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安景翌看着面前并排放着的两本手札,手不由得的攥紧。他先前便觉得那手札不对,恰好说到子母蛊的地方,便突然断了,就像是被人给硬生生掐断了一截似的。
这会儿得到珍馐楼的那本手札,更加落实了他的猜测。手札果然还有一部分,上面详细的记载了子母蛊的用途,以及一个神秘的种族,蛊族的渊源及其来历。
蛊族,男女皆可受孕。安景翌紧攥着的手越发使力,指尖生生的嵌进血肉里。他脑子嗡嗡的响着,眼前只觉黑暗一片。可是先前一直不明白的东西,却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可是他心里越清楚,整个人便越发像是坠入冰窖似的遍体生寒,仿佛回到了那晚冰冷黑沉的湖底。
“景翌!”耳边响起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不断的在唤着他。
安景翌一脸的茫然,寻声看过去,只见萧淮宁握着他的手,眉心紧紧的拢着,一脸的紧张着急。
萧淮宁心里从未有过的挫败,他早先便看出安景翌这段时间不对劲,总是郁郁寡欢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安景翌不愿说,他也不能硬逼他开口。
眼见他脸色越发的差,所以今日才会想着带他出去散下心。可是没想到在酒楼得到那本手札后,安景翌就更加不对了。
出了酒楼那茬子之后,安景翌借口不舒服,他们便直接回了知州府。可是回来之后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捧着那两本手札发呆,脸色也是一阵一阵的发白。这会儿一个不慎,居然把自个儿的手生生掐出血来。
萧淮宁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也就是遇上了安景翌的事,由是心里在乎着的,有时候才会难免钻进牛角眼里犯糊涂。可是这会儿安景翌都这样了,他再糊涂也能猜出点来,安景翌的异常与那两本手札肯定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萧淮宁皱着眉,就想拿过那两本手札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得安景翌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他刚把手伸过去,安景翌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一脸的骇然的直往后退,手里抓着那两本手札生怕萧淮宁会抢走似的。
萧淮宁拢起的眉心皱得更紧,可是见安景翌这个样子,就像只惊弓之鸟似的,他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心疼,也不想再刺激他。只得无奈的站了起来,放弃了要拿手札过来看个究竟的想法。
可是他刚迈开步子,却发现自个儿的衣摆被抓住了。低下头一看,安景翌一手紧紧护住那两本手札,一手却固执的抓住他的衣摆。他的头低着,萧淮宁从上方看下去,只能看到黑色发旋的头顶。
安景翌这会儿拉住萧淮宁的衣摆,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看萧淮宁起身,便觉得他大概是生他的气了。他不能说,可他也不想让他走。
萧淮宁见他这个样子,只能叹口气,手安抚似的揉了下他头顶的黑发,“我去拿白玉止血散来给你的手上点药。”他的右手被他的指甲扎破,这会儿血肉模糊的,很是吓人。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看得出,安景翌这会儿非常的不对劲,对他说话时不自觉的就放缓了语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生怕会吓着他一样。
确定了萧淮宁不会离开,安景翌紧握住他衣摆的手才缓缓的松开。
那白玉止血散这间屋子的柜子里就有,还是早先安景翌给备下的。萧淮宁三天两头的外出,又是带兵打仗的人,受伤是难免的事。安景翌以防万一,便备了这些在屋里,没想到这会儿倒是他自个儿先用上了。
萧淮宁很快就找着了白玉止血散的瓶子,拿了回到了安景翌旁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在被他指尖扎破的的地方细心的的撒上药粉。
安景翌看着萧淮宁专注的侧脸,他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手,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可如今萧淮宁对他越好,他心里下沉的却越快,因为那意味着他可能会摔得更疼。
想到这里,安景翌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给狠狠捏住了一样,一阵一阵的抽痛。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重来,难道重来一次就是让他知道更为残酷的真相。让他以为得到了,然后再失去。
他忍不住抓住了萧淮宁正给他上药的手,紧紧的握住,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都显出青筋来。
萧淮宁的手被他抓得生痛,可他只是稍蹙了眉的盯着安景翌,却没有挣脱。他另一手安抚似的轻拍着安景翌的手背,缓慢而坚定道,“景翌,到底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都有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到底是何事让你这么害怕?”
没错,就是害怕。安景翌握着他的手颤抖个不停,眉眼间的惊惧惶恐,这些都告诉萧淮宁,安景翌在害怕。
安景翌面对他的提问,却一个劲儿的摇头,咬紧了牙关,并没有打算告诉他。
不能告诉他,若是萧淮宁知道了,他只会提前坠入地狱。连血亲的亲人都会因着这个,而对他弃如敝履,又怎么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他。
萧淮宁不会接受那样的他,他不可能会接受的。安景翌眼睛凸出来,充血似的胀得通红。他耳边回荡着那晚月姨娘的话,月姨娘说他和他的娘亲都是怪物。
那时安景翌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会儿,却明白了过来。
他恍惚中仿佛看到,萧淮宁一脸厌恶鄙夷的看着他,稍薄的嘴唇微启,轻轻的吐出怪物两个字。
“不……我不是怪物。”安景翌不住的摇头,他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月姨娘描绘的精细的脸出现在面前,嘴唇涂得鲜红,仿佛要把他给吞噬似的不停的重复,“你就是怪物,你和你那该死的娘都是怪物,都是怪物,都是怪物。”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怪物。”安景翌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去听那声音。
突然,萧淮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月姨娘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他穿着那日攻城时那身白色的盔甲,腰间别着他父王留下的赤炎宝剑,整个人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英武不凡。萧淮宁看着他,眼神温柔而专注。
安景翌苍白的脸上满是惊喜,他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甚至带着点委屈,“淮宁,我,我不是怪物。”他眨了下眼睛,眼光舍不得从萧淮宁的身上移开,他来救他了。
可是突然间,他的肚子像是吹气似的,不断的涨大,就像是要顶破他的肚皮似的。安景翌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茫然。月姨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刺耳而尖利的高亢女声,“你是怪物……你是怪物……。”
安景翌像是被洗脑了似的,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萧淮宁,喃喃的念着,“我……我是……怪物。”
刚才还温柔笑着萧淮宁,一脸厌弃的看着他,“没错,你就是个怪物。”萧淮宁瞟眼他,拔出腰间别着的赤炎剑,狠狠的劈向他高耸的肚子。
“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景翌,景翌。”萧淮宁一把抱住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断摇头嘶吼着的安景翌,把他拥进怀里,不断的轻拍着他的肩背。
过了好半会儿,怀里的身体总算平静了下来,不再乱动挣扎。
安景翌脸色苍白如纸,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整个人却显得瘦了一圈。萧淮宁比起他来,也好不了多少,双眼下方浓重的青影,下颚青色的胡渣冒着,整个人显得颓败万分。
昨晚安景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癫狂似的不断的对着虚无的空中挣动着双手,然后突然吼了句,“我不是怪物。”整个人就软倒在了下去。
幸好萧淮宁动作快,接住了倒下去的安景翌。可是即使是这样,萧淮宁却也没有好受多少。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萧淮宁连忙让屋外的三心二两宣了军医过来。毕竟是在南陲,苏天应的地盘,其他的人萧淮宁并信不过。可是军医是他从盛京带过来的,跟着萧淮宁许多年了,倒是信得过的。
那军医把了脉,却也没把出什么来,只是的道,“脉相圆滑,应是滑脉,恐是近来燥热积食照成的。”
萧淮宁却当场就扫了桌子上的茶盏,“他近来吃的甚少,怎么可能会积食?”茶壶杯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碎裂的瓷块滚到军医的脚边,转了一圈方才倒了下去。
军医出了一头的冷汗,腿忍不住的打哆嗦,“王爷,小人不才,安……安先生的确是滑脉。”他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的,一股脑儿的解释道,“滑脉,见之于妇人则为孕脉,亦可见于青壮年,则可能为痰饮、食滞、实热等症。”
