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花无错的秘密
“首先让我觉得不对的便是阿土伯。他独自带着无错孩儿在外漂泊了十年，终于治好了孩子身上的不治之症，并把他带回了花家，实在是劳苦功高。花家上下对于阿土伯都是极为感激，无比敬重的。为此，我特意厚厚的赏赐了他一大笔银钱，为他这十年的辛勤付出略表我的心意。”
“接着，阿土伯便向我提出，已经背井离乡十年之久，完全不知道家中的消息。现在既然归来，想要告假回老家看看家人，走走乡亲，以叙天伦。这原本是人之常情，我岂有不准之理？于是我准了阿土伯一月的假期，还雇了马车，牌了小厮跟着照顾，风风光光的送阿土伯回乡去省亲。”
“谁知道阿土伯这一走，却成了黄鹤一去，杳无音讯，一连过了几个月都不见回返。我担心他回老家出什么事，便派人前去寻找。谁知道去寻找的人回来报告说，阿土伯几个月前回到家乡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和他的家人亲属一道，搬离了他的家乡，包括他五服之内的所有亲属，一个人也没留下，然而他们家中的房屋以及屋内的家具陈设，却都还好端端的纹丝未动。”
“这就有些奇怪了，就算是阿土伯他们举家搬迁，也不必搬得这么匆忙，走得这样彻底，却连房屋家具也来不及处理。再说了，就算阿土伯不想再回花家继续干了，举家搬走，那么我派去照顾他生活的小厮为什么也跟着一块儿消失了，不见回来？”
“这件事让我开始感觉阿土伯的身上有些不对劲，至少，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他转向了花无错问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在那个时候阿土伯全家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江南明家处理掉了，人间蒸发了？”
花无错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花老爷子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我对于此事有些疑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不过我也没有过于多想，更加没有怀疑到在我身边的这个无错孩儿的身份。也因为他做的实在太过于天衣无缝了，不但是举止习惯，甚至于连饮食爱好都和十年之前离家之时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不过恰恰是这天衣无缝，却令我感觉到有些不安。试问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离家在外漂泊了十年，受尽苦楚，回来之后又怎么会他的生活习惯，甚至饮食喜好全都一如十年之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这也实在有些太过于匪夷所思了，除非，这都是有人在刻意为之。”
叶枫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一个小孩子的生活习惯，饮食喜好，原本就是会随着他周围的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原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在外漂泊了十年，住在深山之中治病，又怎么会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改变，一如十年之前？
这的确是有些不合理。
花老爷子继续讲述道：“可是当时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想太多，反而心疼于我的这个无错孩儿生来命苦，多灾多难，先是父亲早亡，接着又身患如此恶疾，以致于在外漂泊受了这十年的苦楚，于是我对他更加的呵护备至，一心想要补偿他这十年所缺失的家庭温暖。”
“然而随着他一天
天长大，我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我花家世代以来虽然都尚武，可是历代以来全都是资质平平，家传的剑法和武学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倒是历代祖先们在经商作贾上面很有头脑，因而花家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大名气，却一直都是泉州沿海一带的首富大户。”
“但是我这个无错孩儿却完全不同，我发现他练武的天赋极高，尤其是剑法，就算一套平平无奇的剑法，带了他的手中施展出来，也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来。对此，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老怀甚慰，多少年了，我花家也终于除了这么一个练武的奇才了。”
“然而随着他渐渐长大，一年一年的不断击败那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成名剑客，江湖上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我却觉得越来越不对了。他施出的剑法，虽然威力巨大，所向披靡，却分明与我花家的家传剑法大相径庭，完全不同，根本就是另外一套剑法。”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他，是在哪里学到的这样的剑法，他当时回答我说是那十年在深山之中，闲得无聊之际，神医封不平传给他的，让他勤加练习，以增强体质，对于治疗他身上的恶疾也是大有裨益的。”
“这个答案虽然解释得通，却也有颇多疑点。首先就是这神针封不平号称天下第三神医，医术通神，手中一手银针刺穴之术更是闻名天下，人称神针，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武功有多么的厉害，更加不用说剑法了。他又是才能够哪儿得来的这么一套威力巨大的剑法，并传给了我无错孩儿的？”
“而且这个封不平与程三思一样，是闲云野鹤四处行医之人，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物，我根本就找不到他，也就完全无法验证无错孩儿的这一说法。所以对于他的这个说法，我只能半信半疑。”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无错孩儿也越来越大了，我却发觉他的身形与长相，与他死去的父亲居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甚至于差别越来越大，越来越变得丰神俊秀起来，引得周遭附近的青年女子们神魂颠倒，追捧不已，花间剑之名也传遍天下。”
“我花家什么时候出过这么神仙一般模样的人物？而他的剑法也越来越厉害，这几年更是被江湖中人推举为天下七把剑之一，名震江湖。这些事情表面看来风光，其实却令得我心里的疑窦越来越重，难以释怀。”
“虽然这些年来他从未露出过任何破绽，也从未做过任何对我花家不利的事情，可是我心中对于他身份的疑虑却越来越大，终于在这两年，我秘密派人前往调查，印证当年他们在深山之中居住了十年医治恶疾的说法，一面也在江湖中暗中寻找神针封不平的下落，想要求证当年之事。”
花老爷子对花无错声色俱厉的说道：“想不到我的这些举动被你们所察觉了，你们情知我已经起疑，为了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利用这一次刺杀郑大人的计划，对我下手了，想要把我一并除去，不是吗？”
花无错依旧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对于花老爷子的这番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旁的叶枫和张胖子却听得惊
奇不已，按照花老爷子的说法，当年花无错身患重病，药石无效，不得已出外寻医，十年之后再回到花家的时候，这个时候其实他已经被人替换掉了。
真正的花无错已经不知所踪，而眼前的这一个却是由江南明家的四大护法之一冒名顶替的。
要是这一切全都如花老爷子所说的话，假的花无错回到花家这么多年，暗中潜藏在这里，所谋一定非小。这背后煞费苦心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张胖子情不自禁咽下了一口唾沫，这剧情真的比他之前看过的最精彩离奇的志异小说还要狗血。
然而接下来，花无错所说的话，却令他们感到更加的惊奇。
沉默了这么久，花无错终于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孙子花无错，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而已。”
见他大方的承认了，叶枫这时忽然想起了之前追风剑卓不凡在这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时花无错没有向花老爷子出手，卓不凡对他冷嘲热讽的说道：“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亲孙子了？”
当时叶枫只是觉得卓不凡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奇怪，想不到背后原来还有着这么一个复杂的阴谋。
花老爷子证实了心中的疑问，怒哼了一声，双目之中喷着怒火紧盯着花无错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姓甚名谁？我那可怜的真正的无错孩儿现在又在哪儿？”
花无错抬起头长叹了一声，眼神之中一片空洞：“真正的花无错，你的亲孙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花老爷子猛听得噩耗，全身颤抖，老眼之中噙满了泪水，“是你们害死了他？”
花无错摇了摇头：“这个你却猜错了，你的那个无错孩儿并不是我们害死的，他是身上的恶疾发作，病死的。”
花老爷子猛地一跺脚：“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的话？”
花无错叹息道：“我说的是实话，花无错身患的恶疾乃是不治之症，即便神仙下凡，也没有办法的。纵然神针封三爷医术通玄，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只是能勉强多维持他几年的性命罢了，对于治疗这样的恶疾，却也是束手无策。”
“而且，我冒充花无错进入花家原本就是没办法的办法，风险也极大，若是花无错还活着的话，明老爷子也绝不会出此下策的。毕竟，想要控制一个生病的小孩子，比起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而言，要简单方便也稳妥许多了。”
他说得有道理，花老爷子也没有反驳，只是忽然骤闻亲孙子的噩耗，纵然之前心中早已有过无数种的猜测，有了心理准备了，但还是难免感觉到悲从心起，难以自已。
叶枫这时开口问道：“既然真正的花无错已死，那么你究竟是谁？”
花无错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奈而悲伤的苦笑：“我是谁？哈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究竟姓甚名谁？我只知道我是一个孤儿，一枚棋子，一枚被明老爷子左右，身不由己的棋子！”
第四十七章 真假身份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一直就是一个孤儿，听人说，他们都在连年频发的天灾之中饿死了。那些年，天下刚刚经历了长久了战乱，却灾害连连，每个城市里都充斥着背井离乡四处逃荒的难民们，像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多了。”
“在我的记忆之中，从我可以走路开始，就跟着一群流浪儿，沿街乞讨，以求得一餐果腹。我们这些流浪儿全都没名没姓，人们都叫我们做小狗儿，因为我们全都像是野狗一样，白天为了别人的一份施舍，或者剩下的一碗残汤剩饭，走街串巷，你争我抢，到了晚上就在墙角旮旯里，相互挤在一起取暖过夜。”
“当时像我们这样流浪的孤儿实在是太多了，自身又太过于弱小，时常会受到欺负，或者辛苦讨来的一点食物也会被那些成年乞丐们给抢了去，甚至于遇见那些心存歹意的黑道人物，被捉去采生折割，从此消失。”
（“采生折割”是古代一种非常残忍无耻的罪恶行业，即为诱骗绑架那些孤儿甚至于是寻常人家的正常小孩儿，再以残忍的手段人为的制造一些伤残，甚至是令身体出现一些奇特的变异，然后利用这些儿童去乞讨展示以赚钱。
这一行当丧尽天良，在古代是为历代官府所绝不容忍的犯罪，《明律》中就有明文规定，犯采生折割人者，一律凌迟处死。即便是其不知情的家人亲属，也会被处以流放之刑。）
花无错的话让大家都很意外，想不到如今看上去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花公子，在幼年之时，竟然也会经历过这样黑暗和苦难的日子。
花无错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似乎永远也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些曾经的遭遇：“为了生存下来，我们这些小狗儿只能彼此团结起来，拉帮结派成了一个个小团体，相互照应，划分势力范围，以求得这一线生机。时间一长，这些小团体之间，为了得到更多的吃食，也经常爆发争斗，甚至拳脚相加。”
“说来也是奇怪，我在那些孤儿之中，年纪又小，身体也最瘦弱，可是说到打架，我却从来也没有输过，甚至于那些个头高大的十来岁的大孩子，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从来没有学过武，身体条件也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打架，那些对手的行动在我眼中，他们便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我轻而易举就可以打败他们，这样没几年工夫，我的名气就在那些孤儿之中响亮了起来。”
“原本以为我的一辈子就会这么样渡过了，一直到我遇见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一连跟着我好几天，看着我和别人打了好几场架，然后他对我说，我很有练武的天赋，让我更他走，去一个不愁吃饭穿衣的地方去。”
“这个老头就是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不由分说就把我带到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之中，我这才知道，在山洞中已经有着几十个他从不同地方搜罗而来的形形色色的几岁的小孩子，全都被关在这里。”
“每天，他们都会给我们这些小孩们提供食物，可是分量却只有人数的一半，我们想要获得食物的唯一方法，就是彼此争斗残杀，去争夺那少得可怜的食物，而且每一份食物到手之后只能自己吃掉，绝对禁止分享，否则分享的双方都会被杀掉。”
“在那恶魔地狱一般的日子里，我看到了太多残酷血腥的事情，为了一点食物，这些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一个个全都红了眼，明刀明枪的杀戮，阴谋诡计的欺骗，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月之后，这些孩子们的数量就少了一大半，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三个孩子，一个是我，还有两个就是陈天魁和卓不凡。”
叶枫听了只觉心中一惊，身旁的张胖子更是“啊”的一声惊呼出声，真是想不到，江南明家的四大护法，其中的三人竟然是通过这么残酷无情的方法选择出来
的。
想起一群天真浪漫的小孩子为了一点食物居然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着相互撕咬搏斗的场面，叶枫不觉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花无错闭着双眼长叹了一声，接着讲述道：“当我们三人成为了最后的幸存者之后，我们被送到了一个有着宽敞大屋和仆役服侍的地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每一天，明老爷子都会亲自来教导我们武功。他根据我们的不同资质单独传授我们不同的武功，我原本就没有学过武，是一张白纸，在他的调教下，武功进境更是一日千里。”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有一天，明老爷子忽然带着我离开了那里，到了一处深山之中，那里有几间茅屋，住着一个性情古怪的大夫，一个老仆，还有一个几岁的小男孩。”
屋里的众人已经大约猜到了这几个人的身份，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花无错轻轻点了点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那个性情古怪的大夫被称为封三爷，每天他都给那个小孩喝各种各样的药物，还用银针刺穴为他治疗身患的恶疾，而那个老仆人这应该是留下来照顾那个小男孩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的身份，明老爷子安排我留下，和那个小男孩同吃同住，共同生活，不但每天要独自继续练武，还要学习和模仿那个小男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但要成为他的朋友，更要成为他的影子，要和他一模一样。”
“就像他想的一样，我和那个小男孩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很快我们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小男孩叫花无错，他是泉州首富花家的小公子，因为身患恶疾，才跟着老家人阿土伯出来寻医的。”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可是当证实心中的猜想的时候，花老爷子还是禁不住惊呼出声，满面关切之色等着眼前的花无错继续讲下去。
花无错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在那几年里，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他治病，我练武，到了晚上我们就无话不谈，他告诉我他记忆之中泉州和花家的所有情形，包括他从小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都告诉给了我，因此我几乎知道了他所有的记忆。”
花老爷子这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难怪你对于我花家和无错孩儿小时候的事情竟然会如此的清楚，对答如流，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原因，江南明家，端的是好计策，好心机！”
花无错垂下了头，没有接花老爷子的话，继续说下去：“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尽管封三爷医术通玄，竭尽了全力，可是最终也没能够治好花无错身上的恶疾，终于有一天他还是病情恶化，不治身亡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感觉到突然和悲伤，很平静。”
“花无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然而当时看着他的尸体的时候，我竟然也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悲伤，反而心里隐约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因为我心里明白，小男孩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花无错却还活着。”
“按照明老爷子的吩咐，从他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原本从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不知道我真正的生辰与岁数，从此以后，花无错的生辰就成为了我的生辰；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从那时开始，花无错也就成了我的性命。总之，关于花无错的所有的一切，全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就成为了真正的花无错。”
“几个月之后，按照之前明老爷子计划好了的，阿土伯便带着我返回了泉州花家，告诉所有人，我就是那个身上的不治之症已经治愈了的花无错。整整十年渺无音讯，当时不光是爷爷您，连同二爷爷和三爷爷早就已经对于花家这唯一的一根独苗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了。忽然间闻听无恙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
花老爷子又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谁
是你的爷爷？”
花无错没理会他，接着说道：“可是即便是喜出望外，但是您的防备之心还是有的。您和我促膝长谈，旁敲侧击的提起十年之前花无错离家之前的林林种种的事情，所幸我和花无错在一起的这几年里，对这些事情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回答得是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再加上我对于花无错的言行举止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一模一样，我自信在你们的面前绝对不会露出半点破绽，只是想不到，正是这样的天衣无缝却反而会引起了您心中的疑虑，勾起了您的疑心。”
花老爷子没有说话，当初其实他也不过只是有些疑心而已，其实在他的内心之中，何尝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花无错就是他那从小多灾多难，苦命的亲孙子？那样的话至少花无错还活着，至少他还能有补偿这个苦命孩子的机会。
