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善人碑(七十三)
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仍然还是有人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这个时代。
许多工作只能靠人力完成,辛苦又没有效率。但凉溪发现,在雨中劳作的百姓,他们没有怨声载道,不是愁云惨淡。相反的,窗外街道上三三两两回家的农人,裤腿上都是湿泥,脸和手都黑黢黢的,但他们仍然在笑着说话,是很畅快的那种大笑。
君朝的百姓,是相当幸福的了。因为有善人碑的出现,这个世界的老百姓,大部分日子都过得更好了。
一对父母带着他们十岁左右,已经能去田里帮忙的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孩子只有一个父亲的大斗笠,身上许多地方都湿了,这么晚回家,辛苦了一天,他仍然蹦蹦跳跳的。
突然,这孩子毫无预兆地仰头,看了一眼客店二层开着的窗户,看到在窗内站着的凉溪。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凉溪向他挥了挥手,却不料吓到了人家,那孩子立刻撇过脸,跟紧了父母走了。
凉溪不由失笑,关上窗子,扫了眼她放在桌上的钱袋,自己在床上盘腿一坐,开始认认真真练功。
一个小孩子故意露富,在这小镇上却没有引来贼人。第二天,凉溪拎起钱袋走人,还是骑着她那匹半路买来的小驴。
这场雨淅淅沥沥,似乎永不会停,每一根雨丝都在降低温度。下了几天连阴雨,凉溪骑着驴子走在道上,迎面有风吹来的时候,一时间又潮又冷,仿佛瞬间到了冬天。
天气冷得快,就会有人伤风感冒。老人和孩子最容易中招,凉溪每到一个城镇,都会先去医馆外头撬活儿。
这世上,多得是冬天被冻死的乞丐,少不了没钱看病的穷人。
有德的大夫,还会管一管他们。大部分普通医馆,自己家也要吃饭。伙计的工钱要给,药材都要雇人去采或者购买,哪哪都要花钱。他们可能心中不忍,却也只能视而不见。
凉溪找的就是这些普通医馆外的人,当然也有骂骂咧咧把药钱不够的人连推带搡赶出来的医馆,她也爱去。区别只是,前者她会偷偷帮忙,后者,她会直接在对方门口立一个招牌,光明正大打别人的脸。
今天就是不给别人面子的欢快时光。
“大娘,快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只在这里留一天,您要知道哪里还有病人,赶得及的话,就让他们来我这儿,没有治不好的。我也不收钱,就当是积德了。”
满头白发的老妪背着她的孙子,她家里应该没有青壮年劳力了,否则不至于让奶奶带着快要烧傻了的孩子来看病。
这老人家倒并非钱不够,是医馆里的人说孩子治不好了。本来烧成那样,治不好也无可厚非,凉溪都打算悄悄跟着老人家,给她孙子贴一张符,把人治好了就算了。谁知,那医馆里的伙计居然直接把个跪地磕头求他们再看一眼的老太太踢出来,这个就不能忍了。
大娘确实有点缠人,但你再不耐烦,哪怕走开了不管呢!直接上脚,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摔骨折了咋办?
凉溪当时就在街边站着看,心头火上来了的同时,欢喜也涌了上来。
没有恶人,衬托不出她的善良!
“好人呐!好人呐!”
老太太唠唠叨叨的,一个劲儿地叫孙子给凉溪磕头。
看见凉溪确实懂医,一个烧得脸色通红,神智迷糊的孩子,给她在简简单单支起来的一片篷布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一下,转眼间就自己从篷布后面走出来了。
大家纷纷都聚拢了过来,有钱而且病也不重,完全可以在医馆里治的人,也凑了过来。毕竟,大家日子都不容易,如果能省下一点钱,再能看一场热闹,怎么算都不亏。
这么一来,想治病的治病,想省钱的省钱,想要名声的有了名声,大家都满意,只除了医馆里的大夫、学徒和伙计。
那个刚才踢了老人家的伙计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凉溪,企图用眼神吓退她。谁知凉溪不怕死,还很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头——来呀来呀!你打我呀!
“哼!一伙骗子!老的小的都是骗子!那娃娃明明都烧糊涂了,怎么她一看就好了?肯定是假的!他们在演戏,大伙儿可不要被耍了?现在什么世道,能由着你们这种人合伙骗钱?”
他倒是头脑清醒,凉溪笑道:“我骗什么钱?今天在我这儿看病的人,我分文不收,大家可以放心了。”
眼看着凉溪要接第二个病人了,那伙计气冲冲地骂道:“就算不骗钱,你们相信这么大点的孩子会什么医术?小心她使什么邪法害了你们!”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凉溪笑嘻嘻地承认,“不过,反正你们说已经治不了了,与其等死,为什么不让我用邪法试一试呢?再说,是不是妖道邪法,大家看这位小兄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凉溪坦坦荡荡,反倒显得对方咄咄逼人,又格外没风度,在这里怼一个小孩子。
在街边角落瑟缩着的两个小乞丐,一个大些的,连拖带抱地把那个小些的拉到了凉溪面前。他跪得端端正正的,向凉溪磕了两个头。两只手胡乱比划着,时不时指一指被他拖过来的那个小乞丐,口中能发出来的声音只有“啊啊啊”,显然是一个小哑巴。
凉溪到这医馆门外时,就已经看到他们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着,这样天气还衣不蔽体,冻得发抖。但当时老大娘磕头叫人的动静太大了,凉溪就暂时没顾得上管他们。
大家看见这两个小乞丐时,都往旁边让了一让。可能是嫌脏嫌晦气,也可能是想让凉溪先治他们。
这条街上没人不知道这两个小乞丐,他们的故事凉溪不了解,但肯定很悲惨。她暂时熄了跟那伙计斗嘴的心思,把向她磕头的那一个先扶了起来,顺便也拉起了另一个昏昏欲倒,站也站不稳的孩子。
将他们二人都带到了篷布后,未及片刻,两个小乞丐还没走出来,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试着说说话。”
“谢谢姐姐!”