萧淮宁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自个儿这是着急迁怒,只得让人退了下去。他心里清楚,安景翌之所以会昏倒,恐怕还是和他的心事有关。
安景翌静静的昏睡在床上,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张脸弱得颧骨都凸了出来。
三心端了热水进来,轻轻的走到床边,哽着声音道,“王爷,让我给先生擦□子,换身亵衣,这样他也能睡得舒服点。”他眼睛通红,想来就是哭过的。
萧淮宁眼睛盯着床上的安景翌,“你先出去,我来给他擦。”
三心吞吐了一下,在二两的示意下,到底没说什么,只把热水盆放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二两把准备的亵衣放到床边,“王爷,这是先生的亵衣。”他说完,便拉了一步三回头的三心出去了。
听到身后门关上的声音,萧淮宁才站了起来,绞了热水帕子给安景翌擦身。
解开他衣服的带子脱了下来,生怕把他惊醒似的,轻轻的擦了起来。毕竟不是沐浴,又怕惊吓了安景翌,也只简略给他擦了手脚与脖颈几个地方。
可是给他穿亵衣的时候,手不经意的抚个他小腹,萧淮宁拿着帕子的手却生生的停了下来。眼睛不可思议的看过去,安景翌的腹部微微的拢起,此时他的身上j□j,那处便更加明显起来。
床上的安景翌睡得并不安稳,嘴里一直喃喃的念着胡话,像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靥。他突然不停的挣动了起来,嘴里念着“怪物”之类的字眼。
不知怎么的,先前军医的诊断就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没错,安先生确是滑脉”,“滑脉,见之于妇人则为孕脉”。
为孕脉,孕脉。萧淮宁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萧淮宁微凸的小腹,只觉手心出了一层细微的汗。
萧淮宁一直是清醒而精明的,也只有始终保持那个样子,他才能护得自个儿与幼弟在这危机四伏的朝廷中得以周全。
可是此时,他只觉得自个儿双眼发黑,脑子沉沉的混沌一片。突然他双眼凸睁,胡乱的扔了手里的帕子,三两下给安景翌穿好亵衣盖上被子。然后便惊慌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转了半圈,总算在屋中间的小圆桌底下找到了。
萧淮宁弯□,哆嗦着手拾起落在桌下,这会儿正静静躺子那里的两本手札。
安景翌死死的护住这两本手札,生怕会被他抢了似的。可是在他昏倒的时候,这两本东西却从他手上掉了下来。
萧淮宁眼睛暗沉,安景翌为什么那么怕他看到这手札上的内容?深吸了一口气,他坐到桌边,一页页的翻看起来,逐字逐句的,不敢有一个字遗漏。
天际现出鱼肚白色,萧淮宁看完最后一页,缓缓的盖上手里的手札。坐了一夜的他双眼通红,眼神复杂的看向床上沉睡的安景翌。他总算明白,他在怕什么了。
这会儿抱住怀里哆嗦个不停的安景翌,萧淮宁通红的眼睛越发暗沉,他的手缓缓的下滑,放到安景翌的小腹上,轻轻的道,“景翌,我知道了……”
安景翌浑身一震,一脸的骇然惶恐,他嘴唇哆嗦着盯着面前的萧淮宁。脑子一阵一阵的发黑,只觉得萧淮宁下一句话,就会让他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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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翌的浑身僵硬,抱着他的萧淮宁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收紧了力道抱住怀里安景翌僵硬的身体,想到他会变成这样的原因,萧淮宁心里越发沉痛。
他看着安景翌双眼间的惊惧惶恐,只觉得喉头像是堵了块棉花似的难受。安景翌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都在颤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他一个人担惊受怕了多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萧淮宁越发恨起自个儿来。这明明就不是安景翌的错,他却让他一人承担了这么久,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不能让安景翌足够的相信他。
萧淮宁深吸口气,调整了自个儿的心绪,现在他不能乱,若是他再乱了,那景翌要怎么办?
他脸上露出个笑,放在安景翌小腹上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景翌,这是我们的孩子呢。”
虽是为了安抚安景翌,可是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狠狠地震了下。掌下的感觉十分温暖,甚至有一种那微凸的地方轻轻的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似的错觉。
安景翌双瞳蓦地睁大,直直的瞪着萧淮宁,脸上方才的惶恐失措尚未来得及褪下,只能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产生了幻听。
“想什么呢?”萧淮宁曲指弹下他的额头,就像往常很多次一样,显得亲昵而温存。
安景翌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手捂住自个儿被弹的额头,双眼茫然的近乎放空。刚才他还几乎陷入地狱,可是转瞬间,萧淮宁却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他的心结。
这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惶恐不安的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可是面前萧淮宁温柔的笑脸,还有他放在小腹上抚摸的手,这一切都感觉真实得很。
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艰难的开口,“你说孩子?”他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跑了眼前的美梦。
萧淮宁看向,却突然眉头蹙了一下。
安景翌心里猛的一沉,果然是他的妄想吗?
却见萧淮宁笑着开口,“我感觉他踢了我一下,他肯定知道我是他父王。”
“你……你不觉得奇怪?”
萧淮宁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在那微凸起得地方抚摸着,生怕惊吓到了里面的小家伙似的。
安景翌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也跳到了嗓子口,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自个儿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那是他和萧淮宁的孩子,流着他们两个人共同的血脉。
萧淮宁的手总算从安景翌的小腹上移开,他拥住安景翌,“景翌,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两人的孩子,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又何必去在意那么多?”
这一句话出口,不仅是抚慰安景翌,就连萧淮宁自个儿高悬的心,也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万事自有定论,这一世他与安景翌能相知相守。那么为何又不能把这个孩子,当作冥冥之中上天给他们的赏赐。
“我们……的孩子?”安景翌呆呆的看着萧淮宁。
“对啊,这是我们的孩子呢。”萧淮宁握着他的手放到下方的凸起处,两人的手交叠放在上面,静静的感受那里微不可察的脉动。
萧淮宁侧头看他,脸上的笑从未有过的满足“你感受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在动呢。”
还不到四个月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动?
可是这一刻,安景翌惶恐不安了这么久的心,却突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是啊,他在动呢。”
萧淮宁拥着他,心里暖得化成了一片,安景翌此时露出的笑容,对他来说就像是雨后初霁的彩虹一样弥足珍贵。天知道他有多怕,害怕安景翌会想不开,然后就此消逝在他的生命中。
就像,曾经的那样。让他一个人,就此渡过孤寂的一生。
感觉到萧淮宁拥着自己的手轻微的颤抖,安景翌才知道,原来在他不安惶恐的时候,萧淮宁也一样的在害怕。他害怕的是面对自己的身世,而萧淮宁之所以会怕,恐怕也是担心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安景翌从未有过的确信,萧淮宁永远不会舍弃他。
过了这会儿,窗外原本灰白的天色已经透亮,一丝阳光照射进来,今日想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响,三心的声音传来,“王爷,主子醒了吗?”
萧淮宁看眼尚且坐在床上的安景翌,给他理了下被子,“三心和二两昨日恐怕也担心了一夜,三心眼睛都哭红了,那个小家伙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
“三心从小就是跟着我长大的,我们都当对方是亲人。”安景翌顺势斜靠萧淮宁准备的垫子上,也许是心结解除了的关系,脸色居然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三心端着早膳进来,恰好听到安景翌这句话,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主子,你没事了。”
知道三心肯定是被他的突然昏倒给吓着了,安景翌笑着看他,故意取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跟个孩子一样,你可要跟二两好生学学。”
二两同三心一起进来的,他放下自个儿端的热水盆子,又接了三心端的早膳放在桌上,转头刚好听到安景翌这句夸奖,便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先生,你可好了。”
三心鼻尖眼眶还是红的,却仍然不忘侧脸恨恨的瞪二两一眼,就知道抢他的风头!
