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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沧海纪txt下载     沧海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夜宴陆登云(四)

    随着黄沙县内部所拥有的兵力日益增多,防卫力量逐渐增强,其原本作为边境通商之城的作用,也就此完美地发挥了出来。顶 点 X 23 U S

    虽然每当到了夜晚,黄沙县仍然会选择派兵封闭两边的城门,但是当城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之后,城里的各种夜市自然也就这样盛行了起来,有道是饱暖思淫*欲,当人有了钱之后,脑子里自然便会多了一些往日里不敢想的东西,这并不奇怪。

    尤其是一些来自外地的商人,陡然到了异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自己兜里又有些闲钱,晚上无所事事,再加上那边的东家催得紧,心里的压力大,想喝点花酒排忧解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有甚者,一些喜好很是特殊,喜欢尝试些新事物的人,对罗刹族这种与他们长得迥然不同的蛮子十分感兴趣,还会特意去城内专门的娼馆嫖*宿罗刹族的女性,甚至是男性。

    虽然县衙府为了照顾城内罗刹族士兵们的情绪,所有针对罗刹族所进行的奴隶买卖在城内是严令禁止的,但作为双方通商的一个支柱形产业,其实只要这些无良商人们自己暗地里偷偷来,县衙府也不会大肆搜查,只要别被人抓到就行。

    罗刹族能与大凉做的生意,也无非就是奴隶买卖,还有一些沙漠里的特殊香料和黄金罢了。

    好奇心,乃是支撑着各族前进的一种源动力,当上古的人想吃吃熟肉是什么味道,于是就有了火,当上古的人想看看海的那头是什么,于是就有了船,而罗刹族作为迥异于正常人族的一种异类,或者说是蛮夷,自然就会让不知情的人产生一种好奇心,想要把他们抓来看看,放在面前仔细地研究研究,看看他们与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对于那些家财万贯,可是每天无所事事,内心十分空虚的各国贵族而言,他们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换着法地去享受,寻找新鲜事物,寻找乐趣。

    西大陆上的一些蛮族,东大陆的地族与灵族,乃至于还有人会专程出海去抓取一些更为怪异的异族来进行贩卖,原因都是因为如此,反正各国的贵族,别的不多,就是钱和时间最多,就连他们自己,都喜欢把没落贵族的后代千金亦或是倒台政敌的妻女拿来贩卖*淫乐,更何况是外族了。

    在这世界上,最值钱,绝不是黄金,也绝不是白银,而是人,每从黄沙县卖出去一个奴隶,县衙府都要从中抽走巨额的税金。

    这是用人血去堆砌的城池!

    将人当做畜生一样地捆住倒卖,若是碰到了刚出京城的顾玄,肯定是看不过眼,要进行阻拦的,哪怕对方不是同族,而是异类,是茹毛饮血的蛮夷戎狄,是时常侵略大凉边境,掠夺百姓,牛羊和财物的恶鬼,他也不会同意,他宁可将对方直接杀死,也不允许这些人拿人当畜生一样地羞辱和看待。

    甚至于一开始,他是想要将这些人纳入凉国,教化之后,作为黄沙县的子民,不过人总是会改变的,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也不是一开始那个满怀憧憬,看待事物都喜欢从一种好的角度出发的孩子了,或者说他仍然充满着追逐美好的愿景,他的理想也从未变过,但是在实现理想的手段上,他已经降低了自己的底线,有时候,就是需要妥协与狠心,这没有办法。

    如果注定要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才能让多数人得到更加美好的明天,那他也无能为力,唯有同意,尽管他很愿意看到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他们的美好。

    贫瘠的黄沙县要想在这里立足,就需要快速的发展,要快到各方势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拥有了足够自保的力量才行,可这要怎么做到呢?那就必须要从这些丑恶的方面入手。

    再加上陆议的几番劝说,顾玄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历代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甚至是引领盛世的君主,哪个会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辈?

    陆议也不过只是把他往正确的道路上引领罢了,不过他却不知道,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他,而是远在京城的顾苍,他一直靠着天罗在幽州的人手,默默地观察着顾玄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偶尔会让手下人秘密地送来信件,在其误入歧途的时候,为顾玄解开心中的郁结和迷惑,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

    不信任的人就算说破天,也不如亲近的人一句话来的管用,就是这个道理。

    这边假意装醉,只为了要骂出那两句话的顾玄在被靖龙给扶下去之后,陆议便带着厅内的陆登云启程去往他今晚要下榻的院子。

    毕竟已到了夜里,外面漆黑一片,要走肯定是走不了了,这里又是边境,谁知道晚上出了城会遇到什么,不过为了不耽搁自己明日回边军的行程,陆登云并没有选择再去夜市里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县衙府后院的廊道里,陆议刻意地把自己的脚步放慢,而陆登云身为一个外来客,又不知道府里具体的地形,自然就只能慢悠悠地跟着他后面往前走了。

    从屋中出来之后,陆登云其实便有一肚子的问题和想法,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叫他来,应该就是要拜托他帮助处理这物资和朝廷谕令的事情。

    他不相信顾玄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不相信对方会编造一些东西来诓骗他,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可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吗?

    在幽州内部,真的有人会为了罗刹族,而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扣押这些东西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谁?

    或者说谁能做到?

    想到这,陆登云的脑子里迅速地闪现了几个名字,他突然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想要把这些不该有的想法全部甩出去。

    他是幽州军人,他不该去怀疑这些的!

    廊道的两边都挂着照明的灯笼,可前方的路却仍旧显得有些黑暗。

    陆议一直垂着手,慢步走在前方为其领路,这时候却突然开口道:“陆将军。”

    陆登云整个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还当是到地方了,赶紧抬起头开口道:“陆先生,怎么了?”

    陆议充满着诱导意味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将军刚才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都要扣押了这批物资和朝廷的谕令呢?”

    陆登云心里一惊,背上瞬间凉了一下,虽然不知对方怎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他还是保持着一贯老实,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的,先生可有指教么?”

    陆议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两边烛火都照不到的黑暗之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虽然是面朝着陆登云,可对方却只能看得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陆议轻笑道:“因为一个完全臣服大凉的罗刹族,并不符合幽州的利益,每年牺牲一些百姓而已,就可以换取朝廷源源不断的物资过来,何乐而不为呢?损一国而肥一家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得的?在下且问将军,若是没了蜀国,也没了罗刹族,幽州,还会是某一家的幽州吗?”

    陆登云闻听此言,脸色一变,双目圆瞪,已是勃然大怒,刚想开口叱骂对方两句,可考虑到现在是夜里,他又压低了声音,转而厉声道:“先生怎能如此含沙射影地污蔑大将军?大将军四代忠良,为朝廷牧守边疆多年,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目光岂会如此狭隘?先生你若是再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就莫怪俺不给王爷面子了!”

    他陆登云,是幽州人,更是幽州军人,大将军对他,对整个幽州军而言,都是一种精神寄托,他如何能让一个外人如此污蔑大将军?

    陆议耷拉着自己的眼皮子,根本就不管对面的人有愤怒,反而是继续用一种平淡可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语气念叨着。

    “蜀地多山路,蜀军虽善战却不好战,偏安一隅,已经足以,更何况蜀军多是步兵,出山之后就是骑兵的活靶子,他们有什么能耐可以威胁到有两只铁骑坐镇的幽州?而罗刹族不过是一帮蛮夷,缩在沙海里可能还拿他们没办法,可出来就是送死,又何以敢屡次进犯边境而且屡次全身而退呢?每次蜀军进犯,轻易便可攻城略地,大肆地劫掠一番,然后我大凉朝廷一纸调令下去,才刚刚出兵,便马上得到了风声,仓皇撤退,留下了一地狼藉,陆将军觉得这其中,就没有什么猫腻吗?”

