常出现在众人的言谈中了。
不过柳逸这个人有件十分有趣的事,他写一手极好的草书,受过许多书法大家的赞誉,有一字千金之称。但凡是向他求字的,他都一概拒绝。唯有一人,与他见过一面后相谈甚欢,被柳逸引为知己,写了一篇文章相赠。
此人是淮济一带的富商,学识不浅,不是附庸风雅之辈,但因为出身每每被其他人轻视,被柳逸如此相待受宠若惊,以万金赠之,传为佳谈。
对,柳逸把一篇文章卖了万两黄金,没有被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谩骂,还赚了一个好名声,拿着钱游山玩水去了。
任意从封乐清的记忆中看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也很聪明。
任意把关于柳逸的零散信息收拢在一起,挑眉道:“他不是不入仕途吗?”
秦修远语气微讽:“一山不容二虎,宋少言在朝中掌权,他怎么会入朝堂?这一次还是京城牡丹花开,给他勾了回来。”
任意眨了眨眼:“牡丹花开到现在也该谢了吧?他还在京城?”
她眉眼舒展开,笑吟吟地说道:“那今晚就请他赏月,见一见‘一字千金’的柳景嘉。”
秦修远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跃跃欲试,顿感不适。他道:“陛下对他很熟悉?”
任意道:“听过几件事,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比宋少言有意思吗?秦修远在心中暗道,原本想以此讨功的心思淡了下来,不冷不热地说道:“那臣今日去请他,陛下想办法出宫。”
任意道:“朕身边的人现在都是信得过的,出宫没什么问题。”
秦修远道:“陛下还是小心些为好。”
任意对他一笑,说道:“知道,还要多谢秦将军帮朕。日后将军想要什么,尽管与朕说。”
秦修远扯了扯嘴角,就知道拿这些话来应付他,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呢。他心中想着,目光扫过少女信任的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因为柳逸而起的郁结消散了。
【秦修远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80。】
…………………………
夜色渐起,湖中的凉亭点了香炉,烟气袅袅而起,一名歌姬膝前放了瑶琴,轻轻拨弄着。琴声悠扬,在寂静的夜里能传出许远。
任意坐在歌姬的上首,手肘撑在桌案上,望着远处而来的船只。船只靠近凉亭,有人从中跳下来,是秦修远和一个年轻的男子。
此人眉眼疏狂,唇边噙笑,穿着一袭蓝白色的衣袍,抱着一坛拍开了封泥的酒,潇洒不羁。酒是好酒,顺着夜风飘来浓郁的酒香。
秦修远神情冷淡,往前走了两步一拱手道:“见过陛下。”
听到他的话,柳逸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他道:“竟然是陛下吗?”
任意看着他脸上看起来十分真诚的惊讶,心想巧了,那一日游船对诗,不就是这个人抱着酒壶送她走的吗?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柳逸入座:“不必行礼了,坐吧。”
仍旧抱着酒坛,本就没打算行礼的柳逸笑眯眯地谢恩:“多谢陛下。”他在歌姬的对面坐下,视线落在歌姬那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上,赞叹了一句:“好琴。”
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称赞的是歌姬的一双玉手。
任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道:“你喜欢?”
柳逸抱着酒坛点头,语意不明:“在下甚是喜欢。”他虽然未入仕途,但有功名在身,不必自称草民。
“哦。”任意十分不上道地接道,“那你就多听听吧。”
柳逸:“……”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见任意正笑着看他,眼中带着些许的揶揄。
他立刻感觉到不对,试探地问道:“秦将军今日说请景嘉饮酒赏月,陛下怎么在?”
任意承认道:“是朕让他请的。”她目光下移,看了一眼被他抱着不撒手的酒坛子,意有所指:“看来柳先生真的很喜欢饮酒,就连上次游船对诗的时候,先生都是拿着酒恭送的朕。”
柳逸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装傻道:“那日景嘉是喝酒了,不知道陛下离去了。”他那一日没起身行礼,竟然被女帝看见了。
这话说完,他就坐正了一些,说道:“多谢陛下厚爱,但景嘉担不起陛下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