可惜，如今从眼前这个假的花无错的口中却证实了，自己的亲孙子其实早已死了十几年了，花老爷子只觉得从心底一阵阵的发苦，在心里哀叹着：“我那苦命的无错孩儿！”
这边花无错接着讲下去：“按照明老爷子的计划，接下来首先应该解决的是阿土伯，他必须消失。这样一来即便是你们对于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只要没有了阿土伯，你们也就没有了追查当年事情的唯一线索。”
“阿土伯告假离开花家之后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不过按照您刚才所说的，他的全家都神秘的失踪了看起来，以我对于明老爷子的了解，他是绝不会轻易留下哪怕一点点的隐患的。而天底下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这么说来，阿土伯他们全家应该都已经被杀了？”叶枫这时候开口问道。
花无错点了点头：“多半如此。”
一旁的花老爷子却怒哼了一声：“背主之贼，合该如此，自作自受！”
花无错却叹息了一声，说道：“阿土伯在花家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加上花无错本身所患的就是不治之症，即便是不治身亡，想来也不会有人因此而过分责怪于他，他又为什么会选择背叛花家，甘心为明老爷子所利用呢？”
花老爷子愣了愣，他回答不出。
花无错说道：“在深山之中那几年，我曾经无意之中听阿土伯提起过，他在老家有个儿子，已经娶亲生子，却得罪了当地的恶霸，被判了死罪。我猜想定是明老爷子以他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他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这才不得不违背本心，出卖了花家。”
花老爷子脸上有些惊讶的表情，这件事他的确完全不知道。
花无错对着他问道：“阿土伯是花家多年的忠仆，他家中的事情您竟然会一无所知，而偏偏明老爷子他们却对此了如指掌，这其中除了江南明家的处心积虑之外，恐怕也值得您深思一二的吧？”
花老爷子默然了。
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儿子鞥狗做出如何的牺牲，可以做出怎样的违背自己底线的事情，他是深有体会的。
当初为了包庇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花无错的父亲做下的恶事，他花老爷子不惜买通官府，逼得苦主家破人亡，却最终也没能挽救自己儿子的性命。
而那无辜的孙子花无错，小小的年纪就身患不治之症，也很难说是不是干了这等缺德之事，上天对于他花家的报应。
而如今得知阿土伯可能也是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才会背叛花家，为江南明家所利用，他心中对于阿土伯的愤恨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然而自己对于此事的一无所知也令他有些羞愧。
如果自己当初对于阿土伯这样的忠仆能够多一点关心，对于他家里的事情能够施以援手的话，是不是一切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花老爷子不知道，只是心中却隐约感觉到有一些羞愧。
第四十八章 花老爷子的见解
叶枫忍不住开口问道：“江南明家既然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的让你冒名顶替，进入了花家这么多年，到底有着怎样的图谋？”
花老爷子冷哼一声道：“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花家的产业而来？”
花无错点了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我其实来到花家根本没有任何的具体任务，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扮演好花无错这个角色，等着将来某一天继承这花家的巨大产业。要知道花家作为这沿海一带的首富巨贾，拥有的财产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更为重要的它那持续赚钱的能力，足以令得任何人眼红。”
“而江南明家多年以来蛰伏江湖，经营着重新称霸江湖的野心和计划，这全都是需要巨大财力的支持的。能够吞掉花家的产业，无疑对于江南明家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所以能够这样名正言顺的接手整个花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巨大产业，的确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明老爷子说道：“难怪你到了花家之后，一直谨言慎行，从没有做过任何对花家不利之事，几乎要让我否定掉我自己对你的那一点怀疑了，果然是好计策啊！”
花无错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本是这样的，只不过到了后来，事情却起了变化。这一切都要从花家开始主动帮助郑和郑大人远航西洋一事说起。”
明老爷子皱眉问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花无错说道：“郑大人远航西洋的事，前无古人，自然是开天辟地一般，留名青史的壮举，然而，这却也是一件极为耗费银钱的巨大工程。朝廷虽然对于此事做出了预算，户部从国库中拨出了银子，可是这毕竟是一项如此浩大的工程，而且根本没有前车之鉴可以供借鉴参考，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做出的预算，根本就不可能把这项壮举涉及的所有方方面面都全部照顾得面面俱到。所以，就从国库里拨出的那点银子，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不说别的，单单只是郑大人船队中的大型宝船，就多达六七十艘，大者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单是建造的材料费用，就需要五六千两之众。而那些建造船工的人工费用，船上所载的必需品，甚至于船上还改建有用于种植新鲜蔬果的船舱，这些林林总总的各项费用加下来，更是惊人的天文数字，对于刚刚经历过靖难之役战乱的大明而言，实在是一项极其沉重的负担，因而朝中已经有高官，为了国计民生计，开始反对这一耗费巨大的远航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是皇上的意思，是他力排众议强行制定下来的国策之一，下诏支动天下一十三省钱粮，谁敢轻易置喙，说三道四？而郑和郑大人又是皇上身边最为信任的宠臣，谁也得罪不起。于是明的不行，就只能在暗中使绊，用各种借口和手段，令得本该拨付的国库银钱迟迟不能到位，让郑大人捉襟见肘，有苦难言，整个船队的建造工程几乎陷入停顿。”
“然而皇上对于出航的日期可是限定了的，一旦误了时日，怪罪
下来，即便是郑大人也是难以担当得起的。就在郑大人一筹莫展之时，花家却及时出手相助了。”
“花家在沿海一带经商多年，人脉极广，于是不惜重金聘请了许多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使得船队建造的进度大大提前，而且宝船建造出来，其效果甚至比起设计之初，还要更好。而且花家还找来了许多常年在海上漂泊，熟知海道针经与夜间使用过洋牵星术方法的能人异士，加入郑大人的船队昼夜不停的为其指路导航，保障了船队在海上的安全行驶，可谓是居功至伟。”
“可是，花家如此卖力的大力操办此事，却无疑会得罪那些朝中原本就反对远航计划的高官们，而且如此出钱出力，不遗余力，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与精力，也令得花家的生意受到了巨大影响，趋于停滞不前。一方面，花家面临着来自于朝廷的明枪暗箭，压力倍增，另一方面自己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于是从花家内部首先便可是出现了分歧。”
花老爷子默不作声，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花无错所说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实情，可想而知他当时也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三爷爷。他认为，爷爷您之所以如此积极的支持郑大人，无非是想要拍皇上的马屁，希望借由此事改善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让花家今后能够得到更大的利好政策，以获取更大的利益。”
“然而从目前的效果看来，皇上虽然肯定了花家在此事上做出的功绩，却不过只是一张赞许的诏书，一纸空文而已，其实并没有任何真正的实惠之处，反而因为此事在朝中无端的为花家树下了一些强敌，为花家今后的发展曾家了无形的阻力。”
“其次，花家在此事上所耗费的巨大财力和精力，如果用于拓展花家的生意的话，想必此刻花家的情景又会是另一番局面了。因此对于花家支持远航一事，三爷爷是坚决反对的。只不过由于是爷爷和二爷爷的坚决支持，他虽然反对也无济于事而已。”
叶枫和张胖子听花无错这么一说，觉得他说的甚为有理，此事对于花家的确是有着重大的影响的，于是把眼光都投向了花老爷子。
花老爷子摇摇头叹息道：“不光是老三，很多人都会这么看，不过他们才真正的是鼠目寸光，故步自封！我们皆知我华夏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谓是地大物博，然而在远洋之外，在大海的另一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有着像华夏大地一样的国度？这又有谁知道？”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朝廷都几乎无一例外的明令禁止临海居民私自出海，私通外番，对于外洋贸易，更是严令禁绝。我花家在沿海一带经商数代，多有依靠海外贸易的收入，只不过那都是在朝廷监管之外，偷偷摸摸的运送一些货物与海外番国交易，实在难以形成气候。”
“其实我之所以如此鼎力支持郑大人的远航计划，除了希望经由此事与朝廷之间改善关系，加强联系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
希望通过郑大人的远航出使西洋诸国，能够让朝廷下决心打开国门，开放海外贸易，自由通商。”
“虽然届时必定会有众多商家会希望从中获利，花家独自垄断这一带海外贸易的地位难保，不过正所谓锅里有了，才能有碗里的，随着这市场的扩大，花家能够从中获取份额得到的利益，岂不是远远超出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小打小闹？而且外洋诸国商品的流通也必定会对我大明的整个市场造成冲击，届时天下商家全都会面临重新洗牌，既是威胁也是际遇，到时候只要我花家抓住机会，成为像天意楼姬家一样富甲天下的大户，也并非不可能。”
“从另外的角度讲，虽然我大明乃是华夏正统，国富民强，无论经济还是科学技术都大大优越于那些海外诸国，可是那些番国们对于我们的富饶和先进也是无不垂涎三尺。通过多年来与他们之间的通商让我发现，这些番国对于我们的先进的生产技术的渴望，要大大超越他们对于金银财富的兴趣。”
“回想自打盛唐以来，海外诸国对于我们天朝的学习与追赶就从未停止过，当年的所谓遣唐使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甚至可以断言，如果大明再继续这么封海锁关下去，不出几十年，那些现在还比我们落后的海外番国之中，一定会有强者出现，迎头赶上，甚至于通过海上直叩国门，威胁到我们大明的江山社稷。这才是真正最为可怕的威胁！所以，只有开放海外贸易，交强交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防患于未然，保证我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
（历史上在郑和七次下西洋之后，明朝政府便下令废止了海外航行计划，中国的船队从此绝迹于四海之上。在郑和最后一次远航回到本土之后八十年后，葡萄牙人驾驶着战船来到了澳门，从此原本行驶着三保船队的海上就被西洋人所控制了。）
听了花老爷子的话，叶枫他们也觉得非常有道理，不住的点头。
张胖子晃了晃脑袋，什么市场贸易，什么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这些这么费脑子的事情，他之前从未想过，就算想，也一定是想不明白的。
看来，自己果然是没有经商的头脑，不是那块料，他在心里哀叹着。
花无错看起来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么深远，听了花老爷子的这番话，他似乎也有些发愣，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倒是花老爷子首先开口问道：“对于这件事，我想江南明家也一定是反对的喽？”
花无错点点头叹息道：“这是自然的。在江南明家的眼中，花家的财产早就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然而郑大人的远航计划却令得花家的财富大幅的缩水，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今后的发展，这在他们的眼中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于是通过我在中间牵线搭桥，江南明家很快就联络上了同样坚决反对此事的三爷爷，在反对花家介入郑大人的远航计划这一点上，双方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很快他们就一拍即合，成为了联盟。”
第四十九章 花无错的结果
“这时候江南明家也开始接触朝中的一些高官，设法寻求朝廷势力在背后的支持庇护。这原本就是一种政治交易，朝廷中的高官们为你这样的江湖势力提供支持，自然也需要你去做一些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不方便去做的事情。而江南明家接到的第一项任务，便是要除掉郑和郑大人。”
“在花家的事情上，郑大人已经成为了江南明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就欲除之而后快，加上这是第一次为那些高官大员们做事，更是不容有失。可是郑大人为人十分低调，行事谨慎小心，要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可真是不太容易。恰好在这时候，他们又发现了爷爷您暗中派出了人手，在江湖上秘密调查当年花无错治病的事情。”
“这已经从根本上威胁到了我的安全，也威胁到了江南明家图谋花家财产的计划，所以明老爷子派出了卓不凡来主持，陈天魁协助，加上我，四大护法触动了三人，来借花家实施暗杀郑大人的计划。”
花老爷子冷笑道：“除了暗杀郑大人，你们只怕也想要乘机铲除掉我，好保证你在花家的地位和安全吧？”
花无错叹息道：“原本的计划的确是这样，可是计划一出来，遭到了我和三爷爷的坚决反对。”
花老爷子双眉一动：“反对？为什么？”
花无错说道：“三爷爷原本与江南明家合作，只是为了能够阻止花家继续在郑大人的远航计划之中越陷越深，对于江南明家图谋花家财产的计划，他并不知情。而如果此时爷爷您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花家势必会大乱，这对于花家走出困境甚至于今后的发展，也是绝无好处的。所以他自然会坚决反对的。”
花老爷子的双目如电，直盯着花无错的脸上：“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会反对这个计划？我若是死了，你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花家的产业，不是正中你们的下怀吗？”
花无错的头垂了下去，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者只是因为不舍，不忍心。”
花老爷子嘲讽的冷笑了几声：“哈哈，这真是太可笑了，当初你们还只是几岁的孩子，为了生存便像野兽一般，相互厮杀争斗，从几十个孩子幸存了下来。你们是江南明家用这样残酷手段训练出来的冷血杀手，到了现在却对我们讲什么不舍，讲什么不忍心，谁会相信？”
花无错一扬头，声音提高了起来：“不错，我们当年的确是像野兽一般彼此厮杀争斗，冷血无情，可是那是为了能够生存下来，从小为了生存我们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我以为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对。”
“一直到，我来到了花家，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待我是那么的好，爷爷您就像亲孙子一样的疼爱我，真的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恨不得给我天底下所有的东西。”
“虽然我心里清楚，你们只是把我当成了已死的花无错，你们不过是想要补偿他离家十年来所受到的那些苦楚，其实这一切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还是很享受这样的呵护，这样的宠爱，因为这让我觉得很舒服，让我很享受，让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了
归属感，感觉花家是我的家。”
“有时候，我甚至几乎要忘记了，忘记掉你们所疼爱的那个花无错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忘记掉我只是一个冒名顶替不坏好意混入花家的恶徒，忘记掉我其实也只是一个被人在后面操纵着的可怜的牵线木偶而已。就算这只是一场温暖的美梦，如今要我亲手去打碎它，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舍，有些不忍心的啊！”
花无错的语气很激烈。
花老爷子听了这番话，眼中那逼人的光芒却渐渐的淡了下来。
他能听出，花无错说的是实话。
人，毕竟不是野兽，是有感情，会被感化的。而这或许就是人不同于野兽的唯一区别。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开始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了。
叶枫也相信花无错说的是真心话，他开口说道：“所以，后来在对花老爷子投毒的时候，你们严格的控制了毒药的分量，虽然令他中了毒，却不致命，这也使得程姑娘在来到花家之后，虽然不能解毒，却能够成功的压制住毒性，让花老爷子恢复了神志。”
花无错点了点头：“毕竟这个计划最主要的目标是刺杀郑大人，如果没有我和三爷爷的配合，想要成功的把郑大人引到花家来，并不容易。所以对于我和三爷爷的激烈反对，卓不凡也不能够完全视若无睹。”
最后，花无错一摊手说道：“这后面的发生的事情，你们就全都知道了。我们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也会存在着这么多的漏洞，最终落得这样一败涂地的结果。”
花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老朽还能活着，岂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留下了我这条老命？”
言辞虽然不太友善，不过花老爷子的语气之中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满满的恨意和愤怒之情。
花无错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叶枫想了想，忽然插嘴问道：“对了，那个卓不凡对花老爷子投毒所用的毒药，是从哪儿搞来的？”
花无错愣了一下，答道：“那是花老爷子亲手交给他的，至于他是从何而来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叶枫点点头：“是这样。”
花老爷子有些奇怪的问道：“叶公子忽然这么问，是这毒药的来历又什么问题吗？”
叶枫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他的确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人和事。
他想起了当初那座不知名的小镇，想起了那个伪装成大善人的鬼见愁，想到了他对毒蛇下的毒！
当初鬼见愁使用的毒药，其中也有一味极为罕见的剧毒药材，那便是血红斑蝥。
如今用来对花老爷子下毒的毒药之中，竟然也同样含有这么一味毒药，这会是巧合吗？
或者，鬼见愁和明老爷子之间，会不会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可惜，鬼见愁已经死了，唯一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就只有明老爷子自己了。
这时花无错望着地上卓不凡的尸体，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一切你
们全都知道了，不知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花老爷子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你？”
花无错声音低沉了下去：“我毕竟是江南明家四大护法之一，是这一次阴谋刺杀郑大人的凶手之一，你们大可以将我交给郑大人来处理。又或者，直接杀掉我，把尸体交给郑大人，彻底摆脱掉此事与花家之间的干系。”
他垂下了头长叹道：“无论你们如何处置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绝不会还手的。”
花老爷子眼中目光闪烁：“你为什么不还手？以你的武功，想要脱身而去，其实并不困难。”
花无错低着头不说话，就算他不回答，花老爷子也大概能够明白他的心思。
他若是走了，今夜之事，花家如何能够说得清？花老爷子的亲孙子，花家未来的继承人涉嫌阴谋刺杀身负钦命的郑大人，这个污点花家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的了。
只是这小子，为什么会愿意为了花家做出这样的担当，这样的牺牲？难道他还真的以为他是花家的一份子了？以为他是花老爷子的亲孙子了？