“啊……啊……西……西……”
这明显是两个人的声音,是两个人在说话。说谢谢姐姐的,是年纪比较小的,以前乞讨都是他磕头说谢谢。另一个,是年纪大点的哥哥,据说打生出来就是个哑巴。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别人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
看样子,不只是他们一个人耳朵出了问题。那个天生的小哑巴刚刚说话,是不是带了点声调?他不再只是啊啊啊了。
哑巴哥哥从出生就没说过话,虽说十聋九哑,但万幸他的耳朵没有问题,还是能够听到别人说话的。
凉溪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双眼1.5。她之前也没想过符箓能在一个月之内将她的眼睛治好。这一路上,她试着在盲人的身上贴过符,但没有任何效果,大概是因为治疗的时间需要更久。
刚才治好了弟弟后,她见这哑巴哥哥赤足和小腿上也都是皴裂的伤口,就也给了他符箓。刚贴上去马上想到这孩子是个哑巴,她没有治过哑巴,这一下子心念一动,又掏出两张符箓,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喉咙。
凉溪自己都没想到见效这么快,哑巴哥哥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掐死自己的模样。他瞪着眼,摸摸脖子又摸摸嘴,比谁都不敢相信。他明显是想要跟她说谢谢,但第一次说话,张嘴断断续续的,与婴儿相差无几。
“哥哥,你会说话啦!”
哑巴哥哥又练习了几遍,舌头在嘴巴里找到适当的位置,把一个“谢”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弟弟大概只有个三四岁,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两个孩子又哭又笑,又要跪下磕头,薄薄的一层篷布,外头的人看不到里边,只能听见声音。大家震惊之余皆好奇万分,不敢掀开篷布去看,只盼着那两个小乞丐可以自己走出来,让他们瞧一瞧,那哑巴哥哥是不是真的会说话了。
“起来吧。这点钱给你们,那边就有包子店,老板娘还在忙活着,你们去吃点东西。剩下的钱,去买两身过冬的衣服。”
凉溪拉着两人出来,要大家都看清楚了,她没给他们多少钱。她不会在这里留太久,还害怕大内侍卫追上来呢,给这两个孩子再多钱,他们也守不住,反倒还会招来祸患。
兄弟两个又谢凉溪,大家这一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那哑巴哥哥确实会说一个谢字了。
人群里有个壮年男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哑巴哥哥,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拔腿就跑,跑过了半条街,又气喘吁吁地折返跑回来,喘着粗气站在凉溪面前,问道:“小大夫……小大夫今天都会在这儿吧?”
他说话声音格外没底气,声音小小的,好像怕大了吓着凉溪。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满脸小心翼翼和期盼,仿佛凉溪摇头,他就要当场哭出来。
“是的,我白天都会在这里,晚上就住在街头的客栈。大叔家里如果有病人,离这儿近的话,就带来我看一看吧。”
得到了凉溪的一句准话,大汉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这一次跑得比刚才还快,顺着大街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凉溪不知为何,她是从大家的说话声中了解到的原因——
“陈老四的小儿子是个哑巴,这下可有救了!”
“小大夫是哪里来的呀?”
“小大夫!小大夫!哑巴可以治,瘸子行吗?我兄弟瘸了一条腿,能治吗?”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看见凉溪给他们使的眼色,哑巴哥哥带着弟弟,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往离包子铺不远的一处成衣店里走去。
他们没有先顾着吃,哑巴哥哥胆战心惊,一只手紧紧捂在腰间,牵着弟弟的手去买了两套衣服。找到没人的地方换上,把凉溪给他们的一大把碎银子放在怀里,妥帖地藏好后,哑巴哥哥这才安心,带着弟弟去吃包子了。
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他们还能看见凉溪。那个医馆里的恶伙计已经不见了,他们去买衣服换衣服,没有看到凉溪是怎么收拾坏人的。
凉溪治好了哑巴,大家都相信了。因为那两个小乞丐他们都见过,两个孩子在这条街上转悠了一个年头了,谁没有见过一面呢?大家都知道那哥哥是哑巴,今天突然说话了,不是凉溪治好的还是怎样?
医馆里的伙计却死活也不愿意信,执着地认定凉溪是找人来帮她演戏。想要说几句话点醒大家,他又拼不过凉溪那张嘴,最后气坏了,气势汹汹地上来要撕凉溪搭起来,当简陋医疗室的篷布。
打嘴仗,凉溪不害怕,上升到武力冲突,凉溪更不害怕了。一张符箓飚出去,那伙计只觉得一道劲风划过自己的脸面,顿时他的脸颊如刀割一样疼,眼睛痛得睁不开。
他下意识地倒退了好几步,再睁开眼睛时,凉溪仍旧在对他挑衅的挑眉。
“你……你使什么妖法?”
