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事,雪花银
世间真道法抛开凌天宫,可传世的无非佛道两家,后来者无外乎取之毫厘,杂糅千百年之传承方才自行一脉,可归根到底仍然脱不了这两字。
一气宗取自道教一气化三清,通筋络凝三具法相,只是不同于道家的身外化身,是在一人体内开三座方寸。
苏问天生一脉不全,后天补不足,千年的气运积蓄似是今天便要一泄而尽,环绕在周身的金字篆文愈发暗淡,化作琉璃光芒融入血肉,此等手段无外乎逆天行事,沾染因果却是一宗上下千人承受,一个上官灵儿,一个孟良,注定百年时间一气宗再出不得一个大才之人。
耳畔沉吟渐起,讲的是采气至散气的法门,初闻毫无章法,不过是历来登台之人有感而发,但也仅是其精髓所在,常清泉不仅是要替他重开经脉,更是要将宗内最后底蕴一气化三清赠予他。
云聚云散,直至最后一缕金字融入苏问体内,这座承载千年的空中楼阁从此化作一处凡物,大汗之下,面色苍白的苏问唯有那双眼睛尽显光亮,一眼观去初阳自云海出生,俯身下看众人仰望,这一瞬便是起凡。
漫过山川的清风呼啸而过撩动长发,苏问虽紧闭双眼却依然看得到绿草茵茵,看得到那棵花枝摇曳的玉兰花树,身前一条若隐若现的大河流淌,苏文伸手去抓,分明什么都没有摸到,可嘴角却挂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什么都没有,却一直在那里。”
仅剩那副尽显诗仙狂意的十字长诗漂浮空中,苏问取出生花笔,“之前约定,这字归你了。”
说罢正欲松手,却发觉如同生根,笔势疾走龙蛇,竟是带着苏问一笔一划的临摹起来,每行一笔便少一字,同时体内刚刚生出的一丝气机在经脉中自行运转,初始只有发丝粗细,十五字之后粗壮如棉线,三十字后如根茎,一笔终了已有婴儿小指粗细,生花笔酣畅低吟,笔杆中两道墨痕一分二,二分四,眨眼间初具规模。
苏问长呼一口气,念头一动,那条大河滔滔而起于周身凝显一道涡流,飞虹直下,势如瀑布砸顶,若是寻常修士那里容得下如此海量灵力,早便爆体而亡了,然而搁到苏问这里竟是一座两方通透的洞口,入多少便出多少。
“唉,果然还是留不下半点灵力。”
只是体内经脉可容纳如此之多的灵力畅通无阻,也算得上骇人听闻,此刻的苏问大抵算得上世间最强的起凡境,同样也是最前途无望的修士。
好在苏问本就是个知足常乐之人,既入了起凡境界已然是天大的福恩,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撞桥头自然沉,今日我能入起凡,谁又能说日后入不得开灵。
生花笔大甩墨滴,一念出**黑莲,比起登楼时的一步一莲共计两朵莲花不知要高深多少,苏问也察觉到临摹过诗仙大作之后,他与生花笔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先前一笔便要耗去他大半精气神,此刻非但没有衰减,反倒更有充盈之象。
犹如仙人之姿态跃步下楼,李叔长舒一口气,常清泉面含笑意却不知为何发笑,唯独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苏问登台之前不懂修行,下台之后不过六等起凡,着实让人大跌眼镜,怎的也配不上如此骇人手笔。
孟良已在台下等候多时,拱手道:“苏师弟可曾看到仙人手笔。”
苏问呵呵一笑,倒是没有丝毫委婉说道:“丑的很,丑的很,若是孟师兄登台,必然要气出病来不可。”
两人相视一笑,苏问念了一声稍等片刻,只见快步走到七贵身旁,从包裹中取出一张偏黄的芽纸,脑中回想片刻,生花笔自行染墨,这一次没有依靠对方牵引,苏问手腕发力,自纸张一头挥毫另一处,四十大字颇具意境。
“孟师兄,你两度跌境,可曾真正道心通明,这幅字送你,上官灵儿其实说的没错,修行本就是为自己修行,你若能从字里重新找到本性,再跌一次境界又何妨。”
孟良如惊雷轰顶,茅塞顿开,整个人呆呆立在原地,第一次跌境是因见到仙人姿态,自惭形愧,破镜重回,又以宗门恩情为枷锁再次跌境,若说是为束缚上官灵儿十年,又何尝不是作茧自缚,何时才为本心修行,五年前那次,两日前那次,又或是此刻。
“哈哈哈,孟某岂会怜惜这身修为,多谢苏师弟赐道。”大笑三声,最后一座灵宫轰然倒塌,孟良再回起凡境界。
跌境无异是修士最大的禁忌,等同于断剑重铸,如何能够再现往日锋锐,更何况连续三次跌境,注定此生再无追道可能,然而孟良只因苏问的一句话便毅然决然的放弃此刻的开灵修为,哪怕仅剩一座灵宫,也是凌驾起凡之上的强者,如此的果决,让远在一旁的上官灵儿再度失神。
常清泉面色笑意终于在此刻越发真切,一座观天台换往后五十年气运,换两位开八座灵宫的上上之才,换那人的一份情义,赚够了。
......
讨饶多时的苏问离开了,那一天穆巧巧哭的梨花带雨,拉钩上吊的要对方发誓一定去学府找她,孟良亲自牵驴下白玉台阶,上官灵儿一言不发,只是没有如往常那样端坐在黑木椅上,尽管不高,可在人群中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个。
临走的的前一晚,懒人给他磨了最后一次豆浆,结果喝着喝着就变成了酒,再到最后多出了一道倩影,苏问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此次前来一气宗,重塑经脉入了起凡境界,得了一气化
三清的大造化,满载而归。
......
澜沧郡那座摆了十几年的赌场牌子今日总算被人踏烂了,老掌柜哭丧着脸看着满屋的狼藉,那里想得到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险些让他倾家荡产,原本仗着在郡里有些青皮无赖做打手,大不了几棍子把人打将出去,谁能想到郡守大人暗中托人压了千两赌活,这才是压死他最大的那座高山。
而是否是最后一根稻草的苏问此刻正在一处饭馆好生快活,虽说在一气宗不愁吃喝,可终归还是油水尚缺,搁在以前苏问倒也习惯的很,只是跟着陈茂川偷偷打了两次牙祭之后,便再一发不可收拾。
小仆人的背囊里凭空多出十几斤的重量,却也乐此不疲,原本少爷是打算换成银票轻巧方便,可他就乐意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颜色,小脸从出了赌场一路笑到了现在。
“七贵,咱们现在也是有千两身家的人了,那些破衣服就都扔了去,腾些地方置办几件跟矮川一样的行头,才配的起我手中这枚岐王宝章不是。”苏问掂量了两下怀揣在胸口的印章,想起陈茂川与他说的话,到还真要张扬些才好办事。
七贵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口中嚷嚷着,“东西又不是你背,那来那么多的屁话。”
苏问听的很是道理,但还是悻悻的回嘴一句,“压死你算了,到时候比矮川还矮,巧巧还会喜欢你?”
这句话算是戳进了某人的心窝,愈发的沮丧起来。
“好啦!现在少爷我多多少少算个修行者,你呐,原本也算是开灵高手,要不是我拖累你,说不定现在比上官灵儿还要厉害咧,以后你我一同修行,等闯出个名堂,少爷我亲自给你提亲去。”
小仆人立马笑逐颜开,欢喜道:“说定了可不能反悔。”
“嘿嘿,那我想买件裘皮穿穿咋样。”
“没商量,提亲可是要花大钱哩,以后这钱都归我管,饿不死你就行了。”小仆人连忙把包袱抱得紧紧的。
苏问撇了撇嘴,轻敲饭碗连念了两声没良心的,倒也不是生气。
这时一行捕快走入饭馆,不过似乎用闯入二字更为恰当,将一名前行的穷酸秀才撞到一边,那秀才反而没有恼意,一脸歉疚道:“小的不长眼,还望官爷宽恕则个。”
一口文绉绉的书生话语听的领头的捕头脸上带笑,一巴掌按在对方的肩头,大笑道:“谭先生还是这副脆生的身板,以后被哪个壮硕的娘子压在身下,还不得哀叫连天,要是让旁人听去,还以为又是家法管教哩,怎的,今日又来骗酒吃。”手掌分明下了狠力,痛的那书生组牙咧嘴,连忙求饶。
在澜沧郡守政令严苛之下,吏治清明,少见官兵仗势欺人鱼肉百姓,只是这些官伍出身的捕快最是见不得文弱书生,每每见到必要戏弄一番,虽无恶意,却也总让对方脸面挂不住彩。
搁到旁人少不了脸红脖子粗,但这位在澜沧郡很是有名的谭先生只是轻笑两声也不发怒,反而是引起满堂讽笑,可见这名头不是响当当,而是臭烘烘,便是那红口白牙的小后生都总是笑他两句,十五岁出学院,考了整整三年才得了秀才功名,之后连考五年,年年落榜,考的是倾家荡产,父母双亡,仍是免不了要去做官的决意。
偏生落魄至此,还整日以李宰相为样,自语当年李居承同样是五年不中举,一朝鸣世人,张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闭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孩童面前自称先生,总爱显摆一两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僻字眼骗两碗水酒,然后感慨一句学无止境。
七贵见者如此没脸没皮的人也生不出什么好眼色,只当是看笑话一样,而那书生扫过一屋子的熟面孔,知晓今日多半是骗不了几碗水酒,正要离开时瞧见了苏问这张生面孔,沉吟了两声,大大方方的走到桌前来,行了个书生礼仪。
苏问摆了个请坐的动作邀对方入座,书生不卑不亢的端正坐好,好似全然听不到耳畔边的讥讽声,拱手道:“小生姓谭,名君子。”
谭君子,君子是好词,可未必是好名,尤其是摆在如此穷酸窘迫的书生身上,除了嘲讽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了。
“苏一二。”苏问还礼道,同样的不堪入耳,只是谭秀才嘿嘿一笑,竟是品出滋味一般的说道。
“大雅至极是为大俗,大俗至极便是大雅,区区三笔名字,念在口中却是朗朗上口的很,尤其是这个苏,姓的好。”
可以说是很拙劣的夸奖,苏问只是微微一笑,招呼小二上一坛沧州特有的翠涛酒,此酒置于瓮中储藏,十年不**,更是醉人,曾得诗仙赞誉千日醉不醒,也唯有沧州这边民风剽悍最喜这等烈酒。
饶是谭君子这等文弱书生也好饮此烈酒,尚未开封泥浆便已是口水吞咽,只是见对方仿佛在等待什么,才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公子一看就是外来人,想必还不知道今日澜沧郡发生的大事,先是那位国中唯一的陈姓王爷微服私访,一身麻衣倒骑毛驴,后者又有一名苏姓晚生大闹一气宗,更是多了观天台造化,听说也是一身麻衣一头驴,说不得这以后又将是江湖上一起风潮,正配苏公子这身麻衣哩。”
苏问摸了摸下巴,意味深远的笑了笑,看来自己也不用慌着去换那裘衣,这身麻衣正好,招呼着对方倒满一碗翠涛,饮了半口确实辛辣割喉。
谭君子瞧了眼对自己满脸恶意的七贵,倒是不
慌不忙的又饮了半口说道:“公子第一次出来闯荡。”
苏问点了点头,心情大好,也不在意这秀才多骗两杯酒喝,打着哈哈说道:“谭先生一看就是饱学之士,不像我这般肚中没有半点墨水,只怕前途堪忧啊!。”
“哪里哪里,你说这世间总不是人人都能做那高高在上的李丞相,再者读书人还不是要被那些粗鄙的武夫欺负,这世道哦,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谭君子今日出奇的没有卖弄文采,反而是悲天悯人起来,想必是少有人想苏问这样不揭他伤口,自然也就情真意切了起来。
“当初我要是习武多好,不说做那仗剑飞行的侠客,去朝廷里捞个不大不小的武官,也比在这空有一肚子的文墨就是不招人眼清静的好。”
苏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起来最初他也并非是要走这条路,不过是太多的阴差阳错,迫不得已,书中那些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在他看来却是最下等的一行,远远比不得庙堂之上一声轻咳便要整座江湖都上一抖的那位李书生,侠客杀人救人无非一刀一剑,又能救几人,杀几人,终归是人力有限,更是不如那一张黄纸便能要天下流血漂橹,又能是苍生安居乐业来的霸道。
“不过自李丞相掌权后,寒门子弟大多仕途顺畅,只要是科举之中大肆吹捧一番,成就必然非凡,不比武官都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战功,怎的,吕先生莫不是连两句吹捧话都说不出来。”
“我呸,老子就是不去给那人捧臭脚。”谭君子许是被两碗烈酒冲了头脑,啐了口唾沫,没有士子风采的骂了句脏话,“别看我整日拿李居承说事,可真要我昧着良心拿几张品不出半点滋味的卷子去换一顶乌纱帽,绝不可能,即是以寒门子弟自居,便要知道这寒字真解,摇尾乞怜这种软骨头的事,不配说自己是读书人。”
就在谭君子慷慨陈词之际,先前那位凶悍捕头许是买酒回来了,又是一巴掌按在他的身上,大笑道:“这位公子你可别听他瞎说,要说这整个澜沧郡的读书人就属他骨头最软,不过有一点不得不佩服,五年科举考试唯有这家伙一如既往的大骂李丞相,偏偏还给活到了现在,怎么就是学不乖?”
一行捕快走后,谭君子怯生生的看向苏问,舍不得碗中还没喝完的翠涛,但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苏问连忙招呼道:“先生留步。”
谭君子不知所以的转过身,以往那些人得知他曾在科举中大骂过李居承,立马便黑着脸能逃多远逃多远,毕竟如今李居承在北魏的威望比起那位名义上的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谁也不想惹火烧身。
“学生还有事情讨教。”苏问很是谦虚的说道,虽然对方也不过比他大**岁,还是摆出了这副低下的姿态。
谭君子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落座,第一件事便是将碗中的翠涛一饮而尽。
如此毫不做作的伎俩,苏问看在眼中却并不似七贵那样厌恶,反倒觉得几分真性情,如果陈茂川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敢如此不给李居承颜面的奇人存在,绝对是相见恨晚,把酒言欢个三天三夜不可。
“我想知道先生都骂了些什么,要知道这位李大丞相掌权以后,国泰民安,虽说不是空前繁荣,也好过十年前的动荡时期。”
谭君子吞咽了口唾沫回味着翠涛的醇香,一字一句的说道:“为臣者替君主解忧,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这本就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可拿来炫耀的,可功高欺主,窃取国之气运,此等手段名为魏相,实为魏贼,此为大罪,再者百姓安居如何,那李居承一年私吞国库金额远胜于此,与南唐开通漕运本是利国利民,怎的就成了他自家的金库,此罪为二。”
说的尽兴,他自顾自的端起酒盅又倒了一杯,“第三罪,南唐侵占我北魏两州土整整十年,身为宰相,居然安于享乐全然不顾两州百姓水深火热,数次阻挠讨伐之事,第四罪,任由手下义子结党营私,树立山头派势,滥用奸佞,子曾曰过,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如此一来不出十年,北魏将又是一场浩劫。远的不说就说这沧州被那些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家伙暗中安插多少无德亦是无能之人,李军神在时尚且镇压不住的贪污**,区区一个正六品的下郡太守一年都要贪污近百万两纹银,那位从二品的左布政使还不得有千万之数,亏是近些年来无战事亦无天灾,不然狗屁个安居乐业。”
“还子曰子曰,你说的天花乱坠,怎得不见你去找那李丞相搏命,还不是一个骗酒喝的穷酸书生。”七贵喃喃自语,没有压低声音,就是要对方听见。
谭君子只是惭愧一笑,手指在瓷碗边缘滑动两圈,脸色越发涨红起来,“教训的是啊!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自怨自艾罢了,都说书生误国,若无忧国之心,何来误国之事。”
付了饭钱,苏问两人离开了饭馆,只留下醉倒在桌上的谭君子,口中仍是自言自语着,“子曰,忧国,误国。”
“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七贵背着行囊跟在后面。
苏问摸着身上的麻衣,掂量着怀中的玉印,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吧!云中藏不下**事,雪里埋不住雪花银,官易头热,民易心寒,云怕乱翻,官怕太贪,那天陈茂川说他要在沧州干一番大事,像这场春雨一样将一切污秽冲刷干净,这才是身为岐王该干的事情吧!