    “够了!”陆登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甩手,旁边的灯火摇曳,终于映照出了黑暗中的人。

    陆议见状,只是嘴角轻轻一勾,然后微微向其一委身,笑着道:“陆将军,地方已经到了。”

    陆登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旁边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没有再多与其争执,只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便扶着形影不离的虎头刀,大踏步地朝里走去。

    陆议看着对方龙骧虎步的背影,突然朗声道:“将军分兵围剿罗刹族的想法,我很喜欢,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有一天将军想通了,我可以保证这个想法马上就可以付诸实践。”

    陆登云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走入了屋中,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第八十七章 夜宴陆登云(五)

    陆登云第二天起的极早,他本就没有喝太多酒,而且因为陆议之前的那一席话,让他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又没办法跟人倾诉,晚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也没能睡着,窗外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赶紧从炕上爬了起来,简单地披上了外衣之后,又用屋里的水洗了把脸醒醒神,推开门后,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在院子里一个人默默地练拳,宣泄心中的郁结。m.www.uu234.net

    军中的拳法,首重杀伐,几乎没有收手防御的招式,追求的就是要一招毙敌,甚至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这一套气魄雄浑,杀气冲天的拳法打完之后,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

    只见身着一套干练的黑色练功服的顾玄静静地站在门口,未曾踏入院中,神色间,有些赧然地道:“还请陆将军见谅,我本是路过此地,见将军在院中练拳,不便打扰,可又心生好奇,便一直在外观瞧,刚才情不自禁就。。。。。。”

    陆登云这时候也转过身来,看向了这边,大大方方地道:“无妨,无妨,王爷,您。。。。。。”

    顾玄很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打断对方道:“哎,昨晚让将军您见笑了,酒后失言。。。。。。”

    他提起此事,陆登云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眼看院中的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顾玄突然问道:“将军刚才打的这套拳法,我看颇有些厉害之处,可有些地方,似乎不像是军中所教授。。。。。。”

    陆登云也不隐瞒,赶紧就解释道:“是左将军教的俺。”

    “哦?”顾玄顿时惊讶道,“竟有此事?将军也知道,我对这武学一道,亦是情有独钟,现在眼看时间还早,不若我俩切磋一二,暖暖身子?”

    陆登云本就是一介武夫,哪有不允之理。

    之前他护送身受重伤的顾玄从幽州中部过来这里的时候,便十分好奇了,因为根据蓝先生给自己的说法,是这位王爷为了救下马家村的村民,才冒险与数十位马匪厮杀,虽然后来身受重伤,可也斩杀了数人,这等功绩,已经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地方军士兵晋升为队长了,他原本还以为是那个随身护卫靖龙所为,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王公贵族出身的,若说他们心怀百姓,敢与马匪搏杀,他信,可是武功这么高的,他还是有些怀疑,但当时眼看对方受伤了,再加上彼此又不甚熟悉,也就没好意思多问。

    可今日这才刚一对上,陆登云便觉得对方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顾玄乃是博采众家之长,融会贯通,武艺精湛无比,而且天生力大,摆开架势的拳脚较量,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这些日子又没事便去拜访南地第一人冯鐵昇,让他对自己进行指点,进步极快,已经可以将所见所学溶为一炉,虽然失了左眼,可战力比之之前还要强横。

    陆登云虽然也是天生的陷阵猛将之才,但在方方面面上都要逊色顾玄不少,而且他毕竟是军伍出身,见识有限,所学所会的招式,并不算精妙,所以哪怕他已经在边境磨砺了很多年,在生死中砥砺自己的本事,战斗经验算是极为丰富了,但在这处院子里,在彼此都不以命相搏的情况下,单单靠着左将军所传的拳法,仍然应付得捉襟见肘。

    这边两人拳来腿往,才几十个回合之后,陆登云便匆忙地叫停了。

    身为行伍军人,他原本该是最不服输的,可陆登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情,虽然还喘着粗气,但仍旧由衷地钦佩对方,并且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王爷,您,您怎会如此厉害?”

    打了这么一小回儿,其实顾玄才刚刚活动开筋骨罢了,听到陆登云的称赞和问询,顿时腼腆地笑道:“我母亲本是普通的农家出身,所以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我从小在宫里宫外都常常要受人欺负,虽说不敢还手,但想着多练习些武艺,身子健壮一些,耐打一些,总是好的,这一练,也就练了十几年了。”

    这一番话,饱含着一股心酸和屈辱,便是陆登云听了,也不由得为之触动。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明明是一国王爷,却硬是被朝廷给调派到了这边陲苦地来,而且从那次护送他过来这里之后,回去蓝先生便马上警告自己不要再与其来往,原来是怕自己被牵连。

    他虽未曾去过京城,更别说入过那片金碧辉煌的宫宇,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天天被人给围住欺负,殴打,因为母亲地位不高,所以他不能,也不敢还手,就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外人的欺凌,日复一日地练习武艺,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抗揍一点,这是何等的坚韧啊。

    若非是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他也不可能如此厉害吧。

    本来出身也不好的陆登云,对此感触就更深了,他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人将他给拉扯大的,年幼的他,也是受尽了邻里孩子的欺负却不敢反抗,就怕给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的母亲惹麻烦,之后为了不拖累自己的母亲,他主动离开了家,谎报了年龄,甚至跪下来求情,才得以加入了军中,半大的孩子就这样从了军,这一切,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能不拖累母亲,又可以吃顿饱饭而已,后来他被左将军所看重,来回调派磨砺,这些年里所吃得苦,简直不足以为外人道。

    见顾玄神色有些黯然,陆登云忍不住出声安慰道:“王爷,左将军曾经教过俺一句话,吃得苦越多,回报也就越多,所以咱们得要多吃苦,哎,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俺不太会说话,还请王爷见谅。”

    他这一番话,顿时逗得顾玄哈哈大笑,止住笑后,他轻轻地拍了拍陆登云的肩膀,语气郑重地道:“话虽然简单,但道理是真的,这几个月我在黄沙县里所学到的东西,的确是我在皇宫里一辈子也学不到的。”

    说着,他又伸出手,摸着左眼的眼罩,仰望天空,轻声感慨道:“虽然说丢了一些东西,但好歹也得到了一些。”

    陆登云看得更是心中难受,只是挠着脑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对方。

    顾玄低下头,看向对面的陆登云,整个人明显活泼了不少,转而又笑道:“想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丢的吗?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陆登云确实也很是好奇,只是他再是愚笨,也知道不能揭人伤疤,现在顾玄主动要说,他也就安心当一个好听众。

    当即把事情整个一讲,只是省去了自己偷偷去燕州的事情,只说为了不占用朝廷资源,去寻找矿脉,不甚撞见大批马匪,左眼中箭之后,艰难逃回。

    陆登云听完之后,更是肃然起敬,直接就抱拳拜倒在了顾玄的面前。

    “王爷大义啊!”

    他对顾玄本就观感很好,一个为了救普通村民而不惜与几十个马匪进行肉搏,乃至于身受重伤的王爷,而且事后他并没有责怪地方军失职,反倒是选择秘而不发,不让人报给朝廷,给足了他们幽州军面子,现在更是为了不找朝廷索要物资,导致自己连眼睛都瞎了一只,他原本以为边军这些年牺牲的够大了,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养尊处优的皇族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有这样的王爷。

    顾玄赶忙伸手将其扶起,然后朝其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何我一直想要招安罗刹族了么?非是我自吹自擂,可哪怕是我这样,会些武艺的,甚至可以说在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的,一旦跟人打了起来,也会受伤,甚至是身死,那其他普通的士兵呢?他们在战场上不是更容易丧命吗?每个士兵,他们都既是母亲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如果他们死了,那世上就会多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多了一个没了父亲的孩子,如果能不打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两族的纷争,又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这句话,真算是说到了陆登云的心坎里,要说他真的是个好战,不愿意见到和平的人么?当然不是,哪怕他是依靠战争才能体现出自己价值的军人,可这些年来,多少的同袍马革裹尸,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真有一天,可以不用再打仗,那对百姓而言,甚至对军人而言,都是一种好事。

    没有谁会愿意去死,也没有谁该去死,世界本就该是和平的,解甲归田,总好过生死他乡吧。

    如果从始至终就没有两族的纷争,他也不会是那个没了父亲的孩子,而像他这样的孩子,既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唯一一个,所以他对这席话,感触极深,而且十分认同。

    他之所以先前会一直觉得不妥,甚至出言反对,是因为他深刻地了解罗刹族的真实秉性,他不希望对方因为一时的天真和心软,因为他们对敌人的了解不足,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如果对方真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想出的办法,他当然不介意试试。

    眼看陆登云凝眉深思,知道他是听进去了,顾玄这才接着又道:“战争,对于上头的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以是逞一时意气,甚至是作为他们加官进爵的资本,可他们一声令下,就要成千上万的人去战场上赴死,难道这不是很没必要的事情吗?”

