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敢争与否
先快步去了主殿在与母亲请过安之后,顾玄又在下人的服侍下简单地进行了梳洗,最后才到了会客室,而此时的夜知槐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晃十三年,夜家主脸上的苍老之色更甚,两鬓之间,已经是白发丛生,人也消瘦了许多,再不复当年京城美男子的形象了。
待到顾玄屏退走了下人,夜知愧这才起身辑礼道:“公子。”
对于这位不知道为何一直以来对自己这边鼎力支持的朝中实权大臣,顾玄却提不起丝毫的好感来,小时候那枚诡异丹药的事情在他服下蛟族灵药完全地开启了神智之后就已经完整地回忆了起来,这个表面上貌似凉国重臣的夜知槐似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一定不小,这十多年来顾玄对这位是防备至深,但也从未与人言。
这种事说了外人不信,当事人也不会认,还说什么呢?自己明白,保持警惕即可,还好这么些年,倒也未曾发觉这人还有不轨的行为。
“尚书大人。”顾玄面带亲切的笑容,诚意满满地准备鞠躬行礼,对面的夜知槐赶紧起身扶住了顾玄,脸上的表情诚惶诚恐,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公子不可,尊卑有别,公子乃是帝国皇室,岂可对在下行礼?”
顾玄手上不动神色地暗暗用力,轻轻地甩开了夜知槐的手,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谈笑道:“私人地方,不谈身份,况且我这皇子在宫中的地位尚书大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弦外之音不可再语,顾玄半真半假的,面带苦涩之意地微微摇了摇头,小饮了一口桌上刚从内务府领到的今年才从江州进献的贡茶,对面的夜知槐神色微动,却装作一副无意的样子开口问道。
“公子现已年满十八,按例已可以离宫建府,公子接下来可有打算?”
顾玄面露难色道:“尚书大人岂是在取笑我?就算不是在京城里建府,就是城外买地建府的花费都在万两上下,更别说还要雇佣大量仆人,我哪儿有那个钱。”
世人皆知五皇子的生母丽妃出身于普通的民间,是后宫中鲜有的毫无背景的妃子,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除开苏皇后和另外三名贵妃,便是一些宫廷中的普通嫔妃,贵人背后也起码站着一地知府等级的官员或者世家,毕竟若是银子递不够,是连进宫参选,被皇帝面对面挑中的资格都没有的,然而丽妃一脉便处于这种独特的尴尬境地之中,若非苏皇后顾忌后宫颜面多有接济,这勾心斗角的后宫战场只怕早就吞噬了母子二人了。
凉国的皇子按律年满十八即可在外建府自立,不过一切都是自费,皇室不会出一分钱,也不会出一个人,换句话说,这一切都得靠皇子自己的本事和母族的势力,不然是别无他法,皇室又不是善堂,就算天子再独宠一人,都不会坏了规矩,更何况这些年顾懿来永乐宫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顾玄在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之后,还不忘顺嘴调侃了夜知槐一句。
“夜尚书难不成想支援我建府自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算是尚书大人您,每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八百两罢了,难道吏部的油水就那么肥么,那我倒要恳求父皇派我前往吏部任职了。”
哪怕明知只是对方的调侃之语,夜知槐这种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也赶紧俯身跪倒,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以认真却又不刻板的语气解释道:“公子就别说笑了,若是吏部真有油水,下官也不至于整个府邸就那几个仆人服侍了。”
随便调笑了对方一下,眼看对方竟然直接拜倒,顾玄赶紧上前扶起夜知槐,笑道:“尚书大人何必如此,不过是你我二人私下闲聊调侃而已,何必如此当真,况且大人乃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员,我尚无官身,大人岂可对我行此礼?岂非是折煞在下?”
尽管心里本能地厌恶对方,但是顾玄在服下了蛟族灵药之后,心智极为早熟,如何对付这种官场的老人早有经验,说话进退得有度。
“公子自小在这宫中长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必也是感触颇深,恕在下直言,以公子的出身,若不抓紧机会,恐怕日后难有公子的容身之地啊。”
听得对方突然而来的警告,顾玄眉头微皱,对方乃是朝廷大员,私底下对他一个众皇子里最废物的老五说话直接了一点并无不可,但以对方的身份,到了他几位哥哥的面前也是需要厚待的大佬,不敢逞自己的皇子威风,吏部尚书这四个字的重量,足以在京城压死绝大部分的势力。
顾玄沉声道:“夜大人何意,不如直言,玄自幼便知若无夜家的鼎力支持,只怕日子还不如如今,对于夜大人,玄一直存有感激之心,你我二人,便不必再客套试探下去了。”
夜知槐站起身,先告罪了一声,然后才直视顾玄的双眼,开口道:“自陛下上位以来,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我凉国的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边关捷报频传,粮仓丰满,军士雄健,然而从去年以来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虽有御医每日调养,调集各地的灵药进补,仍不见好转,现在各位皇子的年纪渐长,亦各自建府自立,豢养门客,这些想必公子也是看在眼中的,难道公子自己对于那个位置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顾玄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石质的桌面竟然被其活生生地拍出了一个浅浅的掌印,就连夜知槐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一抖,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大胆夜知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此等诛心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区区一个吏部尚书。”顾玄伸出一根手指,在夜知槐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才冷声道。“扛不起的。”
想不到夜知槐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敬小慎微地拜倒告罪,反而继续劝说道:“公子,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室都不会允许朝中大臣与皇子进行直接的接触站队,皇位更替是天子的家事,禁脔,唯我凉国除外,我凉国至今已过三代,却丝毫未见堕落之象,反而国力蒸蒸日上,为何?盖因先帝和当今的陛下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胜利者,公子您的父亲,我凉国的现任帝君,文治武功注定名留青史,但当年陛下的弟兄多达十一个,然而你可见我凉国现今有一个王爷存在?”
“莫管这其中经过了多少的阴谋诡计,腥风血雨,也莫管其中有多少肮脏的交易,历史已经向大家证明了,软弱无能之人可以为人臣,却决不可为帝王,那与国无益,况且从公子幼年至今,在下到这永乐宫共计两百三十一次,公子认为陛下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公子未曾猜测这乃是陛下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事?”
“住口!”顾玄突然猛地一挥手,夜知槐滔滔不绝的讲述戛然而止。
这是夜知槐头一次在这位好脾气的公子脸上看到如此愤怒的表情。
然而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圣族使者的话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他的耳边回响,十六年来他借着顾懿陛下想要关照顾玄母子的意思从而大胆上言接近永乐宫一系,默默地帮助他们二人的十八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这也是他们夜家努力了三代的目标,这么一点小事岂能吓退他,故而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公子,你我不是繁华盛世里的无知平民,我们是身处黑暗森林里的野兽,公子想在这座森林里吃素,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皇权纷争就是一个大漩涡,你我都已经来不及退出去了,公子!”
顾玄无力地背靠在椅子上,十八岁的少年的脑海里,满是五岁那年与鲛人国小公主相遇的场景,他看着天花板,无意识地开口轻轻念道:“那天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一直当一个傻子会比较好,母亲之前在宫里过得也算不错对不对,毕竟没人会忌惮一个傻子五皇子,更不会有人会忌惮一个单纯又没靠山的贵妃,也没人敢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对母亲不利,想要踩着她上位,那些不甘和嫉妒都只能被埋起来,而且苏皇后对母亲也很好,她会光明正大地来永乐宫跟母亲聊天谈心,父皇偶尔也会来看看母亲。。。。。。”
夜知槐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带着一丝喜意开口道:“诚如公子所言,就算公子自己不在乎帝位,难道就不为丽妃娘娘想一想吗?”
顾玄转头认真地问道:“你说我跟着二哥混如何,二哥一向待我不错,而且父皇立二哥太子之位至今,二哥又这么厉害,想来将来也该是二哥上位,我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弟弟,总不会连我也容不下吧?又或者是我自污名声,如何?夜尚书,您看哪一条更好?”
第十五章 术法失效
听着顾玄的话,夜知槐沉着脸道:“公子莫要再说笑了。”
顾玄反驳道:“说笑?倒是夜尚书,我父皇当年夺嫡之时为何夜尚书未曾帮助,反而到了现在,如此看重我这位最无权势又无背景的五皇子,夜尚书又有什么目的呢?玄很感兴趣。”
夜知槐下意识的心里一惊,知道是自己逼的有些急了,但是他怎么也不会说出圣族任务的事情,只能是继续拱手道:“公子的父亲需要公子有一个助力,我亦有我的私心,并且其余有能力,胆识参与夺嫡的皇子都有各自的母族作为靠山,唯有公子孤苦无依,公子需要我,我也需要公子,商人逐利,我们这些人与商人并无不同。”
“那夜尚书可当的上是沧海界的第一商人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尚书第一次与我母亲接触的时候,我还未满月吧。”顾玄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夜知槐的双目,他仍觉得夜知槐的目的并不单纯,他虽对帝位毫无兴趣,但却对夜知槐的秘密十分好奇,那枚丹药里的黑色虫子到底是什么,记忆里的那种邪恶的气息,让他感到本能的厌恶。
夜知槐直起身,坦然地迎着顾玄审视的目光,他纵横官场三十年,岂会被一个少年郎就轻易地吓到。
“我别无选择,公子也一样,公子所说的第一个办法,可称之为押宝,京城各大赌场的赌徒最喜这种玩法,倾家荡产者,十之**,然而他们赌的也不过就是钱罢了,但公子要赌的话,那赌的就是命了,况且公子就能担保二皇子一定能赢吗?如果输了呢?公子可曾想过后果?至于第二种办法,纵观古今历史,不少聪明人都用过此法韬光养晦,最后登得帝位或是安稳度过一生的并不在少数,不过此法对于公子而言却并不适合。”
这下顾玄倒是有些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为何?”
夜知槐指向自己,大笑道:“因为我已经在此了,我夜知槐乃是吏部尚书,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员,更因为陛下不是那些昏庸无能之辈,陛下要你去争,你就只能争,那个做公子陪练的靖龙,本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原是幽州军战功彪炳的将军,这些都是别人看在眼里的,公子你躲不掉的,公子你管得住自己的心,难道也管得住别人的心?公子难道不想想若是其他人上位会如何对待公子母子两人吗?”
夜知槐这次倒是没有逾越彻底点出当年的那桩旧案,但是想来顾玄自己也能联想到。
“夜尚书倒是有副好嘴皮,不过今天你来应该不是父皇的意思吧,不然你何必说这么多呢,父皇一句话,我就不得不就范,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皇子,不争也未必就会死,争个什么劲呢?”顾玄不待对方如何解释,就直接就向外走去,“夜尚书还是请回吧,今日练拳太久,我有些乏了。”
夜知槐沉着脸待在会客厅,并没有立即也起身离开,他双眼之中满是阴霾,看着顾玄缓步走出去的背影,这位五皇子似乎对帝位毫无兴趣,但是圣族的命令无可违抗,更何况就像他自己说的,其他皇子身后站着的不是柱国大将军,就是庞大世家,他虽然贵为吏部尚书,但是在朝中既无门生徒众,也未有交情甚好的同乡知己,夜家虽然三代从政,但实际上他就是孤身一人,吏部尚书这四个字让他可以在任意一方势力都得到足够的重视,但是他却完全没机会去控制对方,这样也就完成不了圣族交代的任务了。
“五皇子,得罪了。”夜知槐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人性的木偶,大小不过寸余罢了,却是精工细雕,与顾玄的模样竟然没有分毫的相差,甚至连神态都雕刻的一模一样,他握着木偶,暗暗使劲,一股朦胧的灰色雾气就好像是活物一样地从夜知槐的袖口钻出,徐徐地缠绕在了那个人偶上。
夜知槐把木偶小心地塞入袖中之后,这才赶紧开口喊道:“公子留步!”
顾玄此时还未走远,一听到夜知槐的呼唤,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大人是不记得出皇宫的门了么?出了永乐宫问问宫女便是,不行就再问问车夫好了。”
眼看对方渐行渐远,夜知槐直接呆在了原地,什么情况?失败了?
怎么会?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他知道那所谓圣族的一些底细,那是与他们这些凡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种族,对于圣族控制人的一些手段,他夜家三代为奴,更是深有体会,这怎么会失败?
难道是那颗丹药出了问题?不可能啊,那可是圣族使者亲自送过来的丹药,不可能有问题啊。
难道是五皇子未曾服用?那更加不可能了,五皇子幼年痴傻的事情人尽皆知,当年完全就是宫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也亲眼见过,都五岁了还不会与人交流,吃饭甚至都学不会用筷子的孩子,说是痴傻都是抬举了他,那年秋狩之后,顾玄昏睡了整整七天,然后便一跃成了国子监的老师都会夸赞的聪明孩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对方食用了自己给的那枚丹药?
那为何会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
夜知槐袖中的那股灰色雾气缓缓地游回了他的身体之中,他按着手臂,细细地思索着,圣族中人,似乎不能在人族之地滞留过久,甚至是不能随意地使用术法,这都是他们三代人摸索出来的一些信息,而且人族的皇城和一些人口众多的地方更是对方的禁地,每次圣使到来,都绝不会待超过三分钟,这似乎涉及到一些关于气运的玄妙之事,也好像和一些上古的神话传说有联系。
而自己现在身处皇城的正中心,凉国的皇宫之中,或许这就是术法失效的原因?
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敢过多声张,赶紧站起身,阴着脸离开了,来日方长,他对顾玄说的话八成都是真话,有些事不是他想避就避的开的,这是凉国皇族们共同的命运,顾玄逃不掉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不是今日也无妨,为这么点事惊动圣使也不好,省得怪自己无能,到时候又是一番折磨,今日的事情便算了好了。
而这边顾玄听着对方快步离开的声音,也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帝位,皇权,这都是他曾经考虑过的事情,奈何他对帝位真的毫无兴趣,从五岁那年开启神智以来,他唯一的夙愿就是再见到那天的鲛人们,奈何他空有皇子之位,却无实权地位,尽管凉国和鲛族展开合作已久,他却没有能力去接触到对方的人,去了解更多的讯息。
自幼见惯了皇宫之中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争宠斗艳,他对于这些已经有了本能的抵触和厌恶,生于帝王家,或许是最大的幸运,也或许是最大的不幸,就算是侥幸夺得了帝位又能如何,不过是又一个恶心的循环。
更何况一旦决定下场要争,所有跟他一起的人的性命就跟他彻底地绑在了一起,母亲现在的生活或许不够快乐,但是起码已经足够的安稳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又有什么理由要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起冒险呢?她是那么的善良又单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决不能让母亲陷入危险之中。
顾玄想着,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夜知槐,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一定选错了人。
顾玄狠狠地一拳打碎了房中用于练功的石板,然而这爆发出来的力量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这世道,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就算他能击败靖龙这种等级的强者,难道就能有个好结果吗,这几位兄弟的性格,这些年过去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或许也该做些事情,不为二哥,也算为自己。
顾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听说你是鲛人族最小的公主,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我们人族这么多的心思呢?一别十三年,我何时可以与你再见?”
