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音(1)
闫思弦用“熊掌”费力地翻着桌上的一份案宗,接连翻了五六下,还是没将封面翻开,他不信邪地鼓起腮帮子去吹。
吴端拎着早点进屋,伸手从闫思弦嘴边拿过案宗,看了一眼,“失踪?现在连失踪也往市局报?没死人的不归咱们管,不知道吗?”
“你看看失踪者名字。”闫思弦道。
“兰向晨……怎么了?”
“兰这个姓很少见,所以我有印象。”
“你认识这个人?”
“兰向晨,知名药理学者,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研究所副所长……类似这样的头衔,他还有十几个,足以证明这个人对国家的价值等同于大熊猫。”
“你还关心医学领域?”
“你误会了,他是诺氏药业的特聘科学家,专门负责新药研发的攻坚,而诺氏药业……”
“你家有投资?”吴端问道。
四个月接触下来,当闫思弦告诉吴端“XX是我家的”“我家是XX的大股东”“XX拿了我家的投资”,他已经不会再表现出诧异,甚至还学会了抢答。
闫思弦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而吴端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一边翻看着案宗,一边道:“报案人是兰向晨的儿子兰家言,这报案内容……也太诡异了……”
闫思弦站起身,举着一双手,“过来点,我也看看。”
吴端干脆向他陈述道:“据兰家言说,他随一支援非医疗队,历经半年时间,辗转了十几个赤道国家,通讯不畅,条件艰苦,并不是每天都能跟父亲兰向晨联络,但父子俩因为都从事医疗行业,还是会保持大约每周一次通讯。
17天前,也就是5月1日,兰家言最后一次电话联系父亲,两人通话大约15分钟,之后他就跟父亲断了联络。
前天兰家言回国,问遍了家中亲戚、熟人,找遍了父亲的工作单位、可能停留的实验室、公司,一直没消息,昨天一早报了案。
因为失踪的是国家级的重要科学家,分局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展开调查摸排,走访了兰向晨经常出现的地方,可是,你能想象吗?最后一个见到兰向晨的人是他的学生,而这名学生最后见到兰向晨,也是在5月7号——也就是10天前了。
5月7号之后,他人失踪,手机失联。
一个医学领域的重要人物失踪10天,他的学生、同事、领导,竟然没一个人找他,大家好像……都没发现似的,你说诡不诡异?
分局也是心里没底,所以赶紧把案子往市局移交。”
“他老婆呢?”闫思弦问道:“离婚还是丧偶?”
“丧偶,老婆生二胎的时候难产,没救回来,兰向晨二十年来跟儿子相依为命。”吴端拧起眉,思索道:“失踪10天了,早过了黄金救援时间,情况不太妙啊……”
闫思弦倒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报案人身上,便评价道:“援非,到处传染病、疟疾,胆儿挺大啊……那个兰家言,我要跟他聊聊……他人呢?没跟案宗一块送市局来?”
“没。”
“走吧,”闫思弦搓了搓熊掌,“反正我开不了车,就跟着你了,你也得去询问兰家言吧?”
闫思弦的越野车驶出市局,他想从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掏根烟抽,被吴端扫了一眼,“惜命的亿万富豪,忍着点吧。”
闫思弦从善如流。
自从追击李八月时两人发生口角,闫思弦这两天一直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像是在观察吴端的态度。
吴端则开门见山道:“你这么露拙示弱,我总感觉后头还憋着大招,真想让爸爸原谅你,就拿出点诚意来,有话直说。”
“诚意有用得话,LV普拉达每年出那么多新款干嘛用的,要不还是给你买个包吧,上不封顶随便挑啊……”
在吴端露出“老子要砍你狗头而你现在并无还手之力”的表情后,闫思弦立即改口道:“口红也行啊……咳咳,我就是想知道,赵局给你灌什么药了,这都回来三天了,你也不提李八月的案子,真要移交二支队撒手不管了?”
“赵局的指示总共三条。
第一,为了我将来前途着想,不准跟省里纳税招商引资和解决就业的大户过不去;
第二,大户现在就在我们局,我们支队,我应该抓紧一切资源,不惜一切手段,近水楼台先得月,紧紧抱住大户大腿,一百年……呃,至少在你家破产前不动摇;
第三,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闫思弦老脸一红,“我那天说的话不对,已经深刻意识到错误了,要不等手好了给你写份一千字检查,请求组织别翻旧账了行吗?”
吴端不接他话,继续道:“顺便,赵局也指点了一下李八月的案子。”
“怎么说?”
“案件事实清楚,动机明确,先是张雅兰伙同精神病患者许阳、郭子爱抢夺李八月的孩子,企图拐卖儿童牟利,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李八月为了报仇,利用警察身份,接触两名已经归案的嫌疑人,投毒将其杀死,后畏罪逃回老家,服毒自杀。
刑侦一支队办案流程存在重大漏洞,全员都别指望年终奖了,开展自查自纠,加班学习一个月,每人每周交一篇学习心得,出现工作疏漏的孙浩,以及出现管理疏漏的我,全局通报批评。
赵局亲自拍板,就这么办。”
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你甘心?”
“我一个小警察,既得听上面吩咐办事,又得把大户伺候舒坦了,能做好分内工作就不错了,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别装蒜,我知道你肯定要偷偷查下去。”
吴端不置可否,反问道:“所以呢?你是指望我跟你分享信息,还是想给我使绊子?”
“看看,你这么说多伤革命友情,我给你分享信息还不行吗?”闫思弦笨拙地用熊掌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兰向晨失踪案宗,“这案子结束之前,我给你分享一个重要信息——我需要一点时间求证,就快有结果了——我保证。”
第二章 福音(2)
两人见到兰家言时,他正一脸疲惫地走出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的手术室。
他大约175的个头,穿蓝色短袖手术服,露出古铜色的小臂,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健康结实。
也正因此,他虽然比吴端和闫思弦要矮,但三人站在一起,他的气场却并不受到压制。
见吴端亮出警官证,兰家言立即打起了精神,道:“两位辛苦了,我父亲他……找到了吗?”
闫思弦率先问道:“你刚回来,赶上父亲失踪的事,也不休息一下就上手术?”
“前天回医院报道收治的病人,那时候没想到我爸真的失踪。
良性肿瘤切除,只是个头大了些,算不上什么大手术。长了肿瘤,病人本来就吓得够呛,我们当医生的要是再把她推来推去,心里得多难受,我就抽空把这台手术做了。
已经跟院领导打过招呼了,下手术就休假。”
解释完,兰家言道:“我爸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开始全力搜寻,你放心,兰老是国家级的科学家,市局很重视。”
显然这安慰效果甚微,但兰家言还是表现出了绝对的家教和涵养,并未催促或者追问,只是道:“有什么我能配合的吗?”
吴端对这个年轻医生的印象很好,说话时声音都放轻柔了:“有几个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兰家言带着两人走进医生的更衣室,更衣室里没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5月1日你最后一次联系到父亲,电话里他有什么反常吗?”
“确切说,不止电话联系,我们是视频联系的,我之前没说清楚。”
吴端点点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当时国内时间大概晚上9点半左右,我爸在家,跟大多数情况一样,坐在他的卧室里,反常情况得话……他委婉地要求我回国,这应该算是吧。”
“委婉的……要求?”
“因为我从小比较独立,我妈走得早,我爸做大夫又特别忙,我小学年级就开始住校,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爸几乎没怎么管过我,也很少要求我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向我提要求。
我还记得,他的原话是’如果队里允许,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他说得很委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当时欲言又止。
可惜,我没当回事。”
“但你还是提前回国了,”闫思弦道:“我们查到,你所在的援非医疗队所公布的计划,要在非洲呆满一年。”
“的确,我这次回来,不是因为我爸,而是队里有个同事被毒蛇咬了,没法继续留在那边工作,需要有个人把他送回来。
原本我的计划是,送完了人在国内修整一个礼拜,抽空跟我爸见个面,顺便去拜访一下队里其他同事的家人,看看他们的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着带过去的。一个礼拜后归队。
我压根就没想过家里会出这样的事。”
“你父亲在视频里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回国?”
“没,我当时还问过他究竟有什么事儿,他只说等我回国。”
看来,父子俩的最后一通电话挖不出更多线索了。
“那你父亲有什么仇人吗?比如……”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些有纠纷的病人。”
兰家言摇头,“肯定没有。”
他如此笃定,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
兰家言解释道:“因为我爸是研究药理的,属于内科,跟我们这些做外科手术的不同,产生医疗纠纷的概率要低得多。
而且,在我印象里,我爸最近十年一直专心于抗癌药物的研发,经常呆在研究所或者制药企业的实验室里,实质性的临床工作参与得比较少了。”
“明白了,”吴端点头,“那他的同事呢,你熟悉吗?有没有跟他存在过节的?”
兰家言皱着眉,看起来在努力回忆以往跟父亲相处的点滴,希望找出些端倪。
但他失败了,眼里的血丝更红,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关注的方向不一样,连学术上的事都很少探讨,更别说他单位里勾心斗角的事了,我们不聊那些。”
“你用了’勾心斗角’,”闫思弦道,“说明真的存在这种事吧?”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吧?我认为一定有,但我真的不清楚。而且,太奇怪了,我爸是好几个科研项目的攻坚带头人,他失踪了这么多天,怎么会没人发现?”
兰家言的回答睿智,且无懈可击。
“这方面的调查,交给我们。”吴端道,他看向闫思弦。
两人早已有了默契,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我有个跟案情不太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当医生?”
兰家言一愣,闫思弦解释道:“你父亲很少管束你,那你受他的影响应该比较少吧,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当医生?”
“你问这个啊,”兰家言道:“其实我不是受我爸影响,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大夫——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
“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找我爸,那会儿好像才上一年级吧。
你知道的,医院的大楼里路总是错综复杂,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而且我还严重路盲。总是记不住去我爸办公室的路,好在走丢了可以找个护士姐姐把我送过去。
那天不知怎么走到一个手术室门口,听见有家属哭嚎的声音,家属就跪在手术室门口,求一个老大夫救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对孩子来说,成年人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绝望、哭嚎……太有冲击力了,当时的场景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我就是能记得那种感觉。
大概那时候我就有了想要做医生的想法吧,因为医生能把人从那种悲伤绝望中拯救出来,能让人少些眼泪。”
出了医院,两人回到车上,闫思弦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我喜欢这个年轻人。”
“你自己也是年轻人好吧?别拿出一副老前辈的口气啊!”吴端白了他一眼,“接下来你想去哪儿?我觉得有必要再去跟那个学生聊聊——就是5月7号最后一次见到兰向晨的学生。”
闫思弦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想先去兰向晨家里看看。
兰家言说得有道理,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况且咱们这位失踪者在国家级的科研单位工作,全是聪明人,吃人都不吐骨头。
跟他单位里的人打交道,怕是一场硬仗,总得有点准备。”
“好,那就先去他家。”吴端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通了冯笑香的电话。
第三章 福音(3)
兰向晨的家位于市区一片别墅区内,联排别墅靠左手边的那一户,总共两层,第三层是一间可以当做花房的玻璃屋,还有一个巨大的晒台。
从外面看,其余住户的花房里都养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些甚至还在晒台上铺设了草坪,摆放了躺椅或者烧烤炉。
吴端有些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花房。
闫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也喜欢这种设计吧?”