“妖法是能要人命的。你要是再这么讨厌,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这伙计的人缘明显不咋样,看他吃瘪,大伙儿都高兴。最后这人到医馆里叫了几个帮手出来,也没有用。他们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拼专业更拼不过,白丢一场脸,就灰溜溜回去了。
老大娘带着她的孙子走了,下午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都是他们村里生病的,或是身上一直带着老病根的人。
在他们来之前,就住在这镇上的陈老四已经抱着自己的儿子,再次像一阵旋风一样刮来。在他后面紧赶慢赶跟着来的是他妻子,夫妇两个人三十多岁,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是个哑巴,让他们怎么能不心焦?
一家人全不当凉溪是个孩子看,当爹的叫儿子给凉溪磕头,看那架势是要磕足一百个。
第四百三十六章 善人碑(七十四)
“小大夫,我儿子跟那孩子一样,也是打出生就不会说话,但是能听,他能听见。他们是一模一样的,小大夫你救救他,我儿要是一辈子不会说话,他咋办呀?”
见夫妻两个恨不得和孩子一起跪下,凉溪忽然担了心。
人家这么诚心,每说一句都要把自己儿子往乞丐的身上靠。就是在告诉她,这两个病号的病情是一模一样的。治好了那一个,这个没有理由会治不好。
她如果没治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快快起来,不必如此。早上那个小兄弟并不是生来的哑巴,所以可以治疗。大叔的孩子既然天生就不会说话,想一下子就好,怕是不容易。”
提前把可能会令人失望的结局告知,凉溪带着吃得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走到篷布后面去。贴上一张符箓,不只是篷布外面的人在期盼,凉溪也在期望她的符箓有用。
“张开嘴,试一试能不能像我这样发声说话。”
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不怕生,滴溜圆的眼睛盯着凉溪,照着她说的,可可爱爱地张大嘴,“啊”了一声。然后,他被自己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吓到了。
“不是,”凉溪笑了,纠正道,“是尝试着说话。外头有你的爹爹娘亲,你慢慢学着叫一声爹爹我听听。”
凉溪犹自不满足,却不知道外头的夫妻二人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的孩子跟那小乞丐有点不同之处,这小胖子连“啊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哭哭不出声,笑也笑不出声,他之前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就是粗粗的呼气声。
大家基本上都见过的小乞丐被治好了,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乡邻,大家多少也都听说过的陈老四的哑巴孩子也被治好了。
医馆整整一天再没接待病人,大夫都有点吓到了。站在大堂门口,看了一天凉溪治病救人。不管是多么严重的病症,被她带到篷布后,转眼就能健健康康走出来。
晚上,凉溪也没有练通脉诀的时间了,前来求医的人堵满了客店。
“我明日就要走,只是头痛肚子疼的乡亲们,让一让病情紧急的人吧。这么晚了,大家还是赶紧回家。”
劝走了大部分人,凉溪帮剩下的治了病,时间还尚早。她叫了熟悉镇上道路的人,让他们带她去白天就说要求医,只是被凉溪拒绝了的两户人家。
“小大夫真的能治好瘸子啊?”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陪着凉溪,边走还边好奇地打问。
“这我也不敢肯定。如果是最近瘸的,还能试一下。如果多年残疾,那基本上是救不了的。我去看一看,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啊……奎老爹多好的人……唉……”
两大汉有点失望,他们口中的奎老爹,当了三十多年的瘸子了。依凉溪的话来说,那是救不了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奎老爹的家。来开门的人是白天问凉溪能不能治瘸子的中年汉子,他是奎老爹的儿子。
“小大夫,你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我……小大夫到我家来,是我阿爹的腿能好了吗?”
奎老爹的儿子正高兴着,陪凉溪过来的两个大汉就泼了他凉水,两个人实在不是很会说话:“小大夫说,像奎叔残疾了这么多年,基本上救不了。”
这一把刀已经插进人家心口了,凉溪赶紧要补救一下时,屋子里就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通啊,这么晚了,谁呀?”
心口上插的刀还在隐隐作痛,奎老爹的儿子向屋子里的人应了一声,还是先请凉溪进去了。
带凉溪来的两个人声音洪亮地跟奎老爹打招呼,他们闲扯了两句,奎老爹就问凉溪:“这是谁家的女娃娃?不是镇子上的吧。”
“阿爹,我白天不是跟你说了?镇子上来了个小大夫,就是她。”
“我年纪都这么大了,看什么大夫?不看不看!”老头子很抗拒就医,却也不说凉溪什么,只对三个男人摆臭脸。
三个人吹了一通凉溪的手段,奎老爹还是没有半点松动。凉溪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先出去。不好跟一个小娃娃发脾气,这老头立刻就沉默了。
“老伯,我给人家看病,从来不用吃药,不用复诊,一点都不麻烦的。老伯您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好了。”
“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娃?这么大点不在家里,你爹你娘呢?”奎老爹唠唠叨叨,在炕上挪了挪。
他老伴走得早,儿子到现在也没结亲,实在没什么应付女娃娃的本事。外头几个混账玩意儿,半夜里带着个小姑娘四处乱跑,成什么体统?
