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神识初伤
暮春凄冷的晨光微微退去，天香楼外已与灸日进楼时看到的冷清景色大不相同，还在楼上包厢未踏出天香楼的楼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吆喝叫卖声已然叫灸日听了个一清二楚。
灸日借着稍欠开两分的窗缝向下眺望，不同于自己印象中那般凌乱惹目的早晚集市，谒神日的集市要更严肃了几分，距离茶楼酒馆偏远一些的摊子上更是摆上了一些香柱纸钱、陶人扎灯一类祭祀用的东西。
细风一过，鼻尖便留下了几种食物杂在一起的香气，以灸日的鼻子也只能闻出瓜果的清香、炸食的荤香以及不知什么香料发散出的幽香。经过这几个月还算精心的调养，灸日的味觉和嗅觉纵然比不上那些两觉超常的人也已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遏制不住的食欲让灸日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哑声道，“这才几刻钟不到，外面倒是热闹了不少。”
“我也许久不曾看过这般热闹的谒神礼了，既然太子殿下也有兴趣不妨一同逛一逛？”冷轻寒瞥见灸日难得露出了几分少年的气息，就连自家三岁就老成的很的儿子虽耐着性子坐在原位的也不自觉往窗口瞄了两眼，心中一动便开口相邀道。
两个少年人都不曾见识过谒神礼上那些新奇的东西，而自己却早已见识过不知多少次，这种不可多得的缓和父子关系的好机会怎可错过！
灸日见冷轻寒说话时目光都未从冷绝辰身上离开，又见冷绝辰皱着眉头似要拒绝，便不假思索的说道，“正好！我和绝辰也趁这个机会在城里走走！”说完灸日直接一甩手阖严了窗，把那股异常诱人的香味隔绝在了一墙之外。
一想到两个少年人都未曾见过谒神礼上那些新奇的东西，冷轻寒又道，“也不必叫人跟着。谒神礼上虽乱了些，皇宫脚下安全一事自是无需多忧的。”
冷绝辰不愿扫了灸日的兴趣，只得默认到那与自己喜好安静的性子完全相悖的谒神礼走一道，却也带着些埋怨之意对冷轻寒道，“要走这便走，人多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我觉得对你那小兄弟来说，他自己的亲爹和你们一起也算是多出来的那个。’少了能斗嘴的傲天，灭凡尘仅剩的就是看戏的趣味，顺便做些灸日做不到、旁人也做不到的事。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被灭凡尘突发的声音惊着了几次，灸日也算看出来了，灭凡尘不会无缘无故的传音，每每都是探查到了什么异常或是给自己些警示。
‘没意思。’灭凡尘嘁了一声。近来几日灭凡尘的心情一直不顺畅，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又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盘据在头脑中，心头始终窒了一口气，憋闷得很。想到自己无意间放出神识探查到的画面，灭凡尘语气瞬时沉了沉，‘我的神识扫到了天岚城地下一处宫殿就被另一人的神识弹了回来，后来我又试了一次，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一座冰棺，周围的壁画和装饰都与四百年前的暗夜皇宫有些相似。另外能阻挡本宫神识并且反弹回来的人，世间我只知一人有这个本事。’
听到这荡漾的语气、似曾相识的内容，岂还猜不出是谁。灸日跟在冷绝辰和冷轻寒之后，放慢了脚步，无声感慨了片刻，淡定的传音道，‘宫主大人说得极是，我家祖宗能阻挡宫主大人的神识不过是凑巧罢了，那地宫之人何德何能如何与宫主大人比肩……’
‘我在说正事！’灭凡尘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吼了一句，直接将灸日传了一半声音的神识弹了回去，灸日顿时脑海一阵晕眩，耳内更是嗡嗡响个不停，半个身体都压在了楼梯扶手上才闭免了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悲惨一幕。
“傲！”落了灸日半个楼梯的冷绝辰无意识的一回头，顿时惊呼一声闪身冲回楼上。
灸日好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脑中发飘，脚下也飘，刚刚止了下倾的力道时冷绝辰已冲到了灸日身边。两手使力把半身荡在空中的人拉回楼梯上，冷绝辰快了十几拍的心跳方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灭凡尘望着空间外抱着头坐在楼梯上的灸日，平放在腿上的手幅度甚小的缩了一缩。‘知道神识反弹是什么滋味了吧？’
“凡尘……”灸日抵抗着识海止不住的阵痛，咬着牙道，“你下手之前就不能示意我一示……”
‘若非我有意控制了力道，你以后就都得做个傻子！我这是在警告你，神识不止能用来传音和偷窥，真正的高手过招，往往就在神识一去一回之间。’灭凡尘借着宫殿被毁的由头栖身于须臾空间之中，眼见着灸日精心算计日渐放下了自身的修炼，看在眼里，更忧到了心里！
‘你以为，你有远超他人的天赋就可以永远高枕无忧了吗？！你暗夜清和灸日，拥有让世人仰望的血脉，比这世上的人幸运何止一星半点！十七年不曾碰过的魔力斗气一夜之间让你凌驾一辈人之上，你可曾对得起它？’
灸日半睁的瞳孔急剧收缩，运气原力，一鼓作气荡平了余浪翻滚的识海。
此时楼下已有人注意到了灸日这边的情况，只碍于冷轻寒像具石雕一样立在了楼梯口的中央才少了不少的窥视和麻烦。
冷绝辰一双冷目向下一扫，顿时剩下的视线也消失。与此同时，完全恢复过来的灸日也抓着冷绝辰的胳膊站起了身来。
一楼坐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生人，里面难免会有某些对暗夜家族不安好意的家族弟子，冷绝辰心中担忧，也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傲，你哪里不舒服？”
灸日无声摇了摇头，一双杏眸泛着异于常日的深邃幽光，举步缓缓向下踏去。
留在上方的冷绝辰被那双眼狠狠怔了心神。那双眼中满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坚决，一如前世，诀别前夕。
第五百二十五章 人心无故
傲……
这样的灸日，莫名的让冷绝辰呼吸急促了三分！转世之后便再未燃起过的斗志熊熊沸腾，连一生下来就缠绕在冷绝辰身上的冷气仿佛都被一股热浪逼得缩了回去。UU小说
冷轻寒的视线撞上自家儿子的双眼，倏的转向一旁。与初见时一直笑眼迎人的灸日忽然严肃的神色不同，冷绝辰那双似乎冰封了一个世纪的眼睛一经升温，几乎灼伤了冷轻寒。
自古红颜如名将，人见不许见白头。
想到前世那个愚蠢至极的皇帝，冷绝辰半垂下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杀意！后又一想到秦王岭上埋没于历史尘埃中的秦王殿，而自己对前世王朝所有的记忆都不曾出现在莽苍大陆的历史记载中，冷绝辰心中已有了答案。
接连害死手下唯二的将领，只剩下一堆蛀虫的皇朝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该是整个国家都被驻空分裂，又教他国铁骑踏平了城池，因此那个朝代的遗迹连同那些辉煌的、可耻的过去，一丝一毫都不曾在后人眼底、心底留下痕迹。
能证明这些曾经存在过得，唯剩下一座复丽依旧的秦王殿。拥有那些记忆的，此世间唯有先于那个朝代灭绝而枉送了性命的秦王冷将。
“绝辰？”
冷绝辰想着想着就落到了后面，等灸日发现人没跟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冷绝辰还站在他之前的地方，疑惑的喊了一句，被灸日拉了一把，冷绝辰方恍然回过神来。
抬起头看向灸日，面具下的双眼似乎已然恢复了以往的清澈但又似乎多了些什么，唯独望着自己时眼底的担忧，从未变过。前世他就是在这双眼的凝视下阖上了眼，没有那日那般死气沉沉的绝望的杏眸果真是最顺眼的。
冷绝辰轻轻的笑了笑，道，“安心。我没事。”
“喂！我说你们两个还要腻歪多久？”被二人忽视个彻底又站在楼下观望了半晌的冷轻寒百无聊赖的用力摇了两下扇子，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地发现楼下顷刻间静若无人，换盘交盏的吵闹声也一并消失了。
灸日略带差异的望了一眼门口，只见十余身着黑红两色武士服青年壮汉进门后，缓缓地分立两旁，甚至十分谦卑的半低着头，用最恭敬地姿态让出了一条道来。看样子便是经过训练的，十余人每个动作耐至踏步摆手的幅度都是自然而然的一致，并且各个都是天阶之上圣阶之下的高手！
“什么人排场这么……”未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口，面具下的好奇慢慢裂成了震惊！
两排人站定后，一少年逐步迈入，而这少年正是灸日震惊的源头！
一身细琢神秘纹理的深蓝色华服，一头昔日狂放不羁的长发此刻正规矩地束在头顶，浅蓝色的腰带勒出的日渐宽厚的腰身上斜插着曾经背在后背的长剑，浑身上下无处不透露着贵族公子与生俱来的文雅高贵之气。
“岳凌辰？！”灸日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逆光走来的少年，这张脸便是化了灰他都不会记错！
“灸日！你也在这里！太好了！”岳凌辰也没料到会在天香楼遇上让自己不远千里奔赴皇宫却扑了个空的人。
少年进门后，带给灸日的惊喜并没有随之停止。
“灵芸！天佑？”相携而入的两个纯白身影，白得带着十成十的白家人的味道。
又一次被所有人无视了的冷轻寒用扇背叩了叩饱满的额头，两眼尽是无望的灰败，“儿子，你说等他们叙完旧，会不会就到明天了？”眼下这接二连三的情况，莫说借着谒神礼和儿子恢复恢复关系了，连自己为父的存在感都得消磨干净了……
“不知道。”冷绝辰漠然道。“总归不是不去了就是去的人多几个罢了。”说完冷绝辰的视线扫向门口已直起了身的武者。
“那是琅环仙都的琅琊左卫。”冷轻寒顺着自己儿子的视线望去，“除琅琊左卫直属掌管仙都的岳家，而璌环右卫则由其他几脉共同掌控。”
冷轻寒以为冷绝辰对自己这番解释来了兴趣，很是兴奋的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琅环仙都自存在以来左右两卫一直明争不休暗斗不止，左卫都是从岳家本家弟子里挑人，新人还没长起来，旧人已经老了。若非右卫各家也内斗了几百年，岳家独揽大权的日子早几百年前就玩完了。”
白天佑还来不及回应就见灸日迫不及待的向自己身后望了过去，只是半刻之后，杏眼中的期待都转换成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家里的事还没有忙完，天寻带着天麟和天赐留在了家里，等着和父亲一道前来，至于成遥和成远……和我们一起来太光明正大，未免惹人口舌，暂时还来不了京城。”白天佑猜想灸日在看谁，因故解释道。
“是吗……”灸日低喃一声。
“你们这是要出去？”岳凌辰审视的目光瞥到一旁执扇而立的冷轻寒，眼中一抹精光微微一晃，缓步迎了上去，冲着冷轻寒抱拳寒暄道，“小侄岳凌辰见过伯父。许久不见，伯父风采依旧。”
冷轻寒微不可微的移了半步，正错开了岳凌辰施礼的方向，神色肃然道，“前些日子听说侄儿被奸人所害，失了记忆，如今见侄儿安好，果真是外界的传言，信不得。”