二两莫名其妙的扫了眼自个儿身上,不知道三心这是在瞪什么。不过他向来大度,心里又简单没那些弯弯绕绕,估计挠破脑袋都想不到三心这是在嫉妒他抢了主子的注意。
安景翌好笑的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眉头不仅蹙了起来。
突然他感觉到萧淮宁捏了下一直握着的他的手,安景翌看过去,萧淮宁对他摇了摇头。
安景翌放下心来,三心和二两这里,就交给萧淮宁去解决吧。这两人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想瞒过是不可能的,早晚得让他们知道才行。也得提前嘱咐好了以免他们说漏嘴,那样恐怕会有大麻烦。
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在都是不宜透漏的。
可是这事毕竟尴尬,在这之前,就连安景翌自己都惧于承认这个事实。现在要让他来给三心和二两提这件事,那就更不可能。活了两世,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会以男子之身受孕。
这对于从未听过蛊族的寻常人来说,太过超出认知范围。若不是萧淮宁的镇定和包容,恐怕他现在还在自我厌弃中。
安景翌眼睫垂下去,即使现在,他也总有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不仅是对怀着孩子未知的惶恐,还有对自己身世的不确定。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这会儿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了。
或许正是由于他的来路不明,侯府的人,包括他的父亲和祖母,才会那样的对他。
他的一举一动萧淮宁都密切关注,他脸上稍有变化,萧淮宁立马便能察觉。见他突然低落下来,萧淮宁便知道他肯定又是想到了什么。
给安景翌掖了下被子,萧淮宁对三心和二两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看景翌也累了,待会儿等他吃了早膳,让他再歇会儿。”
三心跟了安景翌许多年,当然也能感觉到安景翌的变化,他以为安景翌这是累了,便也不再打扰。收拾了一下屋里的东西,便和二两一起出去了。
等三心和二两出去之后,萧淮宁才从床沿边坐着的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并没打算直接问安景翌怎么回事,安景翌会这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心里的不安。
那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改变的,他会慢慢的来,做给安景翌看。总有一日,他会让安景翌在他萧淮宁身边时,再也不会因为惧怕什么人或事而惶恐不安。
“我端水来给你洗漱一下,然后再用早膳。”萧淮宁笑着对安景翌道。
安景翌笑着对他点头,不动声色的敛下自个儿心里的担忧。萧淮宁的事情本来就多,如今还要顾着他,他不想再多加他的烦恼了。
萧淮宁又给他提了下滑下来的被子,方才转身去端木架上二两放的热水。他神色十分自然,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安景翌的心事。
洗漱的都东西二两和三心都是准备好了,萧淮宁也贯会侍候安景翌了,没一会儿就帮着他洗漱好了。
可能是考虑到安景翌才昏迷醒了,又得了大夫的吩咐早上吃清淡点的缘故。早膳是煨在瓦罐里的香菇粥,解开盖子便是一阵香味扑鼻,粥面上还均匀的扫着些翠绿的葱花,热气缭绕间显得很是诱人。
萧淮宁用勺子盛了一碗出来,方才盖上瓦罐的盖子,以免罐子里剩下的粥凉了。
“这粥真香,可不像三心的手艺。”安景翌见萧淮宁端了粥碗过来,笑着打趣道。
他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不想萧淮宁担心,对着粥碗一脸的馋相。
萧淮宁给他掖好挣动间又滑下的被子,无奈的看着他,“急什么,整罐子粥都是你的。”他想了下,到底不放下,把粥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转身拿了件狐毛斗篷给安景翌系上。
安景翌整个人裹在斗篷里,就露出个脑袋,嘟囔着抱怨,“现在都开春了,哪有那么冷?”他近来瘦了许多,一张本就不大的脸埋在宽大的狐毛斗篷里,显得就更小了。
萧淮宁看得心疼,端起粥碗舀了一匙子喂进他嘴里,一脸的郑重,“你现在可不必往日,得小心着点。”
安景翌咀嚼着嘴里的粥,愣了下方才想到萧淮宁这是让他注意孩子。他神色间难免露出点尴尬,毕竟他现在还尚且不能时刻注意自己孕育着个孩子的事实,甚至是有点抵触的。
可是萧淮宁这个样子,确说明他是真的在意着他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为了安抚他。想到这里,安景翌喝着萧淮宁亲手喂的粥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也许他重活这一世,萧淮宁便是他最大的收获。或许将来某一天,还有他们共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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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早膳,现在时辰尚早,安景翌身体也还虚着,萧淮宁便也没让他起来。放下软枕让他躺下,掖了掖被角,“你躺下再睡会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一切都有我在。”
安景翌心里一暖,倒也没再逞强。这段日子以来,心里忧虑孩子的事,晚上也总是会时不时的惊醒,都没好好的睡着过。
这会儿知道萧淮宁接受了这件事,他心里最大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即使心里还有很多疑虑不安,但是起码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会陪在他的身边,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闭上眼睛之前,他突然睁开眼,脸上带着抹不自然,“你别忘了嘱咐一下二两和三心。”他这个情况,肚子会越来越大,总得让三心和二两有个准备。以后许多事情,说不定还得仰仗他们两个。
萧淮宁却没回他的话,沉吟了良久,方才斟酌着道,“景翌,我给你另派两人怎么样?”他容不得安景翌出半点意外,由他安排的人时候安景翌,他更放心。
安景翌拧眉,一脸的紧张,“你要换掉三心和二两?”他从来没想过换人侍候,何况他如今这状况,他到底是个男子,并不想将来让别的什么人看到他大腹便便的样子。三心和二两到底是身边人,那样他心里也好过一点。
萧淮宁本就是试探一下,这会儿见安景翌反应这么大,便赶紧安抚,“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们年纪小,将来你……侍候不好你。”
他虽这么说,可是安景翌到底与他相处这么久,又怎么猜不出他到底顾忌的是什么,覆上他放在背面上的手,“没有比三心和二两更能信得过的人了。”
见他一脸的笃定,萧淮宁倒也绝了换人的心思,掖了掖被角,“你安心睡吧,我会叮嘱好他们的。”
安景翌得了他的承诺,方才安心的闭眼。他许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萧淮宁盯着安景翌的睡脸看了良久,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曾经因为他的疏忽,与这个人失之交臂。这一回,他又怎么能甘心再让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即使倾尽所有,这一回,他也定要保他周全。
过了良久,他才舍得站起来离开床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安排,他要扫清一切障碍,给景翌和他们的孩子准备一个无忧无惧的安乐环境。
三心和二两用了早膳便来了屋外守着,见萧淮宁出来,二人便忙迎了上去。
“王爷,您是要出去办事?”三心问道。
萧淮宁点了点头,但是却也没忙着离开,而是对二人道,“你们跟我来一下。”他说完,便率先向隔壁的书房走去。
三心和二两面面相觑,猜不准王爷突然让他们过去是有什么事。不过想到安景翌这段时间的异常,还有昨晚的突然晕倒,便也想到大概与安景翌相关。
萧淮宁坐在书案后的红木椅子上,手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看似随意的一下下敲着。他眼睛盯着三心和二两,细细的打量,似乎在思索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
被他打量的三心和二两低垂着头,心里都是七上八下。萧淮宁是天生的上位者,整个人便有一种处于上位者的威压气势。他眼睛盯着一个人看着的时候,即使是无意的,也会给人无形着形成压迫。
三心虽然平时胆子蛮大,可是这会儿却也免不了战战兢兢。想问下萧淮宁叫他们过来干什么,可是他咽了咽唾沫,嘴巴张了几次,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向来不善言辞的二两,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问道,“王爷,您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虽然心里免不了忐忑,但是他爹教过他,只要不做亏心事,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他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那王爷叫他过来,不管为了什么事,都没必要害怕。
屋里的寂静被二两打破,萧淮宁收回敲击桌面的手,眼睛犀利而深沉,“你们两个跟着景翌也算久的了,景翌对你们也甚是亲近,并不像是当作寻常下人看待。”
三心背后一凉,首先想到的便是自个儿的口无遮拦,亏得安景翌护着,才不至于出什么事。这会儿见萧淮宁提到这事,便以为他是要追究,赶紧跪下来求情,“王爷,我以后肯定会注意,你不要把我从王妃身边调开。”他这是以为萧淮宁不满意他们,要重新安排人照顾安景翌了。
“王爷,我们以后都会注意,小心照顾王妃的。”二两结结巴巴的,苦着张脸求情,他没留意萧淮宁话里的意思,但是三心的话却听得分明。卖身为奴这些年来,安景翌是他遇到过的最好的主子了。不但人好亲近,也不像其他的主子似的,不把下人当人看的随意打骂。
原本只是打算敲打一下二人,却没想到被他们会错了意思。萧淮宁也没辩解,三心毕竟太小,又总出乱子,借此给他个教训也好。
端起茶杯吹开面上的茶沫子抿了口,等两人都一副战战兢兢等他发落的样子,萧淮宁方才开口,“你们是都想继续留在景翌身边了?”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三心尤其激动,“王爷,奴才一直跟在主子身边长大,从来没想过离开主子,我相信……主子也是这么想的。”他声音哽着,倒有点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仍是强撑着说完,还不忘搬出安景翌来。
“景翌现如今毕竟身份不同,他身边的威胁也更多,身边人的一言一行,很有可能就对他造成危险,我希望他身边的人能够做到的,不仅是忠心,还要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护着他。”萧淮宁说完,眼睛看向三心。
三心坚定的点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我能够做到,拼了我的命也会护着主子。”
萧淮宁满意的看了眼他,三心虽说年幼稚嫩,为人处事尚缺阅历,但是到底对安景翌是忠心耿耿的。他看向与三心并排站着的二两,淡淡的问道,“你呢?”