    “就算打赢了,那又能如何?我们是赢了面子,但死的那可都是咱们凉国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陆将军在边军多年,难道就不想看到再没有人牺牲的局面吗?罗刹族的确不通教化,生有反骨,我承认,我也知道,但我相信,这世上也一定有办法能将他们改变的,圣人说,有教无类,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教导和指引,黄沙县这些士兵们,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来了这里,我没拿过朝廷一砖一瓦,乃至于一分钱,而黄沙县能有如今的局面,难道是我,亦或是朝廷的功劳吗?并不是,这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如果将来有一天,罗刹族的后代小孩,也能跟我们凉国人一样,上学,从军,乃至于入仕,那又该有多好呢,就让我们都少一点杀戮吧,就算事情失败了,也是我一人之责,纵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一肩担之!”

第八十八章 夜宴陆登云(六)

    对于身在气候干旱,土地贫瘠的西北地人而言,所谓的一顿早餐,也无外乎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丸蔬菜浓汤,或者是两块硬邦邦的馕饼加上一盘子喷香的囊肉,亦或是一盘过油肉拌面而已,这就已经算是黄沙县这边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了。m.www.uu234.net

    作为县衙府的人,有官身的,还能再吃上一些新鲜的水果,喝上一杯促进消化的热茶,对于城内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这都已经算是难得的奢望了。

    老百姓的早餐,大多时候,就是一块干巴巴的饼,配一碗浮着一层油的羊肉汤,再加上一些皮牙子拌的爽口凉菜罢了。

    对此,陆登云反倒是吃的十分习惯,他本是斥候营出身,在军中都是承担着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险的任务,有时候在沙漠里一潜就是好几天,趴在沙堆里,忍受着风吹日晒不叫一声苦,先前在蜀地的时候,为了活命,更是整个人都要泡在林中的脏水洼里,忍受着蛇虫爬过身体都不能动弹分毫,那时候如果能有一碗干净的凉水泡着馕饼吃,都算是一种奢侈了,更何况是这般丰盛的早餐。

    一起在县衙府的大堂里享用早食,也算是县衙府为了凝聚每个人的心而诞生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相谈甚欢的陆登云和顾玄一齐从院子里出发,到了地方的时候,靖龙与陆议已经在座了。

    “王爷!陆将军!晨安!”

    “靖龙兄,陆先生!晨安!”

    四人彼此见礼完毕之后,就开始默默地吃着碟子里的早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次,就没人会再提起关于物资和幽州军的话题了,因为陆议知道,事情已经算是成功了。

    陆登云先前与顾玄两人单独在院子里的时候,有过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顾玄没有再说什么客套的话,直言他需要陆登云帮助他,去取回那批被幽州这边扣押的朝廷物资与那道中书省签印盖章了的朝廷谕令,他也明说了,自己不想与幽州的某个人闹翻,可如果对方真的做的太过分,要逼得他怒上京城找个说法的话,到时候谁的面子上都不会好过,陆登云也答应了下来。

    陆登云的心思其实很单纯,虽然从心里来说,他对招安罗刹族这个想法不是很赞成,因为他与罗刹族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了,不管是出于个人的感情,还是出于客观的事实,他深知这些沙漠里的黑鬼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族群,这些人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吃不够的恶鬼,要想他们不再侵犯你,除非他们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所谓招安,很大概率最后会成为资敌,可以这么说吧,但凡要是个边军的士兵,都会对招安一事嗤之以鼻,会觉得这帮朝廷官员完全是想当然地去做事,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边关调查过,狗屁不通却偏要指手画脚,自己等人在这里出生入死,为保边疆平安,以命相搏,而这帮人若是安静在后方给予帮助也就罢了,现在却偏要来添麻烦,这不是有病么?

    陆登云敢说,如果真找那些边军的士兵们来谈自己的看法,骂的准比这更难听。

    他甚至都觉得,如果说幽州这边真的有做出扣押物资和谕令这种事情的话,也定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无法改变朝廷的决心,可又不能放任他们酿成大错的话,那这就是唯一一个稍显婉转的办法了。

    陆登云自己是丝毫不愿意去相信那个看似文质彬彬的陆先生所说的话,他觉得,幽州那位人人敬仰的大将军,绝对不会是这样枉顾百姓,暗通外敌的小人,况且幽州军对他陆登云有着再造之恩,如果当年不是军队肯收留他,说不定他早就饿死了,后面如果不是左将军对他倾力栽培,他也只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地方军小兵罢了,又何来现在的虎贲军百户一职?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幽州军,那他陆登云,就不是现在的陆登云了,再加上他本就是幽州人,对镇守边疆,守护百姓的幽州军的归属感那自然是极深的,由此,他对那位神秘的柱国大将军,更是无比的敬畏加钦佩。

    许家四代忠良,从开国尹始便因为赫赫战功以及无人可比的忠心而被太祖皇帝委以重任,封的是世袭柱国公,乃至于后来加封的幽州兵马大元帅,得以替皇室戍卫边疆,种种名号叠加之下,足以让任何一个幽州人都对其心生敬仰,他也一样。

    所以他很不愿意这么好的一位王爷与幽州这边因为一些误会而起了冲突,他相信,如果真的有扣押物资这种事情,也一定是有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理由,绝无可能是因为幽州内部有高层在与罗刹族做交易,他绝不相信这种可能,他绝不相信,有左将军在的幽州军,会是这样不堪而龌蹉的。

    陆登云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吃过了早饭之后,这才特意找到了顾玄,向其说明了去意。

    陆登云抱拳低头,朝着顾玄辞行道:“王爷所托之事,俺必为王爷做到,只希望王爷能够稍等俺几日。”

    他可不想顾玄因为等的不耐烦,就把事情直接捅到京城去,在他的眼里,京城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按照左将军的说法,那里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整个幽州所有事物的走向,哪怕顾玄直言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可他毕竟也是实实在在的王爷,有封号,也有封地,况且他还是陛下的亲子,如果他硬是要把事情往上捅,应该就会让皇帝陛下知道吧,那事情就大发了,陆登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玄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露出满面笑容,亦是抱拳答应道:“那我便在这城中,静候将军的好消息了。”

    陆登云点了点头,然后从旁边的马铭泽手里接过了战马的缰绳,谢过了一声后,再度朝着顾玄喊道:“那王爷,俺告辞了!”

    “将军保重!”

    “保重!”

    众人一一与其告别之后,陆登云也没有再多耽搁什么,直接便转身策马离开了黄沙县。

    看着他骑马匆匆离去的背影,陆议满意地点了点头,抚须问道:“王爷觉得此人解决此事的概率能有几成?”

    顾玄没有太过乐观,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我们都已经查明了,这背后必然是有人在故意搞鬼,能做出这种事的,无非就是那位了,既然有大将军府从中作梗,光靠他一个虎贲军百户,那是成不了事的,这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我看我们还是得另想办法。”

    对此,陆议却是与之意见不一,两人对此事的态度,从一开始,到现在,算是完全地反了过来。

    他开口道:“王爷还是小看了此人,臣敢断言,此人有左将军庇护,这次他必然能为王爷取回这批物资与谕令,王爷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哦?”顾玄顿时惊讶道,“先生对此人,竟如此看好?”

    陆议偏过头,朝着顾玄意味深长地笑道:“臣倒是希望他没有成事,这样一来,他必然死心塌地投入王爷的麾下!”

    顾玄心头一震,迎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眯着眼睛,负手沉声叹息道:“唉,登云是条真汉子,我们这样,是让他难做了。”

    “非也非也,王爷,他的想法,与幽州那几位乃是截然不同的。”陆议轻轻摇头道,“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点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早点给他许下了承诺,在关键的时候他便会想起,臣可以提前为王爷透露一句,等左将军去世的那天,便是他来为王爷效力的日子了。”

    顾玄一听,顿时更为惊讶了:“先生何出此言?左将军他。。。。。。”

    陆议向其高深莫测地笑道:“王爷这般英明神武,乃是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人,这样的王爷,才是他的明主,他现在只是被恩情所羁绊在原地而已,等他到了为理想而努力的那一天,便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了。”

    顾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自小身在京城,对幽州的了解不多,左将军,右将军,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具体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他一概不知。

    当初那个左将军麾下的文士蓝云轩,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关于左将军的模糊猜想,只是具体怎么样,仍然毫无头绪,虽然他不知道陆议是从何得到这些结论的,但这并不重要,正如他所言,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陆登云是一员猛将,如能入我手下,那自然是极好的。”

    一支军队,无论如何,都肯定需要一个凝聚军心的大将,现在他手下能用的,能冲锋陷阵的,也就靖龙一人而已,朱大春只适合训练兵士,但说道陷阵攻坚,他并不在行,毕竟腿也跛了一条,如何可以呢?