第十六章 地族酒楼
作为西大陆南方最强横的帝国,凉国的内部一共分为六州,帝都所在的凉州鼎立正中,如人之心脏,重要性不言而喻,往上看,幽燕二州互为犄角之势抵御外敌,如人之双手,扛住外部压力,往下,左右两边分别是雍,江二州,似人之胸腹处,最为富庶,也是最为和平繁荣之地,儒学盛行,百姓安居乐业,再往下,则是腿部,毗邻大海的海州,有重军镇守,沧海界中,大陆仅东西两座,其余皆是茫茫大海,其中便有当年顾玄所遇的鲛人族与龙族,还有各种海中的异族,时常骚扰边境,渔民百姓苦不堪言,故而海州坐镇的,乃是享誉凉国的九军之一的镇海军,极其擅长海战,护卫整个海州边境的安全。
大凉坐拥整个西大陆最南方的一片庞大地域,其帝都自然是繁华无比,顾玄平日里也有自己游览过,却还未曾尽揽整个帝都的全貌,凉国京城由传统的三部分组成,正中央乃是皇城,东西两个片区则由皇城直通城门口的一条宽阔大道平均分开,这条大道,平日里只会在重要祭典或者皇室出行之时才会使用,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只能在特定的地方穿过大道,来往不同的城区,擅自在大道上奔跑者,是死罪。
而东西两个城区内部,则是被小一号的街道划分为数百个坊寺,两个城区以东方为尊,乃是达官显贵们居住和朝廷各大机构所聚集的地方,而西方则稍微次之,是帝都头等的逍遥地,赌坊青楼酒馆扎堆的地方,也是平民们所居住的地点,整个帝都的地形十分对称,尽显建筑者的美学观念。
就在帝都西部边缘的一栋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顾玄向店小二要了一个雅间,一边喝着普通的茶水,一边静坐等人。
他贵为凉国皇子,每月能拿到手的供奉自然不少,虽然比不得那几位兄弟在外开山建府的开销,但是在帝都西部的一座小酒楼里吃个饭他还是消费得起的,而且这栋酒楼的主人,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顾玄才刚刚坐了不到半刻钟,雅间的大门便被人给一把推开了,一个个头不过四尺的老头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年纪许是有七十多了,胡子头发花白,编着一些异域风情的小辫子,双眼之中仍是神采奕奕,不见丝毫的浑浊,纵然是满脸的风霜皱纹也遮掩不住,老头身材敦实,肌肉虬结,生得褐色的眼珠,土色的皮肤,眼窝深陷,鼻梁短塌,与凉国人的面相差别极大。
“玄公子。”
他这一开口,却是地道的凉国口音,只是喉咙有些沙哑,似乎是受过什么伤似的。
顾玄眼看着对方走进来,赶紧起身迎接,他张嘴念了一句完全不是大凉官话的语言,带着一股别样的气息,那塌鼻子老头听到了之后一下子笑开了花,露出满嘴的黄牙,甚至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的热络。
“你真的很聪明,东大陆的语言你竟然半个月不到就学会了。”
顾玄笑了笑,颇有些感慨地道:“我又无官身,每天时间比较多,自然学的就快了。”
“来,祝贺你年满十八,已经有了在外建府的资格,饮一杯。”塌鼻子老头为两人一人倒了一碗烈酒,然后抢先端起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这是来自东大陆的独特酿酒手艺,也是异乡老头在凉国的立身之本,味道最是辛辣,是一等一的烈酒,喜欢的是极爱那烧穿喉咙的感觉,讨厌的是闻到都嫌恶心,而且来这里喝酒是没有酒杯的,都是一个个陶瓷大碗,喝得就是那股豪爽的劲儿。
想不到出了皇宫之后还有人谈起此事,顾玄也只能面露无奈之色,端起酒碗就仰头干下。
老头儿又站到椅子上,很是轻松地举起一坛酒,为两人分别又倒上了满满的一碗,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开心。”
顾玄苦笑了一声,从桌上整只的烤鸡身上撕下了一块散发着异域香气的鸡腿,小口地啃食了起来,到底是皇室成员,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
“老霍啊,你说到底是烦恼在追寻人,还是人自己在不断地追寻烦恼?”
塌鼻子老头一屁股坐在特意垫高的座椅上,长舒了口气,带着沧桑感的眼神看向了顾玄,嘴里嘟囔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说道:“呃,这个问题就看你怎么理解了,用你们西大陆的人的话来说,命由天定,既然一切都是神所设定好的,那就乖乖走下去就是了,别想太多,这点你就得跟我们学,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想什么明天后天的事,过好当下就行了。”
“难道有时候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也要去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吗?”顾玄又干了一碗,然后主动为两人添酒。
“命运对人可没有喜恶,你需要用平常心去看待一些事情。”老霍也没多问,只是耸了耸肩,继续说着心里话,“没有人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你看我现在胡子一大把,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大帅哥,在我们地族的很多部落里都很有名的,我父亲是部落的长老,我以为我的人生可以一帆风顺,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每天醉生梦死,打打猎,泡泡妞就行了,谁能想到我这大半生都耗在了这异国他乡呢?”
顾玄无奈道:“老霍,你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老实说,我一直有一种彷徨的感觉,身上好像有着很多的枷锁,被锁链连接上不同的人,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被控制着,在一块小地方挪动着,我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却没有打破枷锁的勇气,这个意思你能懂吗?”
“哎呀,我明白,你厌恶皇室的生活嘛,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你不得不接受,难道丑的人就必须怨恨上天吗?难道生而贫穷的人就可以选择拒绝吗?相反,正是这些东西才让我们是不同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如果大家都是一样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老霍诚恳地说道,“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当你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的时候,如果你选择在原地踏步,如果你没有决心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那最后肯定会后悔的,尤其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的,老实说我很后悔当年没上酋长的大女儿,那妞,可。。。。。。”
老霍的吹嘘还未开始便被顾玄给打断。
“东大陆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再给我说说?”
老霍又喝了一大口酒,脸色也有些红润了,他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渍,这才开口道:“并不好,地族,灵族,年年征战,我们内部也打个不停,我当年作为战败后的奴隶,一路漂洋过海,九死一生,才终于逃到了这里,凉国挺好的,起码给了我安稳的生活,这是东大陆给不了的,孩子,没有必要去羡慕别人,或许你只是需要改变自己。”
“改变什么。”顾玄随意地问道,他望着前方,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随便什么,或许你只是需要去换个环境。”老霍道,“想做就去做,现在不做难道等下辈子吗?”
顾玄终于吐露心声道:“但是我身不由己,有些人想让我作为一个棋子,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可我的母亲之后的一生都会在这皇宫里度过,去做的话,我的劣势太大了,我们母子二人很容易就会被碾死,但不做的,好像他们也不太喜欢我,况且我父亲的想法我也猜不透,他把那些人安排在我的身边,说实话,我不明白。”
“可能他只是想保护你,也或许他确实很想看看最后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记得曾经我小时候,那时候我才八岁,父亲就把我丢到荒野里,让我独自去狩猎一头狼,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很冷,我在荒野里要冻死了,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了,我只能去做。”老霍道,“如果一定要去做,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这样也省得到了那个时候才后悔,当初怎么没努力。”
第十七章 龌蹉道理
就在楼上的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的时候,楼下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大声的咒骂和几样东西摔碎的声音,顾玄和这来自东大陆地族的老霍都知道出事情了,赶紧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下面跑去,而顾玄则是故意抢在了老霍的身前跑了下去。
刚到楼下的大堂,就发现两个下人打扮的人正在殴打店里的伙计,这两人虽然看着穿着的只是家丁的衣服,但是材质却是不差的江州绸缎,能给下人做这种衣服的,有如此财力的府邸,京城中之中也不多见,显然都是来自世家豪门的家仆,普通的官员家都没这个财力和胆气。
“怎么回事?”
顾玄直接上前拉开了两个下人,他自五岁起服下鲛族的灵药之后,气力就远大于同龄人,又跟着靖龙每日不歇地练习武艺十多年,这两个下人虽然也因为常年做工而练了一身筋肉,但被他按在肩上好像被一双铁钳给夹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是乖乖地被甩到了一边。
而地上的伙计这时候也被老霍给扶了起来,这小子是刚来京城不久,没靠山没绝活儿,找不到生计,就只能在老霍开的酒楼里打打杂工,毕竟若是京城人士也不会与这两个家丁起冲突,简单的察言观色都学不会,自然都是些初入江湖的雏儿。
两人衣服上显眼的三色棠图案便是江州豪门,赫赫有名的何家的家徽,也就是德妃何望舒的家族,何家那是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哪怕是当今身为四大贵妃之一的德妃,在其家族内部的地位,都不会太高,毕竟凉国虽然强大,但这一国的历史,还未有何家一家的历史悠久,皇权更替,与他们这种扎根极深的家族而言,与院外花开花落无异,这种世家,才是真正的厉害。
这俩何家的家丁也不傻,京城人士哪有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座府的人,何家的家徽三色棠那是如雷贯耳的名声,想巴结的不知道有多少,像这酒楼伙计这般无知的人是很少的,但是眼前这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是一看便感觉到气质不凡,身上的贵气是不经意就会流露出来的,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平凡人。
既然不是普通人,那就该知道何家的家徽,知道了何家的家徽,还敢把他俩抓着丢开的,那就更不是普通人了。
存了一份试探心思的那位谨慎地开口道:“你是何人?不知道我们是给哪位办事儿的么?”
顾玄不怒反笑,道:“为谁办事那也是你们的主子厉害,你俩何故打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慎重,最后还是那位开口道:“这酒楼做的难吃,我不过实话实话,这小二竟然上来辱骂我俩,我俩气不过与他争执罢了,何来打人一说。”
那被老霍给小心扶起来的伙计一手捂着脸上的伤,这时候听到这俩家丁竟然污蔑自己,气的都哭了出来,指着对方大声道:“他胡说,他骂菜做的难吃,还辱骂我家掌柜的,我气不过与他们理论,他们就把我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老霍却从后面狠狠地一脚踹在伙计的腿上,他身为地族本来天生的力气就极大,这一下踹得瓷实,痛得那伙计惨叫了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刚刚不解地转过身对上老霍那凶狠的眼神,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满脸的委屈之色。
“给我滚到后厨去!”老霍叉着腰吼了一句,看着伙计满脸怨恨地走了,这才又朝着那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赔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刚来的伙计,年轻人火气大,冲撞了二位,我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就请两位高抬贵手,就饶了他吧,不行我再请两位吃个饭,就当是赔礼了,如何?”
其中一位家丁满脸的不屑,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嘲笑的话,却被另外一人轻轻地扯了扯衣服,然后用下巴小心地指了指那边的顾玄,这才朝着老霍抱拳开口道:“没事,我们二人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这次就饶过那小子了,走。”
两个人说完随意地拱拱手,打碎了一地的东西也没说个赔偿的事情,直接就转身退了出去,眼看着外面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顾玄被老霍拉着又回到了上面的雅间,甚至没来得及叫那两人留下来赔钱。
“老霍,何必如此,我专门先你下来,就是为了帮你处理这事又不连累到你,你没看那孩子多委屈吗?”
顾玄一上来就忍不住问道,他虽然也明白人情世故,同时也清楚老霍的顾虑,但事情最后就这样草草地收场让他仍是不太舒服。
他记得二哥顾苍说过一句他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的话,顾苍说‘道理就是道理,它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原因而改变,你只要站得住理,就别怕事’。
老霍听到之后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我的皇子爷,你我身份不同,就算你知道我的想法也不会理解的。”
喝了口酒,老霍才接着解释道:“那两个是何家的家丁,惹不起啊,你能干嘛?打他们一顿还是让他们赔礼道歉?不行的,人家得罪不起你还得罪不起我吗?就算不得罪我,买那小子的命还不简单?我这是为了大家好,你没必要得罪何家人,我也必要得罪何家人,那小子跟我一样的外来户更没必要求这个公道,除非他不要命了,世界就是个大牢笼,大家都活在条条框框里面的,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惹不起人家,那就得被打了还得赔着笑脸,我的皇子爷你懂了么?”
老霍喝完剩下的酒,打了个嗝,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就当我对不起那小子,但是与其让他被人家给弄死了丢在护城河里成个悬案,还不如我等下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补贴家用来得好。”
顾玄一边小口地慢慢饮着碗里的烈酒,再细细地咀嚼着这些话,只觉得嘴里是味同嚼蜡,恶心的难以下咽,道理如何能这么讲?
但是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因为的确就跟老霍说的一样,讨公道,最后痛快的只是自己,事后老霍和那伙计可要遭了秧,有些事,就是不能率性而为的,因为你不知道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否算是好事。
“别想了,我听说你父亲快到生辰了,你有准备什么礼物么?”老霍眼看顾玄眉头紧锁,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还无法理解这般的道理,赶紧岔开了话题。
再过一个月就是凉帝顾懿四十三岁的寿辰。
顾玄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忘却掉刚才老霍的话,此刻听到对方发问,他也不再继续追究刚才的问题,有些事,想的明白就想的明白,想不明白就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行了,当下无奈地回答道:“还未,你也知道我这五皇子的窘境,哪儿有办法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其他诸位皇子可不像他这位落魄的五皇子,母族最起码也是一地郡守,就算是不大力收刮民脂民膏,但是找点奇珍异宝总不是难事,就算是落了俗套,也是一番诚意不是?
然而他这五皇子现在手下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哪里去找珍宝过来,过去的十多年里他还未成年,自然不用担心这种恼人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已经年满十八了,如何能不苦恼,这是代表整个永乐宫的诚意和脸面。
如老霍所言,这就是规矩,这些生而带来的东西他不接受也得接受,除非他死。
顾玄询问道:“你们地族有什么好玩意儿么?”