花老爷子望着花无错的目光在不断的闪动着，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终于，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
花无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
花老爷子厉声吼道：“走，滚，立刻，马上！”
花无错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如果我走了，那花家……”
花老爷子厉声打断了他：“花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郑大人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只是有一点，你今后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花家，离开中原，再也不要出现，我永远也不像再看到你，或者听到你的名字！”
花无错眼中似乎有了泪光：“可是，爷爷，我……”
花老爷子怒不可遏的吼道：“滚！”
花无错走了。
花老爷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这一幕让张胖子有些看不懂，叶枫心里反而倒是有些明白了。
花无错今晚无异于背叛了江南明家，今后他离开了花家，只怕也难容于江南明家，以明老爷子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的。天涯海角，也必定会追杀他的。
所以花老爷子刚才说，离开中原，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云云，看起来似乎是气话，实际上却是关心和叮嘱。
花无错纵然是个假冒的，毕竟在花家也生活了十余年了，在他的心中或许早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花家人，当成了花老爷子的亲孙子。
而在花老爷子的内心深处，何尝又不是如此？
花无错这个身份的真假，到了现在，真的还这么重要吗？
张胖子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对了，这一晚上都没看见花三老爷，他会不会跑掉了？”
一直沉默着的花老爷子这时用低沉的开口说道：“不必担心，老二现在正看着他呢。他既跑不了，也不会跑。”
第五十章 西院之中的对话
西院。
花二老爷站在屋门口，望着坐在屋内的花三老爷。
花三老爷面如土色的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一壶酒，还有，一枚红色的药丸。
那药丸的颜色鲜红鲜红的，就像是，一滴心头的鲜血！
从花二老爷来到西院，他就已经知道，江南明家今晚的行动一定是已经失败了，因为花二老爷来到这里，一定是花老爷子的授意。
江南明家那个四大护法之一的“追风剑”卓不凡，自以为聪明，说话做事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可是他千算万算，终于还是没有算过老辣的花老爷子。
原本是想对花老爷子投毒，以引出背后藏着的郑大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料反而坠入花老爷子的彀中，焉能不败？
其实，花三老爷早就已经在疑心花老爷子忽然神秘失踪一事了，既然这件事不是江南明家安排的，那么下手的就一定是花二老爷了。
可是花二老爷一直对花老爷子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简直比一只狗还要忠心，他又怎么会为了争夺花家的继承权去暗中绑走花老爷子？
这件事一听就不靠谱，可惜，卓不凡那毛头小子自视太高，自以为洞悉人心，以为天下间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自私自利，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完全听不进花三老爷的意见，让花老爷子从中钻了空子，以致于有了今夜之败。
虽然今晚一直在西院之中，并不清楚前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花三老爷明白，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会付出代价的，很多时候，胜败往往就决定了生死，卓不凡为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既然败了，他必定会死。
花老爷子的性格他太清楚了，既然胜了就绝不会留下后患的，他只是很好奇，江南明家这一次除了这个“追风剑”卓不凡之外，还有那个陈天魁，还有花无错，四大护法之中就出动了三个人，这样的阵势，花老爷子该如何在这么恶劣的形势下，反败为胜？
还有，就算明知那个花无错是冒名顶替的，可是在花家毕竟也有十余年了，这十余年的祖孙之情，花老爷子他真的能下得去手？
花三老爷很好奇，他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是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花二老爷一来到西院，就奉了花老爷子的意思赶走了西院之中所有服侍的仆役，如今整个西院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
花二老爷带来的不仅仅是花老爷子的消息，他还带来了花老爷子为他这个三弟准备下的药丸，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药丸！
看来花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一切，在他眼里，他的这个三弟已经投靠了江南明家，背叛了他这个大哥，背叛了花家，应该有此下场。
其实关于这样的结局，从决定与江南明家合作的那一天开始，花三老爷就已经想到了。
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感觉有些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他的手足兄弟，竟然真的能够做得如此的决绝！
默然了好半天，花三老爷才开了口，哑着嗓子问道：“这，真的是大哥亲手给你的？”
花二老爷没有说话，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他就那样看上去很随便，很放
松的站在门口，不过花三老爷知道，其实他一定在全神戒备，封死了花三老爷可能会逃走的所有路径。
不过他实在是多虑了，花三老爷他根本就不会逃，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整个花家，为了花家的将来，他不过只是反对花老爷子的决定，根本就谈不上是背叛，更不用说什么背叛花家了。
他问心无愧。
想到这些，花三老爷感到悲从心起，眼前那一枚鲜红的药丸，越发的像极了一滴丹心朱血，他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看着他落败后的落寞神情，花二老爷忽然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以大哥的行事手腕，绝不会像你们对他下毒一样，婆婆妈妈，犹豫不决，既要背叛他，却又不想伤了他的性命，既然下了毒，却又不够分量，这才留下了机会，也导致你们最终一败涂地。”
他望着桌上的那一枚鲜红的药丸说道：“我保证，大哥为你准备的这颗药丸，一定够分量，你一定会走得很快，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花三老爷的全身一震，双眼凝视着桌上的药丸，低声说道：“我希望你替我转告大哥，老三并没有背叛他，没有背叛花家，我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花家的将来好。”
花二老爷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只不过你这样的结局，对我好，对大哥好，对花家好！”
花三老爷这时似乎下定了决心，闪电般的伸手抓起了那一枚药丸，放入嘴里，接着端起桌上的酒壶，闭上眼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全灌了下去，最后一挥手，酒壶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见他服下了药丸，花二老爷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轻轻叹息了一声。
花三老爷睁开了双眼，或许是因为饮下了整整的一壶酒，酒精的刺激令他的面颊泛红，双眼之中也有了血丝。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味着刚才花二老爷说的那些话，忽然转过头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花二老爷，问道：“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吧？”
花二老爷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我所知道的恐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花三老爷点了点头：“我猜到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们三兄弟之中，大哥最为聪明，武功智计都为翘楚，二哥你为人最为老实，最是忠诚，而我则是最叛逆，最不成材的一个。”
花二老爷笑了笑道：“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大家的确全都这么以为的。”
花三老爷盯着二哥的双眼说道：“可是其实我心里清楚，在我们三兄弟之中，心机最深，自忖最高的人，其实是你！”
花二老爷呵呵一笑：“是吗？可是我不也乖乖的跟在大哥的身后，俯首帖耳了这么多年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很多人背地里都认为我是大哥养的一条狗，一条最忠诚的看门狗，不是吗？”
花三老爷说道：“那是因为你很清楚，无论论文还是论武，你一直都不是大哥的对手，而且长幼有序，不管你多么优秀，你也难以和大哥争夺执掌花家的位置，所以你选择了忍，像一条狗一样跟在大哥身后，忍了几十年！”
花三老爷的话，似乎挑起了花二老爷心中藏着的某种
东西，他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了起来，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他点了点头，喃喃的说道：“不错，你说的不错，什么长子嫡孙，长幼有序？仅仅只是因为他比我们早生了几年，他就要一直压在我们头上，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接手花家这偌大的产业？而我们无论多么努力，多么的优秀，却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花三老爷冷哼了一声道：“所以你选择了隐忍，你装出一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忠诚模样，其实你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
花二老爷笑了：“不错，真的是一点也不错，你以为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直对他不满，一直在反对他？其实我也一样，只不过我和你不同，我从来也不说出来，我只是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我一直在捧他，我在等一个机会，我在等着他犯错。”
“果然，他没有让我等太久就开始犯下了第一个错。我们俩兄弟膝下都无所出，只有他有一个独子，他对于这个独子更是视如掌上明珠，万般娇宠溺爱，恨不得为他上天揽月。他这般看重他这个儿子，我自然也就顺着他，故意骄纵这个孩子，我很清楚，以这个孩子的德行，迟早会闯祸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臭小子竟然这么没出息，为了一个有夫之妇，竟然会仗着自己身怀武功，将其丈夫打死了。按照明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大哥竟然也失了方寸，不惜买通了官府，最后逼得那家人家破人亡，剩下了一个孤老头子远走他乡。”
花三老爷冷冷的说道：“那便如何？大哥既然已经摆平了官府，你又会有什么机会？”
花二老爷哈哈笑道：“剩下一个孤老头子的确没什么用，有用的是这个事情本身。我早就听说江湖上有一些那种自命侠义之辈，专门爱管那些不平之事，而当时名气最大，武功最高的，是一个叫做什么飞天蝙蝠的人。听说他杀人从不为了钱财，只为那些含冤受屈之人出头，而且他轻功极高，来去无影，手下从无失手。”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只需要暗中派人把那孤老头子一家的冤屈散播出去，再引得那个叫飞天蝙蝠的与那个孤老头子见面，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了。果然，这个飞天蝙蝠当真没有让我失望，他果然刺杀了大哥的独子，大哥想要让他继承花家的希望便落空了。”
花三老爷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当年的事情整个花家都为之震动，可是却绝没有人会想到此事还有幕后黑手在推动，而这幕后真正谋划此事的居然会是花二老爷！
深深吸了一口气，花三老爷又问道：“就算你设计除掉了大哥的独子，可是这继承花家的人也不可能是你啊？你这样岂不是白费心机？”
花二老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残酷了起来：“你说的不错，就算大哥的独子死了，可是他却留下了一个孩子，作为长子嫡孙，自然将来是由他来继承花家的了，所以，我又怎么能够放得过他？”
花三老爷的脸色大变：“你，你是说，无错孩儿的病……”
花二老爷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真相信会有什么上天的报应？你真的相信无错孩儿那么小的年纪会生来就患有什么不治之症？”
第五十一章 花二老爷的计谋
花三老爷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无法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个困扰了花老爷子几十年，困扰了花家几十年的事情，竟然还会别有内情。
花二老爷满面的得意之色，说道：“其实无错孩儿那所谓的病，不过是我暗中在他的饮食之中下了一点慢性毒药，这种毒药虽然不能马上致命，却不易察觉，且无药可解，长期服食的话不出数年必然毙命。”
“无错孩儿出生之后他母亲便产后病症而过世了，他父亲又死的早，大哥他整日忙着花家的大小事务分不开身，所有一应事宜全部都由府中的高总管派人照料，想要在他的饮食之中下毒，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花三老爷神情激动的问道：“无错孩儿向来无比的敬重你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花二老爷呵呵冷笑道：“你别忘了，当年我动手之时他不过只是个一两岁的娃娃，谈何敬重不敬重的？你口中那所谓敬重我的无错孩儿，不过是十年之后回到花家的那个假的花无错而已。”
花三老爷面色惨变道：“你竟然早就已经知道了？”
花二老爷冷笑道：“我知道得比你想象的还要早得多。再说了，就算我可怜这个已经无父无母的小娃娃，不对他下手，那么之前我煞费苦心除掉了他父亲，岂不是白忙和一场？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有得选择吗？”
花三老爷对他怒目以对，没有说话。
花二老爷对他的眼光视而不见，继续讲下去：“可笑大哥请来的那些个所谓的名医，全都是些浪得虚名的草包，竟然全都异口同声的判断花无错患的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治之症，药石无效，只能等死了，搞得大哥心灰意冷之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让阿土伯带着无错孩儿去江湖之上浪荡，寻找那传说中的神医神药了。”
“只是我的心里面清楚，这孩子所中的毒，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是束手无策的了，他是死定了。确信了这一点，接下来我要对付的，就是我们的这位好大哥了，因为如果他这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下去，我之前做的这么多事，依旧是白费了，我还是没有机会去接任执掌整个花家的位置。”
“可是，想要对付我们的这位好大哥，又谈何容易？自从无错孩儿出事之后，他似乎提高了警觉，深居简出，连饮食也由自己院里的小厨房供给，根本不与外面接触，就算我想要像对付无错孩儿一样的投毒，也没有机会了。”
“而他更是给我们俩兄弟分了家，在外面建了府邸，平时没事的时候，我们就算想在花府之中留宿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本身的武功又在我之上，硬来自然是万万不行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机会对他动手，着实有些不易。”
说到这里，花二老爷轻叹了一口气：“就这样一晃就过了十年之久，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忽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个本来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无错孩儿，竟然回来了！”
“我当时自然是无比的诧异，因为只有我心里清楚，当初我下的毒那是绝对无药可解的，可是眼见得阿土伯带着活生生的无错孩儿就站在面前，连我也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的妙手神医，能够药到病除，治愈这无解之毒？这样之前我
做的所有的一切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可想而知，那时候我的心中是何等的沮丧。”
“可是很快，我就觉得不对劲，首先就是阿土伯在回到花家之后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大哥也曾经派人去寻找，结果连同他在老家的所有亲人，全都没有了一点音讯，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另一个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无错孩儿本身，他对于十年前离家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都说得一点不错，滴水不漏。可是正是这一点，却不由得令人感觉奇怪。”
“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娃，离家十年之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如何，他的记忆总是会出现一些偏差的，这时人之常情。可是这个无错孩儿，却能将十年之前的所有情形，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全都说得丝毫不差，甚至比当时在场的我们这些大人们记得还要清楚，这分明就是事先已经经过了严格的考证，严密的核对，刻意为之，否则绝不可能如此的严丝合缝，一点儿都没有差错。”
“只不过当时我毫无证据，对于眼前的这个无错孩儿也只是有一些疑心而已。再说这个无错孩儿自从回到花家，一直规规矩矩，没有半点行差踏错，更是没有丝毫不利于花家的举动，我心中即便是有着万般疑虑，也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只能装成更加坚定的支持大哥的所有决定。”
“一直到了几年之前，花家开始支持郑和郑大人的远航计划开始，我忽然间发现这个一直是老老实实的无错孩儿，竟然在暗中联系拉拢一直坚决反对大哥的决定的你，而且你们和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江南明家还有所勾连的时候，我才确信了，这个花无错一定是假的，是江南明家派来冒名顶替的奸细，而真正的无错孩儿，一定早就已经毒发身亡，不在人世了。”
花三老爷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你竟然会知道得如此之早？可是你为什么当时不揭穿我们？”
花二老爷哈哈大笑道：“我为什么要揭穿你们？当时花家为了支持郑大人的远航计划，耗费巨大，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反对大哥这一决定的人也绝不只有你一个，也包括我在内，毕竟若是花家因此财力受损，一落千丈，我即便是能够争夺来执掌花家家产的位置，也已经没有了意义。只不过我不像你一样，表面上我依旧是坚决支持大哥的，谁也看不出我的真实想法。”
“我猜想江南明家之所以派了个假的花无错前来花家也应该是图谋花家的财产，所以他们的想法一定也和我差不多。他们之所以会拉拢你，和你结为联盟，无非也就是想要对付我们的这位好大哥。”
“我正好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山观虎斗，看看你们会如何下手。若是你们能够成功，正好可以借你们的手除掉最难对付的大哥，然后我再出面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打着为大哥复仇的旗号除去你们，再名正言顺的接任执掌整个花家的产业，这岂不是天赐的大好良机？我又为什么要急着揭穿你们？”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悻悻的哼了一声：“谁会料到堂堂的江南明家徒有虚名，行事居然会如此无能，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既然对大哥下了毒，却又不愿伤了他的性命，完全不明白打虎不死反为虎伤的道理，结果给他留下了机会，终于导致了今晚