嘿嘿,你要热闹,我就给你热闹,穿麻衣,骑毛驴,走,见官去。
第六十二章 一颗金橘换百里无忧
九州三国东晋,西楚,北魏三足鼎立,其后西楚内乱分裂西蜀南唐两国,四国纷争持续整二十年,最终北魏灭东晋,南唐亡西蜀,两国隔江而治,期间几多征战,数两渡漓江最为惨痛。www.uu234.net
李居承复出宰相以来,先后平定内乱,剿灭叛匪,镇压国内试图占据主导地位的修行宗门,手下悍将无数,共计十三位战功卓然的义子,十年征战,如今可享太平盛世者还有六人。
却只有李在孝一人独掌二十万沧州兵马,其余五人虽也领将军,上护军头衔,却更多的是一种荣誉,有品阶无执掌,如何不让人心头闷气。
这些年来,李居承虽然对那位独守边疆的义子信任有加,暗地里仍是少不了谍报监视,从京都贬谪到沧州的官员,十之一二都携有皇榜在身,其中用意不可明说,却又人人心知肚明。
说到底李居承便是连一声匹夫都称不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风雨飘摇六十余载,任过两朝宰相,侍奉过三朝君王,位极人臣的荣耀已然享到世间极致,只不过此等雄伟人物又该如何力保晚节,膝下无子似乎不算坏事,不然在他死后想必任何一位言官的谏辞上都少不了拿其后人开刀的立威手段。
北魏的命数早该在十年前那场内乱之中终了,却全凭借这位老人中流砥柱,硬生生的扶起了这座降倾的大厦,不管后世的史书如何评价,至少开篇第一句绝对是一番真切高谈,只是人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狠,最好的是摔出个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才好过后来者垫脚而上。
老人一天天的老去,身后或喜或忧,被镇压了足足小半辈子的官场权贵,两位战战兢兢的异姓王爷,除了那位有本事自统一州的军神外,谁不想之后的四五十年能够活的更加如意,当然最如意的位置莫过于老人身下的位置,又或者那座谁都希望却只能有一人坐下的椅子。
长门郡郡守徐良度斜躺在太师椅上,身旁的小妾生的艳姿狐媚,一对呼之欲出的双峰险些撑破了那块缚胸的素布,轻轻捶打着老爷的腿,怯生的模样让人好是怜惜。
“牡丹,昨日让你去陪同那位大人你心里可有幽怨。”
被唤作牡丹的小妾不敢妄言,可脸上却分明带着忧伤,将那张狐媚的容颜衬托出楚楚可怜。
“老爷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啊!”徐良度一把拉过美妾搂在怀中,用手指轻轻刮过那双明珠眼睛下的泪水,“这些年往上面不知送了多少银子,却仍是了无音讯,这次的机会老爷肯定得要抓住才是,在沧州做个土皇帝虽是不错,可一旦变了天,倒霉的还不就是那些没有眼力劲的家伙,我跟老曹牵得路子差不多,若是日后能进了京都,那怕再往外调也不至于是这等凶险干瘪之地。”
“妾身愿为老爷分忧。”牡丹轻声媚意的说道,这等勾人心魄之术分明是从骨子里出来的。
徐良度轻捋胡须,脸上很是欣慰,说道:“苦了你啊!日后进了京,老爷肯定不会亏待你的,这几日你多委屈,伺候好那位大人,大夫人的身份就是你的了。”
牡丹沉重的吸了几口气,手指在胸前的饱满处狠
狠的饶了两圈,想起往日那个总是压在她头上的恶妇,柔媚的眼神中不觉闪过一抹快意。
在那段凹凸有致的身形上轻抚的徐良度面色不变,嘴角略微向下一沉,女人啊!总归是最好骗的,共患难尚可,若是得了上爬富贵的机会,又怎会在意一两件衣衫,更何况还是供旁人穿过的。
长门郡与拒南城不过一水之隔,两地郡守都是同一时期出身的进士,曹军一这两年没少与京城那位忠字名的义子牵线,沧州总是被太多人看在眼中,如果说真要找出一个可以顶替李在孝的人物,无疑是从同样战功赫赫的五位义兄之中选一人,往日里从未传下过只言片语的大人物竟然破天荒的派遣密使而来,这可委实是瞌睡时来了枕头的好运气。
两颗拳头的夜明珠被这位郡守大人视若珍宝,却又只能在书房中暗自欣赏,把玩在手中,回念着那位贵人临走时的承诺,这身青色官府实在是不如那件绯色来的长眼。
忽闻屋外一阵嘈杂,曹郡守愤愤然的将手中的夜明珠收回盒中,端起官老爷的架子,这帮奴才真是不打不成材,莫不是非要在进京前打死一两个才知道老爷的威武。
推开房门,只见一个血咕隆咚的圆球砸了过来,曹军一下意识的用手接住,竟是往日里那位屈膝阿谀的管家人头,鬼叫一声脱手而出,奈何鲜血渐染在身前补子上的鹭鸶,白鸟染血,凄惨兮兮。
一名身着白色貂裘的俏公子嘴角带笑,手中一把弯刀鲜血欲滴,那股子煞气分明比融雪时节的寒风还要刺骨,吹的这位郡守大人摇摇欲坠,合不拢的上下牙齿打的直响,远处的庭院中一袭黑色甲胄,铁靴在地板上踏的铿锵有力,每每挥刀便是一声惨叫,鲜血染红砖墙,那张沧桑的脸颊终于苍白胜雪。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貂裘公子咧嘴一笑,一字一句的说到:“沧州,苏问。”
......
客栈二层,一名身形俊朗的男子行步上楼,脚落在柚木地板上轻盈无声,随手数过六间客房,推门入了其中第三间。
客房之中几名壮硕男子冷眼直视这位不速之客,其中一名神情严峻的中年刀客紧握刀柄,如临大敌一般,一身开灵修为显露无遗。
进屋男子只迈出一步也已经坐在了刀客身旁,两指捻起桌上的茶杯,轻声道:“感谢诸位一路护送我那小兄弟,不过就到此为止了。”
中年刀客身形不动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对方那一步缩地成寸的本事实在太过骇人,犹豫片刻后还是松开了刀柄,至少这样不至于热闹了对方,“这位大人,在下不懂你说什么,我们只是过郡的商户,在此歇歇脚而已。”
“如此吗?”男子饮完茶后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时当起一层涟漪,一层波纹还未触壁,身形已然飘至屋外,留下一声算不得威胁的警告,“那便好,只是三十里内希望不要有你们的身影出现,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睡上几天。”
说罢,飘然而去,直到此刻其余五间客房的几人才慌张冲出房间,面面相觑,腰间
悬挂的兵刃分明是官刀无疑,这些人都是郡守的亲卫,如果苏问在这里肯定能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名应该是一行人领队的刀客面露疑惑,立马修书一封,命手下飞鸽传书长门郡交由娄大人。
有一名魁梧汉子满眼忌惮的低声道:“大人,方才那人究竟是谁。”
那刀客毕竟是入了开灵境界的修士,眼界自然要比手下众人宽出几倍,方才未敢轻举妄动,等到对方离去才察觉到莫名的胆怯,好在没有出刀,否则这十几个兄弟恐怕都要跟着送命,“这等身法世间少见,南朝我不清楚,不过咱北魏有两个。”
“逆行道的宫羽长歌和那位盗圣南追星,那方才那位是?”那名汉子压着声音从嗓子里传出一句话来。
“多半是后者,若是那位宫羽先生,只怕我们已经是尸体了。”
汉子长舒了一口气,宫羽长歌的名头实在是容不得人面不改色,死在那儒生模样的杀手手中的人多到让他们这些曾经在沙场上提人头饮酒的悍卒都自叹不如,这等人虽然会与你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语,可也是你此生最后一次开口。
“我们该怎么办,若是跟丢了,殿下怪罪下来,如何担当得起。”
刀客皱眉,沉声道:“南追星号称盗圣,身法了得,但从未听过他滥杀无辜,尽可能保持三十里的距离,见机行事。”
“是。”
......
离了饭馆的苏问悠哉悠哉的骑驴前行,一路上倒是引来了不少驻足的目光,正如谭君子所言,这身麻衣毛驴的行头在此刻的沧州绝对要掀起一场风潮,正如十年前青衣白马渡江而来,之后几年但凡是沧州少年无不是着青衣而行,以至于几家染坊的青色布匹都断了货。
人头攒动,两侧要喝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澜沧郡本就是大郡,人口自然不是拒南城那等下郡可比,光是卖糖葫芦的人家一条街少说也能见到四五处,而且不同于扛着草把边走边卖,几家成规模的小店连成一片,却也没有说是那家生意火爆,谁家生意冷清的较量,大多都是各自排起了长队。
小仆人挤了好久总算买到了两串糖衣最厚的水果串,算是那家的独到手艺,不同于千篇一律的山楂,红绿相陪以及酸甜杂糅的口感使得买卖做的热火朝天。
苏问接过一串,那色彩喜人不说,还未入嘴就已经是口舌生津,小仆人本就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一个接一个直管在口中留下味道,囫囵的陷下肚中去了。
清风徐徐,将水果和糖衣的甜香飘了很远,苏问晃了下神,糖串上最大的那颗金橘不见了踪影,还不等小脸憋成一处,耳边传来一道轻语。
“小苏,好久不见,一颗金橘换百里无忧,这买卖如何。”
苏问延展笑容,对着清风呵呵一笑,“三哥,说话算数。”
人来人往,多的是比肩叠踵,又有人驻足观望,不是羡慕那身麻衣,而是咂嘴可怜,多么瘦弱的一头驴子,多么狠心的两个主人。
第六十三章 风雨欲来
小主人还是没能狠心的发掘一下四肢如枯枝般瘦弱四蛋的潜能,打发身后那名长发飘飘的男子下驴,男子不可谓优雅,脚下轻点如秋叶过池塘点起丝丝涟漪,额前一捋白发自眉眼垂下,十足的美男子。www.uu234.net
“三哥,你这样招摇过市,我怎么感觉跟你在一起更危险。”
小仆人偷笑一声,也不顾路过女子如火烧般灼热的目光在男子身上肆意拉扯着,“三爷,你这么露脸,就不怕官府的人找你麻烦。”
即是三哥也是三爷的男子将额前的白发梳向耳后,露出一张俊俏却并非阴柔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眼睛,任谁看去都觉得含情脉脉一般。
“来的时候才和他们打过交道,那个小王爷对你还真是不错,十几名好手,外加一位开灵境界的武夫,这等阵容,只怕想要找你麻烦,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苏问嘿嘿一笑,倒也是意料之中,陈茂川既然舍得把岐王宝章交给他,那自然是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伎俩,当然不能眼瞧着栈道让人拆了根基不是,还未等他得意起来,对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摆明一盆冰水从头到脚。
“不过我都给打发走了,你既然得了一气化三清的造化,总要找人打磨打磨,就算没了这份情缘,你师兄也会找人来寻你麻烦。”
“那你说保我百里无忧的。”
男子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无忧又不是无伤,你若不死,保证你每天笑的开心。”
苏问皱了片刻的眉头随即展开,将手中的糖串又递了过去,“三哥,要不再来一口。”
“不了,这东西吃多了牙疼。”
......
离开木屋后,曾经那个不知怨天尤人是何种心情的小少爷更加不会懂的什么叫做命运多舛,在草屋他懂得了生命的脆弱,在雪山看到了修者同样无奈,一气宗里,他见过了以一命换一剑的上官灵儿,十四战仍不言败的黄蛮儿,三度跌境的孟良,心中不可能没有感慨。
谭君子说男儿要想在这个世上闯出个名堂,要么学文要么习武,那一样能走出个登峰造极,这世间都少不了你的痕迹,不说流芳百世,至少五十年间你们都得记住我姓甚名谁。
苏问自认读过很多书,可距离文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便是连声读书人都称不上,难得终于有了修行的希望,山野篝火旁,那声你看我日后做个丞相如何,说的出口,可不仅仅是嘴边的一番痛快。
看多了书中的道理,在意的不多,唯一的希翼便是日后走在街上,总还能有几人惊讶的喊出一声,莫非你就是苏问,流芳百世永远只有那么一小撮,可这一小撮里面凭什么不能有我苏问的位置,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也有宝剑锋从磨砺出,道理都被古人说完了,苏问不知道哪一种更正确,既然师兄选择了后者,那便是对
的。
......
长门郡郡守府中,陈茂川接过传信,脸上的惊色一闪而过,“好个一气宗,好个盗圣南追星,苏问,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
娄岚晋虽然勉力没有变换脸色,却还是掐断一根胡须,轻声问道:“殿下,是否要他们继续跟着。”
“不用了,王将军已经在路上,只是收拾了几条小鱼而已,还有几根钉子埋得深,十三叔既然舍得把沧州交给我收拾,那就要在离开前整理的漂漂亮亮的才好,那位左布政使大人想必已经听到些风声了,我要让他把这些年吞的银子一个不剩的全都给我吐出来。”
冷风习习,偌大一座府衙中如同下了一场血雨一般,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七十三具尸体,有那位满心盘算的徐大人,还有那生的狐媚的小妾,还有无辜的丫鬟仆人,陈茂川深吸一口气,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冷漠,无情的岐王殿下,有些人本来可以不杀,但此刻却一定要死。
被绳索紧缚的那位京都贵人噤若寒蝉的缩在墙角,满目惊恐的看着那名于杀戮之中仍然不染鲜血的白衣少年,那张古井不波的脸颊堪比地狱冲出的厉鬼。
陈茂川接过手下从对方怀中搜出一纸书信,却是看也不看的交给身旁一名被甲胄包裹只露出一双冷冽眼睛的持枪将军,冷声道:“本以为你会提早使出这张底牌,似乎还是少了些胆气,不过没关系,本殿下帮你。”
那名贵人听后心如死灰的瘫在地上,知晓自己必死无疑,一座沧州如果只凭几个文官碟子根本不可能让京都的那几位大人睡得安稳,三千边境骁骑换一位大将军一位岐王殿下,委实是好买卖,只可惜注定这三千人将会悄无声息的从沧州边军中除名,甚至远远不止,官场江湖,至少这一次沧州的天要下场不小的血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携带孝字令牌的轻骑正马不停蹄的赶往各个关隘,几处底蕴一等的宗派闭门谢客,实则暗地里弟子悄然出山,李在孝离开沧州之时便不打算再回来,他要求一道圣旨,这些年在他眼皮底下张牙舞爪的蚂蚁,为了安稳远在万里的那些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既然你们一直以为沧州铁板一张,那便给你个水火不侵,我大魏的门户要干干净净。
.......
嗖嗖箭羽起,箭镞入木三寸,比起在一气宗中只靠蛮力的箭术,这两箭更具造诣,苏问歪着头甩动着酸胀的臂膀。
南追星二指并住一根桦木箭羽,不见怎么用力,十分轻巧的从树干中抽出,喃喃自语道:“准头是够了,力道还差些,伤人足矣,但要是想用来射杀入了品阶的修者远不够。”
言毕二指一弹,那根箭羽破空而出,传出一声刺耳摩擦,再见眼前那颗一人合抱粗的树干被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洞口过后又连串三棵才稳稳定在一棵劲松之上。
苏问瞪大了眼睛,对手中的铁胎弓嗤之以鼻,也不见对方的手指有什么玄妙之处,怎么就有如此威力的力道,“三哥,这手指咋长的,教教我呗!”
“此指名为檀溪,是我当年在一处溪边摸鱼的时候悟到的,你要想学倒也不难,先有个十年的指法.功底,再学个三五年,穿一二甲不成问题。”
苏问轻叹了一声,重新拾起来那张铁胎弓,奋力拉动了两下,黯然神伤道:“算了,我还是先把弓练成了再说,对了,三哥你这么厉害,我以前听说有个月旦评的武榜,你在上面排第几。”
南追星甩了甩手指,倒也不拘泥身段直接坐在一颗光洁石台上,似是在发笑,说道:“前些年倒是排进了二十位,今年估摸着要掉出三十喽,江山代有人才出,我们这些老辈子原地踏步迟早会被人超越的,就一气宗那个上官丫头,再给她几年排名未必会在我之后。”
“啥!”七贵惊出一声,原本捋着四蛋毛发的手不由的紧攥起来顺势撤掉好几根灰白交错的鬃毛,痛的四蛋险些就是一蹄子,连忙安抚问道:“三爷你连那前十都进不去吗?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高手,怎的我就没碰上一个呢?”
根本不愿回答这么白痴问题的南追星只是端坐着,迎着头顶被密集树梢分开的阳光,这天底下的高手要真都让你碰上了,指不定是该说幸运还是悲哀,早些年武榜第六与第八争夺排名时的一场交战,殃及围观者上千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被掀动的气浪震碎经脉当场暴毙。
“那个西蜀诗仙排第几啊!”苏问连忙追问道,也算是他眼界豁然开朗,这两月来遇见的最气派的一位高人。
南追星搔了搔头,将额前那缕白发重新梳回耳后道:“好像是第五吧!说到底也就境界高了些,打架的功夫比起那些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武夫来说还是差了些,本以为他在文榜里少说也能进前二,结果偏偏只拿了个第三,可真论起才学那排在第二的杜君子未必就真比他强。”
“那为何还只是第三,第一又是谁?”
“唐一白自语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那绝不是沽名钓誉,便是连那号称与他并肩的杜君子都是以白眼视之,说他的文章空有悲国之情,却无救国之实,纯属无病呻吟,不过饶是这种飘乎仙人一般的家伙也对那位李居承李宰相敬佩有加,倒不是自认文采不如,而是感叹对方做了古今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既然争不到第一,那索性连第二也不要了。”
苏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欢喜说道:“这道理我晓得,人们总是讨喜第一和第三,前者乃高峰之巅可望不可即,而后者比起那只被压一头的第二名则更显的潇洒飘逸,有道是独占鳌头状元郎,人后一步醉断肠,世人不闻傍下客,探花拢袖探花香。那诗仙名为仙人却还是挣不脱俗世的虚名,如此说来真可谓是。”
三人异口同声道:“虚伪啊!”