    奈何靖龙已经年近四十,身子肯定是会愈加衰弱的,虽然说经验丰富,但将来也难以独当一面,他正是需要陆登云这样年轻而悍勇的猛将。

    想到这,他倒是想起了祁连城遇到的那员年轻小将,谢厚胤,同样是各自军中的新星,不过从性子和能耐而言,都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倒是很想看看两人在战场上对上的画面。

    不知是我凉国新将厉害,还是你卫国将军厉害。

第八十九章 裴氏左将军(上)

    总领幽州一切军中事务,手下直接掌管着两支边军与整个地方军的幽州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一直都牢牢地掌握在许家人的手中,这是从大凉开国尹始,便由太祖皇帝赐下的一份殊荣,只可惜许家的人丁一直不甚兴旺,四代下来,都是单传,故而其他的重要职位,都不是许姓人担任。

    就算是妻子这边的亲戚,那毕竟也是外人,况且哪怕仅仅是为了避嫌,让朝廷能够安心,许家也一直都没有提拔重用过任何有亲属关系的人。

    黄沙县的前任县令许三金就是一个典型的许家远亲,隔了不知道多少辈,可为了能主动巴结上许家,甚至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改了许姓,饶是如此,他却连大将军的脸都见不着,就被大将军府的人给直接轰了出来,属于递钱都没门路的那种可怜人。

    而地位和官位都仅在官居一品,位同当朝尚书令的幽州兵马大元帅之下的,就是幽州镇军左将军与镇军右将军了,这二位,都是从前任大将军许尽忠年轻时便已经从军的老人了,经过了几十年的砥砺,才一路被提拔上来,也算是现任大将军许锦棠的半个长辈。

    两位老人几乎一生都待在军伍之中,从最早在沙场上搏杀的两个小兵,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到了今天各掌一军的左将军与右将军的位置,他们靠的,完全是自己的真本事和实打实的战功,如此,才能服众。

    保持着军人一贯的忠诚和务实作风的两位老人,一直都不喜现任大将军许锦棠调来幽州之后的作风,再加上毕竟心心念念的,还是老上司许尽忠,所以在许尽忠主动申请调回京城养老,甚至到后来在京城突然仙逝,他们都一直待在边关这边,甚少回到幽州内地,更没怎么再去大将军府拜会过,就算有关地方军的一些事务,也大多交由手下人打点,自己并不出面。

    左将军原是幽州传统门阀的裴家出身,名“正阳”二字,今已年有六十,身子却依然硬朗,而且常常会亲自跑去虎贲军中巡查,甚至还会逐个探访军营里的士兵,了解他们的近况和难处,与他们同吃同住,故深受虎贲军上下的爱戴和敬仰。

    唯一可惜的是,老将军这一生都未曾娶妻,据传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才刚订婚不久,一次出游,未婚妻惨死在了罗刹族的手上,出于激愤之下,他没有选择如正常的裴家子弟一样通过乡试,会试等等去朝中入仕任职,而是不顾亲人的阻拦,直接选择离家参军,之后就一直待在军中,再未想过婚娶,也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但其实虎贲军上下都知道,陆登云陆百户,还有那位参军蓝云轩蓝先生,都算是老将军的干儿子。

    陆登云这人,不光能耐不小,而且性格憨直爽利,正对左将军裴正阳的胃口,在数年前便被其从地方军给发掘了出来,又托了关系,先是将其丢到了一直主持着蜀地事务,由自己那位认识了半辈子的老友,右将军所领导的玉阳军内的斥候营进行培养,而陆登云也不负所望,不但是从蜀地里熬了出来,而且在回到了这边之后,也是深受军士们的拥护,显然,老将军是准备把其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到时候虎贲军武有陆登云,文有蓝云轩,可保边关无碍,操劳了一生的老人,就算是死也放心了。

    至于玉阳军嘛,那就由老友自己去想办法吧,不过听说那边最近也有一位小将,资质十分不错,他裴正阳虽然心喜,可也不打算跟老友争夺了。

    老人这些年一直就住在河东郡这边的一处宅邸里,离虎贲军,离黄沙县其实都不算远,对于那位算是自己隔壁邻居的小王爷,还是有些好奇的。

    毕竟这位的封号,那可是河东郡王,虽然说现在暂时只是接管了那处可有可无的黄沙县,但只要他没犯什么大过,想来过几年,朝廷肯定是要把整个河东郡都划给他的。

    对于朝廷的这些决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本来就是顾家的天下,陛下想怎么分配,那都是陛下的家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对这种事,既非议不得,也轮不到他去想,尤其他只是个戊边的武将,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为朝廷守好边关那就足够了。

    他只是偶尔会有些担心,毕竟他也算是文人出身,中过举,而裴家作为幽州豪阀,地位可不比江州何家差上太多,至少入仕为官的人,历来都不算少,作为书香门第出身的裴正阳,虽然后来入伍从军了,但小时候的熏陶是不会消失的。

    这个他担忧的问题,也是和老将军许尽忠讨论过的。

    许家虽然现在是幽州的天,但许家终究不是皇族,虽然名义上是替顾家牧守边疆,但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变味了。

    当年的许家老祖,是自微末之时,便陪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从龙之臣,地位无人能比,再加上战功显耀,所以才能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世袭一等公爵,这并不过分,不管是当年的太祖顾齐光,还是许家老祖,对彼此都是无条件的信任,但他们好像没有想过后代这回事。

    哪怕已经历经两代,两位皇帝陛下都是雄才大略,气度宽宏之人,对于许家,仍然如太祖皇帝一样有着最大的纵容和宠幸,比如这一代的许家女子,现在还是皇贵妃之位呢,但之后呢?

    皇族不会一直纵容许家在幽州扩大影响力,甚至未来某一天将其变成许家的幽州,这乃是大势所趋,哪怕许家一直忠心耿耿,也没用,因为这种改变,是不可逆转的,只要许家还在,只要他们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那幽州人就会念着他们的好,以后的皇帝陛下,是绝不会允许幽州人只认许不认朝廷的事发生的。

    而许家呢,当他们在幽州有了足够的掌控力之后,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尤其是,当皇族对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之后,甚至将手伸到了幽州之后呢?

    哪怕只是为求自保,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毕竟幽州可是有着两只铁军啊,一旦反叛,足以将凉国弄得元气大伤,到时候外敌顺势入侵,大凉自此四分五裂都有可能。

    到时候祖宗的一世英名尽毁,一生的成就,就灭在了后世子孙的手上,等到了地下,他们又该如何对祖宗交代?

    见到了那位太祖皇帝,又该如何言说呢?

    这都是老将军许尽忠所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他们毕竟是臣子,而不是反贼啊。

    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许锦棠,他更是有着深深的忧虑,对此,左将军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何他一直不想与其多接触的原因。

    已经到手的东西,是放不下的,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现在朝廷好像已经开始动手了,河东郡王,就是一个很直白的开始。

    一个郡作为封地划到一位顾姓王爷的手下,这无可厚非,正如先前所说,这天下都是顾家的,怎么分配,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情,臣子只是外人,插不上嘴,更不敢插嘴。

    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陛下有多少个儿子,可幽州能有几个郡?

    而且这种划分,一旦开始,就是不可收回的,因为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嗣,世世代代传下去之后,分的就是许家的权啊。

    他裴正阳是无所谓,可那位年轻的大将军呢?

    他想怎么样,就很有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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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边微亮,紫气东来的时候,老人便已经站在院子里走桩练拳了,这也算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之一。

    因为当年他是文人出身,要想在军伍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上级的重视,自然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边军哪儿会管你什么裴家不裴家的,所以一直到今天,他已经是幽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将军,虎贲军的实际领军之人,可仍然保持着每天早起练拳的习惯。

    只是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练拳就多是为了养身,保持身体的健康,而不是一开始那样为了迅速地提升实力,而不要命地猛练。

    练拳如果不得其法,其实是一件很伤身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不懂,导致落了许多暗伤,到老了,才会开始困扰自己。

    所以现在裴老将军就开始追求向一些江湖的武学宗师们学习,练一些看似慢,但十分养身的拳法。

    他之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身子仍旧硬朗,甚至可以上马与年轻士兵们进行切磋,也是这个原因。

    老人在练拳的时候,一般人是不可以进去打扰的,这是无可违逆的规矩,况且下面的人对老将军那是满心的钦佩和敬仰,若无要事,也是不愿意去打搅他的。

    毕竟老人已过花甲之年,作为曾经上过战场,留下过很多暗伤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绝大多数受过重伤的士兵,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

    就连那位创下了不世伟业的许家老祖,也是刚到四十岁便猝然而逝,撒手人寰,当时大凉还为其举国哀悼了整整一个月,开了古之先例,哪怕是后来被称之为武曲星下凡的战神常定方,也没有这个待遇。

    总之,现在整个虎贲军全军上下,上至领兵的副帅,下至只与老人有过几面之缘的普通士兵,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期盼老人能多活几年,毕竟这种会亲自到军营里慰问他们生活的老将军,真的不会再有了。

    就在老将军在院中醉心走桩练拳的时候,一个蓝色的身影没有敲门,直接从院门口闯了进来。

    作为首席参军的蓝云轩,一身蓝袍,跑得是气喘吁吁,神色间有些紧张地喊了起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登云他出事了!”