“唉唉,不要动不要动,闭上眼睛,真的一下子就好了老伯。老伯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治病。”
凉溪说着,整个人拦在炕边,掀开了他盖在腿上的被子。
被子里臭烘烘的,奎老爹卧床日久,也就是他有个孝顺儿子,还能常常背他出去晒晒太阳。否则这被子里的味道,恐怕能更难闻。
老头子一气,探出手去要把被子再盖回来,凉溪的手已经停在了他的膝盖上。
小姑娘的小手白白净净的,一身浅绿色的衫子,袖角这种最容易脏的地方也干干净净的。奎老爹看看自己黑色的裤脚,还有双腿下脏兮兮的炕,总觉得会把凉溪的衣服和手弄脏了。
若不是因为已经许多年都没知觉的腿上传来了丝丝凉意,他可能真的就发脾气了。
病人不愿意闭眼睛,凉溪就在手边化出了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楚她手里拿着什么。
一张符用了,凉溪让奎老爹试着曲一下腿,见他做不到,心里也有点内疚。
“我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不能让老伯的腿恢复了。”
凉溪犹豫了一下,她想自己是不是可以留下几张符在这里。纠结过后,她更内疚,因为她不打算留。
符箓是她最大的底牌,她得保证拿出手的立刻就用掉,不能让别人捡走。别人用了也就算了,万一学了,让她干什么吃?
叫了奎老爹的儿子进来,凉溪一脸抱歉,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一小袋钱塞给了这日子贫苦的父子二人。
当场治好了两个哑巴,凉溪也没想到。但之前就试过,她救不了盲人,那多年残疾的瘸子,一张符箓大概也救不了。为了不让人家由失望转成怨恨,她早早就备好了钱。
家里有这样一个不能下床的老父亲,奎老爹的儿子日子不容易,三十好几也没娶妻。她治不了病,帮他们缓解一下经济压力,却是随便能做到的。
家里有病人,日子一般不会多好。凉溪揣着另一袋钱,从奎老爹家离开。镇子上的另一个残疾,不是瘸子,是直接少了大半条胳膊。断肢再生这种事情,凉溪做不到。
将银子避过外人送给那家人后,凉溪让陪着她的两个大汉回家去。她一个人回了客栈,悄悄拉了自己那匹驴子出来,就打算走了。
小驴子越跑越快,偷偷跟着凉溪的两个人,慢慢就有些跟不上。凉溪拉住缰绳,回头看追着她跑出镇子来的两个小乞丐,叹气。
“你们不能一直跟着我呀,快些回镇子上去吧。小孩子夜里乱跑,万一被坏人抓走呢?”同样是小孩子的凉溪教训着他们。
“小……大大……啊……”哑巴哥哥说话很费劲,他弟弟又小,只知道跟着哥哥跑。至于跑到哪里去,他不懂。
凉溪听哑巴哥哥连比划带说,弄懂了他的意思后,很是为难。
这两个孩子想要跟着她,但她不能带着他们啊!
她今天得罪了那医馆里的人,日后,得罪的人还多着呢!世上有善就有恶,她要行善,肯定得跟一些人起冲突。她自己倒没什么,自保的手段多得是。卷这两个可怜孩子进来,送他们的命干什么?
“你们不能跟着我,太辛苦了,还很危险。我……”
凉溪要说她给了那些钱,他们回到镇子上,只要别把钱丢了,就能好好生活几年。但转念一想,这只是两个孩子,没家没爹娘,就算是有钱,能怎么活?
她跟人打听过了,他们父母是逃祸到这里的,前几年都病死了。因为不是这镇子上的人,大家怕惹祸上身,都不愿意领养。
凉溪杵在原地想办法,突然想到奎老爹,立即又准备好了一袋钱,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又回到了镇子上。
奎老爹和儿子在院子里坐着,见父亲今天晚上格外精神,当儿子的也高兴。听见敲门声,来开门的时候,他脸上也带着笑容。
“小大夫!”
凉溪向他笑一笑,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
“他们要跟着我走,那是万万不行的。我也是没办法,这才想到了你们。他们两个没有家了,希望老伯和大叔日后能照顾一二。这些银子……”
“不用不用!小大夫!”奎老爹站不起来,急得恨不得长两张嘴。凉溪第一次给钱的时候,这父子二人就不愿意要,更何况这是第二次?
“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既然你要我们照顾这两个孩子,他们以后就是我亲孩子,小大夫你放心!”
第四百三十七章 善人碑(七十五)
父子二人坚决不收钱,凉溪也没办法。将奎老爹家收养这两个小乞丐的事谈妥了后,凉溪单独跟哑巴哥哥交代了点事情。除了避过奎老爹父子,将两个小乞丐以后的生活费给他们,凉溪要走时,又想起了身上带的通脉诀。
这东西她已经全部背下来了,没必要带在身上。放进随身空间,还要消耗空间的耐久,她取用符箓,都是一下子放进好多张,一下子拿出好多张。这花一些银两就能买到的口诀,这被别人忽悠了一把拿到的口诀,才没资格进她的随身空间。
“以后好好读书,长大了要报奎老爹家的养育之恩呐!”
将通脉诀给哑巴哥哥,凉溪又叮嘱了两句。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哑巴哥哥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是个好高大光辉的长辈。
他话说不利索,最后还是只有拼命点头。看凉溪骑着小毛驴在夜色里渐渐没了踪迹,哑巴哥哥站在奎老爹家,以后也是他家的院外,跪下来向凉溪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后,才揣着凉溪给他的钱袋子,回到院子里去。
想要上善人碑,那必须不能低调行事。凉溪每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堆人记住她的恩惠功德。到后来,既便是在小村镇里,凉溪有时也会被人家给认出来。
冬天,地冻天寒,君朝南境很少下雪,但寒冷的程度并不会减弱。若是落上一场冬雨,那更是又潮又冷,简直折磨人。
挨饿已经很可怜,无家可归更惨,再加上自然给的严苛考验,受冻……
碑上那么多善人,小城街头一些角落里冻得哆哆嗦嗦,甚至已经冻死的乞丐,怎么没人管一管?