“你不喜欢?”吴端问道。
“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就是……你不觉得好像给房子戴了顶绿帽吗?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端:“……”
两人很快收敛心思,开始观察兰向晨家的情况。
首先,父子俩显然都没时间侍弄花草,三楼的花房和晒台不似别家那般生机盎然,玻璃花房里放着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诸如老式衣架,破损的搪瓷脸盆,工具箱,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录音机。
吴端道:“看来咱们这位药理学家也具备老年人的普遍特征,喜欢攒破烂。”
两人下到二楼。
二楼楼梯旁是个开放式的起居室,摆着一套木质沙发,乍看之下那沙发上有许多雕刻,似乎是价值不菲的红木古董家具,但走近一看就会发现,雕刻死板,显然是出自机器,而非手工,沙发一角油漆剥落,露出了三合板材质。
二楼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几乎占了整个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
走进一看,便知道是兰向晨居住的地方。
一张双人床和一排靠墙的衣柜在进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写字台、电脑,以及占满了两面墙的书柜。
看来兰向晨睡觉和办公都在这间大卧室里。
此时,冯笑香也赶来了,吴端便从二楼楼梯口扶手上探身,招呼刚进门的冯笑香道:“这儿!电脑在二楼!”
“来了!”冯笑香穿着鞋套,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闷。
闫思弦已打开了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些老年人的衣服,以贴身穿的跨栏白背心居多,除了一套杰尼亚的定制西装——那应该是兰向晨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其余的衣服价位在几十元的杂牌到数百元的中档国货不等。
看起来,兰向晨是个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老人,生活作风绝对算得上朴素。
闫思弦又来到他的书桌前,只见吴端也正皱眉看着那书桌。
吴端道:“你觉不觉得,这桌子上太干净了点?”
“嗯。”闫思弦点头,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台灯,桌面上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吴端伸手拉开了写字台左边的抽屉,空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拉开了中间的抽屉,也是空的。
闫思弦蹲下身,将右边的小吊柜也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
“嗯?”一直在捣鼓电脑的冯笑香发现不对,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盒,从中拿出一个精细的螺丝刀,开始拆卸笔记本电脑的底板。
“你这是……?”
冯笑香也不说话,只等她将底板卸下来,三人一看,登时就明白了。
硬盘不见了!
“我说怎么开不了机。”冯笑香将笔记本电脑整个装进证物袋,“内存数据有限,想要恢复需要花些时间。”
“看起来,有人清空了兰向晨所有的工作痕迹。”吴端道。
闫思弦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这间兼具书房作用的主卧,二楼还有一间小卧室。伸手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
吴端娴熟地从兜里掏出两截指头长的铁丝,伸进那锁孔里捅了几秒钟。
啪嗒——
门锁开了。
他丢给闫思弦一个“不客气”的眼神,闫思弦笑着摇了下头,开门。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屋子长时间不住人的陈腐味道不同,那更像是因为长久居住着病人,死亡的味道已经浸入了地板和墙纸里,现在正慢慢地向外散发。
屋里的陈设也让两人一愣。
他们本以为小卧室是兰家言的房间,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单人床,有点类似于医院里的病床,光板,其上没有被褥。
床旁边赫然是个蓝色的氧气罐,还有一些东西,虽然能看出是医用仪器,但外行并不能分辨出那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病房?”吴端道。
“像。”闫思弦点头,随即嘴角浮现出笑意,“有意思,别人是金屋藏娇,咱们这位兰老倒好像藏了个病人。”
可是屋里却没有丝毫“人”的痕迹,既没有指纹,也没有毛发——至少粗略检查之下,吴端没发现这些东西。
“屋子被仔细检查打扫过。”吴端给出结论,“看起来,是要抹掉住在这里的人的痕迹。”
吴端拨通了兰家言的手机。
听起来对方正在开车,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我是市局的支队长吴端,咱们刚才见过面。”
“哦哦。”兰家言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热切,等待着吴端的下文。
“你已经回过家了吧?我是说你父亲的住处。”
“当然。”
“二楼有个锁着的房间,你进去过了吗?”
“你是说放着病床的房间?”
“是。”
“去过,我打开那个房间看了一下,空的,就又锁门出来了——如果你想问我那房间是干嘛用的,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别墅住过了,那儿离我上班的医院远,我在国内的时候都是住医院附近的单身公寓。
二楼那房间——我前天去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感觉好像我爸接了个病人回家——但那也不稀奇,我爸还在家里搞过一个实验室呢——就是那个房间,那儿以前是他的实验室,好多瓶瓶罐罐。”
“那你父亲的研究资料呢?他会放在家里吗?”
“应该会吧,他老在家加班,有时候还通宵。”
看起来,这个久在国外的年轻人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吴端和闫思弦又下楼搜查了一圈。
一楼的整体氛围就正常多了,不大不小的开放式厨房,阳光通过窗户撒进宽敞的客厅、餐厅,浅色的地砖让人眼前一亮,与楼上的深色木地板截然不同。
一楼有一间凸形卧室,带有不小的圆窗,其内的布置更加现代,衣柜侧面还挂着一把吉他,应该是兰家言的卧室。
和他的父亲一样,兰家言屋里的东西也十分整洁朴素。
闫思弦正在观察搜索兰家言的房间,只听吴端喊道:“你看这个。”
闫思弦快步凑到了吴端跟前,只见沙发边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便利贴上写着“家政李”三个字,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打过去问问?”吴端道。
“打过去问问。”
第四章 福音(4)
如果将刑警最喜欢的走访调查对象排序,保洁阿姨绝对能进入前三,甚至排在死者的亲友之前,她们毫不起眼,却又可能对一户人家有什么怪癖,是否抠门,是否心术不正了如指掌。
李阿姨就是这样一个热心的保洁。
在电话接通之初,李阿姨以为有生意上门,十分热情,吴端说明身份之后,那热情虽然减退了不少,但因为怀有好奇,李阿姨还是耐下心来回答了吴端的问题。
“……你说那户人家啊,老科学家,搞医的,想起来了,我去过,帮他家里打扫过几次,老人家很有素质的……奇怪的地方……有啊,他不让我上二楼,每次只打扫一楼……原因?这我可不知道,人家让怎么干,我就怎么干,问多了人家要烦的……病人?……嗯……我想想啊,哎呦都过了挺长时间了……”
吴端耐心等待着李阿姨回忆。
“好像有一个男病人。”李阿姨有些迟疑。
“你知道是男的?你见过他?”
“那倒没有,老科学家扶着他上厕所,走得挺慢的,我没见过他,但是听脚步得话……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脚步听上去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那是个男的。
哦,对了!还有说话!他们说话了!”
“说什么了?”
“那就不知道了,他们在二楼说话,我在一楼只能听见嗡嗡嗡的,他们声音很小,好像怕我听似的,但是那声音挺沉的,不像女的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有的有的,我有记账,你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片刻后,只听李阿姨道:“月号!”
“个多月了,您的账本上记得很清楚啊。”
“当然了,素质那么好的人当然要记住。我还给他留过电话号码,让他以后有什么活儿直接找我,别走中介,中介太黑了……”
李阿姨絮絮叨叨,但之后便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出了兰向晨家,吴端给市局同组刑警去了电话,分配任务道:“立即围绕兰向晨的人际关系展开摸排,重点寻找今年月份重病或受伤,需要人照顾的亲友,看是否有人被兰向晨接回家照顾。”
挂了电话,吴端对闫思弦道:“我总觉得奇怪,即便有病人,为什么不送医院,而是在家里照顾?凭兰老的关系,什么样的医院不能进啊?”
“或许不是不送,而是不能送。”
吴端不解,正欲再问,却听闫思弦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子承父业也挺好。”
吴端一愣,随即骂道:“是是是,你可千万别逮着市局一个地方祸祸,你家公司更需要你。”
闫思弦自知理亏,最近几日可谓骂不还口,只笑了笑。
“饿了,”闫思弦抬起手腕看看表,“先找点吃的吧。”
因为手受了伤,既不能用筷子,勺子也拿得不是很稳,吃饭成了闫思弦的一大难题,在家还可以用保姆,来工作总不好带个保姆在身边,吴端只能暂代保姆一职,伸手喂他。
说实话,在李八月死亡现场,吴端对闫思弦的立场颇有疑虑,可他看到闫思弦手上的伤,便无话可说,再也对他怀疑不起来。
或许,我也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理关于疯子团伙案的思路。吴端想道。
这还是吴端头一次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病号,眼中满是“又当爹,又当妈”式的慈爱光芒。
他不太娴熟地夹起盒饭里的一块扣肉,用筷子卷了卷,以方便入口,然后递到闫思弦嘴巴跟前。
闫思弦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本想评价一句“太油腻,不健康”,生生忍住。
吴端对儿子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反而道:“你看看人家没手的残疾人,脚都能学会用筷子。”
闫思弦盯着西红柿炒鸡蛋直眨巴眼睛,吴端喂他一筷子鸡蛋,他心满意足地答道:“行啊,我回家练练,下次你要是受伤了,我就拿脚丫子喂你,保证熟练……”
事实证明,这是一段有味道的对话。
吴端看了一眼车后座上一边默默吃饭一边摆弄电脑的存在感极低的冯笑香。
“你再恶心人,就让笑笑喂你吃饭。”
冯笑香面无表情,“可以,我来吧。”
闫思弦大惊,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错了!吴哥我错了!求求求吴哥饶命……”
吴端挖了一勺米饭送他嘴里,“那就少废话!”
闫思弦含着米饭,几乎要流下悲伤的宽面条泪水。
“谢谢谢谢吴哥不杀之恩……”
冯笑香费解:“为什么不让我来?”
她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在一次给闫思弦喂饭时,抱着纯学术研究的态度,脸不红心不跳地跟闫思弦探讨了一些不可描述的问题,以至于闫思弦这个老司机全程涨红着脸,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一顿饭吃下来,恨不能咬舌自尽。
就在前排两人心不在焉吃饭时,冯笑香道:“内存数据恢复了。”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她。
冯笑香道:“我恢复了电脑自动记录的钥匙串——也就是一些密码。”
“都有什么密码?”