第九十章 裴家左将军(中)

    由一块块大小相等的青石板砖所铺就的小院子里,听到门口动静的裴老将军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按照每日的惯例,脚下踩着正经的八卦步,慢悠悠地把剩下的拳全部打完之后,这才徐徐地收回了拳架,脚踏实地站定以后,随之从胸腹之中吐出了一口憋了一晚的浊气,迎着朝阳,面色红润如寿桃,又过了数息,这才转过身来。www.uu234.net

    裴正阳的身材其实并不算高大,可到底是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长得是颇为健壮,哪怕已经年过花甲,但得益于每日坚持不懈地练拳站桩,这一身年轻时候积攒下的筋肉也未垮掉,若不是因为他须发已经皆白,还有脸上那宛如山峦叠嶂一般的层层沟壑显示他已不再年轻,就单看他的双眼之中所蕴含的蓬勃精气神,还有这一身人人羡慕的腱子肉,仍会给外人一种龙精虎猛的感觉。

    老人本就是世家豪阀出身的子弟,家学熏陶极重,念过不少书,老将军许尽忠甚至曾称他若是专心考学,最起码也要中个探花郎,哪怕之后负气从军,条件极为艰苦,却也从未放弃过研读书籍,闲暇之时,常常一个人在帐中品读兵书经典,故而浑身上下,又有着一股子独属于学塾文人的书卷气,哪怕是那健壮但布满了狰狞伤疤的身躯也不能掩盖其分毫。

    尤其是在他年老之后,这种气质就愈发地凸显了出来。

    年轻的时候因为未婚妻无辜惨死,所以不顾家人阻拦,一怒参军,只为能够亲手报仇,带着这一股子仇恨的冲劲杀来杀去,确实曾经满身戾气,双手的血腥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出来,但现今已过花甲之年,很多困扰了他一生的问题,在生死面前,也就能看得开了,自然浑身的气息变得返璞归真,重回此间少年。

    既是大家族主系出身的显贵子弟,又坐在幽州军系二把手的位置上已有数十年,手下掌控着数十万大军的生死,位高权重,老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了,当下只是从旁边的石桌上抓起了一条干毛巾,在水盆里用滚烫的热水浸湿拧干之后,在脸上和身上缓缓地擦拭着刚才冒出的汗水,一切处理好了,这才语重心长地朝着刚才急匆匆跑进来的人开口道:“云轩啊,遇事切忌不能慌,不然先乱了自家阵脚,脑子就会变笨,很多原本可以处理好的事情,最后也要出问题,我若如你现在这样子,只怕早就葬身黄沙之中了。”

    蓝云轩从跑进来,再到喊完那句话之后,其实自己也反应了过来,眼见老将军还在悠闲地打拳,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不再出声,现在听到老将军语气郑重的训话,当即露出了汗颜的神色,赶紧朝着对面揖礼道:“将军教训的是,云轩受教了。”

    老人披上外衣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石桌旁的石凳上,又伸手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解渴的清茶,一边喝着,一边朝着旁边伸手道:“坐吧。”

    蓝云轩刚想说一句事情紧急,哪儿有心情耽搁,但一看老人那坚持的眼神,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又再为对面的干儿子倒上了一杯茶后,老人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蓝云轩这时候哪儿还有喝茶的心情,只是把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往手里一揣,便赶紧说道:“将军,登云去了黄沙县!”

    老人听得一愣,放下茶杯之后,随即也皱起了眉头。

    最早知道这位小王爷,就是因为马家村的那场祸事,这件事,说到底,幽州军本就吃亏在先,而且好巧不巧的,当地的驻军校尉,正是他在裴家的一个亲侄子,于公于私,他都想要好好地处理,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派出了这个干儿子蓝云轩匆匆赶去,一是为了赔礼道歉,二也是想探探口风,如果对方一门心思要问罪,这边也只得受了。

    好在之后的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当,蓝云轩在回来之后,把整个事情对他一说,又刻意提及了这小王爷虽然受伤是真的受伤,可估计动机不太纯,再加上猜测他是被京城权贵们踢出局的一个倒霉蛋,左将军更加不想蹚这浑水了,毕竟在他看来,能为朝廷守卫好边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他最大的责任了,不过为了表示这边的诚意,所以还是特意派出了陆登云去护送。

    本意是想着,其他人若是被这心思不纯的小王爷给算计了的话,或许要着道,这陆登云虽然人憨直了一些,但起码不蠢,而且足够听话,嘱托好了,让其护送过去了,之后也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做了邻居,相安无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现在还是被纠缠上了。

    “登云这小子啊,唉,算了,算了,人长大了,有点自己的想法总没有错,这件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老人其实看得很开,也想得很明白,无非就是被人踢出局的那位小王爷不甘心,想借边军这边的力而已,自己能做的,就是装傻充愣就行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许家那位大小姐都远嫁到了京城做了皇妃,还为陛下生了个小子,换言之,不管他们幽州军想不想,反正都已经卷入这种皇权纷争了,能怎么办?

    静观其变呗,只要他不主动参与,皇帝陛下总不能把他这劳苦功高的老头子给杀了吧,天下没这么没道理的事儿。

    然而对面的参军蓝云轩却是非常急切地道:“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也就不会急了,将军,您是不知道啊,这小子一出黄沙县,就直接跑去驿站了!”

    “驿站?”老人有些疑惑,侧过身来,一看对面干儿子那表情,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当下脚下一踏,双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地一坐,治军几十年所练就的气势陡然就升上来了,一拍桌子,朝着对面的蓝云轩喝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还不快说!”

    被他这么突然一喝,身为虎贲军首席参军的蓝云轩也给吓了一大跳,眼看裴老将军似乎是动了真怒,哪儿还敢怠慢,不敢再隐瞒,赶紧就把驿站那边扣押着京城来的谕令和物资的事情一并全说了。

    他在老人的手下任职多年,虽然只是参军之职,但行的可是左将军才有的权利,当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特殊情报手段,再加上老人不但身为左将军,而且自小在幽州长大,还可以利用幽州裴家的势力,又比他许锦棠在这里待的时间长,怎么可能对幽州没一点掌控力,所以大将军府做的这件事,其实他蓝云轩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一些私心,所以一直没有报告给老将军而已。

    老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震惊听完了,再度猛地一拍石桌,直把桌上的茶杯都给震得弹了起来,他厉声怒斥道:“简直就是胡闹!朝廷谕令他也敢扣押?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话音一落,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曾经和老将军许尽忠谈论过的话题,顿时又从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忧虑,他完全不知道许锦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但这件事,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不详的前兆,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不喜欢,因为他不想让老将军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惜现在许尽忠早已仙去了,他又能去找谁倾述呢?

    蓝云轩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赶紧起身上前劝慰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老人不亏是在边军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哪怕是书香门第出身,哪怕已经调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但这股子暴脾气一上来,还是忍不住朝着蓝云轩毫不客气地叱骂道:“他妈的,老子息什么怒?这么大的事,难道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啊?你小子可别说你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现在翅膀硬了啊,连这种事都敢不先跟老子知会一声?”

    面对老将军的愤怒,蓝云轩唯有躬着身,一边擦着汗,一边苦笑着讨饶。

    边军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将门阀裴家主系出身,自小就饱受诗书家学熏陶的文弱书生,转变成一个整日满嘴脏话,一言不合甚至就要开打的痞子,也能将原本出身市井的流氓,只会敲诈欺压普通百姓的街头混混,变成可以为了家国荣耀而奋不顾身的勇士。

    “将军,这件事大将军府那边是提前跟我们知会了的,只是当时您赶巧回去裴家祭祖,就没来得及给您说,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了。”

    他哪儿敢说是因为怕老将军知道之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才斗胆压下不报的。

    老人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表情恭敬的蓝云轩,突然从鼻子里喷出了两道气流,朝着他嗤笑道:“你他妈是当老子老糊涂了,脑袋都不灵光了?老子可告诉你,老子就算是现在跑去京城参加科举,也比你小子这种连乡试都能落榜的白丁强!就你这水平还想骗老子?滚回去再读十年书都不够格!”