灸日将冷轻寒与岳凌辰几番寒暄纳入了眼中，心下感慨。岳凌辰确是与昔日不同了，那个看似没心没肺整日嬉笑的岳凌辰，终是不易再见了。暗暗叹息了一声，灸日回身看向同是半点不落将这一幕收进了眼中的白灵芸和白天佑兄妹道，“天佑，你们来这一路估计也累了，去楼上包厢休息几时，我带着冷伯父和绝辰逛一逛早集，等谒神礼开始前，我们再在这里汇合吧。”
白天佑颔首点了点，道，“好，我和灵芸也有些东西要整顿整顿。”
起手在白灵芸肩上纯白绒丝的披风上拍了拍，灸日隐在眼底的担忧在转身走向冷绝辰方才浮上了表面。
从白家兄妹出现到灸日三人离去，从始至终白灵芸的脸上只有最初闪过了一抹浅到了极点的笑意，周身的气息，乍视之下，竟与寒煜有几分相像，不过多了些沉寂。
不过半年之差，这些人，这些事，终是回不到最初了。
白灵芸目视着灸日的身影消失在天香搂外，挥手退了披风，任由白洁无暇的披风坠落地面，入耳依然柔和的声音道了句，“扔了吧。”
目光凝重的望着白灵芸步履平稳毫无半分停顿的走上楼梯，岳凌辰弯腰捡起被主人遗弃的披风，放在手中掸了掸灰尘。“上楼吧，人多嘴杂，莫要让外人乱传。”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两方聚首
玄冰棺的模样灸日虽未能亲眼所见，然玄冰棺的用处灸日却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那玄冰棺中躺着的是何人，有本事让人为他在在皇宫脚下修建一座不亚于暗夜皇宫的墓葬地宫。www.uu234.cc
灸日一路默然走在前边，心里想的都是之前灭凡尘说的事，一时竟没有注意到那些行商摊贩的叫卖声不知何时蓦地停了。
可供八辆马车并驾而行，平整地铺满了碎玉卵石贯通天岚南北城门的主路，在灸日出楼之前还是熙熙攘攘行人难走，此刻灸日无心让路无意躲避居然一路畅行，而那些路人则不约而同地有意无意避绕灸日而行，硬生生把拥挤不堪的街道挤出了一条足以叫灸日横行无阻的宽敞小路。
冷轻寒将这一路上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地轻笑一声，感叹道，“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啊！走在路上无需侍卫在前开路，这路也开出来了。”
“太子假丧，举过哀悼。灸日这一身银面黑衣的画像早已传遍了暗夜帝国，这些人能认出他来也不足为奇。模仿灸日穿着打扮的人不在少数，然而那银面，除却暗夜皇族，外人便是有本事请来能工巧匠，也断没有人敢打一面相仿的出来。”冷绝辰踩着与灸日一般无二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说道。
想一想前一阵子轰动一时的那场丧事，冷轻寒了然赞同的看着前方不曾搁置片刻的背影道，“确是如此。不止大陆上年青一辈仿着他这身打扮，便是府里也有不少这小太子的仰慕者。看来他自己倒是未觉出有什么不同，以后若再出门，如无必要，还是让他换张面具或者干脆摘了的好。”
“这些人可不是因为尊敬才避开傲。”不管是避开灸日加快了脚步的路人还是压低了头一心摆弄着货物的商贩，偷望向灸日的眼神虽有不同却都带着些微好奇，和显而易见的畏惧。
想着的事想不透灸日也回了神，这一回神，那些人的目光灸日只扫了一眼就懂了大半，跨出的一只脚缓缓收了回去。“算了，这谒神礼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说完便反身向冷绝辰走去，擦肩而过之时，灸日略一垂眼，低声说道，“总归今日一整日都是谒神礼，等夜里人少了，我再陪你出来。人多了，看得也不尽兴。”
冷绝辰眉眼不禁一弯，抿唇不答，只微微点了点头，后冲着冷轻寒道了句“回了”连着跨了几大步，追上了灸日。
天香楼近在眼前，灸日无意间瞄了一眼正摆在天香楼对面的相比较其他货摊大了许多的摊子，随即似想到了什么，举步走了过去。
冷轻寒不掩嫌弃的看了一眼，“那是卖手刻玉石的摊子，都是些看着还算不错，实际上内里大部分都是糙玉的劣货。唯有几块上等好玉，也是用来应付懂玉的人，价钱大多贵的很，再懂行，不是贵族子弟手上没有个几万金也带不走。”
冷绝辰全然不把冷轻寒所说放在心里，目光浅浅地注视着灸日逗留在玉石摊前将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放在手中把玩的修长背影。“傲若是喜欢，这天下间的所有美玉金石尽是唾手可得。玩物罢了，傲何时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过。”
冷轻寒无声的笑了笑，挡在扇子后的嘴角无法遏制的抽了一抽。他这大儿子对他说的仅有几句话，话里话外没有一句不是向着那小太子的，为了维护小太子而言。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这儿子即便不能嫁出去，也早已是泼在暗夜清和灸日家里的水了……
冷绝辰暗带防备的看了眼目光灼灼的盯着灸日的背影，神色飘忽不知想些什么的冷轻寒，几步站到灸日身后，正挡住了冷轻寒望来的视线。“傲，要买玉吗？”
灸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你那雪蚕鞭的握手我做的时候手边没有合用的材料，就从空间里找了一根短鞭的蓝玉握手绑了上去，那蓝玉不适合刻阵，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块暖玉刻几个防护助攻的阵法给你换了。可惜这里都是些普通的玉，唯有几块暖玉大小也欠了些。”
冷绝辰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眼灸日刚刚放下的一块成色中等大小不过一拳大的淡红色暖暖玉，心里先暖了几分，浅笑道，“无碍的。那蓝玉的握手我用着也顺手得很，再说，能把我逼到用阵法护身的对手，还未曾出现，无需再换了。”
“有备无患。”灸日又放下一块内里仅有几条血红色的线条的玉块，看了眼一直垂着头看不清样貌的商贩，回头看着冷绝辰道，“走吧。等我回了宫再去宝库找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大日子快到了，你身上多几个小东西也好。”
冷轻寒一直半举在胸前的折扇慢慢滑落至身侧，怀念的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一黑一白两个少年。
“真是让人怀念的画面。对吧，轻寒。”一个同样身着青衣，双手背在身后的男子眼带笑意漫步到冷轻寒之前。肆意的笑声，在有几分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爽。
冷轻寒的脸上直达眼底的笑意，再不复先前只拘于表面的淡笑，看着立在自己身前比之自己还要高大些的男子，轻哼了一声，道，“我看自己儿子，谈何怀念。倒是你，我之前捎了消息去你家，回信呢？”
“我来了，这不就是回信？”青衣男子假作无辜的侧着头看向冷轻寒。
“凌辰？”灸日不经意的回望了一眼，在看到冷轻寒身前身影容貌都无比熟悉的青衣男子时诧异的说道，“不……”那青衣男子容貌身量都与岳凌辰一般无二，可身上的气息却让灸日感觉很是陌生，而且那股久局高处运筹帷幄的沉稳之势就不是岳凌辰所具备的。
“他是那小子的爹，琅环仙都马上就要下台的当家人，岳千远。”冷轻寒毫不客气的拆台道。
“什么叫马上就要下台的当家人？”岳千远不满的叫道。神色间倒是不见有两分怒意。
十大驱邪斗气之首，烈阳罡气的创造者，岳千远？冷绝辰审踱的打量着和冷轻寒互相挤兑的不可开交的岳千远。
灸日无语地看着马上要当街动起手来的两个成年男人。一个是绝尘地府的府主，一个是琅环仙都的都主，什么沉稳，什么高高在上，全都是错觉！
第五百二十七章 借兵离忧
午时将至，暗一一道密信传来，同岳凌辰等人的团圆一饭尚未吃上，要寻的暖玉也未能寻到，灸日和冷绝辰不得不与冷父和岳千远暂别，先行赶往为谒神礼搭建祭坛之处——皇家魔武学院后山。www.uu234.cc
八棵三米余高、四棵五米有余的梧桐木作膛，后用数百橄榄枝穿梭其中编织成网梯，祭坛便已完成了大半。灸日和冷绝辰赶到时，只差一四人合抱的三足蟠龙青铜大鼎还未抬上祭坛。
灸日看了眼祭坛周围忙碌有序的侍卫工匠，又看了眼其间夹杂的几个身着武院服制的学员，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干脆拉着冷绝辰上了半山腰，随意找了棵有年头的老树飞身坐上了横伸出去的一根粗枝。
“暗皇让你来监工，你便是这么监的？”冷绝辰未和灸日一同上树，双手环肩，半抬着头看向不过片刻已几欲睡去的灸日。
灸日闭着眼向树下伸出左手，在空中捞了一捞，没碰到该站在那里的人，诧异的偏过头向下一望，待见到冷绝辰纯色白衣上飘飘洒洒的一层棕色树屑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见冷绝辰骤然绷起的脸色连忙收了笑声，说道，“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这树上不干净！”
“笑够了？怎么不继续笑了？”冷绝辰神色不变，依然冷着声音喝道。
原来这山上数月不曾见风雨，树上渐渐积了一层树皮老死风化的灰屑，灸日伸手欲拉冷绝辰一把时，正好将浮散的一层扫了下去，而站在树下的冷绝辰毫无防备自然承受了大半。
眼望着身上白衣上斑斑点点的灰褐色，洁癖立时发作了，唤来旋风在身上徘徊了个数次，冷绝辰仍觉得像有什么脏东西黏在身上，浑身发痒心底蓦地烦躁无比，瞪视灸日的目光比利剑还锐了三分。
“左右离谒神礼还有段时间，不若绝辰你回宫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袍再出来？”灸日用满是讨好的声音提议道。
冷绝辰神色未名的扫了灸日一眼，脸上冷色不退，声音却已缓和了许多。“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之后若是见不到你，你知道会怎样。”
“是是！谨遵将军大人之命！”灸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看着脸上警告意味甚浓的冷绝辰，故作严肃的应道。
待冷绝辰匆匆离去，身影渐远，灸日方从树上坐起，倚着树干长长地舒了口气，向着不远处的树冠道，“绝辰走了，下来吧。”
树冠微摇，黑影立现，可不正是冷绝辰以为送完了信走了许久的暗一，半付下身，低声道，“少主英明。”
“无关英不英明。方才绝辰在，你欲言又止，只说让我先来此处。因此我父亲的意思应当还有半句，你既然不敢言明，便是我父亲叫你在我独处时告诉我。”灸日目视着山脚已到了最后完善的祭坛，沉声道。若非看出暗一之意，他又何必使那幼稚的计策调走冷绝辰。
‘老家主今晨回宫，说是于天山下发现外敌，欲调兵马前往平乱。主上请殿下留守此地，勿要妄动。’暗一运气传音道。
灸日呼吸一滞，眼色怪异的看向暗一，“离天山最近的如今是我西虎军团，他暗夜离忧想调兵，却是要动我的人？”
暗一一点头，道，“正如少主所言。主上也是如此回绝了老家主。”
又闻暗一此言，灸日的眼色愈加怪异了几分，“所以？暗夜离忧动不了我的兵，又把心思打到了谁的头上？”
“回少主，老家主似乎料到主上不会同意，后又说愿意用主上十八年前所求的东西交换，只从西虎军中调一千人便好，只不过……”暗一犹豫了一瞬，平淡无奇的脸上竟闪过了一丝尴尬。
灸日心下了然，淡淡指出，“只不过，他要我的轻骑小队。”
西虎军团除了已经颇具威力的轻骑小队，灸日也想不出还有哪一支队伍能让暗夜离忧撇下脸面来向暗夜幽暝讨人。看暗一犹犹豫豫不敢明说的姿态，暗夜幽暝怕是也不知该作何决定。