第六十四章 官
江水泪涟涟,几只喜水的白鸭入水划清波,两岸扶柳夹道出了澜沧郡,自郡守娄岚晋领众而去已有半旬之久,少了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郡中仍是一派太平盛世,为官者不听身前千声赞,愿闻事后晏语声,足可见这位郡守大人执政了得,少见的这等边境重镇能有如此温柔的民风。www.uu234.net
沧州自替代江州、丰州成为北魏的门户后,先后几度南北交战已然将州内百姓最后一丝安稳性情磨灭的一干二净,那个不是上马可战下马可耕的鲜活战力。
只是民不畏死却远比将士重生更让人头痛,后者无非是多几次城下饮酒无人战的笑柄,而前者却是祸国殃民之根源,但凡能有一点安稳日子可过的百姓谁又会愿意揭竿而起去争那张最硌屁股的龙椅,最怕这等不畏生死,稍微有些过头的尺度,官.逼民反再是容易不过。
可沧州却是整个北魏出了名安顺,百姓上马可战割头颅饮酒,下马可耕谈笑自寻儿孙满堂福气,唯独是那粗厉的脾气却是从马上带到了马下,平日里少有吵嘴,能动手绝不多言,大不了被拖进官府中大打几板子也绝对不让自己不顺心。
可真要这群五大三粗便是连那女子都泼辣如烈酒的沧州百姓揭竿起义,举兵造反,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谁不曾见过那二十万的金戈铁马,见过那漆黑甲胄杀人如喝水般信手拈来的魏武卒,两度红染的漓江十年来哭丧了多少冤魂厉鬼,其中那些是怕又有那些是敬,这就说不好了,哪怕明知头上官府搜刮民脂民膏,一个个脑满肠肥,可只要还活得下去,就绝对生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也就只有李在孝这种即是书生又是武夫的多面手才真正能让沧州的文官武将心悦诚服,百姓言谈之处无不是自豪一声,只要有李军神在南国小儿就休想再过漓江半步。
陈茂川曾在军营之中打拼三年,尝过血的苦涩,自然知道这种甘心为之买命的交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换来的,若说沧州二十万铁骑人人愿意为了李在孝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多半是言过其实,可只说带领这二十万人的将领校尉,有几个不是跟着李在孝一路南征北战,百战不死,早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便毫不犹豫的杀将出去。
情义本就是如此一层层传递下去,就算是那些从未见过李在孝一面的小卒,只要那个教自己握过刀的校尉命令一声,也敢冲上去拼命,都说军队如同一座金字塔,底下的小卒托起一层层的军官将军,直到最顶尖的那位,可真正论起不畏死战的铁血队伍,这金字塔可就要反过来了,由顶尖那位托起整座巍峨之势。
如今那位最顶尖的大将军去了京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二十万人都与陈茂川连上了线,能不能坐到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只凭本事。
出了澜沧郡,苏问打听了不少在市井小道中流传最盛的几件糟粕事,也记住了几人的名姓。
南追星只在一旁听着,见着对方乐此不疲的细心谋划总觉得跟某人很像,忍不住问道:“小苏,你一
路打听那些贪官污吏的事迹,莫不是还要做那剑斩佞臣的青天。”
“怎的不能,以后就算做不到李居承那样纵横天下的王佐之才,好歹咱也要在那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嘿嘿,李在孝我虽然看不惯,可那等金戈铁马为大魏守门户的做派怎不叫人羡慕,做个封疆大吏守一方平安也是不错。”
“话是好话,可要是让你师兄听到这个,只怕鼻子都得气歪了不可,嘿,怎么看你还挺高兴的模样。”南追星嬉笑说道,脑中不由浮现那张不带喜怒的面目该生出怎样有趣的变化,越想就越是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苏问砸了咂嘴,被对方莫名的笑容吓住了,试探的说道:“你怎么看着也挺高兴的,我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没违背过师兄的话,可这个念头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年了,与其去做个混迹江湖的武夫,倒不如陈茂川那样身后跟着上百亲兵来的有用,如果这次师兄不肯,我真就要气他一气不可。”
听到这话,南追星延展的俏脸颊顿时皱作一处,莫说笑意,比起那阴雨连天还要阴沉,连忙说到,“小祖宗,拜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你师兄的话,三哥身子骨还算年轻,可这天下是真经不起你师兄折腾了。”
比起看那人开怀大笑,实在是不想看到菩萨怒目之相,菩萨尚有慈悲念,怒目不过降妖魔,只是在那人眼中,什么又是魔?五十年前那场浩劫导致整个九州的修者青黄不接,这其中若说没有他的身影谁会相信,五十年的休生养息,又给这世间多少喘息的空档,好不容易让这块几近枯竭的荷塘生出几株有潜质的莲种,只求为这天下再留些根种。
苏问咬着嘴角,对方这话未免太重了些,比起整个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可以掌控的,便是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师兄也同样不行,这可惜这话他无论如何也没敢说出口,“三哥,我知道师兄有大能耐,相比之下我更像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又怎敢违背他的话,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这十五年来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间,走了这一路却越发的想不明白,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为功名,为富贵,为情义,就是陈茂川也有自己的执着,而我又为了什么,我总笑他是傀儡王爷,其实....”
“别胡说,你师兄都是为你好,你不是要做那青天吗?三哥有个好去处,省的你一通乱杀铸成大错。”南追星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调转话题。
“那里是一通乱杀,你看看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都是该死的贪官。”小仆人抄起手中的账本,倒是记得有模有样,只不过其中记述大多是道听途说,别说贪污金额,就连行贿上下属都模棱两可。
南追星只是大眼一扫,随便从上面认出几个名字,别有深意的说道:“柳南区,清河郡郡守,一年仅从盐铁两样走私获利百万银两,家财万贯,七八座三进三出通透宅院我倒是都去过,屋中金银细软,文玩古画就是比起京都几位郡王府邸都要富贵。李程俊,上河县县令,一年过手的银两也有二十万不止,你这上面十有**的官吏比起
他们只多不差。”
收拾起心情的苏问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没有插嘴继续听着。
“相信一路上你们也都听闻了沧州按察使于清廉,此人为官刚正不阿,最见不得贪官污吏,可却从未听闻他向上弹劾纠察这些人。”
“难道说其实他早已经被这些人买通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仆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大叫起来。
南追星毫不犹豫的赏给对方一个脑瓜蹦,继续说道:“清河郡原本是沧州最末流的下郡,只因为柳南区在任之后,解决了困扰数年之久的灾荒难民,短短三年郡内收入远胜二流上郡,还有李程俊所在的上河县出了名的匪贼横行,可在他手里之后虽然算不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谁敢说百姓不是安居乐业。”
“这些人有多贪,那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可本事比起那些自语两袖清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清官不知要强上多少,你若真能贪出个百姓爱戴,贪出个太平盛世,这等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我这些年见过的清官不少,见过的贪官更多,前者除了显露出一身高贵品格,说些之乎者也的狗屁道理,带着一众百姓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少见几个真有本事的,不然你以为朝廷真的乐意那些贪官亏空国库,都是无奈之举。”
苏问点了点头,不怀好意的说道:“三哥没少从那些官邸里顺手牵羊,难怪那些大老爷们对你是恨之入骨。”
南追星模样俊俏,五官端正,额前的一缕白发更是增添了几分邪气,笑起来只让那些待字闺中的俏丫头们看晕了心神,“哈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所以说这贪官并非都该杀,说不得你前脚进了郡守府杀人出来,后脚就被全郡百姓悬赏通缉,还要给你带个刺杀忠贞的罪名。”
“可我总得弄出些名堂才好,原本有那一队护卫再加上我这枚玉印,事情好办得多,被你这么一闹,坏了陈茂川的大事,你叫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他。”
南追星故作惊讶的模样,其实心里免不了高兴,先前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至少这也算得上一份念想不是,连忙说道:“了不得,才出来多久就跟那位岐王殿下明里暗里眉来眼去,怎的,真以为整个沧州官场能被你们两个小家伙玩弄在鼓掌之间,我只怕这位小王爷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连你也搭进去。”
“三哥,你不说有个好去处吗?快给说说。”苏问不答反问,这装糊涂的本事跟七贵一模一样。
“得,你要真想闹,这些小虾米哪够你吃的,要吃咱就吃条大鱼,整个沧州文官里最大的那位,吃得下他,你的岐王兄弟才算真正在沧州站住了一只脚。”南追星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想起临来时的白鸟传书,那位从不掺合朝堂之事的世外之人,竟是突然转了兴趣,出世入世,只期望别又要搅起一场混浊不清的浑水。
“谁?”
“左布政使,常明。”
第六十五 一声可怜,一声可恨
自北魏灭东晋之后,独占九州之六,苍、郴、丰、江、白、黄六州,后被南唐侵占丰、江二州土,仅剩四州,每州分设郡县,郡不过五十数,县不过三百数,依照辖地大小,富饶程度,郡县分上中下三等,有些下郡甚至比不得一个上等县繁华,比如拒南城所在的一水郡,辖地之内仅有两处下等县,这便是为何郡守曹军一咬着牙也要抠出几十万两的贪污银钱送去京都打通关系。顶 点 X 23 U S
一州设左、右布政使两名,官居从二品,掌一州之政,下设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另有提刑按察司主掌刑狱,可归根结底仍是逃不过两名布政使的一手遮天,权势之大无异于做个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
先皇在位时曾有言官进谏,可将当时的六州重新分立成十二州,甚至十八州,以此将各州权势分化治理,奈何传承了千百年的祖宗法规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更改的,再者这其中牵连利益复杂,又有诸多阻碍,一再推迟,后又有巨宦恩重喜乱政,北魏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又从六州减为四州,实在禁不起如此伤筋动骨的变革。
左布政使的名号苏问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先前从谭君子口中得知这位从二品的高官实则是整个沧州的头号蛀虫,如今没了李在孝,只凭一个牵线傀儡的岐王又如何镇压的住这条最为肥大的地头蛇。
“据说他一年少说也要贪污上千两白银,也正是此人开启了沧州的贪污风气,最是该杀。”
南追星听着对方义愤填膺的话语,只是轻笑一声,悠悠然的说道:“千两白银?你是小看了沧州这座金山,还是小觑了那位布政使大人的胃口,别的不说,只说这位大人的家藏若是能换成白花花的现银,绝对足够李在孝再拉起一只丝毫不弱于魏武卒的军队。”
“呼。”苏问难免深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这种足不出户的少爷家也多是从书中得知魏武卒是一支怎样霸道的军队,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射出去的箭矢,砍坏的甲胄,驯养的战马,一桩桩一件件那个不是用白银黄金去填,可这还不算,便是厉兵秣马同样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魏武卒威名阵天下,以步战最为善长,身披三层甲胄铁盔,能开三石弓弩,背负五十矢,手持长戈铁戟,腰带利剑,携带三日作战粮草,半天能行百里,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长一人,五百人,设百将一人,一千人,设千将一人。
东晋亡国后曾有一名将言语,蜀之力士不可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遇唐之箭击者,唯我东晋,空有三州读书人,无一上马定乾坤。
直至传承到了李在孝的手中,以五万魏武卒击败五十万南唐箭阵,从此魏武卒才终于排在天下军伍之首,以一敌十,百人成阵可挡上千铁骑。
但这样的队伍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日吞斗金也不为过,足足十年光景,仍是只有五万人的规模,却足以震慑南唐号称无往而不利的百万逐鹿弓。
七贵掰算着手指,小脸止不住的紧绷起来,终于越发沮丧起来,才发现自己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银钱,便是打烂了心中的算盘也不够数。
“可为何李在孝会容忍这样的人在沧州大肆敛财,若真能带出一只不弱于魏武卒的队伍,日后夺回丰、江二州岂不是凭添一分惊人战力。”苏问皱着眉头,不解问道。
南追星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少了这几万人李在孝就过不了漓江了,当年他可以凭借五万魏武卒踏平韩治世的百万逐鹿弓,如今虽然仍是五万人,战力可是今非昔比,所以,并非是他不愿,而是不能。”
苏问听不出这之间存在的关系,可却从书中看过不少这类故事,曾有皇帝连下十二道金牌追回连胜之军,这其中总会有某些不可告人的苦衷,又或是私心,只是就眼前而言收复失地分明是民心所向,那谭君子曾经列下李居承四大罪名,其中一条便是于此。
要说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丞相真能存着私心,可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的眼界去收纳,曾经扶大厦之将倾的王佐之才,文可重振纵横学府,向天下寒士大开庙堂之门,武则亲率十三名义子踏破东晋三州,便是站在漓江边上,一人也足够称得上整个北魏的脊梁,与南唐使者议和时那等伟岸姿态,分明是面对小国使臣觐见一般的霸道君王。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位跺一跺脚都能转变整个天下格局的老人,也免不了几件头脑发热的糟粕事,寒士进身庙堂无非两种,入学府学习,或者进京赶考,自然是后者居多,奈何近几年的考题有意无意的变为如何歌颂这位居功至伟的李宰相,几句溜须拍马便能换来一等不小的官帽子,可真才实学能有多少,少不了又是一些个只会向百姓伸手的贪官。
其次那位学士阁的林牧才大学士曾经指明好一条利国利民的南北贸易线,只不过顺着官船在国库中游上一遭就掉头扎进了宰相银库之中,此等做法更是让无数人都忍不住啐口唾沫,当真是人越老越糊涂,竟是些不知所以的昏招。
“你说这位李丞相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好的一盘棋怎么就下成这个样子了。”苏问摇着头,自“叹饱读诗书”仍是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
南追星可没有对方那般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虽说乐得在各家官邸里游龙戏水,做些劫富济贫的买卖,被人提起来总要说一句盗亦有道,可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蟊贼,无非是偷些金银,那里比的那些窃国之贼,更不知道那些身居高位的大智者整日脑中都在筹划些什么。
“你要真想知道,等你进了京都自己去问他就是,话说回来,若是你铁了心想帮那位岐王殿下返京前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家产,这位常布政使最合适不过了。”
苏问琢磨出意思,可还是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要我亲自来,你不帮我吗?”
“聪明。”
“三哥,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官,身边少不了入了品阶的修者保护,说不准还有立尘境的
宗师,就我这六等起凡实力哪里够看。”
南追星笑道:“先前不是说过了,一颗金橘换百里无忧,这百里地你能成长到何种地步看你自己。”
“你这是要我死,上回两个二等刺客就险些要了我的命。”
“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三哥......”
“别来这套,要不然让你师兄亲自给你说。”
......