    蓝云轩对此,只能是默默地继续擦着脑门上的汗,然后好似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脑袋答应道:“您教训的是,您教训的是。”

    对面这位,可是一手提拔自己上来的义父,老人不管是骂什么,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受着,而且心里绝不会有丝毫的不忿,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做错在先,现在出事了才来找老人,多少都有些理亏。

    老人看他认错态度还算不错,又骂了这么久了,总算是差不多消了心中的气,当下轻哼了一声,然后才冷声问道:“说吧,许家小子给的理由是什么!”

第九十一章 裴家左将军(下)

    蓝云轩眼见老人好不容易才暂时熄了火,忙不迭地开口解释了起来,他是深怕老将军再逮着个由头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上半天,倒不是他这位幽州军里有名的“笑面虎”吃不住老人的一番叱骂,而是因为他怕老将军万一动了真怒,到时候伤了身体,那他才是万死莫辞了。顶 点 X 23 U S

    “哎,将军,大将军府那边的意思是这样的。”

    “大将军说,就算是要招安罗刹族,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最好也让咱们来揽下,总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这样一来,一是对咱们自己人好,第二也算为陛下尽忠了。”

    老人听完后,先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才轻哼了一声道。

    “哼,算他小子还有点良心。”

    要说招安罗刹族,这么大个功劳,面子,里子都有,给中途截下来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这边打的旗号也是说为了陛下,为了他们幽州军的荣耀,况且这“尽忠”二字,也的确算是他裴正阳的软肋之一。

    蓝云轩见老爷子高兴,又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就是觉得那位小王爷吧,年岁不大,眼高手低,心气是高,想法是多,但是做事不肯脚踏实地,到时候必然坏事,这小子没跟罗刹族打过什么交道,根本就不熟悉他们的秉性,若是最后把招安变成了引狼入室,还不是得咱们幽州军给他来擦屁股,没那个必要嘛。”

    对此,老人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认同道:“是这个理儿,没毛病。”

    终于说到了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点,蓝云轩有些瑟缩地望了对面一眼,开口的一瞬间,连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甚至就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最后嘛,就是觉得这罗刹族要真被朝廷招安了吧,弟兄们这军功就不好挣了。”

    “嗯?”老人开始还听得好好的,听到这里,眼睛瞪得滚圆,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刚要指着蓝云轩的鼻子破口大骂。

    蓝云轩见状,赶紧上前劝说道:“哎,将军,将军,您别生气,这也是实情嘛,人都有私心,这不奇怪,更何况大将军这私心,那也是向着咱们幽州军的,我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老人原本就很是不认同这个说法,现在听了,心里的怒意更是止不住地蹿上来,又是重重地一拍桌子,直吓得对面的“笑面虎”把整颗脑袋都给缩到了脖领里。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前两个理由老子还勉强可以认下来,可最后这算什么?那帮恶鬼屠害咱们幽州百姓的时候,你小子难道没见过?啊?”老人说着,一脸的沟壑都皱到了一起,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喝骂着,“唉!他许锦棠,就是他妈的在雍州那懒散地儿待久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蓝云轩听了,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既没有马上提醒对方一句“慎言”,也没有立刻跟着附和劝慰老人。

    作为下属,非议现任的幽州兵马大元帅是不对,可裴正阳一是出身显赫,二是战功不俗,他这几十年的晋升路,都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没有半点水分掺杂其中,他任职镇军左将军的这几十年里,深受全军上下的爱戴,不论是功劳还是说资历,都远在他许锦棠之上,再论到他与老将军许尽忠的关系,更算是许锦棠的半个长辈,这些话没什么说不得的,况且这里还是左将军府里,都是自家人,谁还能把这话给传出去了不成?

    老人把一腔怒意宣泄完之后,情绪又迅速地低落了下来,他垂着脑袋,满头华发,百战之将,也已垂垂老矣,蓝云轩看着都心酸。

    裴正阳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也软和了不少。

    “唉,招安那帮恶鬼,确实不对嘛,老子他妈的跟这帮畜生打生打死了一辈子,朝廷一纸令下,突然就要成咱们自己人了,老子确实不能接受啊。”

    他当年就是因为未婚妻被罗刹族的恶匪所奸杀,所以一怒之下,弃笔从戎,投身军伍之中,靠着这股恨意和狠劲,一介儒生脱胎换骨,成了边军猛将,和罗刹族在沙海里互相厮杀了大半辈子。

    若不是因为罗刹族,他此刻要么已经在京城里做了文官,不说权倾朝野吧,可最起码也实现了自己曾经想要靠着笔头治国的理想,再不济,也是在自家大院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身伤病无药可医,身边除了手下的几十万雄兵和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参军谋士以外,再无他人。

    现在朝廷突然就说要招安,以前见面都要以性命相搏,可以说不共戴天的仇人,突然就成了自己人,这谁受得了,所以在他知道许锦棠擅自截下了朝廷用于招安的文书谕令之后,也没太觉得那小子做的不对。

    “可朝廷也有朝廷的想法,我也能理解。”老人忍不住撇过头去,不想让对面的干儿子看到自己眼眶里流动的泪水,“我这次要是支持许锦棠那小子,年轻时候那些书才是白读了,如果真能有一劳永逸解决罗刹族的办法,我就算再不喜欢,也得赞成。”

    “我都已经这么老了,其实心里那点恨早就淡去了,剩下的那点,也该跟着我一起进棺材了,你们是年轻人,没必要去做白白的牺牲,那位小王爷如果真要有那本事,能劝降招安,我认为可以,就怕他是眼高手低,什么都不懂就乱来,最后引狼入室,不过那也都是他自找的,总之,这种事咱们幽州军没理由去阻止他,扣押朝廷签发的谕令,更是天大的罪名,我不能让锦棠他一错再错了。”

    蓝云轩叹息道:“唉,将军您说的是,可现在就怕登云被这小王爷给利用了,与大将军府那边闹了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整个幽州,所有兵马,在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总归还是许家人,陆登云要是真因为这件事而跟那边闹了起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老人站起身,低着脑袋,只是朝着对面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把陆登云那小子带回来。”

    蓝云轩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了院子去准备了。

    老人就这样一个人背着手,静静地站在院子的正中央,踩在青石板上,仰头看着那因为西北沙尘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昏黄的天空,默然无言。

    一颗哪怕已经立春了,却仍然没有抽新芽的歪脖树安静地矗立在院子的角落,更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老人的背,突然就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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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陆登云也已经按图索骥,一路找到了那批被幽州这边给故意扣押和隐瞒的朝廷物资与谕令所在的地方。

    为了怕黄沙县的那位小王爷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狗急跳墙,事情一旦捅上去后,被朝廷派遣御史追查,所以这批物资与中书省签字盖章了的正式谕令根本就没敢放在表面上看起来最为安全的大将军府里,毕竟这一旦要是被人给发现了,这件事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责任到时候也不好全往手下人的身上推诿。

    故而这批珍贵的物资和谕令,其实一直就放在沿途的一处驿馆里,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驿站的库房,没人去动。

    这东西其实就是个烫手山芋,丢了吧,肯定不行,送到了肯定也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心地保管着,不让外人知道,东西存放在库房,到时候真要有一天被人盘查起来,就推脱说传递军情太忙,忘了,或者说是运送的路上车马坏了,一直在抢修,并非是故意不运送。

    朝廷上面的人大多其实根本没下到过基层,根本就不知道整个体系是怎么运作的,所以如果真要想,底下的人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方法用来搪塞应对,而且还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这也是为何说干吏重要,毕竟上面的人只是下达一个大范围的命令,真正说到执行的,还是下面的人。

    陆登云不是真的傻子,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有扣押谕令这种事情发生,就必然不会往可以牵扯到重要人物的地方放,所以这批东西,肯定还在驿站处,再加上以他的人脉,不算特别难就查到了确切的地方。

    虎贲,玉阳,乃是幽州的两大铁军,都位列帝国九军之一,地位超然,虎贲军的人脉,更是遍及整个幽州,毕竟原本的军人也得养老不是?尤其是那种受伤了导致残废的,混个地方官或者是校尉当当,不为过吧,再加上幽州本身独有的一种排外性,所以各郡县的要职其实都是被各军的老人们所把持的。