二两比不得三心可信,他是卖身侯府的奴才,陪嫁到王府之后才跟在安景翌身边侍候。虽说先前他也已经查过二两的背景,并无可疑之处,但是也并不能确保他的忠诚度。与三心的死心塌地不同,即使二两现在是忠心的,可是也保不齐他哪日就被人收买了。
“我……我也想跟在主子身边。”二两磕巴着回道。
他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他知道,安景翌是个好主子。不说别的,阳平山灾民j□j时,多亏了安景翌的十两银子,他一家人才得以避祸。那十两银子,他这会儿都还欠着的呢。
“为什么?”萧淮宁问道,声音平淡并无什么起伏,二两的回答并不让他意外。
这可为难了二两,他有一大堆理由想留在安景翌身边侍候,可是要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会儿要他说出个究竟,却真真是为难他了。
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正当理由来,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二两的眼睛突然一亮,结结巴巴的道,“王……王妃……对我……我们一家人有恩,我……我爹说……说过……”他眼睛时不时的偷觑萧淮宁,紧张的想好的都说不出来。
萧淮宁失笑,“你慢慢说,本王不至于会吃了你。”看来是个老实人。
二两胡乱摸了把脑门上的汗,咬牙豁出去似的道,“我……我,王爷,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爹说过,有恩不报猪狗不如,他要是知道我受了王妃的恩惠不报,准把我踢出家门去。”
很朴实的话,可是却也显得真实。萧淮宁挑眉,“这么说,你是为了报恩?”
既然已经开了头,倒也不如前面紧张了,他咧开嘴笑得憨实而真诚,“不止报恩,王妃是个好主子,平时不仅对奴才好,也从不打骂下人,能够侍候王妃,是奴才的福分。”
难怪安景翌如此信任这两人,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原就答应了安景翌不会坏人,这会儿敲打了一通,萧淮宁倒也对两人满意。
他再安排人,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既信得过,又合安景翌心意的。这么一想,萧淮宁便做了决定,三言两语交代了安景翌的状况。见两人明白了,也没管两人一脸震惊的样子,直接便遣退了。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只得他们自个儿想明白才行。确定了两人并不会把这事到处乱说,萧淮宁也不想多管。他们若接受不了这事,那也没资格留在安景翌身边。
等到三心和二两两个人云里雾里的飘出去之后,萧淮宁才凭空唤道,“赤霄。”
一道黑影突兀出现在屋子中间,躬身跪下一脸的恭敬,“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他速度十分快,眨眼的功夫,人便出现在了萧淮宁面前。如果不是练家子,很难看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淮宁满意的点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赤霄严肃的脸露出个内敛的笑,含蓄的点头。他从盛京带回血蛊时被一路追杀,受了一身的重伤,可是到底是养回来了。
萧淮宁便也不再与他寒暄,沉声问道,“拓跋亘那里怎么样了?”
“启禀王爷,他一直在苏知州的府邸附近徘徊,想来不日便会出手。”赤霄回道。
萧淮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继续严密监视。”他像是想到什么,转而又吩咐道,“你下去查下闲雅的苏七公子的来头。”
赤霄干脆的点头,见萧淮宁没有吩咐的了,方才道,“属下告退。”
“等等。”萧淮宁眉头蹙着。
赤霄不解的看过去。
“你再拨几个人,严密监视珍馐楼,留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若是见了立马生擒。”那个疯老头既然刻意把手札的下半部给了他们,那么子母蛊,想必他也应该有。
“是,属下领命。”虽不明白宁王为什么突然让他们抓一个白发老头,可是他们暗卫的使命,便是唯命是从。
萧淮宁握紧了手,手札上那一行字刻到他心底似的,记得分明。
子母蛊,子落成。反之,肚破,子出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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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一月,安景翌的肚子越发明显起来。若不是现在天气尚且寒冷,身上穿得多一点,只怕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他的变化。
与此同时,萧淮宁不得不加快了处置苏天应的步伐。
原本是打算与这老狐狸慢慢周旋,也好让盛京那位不至于逼得太紧。可是如今安景翌这状况,萧淮宁却是赌不起的。若不想让安景翌出任何意外,那么只有早日把南陲掌控在手中。
苏天应那里,拓拔亘却是关键。不过这拓拔亘却是个沉得住起的,自打上次动手之后,应是按捺了三个月,再没有什么动作。
他不出手,那其余的事也只得等着。萧淮宁加快了人手收集苏天应的罪证,手里掌握的东西,倒是足够苏天应死许多次的了。
倒是那个苏七公子,令安景翌与萧淮宁都吃了一惊。
原本让赤霄派去监视他的人,第一天就被发现了。可是他把人拎了出来,二话不说的却又把苏天应旱灾期间贩卖井水敛财的账册给了赤霄。那么大的闲雅院,期间往来的银两不可谓不庞大。
安景翌翻着账册,忍不住蹙眉,“这苏七公子怎会突然把这册子交出来给我们?”