老霍耸了耸肩,轻轻地摇了摇头:“地族最为无趣了,我们地族分为数百个部落,每天不是打猎就是打架,哪儿有什么好玩意儿,唯一的好玩意儿就是酒了,但是你要拿我这酒去上供,那你可太抬举我老霍了,不过我知道京城有个地下市场,或许会有好东西,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反正还有一个月,不急这一时。”
第十八章 京城恶少
与老霍约好了时间,酒足饭饱之后的顾玄便直接起身离开了酒楼,毕竟老霍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总不能一直妨碍人家。www.uu234.net
出来之后,顾玄便背着手,开始顺着街道往前面游逛,他身为皇子自然不需要参加科举,所以也就不用每日勤勤恳恳地读书练字,费尽心思地揣摩考题,或者是去参加一些士子们互相交流的文会,同时他也无官身,也不用跟那些朝廷官员一样整日都呆坐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他每天照例在永乐宫练完了拳,按照顾苍教授的方法进行锻炼之后,便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在这西城区游玩。
相比于处处都要讲规矩,一个不好就要被杖责从而导致里面人人都变得谨言慎行,低着头来往,毫无人情味儿的皇宫,还有那片戒备森严,一副官气森森形象的东城区,西城区就明显更接地气,更有人味儿。
来来往往,挑着肩上担子的贩夫走卒,路边大声叫卖的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进京游玩或是赶考而来,一脸新奇感的各地士子,大凉风气开放,甚至还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在仆人的陪伴下出来闲逛,这些职业身份都差距极大的人们彼此摩肩擦踵地穿行而过,这在顾玄的眼里,实在是比那些规矩森严的地方有趣多了。
凉国已经承平二十年了,不说幽,燕两州,像雍州,江州这样的好地方,历来都未曾过多受到战火荼毒,这也就导致了这些年凉国的读书人极多,凉国的科举是包括乡试会试殿试三连跳的制度,而现在还留在京城的外地读书人,应该都是等来年春试的人,顺便也欣赏一下凉国帝都的风景,这可是各地省城所媲美不了的风景。
顾玄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些相貌各异的同龄人,委实有些羡慕,这些朝气蓬勃的读书种子,都在和同伴一起高谈阔论,畅想着各自的美好未来,凉国的官场其实还算清明,有真才实学,稍微会做人一点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尤其是年轻人自然都是想要在官场一展抱负的。
顾玄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他并不着急,人世间不完美的事情太多,难得有机会看到这些美好的事物,不如走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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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凉国中枢京城的西城区,作为市井百姓生活居住的地方,街道两边基本上是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商贩,这些人本就出身贫贱,行为举止自然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的人,这倒不是说穷人就差于富人,只是双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在方方面面,难免有想不到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就比如他们会就地丢弃不用的垃圾譬如一些菜叶,果皮之类的东西,把整个街道弄得极为脏乱,甚至就连街边用于雨天排水的沟渠都被其堵塞,就算朝廷官方一直有雇专门的人手来清理,但基本上也是无济于事,故而这几年在顾苍的主动推动下,朝廷公布了一条新的条令,从京兆府中抽调出专门的人手,成立‘监市’一职,专门用来驱赶小商贩,维护整个城区的干净面貌。
这个条令对于这些以摆摊叫卖赖以为生的小贩们来说自然是苦不堪言,但是对于那些住在西城区里的其他百姓来说,却是褒多过贬,毕竟谁会喜欢每日天还没亮外面就传来高亢的叫卖声,简直比家里的公鸡都要称职,谁又会开心打扮好了一出门就踩一脚的烂菜叶子?
不过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些住在皇城根底的老百姓们,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多少就有些有恃无恐,桀骜不驯。
虽然不敢明面上对抗朝廷的法令,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谅这些所谓的‘监市’们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故而在小商贩中就形成了一整套的通风报信系统,简直可以跟边军里经验丰富的探子媲美,远远地看见穿着特别服饰的监市们挎着短棍大步走过来,小贩们便赶紧互相通知催促着收拢摊位,留下一地狼藉仓促离开,等人一走,又齐刷刷地拖着东西跑回来,朝廷的‘监市’们拿这些人也真没办法,总不能人家就在街边摆个摊你就打一顿然后把人家下诏狱吧?
那京城大牢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毕竟这是在京城里,做事要讲道理,论法理,不能乱来。
只是后来有一次顾苍手下那位架子极大的侍女晓露突然来视察的时候,看着面前脏兮兮的街道,皱了皱眉,然后故意当着一帮人的面对着那位一脸苦相的京兆尹说了此事,之后监市的人员便由知法守礼的那帮人直接换成了一批本地的地痞恶霸,首先这也算是对症下药,第二就是让他们去管这些小商贩,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把责任都推在他们身上,把京兆府撇干净。
至此之后,这西城区的小商贩们就算是落到了苦海里,每日过得苦不堪言,这些地痞恶霸,借着朝廷的名义,平日里对这些小商贩们是敲诈勒索,动辄打骂,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上头来人视察了,就提前通知他们收拾好了躲一下,没人来了,就放任他们自由摆摊,而为了这一份生计,为了这一条活路,他们也不得不屈服于这些可恶的流氓。
住在南沙街的王天伦便是这么一个‘监市’,其实他的出身还算不错,起码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只是从小就喜欢坑蒙拐骗,不学无术,到现在都二十来岁了,竟然都还无一份功名在身,整日就知道拿着钱跟朋友厮混,后来是禁不住家里的催促,又经过一些狐朋狗友的劝说,就主动去官府应征,递了点银子之后,得了这份差事,家里人眼看好歹也是在衙门里当差,也就不多说什么,由着他来了。
这王天伦每日都要睡到正当午才肯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伸个懒腰,在家里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好了,揩揩油,喝点稀粥,随便批上件衣服就直接出门,然后开始巡视他所管辖的这条不大不小的街。
“这梨不错啊。”王天伦迈着外八字的步伐,腰也挺不直,斜眉歪眼的,看起来份外的猥琐,路过的时候,直接就伸手从旁边的摊铺上抓起了一颗黑黝黝的冻梨,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啃在了上面,年轻人牙口好,一用力,直接就咬下了一大块冻得梆硬的梨块,然后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摊子后面站着个皮肤跟那冻梨差不多的黝黑中年男人,眼看王天伦一口一口地啃着梨,整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股小心,局促的笑容,两只满是冻疮的手不住地搓着,点头哈腰地道:“王大人识货,这些都是新冻的梨,可脆生咧。”
王天伦浑不在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嗯,不错不错,给称上三斤,让我家老爷子也尝尝。”
“是,是,大人喜欢就好。”
这中年男人就是个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小人物,这种事见过的,经历的多了去了,知道后果,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虽然有些肉疼,但还是给王天伦满满地称上了三斤冻梨,然后用一张牛皮纸裹好了,弯着腰,恭敬地递了过去,这就是他每天能在这里摆摊要交的‘税钱’,惹恼了眼前这位,他以后都不用做生意了。
这就是他们这些活在底层的百姓的悲哀之处,逆来顺受那是没办法,老百姓就是这样,只要还能吃一口饱饭,还能活下去,就不会去想其他,哪怕是活得再无奈,活得再卑微,哪怕是低到了泥土里,哪怕就是跟一颗卑贱的尘埃一样,但是只要还能活,就不会想着反,毕竟天大地大,不如活命最大,朝代更替,无外乎就是上层的人贪心到连口饱饭都不给底下的人吃罢了。
对方递出来,王天伦伸手接过了,轻轻地掂量了两下,估计了一下斤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都不朝着旁边看一眼,直接就往前走。
转眼间就又来到一个小面摊子前,旁边支着口大铁锅,底下的炉子呲呲地往外喷火星子,把上面的锅底给烧得滚烫,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羊腿骨,整个小面摊子都朝着四周散发着能勾起人胃里馋虫的奇妙香味。
王天伦路过的时候,鼻子也忍不住抽了抽,顿时那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就顺着鼻腔灌入,他肚子顿时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想起来早上就喝了点稀粥,当下也不走了,就直接往那摊子前一坐,把手里油纸包着的冻梨往桌子上一放,半蹲在小马扎上,朝着后面正在努力揉面的汉子开口道:“刚好小爷我还没吃饭,给来碗羊肉汤面,多加点肉,少一点拿你是问!”
“好咧!绝对让王大人吃饱!”
这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王天伦来蹭白食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就是一碗面,一点肉而已,亏不了太多,当下就端起大铁勺,从锅里给王天伦舀上来满满一碗乳白色的羊肉汤,咧嘴笑道:“王大人,天冷,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王天伦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把嘴角一扯,笑道:“你倒是懂事。”
这大冷天的,他也不客气,顾不得烫,当下就沿着这碗边慢慢地喝着,一股暖流顿时就顺着嘴巴往下,流进了身体里,顿时把整个身子都给暖和了起来。
冬天一碗羊肉汤,真是比什么都顶用。
面摊老板这时候也开始下面了,王天伦闲着没事,一边蹲在这矮脚凳上等着,一边就朝着整条街道四周看了过去。
顿时一个穿着身厚棉袄的老妇人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第十九章 拔刀相助
这位被恶少王天伦突然注意到的老妇人看样子应该已经年过花甲了,穿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破烂灰黑色棉袄,头上戴着顶有不少破洞的小毡帽,从中漏出的头发,都是缕缕银丝。顶 点 X 23 U S
她满是老年斑和皱褶皮肤的右手抓着一个类似铁钳一样的东西,夹着一团东西在油锅里翻滚。
这是一种油炸的,类似锅盔一样的食物,不过里面包着的不是肉,而是一些用辣椒腌制过的白萝卜丝,裹着面浆炸透了,吃起来脆爽可口,味道十分美味,大冷天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来摊前驻足。
王天伦扭过身看了一会儿,最后又喝了口手上的羊肉汤,放下了碗,然后站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了过去。
“哎,哎。”
还没走近,王天伦就忍不住朝着老人喊了两声,那老妇人正低着头从旁边的盆里舀出面浆,然后给在摊子前站着的孩子包好刚才炸好的萝卜锅盔,听到对面传来叫声,忙得连头也没抬,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一个三文,三个八文。”
“呵。”王天伦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眼看对方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也没好意思一开始就灼灼逼人,当下先开口道,“老婆婆,您是新来的吧?”
老妇人这时候才抬起头,只见双眼浑浊,两鬓斑白,满脸的风霜,岁月的痕迹,老人张了张一直没喝水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紧张地问道。
“怎。。。。。。怎么了。”
王天伦左右看了看,然后才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怎么了?您说怎么了?这条街上,摊位都是固定好的,您老人家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那让其他人怎么办?”
他这边话音刚落,后面卖羊肉面摊子的老板突然大声叫道:“王大人,面好了,快过来吃吧,省得等会儿坨了。”
一边说,这老板还在朝着对面那可怜的老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多言,赶紧离开。
要知道他们这些小商贩能在哪条街上,哪个位置摆摊都是固定好的,这些摊位既是他们彼此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时也是这些监市们私下应允的,若是哪个冒失鬼敢不提前商议好就突然蹿进来占一个位置,那根本不用官府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会处理。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会愿意平白无事突然多一个竞争者出来?更何况还是占了自己的位置。
若不是因为这妇人实在是可怜,这面摊老板也不会如此,老人六十来岁了,大冷天的竟然还出来炸东西卖,这不是家里实在太过凄惨,谁家老人能干这事儿?
眼看有面摊老板出面解围了,其他在旁观的小商贩们顿时也都松了口气。
所谓是县官不如现管,上头那些大官们懒得搭理这档子破事,而且那些要上早朝的官员们一般都来不及在家吃饭,还不是得靠他们去那边贩卖食物用以果腹,何况街道脏乱差这种问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操心的,首先人家住的是东城区,第二,人家平时要处理的都是一州要事,所以像王天伦这些可恶的底层官吏反而才是老百姓们最为害怕的,因为他们直接掌管这些百姓的生计,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这也是为何一直没人愿意得罪他的原因。
所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王天伦却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对方,直接大声喝道:“面坨了再煮一碗就是了,没看官爷正办事么?”
“是,是,您忙您的。”
那羊肉面摊后面的汉子朝着王天伦不断点头,站在大锅后面,雾气蒸腾,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被王天伦这么一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为了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生意吧,他全家老小也指着他一人活呢。
没人再多嘴了,王天伦这才回过头,看向老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道:“老人家,我也不是不让您在这里做生意,毕竟这一条街都是邻里街坊的,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有些规矩让其他人说给你听听就好。”
说着便朝着旁边,卖女儿家喜欢的小饰品的干瘦小贩招了招手,然后朝着老妇人一指:“你来给她说。”
其实王天伦就是求财罢了,只要上头来视察之前把这些人给提前撤走,再让他们把街道清扫一下就行了,平日里他也懒得管,谁做生意都是做,管他是面摊还是炸油条的,只要给钱就行,这老太太只要能交上例钱,在这摆摊子摆到入土都行。
只是这种话到底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由自己说出口,总归他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这种话让下面的人传达就行了。
那小贩自然也十分识趣,赶紧起身走过去对着老太低声说了几句,算是把规矩都说清楚了。
王天伦又瞪了一眼那干瘦的小贩,开口问道:“都说清楚了?”
“爷,都说清楚了。”那小贩搓着手,缩着头,拘谨地走回了自己的摊位后面坐下,看都敢再看这边一眼。
既然说清楚了,那就好办多了,王天伦接着朝着老太道:“规矩就是规矩,也不是我愿意当这个恶人,只是您要不守规矩那对其他守规矩的人也不公平,对不对。”
老妇人低着头,先把刚才又新炸好的萝卜锅盔给了面前的小孩子,小心地收好了六文钱,揣进了兜里,放下钳子之后,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是油污的手,然后这才朝着王天伦抱着手鞠躬道:“老婆子这都是救命钱,委实不能交给大人您,大人您只要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老婆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眼看摊子前面的外人都走了,王天伦厌恶地摆了摆手,冷声道:“我要你这老东西来给我做牛做马干嘛?死我家里还得花钱找人埋了,麻烦,老婆子我给你明摆着说吧,不交钱,就滚蛋!”
他才没这么多耐心跟这里闲扯,其实这也真不是他心肠恶毒,但是就跟他自己说的,规矩不能坏,一旦坏了规矩,其他人就可以也用各种理由拖着不给例钱,那他这做‘监市’的还捞个什么油水?
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因为打破了秩序,一切事情就会乱套。
老婆子不得已,只能扶着摊子,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扬起头,朝着王天伦真心实意地恳求道:“大人,就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之后一定给大人补上。”
她这也是没办法了,这些天被其他街道的监市给一路驱赶到了这里,这里若再待不下去的话,那她就真的没办法了,可是老头子的病,拖不得啊!
其他的小商贩们在一旁观看都觉得心酸,这年纪本该是颐养天年,享子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谁会在这大冷天的出来卖吃的,现在竟然还被逼着要给一个后生下跪乞求,再联想到自身,一个个都有些同病相怜的感伤。
虽然老太婆都这样乞求了,奈何王天伦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恶霸,这些话他哪里听得下去,顿时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婆子,赶紧撤走,别逼老子发火!”
折腾这么半天了,他可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刚才的羊肉面可是香得很,妈的,馋死老子了。
然而老太婆也实在是没法了,人命关天,只得无助地跪在地上,还准备要给他磕头乞求,冷不防地就被王天伦给一脚蹬在了肩上,虽然对方力道不大,冬天又隔着一层厚衣服,没什么痛感,但还是被直接给踹倒在地。
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倒在地上,浑浊的双眼之中满是哀伤无助的泪水。
这该死的世道,是真要把穷人给逼上绝路吗?
老头子,这次我可是真的没法子了啊!
他这一踹,眼看着老人倒在地上哭泣起来,就连街道上路过的路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的看他的眼神满是厌恶之色,指指点点的,王天伦顿时就不爽了,满腹的怒气要发泄出来,当下就朝着老人喝道:“起来!老子还没踹到你呢!再跟我装模作样,你小心我。。。。。。”
说着就举起手来,准备要打,冷不防地背后有一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王天伦往后看去,只看见一个披着裘衣的俊朗公子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满脸的冷意。
顾玄寒着脸,沉声道:“阁下做的有点过了吧。”
王天伦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对方一只手就跟铁钳一样牢牢地夹住了他的手腕,知道碰到了硬点子,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起码的察言观色也是知道的,这小子一身衣服看着虽然有些旧,但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狐皮子,显然出身的家世不斐,再加上对方显然武力也不凡,整个人顿时就软了几分。
“你,你想怎样?”
顾玄没搭理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然后递向了刚被旁边的干瘦男子扶起来的老人,关切地问道:“婆婆,这些钱够您买药了吗?”