“轻骑小队他是动不得的。你去回禀我父亲，西虎军团可出姬长风带领五千人马来助于暗夜离忧，条件是，我父亲的要求，暗夜离忧必须同意。”灸日不好奇暗夜幽暝所求为何，能让暗夜离忧当做筹码并让他左右为难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东西。轻骑小队尚在抢时集训中，而西虎军团诸位队长中，唯有姬长风的头脑灵活足智多谋，对上老谋深算的暗夜离忧必也不会吃亏。
“还有一句话，帮我转告暗夜离忧。不管他在算计什么，即便他要用我西虎的人去救他的宝贝儿子，我西虎的人，去时五千零一人，归时若少一人，我便把账算在他儿子头上。他儿子那条命不够算，便轮到他了。”
暗一眸光上挑，摇曳的树影中少年纯黑的身影几与周遭融为一体，一条笔直而有力的长腿从枝干上自然垂下，一条曲起抵在粗壮的树身上，枕在脑后的长臂没有半点习武之人的粗狂却无人敢质疑其中蕴含的狠劲的爆发力，淡漠异常的气息，却是流传着暗夜家族的血液中散发的与生俱来的临危无惧处之泰然。心中为家主升起的暖意便是叫欣慰吧……暗一俯下身，对着树上闭目养神的少年由衷的抱拳道，“属下定会一字不漏的回禀主上，少主可还有吩咐？”
“没……”没有注意到暗一变换了语气的灸日随意的摆了摆手，一字刚出又突然顿了顿，一个翻身从树上坐了起来，冲着暗一眨了眨眼。
……暗一心中无端一寒，偷瞄一眼树上笑的十分真诚的少年……暗自摇了摇头，道，“属下自当为少主竭尽全力。”
灸日难得微微红了红脸，轻咳了两声，看着山下鳞次栉比的碧瓦楼堂，缓缓说道，“我来时见山下有不少新奇的小食，你让人每种买个三四人份给我送来，再去天香楼对面的玉摊，把我问过价钱的那几块种玉收了来……”灸日再次顿住了，空间里仅剩的金币估计买了吃食也不够再买几块玉……
“回禀少主，主上有令在先，族库中所有皆以少主所需为先，金玉等物，少主自用便是，无需告知主上。”暗一心下好笑，不敢表露半分，神色很是正经。
“呃……如此也好……”灸日说完，看着暗一消失之处自己忽地愣了一愣，若是半年之前听到暗一这番话，自己断不会如今日这般应下。那个时时想着脱离暗夜家族与暗夜家族划清界限的暗夜清和灸日，此刻回想起来，竟是天真的可怜。
第五百二十八章 佳人已变
灸日细数暗一带回的大大小小几十个油纸包，趁着一股热气，尽数送进了空间里。
“少主不吃？”暗一筹措半天，试探着问道。
灸日闻言一怔，随即轻笑道，“我想吃，自可以再去买。这些留给傲天，等他回来，必是要吃东西的。”
暗一道了声是，悄然隐回暗处。
见过灸日，白灵芸的不满和不可掩饰冷淡，让才刚重逢还来不及欣喜几时的岳凌辰头痛到了极点。
白天寻大婚，同样是人未到场而贺礼已到，岳凌辰是族派有别不能到场，灸日却是连缘由都没有解释一句的缺席了。换做以往，白灵芸断然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怼，但伴随着夜成远布下的封印破碎，随着体内不容于一体的水火两重力量的争斗，白灵芸竟也像多出了一个人格，时而温热，时而冰冷。
“灵芸，我们都是亲耳听到的，二弟大婚当天灸日确是有急事回了皇城，后来又因夺天幻境异动被困了数个时辰，你二哥都说了不在意，你何必过了这些天还放不下。”白天佑神色苦涩的看着昔日熟悉的笑颜不再而格外冷艳七分的妹妹，劝慰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几分。
在白父白母面前，白灵芸或许还肯装作一副不曾改变的模样，可面对其他人时，白灵芸的变化明显的让白家的家仆都深明于眼、深感于心，白家内在噤若寒蝉、谨言慎行，白灵芸却视若无睹，谁也劝不得，不能劝。
“二哥的婚礼，他不来，我又何尝愿意见他。他是在白灵澜带着那帮乱臣贼子围攻城下之时解了我白家之围，却是在屠尽了两座城池之后！沐风死了，坐拥退去魔兽护佑大陆之名的是他！数十万百姓被屠，可要我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过，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父亲，只有他的暗夜家族！”白灵芸寸步不让的与神色带着深深的痛苦的白天佑对视。
岳凌辰独坐一旁，已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眼前依旧白衣胜雪、声如黄莺的少女，无比的陌生。附在红木方桌一角的右手蓦地扣紧了掌下一寸实木，木刺狠狠地扎进掌心，但不及心里半分痛苦。
白天佑被白灵芸不自觉地放出的阴冷气息逼的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冰冷的墙壁，退后的脚步不得不停下，“灵芸，你是怎么了？以前你从不会如此疾言厉色，你还是灵芸么？”
白灵芸闻言，神色微变，无意识的攥紧了秀拳。良久，直到楼下传来嘈杂似争吵的声音，攥紧的拳头方才微微松了一松。缥缈似无的声音满是怅然，“是或不是，重要么……已经不是我了……”
一声铿锵的刀剑出鞘声突兀响起，楼下顿时鸦雀无声。
整齐脚步声，仿佛踏着一首催魂夺命的阵符，步步向三人所在的房间逼近。
精致的雕花门被暴力推开，一行身着黑色武士服的
“白大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岳凌辰一个飞身挡在了白灵芸和白天佑之前，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目光素静，没有半分慌乱，“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要找灵芸？”
与其身后之人面覆黑巾不同，带头之人容貌干净不过二十一二左右的年纪，唯有一双干涩暗淡的眼与年龄相悖，分外沧桑。
来人在岳凌辰审视的目光下，半鞠一躬，拱手道，“我家主人与大小姐有着相似的经历，因此只想邀请大小姐把酒畅谈一番这人世间的轮回趣事。用不上几个时辰，吾等必会将大小姐妥善送回。请岳少主，白少爷放心。”
岳凌辰背对着白灵芸，自然看不到那人说到轮回趣事时白灵芸一双水眸中似有一道阴冷寒光瞬间闪过。
正要驳回那人的白天佑刚欲开口，就见白灵芸要绕过两人的遮挡走到前面，声色如冰，言道，“不必多言，我同你走一趟便是。”
“灵芸不可以！”白天佑低喝一声，神色焦急的说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我们尚且不知，若是他毁诺不肯送你回来，叫我和凌辰到哪里去寻你！”
“我若想走，他们拦不住我。”
岳凌辰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白天佑脸上的苦笑以及向着前方伸出了一半的手臂。“天佑……”
封印破开之后，白灵芸不止性格大变，还多出了一身诡异莫测，失控时连白家四兄弟合力都压制不住的内劲。
“你家主人是谁，我亲自去看。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平白浪费了我的时间，后果……”白灵芸吟笑一声，伸手抚平长袖上些微褶皱，“不过你们尽可放心，本姑娘只责一主，不责其他。”
曼妙的吟笑声仍延在耳，窈窕玲珑的背影轻步漫出，说出的话却让岳凌辰和白天佑浑身一凛、不寒而栗。
丝丝冰凉的水气伴着不寻常的热浪团绕成细如发丝的漩涡在纤细如葱白的五指间盘旋，忽然，白灵芸眉眼一整，削尖的气旋直冲带头之人后方一人颈部绕去。
岳凌辰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耳边只听“噗嗤”一声，红白交错的气旋竟是将那人的头整个切了下来！剩于气旋径将身体血液完完全全封闭，除却头颅中的血液，一滴都未曾喷出！
“这是警告，不算责罚。”谈笑间，一人命毙。而杀人之人，依然把玩着那致命的气旋，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岳凌辰与白天佑已震惊的无言以出，深晦的目光艰难地从地上的无头尸转移到面前媚笑如云的少女身上，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片茫然恐惧……
那带头之人竟好似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变也未变，只又躬了半身，语气平静地说道，“大小姐好功法，我等能见一次，实乃荣幸之至。大小姐放心，我家主人不问世事已久，外人怕是听到我主的名诲也说不上个二三来。大小姐与我家主人畅聊完毕，我等必以华车疾马将大小姐送至天香楼楼下。”
“如你所言便好。”白灵芸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这一次，不管是岳凌辰也好，白天佑也好，都不曾出一言相拦。
第五百二十九章 隐世殷家
白灵芸与一众黑衣人离开之后，正位于三人包厢对面的包厢中，三个容貌相似身着同式青衣焰文绒袍与灸日岁数相仿的少年，一人端坐桌后品茗不语，另两个则站在门后刚刚转回隔着门间的缝隙向外眺望的视线。www.uu234.cc
两人中看上去稍大一些的少年看向身旁一脸兴味索然的少年，伸手抵在门上，将门缝合严。“没得偷看了，小六儿。”
“你偷看的时候眼睛可都没眨一下。”被唤作小六儿的少年回瞪了一眼，哼声道。
“轮回趣事……湮的人，想到这理由倒是新奇，只是不知待那暗夜清和灸日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品茗少年放下茶盏，取壶、填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独特的气质。
“大哥，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好奇那暗夜家族的小太子会如何。夏兰行德家族唯一的嫡女嫁到了暗夜家族，这条锁链，如今已是牢不可破。我殷家想重回当年盛世，何其艰难。出来之前我就知道，父亲让我们兄弟三人在这个时候来大陆历练，绝不单单因为想要我们多几番见闻。”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少年忿忿不平地坐回桌边，看着悠然自酌的大哥，愤然道，“夏家那老头不顾当年顾姨和母亲的约定，将夏晨曦嫁给了旁人，而那暗夜清和灸日更是厚颜无耻的抢了大哥的未婚妻！不然，大哥作为我殷家第一人，夏家的女婿，这大陆最年轻的圣骑士的头衔必然是大哥的囊中之物！否则大哥如何会被那些庶子嘲笑……”说到这，小少年猛然收口，连另一个少年也意识到什么似的，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桌后的少年。
“殷少洵、殷少源，你们的教养去哪了？”那少年放下茶杯，一双十分秀气的桃花眼望向神色瞬间多了三分怯意的小少年，又望向肃然收起笑脸的另一人，讳莫如深。
二人的名字从少年口中叫出，没有半点兄弟互唤的随意，反而充满了压迫之感！
“大哥，六弟也是不甘心明明属于你的尊崇被旁人夺去，一时失言，大哥莫要介怀！我替六弟向你陪个不是。”殷少源转身用半个肩膀挡住瑟瑟发抖的殷少洵，身上暗气流转，竟是悄悄运起了斗气戒备着。
静止后，沉淀在紫砂茶杯中翠绿的青叶、清淡的茶水无风而动。
当世间，流传在百姓口中并为世人熟知的几大家族，多数是四百年之前横空出世，延续至今，起家年岁至多不过八百年。而千年以前的古武世家，若不是内斗不止暗斗不休地没落在战争中，便是看透了时势悄然隐世而居留存实力的智者。殷家正是后者之一。