的惨败，实在是令我大失所望啊！”
“不过这样也好，今晚那个假的花无错原形毕露，你这个三弟也畏罪服毒自尽了，清除了你们，从今以后，整个花家上下，除了我以外大哥只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相信的人了。如此一来，今后我再想要找个机会下手除掉他，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这样总算也是距离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所以说，这样的结局，既保全了大哥和花家的颜面，又为我扫清了障碍，随大哥好，对花家好，对我好。”
花三老爷忍不住咬着牙恨道：“这么多年一直就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奸诈！”
“奸？”花二老爷仰面大笑道，“等到我执掌花家的那一天，我一定去打一面大大的金牌，上面刻上一个大大的忠字，挂在胸前，谁敢说我奸哪？”
花三老爷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全都告诉我？”
花二老爷笑道：“反正你也已经服下了药丸，命不久矣，不怕这些话会外泄。更何况，我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又怎么能让你死得稀里糊涂的，做个糊涂鬼呢？”
花三老爷点了点头，的确，只有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眨了眨眼，他忽然开口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死呢？”
笑容在花二老爷的脸上凝结住了。
花三老爷的话提醒了他，是啊，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死呢？
花老爷子把这枚药丸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明白无误的告诉过他，这一枚是剧毒无比的穿肠毒药，服下之后不消一时半刻必定会毒发而死。
正是因此，他才会觉得稳操胜券，得意洋洋的吧一切都对这个将死的三弟和盘托出。
然而他明明亲眼看见花三老爷服下的这枚药丸，到现在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洋洋洒洒的讲了这么多话，对方却没有一星半点毒发的迹象，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大哥老糊涂了，一时之间拿错了药丸，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剧毒的穿肠毒药？
还是这个老三的意志力过人，一直在那里强装无事，在死撑着？
花二老爷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事已至此，无论那药丸究竟是不是穿肠毒药，老三都必须要死，他已经知道了太多，决不能够让他活着生离此地！
花三老爷的面色沉了下来：“怎么，忍不住要亲自动手了么？你不怕杀了我之后很难向大哥解释？”
这一点花二老爷倒是并不担心，既然药丸无效，大不了推说是老三想要逃走，抢先动手，自己迫于无奈才下了杀手。
至于老三的武功，他一直是很清楚的，自己这几十年来在这一双手掌上下的苦功，绝对有把握能够战胜并杀死他。
花二老爷运起了全身的气，集中于双掌，全神贯注的盯着花三老爷，缓缓的迈步向前。
可是，他仅仅只踏出了一步，随着一声闷哼，他的身形陡然静止了下来。
他低下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前胸。
在那里，此时突然间多出了一截带血的剑尖，穿过了胸膛赫然凸刺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花家的抉择
剑尖消失了。
是背后握着剑的那个人抽回了手中的剑。
花二老爷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扑倒在了地上。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转动，扫过了屋里的家具，扫过了花三老爷那难以置信的恐惧眼神，最后落到了屋门口。
在那里，站着一个手持一把滴着鲜血的长剑的人，正用一种阴冷的目光望着他。
花老爷子！
花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声音之中却饱含着一种愤怒和怨恨，听在耳中几乎让他的血液都为之凝固了：“你以为天下的人全都是傻子？你以为天下的名医全都是欺世盗名之辈？你真的觉得当年没有人能看出无错孩儿其实并不是什么身患恶疾，而是中了毒？”
“你，你……”花二老爷张开口，口中却鲜血狂喷，说不出话来。
花老爷子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其实当年我早就知道无错孩儿是被人暗中下了毒，而且无药可治。能够对他长期投放这种慢性毒药的人，一定是花家内部的人，而且一定是我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可惜，我没有丝毫线索能够查明究竟凶手是谁。”
“我曾怀疑过老三，他一直反对我，处处跟我作对，怀疑过那些服侍过无错孩儿的下人们，他们或许会被人收买，甚至我还怀疑过对我最为忠心的老高，虽然我对他有恩，不过斗米恩升米仇，这世上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人也不是少数。”
“唯独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从小到大，一直到了我们现在这种白发苍苍的年纪，你从来都是站在我背后最为支持我的那个人。你不但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手足，是整个花家上下唯一我最为信赖的人，就算我疑心天下所有的人，也绝不会疑心你。”
“当时是我让那些名医们不揭破这个秘密，就是为了不惊动那个暗中投毒的凶手。后来我之所以让阿土伯带着无错孩儿离开花家，一方面的确是有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更重要的是，如果无错孩儿继续留在花家，难保那个凶手不会再度对他下毒手。他剩下的时日本就已经不多了，我不愿意他再遭到什么不测，再经受什么折磨。”
躺在地上的花二老爷全身一哆嗦，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想不到这些年来他自以为得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原来花老爷子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花老爷子满怀怨愤的盯着他，接着说道：“送走了无错孩儿之后，我料定了对他投毒的凶手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花家的财产而来，所以他下一个下手的目标一定会是我。于是我加强了防备，又在外建了府邸，让你和老三搬出了花府，一方面还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你们是我的兄弟，很难说凶手会不会对你们也下手。”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洗清你们俩身上的嫌疑，我始终也难以相信凶手会是我自己的亲兄弟，我花家居然会发生这样祸起萧墙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会为了这花家的财产，居然对自己的亲侄孙下毒手，干出这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然而凶手却十分的狡猾，从那次之后，整整过去了十年，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再次动手。十年之后，没有等到这个凶手，我却等到了阿土伯带着我的无错孩儿回来了。”
“看着这个已经长成了小伙子的无忌孩儿，我真的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还有亲眼看到我的亲孙子的一天，而且他已经健健康康的长这么大了。惊的却是当年明明所有的名医全都已经对他判定了死刑，言明他身上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命不久矣，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再加
上阿土伯之后的神秘失踪，岂能让我不起疑心？”
“只不过这之后的十几年来，这个无错孩儿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半点行差踏错，也从未有过对我或者对花家的不良企图，加上原本我对于那可怜的无错孩儿就心怀愧疚，小小年纪却要承受原本不该他来承受的那些苦难，我心里倒是真的希望是我太过多疑了，眼前的这个人的确就是我那苦命的无错孩儿。”
花老爷子的目光投向了呆坐在屋里的花三老爷身上：“一直到了这几年，从我决定花家全力支持郑和郑大人的远航计划以来，我终于发现，这原本一直风平浪静的花家，忽然又开始暗流汹涌，扑朔迷离了起来。”
“首先就是你，老三，一如既往的坚决反对我的决定。关于这个我其实并不意外，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你永远站在我的对立面，无论对错全都坚决的反对。其实，在一个家里面，有反对的声音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它能够让你更加全面和理性的去看待每一个决定，做出更好的判断。”
他望着花三老爷的眼中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更何况，这一次老三的反对也完全是出自于对花家将来的发展的考虑，并非是出于你个人的喜好，任性而为。”
花三老爷垂下头，眼中有了一丝感激之色。
花老爷子这时话锋一转，道：“可是很快，我发觉你反对无效之后，竟然铤而走险，与江湖上的其他势力相互勾连，而这股势力竟然是当年被各大门派合力围攻而销声匿迹的，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江南明家！”
“若是花家内部的矛盾，无论如何也都可以大家商议着解决，可是像这样勾结外人，出卖花家利益的行为，就绝对不能容忍！”
花三老爷低着头，羞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老爷子沉声说道：“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为你和江南明家从中牵线搭桥的人，竟然会是那个我一直像亲孙子般疼爱的无错孩儿！”
“原本对于他，这几年以来我就越发的觉得他身上的疑点越来越蹊跷了。首先便是他的剑法，他在剑术上的天赋极高，手中一把剑威力巨大，甚至年纪轻轻已经快要超越我了，最近几年更是被江湖上的人公推为天下七把剑之一，可谓名声赫赫。”
“看起来似乎他给花家带来了荣光，可是仔细看来，他的剑法其实与我花家祖传的剑法没什么关系，甚至根本走的是大相径庭的路子，格格不入。说起来，他自幼在外漂泊了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内他兴许是有什么奇遇，得到高人指点，习得了这上乘的剑法，倒也讲得通。”
“可是偏偏他对于此事只字不提，平时用剑之时，更是有意强行使用花家的剑法，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关键时刻，绝不轻易使出本来的剑法，倒像是刻意在隐藏着什么。加上这一次他在你和江南明家勾结一事上所起的作用，我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无错孩儿不但是个假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江南明家派来的！”
花三老爷禁不住全身一颤，他一直自以为这些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想不到大哥却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了。
花老爷子接着说道：“这时候我甚至开始疑心，当年对我那无错孩儿投毒的凶手，有可能就是你！可是你毕竟是我的手足兄弟，而这个无错孩儿即便是个假冒的，毕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那一份祖孙之情一时之间如何能割舍的掉？对于如何处置你们，我急切间还没有想好，却不料你们会抢先下手了。”
“你们竟然会派人杀了老高，再冒用了他的身份在我的饮食之中投毒，这一点倒是和当年对付我那无错孩
儿的手法有些相似，这也让我更加确信当年的事情是你们所为。”
“只不过，你们总算是良心未泯，又或者是觉得我还有些利用价值，不想那么早要我的命，下毒之时手下留情，没让我立时毒发身亡。更加上事有凑巧，神以程三思的女儿又恰好正在泉州城中，她及时为我压制住了毒性，恢复了神志。”
“这真是天不绝我，天不绝花家。恢复神志之后我立刻就想明白了这一定是你们已经动手了，虽然还不清楚你们的目的为何，但是我决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二，这个时候整个花家我也只能够相信他了。”
“按照我的吩咐，老二制造了我密室失踪的事件，成功的把我藏在了东院书房书架后面的密室之中。从那时起，我开始有时间仔细的思考，在叶枫叶公子的帮助下，我终于搞明白了你们真正的目标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想利用我引出郑和郑大人。于是我便开始暗中筹划反击，筹划今晚的一切。”
“不过我心中对于老三你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他是花家的人，毕竟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花家好，毕竟他还是我的手足兄弟。所以，我交给了老二这一颗药丸，假意说是剧毒的穿肠毒药，让他来交给你。”
“我的本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希望在你知道必死的情形下，能够听到你内心中真实的想法，能够再挽救你一把。”
花三老爷的眼中似乎已有泪光：“大哥，我……”
花老爷子转头看向躺在一旁的花二老爷，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真正听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真相，我亲眼看到的，是一颗阴险冷酷的心，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狼！”
“他不但对我那年幼无辜的无错孩儿下了毒，甚至于，连那孩子的父亲，我的独子，当年之死竟然也是他一手在幕后策划的。那可是你的亲侄儿，那孩子一直无比的敬重你，你如何下得去手！难道就为了这花家的财产，就为了这执掌花家的地位，你就变成了一头灭绝人性的恶狼？”
花二老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对于花老爷子这一番愤怒的话，他已经一个字也听不到了，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双目涣散，已经没气了。
或许在他死的那一刻才想明白，原来花老爷子交给他的，其实并不是穿肠的毒药，那不过只是一个试验，想要试出老三的真心，却不料最后原形毕露的却是他！
随着他身体体温的渐渐流逝，逐渐冰冷，他犯下的所有的罪恶，他所有的野心，全都随风而逝，不复存在了，剩下了只有留给生者的无尽的痛苦而已。
花老爷子望着他的尸体，手中带血的那一道剑光一闪，没入了长袖之中。
他长叹了一声，转身面对着呆呆坐在一边的花三老爷，缓缓的说道：“老二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花三老爷一动不动的坐着，似乎在静静等待着对他的宣判。
花老爷子闭上了眼：“你虽然做错了，却至少还抱有最后的底线，没有背叛花家。人一生之中有谁不曾行差踏错过？如今，就看你是否还愿意回头，是否还愿意留下来帮我？”
他沉重的叹息道：“如今的花家，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
花三老爷强忍住泪水，忽的站起身来，走到了花老爷子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叫了一声：“大哥！”
花老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这个三弟最后的抉择，也是整个花家最后的抉择。
第五十三章 拜见郑和
天明之后。
府衙，后堂。
三保太监郑和端坐在正中，一旁的客座椅子上，坐着的是花老爷子和叶枫。
花家的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花老爷子便带着叶枫前来向郑和郑大人禀告一切。
郑和还是很客气的，一落座便说道：“贵府昨夜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故，想必此刻正是千头万绪，忙着善后，花老爷何必如此着急过府衙来，莫非是有什么请求？”
花老爷子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昨夜花家不幸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要劳动郑大人身边的心腹副将带着护卫亲兵前来相助，实在是令老朽汗颜。如今诸事已定，因此特来像郑大人致谢。”
郑和笑眯眯的望着花老爷子：“致谢就不必了，实在是不敢当，说到底此事还是依靠着花老爷您自己的奇谋解决的，本官手下的副将不过是带着兵丁前去装装样子，充充门面而已，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如何受得起这一谢之说？”
花老爷子也笑道：“郑大人客气了，若无郑大人派人鼎力相助，老朽的这些许小计，如何可以成功？”
郑和摇摇头说道：“说起来，昨日接到花老爷书信得知这一计划之时，其实本官心中也是颇有些踌躇的。一来是关于江南明家暗中派人针对花老爷和贵府的这一连串的行动，毕竟还只是源自于你们自己的推测，缺乏实据，看起来倒像是贵府自己的内部之事，官府贸然插手似乎不太妥当。”
“再者，这时间也太过于仓促，准备不足，昨日下午才接到花老爷的书信，晚上便要行动，确实时间太紧了。像是那位康副将，原本是个满面虬髯的猛汉，为了假扮我，临时才剃去了胡须，脸上还能清晰可见青色的须根，如此之大的破绽，怎能令人不生疑？”
“所幸江南明家的这帮人太过自信，不虞有他，未曾仔细查看，这才令得花老爷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说起来也真的是有惊无险哪！”
一番话说得花老爷子连连点头，连声说道：“正是，正是。”
郑大人看着花老爷子，忽然眯缝着眼睛，语气沉了下来：“只不过，贵府的事情虽然已了，那个江南明家派来叫做什么卓不凡的首犯也已伏诛，可是其他的从犯，包括那个多年来假冒令孙花无错的贼人却还在逃，官府这边是否需要飞榜缉拿？”
“还有，就是贵府昨夜花二老爷忽然急病不治去世，今后由花三老爷全权负责从前二老爷在花家的所有事务，不知对于贵府与朝廷之间一直以来的合作，是否会有所影响哪？”
郑大人说得很慢，可是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楚，在等待着花老爷子的回答。
一旁的叶枫听了，却觉得心中不觉为之一动。
昨夜之事，郑大人派来的康副将的确在场，发生了些什么郑大人自然也应该很清楚。
可是那位康副将在卓不凡伏诛之后便已经离开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关于那个花无错乃是十几年前江南明家派人前来冒名顶替假冒一事，还有花老爷子最
后放任假花无错逃离，他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还有之后花二老爷是如何忽然暴毙身死，究竟在西院之中发生了些什么，连叶枫也只是后来由花老爷子转述，讲了个大概，都不是很清楚，那么那位康副将自然就更加不知情了。
然而刚才郑大人的所问，虽然没有明言，不过言语之间，含沙射影，分明在暗示昨夜花府之中所发生的一切，他全都了如指掌，他又是从何得知这些内情的？
叶枫之前曾在锦衣卫供职，其父叶知秋更是皇上朱棣身边多年的心腹，曾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他自然从小便见识过了许多朝廷争斗，官场相争，对于此事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看来这花府之中，想必一定还安插有郑大人的眼线。
这个人可能是个寻常仆役，也可能是花府之中看家护院的一个家丁，可能会是花府之中任何一个你所见到的人物，要想查出他是谁，实在是难如登天了。
而且昨夜花府之中发生的事情，先是在前厅之中，其后又发生在西院之内，若是一名寻常的奸细，很难同时知道这两处地方先后发生的事情真相。
所以，隐藏在花府之中的眼线，很可能还不止一名！
正是他，或者他们，暗中得知了昨夜花府之中发生的一切，再及时通报给了郑大人这边。
原本花家与郑大人合作，涉及到远航西洋诸国的国家大事，加上花家原本对此内部意见就不统一，因此郑大人从国事大局计，派人混入花府，及时掌握花家的一举一动，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是叶枫心里念及花老爷子一直以来对于郑大人的鼎力支持，几乎是倾尽了整个花家上下之力了，更是因此被人算计暗害，却仍不免要受到猜疑，心里还是感觉到有些发凉。
连叶枫都能够想到这一层，老谋深算的花老爷子又岂会想不到？
可是他坐在那里，竟然脸色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如常的答道：“那些逃走的江南明家的余党，此刻不过已如丧家之犬，俗语言穷寇莫追，依老朽之见还是不必赶尽杀绝，赶狗入穷巷，生出事端来，反为不美。至于今后花家与朝廷之间的合作，经过昨夜之事，自然只会更加密切，断然不会有任何的影响的。”