老太婆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最后还是没有伸手接过银子,只是低着头喃喃道:“老婆子能自己挣的,公子不用。。。。。。”
顾玄没有犹豫,把银子直接拍在了对方手上,然后握着老人满是油污的手真诚地说道:“哎,老婆婆,收着吧,救命的钱,不能耽搁,以后再还给我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也的确正如眼前这小青年说的,救命的钱,不能耽搁,老太太只好顺势收了下来,低着头,一边使劲地攥紧手里的碎银子,一边偷偷地抹着泪。
而这边的王天伦睁大了双眼瞪着顾玄,嘴上还在挣扎:“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维持街道的干净可是京兆尹府的命令!”
第二十章 潜龙勿用
所谓京兆府,就是总管整个京城以及周边所属地区治安以及正常运作的朝廷机构,你要硬说,就职权范围而言其实跟掌管一县的县衙府,掌管一郡的郡守府,掌管一州的州府也差不多,可是这京兆府难就难在管的是京城,黄紫公卿云集之地,感觉上好像挺厉害,其实就是给人当孙子的。www.uu234.net
京城,天子脚下,乃是皇气聚集之地,这里居住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硬要掰扯关系,可能大部分人都能跟朝廷重臣沾亲带故。
说不准哪天押上来犯事者就是哪个尚书的侄子,哪个侍郎的亲儿子,你说你治人家的罪吧,那好,这就算是把人家一家给得罪透了,这人心最为险恶,一旦逮住了机会,到时候定然要对你落井下石,说不准就一脚把你踩死了。
可是你不治人家的罪吧,好勒,这里的百姓随时都能跑到皇城门口哭冤,一旦被刑部查实,最后还是革职掉脑袋的结局。
这也不是他们的君王不贤明,实在是人家权贵存心要挑你的毛病那还不简单,随便编制个罪名就能将你扳倒,而且相比之下,你的地位在皇帝的心中,难道还能高过他们?故而历朝历代的京兆府尹,基本上没有坐的长久的,甚至还有人说了,一部尚书好做,可这京城百姓的父母官是最难做的。
在维护各方势力利益的同时,还得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别想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这些出身底层的市井百姓哪里懂这个去,京兆府在他们的眼中,那就是朝廷的代表了,虽然王天伦自己到现在都没瞧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还是决定先把京兆尹府搬出来再说,反正你再大总没有朝廷大吧,谁敢在京城当街袭击朝廷官员?哪怕自己只是个小吏。
听到王天伦的叫喊声,顾玄这才松开了他被自己握得红肿的手腕,朗声道:“维持街道干净自然重要,但也不是你敲诈勒索百姓的护身符,而且这西城区本就是百姓所居,没了这些小商贩,整个西城坊寺也失了几分乐趣,只要大家收摊之后能主动收拾好了,自然就没什么问题。”
这一席话把其他的小商贩们都听得暗自点头,脸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听到没有,有人说了,自己这些人可是西城区的脸面!
王天伦将左右环视了一眼,把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了眼中,当下气极反笑,大声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公然非议朝廷法令!今日定要将你抓去京兆府问审!”
不过说归说,王天伦自己一个人终究还是没敢动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也就是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子弟,刚才人家一只手抓住你动都动不了,真要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这种恐吓的话,说说就得了。
顾玄却道:“朝廷的法令亦是有好有坏,又不是每条法令下达之后就从未修改过,只有经得起百姓的检验,那才是好的,我等既然身为天子百姓,当有议论之权!”
他当然可以说这种话,他乃是皇子,天横贵胄,就算在皇宫里混的再不怎么样,那也是皇子之身,褒贬实事,议论法令,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但是这种话寻常百姓哪里听过,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都开始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不敢再把视线挪过来分毫。
王天伦整个人亦是吓得伸手指着顾玄,浑身颤抖不止,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到周围百姓们的表情,顾玄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当下知道跟他们说这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赖以生存的道理,这是他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好像老霍的道理他不喜欢,他的道理老霍也嗤之以鼻是一样的,当下唯有叹了口气,就准备这样离开。
却不料冷不丁的,那恶少王天伦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玄的手臂,双眼之中满是狂热的光芒。
“你别走,跟我去京兆府认罪!”
管理小商小贩哪里算个光鲜体面的官职,但是能抓住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这种话的人交到京兆府去,说不定就能被上头赏识得到升迁的机会呢?
他这般做,旁边收好了银子的老妇人正要来拦,却被顾玄一只手给阻挡住了。
“公子!”
老妇人急切地喊道。
顾玄看都没看旁边的老妇人一眼,他心思通透,哪里还不知道对面这小子心里的想法,当下也不挣扎,只是俯下身朝着对方低语道:“抓我去京兆府?你觉得到了京兆府,他们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你?”
王天伦整个人被问得一愣,顾玄直接甩开了对方,然后轻轻地抖擞了一下衣服,开口道:“莫要再敲诈勒索这些可怜人了,监督他们清理好街道才是你的职责所在,若是再发生这种事,就让你家里去大牢里领人吧。”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光王天伦整个人完全被其震慑,不敢上前,旁边的老妇人都是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问去哪儿还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四周百姓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顾玄混不在意,悠闲地穿过了南沙街的小巷弄,走到了正街上。
到了正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顿时就热闹多了,在这里,朝廷特别准许一些商家可以在街道两边摆摊,不过都要遵循原则,不能弄脏了街道,故而这边都是些卖小饰品,诸如钗子,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不过在上头查的不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抓住空档,到这边摆地摊,或者是一些算命摊子。
就在他一脸悠然自得,缓步向前的时候,路边原本坐着的一位中年人居然主动上前,走了过来,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顾玄的五感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故而极为敏锐,但就连他自己也未感觉到这人是怎么从人群中穿出来,又是怎样突然把他给突然拉住的,顾玄也未着急挣脱,反而是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对方,任由着对方拉着他到了路边。
天子脚下,又是光天化日,人潮涌动的时候,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顾玄给阴了,那算他有本事。
打量之下,这中年人穿着身极干净的白灰色道袍,身材高挑,面容俊雅,尤其的是他的双目极为有神,柳叶眉,丹凤眼,下巴上蓄着一捋美髯,气质飘逸出尘,风度翩翩,竟让人看了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顾玄就这样跟着这中年人一路来到了他的小摊位前面坐下,此地竟似乎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完全就隔绝了人潮的拥挤和吵闹,形成一方僻静地,然而顾玄此刻的注意力都被中年人给吸引了过去,也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看这小摊子旁边竖着的旗杆,似乎是个算八字,批祸福的算命摊子,这种摊子在京城不算多,也不算少,被人打的坑蒙拐骗的有,也有些极准的,算一次要几十上百两的雪花银,但顾玄是从来不信这个的,平日里也都是绕着这些人走,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给拉到了算命摊前面。
不过眼前这人起码打扮气质便极为不凡,顾玄也未生气,反倒是觉得有趣,坐下来之后便调笑道:“先生你主动拉我过来,岂不是平白低了身价?”
中年人自信地微微一笑,开口道:“在下擅长望气,公子身上一股皇气萦绕,显然是皇室中人,如此的贵人出现在眼前,在下自然要厚着脸皮上来攀谈一番了,只希望未有冲撞了公子。”
他的声音透着股醇厚儒雅的感觉,娓娓道来似仙音绕梁,让人不自觉就陷了进去,生不起丝毫驱赶的念头。
顾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下故作好心地指点道:“哦?先生竟有如此本事!我看到哪儿都会被人奉为座上宾呐,相见即是缘,那今日我就斗胆为先生指条路,您朝这边往东城区而去,找一户姓夜的人家,定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先生。”
中年人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哪怕明知道顾玄在胡说八道,也未动怒,反而是谦虚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在京城里姓夜的官家,也就吏部尚书夜知槐一家,公子开口就要为我引荐如此的贵人,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啊。”
顾玄一惊,没想到这人一个算命的竟然对凉国的官场还有几分熟悉,当下也生了些许兴趣道:“先生,不如直白点吧,您主动拉我过来,总不是来谈这些的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开口道:“自然,在下壮着胆子拦下公子,自然是有话要对公子言。”
顾玄诚恳道:“先生,我看您应该与那些人不一样,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您若是想从我这捞油水,就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这人干瘦,身上的油水极少,不管先生是想求荣华富贵还是功名利禄,我都实在帮不上忙呐。”
中年人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今日来在下只是想主动送公子一卦而已。”
“送一卦?”顾玄微微地愣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二哥常常对自己说,什么算命先生都是所谓的封建迷信,莫要相信,这些人为了能从兜里抠出点钱来,那是什么都敢说,有时候也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的无非就是吸引你的注意力罢了,想到这些,当下自然就对这算命先生也生不起丝毫的好感了。
“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相见,就不打搅先生挣钱的机会了。”
顾玄说完起身便要走,中年人突然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玄皇子,难道你就真的想一直这样下去?”
顾玄猛地转身,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思考着对方的来历和目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低调程度,万万不可能街上随便来一个算命先生就可以轻易地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他又不是其他几位皇子。
对方这么说那定然就是有备而来。
难道是那几位哥哥为了戏耍自己而设下的圈套,不然对方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反倒是中年人先开口道:“玄皇子,莫猜了,在下今日来,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公子如何连算一卦都不敢呢?”
顾玄左右四顾了一下,都找不到可能潜藏在暗处的人,只好又坐下道。
“那就请先生为我卜卦吧。”
你算你的,我不信就是了,任凭你说的千般好,万般坏,都休想让我升起一丝一毫的兴趣问下去。
中年人带着欣慰的笑意随手丢出铜钱,铜钱落在桌面上,有的是正面,有的是反面,似乎蕴藏着神秘的规律。
顾玄凝视着桌子上的铜钱,开口问道。
“先生作何解?”
中年人微微一笑,一手抓起袖子,一手伸出剑指,指向桌面的铜钱,有条不紊地开口解释道:“此为乾卦,乾者,天也,刚健中正,为万物伊始,此卦为初九,潜龙勿用之象,观其卦象,公子现在似乎身处困顿之中,一身才能难以施展,不知是否?”
顾玄先是微微一惊,但是转头又觉得对方就是有备而来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困难,当下也未吭声,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
而中年人似乎是看透了顾玄心中所想的一般,开口继续道:“公子不信我也无妨,我今日来此也只是来给公子算这一卦,结个善缘,一元初始,万象更新,公子此刻虽然被上层所压制,但是并不用担心,机会很快就会到来,时间到了,自然有公子施展拳脚的机会。”
顾玄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似乎是不想再多说,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转身道:“公子记住我今日的话即可,来日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今日暂且言尽于此了。”
顾玄满腔的疑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是对方拉住自己没错,但是当好奇心被人给勾起的时候对方却不说了着实难受,但是他也不是穷追猛打的人,而且从心里他就觉得这不过就是对方骗钱的套路而已,既然对方有了送客的意思,他自然起身行礼,离去的时候轻轻地往桌上放了一块银锭。
第二十一章 故意羞辱
西城区有一处名为珑璁阁的地方,乃是京城内一等一的销金窟,珑璁二字,取自玉石撞击之意,盖因来此地者,多为上流人士,穿金佩玉,觥筹交错间有鸣珂之声,故而名为珑璁阁。
顾玄平日里自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这里既是销金窟,亦是英雄冢,一个男人,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心气,若是沉溺在了酒色美人乡,那就好比绝世宝剑落在了烂泥之中,那股红尘气,慢慢地就会让你的剑钝,人缓,然后在茫然之中老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一个,他没钱。
不过这里却是通往京城地下市场的一个入口,所以在老霍的极力推荐下,他便陪着顾玄一齐来了。
两人刚到了门口,便有一位妇人举着能遮住半张脸,绣着报春鸟图案的团扇,扭着纤细的腰肢,迈着极美的小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站在珑璁阁门口的接待大约有十多个,穿着打扮都是不一样的等级,眼力劲都是极好的,专门来接待不同的客人,生客熟客,贵客,普通客人,都得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来接待,比如那位与顾玄两人恰巧同一时间来的公子哥儿,便被一位老鸨招呼了两个姿色上佳的青衫女孩儿一左一右拉着手,陪同着走了进去。
珑璁阁为一众倌人们按衣裳颜色排了高低顺序,赤橙黄绿青蓝紫,由倌人自身的家世,才学,样貌,气质四样综合决定,最高的花魁为一席大红袍,而最次的紫衣就只能作为侍女,干些行端茶倒酒的伙计,而这公子哥儿能由两位青衣陪着进去,身份也是不俗了。
顾玄的视力极好,哪怕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但还是隔得老远就一眼认出了对方,那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邵济民。
只是可惜了个好名字。
顾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也未多说,眼看着老霍和那走过来的妇人聊得火热,他也未多想,稍微观察了一二,见没有问题,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老霍一边走一边扭过头来跟顾玄解释道:“要想去地下市场得跟这珑璁阁的管事报备一声,他们现在正在楼上天字号的雅间,我们现在跟着上去一下就行。”
顾玄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是去个地下市场竟然还要去这珑璁阁的天字号雅间报备,但出于对老霍的信任,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跟了上去,没有多问。
他这皇子的身份可真是可有可无,除了出入皇宫能方便点,其他时候还不如个酒楼的老板顶用,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好像游鱼一样地躲过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和酒客,没过太久就跟着带路的老鸨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上一处偏僻,但是可以纵观整个珑璁阁的雅间门口。
天字号的雅间乃是珑璁阁招待特别的贵客用的,门板上都涂着金漆,绘着**女子的浮雕,华美与淫糜两种氛围交织。
顾玄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动,竟然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传出。
而陪同前来的一位侍从此时已经为两人打开了房门,里面但见一方雅致的方桌一个,有四人正围坐在一起吃着精美的酒菜,隔着扇翡翠屏风,正有一位身穿大红衣的美艳女子画好了妆,坐在凳子上轻轻抚琴,为这酒局增添几分雅趣,此时眼看有人进来了,也未停止,声音清脆可闻,竟不被外界的喧闹压下,再听调子,似乎是雍州的民歌,带着股清醒素颜的意味。
待彻底地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后,顾玄的心中微微一惊,知道坏事了。
里面围坐在一起的四人其中有三人他都认识,坐再主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哥,凉国的三皇子,顾黎,坐在顾黎左边的,正是小时候便与自己有过过节的许家大少爷,许怀英,而右边的,则是他的六弟,顾川,顾川的母亲乃是四位皇贵妃之一的贤妃,与顾玄母亲的平级,其母族似乎并非凉国人,而是纵横整个西大陆的一个商会首领家族,其家族势力十分庞大,甚至可以说是遍布天下,而陪坐在最末位的那人他却不认识,但不过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已大致地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珑璁阁的管事。
此时眼看有人进来了,屋内的四人也同时把目光看了过来,除了不知情的尾座那人,其余三人的脸上顿时都带了点玩味的神色。
“是。。。。。。”尾座的那人刚想站起身问话,嘴巴里就蹦出了一个字,主位的顾黎就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
“五弟,你如何也来了此地?”