“最有价值的,要数日程软件登录密码。兰向晨用了一款日程管理软件,我刚登上来……老人家还真是……”冯笑香少有地评价别人,“日理万机。”
“我看看,我看看!”闫思弦着急道。
吴端接过兰向晨的笔记本电脑,只见其上已经打开了一个日程软件,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老人的工作安排。
那日程软件按照日历格式,每月占据一页。
闫思弦扫了一眼,指挥道:“往前翻。”
吴端便往前翻一页。
翻了四次,直到今年1月分,闫思弦便不再要求他翻页,而是道:“你看这里的日程,是不是根本看不懂?”
吴端点头,“晕头转向,这些化学反应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翻回来再看最近的。”闫思弦道:“是不是有一些能看懂了?比如这条‘约见韩粟,并探讨相关事宜。’
他一个搞科研的,约见诺氏药业CEO干什么?据我了解,这个韩粟只懂得运作公司,是钻研市场的一把好手,对制药本身一窍不通,并不会亲自跟进研发项目。
他约见的人除了制药公司CEO,兰向晨最近还约了一些风投、慈善机构的话事人。
怎么感觉兰老要从德高望重的学者,变成交际花……”
吴端道:“注意你的用词,那可是国宝!”
“我的错我的错……”闫思弦虚心受教,继续道:“可对于要探讨的事,兰老并没有记在日程上,他究竟找这些人干什么?”
闫思弦思索片刻道:“下午去趟诺氏吧,我要跟韩粟聊聊。”
第五章 福音(5)
诺氏制药,顶层硕大的会议室。
韩粟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公司最年轻的股东。
上一次见面还是签融资合同的时候,这位二世祖明显是被家里老爷子硬拉来,脸上写满了“你们倒是快点啊,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做为资深职业经理人,韩粟倒也见过一些闫思弦这般的甩手掌柜,他推断再也不会见到闫思弦了,也不知这位今儿吃错了什么东西,说来就来。
此刻,闫思弦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会议桌主位上。
韩粟的目光在闫思弦的熊掌上点了一下,觉得好笑,又忍住了,礼节性地问候道:“您受伤了?”
“嗯。”闫思弦满不在乎地用熊掌蹭了蹭鼻子,“咱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兰向晨的特聘专家?”
“是有一位,负责指导研发项目攻坚。”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说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偏私下的那种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韩粟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会问如此直接如此细节——甚至还有点私密的问题。
“涉及新药研发——怎么了?”
拿不准情况,韩粟决定先打一会儿太极。
闫思弦抬了抬手,习惯性地想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无奈一双熊掌实在没什么气势,只好道:“具体点,什么新药,研发到哪个阶段了,怎么?临时述个职都做不到?”
韩粟看向闫思弦身旁的吴端。
吴端刚想掏警官证,闫思弦却道:“让我们单独聊聊,行吗?”
吴端摸警官证的手一顿,点点头,出了会议室。
“现在能说了吗?”闫思弦摆弄着手机,又是一脸“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的表情。
韩粟刚欲开口,闫思弦又补充道:“我知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股东,你大可以糊弄我,但你我都跟钱没仇,我要找兰向晨,而你,你应该也对他的新发现有兴趣吧?——是什么?某种抗癌药物?还是说——容我大胆猜想一下,他的突破性进展是:已经能治愈了?
他约你见面,就是想跟你聊这件事吧?看样子你们的会面并不愉快,否则我早就应该被老爷子拎过来参加董事会了。
你不珍惜机会,竞争对手可不会犯蠢,如果因为你的失误耽误我家赚钱——别的我不敢保证,搞臭你在圈子里的名声还是能做到的。
你想现在就退休,还是跟我合作?”
韩粟突然发现,之前对这位二世祖的看法全是错的。
他根本就没看透闫思弦。
此时,闫思弦不仅展露了他的锐利,那是背后有重金支撑的底气十足咄咄逼人的锐利,还一开口就点破了那件最近总是萦绕在韩粟心头的事。
韩粟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他立即调整策略。
“是,我们见过,而且是他突然联系我,没走公司途径,是私下里的联络。
按说他这种一心搞科研的专家,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当然,为了整个研发组着想,我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闫思弦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些,他看着表道:“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他……”韩粟竟然卡壳了,这是他年终董事会述职都不曾有过的。
韩粟轻轻咳了一下,“我们见面,兰老只提了一个假设,他说,如果真的有一种药物,能够治愈癌症,而诺氏有机会获得这项研究成果,我们会怎么办?”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垄断。”
闫思弦也顾不得熊掌不雅了,连敲桌子,“你坏了大事!”
韩粟不甘,反驳道:“那只是个假设,而且,我后面也解释了,垄断只是为了保证公司的市场份额,并不会针对患者,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药,我们还是会在仔细研究市场的情况下,进行合理定价……”
“合理定价……恰好在普通癌症患者家庭所能承受的极限,想治病,可以,倾尽所有,是这个意思吗?”
韩粟不说话。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连我都骗不过去,何况兰老,不知道他见过多少像你这样的蠢货,失望了多少次。”
“一切都只是假设……”闫思弦漫不经心瞟了韩粟一眼,他立即学乖了,改口道:“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闫思弦道:“我需要公司全力配合几件事。”
“您尽管说。”
“第一,把公司里跟兰老关系最好,跟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找来,我要问话;
第二,我需要调用抗癌药物研发小组,让他们随时待命,有些专业问题,需要他们的解答;
第三,一份最新的市场报告,我要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在抗癌领域都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有些什么药物,利润多少,所占的市场份额,给医生多少回扣,跟哪些研究机构背后有关系……总之,把暗处的猫腻统统搞清楚,我知道这是你的强项,尽你所能越详细越好。”
闫思弦眼中露出了鹰隼的光芒,犹如已经盯住了猎物,连韩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闫思弦的气场之下,平日里八风不动的他竟是小跑着出会议室,着手执行闫思弦的安排。
韩粟刚走,吴端进门,晃了晃手机,“你要让我听,干嘛还把我支开?”
原来,吴端一出门就接到了闫思弦的电话,两人始终保持着通话状态,吴端什么都听见了。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你一亮证件就麻烦了,这家伙准得把公司养的那群律师都叫来。
互相做做样子罢了,你真当他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
“啧啧,你们资本家心眼真多,心长得跟蜂窝煤似的吧?”
“谢谢啊,心眼再多不还得跟你低头?还是当官好啊,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现在倒知道公开透明了?”
“打住,吴哥,吴队,可别挖苦我了,”闫思弦晃晃缠着纱布的手,意思是摇白旗,“我这不是怕你老账还没算清又添了新账……那个,你就一点不好奇,关于兰老在抗癌领域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推论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第六章 福音(6)
“有三点原因支持我的推论。
第一,能让一个搞了一辈子科研的人停下来,要么他的研究成功了,要么他死了;
第二,医学领域的重大突破,在有些人眼里跟治病救人吴关,而仅仅是攫取财富的机会。
从兰老舍得把独生儿子送去援非来看,他一定不希望研究成果落到这种人手里,频繁接触制药公司掌权者,就是在筛选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吴端打断他道:“可是,把研究成果交给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不好吗?那可是国家机构,兰老也在其中任职。”
“传说中的上交给国家?”闫思弦笑了,“看起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兰老并没有这么做,说明研究院不像想象中那么干净,据我了解,研究院跟一些医院、制药公司的关系盘根错节。”
吴端皱眉道:“如果真是这样,兰老失踪前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孤立无援。十多天了,你说他还活着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闫思弦道:“我认为他还活着。”
“为什么?”
虽然闫思弦还没说明原因,但吴端眼中已经有了希望。
“因为研究资料不见了。”闫思弦道:“怀璧其罪,这样的重大突破,就相当于医学界的蒸汽机发明,是划时代的,兰老当然知道其中的危险,所以我更倾向于研究资料是他自己销毁删除的,这样既能避免被人窃取研究成果,还能……”
“还能保命,”吴端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这应该是一次绑架,只要兰老还没交出研究成果,他就是安全的。”
闫思弦摇摇头,“这是最善意的情况。”
“哦?”
“假设,世面上有一家制药公司,它的抗癌药物好不容易占据了最大的市场份额,你说这家公司希望变革到来吗?
最好的情况是,这家公司积极迎接变革,但出于保护市场地位的考虑,他们需要垄断兰老的研究成果,最坏的情况,将变革的可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现状。
资本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跟稳固江山和对外扩张相比,什么人类幸福,都是扯淡。”
吴端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但愿,但愿是个好结果吧。”
“谁不希望王子和公主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呢,”闫思弦道:“现在猜测没有意义,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吧,该去兰老任职的科学院看看了。”
闫思弦和吴端从诺氏带走了研究项目组长,三人决定一起前往科学院。
项目组长名叫董悦,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女人,她戴着一副无框眼睛,烫了卷发,头发焗得黑黝黝的。
或许是研究人员的通病,离开了熟悉的实验室环境,董悦显得有些局促,坐在车后座上,时不时搓搓手。
“您不用紧张……”
“兰老他怎么了?”
董玥和吴端同时开口,两人在后视镜里碰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董悦放松了不少。
副驾驶位置上的闫思弦道:“听书兰老能在诺氏任职顾问,是您牵线搭桥的?”
“是啊,兰老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专业能力强,医德又好,可以说怹就是我的奋斗目标,我工作后一直跟怹有联络,诺氏开始组建抗癌药物研发小组,我就提议请兰老给我们指导,他是国内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没有之一……”
说起兰向晨,董悦带着无限的崇敬,两人都注意道,她使用了“怹”这一敬称,而不是人们通常用的他。
“那你们的研究究竟有没有突破?”
“这个……”董悦有些为难道:“我们的研究小组才刚刚组建三个月,很难有什么成果。”
闫思弦立即表示理解,并道:“您不用紧张,您对兰老工作的科学院熟悉吗?”
“去拜访过几次,算不上太熟,也就是……能认路吧。”
“那等一下您负责检查兰老的研究资料,能找到什么就看什么,他在研究什么,研究到哪一步了,有什么成果,我们需要您解决专业问题。”
“行倒是行,就是……”董悦道:“研究院保密级别很高的,恐怕……”
她突然反应过来,警觉地看着前排两人,“咱们这趟……不会犯法吧?”
这次,吴端掏出了警官证,以及办案相关的许可文书,董悦放下心来,但很快又忧心忡忡道:“所以……兰老真的出事了?”
闫思弦没回答她,而是道:“我想问问,兰老失联十余天了,不说报警,你们都没想着找找他?”