殷家此代家主共有七子，五子殷少源、六子殷少洵同为正妻所出，却与庶出长子殷少柒关系亲密。这殷少柒也不是常人，年仅十二便以天阶高级的斗气一举从几大隐世世家中脱颖而出，如今十八出头，虽是天阶堪破圣阶未满，也牢牢的在殷家站稳了第一人的位置，否则也不使让殷家唯二的嫡子如此畏惧。
封魔匮再度出世，各脉隐世世家蠢蠢欲动，以历练之名派族中弟子入世，实则观望局势准备重新开门立世的，不止殷家一脉。
欠了缝的木窗，向沉寂的包厢内幽幽地传送着让人反胃的油腻味，时间一长，连身上既保暖又透气的布衫都带上了这股刺激人鼻腔的作呕味道。
没有人有心情去管屋里的味道，只觉得心里在这味道的衬托下，更加压抑了许多。
殷少柒一双鹰目凌厉地扫过殷少源，良久，才抬起右掌带起一阵掌风扫过木窗将那气味堵在了窗外。“父亲交代的事还没有做完，不管白家人如何，现在看来，那白灵芸却是太过危险，可以为友而不可为敌。若要为敌，便趁她现在功力未深，将其扼杀。”
“可是……”殷少洵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殷少源一个瞪视堵了回去。面对两人的异样，殷少柒只是用凌光重隐回眼底的目光看了眼再次被风吹开的木窗，并不言语。好似一个漠然无畏的局外人，冷眼观望着这个越见炎热的世界。
暗夜家族忌惮白家人，白家又何尝不曾防过暗夜家族。否则数百年前，白家不会全族迁局帕斯城，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直至今日。白家人对暗夜家族友善，也仅是对灸日一人而已。所以，即便暗夜幽瞑不曾与白家人过多亲近，白家也从未放在心上过。这是白家人与暗夜家族默守已久的平衡，而今，这平衡已隐隐有了倾斜的趋势。
谒神礼进行的如火如荼，灸日依然躺在那棵老树上，不曾动过一次。
“绝辰，你说，我们还能这样自在多久？”灸日看着站在自己上方树枝上的冷绝辰，眼底满是淡淡的笑意。
换了一身黑衣的冷绝辰闻言扫了眼脚下，“你愿意这样多久，就可以多久。有些事，你不愿做，谁又能逼得了你。”
“大陆上的灵气越来越稀薄了，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感觉不到什么，可对我们来说……”余下的话，灸日不必说，冷绝辰也明了。
“灵气泄露，正是禁魔山所封印的神魔交界处的空洞正在扩大所致，只怕那空洞扩张到极限时，就是禁魔山封印破碎之时。”冷绝辰淡然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一双凤眼望着远方依然蔚蓝不曾改变过一丝的天空，眼底渐渐浮起了一层血色，好似映照了未来岁月这片天空的颜色。
“应老师培养擅长阵法的空间魔法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兽皇墓一行，要提上计划了……”灸日闭起杏眸，不知盘算着什么。
“那些魔兽现在完全不够圣龙磨牙所用，也许兽人粗糙的身体，才能让这些天生的战士提起兴趣来。你说……”冷绝辰向下一望，顿时收了声音。
一身黑色的少年倚着树干，目光柔和的垂望枕树而眠的黑衣银面少年，二人身上的气息本就极其相似，衣着打扮再一相仿，清凉的柔风吹过，竟是分外和谐。
第五百三十章 谒神礼上
黑暗中急促的水声湍流不止，流过滑石棱角的轰隆声平白让人心生惧意。www.uu234.cc伴随水声远远传来的是一个女人嘶哑刺耳咒骂，以及铁链撞击石壁重鸣！仿佛催眠一般，令人急欲远走却又深陷其中无法遏制住靠近的脚步。
灸日屏住呼吸，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脚步越近，咒骂的言语入耳虽模糊声色却清晰了，反而让灸日更加疑惑。
屏蔽了双眼，耳朵成了唯一可用的‘眼睛’。
那女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若那声音温婉七分便像极了白灵芸。陌生的是，那声音中深刻入骨的恨意。
再向前几步，身体蓦地撞上了一块滑不溜手的墙壁，灸日不得不停下来，这一停下，那女人先前模糊咒骂，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楚，清楚到一声声咒骂中必不缺少的两个人的名字。
或者说，是两个神的名字。
于万年前神魔大战中陨落的两位神明。
一阵苍劲有力的鼓声震起一片跳跃的砂粒，和谐的画面瞬间打破，神秘而富有特殊美感的花纹覆着将本就浅白的肤色衬的越加苍白。
沉睡的少年猛然惊醒，惊尤未定的杏眸只微微睁开，迎着随风摇曳的树枝便看到站在身上枝头倚树远眺的黑衣少年。
一入梦，梦醒却不知身在何方。
这梦太过真实，梦中的湿冷侵骨的寒气、冰凉无比的墙壁、心底不曾升起半分恐惧反而压抑不住的怒气都使灸日无法忘却。
“做梦了？”冷绝辰仿佛感应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收回望向进行了一半的祭礼的视线，低头与灸日四目相对。
“做了个噩梦，总感觉这梦像预告什么一样，不吉利啊。”熟悉的音色让灸日顿觉一阵清爽，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冷绝辰只作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扫了眼祭台的方向，说道，“你这一梦，倒是错过了不少好戏。”
山下谒神礼正进行的火热，七架虎皮鼓，两杆长枪号，三通鼓、一声号，鼓声铿锵，号声悲壮，鼓声由弱突强，号声悠远尤长，就如同传说中战神陨落前悲愤的怒吼，闻者心惊，鼓者心凉。
“其实相比较寻找禁魔山的封印，我更想去拜一拜那两位神明的人间墓地。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告诉，有人在那里等我。”冷绝辰诉说时，望向虚空的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向往。历年谒神礼的过程大致上是相同的，先祭牲、再叩拜、后擂鼓、继鸣号，酉时点燃梧桐祭台，便是这场谒神礼上一座巨大的篝火。围火而舞，直至篝火奄奄熄灭。
进行到鼓号同声这一步，谒神礼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灸日伏在树枝上，右手撑着下巴望向祭台后身穿白袍面带勾画了恶鬼图案的木质面具的三四十人，饶有兴趣的说道，“看到这些白衣服的祭司，倒是让我想起在诺斯城外的树林里第一次见到鬼夜骁骑。”
冷绝辰冷哼一声，道，“对啊！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暗夜少主最后会成为鬼夜骁骑的半个主子！”
灸日讪讪一笑，手指在卡着面具下缘的鼻梁上捏了捏，左手撑在身下，从树枝站了起来。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的敌人可以为盟，朋友的朋友未必可以为友。这是当年战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我倒觉得送给你正合适。鬼夜骁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比你暗夜家族如今绝大多数暗卫要强上许多。若能加以利用，必能成为一大助力。’灭凡尘突然传音，想来也是听了许久了。
‘鬼夜骁骑虽是败天的人，却习惯了以玄瞑为尊，即便有败天的命令在先，仍然有上次在五行山下截杀绝辰一事发生。所以，纵然鬼夜骁骑能力非凡，也绝不为我所信。’灸日凌厉的目光仿佛刺破了空间的界限直直地撞入灭凡尘眼底。
‘活着的不能为你所信，死了的却可以。’灭凡尘挥退手边的傀儡，曾经带着骄傲眼光制作的精品，如今每一眼都是深深的厌恶。即便用法阵维持了不腐的尸身而没有一丝尸臭，甚至用药草浸出了淡淡清香，依旧已是个被炼化了魂魄的死物。
灸日不置可否地漠然从树上跳下。“谒神礼也不过如此。一群打着祭拜英雄旗号的凡人载歌载舞，吃喝玩乐，真想祭拜就等到了禁魔山再拜。”
“做什么去？”冷绝辰随后跟下，两眼直视灸日。
“军中粮草还够多久？”灸日回望已走到身侧的冷绝辰问道。
“不算圣龙骑，还够一季。”没有半分思索的回答，爽利的正如其人。
灸日垂眸思索一阵，忽地抬眼看了眼魔兽森林的方向，“我记得军中的魔兽骑原计划人数在三万左右，实际到目前为止还不足五千？”
“不错。”冷绝辰肯定道。
“不足五千，若是到了三万，粮草必然要多出一倍以上……”灸日仰天凝眸，似乎想把阴沉的乌云看出的窟窿让阳光透在脚下刚刚解去一冬严寒的土地。
“大军行走，粮草先行，一边要与兽人开战，一边还要防着魔兽入侵，军中人手必然不足。到时我们腹背受敌，不能不妨。”冷绝辰猜测灸日在顾虑出征兽人时会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完全没有想到，灸日此刻思考的却是如何让西虎从人兽大战中抽身退到后方。首先在冷绝辰这里，灸日原先的想法势必不可行。
前世秦傲雨下了三重重锁都未能锁住冷绝辰共战赴死的决心，这一世，为了不让自己重蹈暗夜清玄战天的覆辙，灸日只能信任隶属自己与冷绝辰的西虎大军。
沉沉考虑了半晌，灸日微蹙的眉头才稍稍展开，长吸一口气道，“绝辰，未来三个月，让兄弟们到东方收购粮草，越多越好。这件事可以交给原来东狮的兄弟们做。我们就近的粮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南方地贫，北方的粮草留给北狼。如此一来，在新粮收成之前，我们都无需顾虑粮草的问题。”
“征粮？东狮的人未必会听话。东狮行径跋扈，向老百姓收粮，若是东狮急功近利受殃及的岂不是那些老弱妇孺？”冷绝辰有些不赞同的问道，但仍然在等着灸日的反驳。
“强龙不压地头蛇。东方是东狮的故地，我本可以让秦家来，但是这是唯一让东狮融入西虎的机会。连你对东狮的成见都如此之深，何况是军中那些与东狮交恶的老人。”
第五百三十一章 祭典中途
半年前，四军大分粮饷，东狮南豹分得新粮，八分饷。UU小说北狼除了有掺了少许陈粮的半新粮可分，亦有五分饷的补贴。而西虎不但无粮无饷，甚至必须要开荒种田才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加上偶尔猎几顿魔兽加餐才不至饿死。
如今东狮一分为二，三成并入北狼、七成并入西虎，北狼看在往日官员间同堂的情分不会对东狮多加苛责，西虎却不同。西虎的官员在萧英雄引咎辞官后，一主将七大队的制度便一直延续至今。在往日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东狮合并过来之后，表面上是敞开大门接兄弟，可一到分配粮饷的时候。西虎吃的是新粮，九分饷。东狮则是陈粮，三分饷。
灸日理解西虎数十年来一直遭受的不公，无法轻易释怀，因此才不加干涉。第七大队还好，并没有东狮的人渗入，一如既往的都是些小吵小闹，其他大队明里和谐暗里却斗得厉害，即便东狮的人有心融入也一并被推拒在外。
西虎与东狮原出一脉而不相融，若是西虎肯接纳东狮，灸日如何还用多加担心西虎。
“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让东狮去收粮。也顺便让他们回乡探亲。东方临海，粮食盛产也得尽早去收，不然一旦犯了洪，田地尽毁，想收粮也难收。”冷绝辰略思考后，补充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东狮几位将领无一不选择交出兵符。或许，与其陷落仇敌手中生死不由己，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俨然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粮草补足，我便先行去草原探探兽皇墓的虚实，若是能探到兽人屯粮之处，我们的粮草也多了个出处。”灸日眼角清朗的笑意，此刻落在冷绝辰眼中不知怎的多了些阴狠不足阴险有余的厉气。