顾黎虽然嘴上打着招呼,但是却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甚至一边的手还握着酒杯,小口地饮酒,显然是不把顾玄给放在眼里。
老霍和带路的那位老鸨此刻都愣住了,似乎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玄却是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三哥,六弟,我也想不到会在此处相遇。”
“我听许仕说有人找他有事,原来就是你啊,哎,奇了怪了,你旁边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下人么?不过这样子如何能服侍人呢,站起来都够不着桌子呢。”顾黎瞥了眼老霍,毫不留情地取笑了起来。
那边的许怀英也帮腔道:“这矮子也想来珑璁阁潇洒?蹦不上床如何能讨姑娘欢心?可真是笑死我了。”
顾玄转头看了眼老霍,后者立即给了他一个无事的眼神。
老霍也不傻,顾玄叫三哥,六弟,那其中那两位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就像他自己说过的,得罪不起的,就憋着,人家要打你的脸,你除了乖乖把脸递上去人家打个爽,别无他法,何况因为地族的身高原因,他这些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取笑过,习惯了也就不生气了。
“那我就不打搅三哥和六弟的雅兴了,诸位好好玩,告辞。”
顾玄说着就要离开,却不想顾黎给了个眼神,顾川马上就站起,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顾玄道,嬉笑道:“别走啊五哥,难得见你出来玩耍,今日碰见了,不留下来喝一杯么?”
顾玄赶紧推脱道:“六弟盛情,愚兄心领了,只是宫里还有急事,我得赶快回去了。”
顾川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能有什么急事?宫里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操心吧,是不是,五哥?”
顾玄的脸色微僵,他与这位弟弟的接触不多,却想不到对方说话竟然会如此难听。
房中的顾黎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地呵斥道:“老五啊,不是为兄说你,既然来了,为什么又急着走呢?难不成你是嫌弃我们几个不够跟你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吗?啊?”
顾玄赶紧俯身行礼道:“不敢,三哥的好意我不敢拒绝,只是宫里确实还有事情,请三哥恕罪。”
“有事招呼一声让下人们去办就行了,而且我听许仕说你们要去市场啊,怎么现在要急着走?不如跟为兄吃点东西,再去那些下贱胚子们住的地方看看,如何?”
顾玄还待再拒绝,旁边已经有人直接上前摁住了老霍了,老霍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敢反抗。
地族之人,最为骁勇无脑,打起仗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非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不然是不会有人投降做俘虏的,但是老霍显然就不是这样的一位传统地族,也或许是人族的环境改变了他吧,不过他们按住了老霍,顾玄自然是走不了了。
“三哥,你这是何意?”
眼看着四周围过来的护卫是越来越多,顾玄的心中一股火气上涌,却不能发作,这些年这种类似的事情他也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这次竟然危及到他的朋友,此时他的心中倒是发了真火。
顾黎装作关心的语气道:“这臭矮子,都带坏五弟你了,什么市场啊,就是些下贱东西的破玩意儿,五弟是何等尊贵之躯,那可是丽妃的嫡子啊,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丽妃的名声?这矮子该死,来人啊,给我把这矮子的牙齿全都敲下来,让他再唆使我五弟。”
顾玄听言,一下子拦在了老霍的前方,面色有些暗沉地怒道:“三哥,过了吧。”
顾黎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什么过不过的呀,五弟,这哥哥我可就有些听不懂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呀,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不是?你看看今天来的人,怀英,老六,再看看这矮子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一起吗?”
“那让他走即可,三哥你这是。。。。。。”顾玄伸手拦住那些想要围上来的护卫,语气已有求饶的意思。
他留在这里也无妨,毕竟他至少也是皇子之身,只要小心点,他们最多言语里羞辱他,没弄出他的什么把柄之前是绝不敢对他动手的,但是老霍就不一样了,他一个地族人,以老三这几人的身份,就算是在这里把老霍杀了,也绝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京城里谁敢来惹这几位?
为了朋友,他再是不愿,也只能低头。
第二十二章 胡搅蛮缠
一旁的顾川把玩着手里价值不菲的文玩核桃,脸上带着一股嘲弄的笑容,道:“五哥,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三哥这是在逗你呢。”
顾黎根本懒得理顾玄的请求,而是轻描淡写地道:“五弟,你看到那个弹琴的女人没?这是珑璁阁的花魁,你知道让她在这弹一夜琴需要多少钱吗?”
一旁的顾川帮腔道:“不多不多,五百两而已。”
凉国官方的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个制钱,十个制钱可以买三斤米,而一位朝廷的正式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五十两银子,弹一夜琴竟然要价五百两,这也实在是令人咂舌,要知道整个永乐宫一年从内务府里能领取的例钱,也不过才八百余两而已。
许怀英端着酒杯,咧着一张大嘴,带着嘲弄的意味看着顾玄,什么狗屁皇子,也就是个穷光蛋废物而已。
“五弟,你看今天是哥哥关照你多看看玩玩儿,怎么能着急走呢?”老三顾黎轻轻地拍拍手,“来人啊,给我这位兄弟加个座儿,好好听听云裳姑娘的雍州小曲儿,我想五弟不会不给三哥这个面子吧。”
顾川一下捏住了手里的文玩,抬起脚直接踢了老霍的肚子下面一脚,后者闷哼了一声,脚下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跌倒,但马上又被身后的人给抓住,摁在原地,老霍吃痛,低着头的双眼里一片血红,却没敢说句狠话。
“三哥啊,这矮子怎么办?”顾川朝着里面随意地问道。
顾黎不耐烦地甩甩手:“这矮子看着就碍事,打一顿丢出去吧,别脏了我的眼。”
“三哥,我留下来陪几位兄弟便是,何必误伤了旁人,”顾玄赶忙拦住了珑璁阁冲上来的护卫,挡在了老霍的面前道。
顾黎觉得自己已经试探出了眼前这小矮子似乎对老五来说并不是一般的朋友,当下嘴角微微一勾,有了主意。
“五弟啊,怎么如此心疼这矮子,这莫不是你娘家的舅舅?不过我看丽妃的年纪,应该也没这么老的哥哥吧?还是说这是你的外公,刚接来了京城?”顾黎一脸玩味地看着顾玄,嘴里肆意地羞辱着。
如此侮辱他人的母亲,这是莫大的羞辱,就连顾川这还未长大的孩子都觉得有些过分了,不过亲疏有别,他也未开口,虽然这位三哥为何如此讨厌老五,他实在是不得而知,但是看那许家哥哥的样子,似乎也是乐于见到这个样子,可能是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陈年往事吧。
顾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但还未翻脸,而是压着怒气继续道:“三哥实在是爱开玩笑,但是宫内却有急事。。。。。。”
“什么事?五皇子一个闲人而已,是回去私会宫女,还是丽妃老了,端茶送水也得五皇子亲自去一趟?”
几杯酒下了肚,许怀英的胆子顿时也大了起来,或者说他的胆子本就很大,也打心底里没把这什么狗屁五皇子给放在眼里,若不是童年那次被顾苍给吓得怕了,说不准这小子还要说得多难听,做多过分的事情。
顾玄的面色猛地一沉,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把这小子痛打一顿的**,从小时候那次事情之后,老三和这许怀英就不止一次地找过自己的麻烦,年幼的时候确实是受了不少苦,甚至连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争闹,又没打出什么事情,大人们又不可能严加惩罚,而且他心知母亲的不易,未曾对外人言说过,长大了之后这两位倒是有所收敛,毕竟闹大了他们在父亲面前也下不来台,却未曾想今日竟然撞到了这三人面前,竟被如此羞辱。
顾玄还未开口说什么,老三却是先皱了皱眉,小声地呵斥了一句:“怀英,你就莫扯到丽妃的身上了。”
为尊者讳,丽妃再如何也是他父亲的妃子,而且是从一品的贵妃,他们私下再如何讨厌,看不起这对母子,但是明面上也不是他们这些晚辈可以讨论的,他还可以嘴上没把门儿地擦着边说两句,但是他许怀英到底只是一个臣子的儿子,妄议宫中的皇贵妃,是大罪。
“无论如何,多谢几位今日的款待,在下暂时有事就先告辞了,来日再会。”顾玄知道对方就是存心来羞辱自己的,再待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只能强行破局了。
旁边的老六顾川忍不住微微皱皱眉,对这话分外的不舒服。
而旁边珑璁阁的打手们还想再拦,顾玄直接大声喝道。
“吾乃凉国五皇子顾玄,谁敢对我动手!”
几个打手们面面相觑,屋内的顾黎等人似乎也没了办法,他们再如何也担不起唆使手下当众殴打皇子的罪名,所以顾玄先公开自报名号,就已经绝了他们几人的阴损招数。
屋内的主人不发令,手下人自然也不是傻子,这时候就算为主子讨个欢心动了手,事后他们也承担不起一位正经的皇子的报复,哪怕这位是帝国公认的最无权势的一位皇子,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比的。
“老霍,走。”
顾玄伸手就想要去抓老霍的肩膀带他走,但是旁边的几个人马上就围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老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顾玄眼中,熊熊怒火燃烧,“真要撕破脸吗?三哥!”
里屋的许怀英突然站起来,嘿嘿一笑,大声道:“五皇子,好了不起啊,不过在下乃是大理寺的主簿,我看这矮子好像跟我们大理寺通缉的一名犯人很像啊,现在我就要带他回去大理寺受审,怎么,五皇子要公然违抗法令,包庇重犯吗?”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现在许怀英搬出一个大理寺嫌烦的名头安在了老霍的头上,倒是真有些难办,哪怕你知道对方就是胡搅蛮缠,但是事后给你来一句弄错了,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有官身和没官身的区别。
顾玄冷声道:“敢问这位大理寺的主簿,可有通缉令?”
既然是通缉犯,那便有通缉令,没有这东西,就不能强行抓人。
许怀英嬉笑道:“有啊,怎么没有,不过东西嘛我放在了大理寺衙门里,五皇子想看也可以,跟我们走大理寺一趟就行了。”
旁边珑璁阁的打手们这时候也顺势重新按住了老霍,老头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地族,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顾玄。
老霍肯定不是通缉犯,但是以许怀英的身份和手段,带他回去一番折磨再丢出来,老霍又能如何?就算是硬要给他安插个罪名,也是简简单单,世道就是这个世道,没办法,顾玄定然不能让他们带走老霍,不然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而且事后除了他,谁又会为一个外族伸冤?
“我记得按律若是嫌犯乃是皇子的家臣,想要审理犯人,需要通知其主人到场。”顾玄沉声道。
许怀英转头和老三顾黎嘀咕了一阵,这才重新站起身,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个律法,五皇子想跟着进我大理寺的诏狱一趟也无妨,只要别妨碍咱们查案就是了。”
想不到顾玄微微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主簿大人,你弄错了,他可不是我的家臣,他是我二哥的家臣!”
太子顾苍?
“啪!”
顾黎一把抓碎了手中的酒杯,满脸的阴沉之色,就连许怀英的面色也很是不好,但终究气势是弱了下来。
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事情,谁敢去通知顾苍?
他乃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凉国储君,在朝廷之中权势滔天,连许怀英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都是人家的座上宾,他们敢去么?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许怀英眼珠一转,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说是就是?我看你就是想干扰我大理寺查案!给我把那矮子抓起来带走!他敢反抗就剁了他的手!”
只要咬死了不知道,是为了案情,那顾苍也不能怎么样,许怀英被这一气,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要带走老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
眼看几个打手就要抓着老霍离开,顾玄终于是忍不住直接动手了,这些珑璁阁的打手也不过就是些身强力壮的普通人,在他面前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打晕了过去。
“混账!你敢动手?杀人了!杀人了!”
许怀英大喊道,底下一阵涌动,又有打手顺着楼梯冲了上来。
顾玄彻底懒得管对方了,一把抓起老霍,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吓得底下的客人和侍女们一阵惊慌的尖叫。
“走!”
第二十三章 太子点评
皇城内的未央宫中,这是苏皇后的寝宫。顶 点 X 23 U S
此时外面的天色刚刚暗下来,太子顾苍正坐在大殿里的椅子上摆动着手里的一个小机关,此物方方正正,共有六面,被人涂上了不同的颜色,每一面被切割成了平均的九个方块,考验的是打乱之后再重新归回原位的能力,这不过是太子顾苍的小发明之一,太子这些年的各种发明远不止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更多的则是利国利民的一些东西,甚至包括一些国策上的奇思妙想,就连正当朝的中书令都赞赏不已。
“皇儿。”
雍容华贵,有母仪天下之气度的苏皇后被贴身的宫女轻轻地扶着手,缓步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脚下也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顾苍很早便已经在京城的东部建了私府,没有住在宫里,不过他一直坚持每日都来后宫探望母亲苏皇后,或早或晚而已。
“真难啊这个东西。”顾苍有些不开心地嘀咕了一声,然后随手丢给了旁边的宫女,后者则是欣喜地接过,她们很小的时候便被家里人送入了宫中,平日里也不允许随意出入,每日生活的乐趣并不多,而这位太子自幼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倒是给她们无聊的生活增加了不少的乐趣,似这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做了多少。
“母亲。”
顾苍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苏皇后面露慈祥的笑容,拉着顾苍的手,坐到了软榻上,挥挥手,顿时整个大殿里的几位宫女们都识趣地退下了。
人前精致得一丝不苟的苏皇后也就在这时候才终于卸下了面具,眼看着旁边的儿子,满脸的心疼:“皇儿,都给你说了很多次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出宫探望你即可,你何苦每日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体。。。。。。”
每次说到这,苏皇后都有一股泫然欲泣的感觉,哪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儿子生而病体而哀伤呢?况且他还如此的优秀,如此的孝顺。
顾苍则是有些头痛,但还是不合礼仪地握着母亲的手,反过来关切道:“母亲主持后宫,每日事情太多,劳神劳力,我又如何能每日让母亲为儿子奔波,所谓是百善孝为先。。。。。。”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皇后所打断。
“皇儿,病情可有变化么?”
顾苍只能无奈的回答道:“老样子,不好不坏,宫里的那些御医还是有些本事,而且这些年服用鲛族上供的那些灵药,平日里已经可以做一些运动了。”
苏皇后松了口气,喃喃念道:“那就好,那就好,嗯,苍儿,我与皇上商量了下,准备为你赐一门亲事,就算是冲冲喜了。”
皇子公主们到了年纪自然就会被赐婚,像老大顾渊和几位年纪较大的公主甚至都已经有了孩子了,而顾苍只不过才比顾渊小一岁,却至今未成家,这自然是让父母十分担心,更何况他一直有病在身,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有天出了问题,不管怎么样总得留下个孩子不是?