郑大人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没有影响就好，没有影响就最好。”
一转眼，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叶枫，又微笑道：“这位便是传闻天下间第一聪明的叶枫叶公子了吧？听花老爷说起，这一次花府之事，叶公子出力良多，好，如今看来，生得一表人才，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名不虚传哪！”
“当初令尊在皇上身边，与本官多有来往，也算是旧相识了，当年本官也曾有缘见过你几面，不过那时候你还年幼，顽劣得很，何曾想今日会成为天下第一聪明人，名扬天下？”
“话说这些年本官也曾听闻了一些关于叶公子的事迹的传闻，确也曾经疑心，究竟这是否就是那个我曾见过的调皮少年啊？如今一见，方才确信确有此事，倒是
本官先入为主，孤陋寡闻了。惭愧啊惭愧！”
叶枫被郑大人这一番夸赞捧得脸上泛红，只能连连应道：“哪里，哪里。”
花老爷子笑笑，说道：“老朽此番与叶公子同来拜见郑大人，除了禀报昨夜花府中发生的事情外，却也是为了那江南明家的事情前来。”
郑大人眉头一动，“哦”了一声。
关于昨夜花府之中发生的事情，即便花老爷子不来禀告，他也早已经一清二楚，了如指掌了。至于那江南明家这样的江湖势力为什么要苦心设计对付他，他心里也能猜到个**不离十。
他自幼便为宦官，身在禁宫之内，素来与江湖无涉，除了朝廷上政敌之间的迫害，还能有什么？
不过此刻花老爷子谈及到了关于江南明家之事，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江南明家的暗杀计划已经一败涂地了，胆敢设计暗杀朝廷要员，今后官府对付他们也只是早晚的事情，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叶枫正色说道：“江南明家对于这一次的计划实在是志在必得，出动了四大护法之中的三人，想不到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一败涂地。不单是计划失败，更是折损了追风剑卓不凡的性命，在花家隐藏了十几年的花无错也离开了花家，今后只怕也难容于江南明家，他们这一次可谓是鸡飞蛋打，满盘皆输。”
“不过我却听闻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这一次也亲自出动了，之前他之所以没有在花家出现，只是因为他要亲自去拦截一个极厉害的对手，如今得知这里的计划失败，损失惨重，我料想他一定会亲自赶过来的。”
郑大人问道：“事已至此，他赶过来又有何用？”
叶枫说道：“郑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明老爷子为人阴险毒辣，城府很深，而且他气量狭小，是一个绝对输不起的人。这一次江南明家苦心布置，却落得这样的惨淡下场，在他看来一定是个极大的耻辱，万万接受不了的。”
“而且此人有一点常人难及，那就是他的武功独步天下，极其厉害，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是他的对手，若是他亲自前来，不顾一切的动手，依在下之见，郑大人这府衙之中负责护卫的这些亲兵，只怕也难以挡得住他。”
郑大人一惊：“此人当真有如此厉害？”
一旁的花老爷子说道：“叶公子所言非虚，讲到两军对敌，战场拼杀，讲求的是协同作战，战阵战法，这一点郑大人手下的兵将全都是百战之身，精锐之士，自然是绝无问题。”
“可是讲到单打独斗，斩首暗杀，这一点却非他们之所长。相反这却是江湖人士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特别是武功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人物。纵使这府衙之中的防卫再严密，真正遇见了像明老爷子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也能够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所以郑大人您可不能不防啊！”
郑和默然点了点头，花老爷子所说的不无道理，若是这个什么明老爷子真的像是他们说的这般厉害，那么又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
夜幕降临，府衙中各处开始掌灯了。
郑和郑大人用过晚饭，便返回了后院的书房之中。每日这时他都会挑灯夜读至深夜，这是他多少年的习惯了。
自从这一次远航西洋之后，他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知识的贫乏，案头堆砌的书卷越来越多，涉及的种类也越来越广，航海、地理、风土、商贸等等，真是无所不有。
他也明白，穷自己一生之力，想要研究明白这么多领域的知识，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他还是希望有时间的时候能够多读上一些，多一些了解，这样也可以为今后的远航出使多一些助力。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书房外的院子里一队巡哨的士卒们正在匆匆的走过。
巡完这一圈他们就将下值，可以吃晚饭了，此刻饥肠辘辘的他们脑海中已经开始在幻想着今晚后厨为他们准备的是什么菜，鼻尖仿佛已经可以闻见那饭菜的香味了。
他们的脚步急匆匆的走过之后，从后院的房顶之上，一条黑影如同片风中的树叶一般悄无声息的飘落到了书房的门前。
书房之中透出的灯光照着他身上的锦衣和脸上的白眉白须，这人正是江南明家当家的明老爷子！
正如叶枫白日间所言，他竟然真的来了。
他来的这个时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此刻正是府衙之中兵士们换防的时间，即将下值的兵士们劳累了一整天，还没吃晚餐，正是最疲倦最饥饿的时候，心思早就不在岗位上了。
而轮到晚班当值的兵士们又刚刚才到岗，饱餐一顿之后人难免会觉得身上犯懒，他们都还没有进入状态。
现在正是这府衙之中戒备最为松散的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明老爷子却来到了郑和的书房之外。
一切如此的顺利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明老爷子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的门户，缓步走了进去。
“谁？”听到了动静，屋里的人惊问道。
明老爷子一眼看去，坐在书案之后的那个人穿着一身便装，虽然坐着，身材还是看得出很高大，手捧着书卷遮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警惕的望着自己。
明老爷子有些惊异，不是说这郑和是出身云南一带，身材短小么？而且一眼看去，屋中此人也并不像传闻之中的郑和，虽然身材短小精干，却有着一股惊人的气势，气度非凡。
想来他若无这样的气度，又岂能率领着数万之众，带领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远洋之中乘风破浪，战天斗地，代表着大明朝廷出使西洋诸国？
可是屋里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至少明老爷子看他不太像。
于是明老爷子沉声反问了一句：“你又是谁？”
屋里那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奇道：“尊驾不请自来，闯入屋中，不自报家门却反而问我是何人，这却是何故？”
这番话有些文绉绉的却不甚顺畅，听起来有些绕口，可见此人平素讲话并非如此，明老爷子皱起了眉头。
而当他看到屋里那人的面容之时，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论他是谁，他决计不会是郑和！
因为在书房里明亮的灯光下，明老爷子分明看见了此人腮帮子边那泛着青色的须根。
郑和
人称三保太监，是个阉人，又岂会长胡须？
眼见面前之人并非郑和，而是假冒的，明老爷子感觉颇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很镇定的说道：“老夫姓明，江南明家的明，大明天下之明。”
屋里的人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就是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
明老爷子此刻反而感觉有些奇怪了，反问道：“你知道老夫之名？”
那人非但不惊不惧，反而一把丢下了手中的书卷，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你当真来了！叶公子之前说你气量狭小，最是输不起，料你定然会亲自前来，我还不信，想不到竟然分毫不差！”
叶公子？明老爷子一愣，难道又是叶枫那个小子？
随即他想到了此人之言，面色一变，怒道：“他说老夫什么来着？”
那人一怔，情知自己多嘴失言说漏了嘴，赶紧出声招呼道：“弟兄们，都出来吧，正主儿到了！”
随着他的一声喊，后院其他几间屋子忽然屋门大开，一下子涌出了几十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手持兵刃，把书房牢牢围住，他们手中的灯笼火把霎时将这后院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明老爷子看了看这些如临大敌的军士们，忽然明白了，今夜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假扮郑和的人和这些预先埋伏好的军士，全都是为了对付他的。
他神色不变，反而转头望着屋里的那人，似乎对于他更加感兴趣。
此人竟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可是却毫无惊惧之色，谈笑自若，纵然不是郑和本人，也必定是位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见惯了大场面的悍将。
明老爷子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头一扬，答道：“本将是郑大人麾下亲卫副将，姓康！”
哦，康副将，明老爷子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问道：“你可知道，无论你外面布置下了多少人马，屋里现在却只有我们两人，在这个距离上，老夫可以随时动手，轻而易举的要了你的小命？你不怕死？”
康副将脸色毫无惧色，豪迈的大笑道：“死有何惧？若非郑大人指挥若定，屡次相救，我和这院子里的所有弟兄们，只怕早就在海上死了八百回了，尸体都早就喂了海里的鱼虾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动手？”
明老爷子不觉怔了怔。
俗话说，讲理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眼前的这个康副将看起来就是个不要命的主，面对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倒也还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既然他并不是郑和，对付这么样一个莽夫也没什么意义。
明老爷子转过身面对书房之外的人群，怒喝了一声：“叶枫那个臭小子呢？快给老夫滚出来！”
屋外人群让开了一条缝儿，叶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屋门口对着里面的明老爷子深深施了一礼：“老爷子，叶枫在此。”
明老爷子一见到叶枫，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臭小子不但一次次坏了江南明家的好事，而且他最疼爱的孙女明文兰，不也正是因为这小子才……
他满腔怒火的瞪着叶枫，咬牙道：“好，好你个叶枫，真的是我明家命中的克星，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端的是好计策，好
手段，给老夫设了这么一个圈套，竟然还跟他们说，说老夫什么气量狭小，最是输不起？”
叶枫赶紧低下头，不敢看明老爷子一眼，心中暗骂，康副将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明老爷子怒道：“如今老夫已经入了你的圈套了，你却又待如何？”
叶枫低垂着头，说道：“晚辈不敢有他意，只不过相请老爷子能够放弃刺杀郑和郑大人的计划。”
明老爷子怒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想要仗着人多，威胁老夫吗？你让我明家这一次的计划功败垂成，损兵折将，现在还来要挟老夫，要老夫放弃刺杀计划，凭什么？”
叶枫的头垂得更低了：“晚辈万万不敢要挟老爷子，只不过有几句话想要对老爷子讲明，希望老爷子能够听得进去。”
明老爷子说道：“你且讲来听听。”
叶枫说道：“江南明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奇门之首，素来与朝廷并无瓜葛，自然与郑大人更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刺杀郑大人之举，自然与恩仇无关。”
“江南明家这一次之所以会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刺杀郑大人，无非是想要在朝中寻得高官庇护，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而已。可是，老爷子这一次只怕是要失望了，就算你们能够成功的刺杀了郑大人，恐怕也很难如愿得到朝廷中的支持。”
明老爷子问道：“此话怎讲？”
叶枫说道：“郑和郑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身边的大红人，这一次更是奉了皇命带领船队远航出使西洋诸国，如果他在此遇刺身亡了，你想想，皇上岂会轻易罢休？刺杀钦差，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到时候引发皇上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此案，那些朝中的高官们会不会甘冒其险，庇护你们江南明家呢？我恐怕到时候他们为了自保，只会抛出江南明家作为替罪羊，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你们的身上，甚至于为了灭口，会更加不遗余力的动用江湖力量来置你们江南明家于死地。”
“届时面临朝廷的全面围剿，江湖上的明枪暗箭，总是你老爷子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只怕到了最后等待着江南明家的也不会是再度复兴，而是彻底灭亡的下场！”
明老爷子沉吟不语，似乎为叶枫的话所打动了，陷入了思索之中。
片刻，他才开口问道：“如今事已至此，那么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叶枫笑了笑说道：“其实此事也好办。如果老爷子同意就此罢手的话，首先郑大人这边保证既往不咎，从此绝不追究从前之事，今后还会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予江南明家一定的照顾。”
“至于朝中的那些想要出去郑大人的高官们，江南明家这一次本就已经尽心尽力了，奈何天命使然不能成功，不能强求。再说如今只有老爷子您知道这些个高官究竟是谁，这本身就是很好的护身符了，只要老爷子你绝口不提，他们自然也不敢逼迫于你，主动来对付江南明家。”
最后，叶枫微笑着说道：“再说了，江南明家之所以敢于刺杀郑大人，所为的不就是想要在朝廷中寻得一座靠山么？像这般在朝堂之上尚且斗不过郑大人，需要借助江湖势力暗中下手，像这样的靠山，真的可靠吗？还有什么依附的必要？”
第五十五章 一言九鼎的明老爷子
叶枫的一番话听起来很有些道理，明老爷子微微有些发怔，带着几分意外看着他。
他知道叶枫的出身，父亲叶知秋本就是皇上朱棣身边多年以来的心腹之人，自然更是在朝堂之上辗转腾挪，玩弄心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手。
只是他没有想到叶枫如此年纪轻轻，竟然也能有如此的见识，对于朝堂之事有着如此之深的了解，说起来竟然也头头是道，颇有一番见地。
这与之前他留给明老爷子心中的印象有些大不相同了，原本明老爷子认为这小子不过只是个依靠父荫，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之前他们一帮子高官贵胄的子弟们在京城里胡作非为，任性闯祸，被人们称为“京城四少”便是例证。
但是如今看来，倒是颇有些令人刮目相看的意思，至少这小子如此的机灵，看事情颇有几分慧眼，看来他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名头，倒也并非完全是浪得虚名的。
早知如此，当初看出明文兰对这小子颇有几分好感之时，如果自己不横加干涉，能够把这小子吸收进江南明家，引为强援的话，假使他也能真心的帮助江南明家，今天的局面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呢？
兰儿……
一想到明文兰，明老爷子的心中便感觉一股无名火起，不禁抬头瞪着叶枫，冷冷的说道：“就算你讲得有道理，你又怎么有把握我一定会听从你的劝说呢？”
叶枫低下头，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没把握。
自从他亲眼见到明文兰为了救他，乔装成他的模样倒在明老爷子的双掌之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明老爷子心中一定对自己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了。
可是今日这样的局面，自己的建议无论对于郑和郑大人一方，还是江南明家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了，所以他又不得不挺身而出讲出来。
如果明老爷子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为江南明家的长远计，就一定会同意他的建议。
明老爷子望着站在人群之中的叶枫，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寒意：“你知道，自从兰儿出事之后，老夫便发誓要杀了你？”
叶枫点点头，明文兰的事情的确他的心中始终有着深深的愧疚。
明老爷子又说道：“你也知道，无论现在外面站了多少人，老夫也一样可以立时取了你的性命？”
叶枫又点了点头，以明老爷子的武功之高，要想在这群寻常军士之中直取自己，自然也并非什么难事。
明老爷子看着他，眼中简直快要冒出火来：“若非你这小子，兰儿又岂会出事？若非你从中作梗，我江南明家何至于屡次计划受挫，损兵折将？老夫真是恨不得要将你挫骨扬灰，也难消胸中的这口恶气！”
他的话里透出了浓浓的杀机，令得叶枫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明老爷子的武功之高，足以俾睨天下，直追当今武林之中的传奇人物，武当派的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了，这一点当初他在终南山是亲眼见识过的。
如果明老爷子现在暴怒出手的话，自己是万万接不下来的，又有谁能挡得住？
不仅仅是叶枫，连叶枫身边的那些军士们也听出了明老爷子话里浓重的杀气，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屋里的康副将更是吃了一惊，心中焦急起来。
他并不知道这个明老爷子和屋外的叶公子之间曾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是从眼下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不但认识，而且还有很深的宿怨，明老爷子竟然意欲对这个叶公子下手。
这个明老爷子的武功虽高，他却并不怕死，再说这个明老爷子也并没有想要为难他的意思。
只不过这位叶公子却是郑和郑大人的客人，今晚这个圈套也是他想出来的，还一力想要化解明老爷子刺杀郑大人之心，保郑大人的平安。
如果这位叶公子在这样重兵护卫的情况下出了什么事的话，这实在是极伤郑大人颜面的事情，他也无法向郑大人交待。
所以听到了明老爷子的这一番话之后，康副将也紧张了起来，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这明老爷子如果真要对叶公子下手的话，哪怕就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扑上
去相护的。
明老爷子却连看也没看康副将一眼，双眼直视着叶枫，一语不发，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过了良久，他从叶枫的眼神之中也并未看到丝毫的惧怕惊慌之色，他才沉吟着说了一句：“只不过……”
叶枫一愣，他原本已经料定明老爷子一定会对他出手了，正全身戒备之时，却忽然听到这一句“只不过”，好像忽然间有了转机，只不过什么？
明老爷子的声音黯淡了下去：“只不过老夫曾经答应过兰儿，要放过你，这一次就权当是老夫兑现对兰儿的承诺了。”
他冷哼了一声又说道：“老夫可是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人，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岂会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样，什么气量狭小，最是输不起的人？”
叶枫一怔，赶紧垂下头去，心里又止不住的大骂那个康副将的多嘴多舌。
一旁的康副将这时一想不对，什么言出必行，一诺千金，那岂不是刺杀郑和郑大人之事也是言出无改？
他有些怯生生的喝问道：“那，那郑大人那边的事情呢？”
明老爷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不过只是一笔交易，算不得是承诺。再说，刚才这位叶公子也说过了，这一笔交易好像我们江南明家从一开始就吃了亏，被人算计了，是对方先就不怀好意，不守信用，这样的交易，老夫又何必要去做？”
叶枫和康副将听了这话几乎同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下来，看来明老爷子总算是听从了叶枫的建议，放弃了刺杀郑大人，郑大人的安全算是保住了。