    陆登云又是大家眼里,左将军亲点的自己的接班人,将来是要代替他执掌虎贲军的,再加上其本身在军中的威望就不错,虎贲军的一些人为其大开方便之门,非常正常。

    在知道了地方之后,陆登云没有耽搁,直接就策马到了驿站,等他到了,各方势力这才反应过来。

第九十二章 陆百户大闹驿站(一)

    驿站是朝廷用作沿途传递重要文书和军情,以及供给路过的官员们吃食住宿,还有给信使们补给和换马的地方,所有的驿站,都是隶属地方官府直接管辖。

    自从太子顾苍在京城上位掌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令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动,让凉国境内的驿站数量直接达到了原先的三倍有余,并且全部串联成线,钩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以保证重要信息传递的速度与安全。

    可以这么说,如果把整个国家比作是一个强壮的巨人的话,那驿站就一定是巨人体内,负责输送血液的管道,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为了让各地的驿站能够保证自给自足,不额外给朝廷造成巨大的财政负担,驿站本身也有一些民用的用途,只要能递交够银子,不管是谁都可以来让朝廷驿站代为传送信件和物品去其他地方,而且只要平日里能留出足够的房间预备给来往的官员和信使们留宿休息,其余的房间都是允许直接出租给外人使用的。

    不但如此,朝廷本身也会特别指定一些本地的富户来外包驿站,说白了,就是朝廷送你一个明面上的官身,让你来代替朝廷主持本地的驿站,由富户们私人出资保证驿站可以正常运转,甚至是让他们自掏腰包来进行每年的修缮。

    虽然这看似是一个赔钱的买卖,不过富户们并不会反对,第一,就这种开销,对于真正的富人们而言,其实并不算多,却可以借此卖给朝廷一个面子,还能得到一个明面上的官身,虽然也就是最低等的吏员而已,但总归算是在为朝廷办事,已经和平民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了,第二,驿站本身除了能被用做沿途的旅店以外,也能用来主持召开一些宴会等事,如果能够好生经营,说不准年末还有盈余,那就更赚了。

    其中幽州作为凉国的两大边境要地之一,驿站系统更是十分齐备,十里一小驿,三十里一大铺,完全接连成线,只要是重要消息,从京城发到边关,亦或是从边关传到京城,所需要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周,这种速度,已经可以算是冠绝南地了,可顾苍仍觉得太慢。

    而陆登云托了关系才找到的这个驿站,地方就在河东郡的边上,离着黄沙县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这就让他更为惊讶了。

    要知道,按照顾玄那边的说法,黄沙县得到的那份消息是来自京城,而且是走的民用通道,不可能用快马加急,连这都到了,但这批物资和谕令竟然现在还卡在幽州中部地带,而且从地图上来看,这路线和方向上就不太对,他顿时就有些相信为何会有“故意扣留”这个说法了。

    按照大凉的律法来说,只要是重要的公文和军情,哪怕就只是延误了半个时辰,信使也要挨上足足八十军棍,身子不强壮的,必死无疑,要是再慢上一些,就是直接抓住绞死,甚至还会牵连家族,导致全家充军或者做徭役。

    就这次这速度,已经够把牵连其中的人全家下狱了,若说这背后没人指使,鬼才信呢。

    而且这里还不是小驿,而是一处大铺子,占地不算小,围着驿站的这一圈,修建有两层高的屋子,里面有让客人吃饭的大堂,以及供过路人们居住的联排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大棚,被用作单独的马厩,光看这样子,更像是一个大客栈,此刻正是午间,来往的人还不少。

    因为各地之间,本身也会互相传递消息,确认无碍,还有就是一些做生意的人,以及走访探亲的百姓,也都喜欢沿着驿站的这条路走,用以保证安全。

    幽州内部纷乱,这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常常会有小股的马匪流寇荼毒,个个来去如风,而驿站的线路,乃是被幽州军所重点保护的,沿途经常会有驻军巡游,走这条路自然是最为安全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官道”了,大部分独行的商人和旅人都会走这条线路,就是为了图个省事和安全,不过有些走私的,或者是重金请了镖局护送的,还有那种被朝廷特批,可以豢养私兵的大家族,则不在此列。

    陆登云在策马急匆匆地赶来之后,一直冲到了驿站铺子的正门口,才猛地一扯缰绳,胯下的战马随着嘶鸣声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地踏下,马上的人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点,这一手漂亮的骑术,顿时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为其鼓掌的。

    耳听得有外人过来了,驿站里的下人也跟着跑了出来,看见这一幕之后,熟门熟路地上前代为牵过了缰绳,然后便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问道:“客官,容小的多嘴一问,不知您是一人来的还是多人一齐的?是打尖还是住店啊?若是打尖,咱这儿有现成的吃食和美酒,就是马也可以给您喂饱了先,可若是住店的话,就得让小人再去核查一下,今儿来的人特别多,若有些怠慢之处,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咱们下人计较。”

    陆登云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身黑色劲装,在幽州这种沙尘大的地界,十分耐脏,虽然挎着刀,可没有穿戴虎贲军的制式盔甲,所以单从外表上来看,跟普通的江湖豪客们没什么区别。

    好在这人也没敢怠慢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接待了,他们其实最是清楚,江湖人嘛,最讲究一个道义和规矩,只要你把面儿给足了,他们就肯定不会闹事,要是硬跟他们轴,这帮人若是脑子一热,横起来,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朝廷的人,直接就是一刀劈过来了,武夫做事,大多是不过脑子的,可他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知道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没必要端着架子。

    陆登云一直阴沉着一张脸,在一股子边军悍将的气势提起来之后,旁人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他一下纵身从马上跃下,然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看也不看,便直接朝着对方掷了过去。

    那人见状,赶紧伸手将之接过,还未等他细细地查看一番,陆登云便一边大喝,一边迈着大步往里走:“幽州军办事,闲杂人等立刻散开!”

    周围的人原本还在看热闹,这时候听到这话,全部都被吓了一大跳,挡在他面前的,都是面色一变,赶紧跳到了旁边,远远避开。

    这些人可不傻,越是到了边境,这军队的能量就越大,在雍州江州这种世代承平之地,那些地方文官的地位肯定要远强过驻军的,但在这纷乱的幽州地界,军队就是天,谁不知道幽州是谁的地方?

    幽州的许大将军,那可是连朝廷委派的幽州牧都要主动恭迎拜会的存在,军人的地位,在幽州自然也是最高的。

    尤其是那些喜欢自称“幽州军”的,定然不会是地方驻军,或者是民兵团,他们既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子敢这么自称,这里说的“幽州军”,必然是地位最为显赫的边军,也就是玉阳与虎贲两支帝国铁骑。

    这两支军队,哪怕就只是里面最普通的底层士兵,只要出来了,地位也极高,一般人哪儿敢得罪。

    所谓是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这些根本不讲道理的,一个里通外敌,耽误军情的大帽子给你扣下来,直接拔刀杀了你都行。

    “哎哟,军爷!”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手头的令牌悄悄一摸,顿时连一身的骨头都软了几分,一边扯着战马的缰绳,赶紧就往里走。

    这人在这里做了多年的工,接待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令牌是不是真的,不用看,只是摸一下就知道了,就刚才这一下,他就知道了,这人可不光是虎贲军中人,而且还是一个顶着官身的百户大人,知道这些以后,他顿时更为热切。

    陆登云没理会后面的热情呼喊,抬步就往里走,刚跨过了驿站的门槛,里面顿时豁然开朗,其实就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院子,可占地不小,来往的人也不少,还有些聚在一起,吆喝呼喊的。

    陆登云看了几眼,便转过头来,朝着后面一路跟过来的下人沉着脸问道:“你们这驿长是谁?赶紧叫他出来!”

    那人一直没敢放下手头的缰绳,跟着进来后,弓着腰,满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道:“哎,军爷,您来此是有何贵干呐,不妨跟小的直说,小的在这里待了三年了,一般的事情,也能代为处理。”

    陆登云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人听了,赶紧放下了手头的缰绳,干脆地往地上一跪,朝着陆登云抱拳道:“只要军爷您想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可是一个巴结幽州军的好机会,他哪儿会轻易放过。

    陆登云哪里不知道此人心中的想法,当下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住了这人的肩膀,直吓得后者浑身一抖,差点没趴下去。

    “好,那我且问你,前些日子,这里是不是来了一批从京城发来的物资,还有一份朝廷谕令?”