“兰老本来就是公司的特聘顾问,时间自由,不像我们这种天天要坐班的,而且……我也希望组里的年轻人多些锻炼和试错的机会,除非真的到了无法逾越的瓶颈,我不会麻烦兰老的。”
“明白了,”吴端又晃了晃警官证,叮嘱道:“那等会儿专业问题就得您上了。”
“嗯。”董悦重重点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
这家机构原本坐落于帝都京北市,可随着人口剧增,雾霾沙尘暴常常光顾京北市,加之堵车等情况,实在不适宜人类居住,许多高精尖的科研机构选择外迁。
一旦被选中,成为某家科研机构的迁移目标,对该城市来说就是莫大荣誉,批地皮,新建研究院,但凡兴土木,总能拉动一方GDP,况且对科研背后的一些列招商引资都有促进作用,当地政府往往非常重视。
兰向晨所在的研究院迁到墨城时,市政府就专门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紧邻人民医院的地方批了一大块地,建成了新的研究院。
车子驶进大门,首先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虽不至于大到能在上面打高尔夫,但在这样的地段,也着实难得,院子里古树参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命不止”“厚积薄发”之类的正能量词汇。
研究院主楼共1层,在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的市中心当然算不上显眼,但胜在建筑本身设计感极强,走到跟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端刚停好车,便接到了赵局的电话,只听他嗯嗯地答应了几声,挂断电话,转述道:
“市里很重视兰老的事,副市长亲自跟研究院打了招呼,务必给咱们查案一路开绿灯,让咱们可以直接找院长。”
第七章 福音(7)
闫思弦倒没打算直接找研究院院长,反而道:“我想先见见鲁仁松,就是那个最后见到兰老的学生。”
说是学生,其实鲁仁松已经三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头顶已经没剩几根头发,看起来比董悦还要老一些。
师出同门的关系,鲁仁松和董悦显然认识,两人很自然地寒暄起来。
董悦:“老师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有消息吗?”
鲁仁松摇头,有些戒备地看着和董悦同来的吴端和闫思弦。董悦赶紧介绍道:“这两位警察,是来调查老师失踪的。”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道:“据了解,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兰老的人,能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已经有警察来问过了。”鲁仁松道。
“我知道,但存在疑点,据兰老的餐卡使用记录来看,他几乎一天三顿饭都在研究院的食堂吃,可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出去吃的午餐,而且……”闫思弦顿了顿,“是一家价格不菲私密性也很好的西餐馆……”
“我明白你的意思,”鲁仁松道:“你们觉得老师给我留了信息或者线索?我也希望如此,我希望能帮到你们,可真的没有,那就是一顿普普通通的饭,我们说了一些科研上的事,但……在我看来很平常,甚至都没提到我们现在的研究难点……”
“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闫思弦打断他道。
鲁仁松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走进了会客室。
老者梳着背头,精神矍铄。一进门,他就道:“警察同志来了?我叫张凯杰,研究院的院长,副市长刚刚给我来过电话,要求我们全力配合,警察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吴端赶紧起身,表达对老科学家的尊重,顺便介绍道:“我是姓吴,市局刑侦一支队队长,这位是我们副队,闫思弦。”
“吴队长。”老人招呼道。
吴端还没答话,闫思弦却道:“我们怀疑兰老的失踪与他的某项科研成果有关,事情紧急,就不跟您客气了,”他指了指董悦道,“这位是市局请来协助调查的专家,能否让她检查一下兰老的工作资料?包括兰老使用的电脑。”
“没问题,小鲁,你带这位……”张凯杰顿了一下。
董悦捋了一下头发,“我姓董。”
张凯杰继续道:“你带这位董专家去。”
鲁仁松应了一声,和董悦一起出门,吴端紧随其后。
三人一走,会客室里就只剩下闫思弦和院长张凯杰了。
不得不说,张凯杰看起来很有学者气度,跟电视里那些卖假药的老专家截然不同。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平和的气场,即便与他并不熟悉,即便共处一室无话可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闫思弦可不打算默默熬时间,他开口问道:“兰老给您做副手,有快0年了吧?”
张凯杰点头,“是啊,你们查过他的档案吧?他其实是我的学生,毕业后一直跟着我,我在医院当主任,他就在科室里做主治大夫,后来我进了研究院,把他也带来,从研究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我带过的项目,基本上他都是科研主力。”
“我不明白,二位关系这么亲密,他失踪十余天,您就没想着找他?”
“上岁数了,身体不好,我已经是半退休状态,具体工作全是向晨在抓,说实话,要不是他家儿子找到研究院,我根本不知道他失踪。”
“那跟他一起做研究的人呢?同事也都没发现他失踪?”
“发现向晨失踪后,我召集他所在的研究小组紧急开会,问了他们,他们的回答是,向晨喜欢独自在家里工作,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候实验进行到关键阶段,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几天都不露面——这习惯我倒知道,他年轻时候就这样了。
所以,同事们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失踪,我想也可以理解吧。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不对,我疏于管理,向晨这么宝贵的人才……哎……”
眼看一个能做自己曾祖的老人自责,闫思弦少有地于心不忍了一下,但他还是继续道:“我们的确查了兰向晨的档案,发现他过世的妻子也是您的学生。”
“是啊,”张凯杰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他慢慢地讲述道:“两个高材生,无论专业方向,还是人生理想,都那么契合,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道发生那样的事,难产……”老人苦笑一下,“医学也不是万能的。”
闫思弦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便道:“关于兰向晨的科研成果,您了解多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抗癌治癌的新药?”
这问题就显得相当外行了,张凯杰却耐心道:“研究肯定是在研究,他一辈子都在做抗癌治癌的相关工作,要说新药……现在主流的化疗药品就是我们共同参与研发的,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我是有心无力了……”
老人家虽然把问题解释清楚了,却没给出答案。
闫思弦盯紧了这位老人,他满眼淡定慈祥,迎接着闫思弦的目光。
张凯杰真的已经老到一点儿都不关心研究项目了吗?那还不退下来?科研机构的关键岗位是那么好混的?
“假如说,”闫思弦道:“假如科学院里有人研发出一种能治愈癌症的药物,组织会怎么处理?”
“荣誉可以属于个人,但研究成果是国家的,科学院的各项研究本来就由国家立项拨款。
如果……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药物问世,国家一定会把救人做为第一宗旨。”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张凯杰的情绪却激动了起来,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向晨发明了这种药?”
“面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的确有这个可能,但医疗、制药毕竟不是我们的专业,所以……您觉得呢?从您的角度来看,兰向晨有可能做到吗?还是说我们的推测太不着调了?”
闫思弦重新将问题抛给张凯杰。
张凯杰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沉默了很久,这个老人像是有些累了。
“他能,我希望他能。”
不知为何,闫思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叹息的意思。
第八章 福音(8)
鲁仁松亲自将三人送到了停车场,他和董悦脸色都不好看,直到即将上车离去,董悦突然开口道:“是不是他们逼你干了什么?你要是有苦衷,现在赶紧告诉警察同志。”
鲁仁松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
董悦的脸色更加难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鲁仁松向三人客气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电话联系吧。”
吴端跟他握了握手,三人上车,车子刚发动,董悦便忍不住道:“我觉得不对劲儿。”
她神色十分焦虑。
董悦是那种典型的科研人员,智商极高情商一般,心里藏不住事儿,全写在脸上。
闫思弦:“您先别慌,是有什么发现吗?”
“我今天看了兰老留在研究院的资料,太过滞后和浅显了,完全不像老师的……风格。”
“风格?”
吴端不解,学术研究的风格该怎么划分?野兽派?抽象派?
董悦尽量组织语言,让两个门外汉能理解她的意思,“我这么说吧,搞制药到兰老这个级别,已经能自成一套体系,哪怕是跟怹同样水平的专家,要看懂怹的资料,也得费一番工夫,更别说我这种比怹水平低的了。
可今天我看到的所谓兰老留下的科研资料……怎么说呢,反正我轻轻松松就看懂了,明显不在那个级别。”
这下,吴端理解了,便追问道:“您的意思是……科学院拿出来的并不是兰老的资料,而是某个或某些水平不如他的人准备的。”
董悦想了想,给出一个十分保守的答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都觉得科学院内部问题很大。
吴端有问道:“您觉得鲁仁松有可能成为突破口吗?”
董悦沉吟片刻,“我们都是兰老的学生,所以见面有种天然的亲近,但要真说交情,不过点头之交,我不确定,但如果你们需要我联系他试试……”
“请您帮帮我们。”闫思弦诚恳道。
“好,那……我抽合适的时间私下里联系他——就这一两天——有了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闫思弦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今天真是麻烦您了,那现在……送您回诺氏还是……?”
“回诺氏吧,有个重要的培养实验,我得回去盯着,不能离开太久。”
送完董悦,吴端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手下刑警,接起电话后按了免提。
“吴队!可能被兰向晨接回家的病人找到了!”
“什么人?”
“一个病人——我的意思是,不是兰向晨的亲戚朋友,而是一个他接诊过的癌症病人。
说起来还是咱们系统内部的人,叫李平昌。”
吴端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闫思弦倒是接过话头道:“国保支队队长?”
“没错!就是他!”
吴端给闫思弦递了个诧异的眼神,意思是“你什么谁都知道”。
闫思弦耸耸肩,意思是“过目不忘怪我喽”。
吴端表示不想跟故意炫技的妖孽对话。
只听电话那头继续道:“李平昌一生未娶,是个老光棍,没有子女,父母去世,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在年前相继去世……”
“孤家寡人啊。”吴端道。
“是啊,”刑警继续道:“三年前,也就是李平昌的最后一位亲属——他的姐姐去世的同年,他被查出患了直肠癌,先后经过两次手术、放化疗,这期间兰向晨一直是他的主治大夫,李平昌也一直积极配合治疗,甚至被市人民医院肿瘤科评为抗癌模范,他的照片现在还挂在肿瘤科的激励墙上。
半年前李平昌病情再次恶化,但与以往不同,这次检查出癌症恶化后,李平昌没有入院治疗。
不仅如此,他还遣走了家里唯一的保姆阿姨——据我们了解,这位保姆在李平昌家工作足有十年了,李平昌接受治疗期间,就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
还是在半年前,遣走保姆后不久,李平昌就失踪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寻求了安乐死?”
癌症患者无法忍受病痛折磨,从而自杀或者寻求安乐死,并不少见。
“不太可能,”电话那头的刑警道:“在失踪前,李平昌签订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他愿意将遗体捐给医学院,用做教学解剖。
这份协议签订后不久,他就失踪了,这跟偷偷寻求安乐死的做法前后矛盾。”
刑警给出结论道:“如果兰向晨将一位病人带回家——进行新型药物实验——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李平昌是可能性最大的人选。
他孤身一人,自己就能对这件事做主,没什么外部阻力,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心态积极的病人,又有为医学献身的觉悟。
吴队,这条线我们要继续跟下去吗?”
“跟。”吴端道:“说说你的打算,怎么跟?”