冷绝辰避目不视，目光扫到山下几位逗弄孙儿的老人时，神色不由带上了一丝忧虑。“不论与兽人的结果如何，除却粮草，还有一个问题，你我也该考虑了。”
几位老人近乎都穿着粗布麻衣，黝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手中或摇晃着铜铃小鼓，或拿着各式小儿的吃食，但无一例外的，再深的刻痕也挡不住看向怀中抱着、手中牵着的小儿时，饱经风霜的脸上愉悦满足的笑容。
“军中的将士大多在四五十岁之间，但七十之上的老兵也是有的。之前夜奅炳不曾管过西虎将士退役、安置，也因着魔兽狂潮，西虎的老兵无需退役，军中也没剩下多少。如今魔兽已威胁不到军中将士，以后那些年老体迈的将士的安置问题，也得提前做好打算。”
灸日微微颔首，余光瞥向山下，这一眼，危机感顿时升起！
“那些人不见了！”灸日怒斥一声，原来，不过瞬息之间，山下已然空无一人，不管是前来围观祭拜的路人，还是台上擂鼓鸣号的祭司，全部消失了！
耳边鼓声号声依旧，眼前却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块风景相同真实到了极点的画布，看不见任何二人以外的活物。
“是阵。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阵眼，既然你我还在，这阵必然是针对你我而设。”冷绝辰脸色未变，神色已稍稍染上了一丝讶意。“下阵之人能不惊扰你我便设下阵法，甚至让我和你深陷阵中而不自知，其实力即便不在你我之上，也不容小觑。”
灸日苦涩一笑，如何不苦？谒神礼的祭台设在皇家魔武学院后山，算上在前门一次，他已是第二次在学院附近着了阵法。“就目前看，除了人都消失了，倒也没瞧出有什么危险。比起要风来风，要水来水，这阵法，温柔多了。”灸日已然对入阵这事见怪不怪，左右还有须臾空间可退，悠哉悠哉的看了看天空，果然……
“傲，你！”冷绝辰正拿不定主意，低头想问问灸日的想法，正瞧见灸日倚着树干不偏不倚的端坐正中央，手中还拿着个不小的油纸包，嘴里手里一来一回好不悠闲！
“这走了油的酥肉确实不错，要不要来一块？”灸日向着头顶举起一块金灿灿的酥肉，嘴角还沾了一丝油光，莫名的让冷绝辰安心了不少。
冷绝辰悄然一笑，右手成爪扣住树干，足尖轻点，灸日只觉面上带过一道清风，无声无息间，人已落实到了地上。
“我去周围看看。”
灸日咀嚼着口中香气渐浓的酥肉，看着比起自己还要消瘦许多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又取出一块酥肉丢进嘴里，却如蜡一般索然无味。
仿佛回到了没有味觉的那些日月，山珍海味置于口中依旧味同嚼蜡。即使蜡也有本身的味道，即使灸日并不知蜡为何味。
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色突然变了！身上的温度骤然冷却！如坠冰窟！
一阵凝实成石子大小的碎冰伴随雪花漫天飞起，打在脸上身上，竟像砂纸从皮肤上用力摩擦而过！蹭出一层痧痕！
风口一转，飞雪渐缓，灸日用力晃了晃头，睁眼一望，哪里还有祭台，青草，树木，高山？
脚下踩踏的树枝变成了被焚烧过后斑驳颓败的城墙，身旁是一具具手拿箭矢却被一剑贯心的弓箭手的尸体。城墙之下冰雪半掩的土地上尽是数之不尽的尸体，破碎折断的战旗，瘫倒血里的战马，以及唯一竖起的大旗下，身穿银色铠甲，头盔遗失，墨蓝色长发随风飞舞的年少之人。左膝撑地，右手持握一杆金枪，怀中拥着一浑身浴血的少年，任凭冰追雪打，依旧去山峰一般巍然不动！
灸日心神一颤，极目眺望，原来，不论是那持枪少年还是怀中拥着的少年，皆已没了呼吸。
这一幕，何其熟悉。
名扬天下的秦王冷将，一生之中唯一的一场败仗，就让两人同数万忠兵一起，命丧这寒天冰地。
“绝辰……”灸日踩上墙头，试图飞身接近，然而无论灸日如何努力，和前方的距离都不曾拉近一分一毫。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是出不了这幻地的。”
虚幻的声音在风雪中荡漾开来，似男非男人的粗犷，似女又非女子的温婉，空灵中，似乎还有几分让灸日心感熟悉的沙哑。
“你是谁？为何将我们困在此地？还……”还把他不敢回想的一幕布置成了阵中幻地……灸日定下心神，不再看前方一幕。
“你空有一身天赋而不珍惜，禁魔山封印破溃在即，你扪心自问，仅凭现在的你，如何带领人族大军抵挡成千上百万的魔族精英。”声音中令人无法忽略的咄咄逼人气势让灸日狠狠一怔。
“我为什么要带领人族抵挡魔族？”沙哑的声音，茫然，且无辜。
第五百三十二章 怒斥不争
似乎被灸日一句反问噎住了，阵主空灵虚幻的声音久久未再想起。www.uu234.cc
灸日发誓方才这句话没有半点不真心。不说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对西虎、北狼和暗夜家族本就有极重的私心在前，纵使最后人族不得不绞进神魔的战场上，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兄弟冲锋在前，枉作牺牲。
人族统帅听着权利无上、说起风光无限，却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否则一旦调度失和，让下面的人心觉在分配上有丁点偏私，大战未起，军心必散。
灸日自知自己绝非统帅之才。
一场魔兽狂潮过后，灸日已然察觉到了自己心性中几世未曾觉察的这一致命之处。
灸日算计得了呼延觉罗家族，甚至逼得呼延觉罗家族几乎全族精英死守英骨关，感觉上是替寒克拉玛家族出头为西虎军团不平，实际上却是给西虎军团和白家拉了个实力雄厚的垫背。
当时暗夜家族与寒家和夏家交好已久，若是灸日肯请夏家和寒家两族共同抵御魔兽夏剑和寒思颖未必不肯，灸日明明知道寒家和夏家合作两家施力，便是有族人死伤也定会比呼延觉罗一家御敌轻松数倍，却不肯如此定计，亲疏之别由此立见。
“愚蠢！”那人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响起，逐字攀升的怒气另灸日忽视不得。一道冰鞭破空而来，正抽中了灸日胸口！
一口鲜红的血随着灸日倒飞的身体喷溅而出融进雪中，五脏移位般在肋骨后绞成一团，凭是灸日强横堪比钢盾的身体都难以忍受的钝痛，这一鞭的力道可以想象。
“统帅之权你若不攥紧，落到他族手中，暗夜家族尊荣何在！”第二鞭落下，灸日咬牙向左侧一滚，那冰鞭的鞭尾仍然从灸日脸前掠过，幸而灸日及时运起原力护住身体，才没让激起的碎冰把裸露在外的半脸破了相。
护住身体，灸日扫了一眼自己的狼狈样，火气也上来了，啐了口冰水，吼道，“先不说我不做这统帅，我父皇也做得。”
“私心不除，你如何成得了大事！”
灸日听到那人这一句话，这才反应过来，那人竟是连他心中所想也知道，再听他话中对暗夜家族的维护，一时也不犹豫了，直接回击道，“四百年前，我那祖父倒是带领人族与兽人大战数回，哪一次不是我暗夜家族与夏家圣龙骑拼杀在前，结果如何？我暗夜家族被逼退居迷雾森林，夏家圣龙骑死伤无数，几乎灭绝！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无法保证这一次我人族必然大获全胜，为我暗夜家族与亲好盟族留下自保之力我何错之有！这私心我为何留不得！”
“不思进取！毫无长进！我留你何用！”那人声音顿时狠了三分，怒喝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灸日呼吸一窒，周遭冰冷湿寒的空气顷刻间被抽尽，任凭原力如运转也不得丝毫缓解之效！
坚持了不过半刻，灸日咬死的嘴唇已是深深的紫红色！
“傲！”一声呼声从背后传来，原来是寻找出路去的冷绝辰回来了。
紧收的空气突然卸了劲！连那人的声音气息也一并消失了个彻底！
“绝辰……”灸日大口喘息着蹲下身，出口的白气不断拍在脸上、面具上，额头更是浸出了一层冷汗。
整整一刻钟过去，灸日方平复了呼吸，深吸一口气，转身迎着冷绝辰飞身而下。
“你不是在树上站着么？哪里沾来的这一身冰渣子？”冷绝辰眼带疑惑的扫了眼灸日身后，用衣袖裹着手心拍打着挂在灸日头发和黑衣上的碎冰。
“树？”灸日愣了一愣，顺着冷绝辰的视线回望过去……原来身后的幻阵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最初绿树成荫、青草遍地的山坡，唯独天色一片漆黑，篝火已燃，围火而舞的正是先前消失在祭台周围的人群，唯独祭台散落可一地白袍……
灸日放出神识向四面八方一探，竟是没有幻阵该有的空间元素波动，“那人自己把幻阵收了？”
冷绝辰诧异的看着同是满眼惊疑不定的灸日，“这幻阵不是你破的？”
灸日很是肯定的点头。那人的声音是在冷绝辰单独离开后出现，又在他归来后忽然收了阵法，这么一想，若不是被自己那一段话气走的，倒像是害怕让冷绝辰发现一般？
那人声音出现时虽字句清晰，但灸日依然声音波动中感觉出那人本身并不在附近，至少不在天岚城中。
“也罢，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你我入阵，又让你我毫发无损的出阵，说明那人并无恶意，以后小心就是。先回你宫中梳洗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冰窟里爬出来。”冷绝辰眉眼含笑，不住打量着灸日胸口挂着的两块破布。
那人对你无恶意，对我不是啊……灸日敢肯定若是冷绝辰没有及时回来，今天他就是不死，也得被剥去一层皮。
低头瞅瞅身上碍眼的布条，干脆一把扯下。这哪里像是没有恶意了……然而，眼下灸日除了苦笑也不知还能作何表情，只得苦涩一笑，微微点头道，“回宫吧，等谒神礼结束人少了，再回学院问个究竟。”
山下谒神礼依旧热闹非凡，灸日已无心再看一眼。
此刻静下心来稍作回想，那人的声音竟是与他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唯是多了几分威严，几分沧桑。
待灸日与冷绝辰离去后，在篝火的映衬下，灸日小睡的树枝上隐约的显现出了一个倚树而坐的人影，一腿半屈，一腿随风而荡，月光与火光交错间，墨蓝色的长发散漫飘扬……
月入中天，篝火殆尽，一声叹息若有若无的从树影间传来。
“凡尘，数年不见，你可安好。”
往日皇宫中护龙卫巡逻时亦不敢轻易踏入的领地，此刻如同画了一张无形的棋盘，棋盘上的每一个交点都站着一个骨架中嵌了钢筋般的笔直的男人。
重铠加身，肩扛长刀，深夜的露水将盔甲浸的冰凉仍然没有一人晃动身形。
“他们在这站了多久？”灸日蹙着眉，看向把自己回寝殿的一段路挡的严实的一群护龙卫，回问角落中的暗卫道。
“我回来更衣时这里已站了不少人，看样子，一天是有了。”冷绝辰扶着灸日站稳，只觉得手下往日如火炉般烫手的身躯此时冰的骇人。说话时，视线更是一瞬也不曾离开过灸日，紧盯着灸日每一个眼神的转变。“傲，你身体真没事？”
灸日知道冷绝辰在担心什么，安抚一笑，道，“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第五百三十三章 记忆之源
眼见着一夜即将过去，一枚凉光惨淡的月徐徐爬下半空，依然无人敢晃动分毫。www.uu234.cc