凉溪有符箓,并不怕冷。照着通脉诀苦练了几个月,她体内有了丝丝缕缕能够感受到的内劲,这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气劲,的确很神奇。
除了可以御寒,它还会让人的身体没有一处感到不舒服。手脚灵活轻便,脑袋冷静清醒。凉溪甚至觉得,它可以帮助自己稳定情绪。
自从开始练通脉诀到现在,她真是,都很少急躁过。即便是有一次,给皇都来的人堵在了城里。
直播间里,有粉丝调侃她,说她现在的状况很像自己看的小说,什么《霸道殿下的通缉小爱妃》之类的。凉溪看了哭笑不得,她一直都觉得君战对她这份炙热,是有问题的。若不是君朝皇室有什么秘密和企图,就是谁给君战下了降头。
总之,她得小心。
“蒋老爷若是当真想要谢我,不如让蒋家的绸庄做上几百件冬衣出来。城外的农户,城中的乞丐,天底下多得是年关难过的人。蒋老爷帮帮他们,是给您和蒋少爷积德,也就算是谢了我了。”
将近腊月下旬,凉溪来到一处小城。大街小巷上已有了过年的氛围,但这城中的富贾蒋家,深院大宅中却是愁云一片。
蒋老爷的老来子、全城少女的梦中情人——蒋家少爷得了急病。
凉溪一进城就听说了这件事,跑到蒋家治好了蒋少爷。老夫妻二人说什么都要谢她,凉溪便借着他们的财力,顺便给自己增加善人碑名次经验。
为了避免这家人跟金老爷子一样,当真是只给自己积德,她做的好事,半点也传不到外面百姓耳中。凉溪已经学得很乖,她需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免得被大内侍卫抓住。但这个任务,名声在一切之上,既然救了人,她绝对不会低调。
成群的仆役和蒋家老小苦留不得,将凉溪送出门。外面百姓围了好几圈,都想看看凉溪长什么样子。站得远的没看清她的相貌,却听清楚了她的这番话,一时间都赞叹感恩不已。
一家三口站在他们家大门前,再次向凉溪道谢。老两口当真感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虚的东西都不夹带,干干脆脆地让凉溪放心,答应了她所说的事。蒋老夫人更是直言要拿出自己的嫁妆,要让这城里城外的贫苦人,最少过一个能穿暖的冬天。
凉溪谢过他们,又问候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就要走了。有人向她求医,凉溪也只能遗憾放过。
阵势闹得这么大,她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也太引人注意了。自从上次被人堵住后,凉溪便万分小心,开一枪立刻换一个地方。
她却不知人群中,也有一部分人没跟大家一起欢呼感叹。在这部分人之中,有凉溪见过,但当时她视力不好,所以没看清楚的人。这人还给她找来了几套合身的衣服,让她不必穿着上个任务世界的兽皮。
东宫君战身边的席侍卫,就穿着一身普通棉袍,他低着头笼着手走在路上时,前后左右都能找到与他十分相似的普通百姓。没人注意这么个陌生人,凉溪自然也不会。
见凉溪很艰难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离开,他跟另外几个打扮得与他一样平凡的人使眼色,几人立刻追在凉溪身后去了。
之后从冬到春,这几人都跟着凉溪,但他们从来都不过于靠近,又时常改换形象,所以凉溪直播间里的观众,也从来没怀疑。凉溪自然更加发现不了,她还为自己再没被皇都来的人堵住过而感到沾沾自喜呢。
春暖花开,再也见不到积雪了。凉溪也换下身上只是做做样子的厚重衣物,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君朝的土地上。
符箓带给她的能力太过神奇神秘,凉溪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虽然只有八岁,但她每到一个地方,待遇已经跟那些十分著名的大善人一样了。
一般都是刚进城不久,马上就有城中最有权有势的人家来接。接到府中后,就是让凉溪格外不耐烦的客客气气的一套。若是接不走,也必定要留很多人跟着伺候她。使得凉溪一上街,根本不用做什么,她身后身前的庞大队伍,已经令人侧目。
这一次善人碑更新,不管是一年更新还是三年更新,她应该都能榜上有名了。
凉溪治好了前来求医的人,推开窗子,看见外面街上即便是天黑也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低声叹气。她在这座城中待了一天了,现在是时候走了。从客栈房门走出去,她又叹气。
这店里再没别的客人了,客店老板很配合他们知州大人的命令——绝不让闲杂人等搅扰到小神仙。
一层堂中坐着从知州府调来的人,都是同样听他们主子命令的,在这里守着凉溪,也是稳定秩序。看见凉溪出来,这些人齐齐起立。
“这一日劳烦各位官爷了,我这就要走了,诸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小神仙到各处都只是留一天,这规矩还真是不假。他们知州老爷今天请了两回,都被她拒绝了。
大家留了一下,但有知州老爷的吩咐在,他们并不敢强留。见凉溪果然摇了头,他们也不多话,送她出了城。
席侍卫这一次却没有跟出去,临近城门的一处民宅里,一天请了凉溪两回的知州老爷身穿公服,正向眼前的少年公子下拜。
“不知殿下驾临,下官迎接来迟,罪该万死!”