萧淮宁给他拢了拢披着的斗篷,笑道,“或许他是不想赤霄再让人去烦他,所以干脆直接把这东西交了出来。”
他这话倒像是玩笑似的,安景翌看他一眼,啼笑皆非的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这苏七公子神神秘秘的,自身能力不低,还能出那么大的一笔银子在苏天应那里买水浇园子,又哪能与常理来推断。”
“可是……”安景翌看着面前账册,上面一笔笔的交易写得很是清楚,倒像是苏七公子存心帮他们似的,他总觉得这事太过奇怪。
萧淮宁从他手里拿过册子,随意扔在桌上,“管他有什么企图,我们派人守着闲雅园,为的不就是这个东西。”他揽住安景翌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且看他会做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安景翌叹口气,转而道,“不过那日见到的苏七公子,倒不觉的他会与苏天应那种人为武。”这个苏七公子给他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威胁,甚至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萧淮宁点头,“他们也只是银货两讫,这个苏七一看便是个怕麻烦的人,这账册上没有提及闲雅园,想来他也不想牵绊进这些事情当中。”
两人便也略过了苏七公子这个人不再提。
萧淮宁手突然抚到安景翌隆起的肚腹上,脸上带着满足笑容,“景翌,我觉着孩子又长大了点呢。”
安景翌被他突然放到肚子上的手惊了下,听到他的话,脸上添了抹不自在,“我……我倒是没发现。”
虽说距离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过去了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可他却还是不能把自己代入进去,总是下意识的去忘却腹中有个孩子的事实。
萧淮宁放在他腹上的手轻轻的抚摸,满脸的柔情蜜意,“孩子就在你肚子里,正是与你真亲近的时候呢。”
他这么一说,安景翌倒有点愧疚起来,好像他也不该刻意忽略了这个孩子存在的事实。毕竟萧淮宁的一言一行都看得出,他是有多期待这个孩子。
可是孩子毕竟长在他的肚子里,让他一时半会儿就如一般怀胎妇人似的,时刻关注腹中孩子,他却是做不到的。他毕竟是个男子,现在能够接受腹中这个孩子,也是因为有萧淮宁在旁的支持关怀。
萧淮宁见他深思复杂,便约莫知道他大概又陷入自个儿的胡思乱想中了。不过他相信安景翌总有一天会想通的,便也不急着逼迫他去面对。于是刻意抚了抚他的肚子,笑着道,“你爹爹真糊涂,竟不知道你长大了,还好父王看出来了。”
他这个样子,安景翌果然被他逗笑了,故意责备道,“我幸苦怀着他,照你这么说,倒是让你当了好人。”
“我可没这个意思。”萧淮宁赶紧有又抚下肚子,解释着道,“你爹爹怀你可幸苦了,若是你出来之后不听爹爹的话惹他生气,那父王可不会手下留情,你可要当心你的小屁股咯。”
他这个样子,正正经经的同肚子里的孩子商量,倒真像孩子能听见他的话似的。
安景翌不禁失笑,取笑他道,“或许他现在睡着了,根本没听见你说的什么呢。”
“怎么可能?”萧淮宁脸上难得现出点从未有过的稚气来,抚着肚子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还是真的确定,自言自语似的道,“你没有睡着,父王说的话都听见了,对吧?”
安景翌难得起了玩心,忍着笑一脸正经的道,“他睡着了,没有听见呢。”
“真睡着了?”萧淮宁眉心拢了起来。
安景翌点头,“真睡着了。”
萧淮宁一脸的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脸,“没有关系,待我们的孩儿醒了后,我再给他说一次。”他这个样子,竟像是把安景翌的话当真了。
他没有什么,可安景翌倒被他那句“我们的孩儿”给燥红了脸。
“对了,景翌。”萧淮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正色的面向安景翌。
安景翌不解的看向他。
想到这件事,萧淮宁心里由孩子而生的喜悦也荡然无存了。毕竟与孩子比起来,显然安景翌要重要得多。若没有景翌,那他还要什么孩子。
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子母蛊,你可有头绪?”一起想办法,总要比各自暗地里焦急要好得多。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子母蛊,安景翌吃了一惊。不过转眼便想到他读过那上下两本手札,又特意关注了上面所提到的蛊族男子孕育之事。那他即使知道子母蛊,便也不意外了。
想到子母蛊,安景翌心里也是一沉。他根本无从下手,又从何而来的头绪。
见他沉默不语,萧淮宁心里便也有底。如此看来,对于子母蛊,安景翌也是束手无策的。
萧淮宁沉了沉自个儿心里的思绪,强撑了笑脸道,“没事,总会找到的。”
安景翌脸上神色一顿,虽然心底清楚希望渺茫,仍是点了点头,笑着对他道,“嗯,我相信你。”
那手札上所说,蛊族人几百年前生存在妜国。可是由于世人的误解驱杀,早已百年前便已灭族。他们现在不仅是要找到子母蛊,还要能找到会驱蛊接生的人,这又谈何容易。
可是,他却也并不算说谎。无论情况如何,他的确相信萧淮宁。因为心里有他,并确信他心里也有自己,所以毫无保留的相信他。
那个为了他能倾尽一切的萧淮宁,又怎么会让他出事呢?
萧淮宁见他这么笃定,原本忐忑的心,居然也毫无缘由的安定下来。老天爷既然这么安排,那么便不会再夺去现如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这么一想,便也就豁然开朗了,只觉缠绕心中多时的阴霾都散去了。他握住安景翌的手,越发有信心的道,“我已书信通知了淮佑,让他着人去妜国寻访蛊族人,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传过来。”
虽说传说的是蛊族人已尽数灭族,可是一个种族的诞生不容易,消亡却也不是易事。他始终不相信蛊族人已经全部绝迹了,否则身为蛊族的景翌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正是非常时候,派人暗访他国是非常不明智的。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不定会拿住大做文章。安景翌忍不住蹙眉,张开嘴刚想说点什么。
萧淮宁却像是猜出了他要说什么似的,赶紧打断道,“你别劝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下你和孩子不管的,派人去妜国是最好的办法。”
安景翌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很是吃惊的样子,过了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笑道,“我是想给你说,让淮佑找几个可靠的人,别被人钻了空子。”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派人去妜国,找到子母蛊和驱蛊人的机会更大。他还想活着与萧淮宁在一起,活着……看自个儿的孩儿出生,又怎么会阻止萧淮宁派人去妜国。
萧淮宁脸上现出抹尴尬之色,“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安景翌失笑看着他。
“没什么。”萧淮宁难得被抓住这种窘状。
不过好在安景翌是个厚道人,没拿着机会取笑于他。
萧淮宁便又继续道,“此外,我已让赤霄带人在珍馐楼守着,只要那日给手札的疯老头一现身,便会立马被抓住带到我们面前来。”
那疯老头既然有手札,那么他即使不是蛊族人,也与蛊族人有着莫大联系。若是能找到他,那也是好的。这一点,安景翌当然也是想到的,所以便也没再多问。
两人坐着聊了这会儿,安景翌脸上便显出了疲态。他本就体虚,虽然萧淮宁已尽力安排了给他进补,可是要补回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萧淮宁见状,紧了紧握住安景翌的手,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只觉手下触感微凉,便赶紧包裹着渡点温暖给他,嘴里埋怨似的道,“喝了那么多补身子的汤水,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我天生体温较常人低,又哪是喝点汤药补水便能缓过来的。”安景翌平淡道,他这是娘胎里便带出来的,包括残疾的那只脚,也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根儿。
这些事始终在他心里是有疙瘩的,因此这会儿提起来,虽然他脸上平静,想来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哪有补不过来的。”萧淮宁紧了紧手里包裹着的他的手,一脸得意的笑意,“即使补不过来,那我亲自给爱妃暖过来。”手指不老实的抠了下安景翌的手心,引得他的手向后一缩。
安景翌忍不住横眼他,可是转眼自个儿也觉得好笑。萧淮宁这人在他面前就不会有个正经时候,总是过不了一会儿,便会现出了原形。不过萧淮宁这一闹,倒是打散了他因旧事而起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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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安景翌肚子还不大,但也初现端倪,若有心人士细心查看,也定会看出异状来。
寻常人或许并不会想到男子怀胎此等匪夷所思的事,可是难免也会令人心生疑窦。萧淮宁对安景翌保护尚且不及,又怎么会让他在这个时候暴露于人前。
因此自打入春之后,安景翌便甚少出房门了。对外都宣称身体抱恙,不易外出见风。
萧淮宁要忙于应付苏天应,盛京那边也不时有书信传过来,还有派去妜国寻找蛊族的人员调度,一大堆的事情,都需要他定夺。因此即使他担忧安景翌一人呆在房里烦闷,有心多去陪他一下解闷,但也实在j□j乏术。
他向来知道安景翌心思重,怕他又钻牛角尖的胡思乱想,只能尽量在忙碌间隙,抽出点空来去安景翌那里晃悠一圈,便立马又要去处理正事。
这么下来,安景翌被他好吃好喝的养得脸色红润,他自个儿倒是眼下青黑,一脸的疲态。
如此一来,反倒让安景翌担忧起他来。
安景翌手里拿着册萧淮宁让人给他四处搜寻过来的医药典籍,眼睛却并没有盯在书上,两眼放空的望着窗外树上新生的嫩芽。
三心端了个托盘进屋,上面是一盅他方才熬好的枸杞乌鸡汤。三心把托盘放到桌上,轻声唤道,“主子,才熬好的鸡汤,你喝一碗吧。”
可是安景翌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显没听见他的声音。三心这才发现他在走神,提高了声音唤道,“主子,你在想什么呢?”