顾苍捂着脑袋,心中感叹一声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啊,江山美人谁都爱,但是赐婚这种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双方不见面,就靠父母媒婆商议一下就定下来婚事,这怎能保一生幸福?对方要是个他不喜欢的女子,他是负责还是不负责?负责他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不负责他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当下赶紧回应道:“别啊,母亲,御医们都说了,我不能妄动精气的。”
“只是娶妻罢了,圆房的事情可以延后嘛。”苏皇后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你父皇那求来的,对方可是尚书省尚书令之女,千金之躯,而且我看了,孩子长得也是貌美如花,和你呀,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凉国行三省六部制,尚书省统领六部百官,乃是一等一的重要权职,尚书令更是为百官之首,实际权柄还在他外公,前任中书令苏孺文之上,乃是不则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本代尚书令更是凉国上一代才提拔上来的一位儒家君子,姓张名伯仁,为官三十余年,上位以来,政通人和,无论百姓还是帝王,都是交口称赞,如此柱国重臣的女儿。。。。。。
顾苍笑了笑:“母亲,我若是要迎娶尚书令的女儿,其他的兄弟如何能同意,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尤其是德妃,后宫就属她最擅妒。。。。。。”
苏皇后闻言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然后嗔怪地白了儿子一眼,道:“这种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德妃再如何也算你半个母亲,如何能非议长辈的不是?”
这句话也算是变相地承认了德妃的品行,顾苍赶紧笑道:“孩儿明白,母亲主持后宫,自然不能带上个人感情嘛。”
“他们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情,我与你父皇也谈过多次了,你这太子位,稳当的很,你这些年上缴的一些国策,就是内阁的几位大臣都十分赞赏呢,不然尚书令如何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位大人的脾气,你若是个没本事的草包,就是皇上拿刀逼他他都不会把女儿送到皇家来。”苏皇后对自己这儿子自然是十分满意。
内阁本就是在顾苍的建议下初步有了个雏形的朝廷部门,直接服务于皇帝,处理政事,论实际地位还在三省之上,但其本身就由三省的部分官员组成,行使三省的权利,顾苍深深知道这种体制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奈何其他人不想放弃啊。”顾苍摇了摇头,还有些话他没有对母亲明说,自己这身体天生受损太严重了,就好像一块到处破洞的帐篷,就算是天天服用鲛族的珍稀灵药,也只能保持个收支平衡,大量的营养流入又顺着破洞流出,勉强保持身体不崩坏而已,但是这种情况又能维持多久呢?迟早要出问题。
苏皇后却是感叹道:“其他诸位皇子哪里又争得过你?母亲跟着你父皇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子,这一路上我见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了,实在是不想在你们这一代还要弄得尸横遍野,就算是你的几个姨娘们不想放弃,你也要答应为娘,留几位弟弟妹妹们一条性命无忧。”
顾苍知道母亲最在意这件事,当下就乖巧地点头道:“我答应母亲。”
母亲心系大局,但是他却知道这些弟弟妹妹和姨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现在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让母亲难做?反正我顾苍有的时候说话就当放屁一样。
只希望他们自己能安生活着,也有荣华富贵,我有我心中的理想,万不会让人阻挠。
苏皇后看着儿子,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看待你这几位兄弟?”
顾苍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母亲这么问,儿子就稍微点评一二吧,老大嘛倒是不错,性子温良,有儒家君子之气,但是性子太好也不好,容易被人利用,想的又不远,是个读书的材料,却于国于民无甚大用,当个七品言官就不错了。”
“老三嘛心高气傲,不过也算有些本事,只是容易被他那母亲挑唆,过于亲近母族之人,不好,若为帝王的话,倒也不错,守成是够了,老四嘛心气倒是高,但无容人之量,善于挑拨生事,嚣张跋扈,做事也不太过脑子,目光稍显短浅,干不了大事,而老六被带着跟老三一起,气势上就已经弱了太多,为人表面虽然跋扈恶毒,但是内里软弱,不堪大用。”
“倒是老五,明里暗里的,受了太多的委屈,为人却未堕落,性子仍是极好,练武健身,却从未报复他们,每日研读经典,却不迂腐,比其他几个好太多了,就是性子上难免厌恶皇族,不喜权势,想要用他,还需再做考量,至于剩余的几位弟弟过于年幼,不谈也罢,生不逢时,除非我们几个死光了,不然轮不到他们。”
苏皇后没管其他,只是有些惊讶:“想不到你对老五评价倒是颇高,丽妃妹妹这些年确实受了太多的苦,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
顾苍赶紧安慰道:“父亲尚有各位大臣帮助处理国事,母亲一个人管理如此大个后宫,难免有遗漏的地方,而且这也是对那小子的心性磨炼,母亲不必自责。”
“好了,今日便与母亲谈到这里,娶亲的事情容后再谈吧,我等下还要前往内阁商讨运河之事,母亲早点休息。”
对于这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儿子,苏皇后也未多做挽留,只是让他多保重身体,然后照例赐下了些宫里的精致小食,便目送着他离开。
顾苍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冷风吹过,顾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旁边的两名自幼贴身陪护的侍女赶紧为他披上准备好的裘衣。
他伸出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头望月,心有凄然。
只盼能再为大家多做一些事情,这样你们就能少做些事情了。
第二十四章 母爱如水
永乐宫里。顶 点 X 23 U S
顾玄先安顿好了老霍,这才刚刚回来。
“玄儿。”
丽妃很早便开始在院子门口静静地等待,眼看顾玄远远地过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天气已经转冷,她身上的旧裘衣却已经很多年没有换过了。
看着母亲鬓角冒出的缕缕白发,被老三在珑璁阁百般侮辱还未如何的顾玄忍不住鼻子一酸,声音也有些低沉了起来:“母亲,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
丽妃拉着顾玄的手,带着一丝丝责怪的语气说道:“你下午便出去了,一直未归,母亲怎么睡得着?”
说着她的眼眶竟有些红了。
顾玄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上前扶住了母亲一齐往回走。
从母亲入宫到如今,父亲这些年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而母亲也老得也愈加的快了,笑的也更少了,最多是便是守在房中,对着镜子发呆,而他最怨愤的无非也是这一点,什么皇室身份,什么荣华富贵,倒不如当年母亲与那人未曾相遇,平凡一生或许才是最幸福。
丽妃随意地问道:“去做什么了?”
顾玄赶忙回答道:“出去跟朋友玩了一天,太过开心,所以忘了时间,母亲莫怪。”
话才刚一出口,顾玄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改口也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母亲的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些难掩的失落。
开心是开心她这有些孤僻内敛的儿子终于有了可以一起玩乐一天的朋友,失落的便是顾玄从未离开宫中如此之久,一晃十八年,自己也不再年轻了,孩子也终于是长大了。
“甚好,甚好。”丽妃轻轻地点了点头,做母亲的总是担心孩子学坏,马上又问道“是哪里的朋友?”
顾玄微笑道:“说出来怕母亲笑话,只是普通的市井中人罢了。”
丽妃很是责怪地看了顾玄一眼,教育道:“玄儿,话不能如此说,朋友便是朋友,无高低贵贱之分,你有好朋友,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是市井中人,也要与人家以诚相待,万万不能跟人家摆弄身份,欺负人家,话说回来,玄儿你还小,与朋友一起可以,也得要留个心眼,所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耳听得旁边母亲的絮叨,顾玄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是顺从地低下头,把耳朵贴得更近些,细心地聆听,没有一点不耐。
这是福气呀,像他这样自觉天生福气不多的人,自然要更加好好珍惜。
又跟母亲再聊了会儿天,一直等到丽妃已有困意,顾玄这才告罪了一声,请安后快步离去。
把衣服和鞋履都放好了,躺在了自己的房中,顾玄才有时间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现在才总算是明白了夜知槐的一些话,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当主动权摆在人家的手里的时候,你不能去朝着上天祈祷对手是个真君子,相反,你必须得做好对方是个真小人的打算。
老三对自己的厌恶,也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或许我们这些带着皇室血脉的人从生下来就已经有了对彼此的厌恶了吧,一盘丰盛的大餐就摆在面前,哪怕自己只是坐在旁边,想要独占的豺狼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来抢食的吧。
他也知道对方厌恶自己的一些其他理由。
在宫里,太子顾苍唯一还称得上亲近的兄弟,也就自己一人了,其余的那些皇子顾苍既懒得给好脸色,也没那个必要,而他与这位二哥亲近,自然也知道二哥这些年对帝国的贡献,绝对是其他几位兄弟拍马都赶不上的。
皇位的争夺就好像是一场比赛,只是二哥跑得太早,跑的太快,已经远远地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这种人除了让其他的竞争者怨愤之外,还会让他们从心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而那种沉闷的不舒服发泄不到源头身上,自然就只能波及到他这种杂鱼了,奈何他既不会解释,更不会讨饶,厌恶皇权是一回事,但二哥对他的好他也记在心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更是让他不会认输。
就好像今天一样,他可以为了老霍的安危而不断地退让,但绝不会开口求对方放过自己,更不会妄想要跟对方同流合污。
不过他也实在是惹不起对方,老三顾黎和那许家的小子都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两人的家族就更是不得了,如果说永乐宫前几年还是靠着皇帝的宠爱过活,这几年完全就是靠着苏皇后的接济和夜家的帮助了,自己是奈何不了对方的,但是老三这帮人哪怕是弄不死自己,光是折腾也能把这脆弱的永乐宫给折腾散架了。
女人都是擅妒的,永乐宫能安稳十多年靠的是低调,不争不抢,痛忍着,不声张,苦受着,不叫屈,但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另外几位皇贵妃,这永乐宫只怕处境就艰难了,他倒不怕自己受难,只怕母亲明里暗里的吃了亏,那才是他最受不了的。
此刻的皇城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潭让人厌恶的死水,却把他给活活地困在了里面,左右腾挪的范围极小,还处处都是钳制,陷阱,实在是难受。
“父皇生日就在最近了,又该如何是好呢?”
顾玄无奈地揉搓着自己的面颊,想要甩掉一天的疲累。
国宴之后就是一场家宴,永乐宫若是再给不出像样的礼物,恐怕又要被那几位姨娘给嘲笑了,到时候只怕母亲又要难过,他深知母亲是个柔弱的人,外面受了气,又不会对谁发泄,只能折磨自己,如果做儿子的连这点事都不能为母亲解决,如何还能算孝顺的儿子呢?
他没来由地又想到今日那位算命先生的话语。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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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顾苍此时刚刚从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出来,抱着发热的玉石端坐在马车上,满脸的疲累之色再难掩饰。
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又整日整日地干着劳心的活儿,自然精神状态极差,还都是靠着一些补药才能勉强维持。
到了自己在东城的府邸门外,顾苍在两名自小就陪侍左右的美貌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孩子气地‘哈’了口气,看着眼前迷蒙的白雾,面前有一位刚从府里走出来的侍从默默地送上了一份文书,然后便低下头,乖巧地退到了一旁。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开口道:“先进屋吧。”
她是实在心疼顾苍的身体,又恼怒那不识趣的侍从这时候就跑出来麻烦他,当下瞪了对方一眼,吓得那侍从整个身子抖了一下。
顾苍没有理会她的建议,反而是直接在门口打开了文书,只见上面绘着一副图,画师的功底应该是极好的,寥寥几笔,就把一个事件勾勒得极为完整传神,若是顾玄现在能在旁边看一眼的话,定然会觉得和自己今天在珑璁阁发生的事情很是相似。
顾苍默默地读完了图边的密文,然后把整个文书丢给了旁边的侍女,后者乖巧地接住,然后又默默地卷了起来。
顾苍抬步跨过了门栏,朝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
“以我的名义去提醒一下许家的那个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还想怎么去闹,奉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他不怕,还想偷偷地跑去找老三商量,就直接把他许大少爷在外的产业查封一些,尤其是珑璁阁,老三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了珑璁阁有我安插的人,刚好直接给他封掉好了。”
他说的就好似要封掉的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而是路边的一个小摊子似的,好像要警告的不是柱国大将军的孙子,而是一个市井小商贩一样。
第二十五章 鲛族来访
三日之后,皇城中,一般为天子才能出入的午门一早便被完全打开,而划分整个京城的正中间的朱雀大道两旁,侍卫林立,都是从骁骑卫之中抽调出来的精英,甚至连狻猊卫都没有这个资格,而在皇城门口,前来迎接的,更是以尚书令张伯仁为首的文武百官和太子顾苍所领衔的皇室子弟,最近也快到年关了,就连在外的大皇子顾渊也早早地赶了回来,双方各占一边,泾渭分明,尽显凉国的礼仪。www.uu234.net
凉国地处西大陆的最南方,从建国伊始,就开始不断地向外征战扩张,只接受投降,从不理睬议和的事情,故而与邻国们的关系十分欠佳,而以中庭为首的西大陆正统又非常鄙视凉国,加之间隔遥远,故而这专门用来迎接外宾的朱雀街,拢共也未用上几次,在顾玄的记忆力,这更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如此隆重。
街道两旁早就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这么大的阵仗,事先又没有一点消息,真可谓是吊足了人的胃口,但都被街道两边,从京兆尹府内临时抽调出来的衙役们给拦住了,离骁骑卫都还有一段距离,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听,自然十分喧闹,但很快就被通知要保持安静。
站在皇室成员中第三排的顾玄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三分,远眺城门口,十分的激动,因为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鲛族的使团。
没错,正是沧海界的四方海域中两个真正的霸主之一,鲛人一族。
自从十三年前鲛族最小的一位公主被凉国皇帝从龙族的手中救下了之后,为表感谢,鲛人一族便和凉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之前为了不让敌国收到消息而有所防备或者加以破坏,一直都是秘密地进行,知情者甚少,所以一晃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出使。
大海广袤无垠,物产资源自然是要比陆地更丰厚百倍,尤其是一些稀缺的资源,更是大洋中所独有的,与海中神秘莫测的鲛人一族建立联系,这是西大陆人族诸国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因此与同等级的海洋霸主,龙族所交恶,这也算值得。
海州这些年增加了数倍的军备,也正在于此。
不过顾玄这位毫无实权的五皇子却没想的这么深,十三年来,凉国与鲛族的关系始终掩埋在地下,哪怕是诸位皇子其实也了解的不多,这种头等的军机大事,自然是要严加保密,除了必须要知道的当事人,绝不会轻易地透露给任何一个外人,哪怕他有资格知道,顾玄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合作细节,之所以还算了解些许,也是由于小时候那件改变了他命运的事情,而且顾苍也偶尔会向他提及。
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还好吗?
双方初见时都尚且年幼,这并非是什么俗套的一见钟情,顾玄只是单纯的好奇,一别十三年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子了,生活如何,仅此而已,说是命运被改变之后的一种执念也未尝不可。
虽然不知这次为何鲛人一族如此大张旗鼓地正式出使,但那是国家层面的大事,他顾玄就操不起那份心了,他只是单纯的很开心,因为鲛人一族的使团马上就要前来了,就算她没来,也可以向使团里的人打听打听吧。
就在顾玄脑子里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太子顾苍和尚书令张伯仁突然同时出列,然后一齐向着前方迎接而去。
两边的宫廷乐师队伍也开始鸣鼓奏乐,堂皇浩大的曲子响起,四周突然有片片鲜艳的花瓣徐徐飘落,如此大的阵势,显然凉国对此次的接待十分用心。
百姓们朝着另外一边挑头望去,一边指指点点,互相说着猜测,似乎都在好奇来的到底是谁,毕竟之前朝廷也未向外界透露过一点风声,但是这么大的阵势,肯定不是普通的使团,毕竟凉国周边已经没有值得朝廷如此对待的国家了。
难不成是中庭的大国?
“哎,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是嘛?我看看?”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呀?”
“哇,可开了眼界了嘿,这是异族吧!”
“什么异族?”