明老爷子冷眼看着叶枫，哼了一声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老夫只说了这一次放过你而已，你今后最好小心一点，下次再要让老夫遇上，一定会要来你的命！”
叶枫点了点头，说道：“晚辈知道。”
他感觉到轻松原本就不是因为明老爷子说这一次放过自己，而是因为确定他已经放弃了刺杀郑和郑大人的念头，郑大人今后可保平安了。
原本他对于郑和远航出使西洋一事并没有什么概念，以为那不过只是皇上的一道诏令而已，不过只是皇上想要向周遭诸国耀武扬威，宣扬大明盛世的繁荣而已。
知道这几日与花家的花老爷子一番接触下来，他才逐渐了解到了，这一项使命虽然耗费极多，工程浩大，不过对于和海外诸国增加交流，相互了解，而且通过通商可以促进大明的经济繁荣发展，甚至于对于今后大明沿海地区的安全，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因此，郑和郑大人个人的安全，事关远航出使一事的成败，也关系着大明未来的国运发展，自然也是意义非凡之事了。
明老爷子也看出了叶枫面上的喜悦之色并非是为了他自己，他有些无法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能够把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这么愚蠢的人在这样冷酷无情的世间，是怎么能够生存下来的？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懒得去想了，明老爷子一转身，对叶枫说了一句：“你转告那个姜老头子，老夫现在走了，可不是因为他来了的缘故，否则让他误会，以为老夫还怕了他一样。”
一句话说完，他的身形忽然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从书房门口一闪而出，直掠上了房顶，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叶枫愣住了，姜老头子？谁是姜老头子？
他愣了半天神，才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从远处传来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一股剑意，一股如同烈火燃烧一般炙热的剑意。
那是掩日神剑！
泰山姜慕白！
他心中顿时一喜，是老姜叔到了！
老姜叔既然来了，蜀中唐门的人也必定不远了，只是，不知道唐大这一次有没有来？
叶枫这么想着，他自然不会知道，刚刚离去的明老爷子，此刻心里正在失悔不已。
刚才离开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叶枫脸上的惊愕之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叶枫并不明白他所说的姜老头子的事情。
其实从刚才他早
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一股炙热的剑意在迅速逼近了，不问可知，天下间能散发出这样的剑意的人，只有一个，泰山掩日神剑姜慕白！
姜慕白与蜀中唐门的关系密切，这一点天下皆知，他忽然出现在这里，明老爷子猜想十有**是这个叶枫安排好了的。
他并不惧怕这个姜慕白。
虽然这几年姜慕白的名气很大，江湖上都说他的剑术已经达炉火纯青，达到了巅峰，当今之世无人能敌，听说连武林之中的另外一个传奇，剑圣，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可是明老爷子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就像他从来也没有把那个叫什么剑圣的放在心上一样。
天下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名气这种东西是可以被吹捧出来的，修炼武功原本就是一条孤独的道路，要想在武学上达到高峰，就必须能忍受得住寂寞。
而一个忍受寂寞，，默默苦练的人是绝不会太出名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些让自己出名的事。
那个什么剑圣，从前不过只是一个被雷家所抛弃的子弟，都没有资格去修炼雷家的独门武功，后来不过是因为负气出走，加上有了一些奇遇，习得了上乘的剑法，才能扬名江湖。
这样一个想要靠着名气来证明自己，名利之心如此之重的人，不能完全的诚于剑之本身，又怎么可能把剑术练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他居然还敢自称剑圣，岂非是笑话？
所以明老爷子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剑圣放在眼里，自然对击败他的姜慕白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他的心里，天下间真正能够做他的对手的只有一个人，武当派的三丰真人张全一！
这个老怪物才是真正的能够看破红尘一切名利，不但将武功练到了超凡入圣，连人生境界都已经超凡入圣的大圣人。
他才是明老爷子心中真正一直在追赶的对手，虽然几次交手他从来也没有赢过一招半式，但是每一次失败，他却都能够从中领悟到新的东西，这样的人才配做他明老爷子的敌手。
相比较之下，什么剑圣，什么姜慕白，在他眼中也全都如同浮云一般了。
刚才他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担心这是叶枫这小子预先安排好了的，既然姜慕白在，那么蜀中唐门一定还有其他的高手在。
他纵然不惧怕，却也不想现在与蜀中唐门发生正面冲突，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南明家最近连遭败绩，损兵折将，这一次四大护法之中卓不凡身亡，花无错失踪，接连折损了两人，现在江南明家实在不宜多数强敌，尤其是像蜀中唐门这样的敌人。
所以他离开。
可是刚才离开之时看叶枫的神情，分明对于姜慕白的到来并不知情，他顿时就觉得自己失算了。
叶枫这个小子虽然武功平平，不过此人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特性，有一种能让人感觉到很温暖的东西，也许正是这种感觉，令得他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人愿意与他倾心相交，愿意不顾生死的去帮助他，护卫他，或许这才是他这些年来屡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的真正原因。
像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江南明家所用，将来必定会成为江南明家称霸江湖难以逾越的障碍的。
今天明老爷子所说的只是今日不杀叶枫而已，可没说不能擒住她掳走啊？
若是刚才他能动手把叶枫掳走，今后这小子就完全掌控在了他的手中，不但不必担心今后这小子再会破坏江南明家的好事，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大助力。
就算这小子不愿相帮，今后随时可以下手除去他，也不算明老爷子违背了诺言啊！
这么好的主意，当时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
明老爷子心中痛悔不已，不过他既然已经离开，就不能再回头了。
他是谁？他可是一言九鼎的明老爷子，怎么能反悔回头呢？
明老爷子就这么一面痛悔着，一面离去了。
而在府衙之中，叶枫已经抬头看到了飘身而来的老姜叔姜慕白。
目光一转，他又看到了姜慕白身边那个一身青衫，面带熟悉的温暖笑容的人。
蜀中唐门的，唐大！
第五十六章 唐大带来的消息
花府客房之外。
院子里张胖子正在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程姑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关切的望着客房的方向，唐大站在院子当中，背负双手昂首瓦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老姜叔姜慕白，依旧抱着怀里那个裹着宝剑的长形布包裹，倚靠在墙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大家全都聚集在这里，只因为此刻在客房之中的那个人，叶枫。
自从得知了唐大带来的那两个消息之后，叶枫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里，任谁也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其实他在屋里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这全都是因为，唐大带来的那两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
第一个消息，就是天意楼姬家如今当家的姬无双公子的死讯。
姬无双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人中之龙凤，公子世无双的人物。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天意楼姬家上一代的楼主姬天语忽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年轻的姬无双从此便挑起了姬家的重担。
他一方面对外宣布其父不幸暴病而亡，一方面接掌了整个天意楼遍及天下的所有生意。二十年来，天意楼姬家的声势一直不衰，这对于当时年方弱冠的姬无双而言，实在可是一件并不轻松的事情。
而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继承了他父亲“轩辕公子”的身份，戴上了那个狰狞的青铜面具，接过了他父亲之前一手创立的“十殿阎罗”组织，成为了当时江湖之中实际上最有实力的人物。
这二十年来，他一面苦心经营着天意楼的生意，日理万机，一方面他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利用天意楼遍及天下的势力和手下的十殿阎罗，想尽了一切办法，寻找失踪了的父亲的消息。
可是他毕竟太过年轻了，无论武功还是智计都远远比不上他父亲那样的老辣，时日一长，却被原本并不知道“轩辕公子”的真实身份的十殿阎罗给瞧出了一些端倪来。
这十殿阎罗都是些什么人？
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黑道巨擘东海渔，还有威震西北的青龙镖局总镖头关四等等，这无论哪一个都是纵横江湖，名震一方的顶尖高手，岂会心甘情愿的久居人下，为他人所驱使？
所以渐渐的，当他们发觉眼前的轩辕公子与当年拿捏住他们的要害，要挟他们的那个轩辕公子有可能并不是同一个人的时候，这些人便开始纷纷生出了异心。
姬无双并不在乎，他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寻找失踪的父亲身上，再说要他与这么多当世顶尖高手同时为敌，他也实在是力有未逮，心有余而力不足。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到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被皇上不见天日的幽禁了二十年的父亲，并成功的解救了回来。
然而这时候的江湖，却已经风云突变。
原本蜀中唐门和大雷门双雄并立的局面已经结束了，蜀中唐门一骑绝尘，声势日大，而大雷门却被逼的步步后退，一败涂地。
随着这几年他叶枫在江湖中的闯荡，那一连串的传奇经历，原本那神秘莫测又不可一世的十殿阎罗，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原形毕露，身败名裂，最后落得不是身死，便是疯了的下场。
算起来，曾经显赫一时的十殿阎罗如今只剩下了秦广王如意双刀张如意，楚江王劈山斧焦柯，还有那个神秘的转轮王这三人了。这个曾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密组织，如今几乎已经
分崩离析了。
算起来，这些人的或死或疯，多多少少直接间接全都和叶枫有些关系，叶枫仿佛就像是这十殿阎罗的克星一般，说来身为轩辕公子的姬无双本该十分痛恨这个叶枫，他们应当是针锋相对的死敌才对。
然而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
自从第一次在京城之中见到姬无双开始，特别是后来结伴同行，共同揭破了“君子剑”冯明礼的假面具，朝夕相处之中叶枫便被他身上的气度和风采所深深折服，很有相见恨晚的亲近之感。
大约他对于叶枫也有着同样的惺惺相惜的感觉，又或者有着其他的什么目的，一直以来他对于叶枫的冒险旅程都是鼎力相助，不遗余力的。
因此叶枫对于姬无双便是十殿阎罗身后那个神秘的轩辕公子这件事，最开始是感觉难以置信的。即便是后来确定了他的这一身份，叶枫也很难对他恨得起来。
像他这样拥有着如此孤傲高洁的气度和灵魂的一个人，怎么会暗中操纵着十殿阎罗这样的组织去做下那些许多的恶事？这其中想必是有一些曲衷的。
在叶枫心中，姬无双一直以来对他全力的帮助，始终令他感觉欠了对方一份情义，即便他真的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轩辕公子，至少对于叶枫而言，他是不一样的。
可惜，亏欠的情义还没能够偿还，姬无双却已经死了。
杀死他的是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
江湖上的人已经传开了，姬无双在赶去泉州花家的途中，遇见了江南明家明老爷子的亲自拦截，最后连同身边护卫的“劈山斧”焦柯，一同遇害了。
富甲天下的天意楼姬家，世间无双的姬无双公子，就这么黯然凋落了。
江湖中的人们都在奇怪，姬无双这么急着赶去泉州花家做什么？而且丝毫没有隐藏行踪，竟然会给了明老爷子可乘之机，以致于自己丢了性命？
只有叶枫心中清楚，姬无双这么着急赶来花家，是为了他叶枫的安全而担忧。他之所以不隐藏行踪，正是为了吸引江南明家的人前来拦截，以便于他先前悄悄派出的如意双刀张如意，能够及时赶到花家，帮助叶枫一臂之力。
可是他没想到，江南明家这一次的决心竟然会如此之大，前来拦截的会是明老爷子亲自出马。
明老爷子。
就在昨夜，叶枫还和明老爷子在府衙之中面对面的站着，如果那时候他知道了姬无双的死讯，知道明老爷子就是凶手的话，他绝不会放任明老爷子就这么轻易的离开。
纵然他的武功远不是明老爷子的对手，纵然拼上一死，他也一定会动手，会为姬无双报仇。
因为在他心目之中，早已经把姬无双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只可惜，他的消息太闭塞了，他一直忙于花家的事情，完全不知道江湖上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姬无双的死讯。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杀害自己朋友的仇人，就这样从面前轻松的走掉，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去尝试一下，这令他感觉对姬无双怀有深深的愧欠，深深的自责。
如果说，唐大带来姬无双的死讯令他感到震惊的话，那么他所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则是彻底击垮了叶枫。
这个消息同样是一个人的死讯，只不过，这个人叫做，唐柔！
叶枫心中对于唐柔的那份感情几乎是身边所有人共所皆知的。
自从在华山之役中第一次见到唐柔开始，她那如同绽放在战场上一朵美丽的花朵一般的倩
影就一直屡屡出现在叶枫的梦里。
她的一顾一盼，一颦一笑，她那在战场之中如同飞燕一般灵活腾跃的身影，还有她手中打出的那朵五彩斑斓，闪动着金属光芒的奇异的花，唐花！
这些片刻，这些细节无时无刻不镌刻在叶枫的脑海里，在午夜梦回之际一遍遍的闪回播放，令他魂萦梦牵，辗转反侧。
然而虽然叶枫对于唐柔满怀着一腔的热情，他却不能开口对她说出半个字来，因为他发觉，唐柔早已有了心上人，而她倾心仰慕的，竟然就是她的堂兄，叶枫最好的朋友之一，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唐大！
只要唐大在的时候，唐柔平时的那些刁蛮任性，那些个小脾气全都会统统收敛起来，她只是含情脉脉的望着唐大，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叶枫明白了，无论自己对于唐柔的感情多么的炽热，他也不会有半点机会的。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埋藏起来，因为一旦说出来，今后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只怕，只怕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只要唐柔能够守在唐大的身边，能够这么幸福快乐下去，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他这么想。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她能幸福快乐吗？
于是叶枫放下了自己对唐柔的感情，选择了退出。
正是因为他放下了，所以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身边原来一直都还有着另一份柔情，那就是一直在默默陪伴着自己的程姑娘！
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对自己说起过什么，只是默默的，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自己。
这让叶枫想起了自己对唐柔，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心里感到了一股感动，于是试着去接受程姑娘的感情。
如果说当初对于唐柔的感情仅仅只是单相思，是叶枫的一厢情愿的话，那么和程姑娘之间的相处，才真正的让他体会到了两情相悦的甜蜜。
原来感情是一种如此玄妙，妙不可言的东西！
他与程姑娘之间也算是历经波折，他这几年几次死里逃生，外面都盛传他早就死了，只有程姑娘依旧保持着对他的坚信，坚信他还活着，为此一个姑娘家不惜浪荡江湖，借着行医四处打探他的消息。
所以，当叶枫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厌倦了，感觉有些累了，之前才会对程姑娘说出要找一个地方隐居的想法。
原本，他们准备就是在花家之事了结之后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唐大却带来了唐柔的死讯！
唐柔的死讯让叶枫的心里突然波涛澎湃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东西忽然又再度翻涌了上来，以为已经遗忘的那一幕幕画面又全都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唐柔死了？
怎么可能？
她是蜀中唐门唐大的妹妹，是唐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天下间有谁敢动她半根毫毛？
可是她真的死了。
今后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了，看不到她那宛如灵燕一般的倩影，听不到她那如银铃一般动听的声音。
叶枫的眼中忽然有泪珠大颗大颗的坠落下来，也不知是为了唐柔而悲伤，还是对自己那一段痴情岁月的告别。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至少，他需要为唐柔做一些什么。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抬手抹去了眼中的泪水，缓缓站起身来，推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门外院子里，几个人关切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唐大的请求
唐大走进客房房间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叶枫的神情。
他的双眼有些泛红，可能刚刚哭过，流过泪，这不难理解，叶枫对于唐柔的感情，唐大是知道的。
当初在华山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青年男女，情窦初开，两情相悦，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叶枫看上的怎么偏偏却是唐柔？
唐柔是唐家最小的妹子，从小就是由奶奶唐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深得老太太的宠爱，甚至连自己的绝活，唐花，都传授给了唐柔。
只不过，这样的宠爱也养成了她从小就娇蛮任性的脾气。
原本，唐大想，可以利用叶枫对于唐柔的感情，把他拉到蜀中唐门的阵营之中来。如果他真的是预言之中的那个天选之子的话，那无疑对于蜀中唐门今后称霸江湖会有着极大的助力。
可是，唐大也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妹，以她的脾气，她是绝对不会去做违背本心的事情的，除非，她也能看上叶枫。
只可惜，她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是叶枫。
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唐大的身上。
唐柔心里是什么心思，唐大当然很清楚，也正是因为自己处在这样尴尬的一种地位上，他也不好开口劝说这个小妹，什么为了唐门的利益做出一些牺牲之类的话云云。
他只能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所以，到后来当他看到叶枫逐渐和程姑娘走到了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很惋惜，他知道蜀中唐门已经错失了怎样绝佳的一次机会。
天知道这个叶枫背后牵涉到的那个神秘的宝藏，究竟有着怎样巨大的力量。不过但凭唐大所知道的在野心勃勃觊觎这个宝藏的那几股力量看来，这一定错不了。
虽然惋惜，不过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人的感情是旁人所无法左右的。
直到了这一次，唐柔的死。
与叶枫这么久的相交，多少次的生死与共，他很清楚叶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极为看重情义。