安景翌总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接过三心递过来的鸡汤,漫不经心的用汤匙舀了送进嘴里。
三心好歹跟在他身边许多年,见他这个样子,哪能看不出他是有心事。他和二两自打从萧淮宁那里得知真相之后,虽一直照常的侍候安景翌,可是心底却都是飘飘忽忽的。
想到那日的情景,至今仍是恍惚的不知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们两个人幻想出来的。三心眼睛不经意的瞄一眼安景翌的肚腹,便慌忙的避开。
他虽动作隐晦,可是到底还是让安景翌察觉了。安景翌是何等的玲珑心思的人,又惯会看人脸色。何况他看着三心长大,知他甚深,当即便明白他方才脑中在想什么。
放下手里盛鸡汤的白瓷碗,安景翌看向他,嘴角挂着丝无奈的笑,“你们可吓坏了吧?”他猜想
萧淮宁既然答应了让三心和二两留在他身边,便一定会对他们有所嘱托,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把实情告诉了他们二人。
他原想等日后藏不住了,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也少了他许多尴尬。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主子,你说什么呢?”三心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脸的惊惶。
安景翌底下的手想抚下自己的肚子,可是刚要触上却又愣住了,最后到底是作罢的放了下去。可是他脸上却是一脸的闲和淡然,“连我自个儿知道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你们被吓着,那也是人之常情。”
三心被揭穿了心思,一脸的颓丧。男子怀胎的事,毕竟是鲜为人知。三心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般心性的人,乍然听闻,当真是吓得魂不附体。
可是即使再如何震惊,他都未想过离开主子。不管安景翌是何身份,是侯府的公子,王府的王妃,亦或是军营的谋士。他都是三心自小跟在身边,誓死追随的主子。
三心嘴巴张了几次,脑子里一堆的话想对安景翌说,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自个儿的意思表达清楚。急得他一脑门的汗,生生憋红了一张脸。眼珠子骨碌转着,抓住安景翌的袖子,“我……我……。”
就这样等了半天,却硬是抠不出一个字儿来。
安景翌随手拍了下他的脑门,笑道,“行了,你也别说了,无论怎样,我可都是你们的主子。”他说罢,也再不管三心,径直拿了桌上的书看起来。
三心张口结舌的看着兀自看书的安景翌,等了半天,见他当真是不再理自己了。可怜巴巴的收拾着桌上的托盘瓷碗,慢吞吞的端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外走,那样子别提多可怜。
“枸杞乌鸡汤太过油腻,前些日子王爷让人送了点刚采的新笋,我倒是想念你炖的竹笋汤了。”
三心眼睛一亮,向安景翌看去。只见安景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书,就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是三心却是红了眼眶,手囫囵摸一把眼睛,揉得原本就红了的眼睛更是通红,哽咽着声音道,“好,三心这就去准备,保管晚上让主子喝上竹笋炖鸡汤。”
三心出去之后,安景翌叹口气,手里的书也再看不进去,干脆放了下去。三心对他的心,他还能不知道,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至于二两,就是个老实人,更加不会多嘴一句。反而,是萧淮宁近日的奔波,让他颇觉忧心,同时也心疼。
萧淮宁知道顾忌他的感受,百忙之中寻空陪他。难道他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不成,他同样也会替萧淮宁担忧。
即使他如何女子一般,有了……孩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女子了。需要萧淮宁时刻的捧在手心里,时刻哄弄着。看萧淮宁那么累的迎合他,他只会觉得自个儿是个累赘。
“想什么呢,景翌?”
耳边吹过一阵热气,安景翌回过头看去。
萧淮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这会儿就站在安景翌身旁低头看着他,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笑容,扫了眼他身上穿的单衣,眉宇之间轻微蹙了一下,“虽说天气开始回暖了,可是你现在不比寻常,到底还是应该注意一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身取了挂着的斗篷过来,给安景翌披在身上,仔细的系好斗篷带子,脸上的神色认真非常,倒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
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可是安景翌却觉得心里温暖异常,眉间原本显而易见的愁绪也不禁稍缓。
萧淮宁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呷了口茶歇够了气,方才继续问道,“方才我进来时遇到三心,看他双眼通红,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安景翌摇了摇头,侧头眼睛盯在他脸上许久,却一直未出声。
萧淮宁莫名的回看他,竟被他盯出些许紧张,以为真是出了什么事,按捺不住的问道,“到底是出了何事,景翌你大可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在。”他眉宇深锁,语气之间的关心显而易见。
突然稍显冰凉的指尖抚在他的脸上,萧淮宁仅愣神片刻,便把手贴在了抚在自个儿脸上的那只手上,叹口气无奈道,“景翌,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心境如何,我便与你如出一辙。”安景翌终于开口,却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是萧淮宁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样,哑然的看着他,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样子。
“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只会一味索取,而不思回报的人吗?”安景翌看着他,淡淡的道。
“景翌!”萧淮宁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可能会如此想你?”
“如若不然,那么为何你要如此万般的迁就于我。”安景翌一向淡漠的眼里难得的波澜起伏,语气也不自觉的上扬,凌厉的质问他,“我们既然已经成亲,那便是一体了,不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我从未拿当外人看待。”萧淮宁肯定的回道。
“既是如此,我以为我们该当是亲密无间的,可你却拿我当外人似的万般迁就……”
“景翌,你……。”
“你听我说。”安景翌打断他,眼睛紧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头便又低了下去,过了许久都一直
未再出声。
萧淮宁静静的等着,并没有再出声。安景翌的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又怎会看不出来他这段时间以来都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无奈实在j□j乏术,本想过了这段时日再来探个究竟,没想到现在安景翌倒是主动提及了。
这是件好事,安景翌能够对他敞开心扉,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吗?对他来说,正是等待已久的事情。
“你在乎我,难道我就不在意你了吗?”低低的声音从安景翌的头顶传上来,萧淮宁甚至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安景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令他知道刚才他所听到的都是真的。那声音不大对萧淮宁来说却异常响亮,以至于那声音一直在他脑中回荡。
安景翌看着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平缓的说着对萧淮宁来说如天籁一般的话语,“我在意你,像你牵挂我一样为你担忧着急。”
萧淮宁一怔,过了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是极力压抑也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两手分别放在安景翌的两肩上,定定的看着他,语无伦次的道,“景翌……我……景翌……你。”
安景翌倒被他这反映给弄糊涂了,他本是为了让他不必为了迁就自个儿而那么累,毕竟他并不是女子,不需要……夫君时时刻刻的陪在身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可是看萧淮宁现在这个样子,倒像是有什么不多了的事情发生了似的。
萧淮宁囫囵了半天,还是没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只得痴痴的看着他,迷瘴了似的,亲亲的在他眼睫上落下一个吻,梦呓似的喃喃道,“等了这么久,我终于是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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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悟似的,安景翌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萧怀宁。
萧怀宁莫名的回看他,笑着道,“景翌,你是突然发现为夫生得俊朗无双了吗?”