眼前一幕仿佛与记忆中某一幕物影相叠，断断续续的记忆瞬间涌现，一地碎尸残肢浸出的金蓝河泊中，有背展黑色六翼身长数丈的银眼黑发的魔族，也有白翼天神的断臂血翼，残破尸骸……
一片尸山血海之中，一银甲加身血迹斑斑，背覆尺寸比遍地神魔六翼相加还要巨大的黑白双翼的男子，手持一把长镰只身堵住魔族魑魅魍魉不断涌现的魔窟，长镰翻飞收割一条条魔族的魂魄。
男子身后，两个身有巨大双翼的男子，一人满头银白长发桀傲张扬黑色双翼一展蔽天，手中一柄长剑挥舞间邪气漫天的黑色法术不断冲击向对面，魔族的身份分明。
然而，其对面则是一个拥有一头墨蓝色长发，却同样伸展一双黑色长翼手持金枪，虽已一身伤迹，仍用绽放金红双色光芒的法术回击那魔族的少年天神。
少年天神之后，一扭曲空间金光四衍的通道中，不断有受伤的白翼白衣神族向内避退，胜败已明……
少年天神与那黑白双翼天神，竟一同做着消耗着自己的神力与生命，掩护神族败逃的拼命一搏。
魔窟之下，波澜的沧海被尸体填平，飞沙走石间一座直指浩渺长空的剑山拔地而起，直向魔窟入口而去！此时，战场中神族一方除却少年天神与黑白双翼天神，最后一身影窈窕白裙染血的女天神也已进入通道，与此同时，魔窟也即将被剑山封死，两位天神与那魔族几乎同时倒飞向己方的通道！
就在少年天神即将踏进神族入口时，一道金光无端刺入少年心口，随着少年倒飞向反方向的尸河，神族通道顷刻间关闭，扭曲的空间再无半点痕迹可循……这两人，竟从挽救同族的英雄瞬间沦为了神族的弃子。
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魔族削平了剑山遮挡住魔窟的山尖，魔气外泄，眼看无数魔族即将破封而出，黑白双翼天神执起长镰，一双凤眼定定地望了尸河中重创的少年天神一眼，再看向魔气愈浓的魔窟，神色俨然平静如常，仿佛面对至亲之友，缅怀片刻，已是满眼肃杀之气！
记忆无声，灸日却分明看见少年天神挣扎着从尸河中爬起，口中喃喃两字，不要！浓重压抑的绝望从灸日心底涌起，感同身受一般，口中一同低喃着不要！
下一刻，黑色瘴气从异色双翼天神的身躯中浮出，漫向天边，再下一刻，双翼天神已用自己的身体扑向魔窟，身体瞬间暴涨！一声震动天地的轰鸣中，剑山轰然崩塌，取而代之，另一座更加宏伟的神山以魔窟为心，四方天柱为界横空出世，不止将那未来得及再次开启魔窟的魔族压在山下，亦将开启了大半的魔窟重新封印！
神山占据了整个战场，仅仅避开了少年天神栖身的一方天地……
画面到此为止。
暴乱的心跳如鼓如锣，尚未平息，声音又起！
“这寸草不生人尽鸟绝的荒凉野地，折磨的我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阿辰的一缕魂魄还逆留在炽炎炼狱之下，日日受烈火灼烧之苦！我听得他的惨叫，我听得他在叫我，他在等我。等我救他。我日日冲击这封印已经一万年了，阿辰也已经等了我一万年！这封印再也困不住我！这满天诸神，莫想再禁我兄弟二人永生永世！”
依然站在前方几阵列护龙卫后方的灸日，蓦地用右手死死按住心口，这愤怒中带着几丝绝望的疯狂的嘶吼突然响起，不似响在识海，竟似从心底传来！
“阿辰……”灸日无神低语，虽然少年天神的容颜被造型特殊的面甲遮挡，无法看清容貌，可那黑白双翼天神的眉眼间却极似一人……
绝辰……
“傲？傲？”冷绝辰的呼声断断不绝，似乎已唤了许久。
“我没事。放心。”给了冷绝辰一个安抚的笑，灸日迟迟不敢对上冷绝辰的脸，明明再看一眼，心中的某些疑问就会全部解开。
比如为何冷绝辰会同自己一样转世多次？
为何自己每一世都像在寻找什么却寻而不得，唯有在冷绝辰身边才稍有片刻心安？
又比如为何总有与自己无干的人找上自己，说他身负重任而不自知！
为何传说中最后一位通过神族通道暗算战神的女神，拥有一张另他毕生难忘的脸……
“走吧。”长叹一声，灸日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缓缓离开冷绝辰的搀扶，稳步向前迈去。
站在逐日殿前的护龙卫大多是一早便已赶到，久不见灸日现身，便自发的列队站好，时间愈久，愈当成是灸日的考验，纵然早已听到了灸日与冷绝辰的谈话声，也只当是又一重耐性考验，故而即便双腿硬如木桩，身体僵劲麻木，反而站得更稳！哪里想得到灸日其实早把护龙卫忘在了脑后，若非被谒神礼耽搁，此刻早已回到了西虎大营中。
穿过阵列中央，看着一件件轻甲水气缭绕，再看那一张张先前并未细细看过的或粗犷或稚嫩的脸，此时望向自己皆是满脸勇往直前坚毅和无所畏惧的势气，灸日少有的一点歉疚之心被勾了起来，同时心中隐隐有了另一番考量。沉吟片刻后，扬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赶走你们所有人吗？因为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数月之前西虎军团第七大队的影子，但也仅仅是影子而已。比起他们，你们的身上缺少的东西太多太多。若是异地而处，我不敢说他们会比你们做的更好，但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他们绝对会比你们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冷绝辰看着停下来的灸日，想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八个字，舒展的眉头微皱，冷声道，“数月之前的西虎军团无时无刻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死亡反倒成了解脱。他们的兵器，除非被魔兽咬断，绝不更换。他们的铠甲，除非被魔兽撕裂，绝不离身。没有人做逃兵，也没有人想着怎么争功夺利。如今安定了，魔兽的威胁不再，我却担心他们会变成你们这样的争功夺利之辈。”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天南袁家
气愤吗？
这是应该的，灸日和冷绝辰要的就是护龙卫的气愤，不甘！看着一双双怒红的眼睛，灸日不慰反怒！“你们不平？觉得我冤枉了你们？”
没有回应，但仍然压抑怒气的眼睛说明了一切。www.uu234.cc
灸日冷哼一声，眼底冷笑渐浓，“你们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不平！就凭你们守卫皇城却让我弟弟身受重伤？就凭你们守卫皇城面临大敌明知无法抵挡不去互相支援反而为了名利徒增伤亡？让你们去西虎军团，你们早就被魔兽撕咬的尸骨无存，就算活着，也只会成为给西虎军团蒙羞的逃兵！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不平！”
“西虎军团食不果腹，你们朱门酒肉！西虎军团兵残甲破，你们锦袍斯文！你们吃不了苦，也遭不了那份罪，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吧。”灸日亢奋的声音突地平静下来，负手转过身去。
“我们可以！”满地的粗喘中，一个格外稚嫩青涩的声音有力地冲破寂静。
灸日掩下讶异地回身向人群中望去，还未长开的一张包子脸，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带着许多成年男人都不曾有过的坚定！
“哦？”灸日移步缓缓逼近那少年，随着距离拉近，傲魂原力的威压透体而出！直逼少年面部！
少年涨红的脸色瞬间发紫，身形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然而，既是双腿空虚不稳，少年毅然抽出长剑，一剑扎向黑石地面，躬下身稳住身形，目光半分不让的与灸日对视！而少年身侧另一年纪稍大些的少年正进了半步，不着痕迹地为少年挡去了些微威压。
眼中一抹赞赏之色一闪而过，灸日正要加力看看少年能忍到几时，一只比例修长的手按在了灸日肩上。冷绝辰出手拦住灸日，看了面色潮红死死憋着一口气的少年，视线下滑，扫向少年手中与巨剑相比较窄的细长剑。
闪烁着寒光的剑身刻了两道从剑柄直通剑尖的血槽，剑柄握手处隐隐可见一下笔稳扎有力的袁字，袁字周围则是一圈圈毫无规律又抱团紧簇的流云。收回阻止灸日上前的右手，对着灸日疑惑的目光了然道，“我没看错的话，他是天南城缘聚阁阁主袁飞羽嫡五子，袁问雲。”
灸日神色微愣，依冷绝辰这般严肃的神情看，眼前神色不屈甚至隐有兴奋之意的少年，并非寻常之色。“天南城与诺斯城之间曾经隔了整个南豹军营，袁家我确未听过。”
冷绝辰淡然一笑，目光怀异地看向先前护着少年的另一人，那人背后长剑与少年很是相似，袁字周围却像是一圈淡淡的水纹。“袁家本是世代经营护送押运人事的古武世家翻云楼的一个分支，后来翻云楼一分为三，一脉成了天北仇家，一脉成了秦王岭厉家，还有一脉，便是继承了翻云楼并更名为缘聚阁的袁家三脉。你父皇登基，各门各脉都送了自家的嫡亲子入皇城，没想到袁家一脉五嫡子竟然送来了两个。”
冷绝辰俊眼一挑，看向后一人道，“袁家嫡次子，袁问清，我说的可对？”
“外人口传，将军久居西虎一心攘除魔兽之危，不问世间事，如今看来传言确不可信。问清仰慕将军威名已久，有幸得见将军威颜，果真闻名不如见面。问雲还不快见过殿下、将军！”袁问清言语间，尊敬有余却并无怯懦与卑躬屈膝，唯有最后语气带上了几丝迫切。
“不必。”灸日看着倔强不肯低头的袁问雲，冷然道。“这份倔气，可以带到军营里，但不能带到战场上。”
袁问雲俨然成了一根绷紧了硬筋的木桩，任凭袁问清如何使眼色，最后也只是十分不情愿的抱拳回道，“问雲受教了！”
灸日无意为难袁问雲，加之实在好奇冷绝辰为何对袁家如此了解，更无心在乎袁问清和袁问雲做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只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让我知道你们的决心不止这一天而已。我给你们十天时间收拾行装，回去同家人告别。十天后，随我回西虎。天色不早了，各自回去吧。”
灸日话音一落，一众护龙卫方才僵硬艰难的挪动了一天中的第一步。或用长剑做支撑，或是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其间也有几个强自站直了身体独行而出的，灸日难辨的目光从互助离去的一行人身上一扫而过，袁问清、袁问雲兄弟，竟也在独行几人之中。
“跟我说说袁家人吧。挺好奇的。”
冷绝辰闻言，缓缓收回望着前方的视线，斟酌片刻，说道，“袁家此代家主袁飞羽年少时也是一满怀壮志的少年英豪，纵马驰疆、好战成瘾，后来成亲之后，倒是开始深居简出，很少露面。直到长子袁问剑逐渐掌控缘聚阁，袁飞羽更是退居人后，除却家主之位没有传给长子，其余一切事务都由长子处理。”
“袁飞羽有五个儿子，却相当于送了两个儿子入京为质，看那袁问清，也必不是良善之辈。”灸日反身推开门，举步踏入，边走边道。
冷绝辰走入，关上门，看着灸日满是嫌弃的一把扯下身上几乎零散的黑色长衣，难掩笑意的说道，“傲，你这话我不否认，但是那袁问清确是五子中最擅心计的一个，用得好，未必不是一柄利刃。”
“我有你这个军师先锋在，还要别人家的剑来做什么。”灸日不假思索的回道，随即又问道，“袁家其他的儿子又如何？”
冷绝辰看着灸日找出一件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黑衣套在身上，无奈浅笑道，“长子袁问剑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无利不动，无益不行，只吞不吐。三子袁问梦修为在余四子之上，是当之无愧的两年前的木系斗气外院学员之首。而四子袁问心……”说到袁问心，冷绝辰蓦地一顿。