因此，唐大原本以为，唐柔的死讯会给叶枫带来巨大的冲击，甚至于击垮他的，他相信叶枫心中对于唐柔的那份感情并没有完全放下。
可是在走进客房的那一瞬间，唐大看到叶枫除了眼睛有些泛红之外，表情却十分的平静，一如平常，这说明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已经成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波动。
他只叫了自己一个人进来，是想要单独了解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或许是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他已经恢复了清醒的头脑，他恢复了常态。
这和唐大心目之中过去的叶枫那种激情豪迈，挥斥方遒的热血青年的印象有些大相径庭，看来这短短的几年之间，在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定经历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令得他迅速的成长，变得成熟了。
等到唐大走进了屋里，叶枫伸手重新掩上了门户，也把院子里那些人的好奇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转过身来，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道：“唐姑娘是怎么死的？”
唐大默然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我亲自检查了柔儿的尸体，表面上她的死因应该是正面被人用天雷掌击中头顶，颅骨碎裂而死的。”
天雷掌？
叶枫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是雷家的人？那么凶手可能是谁？”
唐大说道：“这一点并不难判断，大雷门雷破天死后，雷家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难成气候了，生下来的高手本就已经不多了。而这其中要论天雷掌的功力，可能最高的就只有一个雷小兔了。”
雷小兔么？
叶枫的脑海里立即想起了当初在杭州，那个装疯卖傻，把唐玉骗得迷迷瞪瞪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鬼丫头。
杀害唐柔的凶手真的会是她吗？
叶枫想了想，忽然又开口问道：“刚才你提到唐姑娘的死因的时候，使用了表面上，应该是，这样的词汇，我想这后面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话吧。”
唐大望着叶枫，心中轻叹，看起来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敏锐的头脑了。
他说道：“不错，虽然目前看起来她是死于天雷掌下，而雷家天雷掌功力最高的也只剩下一个雷小兔了，所有的线索好像都指向了这个雷小兔。”
“不过柔儿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她从小就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的身手你也见识过，就凭雷小兔的武功，想要伤她已经很勉强了，何况还是一掌击杀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叶枫点点头，同意唐大的分析。
雷小兔虽然心机深沉，阴险毒辣，可是就武功而言，她与唐柔之间顶多也就是个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怎么可能还一掌击杀了对方，这实在不合情理。
唐大面色一沉，说道：“我发现柔儿在遇害之前，其实就已经身负重伤了，她身上还有一处刀伤，能造成那样的伤口的刀，江湖上就只可能有一把而已。”
叶枫一抬头，追问道：“是什么刀？”
唐大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意双刀！”
叶枫一愣，如意双刀张如意？
这老头不是天意楼姬家姬无双身边的人么？怎么会忽然和雷小兔一伙儿，一块儿袭击唐柔了？
唐大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这个张如意和雷小兔并不是一伙儿的。柔儿身上的如意双刀的伤口虽然还没有痊愈，但是那至少是在她遇害之前半个月所受的伤了，所以张如意和雷小兔之间应该没有关系。”
叶枫点点头，他想到昨夜张如意才刚刚从自己面前走掉，如果他早知道唐柔身上的伤与张如意有关的话，一定会问问，张如意当初为什么要伤了唐柔？
可是现在，连姬无双公子也已经死了，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张如意这个老头了。
唐大继续讲下去：“虽然柔儿身上有伤，可是凭着她的身手，面对区区的雷小兔想要自保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她身上还有唐花，真的用出来的话，雷小兔也未必真的便是她的对手。”
唐花，唐老太太威震武林的独门暗器，整个蜀中唐门之中，她只传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唐柔。
叶枫不禁想起了曾经见到唐柔使出唐花之时的情景，那
在她手中绽放开的五彩斑斓，又闪烁着冷冷的金属光芒的花朵，真是好看。
唐大说道：“可是柔儿却死了，死在了雷小兔的天雷掌下。我查看过她的尸体，全身没有其他任何的明显伤痕，显示他根本就没有和对方动过手，搏斗过。”
“以雷小兔的武功，怎么可能会令柔儿连招架还手之力也没有，甚至于连身上带着的唐花也来不及使用，就死在了天雷掌之下？这难道不奇怪吗？”
叶枫也颔首问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唐大放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经过反复的查找，最后我终于在柔儿的身上找到了一处证据，在她的后背要穴之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小针孔！”
“针孔？”叶枫不由得一惊。
唐大微微点头道：“不错。我猜想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柔儿被忽然出现的雷小兔吸引了注意力，全神戒备的时候，却不料被身后的人忽然以极快的手法用金针刺中要穴，制住了她，因此她才会被雷小兔一掌击杀。”
“金针制穴？这不是你们唐门的独门手法吗？”叶枫有些疑惑了。
唐大点点头：“没错。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时柔儿正面对雷小兔，全神戒备，这时能够站在她身后的人，一定是她极为信任的人，是她认为的自己人。”
叶枫也点头道：“蜀中唐门的人！”
唐大又道：“其次，以柔儿的武功，能够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情况下就以金针刺穴制住她的，这么快的手法，认穴如此精准，下手的力道掌握得如此恰到好处，整个唐门之内，只怕也不会超过五个人。”
叶枫问道：“都是谁？”
唐大说道：“除了老太太和我之外，就只有如今的三大堂主了。”
蜀中唐门这几年与大雷门之间恶斗连连，原本的四大堂主，其中唐雨和唐离都死在了杭州之战中，另外的两名堂主后来也都有了伤残，于是唐老太太不得不从下面年轻一辈中挑选人才提拔上来补缺。
可是她选来选去，也只能选出三个人来，他们就是现今蜀中唐门的三大堂主，唐刚、唐猛、唐烈！
叶枫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凶手，应该就在这三个人之中？”
唐大点头道：“我想也是**不离十了。这个人和雷小兔相勾结，绝不是单单只为了害死柔儿，想必一定是他们之间的什么阴谋被柔儿察觉到了，因此才会杀人灭口。这个人一定也是隐藏在我蜀中唐门之中的奸细！”
叶枫点头同意，转念一想，忽而问道：“你这一次来找我，想必也是另有所求吧？”
唐大点头说道：“如今柔儿的尸首已经运回蜀中唐家堡，老太太更是传令三大堂主，连我在内，立即赶回唐家堡覆命，我想她应该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希望能够找出真凶。”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入蜀，以凭吊柔儿的名义去唐家堡，用你那聪明的头脑，帮我找出隐藏的那个奸细究竟是谁，为蜀中唐门铲除掉这个祸害！”
叶枫怔了怔：“你这是想要我也一同去唐家堡？”
第五十八章 入蜀的决定
唐家堡，蜀中唐门的总堂所在，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数百年来，除非是得到了唐家当家人的召唤，否则即便是唐家自己的子弟，很多人终生也不能踏上这里的土地。
外姓之人更是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被称为江湖上三大禁地之一。
唐大并非是唐家如今的当家人，唐家现今的当家人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老太婆，唐老太太。
可是他明知规矩，现在却主动邀请叶枫前去唐家堡，莫非他疯了不成？
唐大的双眼之中透着一种无比坚毅的光芒，他并没有疯：“这个隐藏在蜀中唐门之中的奸细就像是一个毒瘤，他敢对柔儿下毒手，一定是有恃无恐。如果蜀中唐门继续这样故步自封，因循守旧下去的话，迟早还会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日薄西山，坐以待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唐门现在已经到了应该改变的时候了，唐家堡的规矩也应该要变一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脸上放出了一种光芒，在叶枫看来，那是一种自信与对未来的希冀所交织而成的光芒，这就是信心。
在叶枫的眼里，眼前的唐大与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唐大也完全不同了，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值得信赖。
叶枫没有理由拒绝唐大，即便只是为了唐柔的死，为了他之情对唐柔那一段难舍的情愫，他也想要为她做一些事情。
或许利用自己的头脑，找出那个杀害唐柔的真凶，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可是在这一刻，叶枫却犹豫了。
他的心底涌现出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预感，一种危险即将来临的预感。
之前叶枫也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预感，每一次都很灵验，从来没有错过。
而且，这一次的预感有一些不同，之前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强烈过，强烈到他几乎可以毫不怀疑的断定，这一次的唐家堡之行，他一定将会面临今生之中最大的危险。
他并不怕危险，这几年之间的种种历险，让他见识过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面对过最为可怕的危险。为了唐大这样生死与共的好朋友，为了唐柔，他可以毫不迟疑的付出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他并非是只有一个人。
就在屋子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他的兄弟张胖子，还有他想要与之终老山泉之间的那个人，程姑娘。
就在昨日，他还和程姑娘说过，等到花家的事情了结之后，他们要去寻一处山清水秀，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从此过上简单快乐的日子。
这承诺就如同童话一般的美好，可惜童话却往往是最容易被打碎的。
如今，他一旦答应了唐大入蜀去唐家堡，不但将打碎这童话，而且他的兄弟和他的爱人，势必不会让他独自前去冒险的，这样一来，连同他们也会一同陷入这无尽的危险之中。
叶枫不能不考虑到他们。
所以他犹豫了，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唐
大，而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唐大好像也能明白他心中的顾虑，并没有强逼他，也没有说话。
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掩着的屋门，却忽然之间被推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张胖子，还有程姑娘。
程姑娘望着屋里的叶枫，语气无比的坚毅：“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们当然得去！慢说唐大先生之前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欠了他多少的人情，就是柔姐姐，之前我们也一起共同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面临过多少生死考验，她是我们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之一。”
叶枫点头。
是啊，从华山初见唐柔，她就是带领着黑甲卫前来从大雷门手中解救自己，再后来的听涛山庄、兰州城里，如果没有唐柔，他叶枫只怕也早就已经死了，怎么还会今天在这里犹犹豫豫的？
而唐大，更是这几年之中与他一起共同经历了多少生死，闯过了多少难关，早已经成为了他最可依靠，最可信赖的朋友了，他欠下唐大的情，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为了这两位好朋友，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程姑娘还在坚决的说道：“如今柔姐姐出了事，我们义不容辞的应该为她做些事。如果现在我们还害怕危险，而畏首畏尾的不敢去唐家堡，我们今后将如何面对我们自己，如何面对天下人？就算我们能够平安的苟活于世上，也绝不会心安的。”
站在她身后的张胖子不住的点着头，总结道：“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一道去蜀中，去唐家堡！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们这一次也要去闯一闯！”
叶枫抬头看看程姑娘，有一些吃惊。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程姑娘有过如此坚决，如此义正言辞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中，程姑娘一直是那种小鸟依人般温柔的形象，现在这样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还有张胖子，这个平时一副嘻嘻哈哈，不正经模样的死胖子，先前在诏狱之中受尽了酷刑，也没有出卖叶枫，至今叶枫看到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的时候，还是会莫名的觉得激动。
就算张胖子之前曾经有过一些瞒着叶枫的秘密，也曾经背叛过叶枫，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程姑娘和张胖子就是叶枫身后最有力的支持，最可靠的力量，就算他们面对的真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们也绝不会退缩分毫的。
原本叶枫所犹豫的倒也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在考虑如何能够劝服张胖子与程姑娘能留下来，不与自己同去冒险。
现在看起来，这已经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他们既然已经听到了之前他与唐大的对话，即便是说破大天去，他们也绝不会置身事外，任由自己一个人去冒险的。
他笑了，笑容之中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欣慰。
看见这样的场景，唐大似乎也有些激动了，他说道：“放心吧，就算唐家堡真的是龙潭虎穴，好歹
我还是唐家的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的安全的。再说了，若是当真没有几分把握，我又怎么会贸贸然的邀请叶公子入蜀去唐家堡呢？”
唐大说得不错，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蜀中唐门的当家人，不过说到底他毕竟是唐老太太唯一的亲孙子，是蜀中唐门将来的接班人，是唐家堡未来的主人。他说的话，怎么说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再说了，之前在兰州城中叶枫也曾经见到过唐老太太本人，她虽然如同江湖传言的一般威严，可怕，却也并不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太过为难这些为了凭吊她最疼爱的孙女唐柔而不惜千里迢迢赶来的好朋友吧？
叶枫抬起头，仰首望天，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那些曾经在自己身边，如今却已经消失不见的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一个个好朋友。
唐玉、唐仇、铁无情、常无义、黑鬼赫连铁、兰州知府周子然、恩西活佛小桑吉，还有结义的兄长，大哥夏瑄，二哥解祯亮，等等，等等。
他们有的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无法见面，不知音讯，有的却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的一张张面容在叶枫的面前闪过，音容笑貌是那样的鲜活，每一个都让叶枫感觉身体里，血液中，平添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叶枫忽然转头对唐大说道：“不过在入蜀去唐家堡之前，我还想要去见一个人，还烦请唐大先生安排一下。”
唐大一怔，问道：“是谁？”
……
他们在屋里交谈着，屋外的院子里，老姜叔姜慕白依旧怀抱着那个长形的布包裹，懒洋洋的靠在墙角，斜着眼冷冷的望着屋里的众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以他的内功修为，这么短的距离，自然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屋里人的每一句言语。
他感觉到有些奇怪，有些无法理解。
唐家堡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真正的龙潭虎穴还要可怕的地方。
屋里的这些年轻人不但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要去这样的地方，而且怎么还都是一副热情高涨，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们真的知道他们一旦去了，将要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面临如何的危险吗？
姜慕白昂首望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知者无畏，当真一点儿也不错。别看这些孩子们现在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真的要是去了，只怕少不得又得要麻烦他这个老头子受累了。
他摇了摇头，他也不想卷入这些麻烦事里，可惜，毕竟他并不是一个跳出红尘外的闲云野鹤一般的出家人，他也有着七情六欲，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想象今后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姜慕白只觉得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心事重重的他自然没有发觉，此刻在院子一角的圆门处，此间的主人，花家的花老爷子正隐身在后面，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紧紧盯着他。
这双眼睛之中，正闪动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第五十九章 小镇酒家
老姜叔赶着马车走进了一座小镇。
这里是靠近秦岭的一座偏僻的小镇，镇子很小，属于很小很小的那一种，人不多，今天恰逢赶集日，周围的一些村子的居民都来了，很热闹。
唔，好吧，也许只是在泥泞的道路边，多了十几个沿街摆设的地摊，仅此而已，不过已经算很热闹了。
马车有些颠簸，叶枫坐在车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唐大已经离开了。
他接到唐老太太的传令，要赶回蜀中唐家堡去，可没有时间在路上耽搁，老实说，他这一次接到命令之后还特地赶去泉州花家，已经算是违背了老太太的命令了。
老太太的原话是，接到传令之后，马上赶回，是马上。
所以，唐大没有时间再陪同叶枫他们来到这鸟都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来，只能先行出发了。
不过为了叶枫他们的安全考虑，他让老姜叔留了下来。
有老姜叔在，叶枫他们这一路上的安全应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从泉州一路颠簸来到秦岭山区，这一路的奔波很辛苦，叶枫一路上都很少说话，恐怕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在入蜀之前来见一见这个人。
也许见到了这个人，大家就会明白，也许不会，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这么一个心愿，要劳烦老姜叔、张胖子，还有程姑娘他们一道来受这样的奔波劳累，叶枫从心里感觉到对于他们有些抱歉。