安景翌盯着他许久,方才浅浅一笑,“王爷何时也注重那虚妄的皮相了,就算是貌如潘安,短短数十年,不也就是一副空皮囊。”
萧怀宁咧嘴一笑,无赖似的抓住他双手,“几十年后的事情本王不知道,现在这副皮囊能迷住爱妃就好。”
安景翌对他这无赖行径当真是没辙,只得摇了摇头。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狀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方才说,等了我许久?”
萧怀宁一顿,似是没想到安景翌会注意到他方才意乱情迷时的低喃。
他很快回过神来,抓住安景翌的手调笑道,“可不是,我与景翌天生就当是该在一起的,平白蹉跎了这许多年,现在可算是让我抓牢你了。”
他虽然只是稍微顿了下,若不是有心,可能根本就不会让人发现那一点点异常。
可是,就是那么一瞬,安景翌却是恰好看见了。他任由萧淮宁握着他的手,垂下眼睑,自言自语似的低喃,“洪元十一年,盛京发生了很多事呢。”
萧淮宁握着他的手一紧,就像是要捏碎似的用力。
尽管手上吃痛,眉头都忍不住痛得蹙到了一起,安景翌却没有出声让萧淮宁放手。他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却仍然努力的睁大了眼,像是想把萧淮宁里里外外都看透了一样。
萧淮宁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景翌,你说什么胡话,过了年才洪元十年,莫不是你记错了?”
“不,你记得的,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原来你也记得。”安景翌脸上划拉出个惨淡笑容,颓然的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仍不住颤栗,整个人都冷极了,浑身上下都冷透了,好像又回到了那夜的碧波湖底,冰冷的湖水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那凉意一直渗透进骨子里。
萧淮宁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他两手握着安景翌的肩膀,焦急的看着他,“景翌,你怎么了?”
安景翌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眼里却像是隔了层远山云雾,要把面前的人阻隔开来。
萧淮宁慌张唤道,“景翌……”
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模样,明明前一刻还是好好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淮宁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安景翌这是在问他。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
萧淮宁心里一紧,尽管整个人乱得很,还是快速的整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
景翌好像提了个洪元十一年,之后他就开始不对劲了。
他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洪元十一年的事?”
安景翌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像是听到那几个字整个人都会被极大的恐惧所笼罩似的。
萧淮宁见状,更确定了问题恐怕就出在此处。见安景翌难受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他握着安景翌的手,眉头紧蹙,“我并不清楚你说的洪元十一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何事。”
安景翌看向他,往日温和的样子不复存在。他脸上甚至带了点凶狠,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萧淮宁一直都知道他极力掩藏的秘密,而且很有可能还和他是一样的。
他不敢相信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来假扮无辜。他仍不住的在心底把之前两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推翻了来,或许从最开始萧淮宁就在看着他的笑话呢。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安景翌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以为一切都能有所不同,却发现原来一切极有可能就是个骗局。那无疑是把他的希望全都打碎了。
他咬紧了齿根的盯着萧淮宁,眼睛许是因为怒气,因而涨得通红。
可是,萧淮宁却像是全然没感受到这怒气是冲着自个儿来的一样。他轻抚安景翌眉眼,叹气道,“爱妃,倒是难得见你如此动怒。”
安景翌讶然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如此作派,他莫不是把他当成了傻子不成。
萧淮宁这可真是被安景翌冤枉了,他只是想通了他和景翌之间可能存在着误会罢了。先前被景翌的样子吓着了,这会儿想通了,觉着若是两人间的误会解除,那便没什么了。
可是到底怕把人给气坏了,还怀着孩子的呢,便赶紧安抚道,“爱妃,我觉着你定是冤枉我了。”他说到最后,还带了一脸的委屈,像是被安景翌给冤枉惨了一样。
安景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似是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这人居然还能把往日那一套嬉笑耍混搬出来一样。
萧淮宁苦笑一下,拽住他的手晃了下,“爱妃,你居然如此不信任我,我真真是伤到心了。”他语气虽轻松,可是眼里带着的黯然,却极易让人看出,他这话是真的。
安景翌心一紧,像是有只手攥住了自己的心使劲儿揉捏一样,整个人都要出不过气来。他紧闭了下眼,脑子一阵恍惚,他已经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看他真个样子,尽管想逼出他对自己的信任,萧淮宁到底还是服了软,终究是不忍心见他心伤难过。
他沉吟了良久,才道,“其实,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做着一个梦。”
他说完这句,抬头看了眼安景翌。安景翌并没看他,可是从他缓和的脸,萧淮宁知道他在认真听自己的解释。
萧淮宁松了口气,好歹景翌还肯听他为自己辩白。他看得出来景翌极为在意这件事,就像是逆鳞般的存在。甚至有种直接,若自己不能好好处理这件事,那很可能便自此失去这个人了。
他顿了下,继续道,“你应该也猜到了,那个梦里,主要的就是你,我就像是个看故事的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发生在你身边的一切事情。看到你在安公侯府慢慢的长大,看到你遭受的种种不公,看到你……。”
他脸上带着茫然,渐渐的讲着自己梦里看到的一切。
那个梦,从他与安景翌成亲那天起,便断断续续的做了起来。神奇的是,就像是个完整的故事似的,每一次被打断了,之后还能连得起来。
他从未给安景翌提过,是因为那个梦里的安景翌,过得并不是很好,可以说是非常不好。他始终在排挤和夹缝中努力的生存着,却每每都被轻易的推入绝望的深渊。
更重要的是,那个梦太真实了,就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以至于萧淮宁经常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特别是在安景翌身边的时候,他甚至会恍惚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梦里那个带着痛苦绝望看着安景翌的萧淮宁,还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着,与安景翌相守陪伴着的萧淮宁。
他眼睁睁的看着梦里的安景翌被一步步的逼入绝境,感受着那种要失去他的痛苦煎熬,常常让他半夜被惊醒过来,确认了安景翌依然好好的趟在他身旁,才能够放心的继续入睡。
讲到这里,他忍不住攥紧了手里安景翌的手,“景翌,你说为何我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是否是上天在给我什么暗示?”
他问完了,不等安景翌回答,便径直的摇头,“不,不会的,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伤害。”
他像是又陷入那个梦魇中,眼睛赤红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像是看着不知名的敌人,“虽若伤你,我必不轻饶。”
突然,他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的手上。低下头看去,安景翌正一脸忧心的看着他。
萧淮宁顿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他困顿的揉了下自己的眉心,勉强笑着对他道,“景翌,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吓着你吧?”