“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打算出一趟差,去拜访一下李平昌的保姆——被他遣走以后,保姆阿姨回老家养老了。
再者就是走访李平昌的朋友、同事,他虽然没有亲属,但做出这样的重大决定,总要找人交代一下后事吧,毕竟是个正处级待遇的退休干部,不至于穷到没得交代。”
“好,李平昌这条线索就拜托你们了。”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从你们组调两个人盯住鲁仁松——就是最后跟兰向晨见面的那个学生,监听他。”
挂断电话不久,吴端手机上收到了李平昌的照片。
看着照片,吴端道:“你相信吗?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治愈的癌症患者。”
这想法让吴端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怪,有一种当年在电视里看到克隆羊多利的奇怪感觉。
他深知这种带有有色眼镜的想法不对,摇摇脑袋。
闫思弦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看着奇怪?你这是病啊。”
吴端深以为然,颓然问道:“还能抢救吗?”
“能,等多一些被治愈的癌症患者,你这病自然就好了。”
“也对。”吴端点头。
闫思弦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声音,他笨拙地用绷带外露出的指尖点开消息,眯着眼认真看了片刻,“啧”了一声。
“怎么了?”吴端问道。
“我得承认,在挖信息这方面,韩粟有一套办法。”闫思弦指着韩粟发来的消息道:“有个……挺有意思的发现。”
第九章 福音(9)
“国内能排得上号的西药制药公司,有抗癌药物研发生产经验,有能力迅速量产并推广药品的,不超过15家。
之前咱们看过兰向晨的日程计划,他就是从这些公司筛选合作伙伴的,但他避过了4家综合实力排名比较靠前的……”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吴端看着表格上纵横交错的数字、信息,只觉得两眼一抹黑。
闫思弦解释道:“这4家公司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背后都跟研究院有关系,甚至,其中家公司的主打药品就是研究院研制的。
这足以说明,在选择合作伙伴时,兰向晨要躲的不是某些公司公司,而是他任职的研究院。
研究院有问题,可以板上钉钉。”
吴端此时才将表格看了个大概,他指着其中一家叫做西成制药的公司道:“可是——我应该没搞错吧?——这家也跟研究院有关系,但兰向晨还是联系了西成制药。”
“你没错。”闫思弦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道:“所以我才说有意思,但现在还看不透。”
“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韩粟?”吴端随口道:“说不定有些信息他没写在表格里。”
闫思弦一愣,觉得自己刚才智商为负,却还想找回面子,一边拨打韩粟的电话,一边笑道:“你这就叫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滚!”吴端骂到:“爸爸一天不打你,你就要上房揭瓦。”
……
接到闫思弦的电话,韩粟颇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工作没做好,引得这位喜怒无常的股东不满。
闫思弦说明问题后,韩粟明显松了口气,解释道:“西成是因为最近高管变动,才跟研究院搭上关系的。”
“高管变动?”
“换了CEO,新来的CEO叫陈树,跟研究院有些关系,是院长的熟人,我打听到,新人已经走马上任,但不知为什么,还没对外公布消息。”
原来如此。
闫思弦道:“兰向晨跟陈树有交情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韩粟犹豫了一下。
闫思弦道:“你只管说,不用有顾虑。”
韩粟便继续道:“我对兰向晨虽然了解不多,但能看出来,他就是个纯粹的科研人员,对市场运作什么的不敏感,也没兴趣。
而陈树,他跟我是一类人,我们其实不太不关心科研情况,更多的精力放在市场扩张上,所以……我估计,他们不大可能有交集。”
“知道了,干得不错。”闫思弦少有地开口夸人,电话那端的韩粟一愣,来不及说什么,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电话刚一结束,只听有人敲驾驶位置旁的车窗,吴端一看是交警,赶忙降下车窗。
“路边禁止停车,麻烦您出示一下驾驶证。”交警行了个礼,作势就要抄车牌写条子。
吴端一看,刚刚两人只顾着看资料打电话,将车随意停在了路边。
他赶紧掏出警官证,“执行任务。”
交警一愣,看看吴端的警官证,又看看闫思弦那辆价格在五百万往上的座驾,登时对吴端的警察身份产生了怀疑。
吴端一时百口莫辩,就差背诵的当年入职宣誓以证身份了。
当同行怀疑你的警官证造假时,你怎么证明警察是警察?这尼玛是个哲学问题,和你如何证明你妈是你妈有着异曲同工之感。
好在,一番解释外加保证立即挪车之后,那交警还是选择放两个可疑人员一马。
吴端乖乖挪车,闫思弦则拿过他的手机,接起冯笑香的电话。
“吴队!有发现……”
闫思弦按开免提。
“……有发现,图侦调取了兰向晨失踪当天的外围监控,发现了可疑车辆,是一辆黑色桑塔纳,因为司机刻意遮挡了车牌,我们只能根据监控追踪车辆行驶轨迹……需要些时间,而且,无法保证一定能查到。”
吴端问道:“怎么个可疑法儿?”
“我们还原了兰向晨失踪当天的行为轨迹,早晨8:16他开车去了研究院,一切正常,10:17有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研究院正门马路斜对面。
11:兰向晨乘坐鲁仁松的车离开研究院,两人直奔西餐厅吃午饭,这时候那辆黑色桑塔纳动了,就跟在他们后面。
两人进了西餐厅以后,黑色桑塔纳就近停靠。
1:15两人吃完饭出门,鲁仁松独自驾车回到研究院,而兰向晨选择向不同的方向步行,结合老人家的日程来看,他要去一家位于西餐厅附近的写字楼,他跟那里的一家慈善机构办公室负责人约好了见面。
我们看到黑色桑塔纳再次发动,缓缓跟着兰向晨,老人路过位于秦川路的最后一个监控后,便不见了踪影,而黑色桑塔纳在下一个直行路口处恢复了正常速度。
以上,我们怀疑是黑色桑塔纳劫持了兰向晨。”
“好!有进展随时联络!”吴端道:“笑笑,再帮我查一家公司。”
“吴哥,你说。”
“西成制药,还有这家公司现任CEO陈树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兰向晨失踪前后,陈树的……”
闫思弦却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笑笑,这个你不用管”便挂了电话。
吴端憋气道:“你故意的吧?仗着手上有伤,我不敢跟你抢手机,你故意的吧?啊?”
“别生气啊,队长,听我说,”吴端道:“黑客就别指望了,按照制药公司惯例,重要的配方资料即便有电子版,也绝对跟互联网绝缘,黑不进去的,你倒是可以指望我。”
“你?”
“你想啊,一家有望掌握治癌药物配方的公司,他们是不是得准备购置新的设备,建新的流水线,甚至是新的制药工厂,你说,这时候他们需要什么?”
“……钱?”
闫思弦点头,“那我最不缺的是什么?”
吴端:“……”
闫思弦以熊掌拢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吴端:皮一下很开心吗?
闫思弦:队长我错了。
“总之,我刚让秘书向陈树办公室透露了投资意向,陈树新官上任,正是不惜一切手段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我给他送了一大块肉,他当然得咬,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我见面了。
我做为砸钱的一方,探探他的底牌总不过分吧?
所以,陈树这边我来解决,至于吴队你……”闫思弦抬了抬熊掌,不无遗憾道:“就麻烦你做回司机吧。”
吴端:好像我现在不是在给你当司机?
吴端道:“那你什么时候跟陈树见面?”
“我知道越快越好,毕竟兰老那颗装满知识的脑袋十分宝贵,但是……”闫思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熊掌上,“打仗总得有个准备吧。”
闫思弦果断道:“先回家。”
第十章 福音(10)
闫思弦家,卧室。
“我擦姓吴的你轻点!拽到老子头发了!……靠!”
“姓闫的你老实点!手抬好!别弄湿了!……”
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医生给闫思弦的手拆了纱布,刚说一句“恢复得不错……”实在看不下去两个鬼叫的男人,一把抓过吴端手里的吹风机,指挥道:“你去拿条毛巾给他手挡着点,伤口千万不能沾水。”
吴端如获大赦。
等他从卫生间拿了干毛巾出来,女医生已经开始娴熟地给闫思弦吹起头发。
吴端生怕头发上的水滴沾上伤口,赶忙撑着毛巾。
他看到了毛巾下的那双手,手掌上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其中右手虎口被豁开,缝了针,即便痊愈,短时间内肯定也能看出差别。
手指也有伤口,深可见骨,左手小指几乎从关节处断开,吴端已不记得自己在现场捧着他的手大喊医生的行为,但他记得那种心悸无助的感觉。
不得不感慨现代医疗技术的发达,以及……有钱真好。
闫思弦当天是被医疗直升机接走的,显然他已习惯了那庞然大物,比吴端淡定多了,躺在坟地里一边说笑道:“别喊了队长,鬼子都让你喊跑了……”
一边指挥吴端拨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位置,并调侃道:“抱歉,你这辈子的第一次直升机之旅,恐怕不那么美好。”
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来,接上闫思弦,又轰隆隆地走,如闫思弦所说,吴端做为队长,肩负起了送伤员去医院的责任,跟他一起上了直升机。
前后总共0分钟,直升机就在一家私立医院顶楼停稳,与此同时,全市最好的神经科、骨科医生已经在手术室准备就绪。
吴端第一次见识到医疗领域里的一路绿灯。
当然,第二天帮闫思弦结账时,看着那七位数的费用,吴端重新认识了家中老妈曾说过的一句话:钱花哪儿哪儿好。
他还为局里究竟能报销多少着实忐忑了一把,谁知闫思弦大手一挥,表示那都是小意思,不必在意。
此刻,这双手虽然还有些苍白,却已经有了大病初愈的样子,吴端最担心的那根小指已经完美地接了回去,依旧修长,连伤口都不太明显了。
许是受了吹风机里热风的刺激,那根小指微微动了一下。
帮闫思弦拆纱布的女医生道:“就一会儿啊,纱布给你放这儿了,完事儿了你记着包上,你这根指头现在一点儿都不能受力,受风也对恢复不利,保护不好就等着残废吧……”
闫思弦突然凑到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医生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医生脸一红,娇嗔地看了闫思弦一眼。
她计上心来,指了指闫思弦受伤的手,坏坏地丢下一句“你行吗?”便拎包离开了。
看着被质疑行不行的闫思弦,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仿佛大仇得报。
闫思弦无所谓地起身,用一根手指推开衣柜,开始搭配衣服。
吴端实在是忍不住,笑得几乎蹲在地上,要捶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以至于闫思弦实在没法继续忽视他。
“想什么呢你,脏心烂肺,我约她一块打游戏!”
“哦——打游戏——啊哈哈哈哈——”
闫思弦:滚过来,爸爸要踹死你!!!!