得了一气化三清的造化,身边又有一位立尘境宗师的指导,这种待遇恐怕那所号称囊尽天下修士的学府也不过如此,苏问翻动着临行前李诚然给的那本只怕岁数有十个他那么大的古卷,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好在内容保存的还算完善,不然真怕那一句不对就给炼的走火入魔了。
在观天台上凝成念力,此刻坐照内观,入眼皆是繁琐,可繁琐之间仍然有迹可循,抽丝剥茧之后,能见着灵气分别在三套不同的经脉之中运行,虽然无法吸收丝毫,可只要念力一动,仍是海纳百川一般的骇人景象。
一气化三清原本只是一气宗内存在于传说中的造化,时至今日登上观天台的人数不胜数,可有几人能在体内开洞天,无外乎是逆天行事,苏问虽然不懂四座道门的典籍,不过在观天台上他融合了千年来所有登台者留下的感悟,最后再由诗仙一念贯穿古今,委实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土财主,只可惜串钱的绳子太粗一时间取不下半个铜板来。
而这本无名古籍就像是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的切割着这条串满金银的绳索,直到最后苏问能够将所有的造诣融会贯通化为己用,才算真正没糟蹋了一气宗上千年的深厚底蕴。
丹自昆仑绝顶,舌顶上腭,过鹊桥,下重楼,送至黄庭而止,黄庭者,**神识也,其时泥丸风声,念力通达,调动灵力,眼观鼻关心,心绪清静,气自和平,如春沼鱼,如百虫蛰,氤氲开阖。
苏问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肌肤骤然散出点点荧光,南追星在一旁看的惊奇,一气化三清的手段果然玄妙,如此短暂的呼吸法门堪比寻常修者半日成就,修行者无论练气或是炼体,归根结底都逃不过调转灵力,以求体内气机绵延成圈,方才算饱满,与人对敌拼的便是谁家的灵力更雄浑,气竭之时气机恢复的更迅速。
苏问虽然只是起凡境界,可体内多生两套经脉,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纵然是开灵境界的修者单论起灵力恢复,那也是远远不如,若是日后真入了开灵境界,又该开多少灵宫才配的这两座方寸之地。
南追星撑着额头苦笑,眸光遥望远方,喃喃自语道:“当年你舍去他大半经脉,就只为今日的破而后立,果然是逆天之人行逆天之事,三世的煎熬苦的是谁,可怜,而你又等了多久,四百年?多半远远不止,可恨。”
一声可怜,一声可恨究竟说与谁人,连他自己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六十六章 可敢杀人
百里无忧说是百里,实则何时真正遇着了常明才算是走到了尽头,修行无非枯燥,一遍又一遍的按照无名古籍上的功法运转,将灵力在经脉中运转,二十三条多生出的经脉分三七之数,唯独两条不站阵营,不与交缠的经脉,一条自丹田通玉府,一条由玉府达泥丸。顶 点 X 23 U S
人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泥丸之处孕养神念,乃人之精魄所藏,苏问此前之所以无法凝聚念力,便是因为经脉不通泥丸,念力无法通达。
九宫之说便是开灵真解,人体九大气窍有经脉相连,名为明堂、洞房、泥丸、琉珠、玉帝、太皇、玄丹、极真、天庭。
修者开通九脉则拥有叩门资格,叩门开灵宫,储存**灵力,唯有泥丸宫不在其中,其内不存灵力,藏有精魄,于出生之时便开启,那日韩涛散尽造化为上官灵儿重塑灵宫,所剩的便是泥丸宫,若是连同泥丸宫一起崩溃,不死也是痴呆。
如今苏问体内多出二十三条经脉,除了常人拥有的九脉之外,还剩余十四条,灵力运转如同石牛入海了无讯息,最初苏问以为被经脉吸收,直到昨夜再度发病,才知晓这具身体仍是无法吸取灵力。
入开灵境界至少还要再开一座灵宫,以灵力冲破气窍,俗称为叩门,而苏问体内无法存在一丝灵力,既然经脉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便是血肉以及骨骼,李诚然曾说苏问先天不足,不足在经脉、骨肉,一气宗拥有天下最权威的补脉手段,甚至不惜全宗弟子沾染因果,为苏问多开一十四条经脉,可仍然无法解决骨肉的不足。
苏问多次梦见自己赤身**的躺在石台之上,任由滔天血水灌入体内,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直到看见另一个如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影从石台上起身,穿过自己的身体缓缓远去,他曾向李叔解梦,对方只顾摇头不肯说出半个字,越发让他对这梦境感到不安。
半个时辰的调息,苏问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浊气,尽管双目神采奕奕仍是敌不过脸颊上的苍白,起身居箭,手臂拉出一个满圆,只是一把寻常的铁胎弓,比不得南唐威震天下的逐鹿,不过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想要拉开也是件不易之事。
苏问张弓搭箭,南追星虽说不懂箭术但没吃过猪肉却看过不少猪跑,只是这样的训练方式实在不明所以,寻常射手训练无非讲究一个稳准狠,南唐那位臂力惊人的武夫据说可开五石弓,中石没镞,百步穿杨,每次持弓逆行三百步,回身速射,从张弓搭箭到击中目标,期间不超过三息。
而此刻的苏问虽也是张弓搭箭,可箭头距离树干不过两寸,如此近的距离,便是个娘们也能稳稳的把手中的花暂栽入数寸的深度,小仆人的窃窃私语,苏问不为所动,力求心神合一,呼吸缓慢到看不出身形的晃动,真正的箭术高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静若处子,动
如狡兔,在沉寂之中只需一根引线燃烧的刹那,便能够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通过手中的那根弦盛放而出。
开弓没有回头箭,又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苏问静立了一刻钟没有放箭,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放箭,如同一尊雕像巍峨不动,微微隆起的肌肉比起离开木屋时健硕了许多,至少这些日子四蛋过的很是滋润,一个时辰过去,苏问默默收起了箭,忍住心中一箭破树的冲动,连连深吸了数口气才将内心的淤积消散而去,唯独那双透亮的眸子越发凌厉。
南追星啧啧称奇,对方如此练箭倒不如说是在打磨心意,更是在孕养箭意,剑有剑意,刀有刀气,十八般兵器虽然形状千差地别,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要一个破字,锋利是一说,意又是一说,懒人一手泡黄豆的下乘招式破了宁臣画的起长歌,大雪平原上程涛手中无剑,仍然凭着一道剑意斩尽千相。
从古至今修士武夫所争执的也无非是气势与招式那个更厉害,少有人真正能够合二为一,苏问方才练箭的动作虽然古怪,却与练剑练刀之中的蓄气功夫如出一辙,以招式养气势,要么一箭不出,要么非血不还。
“你也感觉到了吗?”南追星夹住一片从空中落下的嫩芽,于鼻尖轻轻一嗅,随手抄起身旁的酒壶痛饮起来,翠涛酒烈,三五口便涌上脸颊微红,本该初春新生,却无故夭折,其事必有妖。
小仆人警惕起身,从背囊中拔出一把朴刀,小眼睛四下扫视。
苏问默默的取出一只桦树木箭,箭簇纯钢在光芒下隐匿寒意,再度张开弓箭不知瞄准何处,路途中已经听说了长门郡和拒南城的灭门惨案,那边已经动手,自然也有人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而这本身也正是他所等待的。
为什么要练箭,明明刀剑更加直接,陈茂川这么问道,苏问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刀剑固然锋利,那怕一个稚童握在手中也能伤人,更可以杀人。
南追星沉声问道:“你敢杀人吗?”
“我杀过人。”苏问轻声回答,手中的弓弦松开,那根木箭穿过层层新叶,在惊起一阵飞鸟的时刻精准的刺入了目标,没错,我为什么要练箭,因为我不敢杀人,比起握在手中的刀剑刺入血肉之中,只是松开两指的动作很容易。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从远处的树梢上落了下来,惊恐的眼神甚至连不及呼喊出半个字便永久定格在了一处。
唰唰唰,仿佛一箭惊起林中燕,数道黑影交错闪现,苏问撑着胸口奋力的呼吸着,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心头带来的压抑感仍然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但他别无选择,在草屋的时刻,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决,是因为愤怒,而当他看到冰晶世界下的身影,他才终于顿悟那不过是胆怯,以及无法压制的求生**,走出了木屋,这个冬天的雪
很好看,可这样的严冬很凄惨,见了太多的死亡,所以才会在一气宗内画新生,才会在此刻毫不犹豫的松开手中的箭。
弓箭再起,密林中左右掠动的黑影愈来愈近,从他们矫健的身形来看,纵然不全是入品阶的武者,但肯定都是刀尖舔血的好手,彼此之间默契十足,苏问之前那箭能够立功,胜在突然,更胜在之前整整一个多时辰的静立。
一箭射出,银蛇出洞,锋利的簇头撕裂空气,正好是一道黑影自空中落下无力可依的破绽之处,只见那人眉头一皱,双脚自空中赫然一踏,身形竟然急停了数息,以至于本该深入胸口的箭头,此刻没入大腿之中。
“起凡境?”苏问沉吟一声,对方方才的停顿无疑是调动了灵力,手下飞快,又是一箭,只一次被其身后赶来的同伴一刀斩落,势大力沉,刀锋就这惯性横劈断一根手腕粗细的枝干。
这一刻终于看清对方竟然有十五人之多,除去死掉的一人还有十四个,其中入了品阶的武者大概有三人,最高一人二等起凡。
小仆人如临大敌,紧紧的护卫在苏问身旁,而南追星只顾喝酒,全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这十五人终究还是少了些,饶是发生了两起灭门惨案,仍是有人拿不定主意的悄悄试探,这些人当真是被李在孝打怕了,不过也好,饭要一口一口吃,人也要一个一个杀,前者和后者到最后也都不过是习惯二字。
苏问又出了五箭,再无建树,尽管其中三箭十分刁钻的找上了三名寻常武夫,这些虽然不曾修行,但感觉、身手都远胜于常人的武者绝对不比一个六等起凡的练气士差多少。
转眼间有两人已经靠近苏问不足百步,苏问面颊古井不波,依旧是张弓搭箭,直指向最靠近的那名武者,那名武者面露凶光,手中的朴刀夹着狠劲,他出身马匪,如今加入杀手组织,一身杀人武艺都是自鲜血之中磨砺而出,可武艺再高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如今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斩下这位瘦弱少年的人头,他便能得到一枚洗筋伐髓的灵丹迈入修行之列,是何等的机缘。
簇头临近十寸,武者脚下急停,脑袋后仰,锋利的寒芒紧贴着额头滑过,借助前行的冲劲,整个上身成九十度后到之时脚下依旧前进了二十步,刀尖猛然点向身后地面,身体如同弹簧一般重新竖起,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一道矮小的身影疾行而来,手中朴刀横摆与对方弹回的身体平于一线,看着就像那人自己朝刀口撞来一般,头颅飞起,无头身体仍是朝前行进了数米后才轰然倒地。
七贵提刀再进一步,那名紧跟同伴而来的杀手只见着一颗头颅飞向空中,直到对方身形错开时才看到如女子般矮小的小仆人,来不及停步,一颗头颅落地,又有一颗头颅飞起。
“少爷,七贵本来就是杀猪的。”
第六十七章 我不入地狱
两颗人头总算止住了后来者争功的念头,七贵瘦弱的身形俨然成为了横立场间的天堑,那位二等起凡的汉子应该就是整支队伍的领头人,目光狠辣的扫过七贵,又眯缝着眼睛在只顾饮酒的南追星身上停留了许久。www.uu234.net
杀手这个行当吃的就是死人饭,可也得活着才吃得下,十五个亡命人聚在一起在沧州的地下势力中算不得顶尖,但也绝对强过一般的地头蛇,尤其还有三名起凡境界的武者坐镇,更是已经超越了寻常杀手组织的行列,否则也接不下这张单子,雇主虽然刻意隐瞒身份,但从报酬也可推出其身份显赫,三枚起凡丹,意味着不出半年将再培养出至少两名起凡境武者。
这些靠着最基本的杀人越货勾当活着的阴暗人,全身家当就是仰仗着这些喝过一碗血酒的兄弟,最初发家便是靠着合力击杀了一位起凡境界的小练气士,得了些便宜造化,再后来几经发展也是敢扯下一张虎皮做起了劫杀修士的买卖,若是再吃下这块肥肉,无异于大补一口,坐稳了沧州二流杀手组织的头把交椅,只等带头的老大能够迈入开灵,那才是真正的连官府都得换张脸皮伺候着。
想到这里,汉子摸过下巴上稀疏刺手的胡碴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连打了几个手势,其余众人立刻心领神会,脚下步子移动着,隐隐有合围之势。
南追星放下酒壶,瞧着苏问摆起的架势,仍是那句话,准头是有,但力量欠缺,尤其是正面对敌,一旦对方有了防备,莫说杀敌,伤敌都难,箭矢终究不如刀剑那般最入高手眼界,后者一招一式皆是由力而出,一身多大的能耐再差也能多施展出一二分来,可前者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脱手的技巧,带不走力道,用好了能有十分效果,不然能发挥自身半数能耐就已经是极限。
当然箭矢这种兵刃一个两个迈不入杀人利器的范畴,一旦上了数量,如南唐的百万逐鹿弓,除了曾经在李在孝手中吃瘪一次,无往而不利,当铺天盖地的飞蝗朝你压来,即便你是立尘宗师也得被射成刺猬含恨当场。
苏问现在最多算一个比较有天分的箭术新才,稳准狠勉强做到准字,稳字取决于身体素质,无疑是极差,狠字绝大部分在于手中弓箭,除非是那种超凡脱俗的人物,随手摘下的柳枝都能舞的如同绝世神兵一样霸道,不然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张铁胎弓撑死也就一石力,射程百步,可要真是给苏问一把三石之力的逐鹿弓,就是咬碎了牙也拉不开,所以归根到底还是那副弱的不成样的身体,不过淬体修行不比境界全靠一个炼字,以前流传一句悟道的玩笑话,生时起凡,张口开灵,迈步立凡尘,朝而不惑,暮时闻道,隔日知天命。
武道修行讲究内外兼修,靠的是一日一日的苦练,这也是为何以武证道提升困难,可一旦入了品阶远不是同阶的练气士可比。
“既然你暂时入不了开灵,倒不如花些心思淬炼体魄,但同样别忘
记自己已经入了品阶,就不要再像寻常人打架那样,有力不用,是为庸人。”南追星点到即止,二指在虚空中轻点,一丝不察的波动势若奔雷,却又在临近一名杀手眉心寸许处化为清风拂面,撩起几缕长发,那人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已然在鬼门关外走上了一遭。
苏问凝视着手中的箭矢,方才对方那一指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暗流涌动,故意将境界压低至起凡,只借助周身灵力同样是威力惊人的杀人招式,忽而想起懒人一念退开灵,原来修行远不是调动着灵力在体内走上几圈那么简单的,有力不用,是为庸人,也唯有庸人方自扰。
再射一箭,一名杀手双眼横直,紧盯着那根疾驰而来的箭羽,算不得快,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紧绷着神经求生存的人来说更是缓慢至极,只等箭簇临面才轻笑一声侧头去躲,只是这电光刹那,无力可托的箭身骤然提速,杀手躲闪不急,轻蔑之意还未退去,已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
反观苏问,口中粗气大喘,额头上汗珠如雨,这次不是因为心头压抑,而是切切实实的疲惫不堪,如果没有之前几次被生花笔折磨的好生狼狈,此刻早已经瘫坐在地,虽然只是瞬息,可那一瞬做的事情却也不少,先以念力追箭,又在顷刻间连通灵力使得箭身再度提速,一系列动作算不上行云流水,甚至比婴儿爬行还不如,九成功劳要归于储存在神木雕中念力,当初羡慕懒人那一手飞席,真可谓同病相怜。
不到一刻钟死了四名杀手,饶是这些平日里见惯了生死的狠人都忍不住动容,可仍然没有止住内心的冲动,只是死了四个寻常武夫,如果能换来两名起凡境便是再死四个又如何。
苏问放下弓,没有再起箭的意思,几名普通杀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方才那诡谲的一箭是在太惊人了,就算他们想得登天造化,也得先有命活着不是。
南追星又灌了一口翠涛,斜眼看着苏问,瓮声瓮气的说道:“想明白了。”
苏问惨笑一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只怕再想射出方才那一箭要等一周之后了,三哥,你说过保我百里无忧的。”
“放心,死不了。”
“那好,借件兵器,总不至于赤手空拳,不然我还是站着不动算了。”
南追星搁下酒盅从腰间拔出一把七寸长的短剑,剑柄上铭刻复杂,似是某种查无可查的文字,剑身修长,上如碧波荡漾一般的纹路,俗称刃纹,打造之时工匠将钢材反复折叠千次,再以特殊手法捶打淬火之后才会出现如此柔和的纹线,明眼人一瞧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弓之最长,匕首最险,一长一短正和你用。”
苏问接过抛来的短剑,手腕微沉,至少有三斤重,要将三斤重的玄钢打造成如此灵巧的短匕,苏问心中对于那名工匠高度再度
抬升一大截。
见到苏问提刀,七贵慌乱了脸色,连忙劝阻道:“少爷待着别动,交给我就是。”
苏问左右扫视了两眼,有三名杀手盯上了他,皆是不入修行的寻常杀手,除了那带头的汉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外,剩余七人则是尽可能的将七贵引向别处。
“看来我是被小看了,三哥你说你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一名二等起凡的武者不敢轻举妄动,我何时才能如你这样潇洒。”
话音落地时,苏问已经掠到了数米之外,手中的匕首险而精准的掏向一名杀手的胸口,可当匕首即将破开皮肉的刹那,刀口却生生偏移了几寸,没能一击毙命,浪费了好一番突袭机会,给了对方反应的片刻,抬手一刀可就没有丝毫怜悯犹豫,对于这种舔血求生的杀手来说,前一刻的放松警惕已经让他后背惊凉,绝不会再给自己犯第二次错误的机会。