“四子袁问心，终日游走美色之间，只比袁问雲大了几个月，却早已和杨家定了婚约。”
第五百三十五章 迷棋之局
冷绝辰毫无顾虑的把自己所知道的、能想起来的一一道出，却忘了在灸日心里，杨家是一个不可轻言的禁忌，待冷绝辰发现灸日突地沉默时，蓦然反应过来，天底下姓杨的人千千万，与袁问心订亲的恰恰是唯一不能提的天山杨家。www.uu234.cc
这一想，冷绝辰顿时收了声，不再言语。一双凤眼随着灸日沉默愈久，渐渐升起了几分忧色。
“是……杨脩媛？”灸日仿佛听不见自己的话语中的苦涩，声音低不可闻。
“是。”冷绝辰未曾犹豫，回答的十分干脆。
“什么时候的事？”攥着破碎黑衣的手徐徐收紧，杏眸死死盯着脚下。
冷绝辰目光一冷，森然道，“在世人传言你身死魔兽森林，入殓衣冠，举国同丧的第八天。”
“第八天……”灸日黯然默不作声，脑中一会闪过先时记忆的画面中最后一个进入神族通道，同样妩媚娇容却多了不知几倍冷艳女天神，一会又是曾经在天香楼中偶遇，惊艳、心动……
“你既然回来了，杨家应当不会有胆子把杨脩媛嫁于旁人。而且杨脩媛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若是她不愿意，这亲也结不成。”冷绝辰语毕，试图从灸日暗淡的杏眸中找到一丝亮光，却是半点也无。
灸日放下手中彻底不成了样子的一团碎布，失笑暗语道，“也罢……本就没什么缘分，日后去她喜宴上喝杯喜酒，前事了了也就都了了。”
前尘往事堪回首，难回首。多情何异？无情已，唯祈伊人常良寿。
皇城之中，隐匿于地底的玄冰棺幽幽散发着寒凉之气。一身着暗金色长袍、头戴龙纹玉冠赤着双足的男子，全然不畏稀薄的空气中沁入骨髓的冷，俯身，侧脸贴在了冰棺上，双手隔着冰棺覆盖在棺中人身体上方，仿佛将棺中人拥入了怀里。一双赤足行走间，却并未与地面相合。
片刻后便生怕让冰棺染上热气似的远远退开，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已然有了融化迹象的玄冰棺。情绪复杂的声音，随后响起，“白灵芸已从异世归来，这盘百年前的死棋设下的第二张棋局，必要的棋子，皆已入了局。”
“想出局的深陷其中，想掌棋的又魂散魄离，谁也逃不了，谁也走不出。”
男子难以捉摸的声音如同回荡在广袤的冰原上，虚无缥缈中带着隐隐的喑哑。
“四百年前我便许了你，玄冰棺再次开启之时，就是害你之人，魂飞魄散之日。”
围绕在冰棺周围蒙蒙的寒气突然松散了一瞬，冰棺中人的面貌突地现了出来，一袭凤冠霞帔的妙人，妆容秀丽，神似杨脩媛又与仅在灸日回忆中出现过的纳兰倾梅有八分相似。不等棺中红衣女子的身体完全显露出来，男子回身望了一眼，只一眼，寒气重凝。冰棺再次被重重寒气包裹，将棺中女子遮掩的严严实实。
片刻后，男子重新伏下身，对着棺中人轻语，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柔情。“尘儿探到这里了。没想到四百年前他被你的残魂逼回西海之后，竟是又从西海出来了。当年你苦心经营，生怕尘儿认出你，生起不必要的事端。如今倒是不必再怕了。”
灭凡尘自探到皇城下的地宫后，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冲击地宫主人设下的精神屏障。
然而，即便灭凡尘冲击的力道一次次加大，总是像撞在了棉花团里，又一次次柔柔的反弹回来。除去第一次误闯神识被瞬间反弹，连他自己都诧异的是，地宫中人似乎认出了他的神识，而后居然再未受到一丁点激烈的反击。
神识又一次被缓缓送回，灭凡尘震惊于那一瞬间所窥的画面，久久无法回神……
那男子的容貌虽似被一层雾气所阻，凡人不可窥视，却阻挡不了灭凡尘的半魔之眼……相隔数万年的记忆顷刻间接踵而来，仅存在记忆深处被万年时光深深埋没的一张脸，终于重见脑海中，为何数百年前初见战天而心生亲近，又为何数百年后再见灸日甘愿屈局须臾之中，原来都是因着这数万年前残贮血脉传承的记忆……
“父君……”
灭凡尘**低喃……
一张仅存于数万年前的记忆中，属于灭凡尘生父的脸。
无论是那地宫主人，还是暗夜清玄战天，亦或暗夜幽瞑与灸日父子，虽各有一分自己与生俱来的气质所惑，余下九分，相像到如同从一张模具上雕刻出的脸。
空间外，灸日望着身旁已然熟睡的冷绝辰的侧脸，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少年天神身陨的一幕幕，如若那些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少年天神应是冷绝辰的前世无疑，自己也必定与那场神魔大战中的一人，密切关联着。
依暗夜家族的黑暗传承来看，神魔战场上与那面目被遮挡的天神缠斗的魔族，倒更有可能是暗夜家族的祖先……
记忆的画面对传说中偷袭战神的女天神只有一刹那的停滞，却也足以让灸日辨认出那张脸。成熟惑人的妩媚气息与纯净的少女娇俏两种迥然不同的气息在那女天神身上几近相融，浑然天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的猝不及防！
灸日猛地从床上坐起，蹙眉问道，“何人？”
“属下暗一，有要事禀报！”
门外传来暗一的声音，灸日立时轻身下床，反手在床周围设下隔音结界。
“说！”
“殿下！是天香楼的暗管事传回了消息，白家大小姐午时之前被人带走，暗管事让一暗卫暗中保护白大小姐，直至一刻钟前，保护白大小姐的暗卫失去联系。”
灸日脸色愈凝，不急不躁地轻手轻脚打开门出了寝殿。“凌辰和天佑为何不来找我？”
暗一负手站在门外，见灸日出来连忙躬身行礼，低声回道，“两位少爷似乎并不为白大小姐的安危着急，只是暗卫失踪，属下恐有意外才急急禀报殿下。”
“继续盯着，若天佑与凌辰有了行动，速来报我。另外，派人去查那些人的来历。一并回报。”
“是！”暗一应声离去。
寝殿内，冷绝辰望着寝殿大门的方向，默然浅笑。
曾几何时，那个冲动莽撞、凡事只用拳头说话的少年，也懂得了慎思而后行。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战或不战
灸日还未收到白灵芸身处何地的一丝声响，数个不速之客，已悄然从北关潜入了天北城中。www.uu234.cc
人族众人欲从兽方求突破而数度苦求不得，不再苛求强攻兽皇墓葬时，偏偏传来了在草原深处发现疑似兽皇与百年前人族大军葬身之处的遗迹。
依然是朝阳殿偏殿所改的议政殿，依然是亲好暗夜家族的各家家主、代家主，只多了连夜奔赴万里送来消息的仇天。
寂静无言、浊息可闻的议政殿中突然响起嘶哑的低吼，“我不同意再攻草原！圣龙骑训练半月有余初见成效，此时上战场纵然不伤根本也要修养数月！北狼、西虎、东狮久经磨合内斗不休，如何上得了人兽战场？让他们去送死也不能是这种可以预见的死法！”
灸日不容置疑地目视仇天，他不怀疑仇天的目的，却决不赞同仇天带起聚齐人族力量再与兽人开战的念头！
“我手下人亲眼看见兽皇进入那墓穴祭拜老兽皇，四百年前圣主亲言，断定兽皇墓必定与禁魔山脱不了干系，如今兽人势弱，陛下与殿下又是人心所向，何愁我人族大军拿不下草原一帮蛮族？若是殿下惧了那帮子蛮族，仇天甘愿为殿下做一次先锋！”仇天目光直迎灸日，半点不肯让步。
“兽人势弱？”灸日冷笑退后，屈膝落座。“没有了比蒙军团的兽人，一只没有任何魔力的熊兽人可以徒手撕裂一个天阶中级武士！你认为凭现在的这些圈养的青年武士，不肖半日，会多少人白白送命！”
“你说的没错……”灸日蓦地压低了声音，“我是怕了。我怕一场没有半点准备的人兽大战，会让我的弟兄们白白丧命！就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兽皇墓葬！”
“魔兽狂潮，西虎军团久经战乱便是有强援助威，仍难免丧命数万！这些世家子弟，有多少人见过战场上的险恶？面对兽人魔兽不腿软已经是好的了！你说的没错，我们实力是有了，难道要这些剑不饮血、手不杀生的精贵人去战场上和兽人谈书论道不成！”回想起魔兽狂潮过后一封封无人收回的家书，无一生还的轻骑小队，灸日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疏忽轻信绝鹰谷而不曾在战前为轻骑小队寻出一条求生路，轻骑小队不会全军覆没，冷沐风不会凄凉惨死！
灸日在仇天看来的胆怯，恰恰是灸日为那些未曾谋面的世家子弟与三大军团将牺牲削减至极点而苦思熟虑过程中不得不做的种种考量。
傲……
冷绝辰与灸日座位相对，久久注视着一双不知何时起不再澄澈而与暗夜幽瞑越来越相似的杏眸，无法出言劝慰灸日半句。
前世，留到最后的是秦傲雨，所以冷绝辰除了不舍毫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即便秦傲雨紧随冷绝辰之后战死关外，那种锥心之痛却跟着灸日过了一世又一世，任旁人都不能抵上半分。
所以灸日在初见冷沐风时为了冷沐风那张与记忆中足有七分相似的脸，甘愿顶着夜峦的冷嘲热讽也要与几人结识。便是有一分可能，灸日都不愿错过与冷绝辰的重逢。
将冷沐风与冷绝辰虽然容貌性格都十分相似，但是灸日认清事实，不再用思念冷绝辰的眼光望着冷沐风，也仅仅隔了一场生死战。
几人侥幸从冰雪银蛇口中活了下来，冷沐风却没有逃过一场或许与他无关的，魔兽狂潮。
“我不同意与兽人开战。现在不同意，圣龙骑士团可以上战场之前，两个军团内部磨合内斗停止之前，我绝不同意。”
悔不当初的滋味，一次就够了。
灭凡尘望着空间外仿佛被所有人孤立的灸日，魔族血脉相承的记忆在一点一丝的凝聚……
神魔战场上，同是留下为族人的断后。
最后的战场，神族两位天神，一死一伤。本该不死不休的一神一魔，在绝望中僵持着。
当神族与魔族全数退去，当神魔战场成了一神一魔的战场，当自己被同族抛弃唯一挚友以死相护，为神为魔还有何意义？！
魔神尚且有力一战，少年天神已近神力衰竭持握金枪的手隐隐颤抖。
也许是一丝不该存在的欣赏惜才之念起了作用，魔神并未痛下杀手。
传承的记忆同样无声，却比灸日的记忆更完整。但是魔族为何放过少年天神，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就在灸日与仇天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之时，一声贯彻云霄的龙吟，瞬间打破了两人僵持的局面！
“傲天！”灸日惊呼一声，直接瞬移而出！冷绝辰与暗夜幽瞑紧随其后。
晨光曦微的皇宫上方，一道刺目银光如闪电般俯冲而下，不可侵犯的威压随着银光逼近，震撼着所有望见这一幕的人！
银光正撞进了灸日张开的双臂间，待银光退去，看清怀中人的样貌时，不止灸日，连身处须臾空间中的灭凡尘都惊得从床塌之上站了起来！
与灸日一般身高，一样的穿着，除却一头银发，一双金瞳银眸，眼前的傲天再寻不出一丝一毫与灸日的不同来！
“旭，我回来了！”傲天紧紧攥着灸日的胳膊，在弃生潭中与血潭战斗纠缠愈久，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份，最后甚至忘却了与血潭战斗的目的，唯有灸日的音容笑貌，紧守在傲天心中替傲天捍卫着被血潭侵蚀、岌岌可危的神识！
“傲天……”灸日看着傲天望向自己的金瞳，形影不离的半年，竟是第一次在傲天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旭，那血潭重铸了了我的肉身，我不再是亡灵了！”褪去骨龙之身，重塑圣龙王金身的傲天，欣喜与自傲溢于言表！迫不及待与灸日分享喜悦，傲天近乎生生闯过了迷生林、夺生雾和往生石。
幻阵中有暗夜清玄战天，有银龙族长，还有傲天不曾见过的父与母，但都败给了一颗急切见到灸日的心。