“这谁知道去,看着跟咱们也差不多嘛。”
“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看人家多漂亮,再瞅瞅你自个儿那德行!”
“我怎么了?”
“别吵,别吵!”
“安静!”
在整个京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目光之中,远远的,低调地穿过了大半个凉国的鲛族队伍终于是缓缓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色的袍子大袖飘摇,十分潇洒,看那泛着光的材质似乎根本不是人间的材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编制而成的,男子的皮肤略白,深蓝色的眼眸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神秘感,额头之上,有标志性的宝蓝色鳞片镶嵌其上,以显示出他高贵的身份,如此丰神俊朗的外貌,就是见多了美男子的帝都百姓们,都忍不住张开嘴为之惊叹,一个个都看得目不转睛。
鲛人一族乃是海洋的宠儿,不论男女,皆是生得俊美无比,甚至连东大陆号称自然之子的灵族都比不上他们,眼看着四周百姓们投过来的惊讶和仰慕的眼神,显然给了中年男子极大的满足感,他伸出手,轻抚下巴上的胡须,然后又向着左右挥了挥手,再点头示意,更引得周围惊呼连连。
而男子的身后则是一位同样俊美无比的男人,他的身形挺拔却又带着股海水般的美妙柔和,仿佛是自然而生的一般,健壮却不失美感,若是顾玄当年并未昏迷的话,就该认得,这就是那位前来带走了鲛人族小公主的那位鲛人族三皇子,只是十多年过去了,岁月给他留下的痕迹却是不多,虽然从面相上来看已经三十来岁了,脸上的皱纹却是丝毫没有,眉眼之中都带着股让人亲近的和善气息。
这位鲛人族的三皇子对此地也算是熟悉的很了,这十三年来他乔装打扮来了凉国许多次了,这次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出使,却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只是安静地陪在鲛族使团这次真正的领头人的身后,甚为低调。
而这位三皇子的身后,跟着的是个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黑面纱的女人,虽然因为那不透光的面纱而看不清她具体的面容,但是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男性们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那堪称完美,微微摇曳的身姿,宛如风中扶柳,完全地勾动起了每个男人内心深处的那种**,但不包含丝毫的亵渎之心,每个人都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远观即可,她就好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莲花,就那样站在池塘里,周围的人就只能远远观瞧,不敢触碰。
迎接队伍中的顾玄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
虽然十三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但是记忆中的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却没变,一定是她。
只是想不到对方的变化已经如此之大了,虽然当年就看得出来是个天下无双的美人胚子,但她当时终究也只是个小孩子,现在却已经完全地长熟了,差别自然很大。
顾玄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右腿上,左腿微微放松,表情有些激动,嘴角微微地咧了咧,发自内心地开心得想笑,就好像见到了一别多年未见的老友,就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虽然心中很是激动,但是更多的是被岁月熬炼过的一种淡然的喜悦。
再之后的鲛族使者们顾玄已经没有放在眼中了,虽然那一个个浑身被铠甲所包裹的高大鲛族战士惹得人们十分好奇,那些俊美的鲛族人让四周的百姓频频侧目,但顾玄已经不想再多看其他人了。
“五弟,你这是怎么了?”站在顾玄身旁的老四顾海根本不顾及场合地开口嘲笑道,“看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有你的熟人呢。”
转头他又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那种肮脏的**,然后用十分轻佻的语气喃喃道:“不过这些异族长得可真有意思,尤其是那个带着黑面纱的女人,我敢打赌她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光看那身材就行了,啧啧,可真想跟她风流快活一次。”
老四顾海还在旁边自顾自地小声说着些下流话,顾玄对这位四哥自然地就升起了一股恶心的反感,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想要玷污自己珍藏了许久的鲜花的歹徒一样,本能的就想要驱赶他。
不过这时候太子顾苍和尚书令张伯仁等人已经一齐迎了上去。
“贵使今日远临,所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来访,正是我凉国的幸事,本官逾越,代表皇上,隆重欢迎。”
张伯仁首先开口,他作为此地的正式官位最高之人,又是皇帝钦点的迎接之人,自然十分的热络,行礼鞠躬,哪怕是最严谨的礼部官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而对方竟然也操着一口纯正的凉国官话。
“张大人见礼,在下玉詹,此番代表我鲛族出使,一路上观贵国风光,实在是美奂绝伦,百姓富庶,安居乐业,想不到到了皇都还有如此阵仗,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玉詹先生说笑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凉国的太子,在下听闻贵族的皇子公主这次也一起来了,双方可要好生亲近亲近,结我两族之好啊。”
第二十六章 国宴外使
太极宫内的大殿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宴席。
此地乃是凉国皇室专门用来召开盛大宴席的宫殿,凉帝顾懿并没有直接在金銮殿召见鲛族的使臣,反而是特意在太极宫中设下了宴席,制造了一个更为轻松的环境,这也是顾苍的意见,至于正式的商讨合作,觐见皇帝,就要再等通报。
尚书令张伯仁和太子顾苍两人领衔着凉国的人,与鲛族的使臣一齐穿过了午门和宽敞的前殿,一路到了太极宫内,此时凉帝顾懿已经在宝座之上端坐了。
一进到了殿中,看到了王座之上的凉帝,为首的中年男子玉詹赶紧上前,右手贴着左胸,弯下腰,以鲛族最高的礼节献礼,大声道:“凉国陛下,鲛人族玉詹携我鲛族三皇子玉瑱,十六皇子北褚,公主芙音等前来拜见,祝陛下万寿无疆!祝凉国永昌!”
虽然是用着鲛族的礼节,但是玉詹话说的十分漂亮,更何况今天这阵势便知道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贵客,自然也没有不长眼的上前指出玉詹的不合规矩之处,而其余的凉国大臣和皇子们也都赶紧上前叩拜见礼,顿时整个宫中都是一片‘万岁’之声。
“特使免礼!诸位爱卿,还有朕的儿子们,都起来吧。”
凉帝顾懿也未对玉詹的行为有所不满,反而是脸上带着一股子温和的笑意,鲛人族毕竟是海中王者,论势力,论实力,都不是凉国能比的,人家行的也是鲛人一族最高的礼节了,确实也挑不出毛病。
所有前来护卫的鲛人族战士们都带着各自的武器驻守在外面,被禁卫军,骁骑卫们陪护或者说是看管着,这也是出于对凉国的尊重,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起码的规矩还是要遵守一下的,虽然那位叫北褚的鲛人族十六皇子十分不情愿交出自己的武器,甚至还闹出了一些不愉快,但是这些都无伤大雅,甚至在太子顾苍的有意接近攀谈下,几句话就反而把对方给夸得心花怒放,跟顾苍一起称兄道弟了起来。
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的三皇子顾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神火热,深藏其中的,是满满的嫉恨,这便是太子的特权之一,顾苍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不光是表面上的风光,明里暗里得到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首先便是利于发展人脉,就比如这所谓的鲛族使臣,因为自己只是普通的皇子,在这种场合就没有逾越而直接接触对方的可能。
凉帝顾懿早在之前已经特意地向他们打过招呼了,鲛人一族作为凉国的重要盟友,地位十分尊崇,他有心要去争夺帝位,自然就不能够好心办了坏事,一旦冲撞了对方,只会让父亲开始讨厌自己。
什么权势地位都不过是暂时的,这些东西都没有父亲的赏识和喜爱来的重要,毕竟一家之兴衰,也就是自己父亲的一句话而已,他顾黎是个聪明人,这也是为何他因为母亲的缘故十分厌恶丽妃母子,却始终没有做得过火的原因,他可是个爱惜羽毛的人。
存着相同意思的,还有一位老四顾海,只是相比而言,老四便颇有些因为自视甚高反而落了下成,比不过老三顾黎。
而顾玄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东想西想着一些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东西。
芙音?这名字可真好听,想不到当年那个钟天地灵秀而生的小姑娘也跟自己一样长大了啊,她蒙着面,应该是怕自己的美貌引起轰动吧,顾玄毫不怀疑,她如果摘下面纱,就是京城最美的花魁站在她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呸呸呸,说什么呢?怎么能拿那些风尘女子跟她相提并论,那可是点点萤火与一轮皎月的区别啊,不过顾玄相信,那位从小时候起就容貌冠绝沧海界的小姑娘,到了今日一定担得起沧海界第一美人的名号。
至于其他的种族嘛,虽然我顾玄没有见过他们所有人,但地族那德行看老霍也能猜个大概,灵族虽然也传言是天生俊美的种族,但也应该比不上她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出声把他从幻想之中拉了回来。
“五弟,没想到你也是性情中人啊。”老四在旁边带着一脸的坏笑偷偷地撞了撞顾玄的肩膀,“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了,难不成你对这位鲛族的公主也有兴趣?不过想想也就罢了,五弟呀,你得摆正自己的地位,看看就得了,可别怪四哥没提醒你,这可是父亲的贵宾,你别傻乎乎地跑过去冲撞了人家,哦不对,你本来就是个傻子嘛,哎,这鲛族最美的公主的滋味,嘿嘿。”
老四用手撑着下巴,注视着那边的芙音,满脸想入非非的表情,只是他找的角度极好,除了顾玄,也没人能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
而顾玄听着耳边老四的嘲弄,心境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波动,往日里那些只当耳边风的羞辱嘲弄的话语现在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烦躁至极,再看着旁边老四那贱样,只恨不得上去挥拳打他个半死。
不过他说的也对啊,对方是凉国贵宾,而自己只是个失意的皇子,似乎真的连主动跑去搭讪的本事都没啊,顾玄低下头,一阵失落。
这边待得宾客们全部都落座了,在礼官的高亢传令声中,这场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场太极宫中的宴会,起码也得是一部侍郎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参与其中,每个人按照官位或者是爵位的等级分开坐在垫子上,面前都摆着一个刷着红漆,纹满了各种图案的小方几,上面摆着一壶凉国雍州特产的顶级桃源酿,还有一盘刚运过来的,江州特产的各式珍稀水果,最后则由数十位侍从每隔一段时间再送一道菜上来,分量不多,但一共七七四十九道,既精致,又大气,而且管饱,这些都是太子顾苍一手操持,除了一些宫里的传统吃食,甚至这位太子还喜发明了不少新菜加了进来,这里暂且不表。
随着王座上的凉帝顾懿轻轻地拍了拍手,在内侍宦官们的安排下,马上便有宫廷的顶级乐师与教坊司的舞女一齐从偏门涌入场中,在施礼之后,才正式开始表演。
太子顾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地为众人介绍道。
“此曲名曰霓凰羽衣曲,是在下一日梦中乎至仙宫,观白玉京的诸位天女舞蹈而做,诸位请欣赏。”
鲛族使团领头的玉詹和另外几位使者与凉国的大臣们一齐坐在右侧,而凉国的皇室与鲛族的皇室成员则是都坐在左边,双方中间的场地,便是舞女们表演的地方。
顾苍作为一国太子,当仁不让地坐在首位,与鲛族三皇子玉瑱挨着,而大皇子顾渊虽然年长,也只能陪坐在北褚的旁边,而下一个就是三皇子和芙音,之后则是四皇子顾海,顾玄,和顾川三人。
“想不到太子竟还懂音律舞蹈,实在是让人大为惊讶。”玉瑱作为这些年与凉国皇室沟通的主要中间人,来往凉国也有很多次了,自然与顾苍这位很早便开始处理国事的东宫太子也是熟识。
鲛人一族乃是亲近自然,喜欢艺术的种族,舞蹈与音律亦是他们所钟爱的东西之一,这霓凰羽衣曲简直堪得上美奂绝伦四个字,自然也就引起了鲛族人的注意,甚至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芙音都看得目不转睛,眼中异彩涟涟。
顾苍摆摆手,又亲手为玉瑱倒上了一杯桃源酿,然后笑道:“玉瑱兄客气了,来尝尝我最近亲手改良的宫廷菜。”
玉瑱看着眼前几块透明的鱼片,微微有些惊讶。
“难道你们人族也吃生食吗?”
顾苍笑道:“知道玉瑱兄是海族,这道生鱼片就是在下亲手所为,吃的时候沾点这里的酱汁,非常美味,希望玉瑱兄满意。”
玉瑱看着菜旁边的一个小碟子,里面有着一些浓黑的酱汁,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
“玉瑱兄,此酱料名唤八和齑,乃是由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的,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调味料,与这生食的海鱼片乃是绝配,玉瑱兄将其搅拌后即可食用。”
一边说着顾苍还亲手示范了给了对方看,先是夹起了一块生鱼片,放在了碟子中轻轻蘸了蘸酱料,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而旁边的玉瑱等人也都有学有样地吃了起来。
顾玄把身子微微前倾,正准备看她吃饭的样子时,老四大大方方地往前一倒,然后转头看向了芙音的方向,完完全全地遮住了顾玄的视线。
玉瑱咀嚼了几下之后,伸出大拇指赞道:“苍兄真是奇人啊,这生鱼片绝味也,在下厚颜请求苍兄一定要把制作方法教给我,不然我回了鲛族可就吃不下饭了。”
“哈哈哈哈哈,玉瑱兄说笑了,一道小菜而已,玉瑱兄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这边一片宾主尽欢,顾黎却有些不是滋味,母亲从小就要他去争夺太子位,现在自然就看不得顾苍好,奈何这顾苍似乎天生就精通各种奇技淫巧,什么厨艺,音律都是样样精通,现在倒是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又是什么霓凰羽衣曲,又是什么生鱼片,把这鲛族使者给哄得开开心心,就连隔了一个身位的那个什么北褚都主动与大哥换了位置,坐到了顾苍那边毫不避讳地大声请教了起来。
顾黎是越想越不舒服,眼前原本美味可口的饭菜一想到是顾苍弄出来也吃不下了,只顾着喝酒。
一个不经意地转头,旁边静静吃着饭的公主芙音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顾黎的眼前一亮,既为对方的姿态之优美,身段之妖娆而惊叹,更想到了一件事,这鲛人族对凉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眼前这位鲛族的公主听说是鲛族最为受宠的一位皇室公主,听母亲说苏皇后要让百官之首的尚书令嫁女儿给那该死的老二,若是事情成了,自己哪儿还有什么机会,但是现在好了,如果自己能和鲛族的公主结为夫妻,那岂不是又不一样?