笑归笑,闫思弦拉开衣柜时,吴端还是注意到他的衣服挂得十分整齐,想来应该是家政每天收拾的结果。
衣柜里大致有三个区域,代表三种不同需求。
其一是居家服,但凡纯棉或纯毛质地穿起来舒服的,不分品牌价格,占据了衣柜半壁江山,余下位置一半是高订西装,每套下方都有配套的纯手工定制皮鞋,严谨内敛,属于穿上就能直奔华尔街上班,另一半的衣服虽也价格不菲,却略显轻佻,吴端已经能想象闫思弦穿着它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战绩。
“想什么呢?”闫思弦从华尔街区域拎出两套西装,问道:“哪个?”
吴端看看左边的,评价道“人模狗样”,又看看右边的,评价道“貌似忠良”。
最终,闫思弦选择了貌似忠良。
他穿衣服问题不大,可是系领带、袖扣等精细活儿,手就不那么灵光了,只好由吴端代劳。
吴端正帮他系领带,有人敲卧室门,叫了一声“闫总,方便吗?”
闫思弦显然听出了来人是谁,道了一句“进。”
身材凹凸有致的秘书开门,眼看吴端拽着闫思弦的领带,只愣了一秒钟。
“闫总,合同范本我按您要求打出来了,放这儿了。”
说完,秘书便退了出去,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全程相当职业化。
吴端觉得浑身别扭,开启了尬聊模式,“我……你……她……她有你家钥匙?”
闫思弦淡定道:“有备用钥匙,我去外地的时候,她帮我照顾屋里的几盆花。”
“哦……”
小时后,西城制药楼下。
吴端眼看着一个年近40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将闫思弦送到车门口,并亲自帮他拉开车门。
直到车子启动,那人还在驻足目送。
“哈——”闫思弦摊在副驾驶位置,长长舒了一口气,“爸爸我花一个小时梳妆打扮,还是值得的。”
吴端:是是是,您梳妆打扮下海挂牌起码一夜八万。
心里虽在吐槽,却在路边停车,拆开一袋医用纱布,帮闫思弦包扎起来。
闫思弦絮絮叨叨道:“我报了一笔陈树绝对没想到的巨额投资,把他给弄懵了,哈哈哈哈……
我卡着公司前景这块不松口,他最后总算交了个底,说是近期有望在治疗癌症上获得划时代突破,把公司前景吹得天花乱坠,我说要看他研发团队,他又推脱今天不方便,非得明天……
哎你听我说了没呀?”
“听着呢,”吴端道:“你觉得绑架兰老的是西成制药?”
“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
咚咚——
吴端降下车窗,与同一名交警面面相觑。
“还是你们,违章停车。”
“呃……兄弟,缘分啊……”
第十一章 福音(11)
鲁仁松:“吃饭就算了吧,我现在走不开,实验室有一项反应进行到关键步骤,今儿晚上得通宵盯着。”
董悦:“这样啊……我还想着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不过,老师失踪了,实验室里就得靠你了,忙得很吧……”
鲁仁松:“还行吧。”
董悦嗫嚅片刻,终于不再东拉西扯,“老师的事你怎么想的?你……不着急?万一他是被坏人绑架了呢?老师的心脏病发作起来……”
电话那头鲁仁松沉默了一下。
“急有什么用?研究成果是国家的,老师想据为己有,所以才玩失踪,他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还好意思跟我们讲医者仁心吗?”
这次,董悦愣住了。
她并不擅长反驳别人,只能苍白无力道:“不是的,你肯定搞错了,老师不是……”
“别傻了,”鲁仁松气鼓鼓道:“你当我们现在没日没夜地忙活,是干什么呢?逆推老师隐瞒的关键步骤!你应该清楚这有多难,几乎就不可能……别说研究院了,你们诺氏制药也忙起来了吧?”
“他们给你洗脑了是不是?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汪彦尧亲眼看见的!老师清空了他自己的所有研究资料,还偷偷把硬盘拆走了……呵呵,我都不知道老师还有拆硬盘的手艺……”
董悦:“不可能不可能……”
鲁仁松:“警察让你来跟我打听消息的吧?我不怕,你可以把我原话转述给警察。不过,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别管闲事,老师的事比你想得复杂……嘟——嘟——”
闫思弦的车上,三人一起听完了电话录音,董悦道:“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吴端赶忙安抚道:“没有,您……”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吴端别说话,又听了一遍录音。
“鲁仁松在电话里提起的那个汪彦尧,您认识吗?”闫思弦问道。
董悦摇头,“没听说过。”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
“哈,”闫思弦勾了下嘴角,对吴端道:“查查这个人,莫名其妙提起一个对方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还刻意强调’原话转述给警察’,要不是他说话太不着调,那就是刻意给我们传递信息。”
“这么说……我帮上忙了?”董悦十分欣喜,像个小女孩。
“嗯!”闫思弦十分肯定地点头。
董悦看了看手表,“那个……谢谢闫总一大早来送我上班,真不好意思……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公司了……能帮到你们我很高兴,真的。”
闫思弦也不跟她客气,“嗯,我也该上战场了。”
这天早晨,闫思弦又是一身华尔街精英打扮,由吴端将他送到了西城制药研发大楼下。
吴端忧心忡忡,“你确定不用带个专家,你又不懂行,带上董悦也好啊……”
“董悦毕竟是诺氏的人,带她去场面肯定不好看,再说了,你真当西成会向我展示什么核心技术?前景这种东西,还不是靠吹牛。放心吧,我能搞定,我只是有点好奇……”闫思弦一笑,“算了,等验证了猜测,再告诉你。”
闫思弦进入西成研发楼不久,等在楼门口的吴端便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个穿白大褂的女性科研人员,她的长发束在脑后,不大看得出年纪,不知正讲解着什么。
照片是偷拍的,好在偷拍技术不错,角度选得也好,那研究人员的面目还算清晰。
吴端一眼便看出,正是汪彦尧!鲁仁松在电话里提了一嘴的汪彦尧!
吴端也是刚刚收到冯笑香发来的资料,其中就有汪彦尧的照片,因此才能认出来。
鲁仁松究竟为什么提起她?她又为什么出现在西成制药?吴端觉得就快抓住那条关键线索了。
直到闫思弦又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
盯!
吴端的目光在停车场逡巡一圈,很快锁定一辆银色奥迪。
墨A-YY719,汪彦尧的车牌,冯笑香发来的资料里标注过。
吴端悄悄下车,装作透气抽烟的样子,慢慢接近银色奥迪,发现摄像头是躲不掉了,便弯腰装作整理裤脚,利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挡,顺手将一枚纽扣追踪装置贴在了奥迪车屁股底下。
吴端转身离开时,正好看到汪彦尧出了西成制药大楼,她没注意吴端,打着电话上了车,径自离去。
闫思弦离开西成制药已经是两小时以后,依旧是陈树亲自出来送,两人有说有笑,直到闫思弦坐上车,陈树还在留他吃饭。
闫思弦再三婉拒,陈树只好一个劲儿强调“下次,下次一定在我这儿吃个饭。”
车一启动,闫思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派人跟着没?”
吴端将平板电脑递给闫思弦,只见那平板电脑显示的是一幅电子地图,地图上有蓝色的线标记出了汪彦尧的行车轨迹。
闫思弦粗略看了一眼,“呦,这是绕圈呢?”
“绕半天了,还挺谨慎,”吴端道:“咱们跟上去?”
两人追上汪彦尧时,她的车正停在城郊一家药店门口,幸亏装了追踪器,那银色奥迪不知何时已经更换了套牌。
汪彦尧从药店走出来,手里提了个药店常用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药盒。
她开门上车时,两人看到了她副驾驶位置上是某家连锁快餐的食品袋。
食品袋里是摞得冒尖的便当盒,起码十几份,看样子是要给人送饭,还是不少人。
闫思弦和吴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吴端下车,走进药店,掏出警官证道:“刚才那女的,她都买了什么?”
药店收银小妹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赶紧将刚才的收银单据底联递给吴端。
吴端拿了单据就走。
“除了两盒普通的感冒药,两大盒板蓝根冲击,一盒消炎药,还有一盒硝酸甘油片……”闫思弦道:“我记得,董悦和鲁仁松的电话录音里,董悦提起过兰老有心脏病。”
“是。”
“硝酸甘油片的功效,就是缓解心绞痛。”
两人皆皱起眉头,眼下的状况忧喜参半。
好消息是他们方向应该是对了,兰老还活着,只要跟紧汪彦尧,找到兰老只是时间问题。
坏消息是,不知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现在如何。
好在,汪彦尧的很快就带着两人见到了兰老。
第十二章 福音(12)
5月8日,凌晨。
兰向晨睁开眼,地板冰凉的触感和腹中饥饿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纵然天花板上只有一只10瓦的黄灯泡,还是晃得他眼花。
兰向晨努力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聚焦,能够看一看周围了。
这是一间只有六七平米的屋子,因为渗水,一处屋角有黄澄澄的水渍,在水渍的衬托下,脏成了灰色的墙壁倒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屋里有一股霉味。
但这些都不是最糟糕,最让兰向晨无法忍受的,是全身关节的疼痛。
他一刻也不能再躺下去了,凉气正透过水泥地正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兰向晨以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眩晕袭来,他双手撑住墙,紧咬牙关,舌尖抵住上牙堂,稳了半天才确保自己不会一头栽倒。
乙醚令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上了年纪后手脚总不那么利索……
那些人终于动手了吗?真狼狈呀。
可他顾不上狼狈,上前几步,拍着屋子仅有的一扇铁皮门。
嘭嘭嘭——
铁皮门的声响回荡,有些刺耳。
“有人吗?!有人吗?!”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兰向晨立即停止拍打,保存体力。
开门的是个长头发的高大男人,叼着烟,穿短袖,露出手臂上纹着的一条龙。
兰向晨记得这条龙,用浸过乙醚的毛巾捂住他口鼻的,就是这条手臂。
男人并未蒙面,兰向晨深觉不妥,通常情况下,绑匪露出面貌就意味着他们决定撕票。
不等兰向晨想得更深,纹身男道:“呦,大科学家醒了,把人带上来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名科研人员被两个持枪的男人带了上来。
兰向晨注意到,纹身男后腰上也别了一把手枪。
而那三名被带上来的科研人员,兰向晨全都认得。
其中两个男人是他在科学院的同事,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在一些学术交流会上也算是见过面。
三人和他一样的迷茫,战战兢兢。
“你们要干嘛?”兰向晨问道。
纹身男咧嘴一笑,十分江湖地伸手勾住了兰向晨的脖子,领着他穿过两道半透明塑料门帘,兰向晨被他胁着,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敞开式房间,其内堆满了制药所需的实验器材。
纹身男开口,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兰向晨的问题。
“你应该清楚我要什么。”
兰向晨不答话。
纹身男也并不恼怒,继续勾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回了众人所在的过道。
“现在,帮你选助手。”纹身男道,“两个人就够了吧?可惜多了一个……啧啧啧,我很好奇,大科学家会用谁呢?”