一身烟青色锦袍,愈发显得气质如竹似兰,挺秀翩然的少年公子,正是君战。凉溪打开窗子向街上看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
大半年没有见到她,他在宫中,事事觉得不合心,时时都难以安妥。前不久好容易说服了父皇,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快马加鞭向着她来。
果然,这个女孩子有让他安心的法力。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他站在人群里,几乎落泪。
若不是到了这里至少得见见这儿的知州,刚才他真想跟着她出城去,再也不让她离开他的视野。
尽快打发走了城中知州,君战立刻跟出了城。远远地看见凉溪手中的一小段微光,君战默默跟着,心里又是满足,又有些忐忑灰心。
她知道他在找她,但她不愿意露面,不愿意让她找到,甚至千方百计地躲着宫里来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会伤害她,不会让她有一点点危险,不会让她有一点点难过。为什么她如此排斥皇城,排斥他?
听说了她的种种事迹,君战越发肯定,当初离开仙医谷时,凉溪是自己走掉的,她有那个能力。
可为什么呢?她说自己到了皇城会死,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与他去了皇城,谁会对她造成威胁?父皇和母后可能会不高兴,但他们现在不了,父皇都同意他来接她回去。至于母后,她不会伤害他喜爱的人。所以到底是……
“殿下。”
君战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席侍卫悄声向他道:“小神仙最近数月都是如此,晚上会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打坐练功。这一坐就到天亮了。殿下您要回城休息吗?”
望向前头,黯淡的星光之下,凉溪手中不知什么物体发出的微光,果然已经灭了。她毫不讲究地坐在一处背阴的土坡下,席地一坐,就动也不动了。
她坐的地方很隐蔽,从路上走过的人看不见。君战向她靠近一些,对席侍卫摇了摇头。
见君战也是毫不讲究地找了棵树往后一坐,面向凉溪所在的方向,目光温柔中夹带着一丝伤意,席侍卫眼皮狂跳了几下。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殿下疯了?
他之前还能偷偷猜测是否有别的理由,现在殿下真的逼得他只能往那一条路上想——殿下总不会是喜欢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吧?之前在仙医谷,就一见钟情了?
席侍卫心里觉得荒谬,眼皮跳得更凶了。
他到现在还记着凉溪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的模样,很有……呃……冲击力!
殿下从小看着皇后娘娘,年纪大些后又看着娘娘为他选的玉筝姑娘,怎么会对一个只是清秀动人的小姑娘动心?要是大姑娘还算了,这小神仙也就八岁吧,殿下究竟是……
做主子的觉得自己痴了,做下人的觉得自己疯了。凉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打坐练功整整一夜。他们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默默守了凉溪一夜。
体内那似实质又非实质的气劲渐渐有了些分量,凉溪照着通脉诀上所说,挨着穴位经脉的顺序,操控它们在体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有时心神一乱,内劲冲进错误的地方,便是抽筋剥骨一样的痛。
书上写的,遇到这种情况要立刻停止练功。她刚开始练,还算不得走火入魔。那些内功练得高深绝顶的人,一旦出错,不一定能纠正过来。
修炼内功的人千千万,高手却只寥寥无几,正是因为凡人俗人,不可能完全摒弃杂念。只要脑中一乱想,体内的气劲就容易出岔子。
凉溪刚开始时小心翼翼,后来避无可避出了一次问题,她立刻用符箓让自己镇静下来,结果发现,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用过一张清心符后,她可以保证一整夜顺利练功。是以,虽然拿到通脉诀至如今日子并不是很久,凉溪高效率地用功,还是颇有成果。
丹田内内劲一足,凉溪就免不了要想:该怎么将这些内劲用出来。变成轻功,变成一拳千斤的力量。
这些,通脉诀里面都没有写。毕竟是花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要是写了武学法门,给那心思不正的人学了为祸人间,就不是当初那位大侠的本意了。
要去哪里学一些武学法门呢?金老爷子给她推荐的那几个专收女子的门派,在江湖上,地位真的不怎么样。之前还一心想着要拜黄沙城城主为师的人,自然是看不上。
天亮了。
凉溪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漫无目的地向下一个地方走,不知身后的君战立刻跟着起身。身为一国太子,他竟然不打算上前去见凉溪,竟然就准备跟在她身后,也不知要跟到什么时候。
不过,君战可不像席侍卫等人,他实在受不了离凉溪太远。在无人烟处容易被发现时,还会躲远一些,凉溪若进了城,他恨不得就走在她旁边。
这样日子久了,难免会给凉溪发现。
第四百三十八章 善人碑(七十六)
从君朝南方的边境继续向南走,是个弹丸小国,仙医谷便在该国境内。从这个小国家继续向南,就再也没有密集的人烟了。
这是因为,南方有一片大森林,面积暂时无法测算。老百姓们叫这片森林“千里长林”,也有说“千里鬼林”的。他们说这片森林跟半个君朝一样大,也有说比君朝的土地面积更广的。