第五百三十七章 若风扶梅
跟随不仅仅代表跟从，也代表无论前路如何，走在前面的必是那个被跟随的人。www.uu234.cc风来先迎、雨来先挡，走在最前面的人总是要承受更重的压力，更大的危险。
或许灸日是真的变了。前世的秦傲雨，不惜舍弃自己的先锋队以血换血、以命易命，来换取一场战斗的胜利，无论过程和结局都太过惨烈。这是在他将冷绝辰锁在秦王府，决定只身赶往战场打一场没有先锋的死斗时，才感悟到曾经的自己有多冷血，残忍的另他自己心惊！
所以魔兽狂潮之前，他处心积虑，几乎把所有可信不可信、可用不可用的人都算计到了那场战争中。结局或许是可贺的，但是依然留下了一片被大雨冲刷数日仍旧淘洗不净的血地！
傲天回来了，灸日放下一切，不再与仇天争论，带着外貌几与常人无异的傲天和冷绝辰本想随处逛逛，却误打误撞的来到了纳兰倾竹生前居住过的梅园。
寒冬腊月过去，梅园惹眼的红梅早已落尽。暗夜幽瞑封死梅园，除灸日一人，旁人不得踏进周遭一步，园内石桌、石椅、湿软的土地都积了厚厚一层落梅。
满园花落，暗香依旧幽幽动人。每一处都残存着纳兰倾竹质洁孤傲又温净恬淡的气息。
“夜赫那拉奅炳误了我姨母一辈子，当年他一道圣旨，外公外婆为保全族不得不送她入宫。我不曾在姨母身上看到怨恨，甚至姨母是纳兰家唯一不曾怨过我父亲的。”灸日径自言语，小心翼翼的绕过沾满梅瓣的石子路，弯腰捡起了一枝不幸被风折断的花枝，枝头尚来不及绽放的花苞抱团紧簇，隐留着最后一团幽香。
冷绝辰看着灸日凝望院中梅树下的石桌，手握断枝久久不动，心中慰叹一声，右手轻抬，一阵清风无端而起卷起落梅飞向一旁。余风清出两三条露出了地面的空地，冷绝辰这才走到角落拿了两把扫把，一把地给灸日。
梅园与逐日殿相比并不大，却也不算小。一地的梅花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方收了干净。满园梅花最后尽都堆在了梅树根下，与沾染了泥泞分离不开的残瓣一起，搅进泥土中成了梅树的养料。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最后，灸日心思一动，取了三坛说不上名字的酒，放了些洗净的梅花进去，重新泥封后埋进了石桌旁的梅树下。
“等这几坛酒的酒香压过满园暗香的时候，我们再坐在这树下，慢慢地品，无需烦心哪些事，哪些人。”灸日想象着自己描绘的画面，会心一笑。多好……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仇天说的也没错。此时与兽人开战我们未必会输，但是即便赢了也不会多轻松。死伤是难免的，你我未必有殇，可我不确定我能保得住西虎，或许真到了不得不开战的那天……”灸日方才轻松了些的音调陡然沉默。或许真到了不得不开战的那天，他也不得不做弃将保帅的寒凉事。
弃谁，舍谁，在他心里渐渐有了定数……
“不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冷绝辰轻叹一声，目光飘向东方。
青灰色的几缕炊烟迎着晨曦的微光袅袅升起，滤过后的斑点阳光照射在同样穿着而分外相似的三个人身上。目光相对，尽是一片澄澈。
冷绝辰因着昨日阴沉的天气而灰暗的心情也似乎晴朗了起来，有了心思调笑道，“傲天刚回来，你带着我们到这里躲清净，还要我们饿着肚子到什么时候？”
灸日回望一眼冷绝辰被晨光映的蓦然柔和三分的笑意，低头把花枝插在了埋入酒坛后微微隆起的土丘上。浅笑道，“小的怎敢饿着将军大人，这梅花洗净了也算新鲜，不能浪费了。”
纳兰倾竹不愿与人相处，梅园中自然设了一间小膳房。规模虽小，却物件齐全。让暗卫送了新鲜的食材过来，虽然不是完全，也什么都不缺了。
点火起灶，洗手和面，灸日满是暖意的视线不时瞥向一旁半蹲着紧盯自己动作的傲天，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惬意生活。
傲天独自留在夺天幻境中不过短短几日，对于灸日却是时时不安、刻刻心慌。每每躺下，眼前就会闪过傲天浑身浴血苦苦求救的模样，辗转反侧不能寐，结果困到极点，往往找到个栖身的地方便瞬间睡死了过去。大抵是身边有了冷绝辰，随身空间中又有个近乎世间无敌的西海之主，灸日不再孤身一人，也便不必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人事物。
一顿早饭，六菜一汤一个时辰也上了桌。新酒酿梅花作陷的肉包足足蒸了十余屉，其间还让暗卫先后送了两次御厨的肉食这才算喂饱了身边一人一龙，外加息空间中不肯出来只等送到手边的西海之主。暗夜幽瞑也仅仅得了两个肉包尝鲜。
傲天归来之后，说的话屈指可数，却像恨不得粘在灸日身上一般，片刻也不愿离开。其中缘由，大概只有傲天自己知道。
离开梅园已是午时过半，在梅园里滞留的愈久，就越不想离开……
掩上梅园的木栅门，扣上铜锁，梅园依旧静谧如昨。
灸日静静望着手心不算精致的铜锁，深吸了一口清凉的梅香，回身一手揽过一人，淡然道，“走吧。先去天香楼和凌辰会和。”
无人的梅园中微风从地而起，久久盘旋在灸日停驻过的地方，插在藏酒处的梅枝微微摆动，未完全被泥土覆盖的梅瓣随风飘扬旋转，凌乱中似一绝色女子，红衣摆动，脉脉凝视，目送灸日离去的身影……
灸日似有所感，猛然回首，正是风停花落而定型的一刹那……
“姨娘……”
姨娘，我走了。
梅园的这片天会一直晴下去，边关的风绝不会吹到这里。
冷绝辰和傲天被灸日拉扯住，一并停了下来，看看灸日，再回头看一眼梅园，唯有些许被风吹起的散乱红梅……
第五百三十八章 何时复归
灸日还未出得宫门，暗卫以匆匆将白灵芸平安归来的消息带到了灸日手中。UU小说谁也不知白灵芸离开的这段时间见过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无人过问，也无人敢问。灸日只需要知道白灵芸毫发无伤，唯此而已。
午时才过，晴云忽然褪去，厚重压抑的黑云缓缓聚集，山雨未来，阴风满楼！
食指上紧箍的空间戒指微微泛凉，一如胸前贴身放置的碟玉，却不及冰封冷沐风的寒冰万分之一。冷沐风的逝去是白灵芸心结的源头，要想结这心结除非冷沐风复活，否则，心结已生便再难破开……
濒临春末的天岚城早早开了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茶花、稻花，已然带着三百有余的护龙卫行至皇城外的灸日和冷绝辰不约而同的回望被绝不会出现在西方边境的一抹抹细碎的颜色装点着的天岚城。
“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等到西虎春暖花开，也有这几许颜色的时候。”冷绝辰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端坐白马之上的灸日。西方边境虽有大片山地，却因魔兽肆虐和频繁的战争导致肥沃的土地片片荒废野草疯长。能容西虎军团自给自足来耕种的土壤尚不足整个魔兽森林山脚下的数百分之一。除去秋冬的荒凉雪色，唯有夏天雨水丰厚的一段时日能见到些绿意。
灸日心知冷绝辰为何感慨，淡笑着看了眼皇宫的方向，用调养几天后依然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不会太远了。”
不会太远了。
因为当年视西虎如残渣废物的诺克帝国已不复存在，只要今时西虎军团隶属灸日名下，无论日后灸日在或不在，暗夜幽瞑都不会如夜奅炳忌惮西虎军团的兵力而置西虎军团数百万大军的生死于不顾。
人都有私心。灸日如此，冷绝辰如此，暗夜幽瞑亦是如此。
这私心好与不好，善与不善，皆看为了谁。
与灸日距离不远不近的护龙卫睁着双眼侧过头看向身后灸日和冷绝辰望着的地方，同样的景色，几片稻花初长的稻田，百垄叶密成笼的茶树，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思。
“二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袁问雲小声道了一句。
袁问清看着袁问雲头盔下扬起的脸，伸手扶正对袁问雲来说仍然大了些的头盔，对袁问雲的疑问则是沉默以对。何时回家，谁又知道呢……
尽管袁问雲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句话依然被风送进了灸日耳中。听到这声音的灸日微微一怔，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叹了一声“原来如此”神色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原来如此……
千般算计，万般计较，也不过是为了让西虎军团的将士得以回家团圆罢了……
自然，也包括他。
“出发！”豁然开朗的灸日一声令下，径直纵马而去，任凭身后刚刚反应过来的护龙卫匆忙提马追赶。
袁问清并未同其他护龙卫一般急急追赶，而是再三检查好袁问雲的马鞍缰绳有无问题才放了手。“走吧。等从西虎回来，二哥就带你回家。”袁问清的声音，少了急切和担忧后，分外的温和与平静。
一路疾驰，当队伍路过城外的树林时，灸日猛地勒紧了缰绳，白马惯性地向前奔跑两只后蹄反射性地刹住，前半身则高高扬起，马身几乎与地垂直！
好在一人一马远远将其他人落在身后，灸日堪堪停稳后急忙挥手示意其他人勒马驻足。与灸日勒马之处仅隔了几寸之处的草地中，涂抹成与草色相近足足两寸有余的尖利铁刺密密麻麻的插遍灸日行进的必经之路。
“全体下马！缚马，戒备！”冷绝辰见灸日已暗暗运气，翻身下马抽出长鞭，肃然喝了一声。
回西虎的路线是灸日临行前定下的，穿过这片树林只需再走几条小路就是直抵帕斯城后身的官道。
铁刺分布细密又全部被长及小腿的野草伪装在草丛中，部分草丛还残留有被碾压过的痕迹，虽然血迹被巧妙的除去，野草的清爽味道中夹杂的丝丝野兽的血腥味依旧刺激着灸日随味觉恢复而十分敏感的嗅觉。
灸日略一思索，抽出弯刀曲了右腿半蹲下身，齐地横扫一刀。噼里啪啦的铁器撞击声中，以弯刀刀身长度为半径的半圆之内，一排接一排全长近半尺的铁刺相继崩起，弹了半人高才扑簌落地。
刺耳的声音激的众人下意识的眯起双眼，紧接着飞起的铁刺更是惊得数百护龙卫齐齐退后了一步。
“这是……”冷绝辰盯着飞到自己脚边的一根铁刺，一头涂了色而大体还是漆黑的铁刺被刻意做成了直角的槽形，磨的精薄的铁刺，锐利的令人毛骨悚然……若是一个不小心踩了上去，或是惊了马被甩下去……这一队都护龙卫非富即贵富家子弟，纵然后来人反应过来及时勒马，伤了哪个灸日都脱不了干系！“所有人用武器把这些铁刺清理干净，堆到无人的地方！”想到这些，冷绝辰反应过来，急忙喊了一声。看到护龙卫应声而动，才盘起长鞭，取出银枪站到了灸日身后，警惕着密林中的响动。
“看来不是鬼夜骁骑做的。”灸日挑起一根铁刺，细看了一番，才下了结论道。
冷绝辰同样抓起一根，触手冰寒的铁刺看着吓人，但并没有添加什么外料。不由得冷哼道，“确是。若是鬼夜骁骑做的，定然一步到位，这铁刺上的纵然不涂些见血封喉的毒物，也定是让人碰着便反抗不得的下作东西。”
灸日愣了片刻，放下铁刺笑看冷绝辰一眼，无奈的传音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与暗夜清和败天交易，但是你我都明白，鬼夜骁骑人数众多又精通兵法战术，是不可多得的暗杀者。’
冷绝辰凤眼一挑，回道，‘你暗夜家族顶顶有名的暗影十二卫你看不上，倒是看得上别人家的？’
灸日汗颜垂眼，专盯着身前一片铁刺挥起了弯刀。
自己家的再好，动真辙的时候，也是能不损则不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