兰向晨和那三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纹身男。
纹身男似乎非常享受他们的恐惧,咧嘴笑了笑。
“没被选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技不如人嘛,下辈子记得好好学习喽。”
这话从纹身男口中说出,除了如同被人掐住喉咙的威胁之感,还十分诡异。
纹身男对自己的黑色幽默也很满意,嘴巴咧开的弧度更大了。
三名科研人员的目光在纹身男和兰向晨之间徘徊。
“不不不,不能这样……你不能……”
“救命……兰老救命啊……”
……
兰向晨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你不能伤害他们!”兰向晨大吼。
“我当然能。”纹身男掏出了别在背后的手枪,“快选吧,这个选择,你躲不掉。”
“我都需要!三个人我都需要!你们不就是让我制药吗?可以!我答应你!”
“原来大科学家这么好说话。”男人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我怎么才能确定你没骗我呢?”
“我……”
嘭——
兰向晨不必组织语言了,他看到一名与他合作多年的同事用迷茫的目光看着他。
那人额头上多了一个小洞,后脑炸裂出拳头大的伤口。
他瞪圆了眼睛,仿佛在询问兰向晨发生了什么。
几秒后,他的身体直愣愣地向前倒下,四肢无意识地痉挛抽搐,像某种可怕的节肢动物。
“啊——”
女性研究人员情绪瞬间崩溃,她大张着嘴,可惜叫声还没彻底发出来,就被人打中了后脖劲,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动手打她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女的就**麻烦。”
纹身男将手中的枪别回后腰,继续伸手搂住兰向晨的肩膀。
他能明显感觉到,兰向晨浑身抖得触电了一般,就连体温都降下来不少,看来“血都吓凉了”这说法是有道理的。
“你看,”纹身男开口了,“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态度,说杀人就一定会杀人。”
他指了指余下的两名科研人员,“恭喜你,选了两个好助手。
容我提醒一句,五天后我要是没拿到东西,就再杀一个人。”
兰向晨使劲咬了一下舌尖,才没有昏过去。
不能再死人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吼叫着。
兰向晨道:“你们的仪器不全。”
“会给你配全的。”纹身男道。
“一个培养反应就要三天——我没骗你,你可以随便找专业人士打听——我保证,现在就开始制药,但五天时间肯定不够,你不能再杀人了,否则你什么都拿不到。”
兰向晨的声音发着抖,还变了调。
恐惧催动他的心脏,跳得又快又乱,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心脏病发当场死亡了。
可他还不能死,他死了,其余两个人质怎么办?他的研究成果怎么办?
所以纵然害怕,兰向晨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绑匪讨价还价。
“你要多少天?”纹身男问道。
他皱起了眉头,显然并不喜欢被人拒绝服从。
“一个月。”
纹身男搂着兰向晨的手骤然用力,老人只觉得肩膀就要被他捏断了。
他没说话,眯着眼睛想了一秒钟。
“10天,10天后取谁的命,你来选。”不待兰向晨再讨价还价,纹身男对收下两人使了个眼色,两名手下拎起两个暂时保住了性命的科研人员,将他们和兰老一起推进了简陋的实验室。
十几分钟后,昏过去的女人悠悠转醒。
她迷茫地四下看看,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刚才经历的事,以为那只是个梦。
兰向晨扶了她一把,问道:“你叫什么?”
“汪彦尧。”
第十三章 福音(13)
兰向晨无从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
四面墙上都挂着遮光布,窗户被严严实实地挡住,看不到外面。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屋里总共六个人,三名研究人员,三个歹徒。
而那名死去的研究人员——不知他的尸体被歹徒如何处理了。
歹徒人手一把手枪,且那手枪威力不小,显然不是玩具仿真枪那种唬人的玩意儿。
硬拼是不可能的,兰向晨和其余两名研究人员交换着眼神,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储存双氧水、液碱及苯甲酰氯的容器。
两名助手瞬间明白了兰老的意思。
这三样原料可以制作过氧化苯甲酰,而过氧化苯甲酰极不稳定,易燃烧能爆炸。
两名助手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兰老的意思。
但三人都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三名绑匪正盯着他们。
或许是出于好奇,实验开始的第一天,三名绑匪都守在了实验室里。
一开始他们还能保持安静,时间久了,终觉得无聊,那打过汪彦尧的歹徒便开口道:“哎,我说,你们搞科研的能赚多少钱?”
三个被问话的人对视一眼,皆十分警惕。
鬼知道对方会不会是个仇富的心理变态,说少了他觉得你撒谎,说多了他又来找你麻烦。
兰向晨刚要答话,却见纹身男走上前去,照说话的手下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就你屁话多。”纹身男骂道。
被骂的手下灰溜溜跑出去抽烟了。
见兰向晨看他,纹身男咧嘴一笑,指了指兰向晨面前的烧杯和试管,“你这研究原本能赚大钱,可惜你太不识相。”
兰向晨没答话,纹身男继续道:“告诉你吧,我妈也得癌症了,宫颈癌,治好三次又发作三次,现在是第四次治疗……我干这个,就是为了赚钱给她看病。
人啊,还是别跟钱过不去。”
兰向晨觉得有一丝希望,他要伸手抓住,于是他道:“你知道治病贵的难处,你是生活所迫,对不对?……所以更不能让科研成果落到坏人手里,他们只会哄抬价格,是他们逼得你债台高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你不会这么干?”
“我保证!”兰向晨道:“我只想找一家有责任感的制药公司合作,或者愿意投钱的人……你相信我,就快找到了!”
纹身男一会儿低头想想,一会儿又看看兰向晨,似乎有些动摇了。
兰向晨赶紧补充道:“我能治好你妈妈的病!是真正意义上的治好,不会再停留在控制阶段,反复发作。
你可以先把她接来……”兰向晨指了指他的两名助手,“你放了他们,我立即给你妈妈治病……”
“真的?”纹身男直直地盯着兰向晨,“你能治好?”
“能……我治好过一个人……你放了他们,我就……”
“看来你不需要助手。”
嘭——
男助手应声倒地,依旧是一枪爆头。
因为抢上装了消音器,声音听起来沉闷闷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兰向晨和汪彦尧都愣住了,恐惧还没来得及侵袭两人,就听纹身男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妈早死了……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模仿着兰向晨的语气:“我立即给你妈妈治病……啊哈哈哈哈……你治不好,她出去卖,被人玩死了……啊哈哈哈哈……”
疯子!疯子!
恐惧终于袭来,兰向晨瘫软在地,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过。
汪彦尧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纹身男狞笑上前,一把抓住汪彦尧,拿枪指着她的脑袋,问兰向晨道:“你想怎么对付我?爆炸?还是毒气?啊?”
兰向晨木讷地看着纹身男,突然爆发道:“你杀了我吧!啊?快杀了我!”
“呵呵呵呵……”纹身男敏捷地避开扑上来的兰向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踹得兰向晨半天没缓过气来。
“你不拯救天下苍生了?”纹身男问道。
兰向晨灼热的目光暗了下来。
他害怕了,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就没什么能吓住他。可兰向晨怕死。
“十天,别忘了。”纹身男用抢指了指汪彦尧的头,“十天后就是她的死期……我会一个个把你认识的人抓来,直到你交出我要的东西……你有个儿子在国外吧?我可听说他要回国了……
啧啧啧,别急啊……往好的方面想想嘛,如果你还不愿意配合,至少我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好事儿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纹身男拎着汪彦尧离开,“让我发现你耍花招,我就把这女人的手脚砍下来!”
实验室里,地上的尸体还在抽搐痉挛,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血和脑浆顺着头上的伤口渗出来,很快形成一大片血泊,将那死去的人脸都糊住了。
兰向晨颓然靠着实验桌,他必须服从了,汪彦尧还在那些人手里。
就这么……失败了?两条人命的惨痛代价,最终只能交出研究成果,向那些人屈服?
可是,交出来,自己和汪彦尧就能不死吗?
十天……十天……兰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思绪混乱,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十天。
对兰向晨来说,时间时而飞速流转,仿佛转瞬十天就要过去,实而又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再也没见过汪彦尧,他曾试图和绑匪搭话,想打听一下汪彦尧的情况,可绑匪并不愿意跟他啰嗦。
直到第九天,实验桌旁的兰向晨突然倒地,捂着胸口痛苦挣扎。
一开始,纹身男以为他在耍花招,并不理他,可是眼看他脸成了紫色,仿佛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这才把汪彦尧叫过来实施抢救。
汪彦尧忧心忡忡道:“兰老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最近受到惊吓,能撑到现在就不错了……”
纹身男虽然满腹狐疑,却也不敢拿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开玩笑。
他对汪彦尧道:“你留下看着,别让老头死了。”
汪彦尧唯唯诺诺应了一声,见纹身男走了,她扶着蜷做一团努力减轻心脏负担的兰向晨道:“兰老,实在不行就……就给他们吧……您的身体要紧啊……”
汪彦尧依然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身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很凌乱,神情憔悴。
可是,兰向晨发现,她蹲下时,裤脚处露出了一截肉色短丝袜。
兰向晨记得,他刚醒来那天,汪彦尧被绑匪拿枪指着头,和其余两名已经死去的科研人员跪成一排,当时她裤脚露出的袜子是白色的。
兰向晨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把兜里的一页稿纸交给她,而是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快了,他们就快拿到东西了,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汪彦尧一愣,“您……真要把成果交出去?”
“交!不能再死人了!”
兰向晨别开目光,故意装作没看到汪彦尧竭力掩饰的狂喜。
第十四章 福音(14)
5月18日,晚9点。
夜幕降临,郊区不似处处霓虹的城市中心,天扎扎实实地黑了下来,如假包换。
吴端的耳麦传来各组的汇报声。
特警队长道:“热感系统锁定,屋里总共五个人,分布在二楼……重复一遍,五个人,全在二楼,我们的人已经上了屋顶,随时可以强攻。”
吴端带着一队刑警猫在厂房门口,问道:“狙击手有机会吗?”
特警队狙击手:“目前没有,遮光布太严实,找不到射击位置。”
现场外围,闫思弦的车上,冯笑香少有地迟疑了,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等等……”
终于,冯笑香道。
“小冯?”吴端道。
听出她语气的迟疑,吴端将耳麦频率切换到跟冯笑香的私聊,“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的黑色桑塔纳,还记得吗?”
“嗯,疑似绑架兰老的车辆。”
“查到车里的人了,是三个越南人……”
吴端一愣,“外国人?”
“如果是外国人,就麻烦了,不仅会牵涉到国籍问题……”
吴端会意,“明白了,搞个外国国籍,方便犯案后第一时间出逃……职业杀手的一贯做法。”
冯笑香:“我就是担心这……”
吴端已将耳麦切换至公共频道,低声道:“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初步推测屋内共三名绑匪,两名科研人员,其一是兰向晨,其二是汪彦尧,我们的目标是保证两名科研人员安全,解救兰向晨,控制三名绑匪,”吴端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以及汪彦尧。”
特警队长声音传来,“要控制汪彦尧?那个女性研究人员?”