南追星叹了口气,想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方才的问题对方答非所问,此刻算是交了一份不好的答卷,他可以站在百步外自欺欺人的发出致命一箭,却还没有勇气亲手将匕首刺入对方的胸膛,可他依旧冲了出去,这一点勉强算是及格,有些事不逼一逼自己,你永远不会想到自己有多么可怕。
刀口划破衣裳的轻响此刻在苏问的耳边无限放大,那把停在肩头的长刀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剧痛顺着手臂涌入了上来,似乎那多出来的十四条经脉将这份痛苦增加了十四份一般,苏问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平静的收回手中的匕首,只留下两朵绽放的血色花朵从那名杀手胸口处缓缓渗出。
杀手没有犯第二次错误,同样的苏问也没有,尽管险些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沉重代价,但这种感觉很是不错,苏问努力回想着在草屋时的那一幕,回想着那时的愤怒,愈发确认了丑陋的自己,没有在死亡边缘上走过一遭,又怎会知道对活着的渴求。
心中分明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留恋天边的晚霞,出了木屋之后终于可以看清整片天空,留恋香甜的馒头米粥,那怕尝过山珍海味也仍然少不了那份清淡,留恋割喉的翠涛酒,只因这酒最懂人心,留恋七贵的顶撞,留恋这世间还没能留下我苏问的大名。
可说到底还是想要再看一看自己憧憬了十五年却从未能享受到的世界,成为李居承那样的权柄重臣也好,成为李在孝那样的一代军神也不错,又或者是如诗仙唐一白那样被整座江湖津津乐道的仙侠姿态,只因为我想要,这个道理在他遇到陈茂川之后越发的难以掩饰,却从没有对某人说出口的勇气。
苏问割破袖口缠绕在肩头的伤口上,匕首在颤抖,因为手臂也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终于找到可以对师兄说不的理由,简简单单,又好似说尽了一切道理。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第六十八章 青锋郡
飞鸟惊幽林,一个二流杀手组织的覆灭并无法让整个沧州的黑暗多出一丝光明,只能更加突出了这位穿麻衣起毛驴的小王爷狰狞的手段,试探之后将会是什么,李在孝走了,少了那座在头顶压了整十年的大山,又岂会容忍一个毛头小子欺上身来,最好都死干净才顺心。
七贵帮忙包扎苏问身上的斑斑伤痕,除了肩头那道最刺眼外,腰腹处的刀口险些刺了个通透,没了酒的南追星最终没有继续看戏,在苏问拼尽一身伤势与第二名刺客对换一刀时,这场或许该算是说教的刺杀也该落下帷幕。
那位大当家还做着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甚至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再没了神采,倒地气绝,剩下两名起凡境的杀手一个被七贵提刀斩了头颅,另一个同样是悄无声息的就丧了命,树倒猢狲散,追击之时刀剑没了长处,反而是那只拿捏到一分准字的桦木箭羽不动声色的收割走一条又一条性命。
换好一套干净的衣服,遮掩去了满身的伤痕,苏问除了面色更显惨白外,精气神稍稍恢复了几分,初春时节这处少有人烟的密林多出了不少养料,来年定还要多生出几株粗壮的树木不可。
“距离这里最近的青锋郡,郡守古大年曾是常明的门生,与京都那位忠字打头的义子暗通过几次书信,去年盛夏其子古小成当街纵马驰骋,重伤三人,一人致死,事后指使扈从威逼受害者家人,古大年装作不知将此事不了了之。”
李居承共计十三名义子,赐李姓,在字辈,十三名字忠打头孝结尾,其中礼、义、廉、耻、仁、爱、悌、信、义、德、贤十一字,自号十三品独具一身,忠孝首尾两相顾,嘲笑古人两难全。
灭东晋时死了两名义子,平内乱又去一人,踏破半个修行宗门看似轻描淡写,仍是有四名义子没能死在战场而沉入了江湖之地,如今仅存的六人,武安侯李在忠,兵部侍郎李在仁,佥都御史李在信、白州布政使李在德、白州佥事指挥使李在贤以及沧州将军李在孝。
六人之中,战功最显赫的李在忠虽被封武安侯,有封地千户,可仍是被附加的上户将军的名誉官衔,退去了兵权套在京都,李在德、李在贤虽然远在白州,可一个在政,一个在军,皆有制肘,反倒是之前最无名声的李在孝,一战成名后竟是坐稳了手掌二十万兵马的沧州将军,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如何不让人嫉妒。
南追星说了好一通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苏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
青锋郡是沧州十处上郡之一,辖地内囊括一上县,三中县,五下县,算得上沧州四十二郡规模仅次于合阳郡的大郡。
郡中有处名为散仙楼的客栈,独处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规模之大令人汗颜,客栈整日人满为患,期内服务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可谓是日进斗金,如此之大的一处产业若是没有一两个靠山做背景,单是来找麻烦的青皮无赖都足够让这些打开门来赚银子的生意人头痛不已。
门口的侍从各个都是眼睛里带着刀子的激灵人,远远的撇上一眼就能把来人剥刮的一丝不剩,要少了足够的银两,只怕连进这楼子里喝杯茶的资格都没有。
“喂喂,说你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一名小厮阴沉着脸冲着三人喝到,其中两人身着麻衣一看就是穷苦到了极点的百姓,一头毛杂干枯,瘦弱的挂阵风都能吹走的驴子撑死了也不过三五两银子,这点钱就是打赏小费都懒得伸手。
那名有些病怏怏的少年前走一步,双手交错的行了一个书生礼仪,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小哥,我想来买壶酒,还望劳烦则个。”
学着某人说话的言语,少年更显的书生意气,只是那小厮更是恶脸相迎,一个穷酸书生也好意思来散仙楼买酒,连忙摆手赶人,口中骂骂咧咧道:“快滚,再不走我可要打人了。”
这病怏怏的少年可不就是走了好几里地特意而来的苏问,不等他开口,身后的小仆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如铁钳一般的小手扼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荡,直接将对方掀翻在地,哀嚎连连。
听见叫嚷的掌柜连忙出门来看,一身雍容华贵的气息多是被金银晕染出的气质,一双财迷眼睛在苏问身上打量了几番,随即气狠狠的冲过来对着倒地的小厮怒踩了两脚,然后笑容满面的招呼道:“这位公子还望恕罪,这奴才有眼无珠,里面请,里面请。”
苏问没有得理不饶人,将手中的驴绳交给对方迈步进去,爬起来的小厮不敢再喊痛,唯唯诺诺的站在掌柜身后,小声嘀咕道:“掌柜的,这人穿的这么穷酸,一看就是个穷鬼。”
依旧是笑脸将对方迎进门后的掌柜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后才扳起了面孔,用手指敲打着对方的脑袋,骂道:“你知道什么,那天我见着郡守家的公子也是这身打扮,听说是从那位岐王殿下那里学来的风潮,好多沧州公子都跟着学哩!而且最近是非常时期,你听说过长门郡和上河郡的灭门惨案吗?据说是个叫苏问的小子干的。”
那小厮听的心头一惊,小脸再摆不出仗势欺人的神情,悻悻然的问道:“那个把一气宗搅的天翻地覆的小子,呼,好像听说说也是穿一身麻衣,骑头瘦驴。”
“连死了两郡郡守,听说还有沧州边军也参与此事,都是麻衣毛驴,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我看这里面多半少不了那位岐王殿下的谋划,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王爷,如今李大将军不在沧州,他可不得趁着这个时候立一立自己的威风。”
“那刚才那位?”
掌柜的小眼睛转的飞快,瞥了几眼屋内的身影,“寻常人那个敢来散仙楼找不自在,咱宁可信其有,也别在阴沟里翻了船,等会儿我亲自探探他的底,要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老子不介意让他出出血。”
“小人明白。”
装满了一酒壶的翠涛,掌柜的满脸堆笑的亲手将酒壶递了过来,又连说两句赔礼道歉的
话,非要请吃一顿不可。
小仆人正要搭腔,被苏问一把拉住,面无表情的将掌柜的晾在一处,只等那双透着世俗的眼睛又飞快的转动之后,才缓缓开口道:“饭就免了,在下从澜沧郡来,听闻散仙楼是沧州少有的极乐之地,却不知这极乐二字藏在何处。”
掌柜的那里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收回了之前的试探之心,只像看着满串的金银再向他招手般的亲热,说道:“那公子可是来对了地方,咱散仙楼别的不敢说,绝对是整个沧州最齐备的消遣地界,不知公子是手痒啊!还是腿痒啊!”
如此隐晦却又有趣的话语饶是南追星这种老江湖都忍不住喷出一口酒来,对于男子消遣而言,莫过于酒色赌博,既然酒已经打好了,也无非剩下两样,手痒自然就是想要玩两把,腿痒嘛!这里也多的是姑娘止瘙痒。
苏问红着脸,口中支支吾吾道:“玩两把,玩两把。”
见着对方一副窘态模样,掌柜的竟像是个见着雏的贪食婆娘一样喜笑眉开,从身上摸出一张要牌来,“公子,权当是方才赔罪,祝您玩得开心。”说罢便招呼一旁的小厮带他们去赌场。
苏问接过腰牌,上面刻着一枚五十的字样,大抵是有这腰牌便能换来五十两的筹码,对于整个散仙楼来说不过是凤毛菱角,不过是寻个由头将方才之事一页翻过,不可谓精明。
在那名小厮的带领下,三人一路穿过一条幽黑的长廊,看见一座两人高的木门,还有百步距离便听见里面传出的稀疏声音,带好小厮递来的面具,来这里消遣的大多都是些官家子弟,甚至是一些个自语名士风范的学究也都爱来享受一番神仙滋味,可出了这里,学究是学究,赌客、嫖客可就沾染不上半点关系,真人不露相,古人的道理还真是千变万化。
七贵轻轻拉扯着少爷的衣袖,小声道:“少爷,方才那老鬼请我们吃饭,你干嘛拒绝。”
一旁的南追星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特意将那一缕白发抽了出来,轻声道:“你当那顿饭这么好吃吗?方才小苏若真像你那样欢快应承下来,此刻说不地已经被请到后院吃杀威棒了。”
“这散仙楼这么大的家业,若只靠着酒水那点生意,早就垮台了,不懂事的人才去吃饭,真正有心人的要么是在这里,要么是去楼上。”苏问头头是道的说着。
“那咱们怎的不去楼上耍耍,这里吵得很。”七贵揉了揉耳朵,就他这种嗜钱如命的性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赌场消费半颗铜板。
苏问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对方的后脑勺,白眼说道:“你还真对得起巧巧,信不信下次见面我掀你的底。”
一听这话,七贵连忙哭丧着脸哀声道:“少爷,我错了,你可千万别跟巧巧说。”
“不说也行,拿三百两出来。”
“啊!”
“啊什么啊,快点,少爷我今天要大杀四方。”
第六十九章 新老沧州
古大福元同年间进士,早年曾在京都礼部郎中,算是个比较清闲的职位,只是对他而言在这种清水衙门,天子脚下,整日领着些寒碜的俸禄,向上头贿赂一份,与其他同僚交际一番等同于无。www.uu234.net
第一次漓江之战前后,沧州大批官员称病辞官的一批,有门路转往其他州郡的又是一批,古大福算是有些见底的人,捕风捉影的揣摩着朝堂里的风吹草动,作为第一批入住沧州的官员,几乎都是官升一级,在地方直接掌握实权的诱人利益,唯一的担忧便是随着丰、江两州的沦陷,原本安枕无忧的沧州打开门户的摆在了南唐面前,除了一条漓江外再无险可守。
当时的南唐趁着灭亡西蜀的气势,也抓住了北魏大病初愈,新皇登立的微妙时段,可谓是气势如虹,丰、江两州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沦陷了,其中虽不乏当地官员对朝廷心灰意冷主动投降,但仍是不可否认南唐百万逐鹿弓的势不可挡,饶是拥有世间最艰险的蜀道,易守难攻的西蜀,号称拥有三十万开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蜀之力士,最终也是被遮天蔽日的箭羽填平了三江,崩塌了蜀道,逼得西蜀皇帝不得不投降自尽。
面对这样的虎狼之师,就算是钻进钱眼儿里的人也都得清醒的掂量掂量这笔在刀尖上吃肉的买卖有多少价值。
满朝文武在得知大军兵临沧州城下时,面对着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年幼皇帝,有多少人生出了大魏将亡的心思,那位扶大厦之将倾的老人一言不发坐在殿中,整座富丽堂皇太和殿中也唯有他有资格赐一把太师椅,无需行跪拜之礼。
直到大殿寂静无声了半刻钟,这位老人才终于从座椅上起身,依旧锐利的目光只是多了岁月沉淀的深邃,扫过殿中众人几乎无一人敢仰目对视,为何是几乎,因为却两人接住了老宰相的目光,一个是当时身为骠骑将军的李在忠,另一个则是礼部郎中常明。
后者在上司刘尚书的提醒下晃过神来,毕竟站在大殿之上少有轮得到他们这等手中无实权的闲官说话,所以站的很是乏累,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睁目空想的好本领,哪曾想就在他神游天地之时正巧被李宰相看在了眼中。
被这位已过年近花甲之年的老人看在眼中,竟是不由自主的从颤栗起来,这感觉无异于被一名立尘境的宗师冷目凝视,险些便要两腿一软瘫倒在地时,却听到老宰相轻声细语道。
“常郎中当年你的卷子还是老夫批阅的,当时便觉得哀梨并剪,流畅爽利,这些年把你丢在礼部这种闲散之地委实是埋没了才华。”
常明受宠若惊,谁不知道如今的庙堂之中被这位老者开金口点评,可是比起圣上的升官圣旨还要让人喜出望外,只是这个在平日里必定多遭无数羡妒目光的机遇,此刻用余光扫去,分明见到几名同僚背地里满是同情的笑意,一时间头脑发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大才在礼部可
惜了,刘尚书,你以为呢?”
刘玉度只得无奈的点头称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手持笏板不该仰视,朗声道:“臣举荐常郎中出任沧州布政使,常郎中于天兴三年政绩评审,二十七最,位列二等,清慎明著,德意有闻,必然能够担当此任,安抚沧州百姓,重立法度。”
常明面色苍白,被身旁的同僚搀扶而立,李居承只是微露笑意,年幼的皇帝一语准奏,终于成为了压倒这位新任沧州布政使的最后一根稻草,至于最后是被人抬出的大殿,还是自己走出去的,便是现在他也说不清楚。
沧州破败的官场被常明及其门生撑起了半边天,常明虽然在礼部清水衙门做了七年的郎中,但门生却是少有的桃李满天下,一是他本就文采斐然,这些年能够安下心来多写些有嚼头的文章,二是礼部与国子监一同管制天下文人,自然少不了被读书人亲近,至于重中之重的武官本以为是在灭晋之时战功卓著的李在忠入住沧州将军,又或者是有阴鬼将才之称的李在信,却是最出人意料的书生李在孝,孤身一人,青衣白马,却又是谁都想不到就凭这个只是在军营中写写书信的无名之人,生生将攻无不克的逐鹿弓威名踩在了魏武卒的脚下。
古大福就是与常明一同出任沧州的官员,当初二十几个门生哭的呼天喊地跟死了亲娘一样,只有他乐呵呵的让家人收拾家产,带不走的扔了就是,总是一副轻松上任的好神采。
正如人们小看了那最末位的义子一样,也小瞧了沧州的银两有多么让人眼红,四州赋税其中五成输入了这条南北对峙最直接的战线,就九州俯瞰下去大半个沧州就像一根锥子深深的插入南唐的版图,每年耗在其中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
这些年过手的白银让当初那些哭爹喊娘的门生拿到手软,古大福作为当初第一个表态的先锋自然占了不少的好处,仅次于合阳郡的青锋郡,上有常明这张最大的保.护伞,饶是当初古小成当街杀人,搁到谁家都也是摘帽子的大罪,足以看出是何等的作威作福。
几年下来当初的满腔抱负早已经被金银气耗尽,这座散仙楼最大的靠山便是那位曾经写下济世救国大文章的左布政使大人,敛财无数,可谓是整个沧州地下钱场的交集之处,其中的纽带关系甚至远远牵扯到其余州郡,青楼赌场背后有官家背景早已经是不言而喻,可这其中又有多少逼良为娼,杀人越货的龌龊事,以往那些个连杀鸡都要动容的读书人,如今玩起这些不见血的软刀子竟是比山贼强盗还要可恨。
来的路上,苏问得知了一些,那怕这些都是南追星故意说给他听的也无妨,如果说贪无可厚非,就像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去看守一家包子铺,但还要杀人做成肉馅,贪到吃人不吐骨头,如此难看的吃相,就也别怪举头三尺有神明。
南追星早已经没了踪影,如此之大的敛财组织明面上是古大福的产业,可说到
底也只是个记录账本的帐房,想要一举拔出整棵朽木,连同常明在内整个沧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员构建的庞大金钱帝国,这才是李在孝在临行前交由陈茂川的大礼,如今却换了个人来接手。
后世记载那段时间的沧州出了两位岐王殿下,一人从北杀到南,一人从南杀到北,将整个沧州官场杀了个通透,从此十年之间贪污之风断绝,饶是那些侥幸保住官帽的精明贪官们也都吞咽了几口唾沫,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庆幸这些年除了贪污之外还是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政绩。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刻这位穿着麻衣的岐王殿下正掂量着手中的金银,走马观花般走了小半个时辰,不得不说这座沧州最大的赌场确实是一应俱全,从寻常的牌九骰子,栽倒街边巷道的斗鸡、赌棋,只要想得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七贵一步不离的紧跟在苏问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三百两雪花花的银子就没了踪影,见少爷走了半天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嘟着嘴说道:“少爷,你会赌钱吗?”