联起手来,国力尚不能比君朝的两个国家,在君朝以西,他们的国土也没有延伸到比千里长林更南边的地方。这片大森林不是被人烟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君朝又还不能发射卫星,派到林子里去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十个死十个。所以,南边有什么,林子里有什么,森林有多大……关于这些,所有人都不知道。
凉溪离开仙医谷后不久,在阳曲县救活的那位白举人,他疯疯癫癫地向林子里走,身影慢慢没入雾气中。跟在他后头,瞧清楚他确实是跑到林子里去送死了的人,就没有再下杀手,回到了阳曲县去交差。
阳曲县县令赵老爷开始还心头难安,时间一长,也就放心了。找理由娶了新的夫人,认回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后,他仍旧还是阳曲县的赵青天。
这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转眼又入了夏,温度一天天高起来,阳光耀眼无比。凉溪这儿待一天,那儿遛一圈,随着救活的人越来越多,她名气越来越大。如果有人跟她提起白举人,她可能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谁都没料到,这白举人进了千里长林,居然没死。当时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季节,他在森林里能找到吃的。大概是因为运气好,他也没有碰到什么凶恶的猛兽。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走了两三个月,他在森林里看见了人……
凉溪也算是练了半年的内功了,但跟君战与他身边的东宫侍卫相比,可就算是个小菜鸟了。从春天跟到夏天的君战等人,仍然不是凉溪发现的,是她直播间里的热心粉丝看到说了一声,凉溪才注意到。
爱吃烙饼是她直播间里的老粉了,而且他果然没吹大话,凉溪一直不肯组建自己的粉丝群,这人就代劳了。他给凉溪弄了粉丝群,他是群主,小鸭鸭给自己捞了个纪检员过瘾,正主儿凉溪,只是个偶尔进去混混活跃的潜水党。
因为这,他每次在凉溪的直播间里面发言,都有好多人顶。不用进群,凉溪都看得见。
“乱码,你身后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发这条弹幕的时候,凉溪正在给人治病,自然没看到。晚上看见时,这条留言被顶在最上面。凉溪当时条件反射,立刻就向身后看去——干净宽敞的客房里,能看着个鬼的影子!君战和东宫侍卫,当然不可能跑到她屋里去盯着她。
人多力量大,爱吃烙饼一时间想不到那眼熟的人是谁,但顶起他这条留言的粉丝们当中,却有记性好的。凑巧记得,然后开玩笑地打出一条留言——
“哎呀哎呀,霸道殿下找来了!”
凉溪大皱眉头,心生惶恐,连忙问这些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君战的。得知是在她今天早上刚刚进城时,凉溪凝眉回想。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这天早上有什么异样。
“确确实实就是君战吗?”
该不会是长得像的人……凉溪一甩头,很快丢掉这个想法。君战那么优越的外貌,大概很少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吧。
那么,难道真的……一国太子打皇都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找她?
都过去一年了,这位殿下的热情还没有减退吗?难道是他想要来找她治病?可如果是为这些事,今天早上叫住她不就好了?干嘛偷偷跟着?
粉丝里记起来君战的不止一两人,凉溪不能觉得是他们集体看错了。可如果他们没错,凉溪又不能理解君战的这种迷惑行为。
这天晚上,凉溪无心练功,一直发愁到半夜里,她故伎重施。轻轻推开了窗,自己躲在屏风后头偷瞧窗外,摸出一张符箓,丢出了窗子。
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人影从窗口跃出,在街上眨眼间没了踪影。凉溪盯住她纸人消失的那条街,屏住呼吸。
果然,有人反应极快地在人家的房顶上轻轻几跃,几乎跟她的纸人一样快地消失在了同样的地方。
客房门外传来了极轻极快的脚步声,就在她房门口停下。凉溪没有出声,等着看那人如何做。结果,那人最后没有推开门。过不得多久,当地官员派来伺候她的侍女轻轻敲了门。
“这么晚了,姐姐有事吗?”
凉溪开门,眼睛向外面细细地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更别提找到君战。
侍女姐姐看见凉溪,微微一愣,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反应很快,找了个还听得过去的理由:“刚才客栈外面有人喧嚷,不知可有扰到小神仙?”
外面来求医的老百姓还是有不少,虽然凉溪已经说过,小病还是去医馆,但总有人分不清大病小病,也舍不得给大夫诊金。
方才客栈外头的确是有人叫凉溪出去救命,这个侍女姐姐没有撒谎。
凉溪心里犹豫了一番,有点纠结自己是白天逃走顺利还是晚上逃走容易。上次给她那么轻松地逃了,这一次君战肯定不会犯一样的错误。刚才她丢出去的纸人,也只是有一个人追着去了。此时,就在这客栈周围,还不知有多少人呢!
化形符本来就是她所学符箓中难度最高的几种符箓之一,现在她手中剩下的也没有那么多,就地画,一天也画不出来多少,还是不能过于浪费。
她最近也很忙。要做好事,要练内功,还要为自己补充符箓。每天挤出来的不多的时间,都给她用来画解毒或治伤的符箓了。一把丢出几十个纸人,凉溪还是有些心疼。
要不,趁着白天人多眼杂的时候偷偷溜吧!
凉溪拿定主意,跟侍女姐姐说:“姐姐带病人上来吧。”
“这么晚了,小神仙不用休息吗?”