“是。”吴端继续道:“绑匪可能是职业杀手,有携带枪支的可能性,状况复杂,强攻不可取,我先摸进去看看,你在楼顶随时准备,等我信号。
必要的时候,可以开枪击毙。”
“收到,你注意安全。”
吴端对身后的钱允亮、赖相衡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又对其他刑警打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他掀开一楼门口的遮光布一角,见没有人,迅速闪身进入,钱允亮和赖相衡紧跟其后。
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进门左手边,吴端几步跨到了楼梯一侧,三人并排而立,后背均是紧紧贴着楼梯下方的三角形墙壁。
厂房虽然老旧,但里面的地面还算干净,不似吴端想象的那般积灰满地,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来,为了达到制药要求,有人专门清理过这间破厂房。
吴端隐隐听到楼上传来的动静,似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自己先上去看看,双手持枪,踏上了楼梯。
吴端双腿肌肉紧绷,控制着每一步落脚的力度,几乎只用脚尖着地,如一只猫。
快要上到二楼时,他停下脚步,只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二楼被塑料门帘隔成了两间,眼前这一间摆着个破旧的麻将桌,两把折叠椅,一张打开的简易行军床,还有一张行军床立在墙边没打开。
吴端隐约看到塑料门帘里有四道人影,其中两个穿了白大褂,应该是兰向晨和汪彦尧,另外两个则穿深色衣服,应该是绑匪。
眼前有个绑匪正站在塑料门帘外,仰着脖喝矿泉水。
喝完了,他将水瓶放在麻将桌上,冲着塑料门帘里面道:“老头,我们龙哥说话算话,明天早上再看不到东西,你死定了!”
绑匪后腰别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森森的,叫人看了胆颤。
吴端冲钱允亮打了个“上”的手势,两人一起又快又轻地摸上了二楼。
吴端突然伸手,一手死死捂住那绑匪的口鼻,持枪的手拿弹夹去砸他的后脖子。
那绑匪显然是练过的,肩颈周围有厚实的肌肉群,加之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吴端只敢用巧劲,一下并没将他砸晕。
绑匪的反应速度极快,立即伸手去摸别再后腰的枪,却被钱允亮扭住了手腕。
卡——
绑匪的手腕脱臼,疼痛令他瞪圆了双眼,一声低哼即将冲出喉咙。
吴端的枪托又在绑匪太阳穴上砸了一下。
绑匪翻着白眼,身子软了下去。
钱允亮准确地接住了绑匪壮实的身躯,没发出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赖相衡上到了二楼,跟钱允亮一起将那绑匪往外抬,两人临下楼前,吴端冲他们打了几个手势。
一出厂房,钱允亮便通过耳麦低声道:“绑匪还剩两人,有枪,重复一遍,绑匪有枪,人质在二楼东侧,最佳的强攻地点是二楼东侧的窗户。”
“收到。”楼上的特警队长立即开始调整强攻计划,“我们随时待命。”
钱允亮跟特警沟通时,赖相衡又摸进了厂房,此时吴端已经从二楼退了下来,重新猫在了楼梯口。
里间的低声对话又持续了片刻,吴端听到有人掀开门帘的声音,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听一人道:“老头拖拖拉拉……龙哥你看咱们这尾款……”
被叫做龙哥的人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算我这回看走眼,活儿扎手……不拖了,明天一早,还拿不到东西,就地处理老家伙。”
通过厂房内两人的耳麦,外面的人能听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够听清,要被处理掉的,只有一个“老家伙”,绑匪似乎并不打算对汪彦尧动手。
……
“那尾款?”
“不要了,为了钱被条子盯上不值当……考子呢?人上哪儿去了?”龙哥问道。
“可能出去放风了吧。”
“妈的!”吴端听到龙哥狠狠将烟头甩在地上的声音,“说了没**事别往外跑!”
龙哥便要下楼去找人,口中骂骂咧咧,“让我拎回来非得……”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端自下而上飞扑而来,与此同时冲耳麦喊道:“就是现在——”
他的话音刚落,实验室南面的两扇窗玻璃便稀里哗啦碎了,钉在墙上的遮光布也被两名破窗而入的特警用身体坠了下来。
“趴下!”一名特警眼疾手快地来到兰老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
兰向晨似乎时刻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变化发生时,他只短暂地愣了一瞬,便以最快的速度,按照特警的要求趴在了地上。
“兰老——”汪彦尧想往兰向晨身边靠,被另一名特警一把按住,瞬间制服了。
是制服。
“别动。”
特警的声音里充满了防备,这令汪彦尧惴惴不安,又有两名特警从窗户进入厂房。
大势已去,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机会都没了。只能装出瑟瑟发抖的样子,趴在地上。
砰——
装了消音器的劫匪的手枪,终于开了第一枪。
屋内所有听到枪响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外间。
第十五章 福音(15)
赖相衡眼看吴端背后中了一枪,他知道吴端穿着防弹衣,但据说——赖相衡并没有什么中弹的经验——据说即便穿着防弹衣中枪,滋味也相当难受,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严重的情况下,肋骨还有可能断裂。
尤其对方使用的还是货真价实的CZ75,本来就完胜刑警的配枪,加上距离实在太近……
看来有些传闻是可信的,因为吴端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赖相衡不敢再犹豫,抬手开了三枪。
那个刚刚跟龙哥说话的绑匪一侧肩膀中弹,身子歪了一下——就是他从背后向吴端开枪的。
赖相衡助跑两步,翻过楼梯扶手,跃上二楼,抬腿就要去踢他手中的枪。
那人却调转枪口,也不去管赖相衡,朝着实验室里就是几下点射。
轰——
不知他打中了什么制药原料,火突然就烧了起来,桌面上的制药器材遇火,有的开始炸裂。
“走!”
实验室总共四名特警,其中一个正是特警队长。
特警队长当机立断,率先端枪冲了出来,一名特警护着兰向晨紧随其后,其余两名特警,则是警惕地押解着汪彦尧,走在了最后。
“快!快!要爆炸了!”兰老焦急地提醒。
那受伤的绑匪还想冲特警队长开枪,被赖相衡一脚踹中,枪终于脱手。
赖相衡与特警队长一起将他制服,戴上了手铐。
……
吴端扑向手臂上纹了一条龙的龙哥时,本是很有信心将对方制服的,无奈背后这一枪力大无比,他觉得仿佛中了化骨绵掌一般,五脏六腑都被子弹霸道的力量震得颤了三颤。
吃痛,原本绷紧的力量瞬间卸了一大半。
龙哥显然是一把格斗的好手,知道不能陷入苦战。
他干脆整个人向后倒去,同时伸手拔出了后腰上别着的枪。
他有信心一枪解决眼前的警察。
砰砰砰砰砰——
终究是吴端先开了枪。
因为受到冲击,身体重心不稳,吴端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接连五枪都打向了一个无人的方向。
愚蠢的警察。龙哥咧嘴一笑,看来今天逃不掉了,拉个警察垫背也不错,运气好得话,说不定还能再拉一个。
亡命之徒的算计,常人的确难以理解。
所有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砰——
龙哥开枪了,瞄准了吴端的脑袋,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淋一头鲜血脑浆的准备,因此微微眯了一下眼。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吴端也勾了勾嘴角。
借着接连五枪的后坐力,吴端在空中偏了一下身体,又转了一下头,竟然避过了这爆头的一枪。
甚至,子弹距离他的鼻尖还有一拳的距离,子弹裹挟的气流虽然强劲,却也并未伤到他分毫。
同时,借着一偏一转,吴端终于找到了射击角度。
不好!龙哥欲补枪。
砰——
最终,还是吴端快了一分。
一枪爆头。
对方要取吴端性命,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手软。
龙哥应声倒地,竟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他临死最后的情绪,或许他心中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两人的角逐不过在瞬间,门外刑警一拥而上的时候,吴端已经落地。
后背好痛,刚才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感觉并不明显,现在竟是疼得他一下都不想动弹了。
却听特警队长吼道:“走!都走!要爆炸!”
吴端被队里的刑警们手忙脚乱地搀扶起来,连扛带拖弄出了厂房。
厂房外有人报了火警,钱允亮已经开始协调所有警员一起向外撤。
吴端被人从厂房拖出来,一吹夜风,精神清醒了些,一把夺过了闫思弦的手机。
“我没事!不用那么大排场!”
闫思弦以为他中弹,吴端出厂房大门的瞬间,他便冲了上来,一双熊掌笨拙地上上下下检查,想看看吴端伤到了哪儿,眼看他就要打电话叫医疗直升机。
吴端自己站定,脱下防弹衣,扯到后背伤处,“嘶”了一声。
“我没事,”他道:“就是太近了,要是离远点挨这一枪,应该没什么问题——”
轰——
厂房二楼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火舌从破损的南面窗户里伸出来老长。
众警员不敢逗留,他们不具备化学物爆炸的灭火经验,只能赶紧后退,免得受伤。
吴端四下里看看,这厂房周围还有一些居民的自建房,怕火烧起来伤及无辜,吴端赶紧对钱允亮道:“带上所有人手疏散群众,尤其留意周围的住户有没有老人孩子。”
“明白!”钱允亮带上人匆匆离开。
吴端虽然说着自己没事,却还是被闫思弦塞进了停在附近的救护车——考虑到兰向晨的身体状况,行动前吴端向市急救中心申请了一辆救护车,在现场待命。
兰老没事,吴端倒用上了救护车。
检查确定骨头内脏都未受伤,只是后背软组织挫伤,闫思弦才放他下车。
水火无情,吴端生怕后续的灭火工作出什么意外,决定留下,让赖相衡带了一队刑警将绑匪考子、兰向晨、汪彦尧送回市局。
临上警车前,兰老抓着特警队长和吴端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并对吴端道:“他们杀了我的两个助手。”
“什么?!”
吴端没想到,还是有人丧命。
“就在我眼前,”兰老情绪有些激动,“我亲眼看见他们——是那个手臂上有纹身的,是他开的枪……一枪一个啊,太惨了,他们还那么年轻,前途无限……”
吴端看向火势极大的厂房,问道:“尸体呢?还在厂房里吗?”
“应该不在……”兰老想了想,看向汪彦尧,“尸体好像不在厂房吧,你说呢?”
汪彦尧一愣,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嗯,我也觉得不在。”
吴端不禁在心里对兰老竖了一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啊。
送走几人,吴端回到了救护车上。
那中枪的绑匪也在救护车里,已经取了子弹,做过包扎,没受伤的那只手铐在救护车内的不锈钢拉手上。
他坐在医疗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吴端给他递了跟烟,直接问道:“谁雇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