可是，他一定想要这么做，在入蜀之前他一定要见这个人一面，他心底那种很不好的感觉，那种对于危险即将来临的预感很强烈，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很难说，所以他心中见这个人的愿望也越发的强烈起来，所以，他来了。
这一路上，车里的程念真有些反常，平时她哼文静的，很少话，可是这一路上，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胖子在聊天。
谈天，谈地，谈沿途的风景，谈风土人情，谈人文历史，从沿海的泉州一路谈到了深入山区的这里，反正张胖子那硕大的肚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经史子集，永远不愁找不到话说。
或许，她是看出了叶枫的心里，对于这一次的入蜀前往唐家堡，充满了忧虑和担心，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她才这样没话找话的吧。
这一路上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东西，叶枫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有一次程姑娘问到张胖子，等到唐家堡的事情结束之后，她与叶枫找个美丽的地方隐居的时候，张胖子是否愿意一起来的时候，他却坚决的摇头了。
程姑娘很诧异：“你舍得离开你的好兄弟？你到时候准备去哪里？”
张胖子望着马车外的天空，似乎看到了一个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的倩影，双眼充满了向往，说道：“我，我想去云南。”
程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叶枫知道。
因为在那里，有一个姑娘，一个叫做蝶舞的姑娘，在等着张胖子。
那是他心中的梦，一个美丽的梦。
想到这些，叶枫的心里更加的觉得不安。
张胖子和蝶舞姑娘之约，还有他对程姑娘的承诺，这一切都只有留到入蜀前往唐家堡之后的将来了。
可是这一次的入蜀他们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会有怎样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他们还能有未来吗？
对于这些问题，叶枫的心里没有一
点底，因此他的心里才会越发的感到不安，感到紧张。
马车晃荡了几下，忽然停住了，外面传来了老姜叔的声音：“这可是这附近唯一的酒家了，我们在这里吃一口热乎的吧，再往前就只能啃干粮了。”
哦，对了，还有老姜叔，这一路上他的话也很少，程姑娘他们曾经几次想要找他聊天都被他有意避开了。看上去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也有些紧张，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莫非，他也和叶枫一样，对于这一次的入蜀之行，有着什么不好的预感？
下了马车，张胖子对于眼前的景象不禁大失所望。
这哪里是什么酒家？
眼前只有泥路边上一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子，临街的灶台上面热气腾腾的蒸着几屉蒸笼，大约是些馒头肉包之类的，屋里有几张陈旧的桌椅，门口挂着一面污秽而破烂的酒旗，仅此而已。
这算是什么酒家？在繁华一些的城镇，这里连做为一间茶寮都觉得太过于寒酸了点。
毕竟是山区，偏僻地方，就将一下了，张胖子想。
好歹这里还能吃口热乎的，总比只能啃干粮要来的强一些吧。
酒家的老板是个瘦瘦的小个子，大约这里很少有远客光临，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感觉这瘦老板的双眼都在放着光，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无比热情的招呼着。
老姜叔也不多话，径直走到屋里坐下，吩咐道：“十二个热馒头，五斤熟牛肉，快点。”
接着他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大酒葫芦，递给了瘦老板：“灌满。”
这里真的有酒卖？
张胖子这才注意到了屋子一角几个黑漆漆的陈旧的布满了灰尘的大缸。要不是亲眼看到瘦老板打开坛子从里面舀出酒来，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几口盛满了酱油或者醋的坛子，谁能想到里面竟然还有酒？
这样的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酒？估计也不过是略有些酒味，聊胜于无罢了。
对于老姜叔一下子叫了那么多吃的，程姑娘有些惊异，十二个馒头五斤牛肉，他们能吃完吗？
不过看看身边的张胖子，她也就释然了，有张胖子这样食肠宽大的人在，只怕这点东西还真不够吃的。
张胖子看着瘦老板利索的端上桌来的那些都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还带着一些灰色的热气腾腾的馒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好歹也叫酒家是吧？不是怎么也应该有些鸡鸭鱼肉什么的吗？就算不指望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来，也不致于就只有这么几个破馒头就把他们打发了吧？
自从进入山区，张胖子可是好些日子没吃过大鱼大肉的了。
老姜叔看都没看愁眉苦脸的张胖子一眼，拿起了一个热馒头，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把馒头从中间剖开，夹起几片熟牛肉塞进去，然后大口大口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看他吃得挺香的，张胖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个馒头这么摆弄着试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像味道还不错。
他不明白。人在饥饿的时候，无论吃什么都会觉得可口的，因为你的饥饿导致你的大脑首先接纳了它，所以不管吃什么，你的大脑都会指示你的味觉做出良好的反应，自然也就觉得可口了。
如果他这一路要是一直大鱼大肉的这么过来的，现在面对着这样的馒头，只怕是连一口也吃不下去的。
叶枫对于
吃的倒是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一面啃着手里的馒头，一面对老姜叔问道：“现在已经算是入了秦岭了，这里应该是蜀中唐门的地盘了吧？”
老姜叔摇摇头：“这里算是什么秦岭？还早着呢！真正进了秦岭，那里的山丘连绵，峰峦叠嶂，那个道路之险，才真正叫做……”
张胖子这时接口道：“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老姜叔没理他，接着又说道：“而且，这里也不是蜀中唐门的地盘。这里这么偏僻，这么贫穷，这样的地方谁能看得上眼？谁会强占这样的地盘？”
见他们说着话，那个瘦老板很知趣的自觉的就走到了后院之中去了。
片刻之后，后院之中传来了两声咳嗽，接着是碗碟打碎的声响，紧跟着是瘦老板的咒骂之声：“你这个痨病鬼！一副短命相！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来干什么！”
通往后院的门户敞开着，透过这门望过去，一个男子正蹲在地上忙乱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时不时的轻轻咳嗽几声。
瘦老板叉着腰站在一旁，嘴里还在不依不饶的数落着：“这个月你已经打碎了多少东西了？你这个败家玩意！你这一个月的工钱全赔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当初要不是你那老婆嘴巴甜，来求我，再就是我看你一身是病的可怜，让你在这里帮个手，现在你指不定都已经饿死了。一天到晚的咳咳咳，我这里的一点点财气都被你给咳跑了，真是倒霉催的！你说你那个老婆那么水灵，怎么就会跟着你了？也不知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提到了他老婆，蹲着的男子肩头似乎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是很快又被几声咳嗽给打断了，依旧默默无语的低头收拾着地上的残渣。
叶枫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很快叶枫他们就吃完了饭，老姜叔又吩咐瘦老板打包了几十个馒头和不少牛肉，丢下了一锭碎银子。
大约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大宗的主顾了，瘦老板的脸都要笑烂了，一路把叶枫他们一行人送上了马车，看着他们离去。
或许今天生意不错，心情挺好，瘦老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招呼那个痨病鬼伙计早早的来上了门板，打烊回家去了。
这个痨病鬼伙计也慢悠悠的一步步向着镇子外自己的家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远远的，叶枫和张胖子正在悄悄的尾随着他。
张胖子看着眼前这个连走路都有些步履蹒跚，一路之上咳嗽个不停的背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会搞错了吧？真的会是他吗？”
叶枫没有说话，他也有些不能确定。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这个人和他印象之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镇外一间孤独的茅草房就是这个痨病鬼的家。
丛刻夜色已临，屋子里亮起了灯光。
望着那温暖的灯光，痨病鬼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轻轻的咳嗽声中大步走了进去。
在他进门的一刹那，身后的叶枫和张胖子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了他的脸。
他们看见了一张年轻瘦削的脸，而这张脸上，有一双奇异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特别，瞳孔像是一条缝，看上去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睛，倒像是一条蛇，一条毒蛇！
第六十章 请你喝酒
隐身在暗处的张胖子看清了他的脸，情不自禁的一哆嗦，难以置信的皱着眉头：“怎么会？怎么会真的是他？”
一旁的叶枫摇摇头，在心里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怎么会真的是他？”
眼前这个无比落魄，看起来如同痨病鬼一般身体的人，竟然会是他，毒蛇！
毒蛇是谁？
他是曾经令人闻名丧胆的“冷血十三杀”之一。
“冷血十三杀”，代表着江湖上十三个江湖上最为出色，也是最昂贵的杀手。他们一个个全都武功高强，辣手无情，成为了他们的目标，无异于便如同在阴曹地府的生死簿上有了名号一般。
可惜，到如今十三杀之中大半都已经凋落了，剩下的已经没有几个了，而毒蛇，无疑却是其中武功最高，也最为出色的一个。
连威震江湖的剑圣，还有狡诈阴险的鬼见愁，全都丧生在他的手里，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么一个落魄如斯的潦倒模样？
这实在是令人太难以置信了。
叶枫和张胖子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毒蛇已经走进了屋里。
大约是为了省钱，屋里的烛火并不很明亮，在有些昏暗的灯火下面，屋里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低着头正在缝补衣裳，大概便是那酒家的瘦老板口中所说的，毒蛇的老婆了。
很难想象，像毒蛇这么一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杀手，竟然会成了家，还有了这么一个漂亮的老婆。
毒蛇走进屋里，脸上堆起了笑容，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女人低着头继续缝补着，没搭理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的话。
毒蛇转头走向了厨房，灶台上放着一口锅，揭开了锅盖，里面一个碗里盛着两个熟土豆。
毒蛇伸手一摸，愣了一下，凉的。
他没说话，端起碗来，一面啃了一口，一面回头双眼在屋里寻找着什么，问道：“有热水吗？”
女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一副娇滴滴的声音：“哎哟，真对不起，家里没热水了，我这个妻子的真是不称职，要连累老爷啃冷土豆，真是该死！”
毒蛇缩了缩头，没敢吱声。
那女人的声音一瞬间就变了，变得尖厉起来：“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老爷了？还以为什么事情都有下人给伺候着，给准备好了？想喝热水，你不会自己烧去？想要过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服日子也行，拿银子来啊！花钱请上几个丫鬟，保管把什么事情都给你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不用您老人家操心。”
“可是银子呢？钱呢？要不是姑奶奶我嘴甜，求着人家酒铺的老板，让你能在酒铺里打个杂，只怕你连现在这个活计也没有。就这样，回到家你还要颐指气使的要这要那的，你是觉得我没做好是吗？”
毒蛇轻轻咳嗽了几下，不敢应声，低着头捧着碗走出屋门，蹲在门前的墙根下面慢慢的啃着手里冰冷的土豆。
暗处的张胖子有些忍不住了，好歹毒蛇也曾经和他们同生共死的并肩战斗过，是他们的朋友。
可是他身形刚一动，一旁的叶枫就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私事，外人又怎么好插手？
屋里那女人的声音依然在不依不饶的响着：“每次一说你，你就躲出去，这么躲啊躲的有什么用？还有，就你每个月挣回来的那几个铜板，能干什么？这家里的柴米油盐什么的，还不得靠着我去求爹爹告奶奶的，才能求得被人可怜，求得一些针线活计回来，贴补一下家用。”
“要不然，我们这家徒四壁的，就快连这冷土豆也要吃不上了。你说说，你对这个家付出了些什么，承担了什么责任？还好意思一回来就张口要这要那的，你也好意思张得开口？你这样的身体，连种田都不行，真正是个窝囊废！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就会跟了你了？”
女人絮絮叨叨的话一直不断，毒蛇就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无动于衷的低着头继续啃着手里冰冷的土豆。
突然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身影，他拿着土豆的手腕被人一把紧紧地攥住，一抬头，看见的是叶枫和张胖子的两张笑脸。
张胖子手里拿着水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来，我这里有水。”
叶枫转头一瞪他：“现在哪里是喝水的时候？”
他又看着毒蛇的双眼，笑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毒蛇笑了，可是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了泪光，他放下了手里的碗，站起身来，跟在叶枫和张胖子的身后，慢慢的走了。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屋里的女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来到了门前，她看了看放在墙角的碗和土豆，又看了看屋外那黑漆漆的夜色，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
这样的小镇，哪里还会有别的喝酒的去处？
于是，毒蛇打工的那一间简陋的小酒铺里，又重新亮起了灯光。
他和叶枫、张胖子围坐在一起，桌上连下酒菜也没有，只有一大坛子酒和三个大碗。
三个人一仰脖子先干了一大碗。
这一碗酒下肚，张胖子才知道之前自己的感觉真是一点也不错。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酒铺，能有什么好酒？
这里的酒，又苦又烈，喝下去只感觉一股子火辣辣的热流一直从嗓子眼烧到胸口，把他几乎要呛出眼泪来。
强忍着心头的这一股子难受，张胖子仔细的看了看毒蛇，一年没见，他的容貌和以前没有什么改变，可是看上去要憔悴得多了。
尤其明显的，是他坐在那里，从前他身上的那一股逼人的气势，眼里的那一种光芒，已经全然不见了。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模样？”
毒蛇没说话，只是抱起酒坛子又倒上了满满的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由于这烈酒的烧灼，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待到咳嗽平复了之后，他才黯然一笑，说道：“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让你们觉得很惊讶是吧？”
叶枫和张胖子齐齐默然的点了点头。
毒蛇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不光是你们，连我自己其实也觉得很惊讶，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自从一年之前，我们一起揭破了朱大善人，哦，是鬼见愁的阴谋之后，我就发觉我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原本在去那里之前，我已经中了剑
圣的一剑，身负重伤，而后又被鬼见愁下了剧毒。虽然侥幸有叶公子用他的血化解了毒性，保住了性命，不过到底当时身子太过虚弱，那剧毒又非同小可，对我的身体还是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从那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直这样咳嗽不止，内息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武功大打折扣，再也没有了从前那样的身手，甚至于还不及寻常人的体力了。”
叶枫点点头，这些年他一直被自己体内的金蟾之毒所困扰，所谓久病成良医，到如今，他多少也略通一些医理，知道毒蛇所说的乃是实话。
毒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自然也就再也做不了杀手了。更何况，鬼见愁死后，官府遣散了他所收养的那些孤儿们。我之前之所以当杀手，其实原本就是为了他们，如今既然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就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干这样的营生了。”
“可是之前我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其中很多还是武林中的世家子弟，江湖中的名门之后，这些人的亲属们还在满天下的找寻我，想要为他们报仇。他们自然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于是为了躲避他们，我开始浪迹天涯，一直到来到了这里。”
“这里本来就在深山之中，十分偏僻，人口稀少又没什么外来的人，倒是个隐居躲藏的好地方。所以，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直到了今天，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们。”
听了毒蛇的话，张胖子一皱眉头，问道：“你的那个……老婆，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用了“老婆”这个词，他实在难以想象，两个情投意合，决定厮守终生的夫妻，竟然会像刚才那样，说出那样刻薄恶毒的咒骂话语来。
毒蛇笑了笑，说道：“她可真的是我老婆，这是一点也不假的。其实她的出身也不好，从小家里父母双亡，欠了人家钱财很小就被卖入青楼为奴，受尽了苦楚。到了她二八年华的时候，青楼的老鸨要逼她接客，她宁死不从，逃了出来。”
“当初遇见她的时候，她被青楼的恶奴们追赶，正准备投河自尽，是我见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出手把她救了下来。之后我给她安排了住处，倒也没有多想。可是这一次我重伤之后，实在是没有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不得已才去找了她。”
“她感激我当初相救之恩，悉心照料，若不是她，我身上的伤也没有这么快便能痊愈。后来她知道我决定洗手不干，找地方隐居，更是愿意以身相许，跟随我同甘共苦，来到了这么个破地方，吃苦受罪。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就是嘴巴厉害了一点，不过说起来，她自小在青楼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若是嘴巴不厉害一点，也只怕捱不到长大了。”
听了这话，张胖子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被称为能“同甘共苦”的“好女人”，刚才能够说出那样的刻薄的话语来，那些话里分明就是满满的嫌弃，哪里有一丝一毫同甘共苦的意思？
毒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笑了笑说道：“相信我，今后你成了家就会明白，天下间的女人其实全都一样，刀子嘴豆腐心，全都是这样的。”
张胖子想起了自己心中的蝶舞姑娘，那温柔可人的模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都一样？打死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