苏问老神在在的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路过一处人满为患的台子前,到没人看不起这位身着麻衣的少年,就在方才还看到一个同样打扮的少爷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当年也是学着年少青衣的过来人此刻自然不会瘪嘴骂两句,这些小子都是什么品味,都是不由感叹岁月如刀,再让他们厚着脸皮去学那青衣白马是在惹笑话。
没有引起太多喧杂声,加之来这里的人大多是为了赌钱而来,当然为了更加激起这些赌客的**,庄家清一色的都是二八年华的妙林女子,身姿卓越,样貌丝毫不逊色那些花魁倌儿,被近身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举手投足时都会将身前饱满突显而出,只为听那一声柔声媚意的轻唤,便引得无数赌客争相下注。
苏问嘴上说着样样精通,实则连他也知晓十赌九输的道理,更何况是自己这种比白纸还要白上几分的稚嫩小子,论赌技,只怕被那小俏娘三两下就能把兜里的银子全都掏出来,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做那冤大头来的。
亏的是这家赌场一应俱全,就连市面上少见的打拳这里也有,方法简单无非是买谁赢买谁输,此刻在台上的两名拳手,苏问只是瞥了一眼,就觉得自惭形愧,低头看去,大腿上的三两瘦肉只怕还没对方的小臂粗。
台上打得精彩,台下叫的也热闹,两人明显都是练家子,纳闷随便在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教头不比这个安稳,只是看到人群中有两人声色激动远胜过周围,大抵也猜出了主子一句话,下人打断腿的世态炎凉,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到哪都不是假话。
苏问嘴角微起,回身冲着更显瘦弱的小仆人坏笑出声,悠然说道:
“七贵啊!想不想吃回猪肉。”
第七十章 扮猪就扮猪
接到单子后那名比青楼花魁还要俏丽几分色彩的女管事皱着眉扫过更像是闹饥荒是流浪过来的七贵,有大量了几分一旁的面无表情的苏问,轻声道:“你确定要他上台。”
“不行吗?”苏问反问一声,仍是那般的不冷不热,若不是那身麻衣,口气与那些娇生惯养跋扈的可以当街指使扈从打人的膏梁子弟没什么区别。
当然此刻穿着这身麻衣就更像了,尤其是这座散仙楼的少东家,在听闻了苏问将一气宗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恨不得一骑杀到澜沧郡跟那位麻衣少侠拜个把子不可,地方官员向来与这些比地头蛇还要棘手的宗门势力不对付,这个自语日后更胜亲爹的小少爷更是心比天高的大放厥词,沧州当年李丞相没能剿灭的残余势力,等以后老子任了职,一个一个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女管事连忙笑展了花枝,毕恭毕敬的说道:“这位公子勿恼,是小女子多嘴了,只需签下这张生死状,再交五十两押金就可以了,每赢下一场就可以得到赌注的一成分红。”
在这种龙蛇混在的地方待久了,就是曾经只知道待字闺中刺绣的女子也懂得几分察颜观色,更是晓得这世间可比那吹了灯的闺房还要黑暗的多,将多余的怜悯压在眼中,想必这个可怜的小子多半是惹恼了自家公子,被打死在擂台上最多也就图一个乐趣,以至于最后那句纯粹是习惯的脱口而出,有时候这人命啊!可不就真的比草芥还不值钱。
苏问大大方方的签字画押,又将那位掌柜的赠与的腰牌扔在桌上,大眼瞧了瞧桌上的生死状差不多有两指那么厚,可见这种那命换钱的人物真是不少。
比赛的规矩简单,两个主子对一对眼,同意了便招呼手下上台,然后再由场下的人押注,当然更多的还是些英雄气短的家伙自己报的名,那可就不是看主子的脸色高兴与否,专挑软柿子捏,那怕引来的赌注少些,可总归是稳赚不赔。
以至于当七贵的信息挂上去的瞬间,少说也有五六个壮汉瞧上了这只肥羊,而那些看台上的赌客都是看的热闹,毕竟这种情况也不少见,不少有钱有势的家族少爷就喜欢用这种方法处置犯错,却又不好动杀心的下人,还美其名曰,少爷我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苍蝇再小也是肉,对于台上的拳手而言是这样,台下的赌客未必不是如此,几乎是一边倒的把钱压在了七贵身上,恨不得他死在台上才好争个赏赐的钱,因为这些个草菅人命的少爷几乎都会不客气的扔下几千两银子买个好名声,说白了无非就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老子又死了人,又赔了银子,要怪就只能怪下人无能。
苏问没想过这些人心里头的弯弯绕,他可是来赢钱的,又从七贵那里生抢了七百两银子的全部家当,凑了个整数,一股脑的都扔了进去,小一千两银子对于某些出手大方的世家公子而言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场中紧七成的人来说可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对手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光洁的脑袋上有一道狰狞十足的刀口直划下嘴角,恐怖至极,尤其是看到七贵之后,咧开嘴
笑起来牵动着整张脸皮都在颤动,生怕一个过头就从那条道口炸开了皮肉。
“小子记住老子名叫杨刚,等到了下面被阎王问起来不至于说是枉死的。”
七贵双目瞪得通红,倒不是被对方的话语激怒,而是实实在在心疼那一千两的全身家当,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放到别人的口袋里,就算只是暂时的存放也都够让他提心吊胆。
就只在钟声响起的刹那,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两脚猛的一踏地面,壮汉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就像被攻城车冲撞了一般,一口污血夹杂着零碎的内脏,倒飞出去,死活不知。
纵然是那壮汉一身钢筋铁骨,可终究还是个不入品阶的武夫,陈茂川曾说七贵原本有开灵修为,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跌落下来,开灵境界已经可以尊称一声小宗师,虽然比不上开宗建派的立尘境宗师强者,但对上一般人,没有下杀手已经算是心地仁慈了。
惊骇了神情的赌客拼命揉搓着眼睛,不确定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随着一声钟鸣尘埃落定,彻底瘫软了身子,没吃着羊肉反惹了一身骚,甚至是在羊粪里面滚了三五圈都不为过。
“这不公平,他分明是修行者。”
有人看出了端倪,但很快也就蔫了脾气,似乎并未有规定不允许修行者上台,只不过彼此间约定俗成的将修行者排除在外,毕竟有望踏足小宗师境界的高手,怎么也不能拉下脸皮做这种以大欺小的事情。
先前那名女管事眨动着眼睛,饶有兴趣的在这对主仆身上扫了几眼,摆头在身旁侍女耳边言语了几句,抿着嘴微微一笑,“还真是看走了眼,不过有没有坏了规矩还得等少爷来定夺。”
紧跑慢跑的侍女带来了一名瘦弱的男子,身着朴素一副书生打扮,面白干净,只是迈步之间多了些官场气息,身姿挺直步子不宽不窄恰到好处,远眺的目光似乎只停留在三尺以外的景象。
那名女管事见到来人,眼神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爱慕神情,施了一个万福,柔声道:“王判司您怎么来了。”
来人并不是那位整个青锋郡最本事的小少爷,而是判司王庆珂,一身素衣打扮,即便没有穿官服,但仍是掩盖不了那股难言的气质,多绕女子芳心,王庆珂轻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连衣,说了多少次在这里不要叫我判司,直呼主管就好,古少爷现在正与贵客相谈,让我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被叫做连衣的女管事点了点头,尽管知道对方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次,可还是忍不住在那张清秀的脸颊上多看几眼,当初她被强抢到这里时不知寻死几次,也许对方那声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安慰也好,另有所图也罢,都让她将死的心找到了活下去的念头,熬过了多少苦难如今终于不再是那最下等的奴隶,混上了一个管事位置,早已不清白的身子,能够与对方多说上几句话便已是足够了。
“是王主管,拳台来了个生人,估摸有二等起凡的修为,已经
赢下了三场,赔些钱倒是无甚所谓,只是开了这个头,让人尝到甜头,只怕以后就要乱了规矩。”
王庆珂哦了一声,扫向擂台上正在交手的两人,其中一人他认识,郡里有名的世家公子身边的扈从,勉强有四等起凡的实力,便已经算得上厉害的角色,那么那名算是有半个小宗师实力的生人就是此刻眼眸中恨不得写满金银二字的瘦弱小子。
西蜀有句老话,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王庆珂身为青锋郡的判司,这些年可谓是与郡中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打遍了交到,贪财的人他见的最多,郡守古大年就是最出众的一个,修士同样不少,可像对方这种实力高深又格外贪财,偏偏还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委实是第一次见到。
“有点意思,这人是谁带来的,这么好的身手打擂台屈才了。”
早已是玲珑心思的连衣听出话中的意思,世间赚钱的路子多如牛毛,尤其是这些自命不凡的修士们,即便当年在李居承手上吃了大亏,可落入那些有钱世家的眼中那个不是想贵客一般的供奉着,愿意屈尊做这种吃力讨不到好处的事。
“是那位穿麻衣公子带来的,因为戴着面具,奴婢人不真切,但应该是第一次来。”
王庆珂将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苏问,总是涣散的视野猛地聚集了瞬间,随即有不动声色的平静下来,“等下请那位公子去后堂坐一坐,先不必告知古少爷了,半步小宗师并不多见,怠慢不得,不过要真有不入流的家伙浑水摸鱼,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连衣低头应了一声,这些年磨砺的眼光也是不赖,虽说第一次被七贵的外面骗了过去,但之后就看清了对方的能耐,若非知道后堂供奉的某位客卿也不过二等起凡的修为,这种小事是绝对不会打扰古少爷的,以往也并不是没有修士摸鱼,但大多都是些四五等的修为,甚至真要比斗起来多半不如寻常武夫的招式狠辣,几个真有本事的可能开始吃些甜头,但如果不知见好就收,庄家自然会派些硬点子整治一番。
在七贵连赢了四场之后,终于是在没人上去争雄,就是那些平日里在市集上仗着身边强横扈从在街道上纵马驰骋的膏梁子弟也都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心里骂娘道:“你一个在二流势力都能捞到个客卿身份的人,没事来这里消遣我们作甚,害得老子不光白输了几千两银子,还伤了扈从,以后出去了还怎么混。”
但凡是在这里混迹久了的熟客有没有面具其实也无甚关系,又不是书中写的蒙个面就认不出来,只从声音举止也能推出个七七八八,只不过大多都是看破不说破,要不然昨日你还和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掐红了脖子争执礼仪学识,今日就成了一个女子肚皮上爬过的老嫖客,玩个骰子都要破口大骂的滥赌鬼,真要是较起真来,两家人都不好过。
苏问被一名侍女邀请去了后堂,七贵也连忙收起赚来的便宜银两,这可真是比在山上打猎要轻松太多,等到这位瘟神离开,才终于有人敢抬高些音调骂出声来,不过过后仍是各玩各的,只当是个插曲,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七十一章 两清
后堂与赌场只有一墙之隔,却隔绝了一切嘈杂的声音,房间不大,更像一处密室,除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外便只有一盏略显昏暗的烛台。m.www.uu234.net
王庆珂端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郴州官窑烧出来的青瓷茶杯,直到苏问走进来才放下杯子,拱手做了个书生礼仪,请对方入座,一共只有两张椅子,七贵识趣的将包裹抬到角落,蹲在那里乐此不疲的数着怀里连号的银票。
苏问轻轻打量着对方,与孟良一样书生意气十足,就好像出口不是圣贤书都对不起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素衣,原本他是最讨厌和这些书生打交道,因为对方总是要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一旦郁郁不得志,就要不停抱怨满腹经纶却无伯乐相识,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份本事,直到他先后遇见了孟良与那名叫谭君子的落魄书生,才渐渐发觉这类总将忠孝廉节放在嘴边的读书人是真正可怜,被圣贤束缚,可有一日活的自在。
“不知主管大人请我所为何事。”
当得知对方并非是哪位古少爷时,苏问不免有些失望,若是没个由头,他又如何发威,以前他说陈茂川白有个岐王的身份做事束手束脚,既要谋划这个,又要顾虑那个,倒不如像他这样抓住对方一个过失,直接亮出身份往死里搞,干净利落,就像当年李居承踏破北魏一百多个宗门一样,哪有那么多屁话,一道圣旨换北魏十年平稳江湖,赚大发了。
也就是当他每每说出这番话时,对方少不了要还他一个白眼,然后讽刺的说着,“所以说你这辈子都做不到李居承的位置,而且官场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容易,李居承也早就不是宰相了。”
这种自相矛盾又尽是内涵的话,苏问懒的去想,既然现在自己怀里揣着象征岐王身份的宝章,就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快刀斩乱麻。
王庆珂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伸手想要摘取苏问的面具,却被灵巧的闪开了,轻笑一声开口道:“岐王殿下若真的缺钱,大可以直接开口,何苦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苏问连忙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定遮住了大半张脸颊,可已经有些底气不足的回答道:“谁是岐王,你认错人,要是没事我就告辞了,要是输不起大可以叫你的打手出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王庆珂听的大笑起来,摇着头眼神如炬的看着对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可现在你就是,实不相瞒此刻摆在郡守府以及下发到沧州各个杀手组织的那张岐王画像就是我画的,而我画的就是你苏问。”
听到这话,就连沉迷在金银享受中的七贵也蹭得一下站起身来,如临大敌的瞪着对方。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如此火急火燎的想要对古小成下手,是因为第一批杀手已经寻到你了,只可惜方法蠢得很,你跑到这里能做什么,惹怒古小成,然后拿出岐王身份趁机问罪,又或者想找一找这座散仙楼背后做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你究竟是谁?”苏问不加掩饰杀意,只有真正杀过人的人才会晓得这股冷冽刺骨的气息绝非是虚张声势。
“我劝了你这么多,自然是岐王殿下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剑拔弩张的气息充斥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密室,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绝对比一个在血泊中滚出来的杀手容易得多,更何况此刻还是二对一。
王庆珂端过对方纹丝未动的清茶在嘴边抿了一小口,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知道对方绝对不会把他如何一般,“信我,或者不信我,似乎现在都由不得你,角落的那个小家伙虽然棘手,可这里是青锋郡,无缘无故击杀朝廷命官,你以为你走的掉吗?就是岐王殿下亲自来同样如此,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假冒的,说不定到时为了顾全大局,殿下会亲自踩你一脚。”
苏问静了下来,对方这番话并不纯粹是威胁,更不想是在炫耀什么,心中便也信了五六分,冷冷道:“你之前说那幅下发到沧州杀手组织的画像上画的是我,此事是陈茂川吩咐的。”
“那倒不是,殿下只是传书要我暗中关照你,其实此行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别人知道你来了,而且孤身一人就足够了,南边的几个郡守被边军一通乱杀,活着的人心里没鬼自然不需要害怕,可那些表里不一的人就不得不抱紧大腿,偏偏这个时候整个沧州最粗的一条腿走了。”
“李在孝?”
“呵呵,聪明,大将军三年前那次离开沧州,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性子露了杀机,可惜棋差一招,让大将军回到了沧州,这一次又如何不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苏问冷笑一声,“若是此刻岐王殿下惨死在封地,沧州军政混乱不堪,这个不察罪名也就加在了擅离职守的李在孝身上,一刀杀两人,真是好手段,但我想那位李军神不会想不到这些吧!”
王庆珂看了眼手掌已经按在刀把上的七贵,苏问朝着对方摇了摇头,七贵才艰难的重新蹲回墙角去了,王庆珂继续说道:“当年常布政使入住沧州带来一十九名门生,这些年朝廷陆陆续续贬谪了一些官员,十人中一两人是带着某人的密信而来,大将军能够将沧州牢牢掌在手中,靠的不仅仅是五万魏武卒,还有如我这样安插在各个角落的棋子,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是很荣幸。”
“如今大将军走了,这套班底完完整整的交到岐王殿下手中,至于能够接手几成就要看殿下的手段,就目前来看还算满意,唯独一件事上少了铁血手腕,慈不掌兵,莫说是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将军们,就是我们这些暗地里卖命的棋子都觉得失望。”
“因为你的耽搁险些让曹军一逃走,那怕是不得已将岐王宝章交付与你,却仍是下不了狠心,相信那份传书不仅仅只给了我一人,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下人来出力,你越是被推向台前,才越是能够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逼出来,虽然是九死一生,可成大事者又岂能在意一两条人命,我这么对你说,不是想让你感激殿下的恩情,而是希望你明白自己背负的责任。”
苏问面色阴沉,果然还是很讨厌对方这种从书本上拓印下来的口气,说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可这对我来说是否不太公平。”
王庆珂惭愧笑着,如同饮酒一样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只是你见过被逼良为娼的苦命女子眼中流露的绝望,又见过多少惨死在荒郊野外的无名尸首,这座散仙楼上沾染的亡魂,他们可曾有过公平,整个青锋郡表面有多么繁荣背地里就有多么肮脏,曾经的沧州缺官却不缺立志报国的人,而现在正好翻过来。”
“我今天冒险见你,其实已经存了私心,就算你抓住了古小成,查封了散仙楼,对于整个青锋郡而言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岐王殿下的脚步已经慢了,行百步者半九十,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一剂猛药。”
“既然你得到了陈茂川的密信,那就应该清楚,我与他的关系可不是主子和仆人,我帮他无非是因为他帮过我,只是情义二字而已。”
没有意外对方会说出这话的王庆珂平静的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古大年是常明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相当于断了常明一臂,这些年常明在沧州的所作所为一半是因为贪,圣贤书读的越多,贪起来便越是不择手段,另一方面则是有人授意,这次大将军和殿下进京,唯一的支撑就只有远在万里的沧州,如果我们无法拧成一股绳,早晚是旁人砧板上的的鱼肉任人宰割,到时殿下的处境绝不比此刻安逸。”
苏问走出木屋后听到最多的便是大将军李在孝如何偏居一方独掌军权,朝堂中李居承如何囊括四海的集权一身,两人几乎都是功高震主,在书中看过太多这样的历史情景,可却从未找到一个如此刻这般繁荣昌盛的安定局面,不仅他看不懂,这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自语看清朝堂庙算的能人学士坐等着北魏分崩离析,可直到现在脸颊打的啪啪响,似乎终于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眼下这个无比矛盾的局面只因为这两人还活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那位老人还活着,而这位年轻的青衣白马是否能够成为第二个李宰相,谁又能说的清楚。
“那为何李在孝不亲手来做这件事,比起陈茂川而言,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沧州之主。”
王庆珂沉默不语,脸上尽显颓意,这位至始至终都不曾表现出软弱一面的棋子攥紧了拳头,苏问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猜出了什么,可他想不通究竟是谁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李居承还是陈茂川提及到的那位看不透的皇帝陛下。
“原本我已经谋划很久,只等殿下落手,结果殿下在一气宗停留数日,已经有十余条性命来补足这段空缺的时间,我等不了了,今日见到你我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就当是我王庆珂替整个青锋郡的百姓求你一次,我可以保证即便我死了也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可以说王庆珂正准确拿捏到了苏问口中的情义二字,将一气宗点的恰到好处,之后又抛出一大顶帽子,不能说是阴险,只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强迫,但选择权仍然在对方手中。
苏问没有说话,端起茶壶重新翻起一个杯子倒满,短暂的瞬间足够他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他没有喝下那杯茶,只是默默摘下面具朝屋外走去。
身后王庆珂长跪不起。
第七十二章 好人与坏人
走出密室,先前在门口一直候着的连衣女管事终于得以见到苏问的全貌,即便她想尽可能的收敛变换的神情,可这一幕仍然落在了苏问的眼中。m.www.uu234.net
“看来那位王主管的丹青不错,如果有机会真想切磋切磋。”
王庆珂跟着走了出来,白皙的手掌轻轻拂过连衣的青丝,那双眼睛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落在了女子的身上,“连衣,此事你去报公子知晓。”
连衣没来由的红肿了眼睛,抬头看向这个在黑暗中给自己最后一丝支撑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咬着嘴唇。
苏问看似蜻蜓点水不起波澜的从赌场离开,还不忘再到掌柜那里要一壶翠涛,南追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就是整个沧州能够留下的他的人屈指可数,同样想要不被他找到人也是屈指可数。
和掌柜的客套几句,摆了摆散仙楼真是人间仙境的赞誉,下次定要带足银两再来消遣一番,临走前忍受着七贵刀割一般的目光大方大赏了对方一百两赏钱。
出了门小仆人气冲冲个的说道:“少爷,整整一百两啊!你说给就给。”
苏问浅浅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烫手的钱他也敢接,看来那位王主管还没丧心病狂的把我抬到妇孺皆知的地步,七贵,你觉得那位王主管为人如何。”
“不好,目中无人,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从不看人,真正看人的时候就肯定是有什么陷阱圈套等着你跳。”
“是啊!只不过这个陷阱少爷我不得不跳。”
走不过百步,主仆两人就被街边热闹的人潮吸引住,苏问思绪不在,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奈何架不住小仆人的好奇,亏的他背着等人高的背囊竟硬生生的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名半大的丫头,约莫十四五岁,低着头跪在地上,有些泛黄的头发上结着一枚草环,身旁盖着一张草席依稀看到是人,旁边立了块不算平整的木牌,卖身葬父。
这事在沧州并不少见,有钱人特别有钱,腰缠万贯,穷人穷的吃不饱饭,死了连个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如此负重,苏问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卧床十五年都没有饿死,有个很关照自己的仆人,从来不需要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可这场雪他看得真真,多少乞丐没能熬过这个严冬,眼前这位好好熬过了冬日,却被春初的回寒勾走了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本是在书中读到的内容,这一路见过不少。
“走吧!”