安景翌摇了摇头,他感觉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之前从种种迹象中,本来以为萧淮宁也是与自己一样是重生的,并且早已知道了自己重生的秘密,目前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尽管这令他心头又多了许多疑惑难解的事情,可是他整个人却顿时像是被拯救了。之前那种深深的绝望,离他而去。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对萧淮宁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甚至连萧淮宁可能会有的欺骗,便能令他陷入绝望深渊。
萧淮宁见安景翌的样子,便知道他相信了自己的话,总算是解除了这个误会。他握紧了安景翌的手,都来不及顾及这其中的疑点纠葛,只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与踏实。
思及方才回顾的梦魇,便又是一阵后怕,忍不住把人揽了过来,深深的嵌入自个儿的怀里,仿佛这样便不会再弄丢了。
安景翌猝不及防的被他拉过去,狠狠的装入他怀里,等到贴近了才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想到之前自己对他的怀疑,毫不犹豫的就给他定了罪,安景翌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他把手抬了起来揽住萧淮宁的腰,脸紧紧贴入他的怀里,瓮着声轻轻道,“淮宁,对不起。”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会为了他而被一个梦魇吓成这样。可是,他居然连对他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
可惜萧淮宁却并没有停到他的忏悔,他下巴贴着怀里安景翌的头顶,喃喃道,“景翌,我妻,纵容倾尽所有,也绝不让人再伤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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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萧淮宁无意识般的低喃,安景翌只觉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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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淮宁倒是没发觉他的变化,他紧紧拥着安景翌即使身怀有孕,但仍是略显单薄的身躯。方才描绘的梦中场景,令他尚且心有余悸,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这人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或许那梦中的场景便是他前世所经历过的,他的确曾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过怀中这个人,所以每每想起便令他心如刀割,所以此刻心底深处才会涌出一股像是失而复得的激动。
安景翌只觉得拥着自己的那双手在微微的颤抖,身后人宽阔温暖的胸膛就像是为他所筑的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此刻他毫不怀疑,纵使面对刀山火海,这人也不会离开他分毫。
深吸一口气,安景翌握住他拥着自己那双颤抖而温暖的手,像是有什么迷雾被解开了般,只觉整个人豁然开朗。这个人,从最开始决定靠近他,利用他的势力开始,他们就已紧紧绑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们注定是要一起纠缠下去了的吧。现在不只是他们两人,他们之间,甚至还多了个孩子。
他抬头想看清楚萧淮宁的脸,可是却因为两人相拥的动作而未能如愿,倒是扭过头去时淡色的嘴唇轻轻擦过了萧淮宁的坚毅的下颚。
萧淮宁漆黑的眼睛有什么闪过,那擦过下颚的温暖,就像是解毒的良药,终于让他从自己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眼里映入安景翌清晰的身影。
他的眼睛渐渐由迷茫恢复清明,攥紧了安景翌的手,整个人甚至还有点哆嗦,犹如被救赎了的般喃道,“还好,还好……你还在。”
安景翌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却是生生忍下了这疼痛,并没有把手拿开。他注视着面前的萧淮宁,这样高大威武的而不可一世的男人,前一刻却为了他而陷入梦魇浑身颤抖。
他想,有个人这般待他,重活这一世,即使不能报仇,也是值得的了吧。
他身体微微后仰,让自己能够看清楚萧淮宁的脸。轻抚着萧淮宁因用力过紧而青筋暴露的手背,转而向上把手移到他的脸上,细细描绘他坚毅的脸部轮廓,像是在回答他一般的温声道,“淮宁,我还在,我在这里。”
萧淮宁低下头看向他,却见他眉头深锁,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攥着。赶紧放开了来,可是他是个练武之人,力气本就不同旁人,更何况刚刚几乎用尽了全力。
因此,安景翌素白修长的手上免不了被他用力而捏出来的一道道红痕,甚至有些地方都已泛青。
萧淮宁懊恼的看着那些个印子,想仔细看一下却再不敢用手去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让安景翌伤上加伤。他手忙脚乱的简直就不知道自己的手到底该不该落到安景翌身上,嘴里也是语无伦次的只会唤着,“景翌,我……我……”
没成想安景翌却露出个笑容来,笑话似的看着他,“神通广大的宁王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若是让你手底下的将军看到了,可是要笑话王爷你了。”
萧淮宁平时待人随和,他手底下的副将虽然对他敬重有加,可是却也对他亲近,平日里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会和他开的。若是被人见了他这副样子,说不出真会被笑话也未可知。
不过这会儿因安景翌这难得的轻松取笑,倒是让萧淮宁镇定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着。赶紧从八宝架上拿出备着的药箱,取出化瘀止血的白玉膏来给安景翌仔细的上药。
他眉头深锁,嘴唇紧抿着,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淮宁,我……。”
“怎么了,很疼吗?”萧淮宁眼神从他的手上移开,抬头看他,眼里显而易见的愧疚与懊恼,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了,便解释道,“忍着点,若是不把淤血揉开,便会一直疼下去。”
安景翌一怔,转而笑着摇头道,“你动作那么轻,我好歹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这点疼痛都受不了。”
他虽是这么说,可是萧淮宁到底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扔然坚持抹了化瘀膏仔细的揉着,等到药膏都揉散了,才愧疚的看着他,道,“景翌,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居然还伤了你。”他眼神黯然,扫了下安景翌的肚子,显然很是内疚。
安景翌一怔,没想到他会考虑到这儿,手坦然的抚下肚子,笑道,“我们孩儿想来也不是小气的人,必然也不会责怪父王的莽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然面对这个孩子,抚着肚子的动作是那么自然。
萧淮宁释然一笑,“等孩儿出生,我这个父王倒是要亲自向他赔罪了,不当心伤了他的母妃。”
他特意加重了“母妃”二字,分明是故意调笑安景翌,安景翌又哪里会看不出来,便故意恼道,“你是父王,我就是母妃,莫非就因我……因我与你成婚,便不是男儿了”
萧淮宁果真紧张起来,拉着他道,“景翌,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应该知道我的,我从未这样想过。”
安景翌笑道,“你怎样想的我又怎会知道,我就怕你将来教坏了我的孩儿。”
他眉目舒展,一点不见先前气恼的样子,脸上眼里全是笑意。萧淮宁突然一把揽过他拥进怀里,喃道,“景翌,你还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安景翌任他的头枕在自己脖颈间,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们二人贴的极近,萧淮宁耳朵就在他嘴边,所以即使他说得小声,萧淮宁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萧淮宁并没有开口,可是拥着他的手却是一紧,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静静的等他开口。
“从前有个人,生下来便是个残疾,据说他的娘亲便是因此而抑郁而终,更不受亲爹的重视,最后甚至被姨娘庶子所害,落得个溺毙湖底的下场。”安景翌说完沉默了许久,他的眼里盛满哀伤。真没想到,他的前世,竟然只此简单一句话,便算是道尽了。
“溺毙湖底?”萧淮宁嗓音暗哑,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是啊。”安景翌抬头看他,“你也觉得这人可悲吧,没用吧,身为嫡子,居然被姨娘庶子害到如斯地步。”
“不……。”萧淮宁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他什么,是在否定他故事里的那个人,还是他说的这个故事,或者是他对故事中人所作出的评价。他想到他一直以来的那个梦,那个最后在漆黑夜色下,毅然纵身跃入湖底的背影。
安景翌却也没深究他的回答,而是抬头看他,苍白脸上拉出个浅笑,“你一定觉得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吧?”
萧淮宁手抚摸他苍白的脸,只觉手底所触的肌肤一片冰凉,“不要说了,景翌。”他的嗓音一片粗粝,像是被什么粗糙的纸张给研磨着一样。
安景翌却早已陷入自己的世界,他摇头道,“不,那怎么可能就是结局了呢。”
他径直喃喃道,“那个人虽然没用,可是除了传说因他而去的娘亲,却不曾欠过那些害他的人什么。他甚至都没想过与任何人相争,可是他们却偏偏不放过他。”
“你说他活该就这么凄惨死去吗?”他大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萧淮宁,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似乎眼前之人的一句话,便会决定他到底是跌入地狱,亦或获得新生。
“不,不该。”萧淮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身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缓缓道,“死的该是那些无故害人的人,不该是他。”
安景翌笑着看他,“对啊,果真是如此吧,连你也这么觉得。”他虽是看向萧淮宁,可却又像是只是看着自己幻想中的某个影子,继续喃道,“所以,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呢。”
“你一定觉得他就这么死了吧?”他看着他。
萧淮宁紧张看着他,直觉他接下去的话至关重要,或许他早已确定了什么,只是等着安景翌给他个明确的答案罢了。
安景翌看着面前眉头紧蹙的萧淮宁,整个人陷入混乱之间,一会儿是前世冰冷的湖水,漆黑的夜晚,一会儿是这一世和萧淮宁所经历的种种。可是却仍然缓缓开口道,“不,他怎么能就那么死了呢,老天爷可怜他呢,所以……。”
“所以?”萧淮宁忍不住道。
“所以,老天爷啊,再给了他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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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就像是某个机关中的钥匙一般,萧淮宁只觉自己梦中那个令他心神俱裂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看清楚那人的五官轮廓,与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求助般的绝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