“不用了,我明日就要走,还是多治几个病人吧。劳烦姐姐挑看起来严重的,依旧跟白天一样,一个一个带上来。”
凉溪看着侍女姐姐从楼梯上走下去,虚掩上了房门。环顾屋子每个角落,她皱起眉头。
她给人治病的时候会造出一团云雾来,让人看不清她手部的简单动作。画符的时候也会找尽量狭小封闭的空间,被人学走她的底牌这种事,应该也不会发生。但有功夫高手在她周围户环伺,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现代人,他知道自己周围有很多智能摄像头,却找不到它们在哪里,只能尽量自己小心。
既然都已经找到她了,为什么不露面?这样跟着她是想干什么?
侍女姐姐带上来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孩子,如今大家都知道小神仙的规矩,他父母在大堂里,并不敢上来。这四五岁的孩子离开父母身边,也不哭不闹,因为他已不再清醒。
不用凉溪吩咐,侍女姐姐放下病人,自己就麻利地退出去,关死了门。
凉溪压下心头的疑惑不悦,检查起这个孩子。他也并非完全昏迷,胳膊腿一抽一抽的,头也一歪一歪的。嘴巴和半边脸不受控地抽搐抖动,很快就有口水流出来。
大堂里的那对夫妻,虽然年轻,却已满面风霜。女的红着眼眶,男的不停搓手,两个人都弓着腰,很怕身边的这些守卫。
他们各自焦虑期盼一会儿后,总是要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害怕凉溪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断了,那他们就没唯一的孩儿了。
之前请的老大夫,不管开始说什么,最后都是“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是中邪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个老夫治不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我也无能为力……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
他们真的没有法子可想了,要是小神仙也治不好,那……
妇人心头鼻头皆是一酸,眼泪又出来了。夫妻二人在大堂中,侍女姐姐请他们坐下,他们不敢,也坐不倒,只能站着,互相依靠着度秒如年。
凉溪不是故意要折磨他们的,她救人的时间不长,但也不能说短。症状越严重越奇怪,她就会拖越长的时间。
世上有几个可爱美好的人,会惦记着人家的举手之劳呢?
孩子抽成那样,凉溪之前还真没碰见过同样的例子,她横下心拖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轻轻摇响了铃铛。
手中捧着卷宗,毕竟他出来这么久,也不能日日荒废光阴,当真只做跟着凉溪这一件事。装成守卫的君战眼中一亮,他的视线跟着侍女姐姐一起,到了凉溪的客房门外。房门打开,侍女姐姐进去,很快牵着一个满脸发懵的小孩子走出来。这孩子看见父母才笑了,自己从楼梯上跑下去,扑到了父母怀里。
见这一家三口欢欢喜喜,侍女姐姐也笑了。但她想起客房中的凉溪微微苍白的面庞,脸上又没了笑意。
刚才她抱孩子上去的时候,这小男孩身体都已经僵了。若非小神仙救治,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
病情这么严重,小神仙几乎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了。她说起来容易,这对年轻夫妻等的时间也不长,感觉一切好简单的样子。但那小神仙,救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颇为费力的吧。
她也见过,听说过的更多。那些入世来博名的骄子,没有几个能和小神仙一样,愿意尽全力去救这么一个父母没有任何名望,救了也不会有多少好处的孩子。
这世上,总有真善人啊!这个小神仙,等她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侍女姐姐向凉溪的客房门瞧一眼,大抵是被凉溪的善良给感染了,走出客店,她给凉溪挑选新的病人时,只按着凉溪的吩咐来,谁病重就带谁,并不借着这个机会去为自己讨人情。
毕竟,这深夜还在客店外面等着的人之中,不乏在城中颇有名望财势的。
“雁姑娘”、“雁姑娘”……
一点点普通小病,找大夫开方子抓药就能好,偏偏要到她这儿来省那一点点药钱,最后弄得真正病重的人得不到救治死掉……反正小神仙不久前才因为这个事发过火,侍女姐姐不给人面子,也不会被记恨。
她向着瞬间挤到自己面前的几人微微苦笑摇头,自己去挑选重病号了。
凉溪从半夜诊病到天亮,总共也没过上多少病人。到上午,人渐渐多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时,她不再收病人了。
“小神仙昨晚一夜都没有休息,不如在城中多待一日吧。”知道她在每个地方都不会多留,侍女姐姐还是劝了一句。
凉溪摆了摆手,问道:“姐姐,你们这城中最热闹的,又离城门比较近的地方是哪儿?”
侍女姐姐微愣,现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肯定是这客店周围啊!小神仙问这个干什么?
“离城门近又热闹……啊,庆功道旁有一处茶楼,生意极好,离东门也很近。”
“姐姐可能带我去瞧一瞧?”
在客店里的守卫又要随着她去人家茶楼里,凉溪连忙制止了大家,只让两个守卫跟着,说是等会儿送雁姑娘回去就好。
到了那茶楼门口,凉溪就打发人走了。跟过来的百姓很多,凉溪拿下她一防晒二遮脸的斗笠,向众人致歉:“我一人之力甚微,无力再帮其余人了。”
有那等了一天一夜,也没在凉溪这儿排上号的病人或病人亲属,当时就哭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凉溪见状,给看起来真正病重的人送了些银两,便招呼着让大家散了,她去茶楼上坐一坐,马上就要出城了。
茶楼老板亲自将凉溪引进了雅间,招牌茶、招牌点心、招牌菜,流水一样送进去。凉溪觉得浪费叫停的时候,已经堆满了半桌。
支走了伺候的人,她随便吃了很久,外头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时,她掏出一张化形符,使那跟她一样戴着斗笠的纸人,从窗口轻轻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