苏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小仆人快步追了上去,直到与对方并肩而行,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少爷,你连一个笑面虎的掌柜都打赏一百两,为什么就不能帮帮那位姑娘,这要真是被那个恶老爷买回去了,还不得遭了大罪。”
“我该怎么帮她,她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觉得她被人买回去会遭罪,可至少能活着,这就足够了,再者我就算真扔给她百两银子,你觉得她走得出这座城门吗?”
“可,她真的很可怜不是吗?”七贵喋喋不休。
无动于衷的苏问突然停下了脚步,可怜二字当真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词,如果是第一次离开木屋的时候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会拿出全身的家当赠予对方,但现在这张白纸已经不再是最初的一尘不染,书中那些侠客遇见卖儿卖女,随手便打赏千百两银子,遇着恶人,提剑将其斩杀,搏一个行侠仗义的好名声,可这些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无关轻重。
“七贵,你说我算是好人吗?”
以为少爷有所触动的七贵连忙答应道:“当然是,不然当初怎么会施舍乞丐银钱,又怎么会答应送巧巧去一气宗,还有刚才,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王主管再说些什么,但我听得出,也相信少爷做的肯定是好事,做好事的人那自然就是好人。”
苏问将对方拉到一处墙角,像两个从乡下来的小农蹲在地上,一头枯瘦的驴子自顾自的在那里打着旋,苏问眺望那一群看热闹却没有一个真正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轻声道:“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其实只要心里愿意,怎么样都觉得舒服,那怕后来被抢的身无分文,我也高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之后会有多难熬,反正有你在我肯定是饿不死的。”
“少爷你说这些干嘛!我是仆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如此吗?那你觉得我帮她是为了什么?你说可怜,我施舍乞丐因为可怜却没有好报,我答应送巧巧去一气宗,说到底是因为你喜欢她,而且她送了我一个神木雕,这不是一顿饭就能换来的,至于为什么会答应王主管,并不是因为他跪我,而那些可怜的百姓,我看不见自然就不会可怜,只不过是还矮川在一气宗上的恩情,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讲规矩的人,可规矩从来都是我自己定的,有利可图也好,问心无愧也罢,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这么说你还觉得我算是好人吗?”
小仆人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以前我以为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不求回报,最多求一个微名,其实都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可直到我真的亲自走入了江湖之中才知道,侠客二字有多难,我再问你,你觉得那位王主管是坏人吗?”
七贵想了片刻,坚定的说道:“肯定是,他明明知道古家父子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还助纣为虐,而且他还是散仙楼的主管,少不了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
“可他为了青锋郡百姓跪我,你说过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程涛也是一个,这样的人才真是怪,让你说不出他的好话,却也打心里说不出一句坏话。”
“少爷,你今天说的话怪怪的,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苏问轻笑一声,摇头站起身来,“也许吧!就当我酒喝多了说胡话,你要是想帮她就去,反正钱都在你那里。”
七贵诧异的看着少爷,明明没有喝酒又怎么会说胡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到少爷远望着天边,一咬牙重新挤回到人群中,从怀中摸出一百两的银票,甚至不等对方道一声谢便抽身离去了。
问看在眼中,原来出了木屋自己真的变了许多,而瘦弱小仆人依旧是那个在雪天用胸口为他焐热馒头的傻小子,“矮川,你说过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越是光明,黑暗面就越大,以前我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光明足够照亮整个世界,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去相信这世间的黑暗而已。”
七贵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对于这个吝啬到骨子里的家伙来说也许这是第一次笑着把银子拿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两个麻衣少年,一头骨瘦如柴的驴子身影渐行渐远。
......
散仙楼中王庆珂写好一封书信,却在即将装入飞往澜沧郡的信鸽腿上的竹筒中时犹豫了,最终笑着将信撕碎,取下挂在墙上的青锋宝剑,紧贴在胸口处划出一道触目尽心的伤口,直到鲜血沁湿了那件素衣,算了算世间才悄然从后门离去,骑上一匹快马直奔郡守府而去。
既然在散仙楼摘下面具,苏问就已经决定在青锋郡大闹一场,也没有小心翼翼的去偏僻的地方寻找藏身之处,而是光明正大的住进了一家普通的客栈,等待着那些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去而又返的眼线。
房间幽静,苏问更是静坐不言,舌顶上腭,神识出泥丸,即便依旧无法吸收丝毫灵力,但他还是不胜其烦的一圈接着一圈的在体内运转着灵力,身上的伤口已经结巴,除了肩膀和腹部的贯穿伤还在隐隐作痛以外,已经没有大碍。
可以说是生死之间的决然让他从六等跃增到了四等起凡,手指轻甩,一道劲风呼啸而过,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顿时有暗了几分,即便有阳光从窗口映射进来,却还是生出了半间屋子的阴影。
密林中的一战,在南追星的指点下,苏问摸到了用念力调动灵力的关键,方才的一指灭灯,其中用了不少的巧力,起凡修行过五等是一道门槛,五等之前仅仅能够用灵力滋润体魄,可若是没有狠下心思的磨砺,仍是不如寻常武夫,苏问虽然已经是四等起凡,可由于无法自主吸收灵力,所能依靠的仍是近乎于练气士的手段。
南追星的檀溪指可穿四五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树干,若是换成军士所穿的重甲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只是对方毕竟是立尘境宗师,加之他闻名天下的两项绝技,一是轻功身法,而就是指力暗器,苏问要想达到这种境界,只凭苦练,十年虽然有些夸张,但没个三两年的功夫,绝无可能。
但好在苏问因为无法自主吸取灵力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七贵的血,且不去论是否因为如此导致七贵从开灵境界跌落起凡,只说那融入血液中的灵力被苏问强行咽入腹中沉寂在体内,日积月累下来就像一座还未开启的宝库,等待他慢慢去消化。
若说就靠着这种从外界强行纳取灵力是否有可能突破开灵境,单单是十成吸取一成所需要耗去的天文数字就足以让世间九成的修士望而却步,用如此庞大甚至足够培养立尘宗师的资源去堆出一个开灵修士,就算是凌天宫也做不出这种手笔。
苏问收回了心神,与其在这里凭添忧愁,倒不如顺其自然,眸光扫过门口,正好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有贵客到。
第七十三章 多出来的嫂子
房门开启走进一名女子,二十七八左右,面相娇好,透着女子少有的英气,身着男装,素落大方,一根细绳将三千青丝梳拢一处扎成马尾垂在脑后。m.www.uu234.net
苏问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然会是个女人,莫不是这青锋郡守知晓他对身一人,寂寞难耐,所以专门请了位俊俏的倌儿来给他解闷,俗话说先礼后兵,既然他大张旗鼓的从散仙楼出来,王庆珂自然会告知古大福,只是这礼来的有些俗气。
“敢问姑娘是?”
那女子直接越过站在门口的苏问跨入房内,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前,抬头看着诧异的苏问轻声道:“南追星在那?”
苏问眉头一挑,目光很是无理的从上看到下,这些天跟南追星也学了不少观人的本事,前日清河郡下了场大雨,直至今日地面仍有积水,然而对方那双白锦靴子两侧的边缘未曾看到污水侵染的痕迹,非但如此,就连足尖也是没有半点泥泞,饶是常年练舞的轻盈女子也难免在在足尖留下污渍,眼前这女子修为如何他还看不真切,但绝对是身法绝佳的好手。
若是古大年请来的下马威倒还好说,就不信对方真能一个照面就撕破脸皮在青锋郡动手,可既然对方开门见山直呼三哥姓名,只怕不那么简单。
“你说谁?我不认识,姑娘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女子轻笑一声,抬手指着对方腰间携带的短剑说道:“连龙舌都给你了,你又怎会不认识他。”
苏问反应也是极快,伸手去握腰间短剑,却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对方探手的刹那,名为龙舌的短剑竟是不受控制的夺鞘而出,转眼间稳稳落在对方手中,此等精妙的御剑手法与枯剑冢的剑术如出一辙,苏问没有见过正宗招式,但也从陈茂川那里听闻过不少。
“你是枯剑冢的人?”
少了寻常女子的柔媚,笑起来更像是位俊俏十足的公子哥,尤其是那双眼睛凤眸精锐,若非是胸前的隆起,苏问绝对想不到世间真有书中描写的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枯剑冢愧不敢当,不过是粗略的御剑之术,当把戏看还好,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也不用害怕,我与你三哥是老相识,这把龙舌剑还是当年他从我眼皮子底下偷走的呐。”
说罢,青葱玉指一弹,龙舌亦如流星滑落,拖出一道流光归鞘。
本就忌惮对方的苏问被那最后一句话惊骇的无以复加,一手单纯的借剑还剑的功夫足见真章,索性安稳坐下,仰起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道:“你究竟是谁,就算这龙舌是我三哥偷来的,可你想要回去,得先跟我三哥去说,这是规矩规矩,只要他同意了,我绝不拖泥带水。”
“放心,我冉红云还不置于跌份儿到跟一个孩子抢东西。”女子倒满一杯茶,自顾自的喝起来。
冉是小姓,
在北魏很少听闻,不过南唐倒是有一户姓冉的人家名声很响,西川冉家被称为捕快世家。
北魏有一座最特别最黑暗的监狱名叫临渊,这座监狱属于北魏一个特殊的组织,名为阴曹,隶属台掌监察内外百官,俯瞰江湖之上,隐蔽于幕后,最初由李居承一手构建,如今归于佥都御史李在信执掌,号称阴捕快,手段毒辣,又有先斩后奏之权,民间曾有诗句,皇城之上狼烟狂舞,长城之外谁在擂鼓,将军一笑败将全俘,我在阴曹醉看你舞。
同样的在南唐也有类似于此的组织,名为大唐官府,唯一不同的是,相比于阴曹如同是夜幕下的戒刀,官府便是行走在光明中的法度,虽然权利相同,但一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另一个依法治国,一阴一阳两种极端。
官府之中以五名金刀捕头为首,这一任的金刀捕头中便有一位来自西川冉家,虽是虽是千金体,却出金刀捕快家的冉红云。
苏问虽然算不上一个地地道道的北魏人,可也在这些年的耳读目染之下近北魏而远南唐,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如此年轻的女子便是那位南唐五位金刀捕头之中唯一一名女捕头,毕竟除了捕快只怕再找不出几个会对盗圣这么上心的人了,只是三哥怎么会招惹上官府,甚至让对方不惜以身犯险。
“你是来抓我三哥的?”
冉红云抿着嘴翘起一个异样的弧度,笑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我千辛万苦从南唐追到北魏,他倒好一直躲着我,要不是因为你,可能这次又要跟丢了呐!”
那根一指弹回龙舌的青葱手指不由分说在苏问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就像一位亲近的长辈挑逗孩童一样,话语中多是几分欣喜。
苏问呵呵一笑,很想说服自己对方是被三哥的美貌所折服,然后哭爹喊娘的追到这里非他不嫁,尽管这种狗血的剧情他在书中看过太多,可放在眼前这两人身上总觉得格格不入。
“想必见不到他你是不会走了。”
冉红云微笑不语,却已经表明听懂了对方拙劣的逐客令。
“正好我也在等人,你如果能耐住性子就一起等好了。”苏问破罐破摔的说道,至少在刚才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对方有九次出手的机会,无一例额外都是自己必死无疑。
“我很好奇,他一个贼怎么和岐王殿下扯上关系的,而你又为何要顶着岐王的帽子来趟沧州这浑的不能再浑的水,如果说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帝王家的死士,那真是让人又可怜又可怕呐!不过你这名死士的修为好像差了很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勉强四等起凡。”冉红云品着杯中的茶,有意无意的言语着几句。
苏问表现出的好脾气很大程度上还是忌惮这个总给人亲近感觉的女人,只是这种亲近不同于孟良的温润,更像毒蛛杀死猎物前麻痹对方的毒液,苏问正襟危坐,手掌不由自主的停在了龙舌剑柄上,生怕
这把古意十足的短剑有一次莫名其妙的出鞘。
见到对方很是紧张的神情,冉红云爽朗的大笑起来,没有掩嘴偷笑的妩媚,更具男子的直接,“你不用害怕,我只是随便问问,又不是一定要你回答,你们北魏的事情我一个南唐人懒得搀和,我关心的是贼,那个又偷钱又偷心的贼。”
苏问脸皮抖了抖,如此露骨的话饶是沧州地界更显泼辣的女子也要听的耳根子泛红,这位金刀女捕头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怯生生的问道:“我也很好奇,我三哥究竟偷了什么东西,能让你从南唐追到这里来。”
冉红云眯缝着眼睛,即便此刻手中没有兵刃,依旧让苏问感觉到一阵锐利刺骨的寒意,仿佛脖颈处已经悬落了一把金刀,只见对方摇晃着手中的茶杯,收敛起气机说道:“我既然不掺合你们北魏的事情,你也不能越界才是,贪心可不是好习惯,不过我这个人也很讲规矩的,你如果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我便告诉你。”
“免了,我去问三哥也是一样的。”苏问立刻噤若寒蝉,甚至开始怀疑对方之前说的那些话是否都是故意说与他听,而在客栈下面早已经埋伏了上百名持刀甲士,这等他开口便要一拥而上。
似乎很喜欢笑的冉红云被苏问这副胆小的神情再次逗笑了,前一瞬还暗藏杀意的脸颊此刻忍俊不禁,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笑里藏刀,苏问小心拿捏着,又哪里知道这位在官府中被称做冷面铁观音的女捕头今日竟然破天荒的笑了许多次,如果被那些下属看到,只怕要立刻去寺庙上香还愿不可。
“这么说不就生分了,都快是一家人了,你若是喊我一声嫂子,我就告诉你。”冉红云又一次刮过苏问的鼻尖,却是全然没有将对方颤抖不已的身躯看在眼中。
见苏问不为所动,冉红云再次开启朱唇,轻声道:“我知道你在等谁,如果那名古大年真的狠下心来,来的多半是二百步卒,若是他聪明些,先来一手笑里藏刀,亲自登门拜访,当然绝不是来与你客套的,你一声不响的从散仙楼出来,早就撕烂脸皮,只怕你亮出身份也于事无补。”
“当然如果南追星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只可惜我来了,他就不得不躲着,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求谁才是。”
“嫂子救我。”苏问脱口而出,要论起没脸没皮,只怕苏问认第二,别说第一,就是第三到第十都要空出好大一截,往往那些让人感到无赖的家伙从骨子里便让人无话可说,两三句就能让你气的打人,唯独苏问怎么看都属于那种墨守成规,规规矩矩的家伙,却每每在关键之处的言语,总是能让人气个半死,陈茂川尝过,上官灵儿也尝过,也不知道此刻躲在暗处的南追星会不会捶胸顿足的大骂一声贼竖子,掐着指头算算唯一能让苏问感觉到不痛快的人也就只有那个胆小怕事却唯独不怕他的小仆人。
“乖侄子,嫂子一会儿给你买糖吃。”女子微笑,少年苦笑,还有一声冷笑从楼下传来。
第七十四章 老的不来小的来
今日的郡守府格外冷清,几个丫鬟只知道王判司一身是血的闯入门来之后,老爷便喝退了所有下人,甚至没有请郎中为这位王判司止血便一把拉入了书房之中,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顶 点 X 23 U S
书房中单单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血渍沾染素衣的王庆珂直挺的坐在椅子上,没有因为胸前的伤势显露出丝毫的疲惫,这位看起来柔弱不堪的文弱判司竟是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路忍着剧痛策马而来,此刻鲜血已然凝枷。
“十五名杀手都没能除掉他,庆珂,你确定伤你的人是那位岐王殿下。”古大年手中卷起一本书卷,并非为了看,只是手心中渗出的汗水让他不得不抓住什么东西来安心。
王庆珂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比起南唐号称薄如卵膜的澄心堂纸还要惨淡,只是那双永远眺望远方的眸子依旧看不到任何别的色彩,轻声说道:“大人,殿下一入郡便直奔散仙楼,后来被卑职道破身份后便动了杀意,只怕是知晓了什么?”