第二十七章 欺人太甚
皇城的太极宫大殿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顶 点 X 23 U S
这边两族的皇室成员们互相交流愉快,那边两族的臣子们也未直接开始谈论公事,而是都在尽情地享受着面前的美食,华美的舞蹈,动听的音乐。
作为顾苍准岳父的尚书令大人也开始站起身为宾客们详尽地介绍每一道菜品佳肴,尚书令事先得到了顾苍的指点,自然是把每道菜的工序,吃法,再加上一些自己临时编排的寓意来源给讲解得清清楚楚,惹得鲛族来使玉詹等人是连连惊叹,互相看了看,都从同伴的眼神之中读出了震惊,暗道这凉国不是著名的南方蛮子吗,怎么比中庭那些人族贵族还要高雅,还会享受,如此歌舞,如此佳肴,就是在鲛族的大宴之中也没这么舒坦啊。
莫说是这些鲛族中人,就是凉国的诸位大臣们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吃到这些新品菜肴,再加上尚书令大人不愧是状元出身,这文采可真是好,讲得是极为生动,故而都听得认认真真,待知道这些都是太子顾苍的创新之后,更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不断地看向对面桌子的太子顾苍,然后彼此和身旁的同僚交流着。
凉国的国风开放,哪怕是在如此正式典雅,宴请外族使臣的场合,诸位凉国的臣子也不是小心翼翼地埋头苦吃,而是各自交谈调笑着,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
宝座上的顾懿在近身太监的陪侍下,张口吃着碗里别样又精致的食物,再看那边已经和鲛族的皇室子弟们打成了一片的二儿子,也是感慨万千,和底下之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尚书令张伯仁对了个眼神,极其满意。
霓凰羽衣曲美奂绝伦,看得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那美妙舞姿的余韵之中难以回神,就在此时,太子顾苍又握着酒杯站起,带着和煦的微笑继续介绍道:“下一个节目乃是传至中庭的一曲剑舞,请诸位欣赏。”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位内官打扮的人小步地跑到了顾苍的耳边,踮起脚轻轻地在顾苍的耳边说了点什么,顾苍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原本相隔了一个身位的顾黎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不顾其他人疑惑的眼神,径直走到了顾苍的旁边小声道:“二哥,我对剑道也有所涉猎,不如就由我来表演下一个节目,如何?”
顾苍眯了眯眼睛,他刚才知道原本要表演剑舞的那位男舞师突然发了急病,临时无法上场了,但是隔这么远,那内官又是小声说的,他相信宫内那几位据说武学通天的大貂寺或许可以听见,但是这位三弟也有如此深的武学造诣?还是说他早就准备好了呢?
不过现在的情况紧急,自己之前疏忽了,未曾想到要去准备替补的舞师,但是节目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中断,若是花时间再去找替补的也不太好,而且剑舞这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两位舞师表演剑术而已,就算是没有进行排练,也可以上场,而且既然老三毛遂自荐,定然是做足了准备的,那就让他试试好了。
顾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黎,微微额首,小声道:“既然三弟自告奋勇,我也不好拂了三弟的面子,不过算为兄的多嘴,还是要提醒一句,鲛族乃是我凉国重要的同盟,莫要上去出现点瑕疵,那就不美了。”
“这就不劳二哥费心了。”顾黎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走到了场中,朝着四方致意道:“父皇,诸位大人,鲛族贵使,今日便由在下来为诸位表演此剑舞!”
说完便拿过了内官呈上来的宝剑,与从右边缓步而来的一位女剑客一齐来到了场中。
“这位是我凉国的三皇子顾黎,诸位请欣赏!”顾苍双手叠放在腰间,面色沉静如水,一如既往地承担着报幕的工作,短暂地介绍了一下,便再次退回了座位上。
他一坐下来,旁边的玉瑱便笑道:“想不到凉国的诸位皇子都是些风雅人物啊,刚才二公子编排的舞蹈与曲子已经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想不到三皇子竟然也擅长舞曲,我鲛族可是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以后我们两族可要多来往才是。”
“是啊,尤其我二哥那是最喜欢人族的诗词了,之前拜读了二公子你的诗集,你写的那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有那首《春江花月夜》,二哥更是十分欣赏,他经常说要来拜会你,还说纵观中庭各国的诗词大家,都比不上二公子你,只是战事紧急,耽搁了,不过有时间肯定要来的。”旁边的北褚也马上开口道,他排行十六,在鲛族中是个著名的花花公子,性子洒脱,口无遮拦,但是相对的,人也单纯些,原本是瞧不起人族和这什么凉国的,和三哥来也纯粹就是游玩,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好玩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先是从未见过的异域美食,又是优美的曲子和绝美的舞蹈,虽然他是不懂诗词,但是他亲近的二哥经常提起,耳濡目染的他也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诗词大家了,既然二哥欣赏这人,那他也不介意说几句好话。
那边的顾苍只是谦虚地摆了摆手:“琴棋书画非我所长,只是偶有涉猎,生在帝王之家,在其位谋其政,当以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为己任,也没那么多时间与人探讨这些风雅之物,若是贵族的二皇子前来,怕是要失望了。”
“我这三弟喜欢张扬,怕是想表现一下,不过观舞的话无酒不欢,去,帮我拿些我宫中自酿的酒过来招待诸位贵使。”顾苍大声地对着旁边的侍从吩咐道。
“二公子还会酿酒?”北褚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最喜饮酒作乐,这人族的太子可是又一次给他惊喜了。
顾苍笑道:“用幽州供上来的葡萄酿制的一些小酒,可以美容养颜,促进消化,就是后劲不小。”
北褚大笑道:“那可就好了,人族的酒我也喝过,都是些跟海龟尿一样难喝的货色,倒是地族的烈酒还算有点味道,若是苍公子的酒真的有劲,在下可真是高兴了。”
顾苍没有理这莽夫,而是看着远处的芙音,又补充了一句:“这酒对女性是十分不错的,待会请芙音公主也喝一点罢。”
芙音转过头来,一双夺神美目眯了眯,微微点头致意表示感谢。
而这边的顾黎已经与女剑师舞动了起来,两人各手持宝剑,如两只穿花蝴蝶,你来我往,飘然飞舞场中,裙带翻动,剑气凌然,呼喝之间,剑意浩荡,高雅之中夹着森森寒气,两人眉眼仿佛会说话一样,双剑合璧,似乎在演绎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切,三哥就是爱张扬,而且他不是最讨厌二哥了么,怎么二哥还为他单独安排了节目表现?”顾玄旁边的老四顾海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小声地嘲讽了两句,他是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俱才华之人,对于太子顾苍都很是不屑,私底下嘲讽他只会些下九流艺人的玩意儿,此刻再看到老三在大殿里当众表演,自然更是不爽。
顾玄理都懒得理他,只是侧头看向那边的芙音,但对方却是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顾黎的剑舞,顾玄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丝丝失落。
“老五,你在看什么?”老四突然侧过头,似乎是找到了发泄口,带着一股子鄙夷的笑容看着顾玄道,“那可是鲛族最受宠的小公主,那也是你配得上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直被欺压侮辱多年都未曾动怒反抗的顾玄破天荒的头一次转过头,凝视着顾海的双眼。
“怎么,说你还不愿意?我是你四哥,就是打你你也得给我站好!”老四对上顾玄那摄人眼神的一刹那便有些心虚,但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面对老五顾玄的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骄傲和长久欺负对方而对方从未反抗过的习惯让他硬撑着还在呵斥着。
“你看什么看?”顾海刚想举起手给对方一巴掌,但是转头想到父皇还在,顿时又放下了手,只是嘴上骂骂咧咧的,仍不停歇,甚至还提到了顾玄的母亲,丽妃,言语之中满是鄙视和嘲笑。
可惜现在场中乐师鸣奏声太大,三皇子顾黎亲自下场表演的豪迈剑舞又吸引住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所以根本未有人能注意到这个小角落发生的事情。
顾玄实在是忍不住了,轻飘飘地就是一掌按在了顾海的桌子上,涂着红漆的铁木桌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五指印,他侵略性的目光凝视着对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那是他从未用过的语气。
“四哥,可不要欺人太甚了。”
顾海低下头看了眼眼前的桌子,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主动请缨
“诸位尝尝吧。m.www.uu234.net”
眼看宫里的内官拿来了由琉璃杯装着的红色酒液,顾苍转头对着玉瑱等人开口道。
而这边的顾玄也收回了手,坐在位置上身子都有些僵的顾海下意识地长出了口气,反应过来的顾海顿时涨红了脸,心中一片恨意,嘴上还想咒骂几句讨回面子,看到桌子上那个清晰的掌印,最后还是憋住了,只是心里对这老五的厌恶也是达到了极点,此刻听到了顾苍的招呼声,刚好就顺势转了过去,连身子都偏向了坐垫的另外一边。
座位上的北褚看着面前酒杯里的暗红色酒液,低下头狠狠地深吸了一口,皱了皱眉,抬起头的时候满脸的轻蔑之色:“二公子,这酒。。。。。。”
他乃是酒场老手了,鲛族,人族,甚至包括东大陆的地族与灵族酿造的美酒他都尝过不少,眼前这酒的颜色倒是像灵族所酿造的一些果酒,不过闻着嘛,似乎没那种酒香,单从感觉上来看,也不怎么样嘛,这人族果然还是只会吹牛。
顾苍知道对方是看不起自己酿制的葡萄酒,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笑道:“知道北褚兄遍尝天下美酒,既然这一种不合北褚兄的心意,我这里还有特意提纯过的一种美酒,就是不知道北褚兄受不受得了。”
北褚本就很瞧不起人族,刚才尝了下据说是后劲很大的酒,发现也就那样,当下自然就狂傲了起来,再听顾苍这么说,他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马上拍着胸脯大声道:“不是我吹,我在宫中曾经和宾客畅饮了三天三夜,也未喝醉,我可不信这区区人族的酒就可以灌醉我。”
顾苍也懒得解释,直接拍了拍手,旁边的内官赶紧就又拿来了另外一个单独的小瓶子。
北褚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抢过了瓶子,还未等顾苍开口提醒,就直接拔开塞子,一股脑地灌入了嘴中。
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酒气散发开来,刚刚喝了一大口的北褚突然一下子把酒瓶给放下,然后捂着胸口大声咳嗽了起来,动静之大,惹得那边的大臣们和凉帝顾懿都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十六弟!”玉瑱赶紧上前关切地扶住了对方,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想为他舒缓一下。
“出什么事了?”
未等鲛族其他人开口,王座上的顾懿便首先开口询问了起来,原因无他,盖因鲛族能提供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不得不慎重处理,抢先开口,也免了让那边玉詹等人询问的机会,避免潜在的冲突。
北褚摆摆手,捂着脖子又咳嗽了两声,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迷醉的红色,半晌他才缓过来徐徐开口道:“陛下,没事没事,只是这酒。。。。。。”
北褚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适合的赞美的词,只能大笑道:“实在是太好喝了!”
整个太极殿中顿时响起了友好的笑声,正殿上还在舞剑的顾黎面色一僵,手中握着的剑都差点刺到了对面的女舞师,惹得对方都是吓得身形一晃,好不容易才避开,还好此时没人往这边看,没有注意到这惊险的一幕。
不过自己好不容易才能从顾苍手里弄到的表现的机会,没曾想被对方一杯酒就吸引住了其他人全部的目光,这让顾黎如何能不生气。
顾苍淡然地往右边扫视了一眼,把几位兄弟的表现尽收入眼中,暗道除了顾渊,其他这几人到底是孩子心性,没那么多老谋深算的喜怒不形于色,反倒是老五还算比较沉稳,不过一直在看那鲛族的公主算是怎么回事?
不说顾苍作何观想,此时殿中的一曲终于舞毕,一连两场精彩的过后,整个宴会也终于来到了**处,尤其是有北褚这个喜欢带动气氛的主儿,行事放荡不羁,完全没有一种身在别国皇宫中的自觉,喝到了憨处,竟然腾地一下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不顾旁边三哥玉瑱给的隐晦眼神,竟然就这样直接走到了殿前,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却仍不忘行礼,只是礼节也成了人族最隆重的稽首礼,倒是让人说不出斥问的话来。
待到他行完了礼,也完全地吸引住了其他所有人的目光,本来还一片喧闹的太极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眼看着那位鲛人族十六皇子从地上站起来,大声道:“凉国陛下,刚才看了贵国三皇子的表演,真是精彩,我亦想为大家表演一下我们鲛族的本事为诸位助兴,请陛下恩准!”
凉帝顾懿身为一代雄主,自然也不会为这明显就是个纨绔子的话而动怒,反而是颇为欣赏对方举重若轻,敢于站出来却又不失礼仪地做法,当下额首道:“准!”
眼看父亲已经恩准,太子顾苍作为整个宴会的唯一主持者,当即站起,开口询问道:“既然父皇应允,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北褚兄想做如何表演,需要什么器具,人员,在下马上为北褚兄准备。”
北褚大大咧咧地说道:“哎,既然黎公子为大家表演了一曲剑舞,在下不才,也想表演我鲛族的剑舞给大家看看,苍公子,可以一试否?”
场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凉国上下皆知二皇子顾苍自小就体弱多病,莫说是舞剑,就是运动量稍大一点都受不了,这些年都是靠着各种的药物调养,更何况。。。。。。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更是腹诽不已,不是你鲛族的灵药一直在上供给二公子么?怎么你这个鲛族的皇子还能不知道?还是说你就是来故意挑事的?
真当我凉国无人?
眼看对面的凉国大臣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玉瑱顿时面露不悦,对着眼前的北褚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胡闹,你可知道。。。。。。”
话还未说完,顾玄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朗声道。
“北褚兄,我们人族的礼仪讲究的是长幼尊卑有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褚兄在鲛族的皇室之中排行第十六,而我二哥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凉太子,无论是尊卑,还是长幼顺序,北褚兄想要与我二哥舞剑,都是不可的,在下不才,倒是愿意陪北褚兄一曲。”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顺带还骂了句北褚不懂尊卑,不明礼仪,拒绝得十分之好,就连王座上的凉帝顾懿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疏于对永乐宫的关注,虽然知道自己这五儿子已经不再痴傻,甚至还颇得国子监学宫祭酒的称赞,但也未曾留意到原来他已经长成大人,甚至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抨击外族使臣,为哥哥夺回面子。
“你是?”
殿中的北褚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之前从未来过凉国,也对凉国这种人族的偏远国家没什么兴趣,除了‘顾苍’这两个字还经常听自己的哥哥提起以外,其他人自然都不认识。
顾玄不卑不亢地辑礼道:“在下凉国五皇子,顾玄。”
“也行,来吧。”北褚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道,“我们鲛族天生气力就比人族大上许多,你可要小心了。”
顾玄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北褚兄提醒,在下自会注意。”
大皇子顾渊伸手从旁边的内官手中拿来了两把宝剑,一把直接丢给了北褚,被后者随手接过,而另外一把则是走过去郑重地递给了顾玄,然后小声地关心道:“五弟,他说的没错,鲛族天生气力就强于我人族,五弟千万小心,这北褚也不知道是故意挑衅还是真的无心之举,但是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对于这位大哥真诚的关心,顾玄的心中一暖,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宝剑,把剑鞘丢给了内官,便跳到了场中。
而此刻北褚已经握剑以待,他额头上的宝蓝色鳞片熠熠生辉,散发出神秘莫测的蓝光,北褚此刻脸上因为喝酒而产生的醉红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满脸的兴奋,眼看对面的凉国皇子已经准备好了,便迫不及待地攻了过来。
舞剑,亦是击剑,两人真正的以剑相搏,才是精彩,不过之前的剑舞那是双方默契的点到即止,此次可就说不好了,看北褚的样子,可是动了真格。
而顾玄竟然还来得及回头看了眼端坐在垫子上的芙音,双方的目光交汇,似心有灵犀地互相报以微笑,虽然芙音的脸被黑纱遮住了,但是顾玄却是自觉能感受到那股子善意。
风声袭来,他回身一剑。
只听得‘铛’的一声,两人的宝剑已经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