古大年猛吸了一口气,手中那本《青兰序》已经被他捏的不成模样,紧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只怕他身边有高人啊!你说本官是当作不知,还是此去登门拜访。”
“不妥,不妥,他既然直奔散仙楼,又如此堂而皇之的展露身份,此刻若是去了,那不是心中有鬼吗?一座散仙楼,丢了也就丢了,本官脱得干净,只是近日听闻两名郡守的灭门惨案,难不成他还要对我下手?”
王庆珂突然起身在对方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布政使不是送来一封密函,既然已经做了一次,不如快刀斩乱麻,如今李在孝去了京都,如果再除掉陈茂川,整个沧州就真真在常大人的掌控中,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大胆,你怎敢如此口出狂言,本郡山匪祸乱,本大人自当有罪,如今殿下亲临青锋郡,若是有半点闪失,我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
古大年严声厉喝,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句山匪祸乱便将对方那次遇袭掩盖过去,而后半句则是在告诫对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大人话虽如此,可公子这些年时常在人前以散仙楼东家自居,若是平时倒也没什么,只怕被那位岐王殿下抓着由头。”
“哼,我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翻出什么波浪,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是不是李在孝离开沧州时摆的后手,趁机拿我等开刀,这些年恩师仗着与京都那位大人的关系压制住另一位布政使,决不可在此时出现纰漏,岐王殿下这块肉要吃,可吃相不能太难看。”
说到这里古大年突然惊醒一般,急忙问道:“小成知道此事吗?”
“古少爷当时正在楼中,想必应该知晓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你怎么不早说,小成何时将那位岐王殿下放在眼中过,只怕他脑子一热又要惹事,来人备马!”
......
沉闷的登楼声传入屋外,苏问笑而不语,冉红云只是用手撑起下巴,静待着推开房门之人,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没有想象中的锦衣玉带,同样的一身麻衣,可头顶上用来束缚发型的钗子却是金玉镶嵌,奢华到了极点,非但没有画龙点睛之妙,反倒不伦不类。
青衣过后是麻衣,如今沧州最出名的两件麻衣,一件属于微服私访的岐王殿下,另一件便是将一气宗搅得天翻地覆,抢夺了上官灵儿登台资格的神秘少年。
若单单只是招惹了上官灵儿,还可以当作是后背的意气之争,可据知情人说,苏问离开一气宗后,宗内一片狼藉,洗尘池化为冬泉,绕山龙川骤降二百尺,便是那传响了千年的泉台都由此崩塌,又说是苏问抢夺一气宗千年气运,宗内竟无一人敢言,甚至之后竟是闭宗不出。
如此种种自然是一夜之间盖过了那名微服私访的傀儡王爷,只可惜少有人知晓这两者其实都是一人,古小成在整个沧州都算得上是一流的纨绔子弟,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可莫说是一气宗,换做任何一个二流的宗门也绝对不敢这么胡来,便是如此打心眼里佩服那位神秘的少年,同时也对陈茂川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同样是麻衣怎的差距就如此之大。
古小成冷眼扫过屋中两人,来时已经知晓对方便是那位整个沧州,乃至整个北魏也在津津乐道的小王爷,只可惜都是当作笑话,要知道便是连当今皇上被寻常百姓提起也无非几句可怜,那里还有九五之尊的威严,整个陈家若是没有那位姓李的老人撑着,也不过是百家姓中的一位,尤甚尊贵之分,再加之这么多年从未听闻过这位小王爷做过任何“声名显赫”的事情,便是当个纨绔都不怎么合格。
对于这位作威作福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可怜王爷,古小成除了不屑,更多的还是嫉妒,若是让自己捞上这样的身份,整个沧州来有你李在孝、常明什么事,有些人当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如今连穿件麻衣都要让人说三道四了。
“今天是不是你到老子的散仙楼捣乱的。”古小成凶相毕露,摆明是要给这位初出茅庐的小王爷一番脸色看看。
苏问愣了片刻,心道是岐王的身份在沧州还真是不值钱啊!连个纨绔子弟都震慑不住,难怪陈茂川铁了心的要往京都跑,故作迷惑的出声问道:“你又是谁?”
古小成冷笑一声,将腰间佩剑噌的一声拔出鞘来,稳稳刺入桌面,恶狠狠的说道:“连老子都不认识也敢到青锋郡撒野。”
“铛。”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柄价值千金的玄钢宝剑应声折断,断口光滑如镜,苏问轻轻弹动手中的龙舌,低沉的嗡响仿佛龙吟,迎着对方惊愕的目光仔细辨认之后,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呦,这不是古大公子吗?冒犯了,冒犯了。”
古小成
明显被对方刚才那一手震住了,此刻又瞧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余光扫过时猛然注意到冉红云,起先进屋时还以为是位唇红齿白的小相公,此刻认真一瞧竟是位英气不凡的俊俏女子,见多了青楼中妖娆的姿态,突然见到这不似凡尘之物的佳品,饶是他这种识辨郡中千百女子的花丛老手都不由的惊了神色。
在女人面前丢脸,无非是抬不起上面的头或者是下面的头,打肿脸充胖子谁都知道很愚蠢,可有的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才行,“哼,既然知道爷是谁就给老子好好的说道说道,小爷我高兴了,今日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否则我让你在青锋郡寸步难行。”
再没有比在对方的封地上威胁一个正经八百的王爷来的威风,古小成只恨不得不能当着对方的面指名道姓,真要说起来一个手无实权的王爷如何斗得过在青锋郡盘踞了十年之久的地头蛇,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成为沧州一大风流韵事。
不过这位古大少爷也是深谙官场变换,闭口不问对方身份,就隔着这层窗户纸彼此试探。
苏问继续不温不火的说道:“我不太清楚古公子的意思,莫非散仙楼还有什么摆不到明面上的规矩。”
“你是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来人,你在散仙楼吃了老子这么多钱,不给我个说法吗?”古小成怒喝一声,几名人高马大的扈从闪身而出,面目凶神的怒视苏问。
苏问眉眼扫过几名扈从,呼吸均匀,孔武有力,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这段时间从南追星那里学来几招粗浅的身法,配合灵力对上几名寻常武夫自保尚可,尤其是在树林一战破开了心结后,真要以命相搏仍是能换下几条性命。
唯独需要留心的是人群之中隐匿的一名阴鹜老者,身形瘦小在几名去强壮扈从的包围下极不显眼,如果不是冉红云暗中提醒,他未必就能注意到还有一位小宗师在这里扮猪吃虎。
“怎的,这散仙楼跟古大公子有关?”苏问装作一副惶恐的模样,身形连连躲到女子身后。
见对方如此懦弱,古小成心头最后一丝的忌惮也随风而去,果然是外强中干,先前那一手还以为是自己走了眼,原来真是内外皆是败絮,想给我一个下马威,那就别怪本少爷当着佳人的面撕扯下你小子虚伪的面容。
“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散仙楼是我古家的产业,你一声不想的跑到我的地界撒野,还问我为什么?”
“哦?”苏问冷笑一声,果然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子形状,坑爹坑得如此理直气壮,似乎不敢相信的问道:“这散仙楼当真是古大人手中的资产,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古小成还以为对方是在与他客套,轻笑一声,突然发觉耳根子一凉,紧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痛楚伴随着暖意涌现,好一片凉拌猪耳根。
第七十五章 阴曹来客
疼痛大过恐惧,更是滋生出欲杀之而后快的激愤,古小成手掌捂住脸颊,丝丝鲜血从指缝中渗透而出,那片来不及沾染更多血渍的耳朵静静的躺在桌上。m.www.uu234.net
“陈茂川,我要杀了你。”
苏问收剑入鞘,一改方才的唯唯诺诺,从容不迫的端坐桌前,一杯清茶洗去桌上的污浊,吓得古小成慌忙去接住被茶水冲落的残耳,有妙手回春的医者尚可以残缺再续。
苏问还是那副温吞的语气,只是言语中惊奇一阵寒彻,“终于舍得认出我来了,北魏律第三十三条,官吏利用职权以权谋私者,剥皮抽筋,抄家斩首,古小成,你可知罪。”
“罪,在青锋郡谁人敢治本公子的罪,陈茂川莫以为你头顶一个岐王封号就可以在沧州胡作非为,今日本公子就要你死,动手。”
面色狰狞的古小成不只是冲昏了脑子,一如最初便没有打算给这位王爷好脸色,青锋郡外的那一场刺杀既然没能成事,那便由本公子亲自来做。
身后几名扈从果真不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近身而来,隆起的肌肉打在寻常百姓身上少不了伤筋动骨,只是此刻横在他们身前的乃是冰冷无情的龙舌古剑,冉红云不问自取,却至始至终没有将剑柄松在手中,口中说着不过是粗浅的把戏功夫,可此刻犹如溪中之鲤穿梭自然。
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扈从何曾见过如此手段,饶是坐镇散仙楼的那位一等起凡高手也不过隔空吸起一张宣纸,再辅以临空笔墨,便已是世人眼中高深莫测的神仙手段,此刻御剑虚空,端的是杀人千里外的大神童,连忙撤身,之间龙舌锋芒急转,逼向古小成面门而去。
那名令苏问感到忌惮的阴鹜老者终于不再隐蔽身形,一个跨步进至古小成身前,屈指连弹,足足在剑身之上弹动七下,才将其轨道偏移,冉红云不语不言,指尖回复,疾驰而出的龙舌倒退而回,在其指尖绕上一周,再次归鞘。
苏问看的精彩,也同样看到了其中的较量,把戏功夫确实是句谦虚到极点的玩笑,但真要与枯剑冢的上乘御剑之术相比判若霄壤,对上初入品阶的修士还好说,面对一位开灵境界的小宗师便是连试探都算不上。
惊魂未定的古小成顾不得耳畔的痛楚,厉声喝道:“宋高给我杀了他们。”
名叫宋高的老者眉头紧皱,面有难言,目光停留在冉红云身上,只在与对方目光接触的刹那如若惊雷,本就苍老的容颜似乎有老去几岁,一把拉起古小成朝屋外逃遁而去,几名仆从见着那位来自青锋山的老神仙仓惶失措,心中再度惊恐万分,哪里还敢停留。
“你再叫我一声嫂子,我便让这些人有来无回,放心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冉红云似乎是上瘾了,轻声说道。
苏问整了整衣袍,当着对方的面将龙舌短剑朝衣襟中塞了塞,那模样分明是在告诫对方这东西是我的,你若要用得先问过我,起身离座朝床上躺去,含着鼻音说道:“我不
怕麻烦,就怕麻烦不够大,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你如果还要等的话,请自便。”
冉红云推开窗,见到慌张的古小成一行人冲开市集上拥挤的人群,无人敢拦纷纷退去一边,谁愿意去招惹这位凶神,只是瞥见对方狼狈的模样也都在猜则那座客栈中究竟是那位豪杰做出如此大快人心之事。
道路中一位酸腐的书生来不及避让被冲倒在地,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诚惶诚恐的拱手低眉道:“小的不长眼,还望大人见谅则个。”
若是往日古小成必然是要拿下对方带回府中好生收拾一番才衬得起自己青锋郡第一纨绔的名头,此刻甚至连瞪对方一眼的心思,来着一行扈从慌张离去。
苏问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本还在期待那位古大人的手腕,却不巧被古少爷这么一闹万事休矣,索性再进一步,彻底把这块遮羞布撤了去,倒要看看谁更能坐得住。
这时小仆人揉搓着惺忪的睡眼从隔壁走来,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吵醒,正看见坐在屋中的冉红云,小眼睛瞪了一下,又仔细看看清楚,一步退出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门,拍了拍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直到看到少爷安静的躺在床上,才忍不住惊呼出声。
“啊!非礼勿视。”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嗓门彻底绞断了苏问的思绪,猛地坐起身来,怒视着七贵,骂咧道:“乱叫什么?”
“少爷,你们?”七贵涨红了脸,心道莫非是在散仙楼见了别样的光景,少爷也要长大成人了。
“哎呦,好可爱的小家伙。”冉红云揉搓着七贵的脑袋,所说七贵被苏问还要年长两岁,但瘦弱的身躯总让人误以为他才十二三岁。
七贵又是怪叫一声,惊恐的退后一步,半掩在房门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姑娘,请自重,我,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果真是一对有趣的主仆,冉红云也不再挑逗这个不懂人事的小仆人,转手提着苏问的衣领扔下了床,伸展了一个懒腰,本就凹凸有致的身躯在此刻更被束缚的饱满欲出,“好侄子,嫂子赶了好几天的路,累得很呐!你可不要趁机跑掉哦!如果落入了古大年的手里,嫂子可是怎么跟你三哥交代啊!”
苏问气鼓鼓的坐在地上,却对这个时而热情时而冰冷的女人无可奈何,偏偏小仆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凑了过来,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嫂子。”
气急败坏的苏问佯作要打,小仆人立马灵巧的闪开了,只得重重的拍在大腿上,恶声说道:“还不快去把三哥找回来。”
“这里这么大,你让我上哪去找。”小仆人耸了耸肩,一溜烟儿的便没了踪影。
苏问看着床上躺着的绝色佳人,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立即又吃痛的抚摸起来,回想起陈茂川曾经故作羡慕的话语,不由得啐了口唾沫,自嘲道:“去他娘的女人缘。”
......
古大福刚刚上马便见着一行人抬着古小成飞奔而来,满脸血污的古小成鬼哭狼嚎的痛叫,心底彻底一阵惊凉,还为登上马登子的脚重重踏在地上,一抹阴沉映照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缓缓布满脸颊。
今日的郡守府,下人们心惊胆战的揣测着老爷反复无常的脸色变化,前有王判司一身是血的冲入府中,后是少爷被人生生摘去半个耳朵,哀嚎之声此刻仍在郡府的上空盘旋。
比起早先的寂静无声,此刻书房内通彻如雷的脆响声连成一片,那名被称做是老爷肚中蛔虫的管家此刻也拿不准意思,只听到一道特别的瓷器坠地声响,那张用饱经风霜换来心窍玲珑的脸颊也沉不住了,连老爷最喜爱的那对郴州大宝瓶也被打碎了。
“张管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没见古大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名与管家有些熟识的客卿低声问到。
张管家对于这位来自京都的客卿原本有些敬畏,但一段时间对方主动的讨好,也就越发的多谈了几句,比起老爷众多客人,就属这位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夸夸其谈那些个村学究语,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是以礼相待,也就更加亲近几分,“我也不知,若说在青锋郡想来只有少爷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老爷虽然雷霆大怒,这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只是见老爷在屋里发闷气,难不成郡里来了什么惹不得的大人物。”
那位客卿沉思了片刻,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我进去劝劝古大人。”
张管家连忙拉住对方,低声劝道:“韩先生不可,老爷此刻正在气头上,若是你此刻贸贸然进去,那不是找骂吗?”
韩先生仍是微笑,解开对方的手,不以为然的说道:“无妨,大不了就让古大人骂一通,总好过憋在心里不是。”
说罢再不听劝,迈步朝书房中走去,老管家只得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位平日里与他们交情不错的客卿,念叨着还是请那位给少爷治伤的郎中在停留片刻,以免这位韩客卿等下重伤不治落下个病根可就惨了。
韩客卿走进门前,轻轻叩门,只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鳌愤的怒骂声:“陈茂川,你莫要欺人太甚,真以为本大人不敢把你如何吗?”
片刻后再度叩门,只听见又是一声怒骂:“滚,都给老子滚。”
那名韩客卿不为所动,索性也不在敲门,直接推门而去,书房内满是狼藉,各类名书散落一地,古董花瓶也都砸的稀巴烂,随便请个有些眼光的当铺伙计来算上一算,都会惊愕的失声道:“这哪里是在泄愤,分明就是烧钱。”
感觉到有人闯入屋来,怒不可遏的古大年就像一个找到缺口的山洪,正要爆发之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一身的激愤顿时化作一个寒颤消散无踪,那名在管家下人眼中温润如玉,平和待人的韩客卿,此刻在古大年眼中却跟见到阳间厉鬼一样胆颤心惊。
因为这位不见怒容的客卿来自阴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