第九十三章 大闹驿站(二)

    “额,这个,这个。m.www.uu234.net”这人被陆登云一只手抓着肩膀,挣脱不得,只得弓着身子,着急地挠着脑袋,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军,军爷,哎,您也知道,咱这驿站是大铺子,这里的下人可不止小的一个,若是有朝廷谕令发来咱们这,那必然属于是重要军情,小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驿夫,暂时还没资格接手这些,所以只能如实地回答军爷,这个,这个小人还真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大通,却等于一个字都没说。

    陆登云心生怒意,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到处乱瞟的眼睛,沉声喝问道:“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俺装不知道?”

    这人哪里敢与之对视,被这么一喝,顿时吓得腿脚一软,慌忙跪倒在了陆登云的面前,委屈地哀叫道:“军爷,这小人是真不知道啊,小的总不能对军爷您信口开河吧,不然若是耽搁了重要军情,小人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呵,会耍些小聪明。”陆登云见状,冷笑了两声,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也不准备再跟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子啰嗦了,直接松开了他,然后就朝着驿站里面走去。

    一直到了整个铺子的正中央,陆登云扶着腰间的虎头刀,运足中气,直接仰天大吼了一声。

    “此地驿长何在?”

    他中气十足,嗓门极大,这一声突然吼出,直把四周的屋子都给震了一下,就连马厩的马儿都吓得焦躁地嘶鸣了起来,其他往来的人更是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满脸疑惑地看向了他。

    等了不大一会儿,一个外面披着黑红两色的绸缎面夹袄,身材肥硕,头顶黑色毡帽的富态中年人,便从来往商客们平时吃饭的大堂里颠颠地跑了出来,一面跑,嘴上还在叫着:“哎,来了来了。”

    一眼瞧见了场中扶着刀站着的,一身黑色劲装,不怒自威的陆登云,这个好像普通富家翁一样的中年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拱手道:“不知这位壮士是。。。。。。”

    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咋一看到了那个畏畏缩缩地站在陆登云身后的人,他当即皱眉埋怨道:“你这小子,来了客人也不赶紧招呼一下。”

    躲在陆登云后面的那个年轻驿夫赶紧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好好地跟上司耳语一番,却被陆登云直接又给一把拉住了肩膀,后者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直接就愣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再动弹了。

    “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今日前来此地,是为了查证一事,还望阁下能够多多配合,不然俺可要上报将军,唯你是问!”

    一副富家翁打扮的中年驿长一听,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再一看对方那严肃的样子,就知道是来者不善,又是自称虎贲军百户,这更是不好惹,眼珠子使劲转了两圈,马上有了主意,当即一伸手,好言好语地向其邀请道:“好说,好说,不知百户大人想要查证何事?小人一定会全力配合,不过此地人多嘴杂,不如先行移驾书房,百户大人意下如何?”

    陆登云仔细地想了想,也是,这种幽州军内部的丑事,总不好叫路过的老百姓们都知道了,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地盘问对方,而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一伸手道:“劳烦阁下带路吧。”

    富家翁驿长与后面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彼此对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了怕陆登云动怒,没有再多耽搁,驿长当先走在前方为其开路,迅速地带着陆登云沿着木质的楼梯,一直走到了位于二楼偏南部的一处房间里。

    这里就是驿站平日里专门用来存放账本和进行登记的地方,也是本地驿站驿长的办公之处。

    来来往往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在驿站里过了一次的,就都要进行登记,这是朝廷明文要求的规矩,无人敢不遵从。

    富家翁驿长转头先为陆登云恭敬地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后才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搓着手问道:“不知百户大人想要查证何事?可否告于小人听?”

    陆登云从进屋起,就一直扶着刀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心思去接那杯茶水,直接朝着对方喝问道:“前些日子,有一份从京城发来的朝廷谕令和一批物资,一齐到了此处,有没有这回事?”

    富家翁打扮的驿长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想让对面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稍微沉思了一下,这才赶紧又抬起了头,眼睛不敢直视对方,而是心虚地瞥向了别处,嘴上嗫嗫嚅嚅地道:“这,这,嗯,百户大人,这按照规矩来说嘛,如果有朝廷发来的重要谕令或者是物资,应该都是由下面的人先接手签收了,再来此地登记入册之后,最后才由在下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安排底下的人手运输传递,所以,所以,嗯,这个,这个这个,据在下所知,应该是,是没有此事的。”

    眼看陆登云听得眼睛一瞪,手一扬,深知边军不好惹的驿长赶紧又开口解释道:“哎,百户大人,如果有的话,应该也是刚到不久,小人还没来得及查看,这个事,啊,就是这样的。”

    如此模棱两可,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的回答,陆登云又不是傻子,哪里还听不出来,当下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对面的驿长就怒斥道:“你是在把俺当猴儿耍么?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只要是重要军情,哪怕只是晚了一炷香,都要杖四十,延误半个时辰就要杖八十,你说你还没来得及查看?那好,那你现在便带俺去库房看看!”

    闻听此言,富家翁的面色是变了又变,知道对方必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不然不会如此硬气地找上自己,心知眼前这关可能是过不去了,可还是鼓起勇气拱手问道:“查看库房可以,可百户大人有官府签发的手令么?”

    各州的驿站都是全部归属本地官府管辖,可没说是归你边军管的,要是随便来个人都可以查看驿站的库房,这哪里可以?要想查阅这些东西,除非是特殊时期,不然必须要官府的手令才行,这是规矩。

    陆登云被其噎得一滞,可毕竟是答应了顾玄的事情,岂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放弃,当下便怒声喝道:“吾乃是虎贲军百户,若是战时,只要此地没有比俺官位更高的军人,俺便可以接手此地!你还不带俺去库房?”

    到了战时,自然要属边军的地位最高最大,为了怕重要军情被不识趣的人给耽搁,边军将领的确有资格暂时行使地官之权,这也是朝廷赋予他们的权利。

    富家翁驿长的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他当然是知道一部分内幕的,现在被对方如此逼问,乃至于搬出了战时的规矩,他也知道眼前这位边军的百户大人,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一位边军百户动怒,说不好就是要见血的,要说他一个普通驿长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给他下了死命令的,是大将军府的人。

    屋内的气氛愈加不好,一直弯着腰以示恭敬的他突然摘下了头顶的毡帽,然后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顶着对面的压力,低眉垂眼,继续道:“可大人,现在并非是战时。”

    陆登云突然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气流,板着一张脸冷声喝道:“若是战时,敢这么跟俺说话,你已经死了!扣押朝廷谕令和物资,乃是死罪,你担得起么?”

    这种事情,哪儿能承认,富家翁驿长当即道:“百户大人说的没错,可小的的确不知有此事啊,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

    陆登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过了对方,寒声道:“是不是弄错了,你带俺前去库房一看便知!”

    哪怕是被人给抓在了手里威胁,吓得腿都软了的中年人仍然强撑着一股力气,小声的争辩道:“请百户大人恕罪,库房事关机密,百户大人若没有官服手谕,便无权查看。”

    “蹭!”

    一柄锋锐的虎头刀已然出鞘,陆登云直接将刀架在了对面驿长的脖子上,而后者已经在瞬间就跪倒在了地上。

    “百,百户大人,饶命啊。。。。。。”

    陆登云眼神冷漠地看着对方,威胁道:“带俺去库房!”

    对方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就这份气势都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驿长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在心中暗自权衡了起来。

    其实如果继续拒绝,对方也未必就会杀他,边军虽然脾气是暴了点,可总是讲规矩的,可若是不拒绝,直接带他去了库房,那事情败露,他一家都别想再活着走出幽州地界。

    要知道,就连朝廷亲封的幽州牧去大将军府,都得提前递拜帖,在整个幽州,大将军府是最大的!

    “只,只要百,百户大人有官府的,的手谕,小人。。。。。。”

    陆登云见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强撑,知道事情不能耽搁,当下手腕用力,手中的刀顿时微微地下压,对方的脖子已经有血迹渗出。

    以他的身份,佩戴的,自然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轻轻用力便可以割破皮肤。

    “你是真当俺不敢杀你?俺可告诉你,就算现在俺一刀剁了你,照样可以找人带俺去库房,可你这一条命就没了,你可想好了再回答俺!”

    这个样貌富态的驿长其实在自己脖子一痛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尿了出来,现在双膝酸软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仍旧在犹豫着。

    陆登云手中的刀顿时愈加用力地往下压,被他抓在手中的驿长的心理防线也变得越加脆弱。

    就在对方再也坚持不住,抬头想要对其袒露实情的瞬间,门口突然有人大吼道:“刀下留人!”

第九十四章 大闹驿站(三)

    高貉,这位乃是幽州大将军府里,这几年才新晋的红人,也是其中极少数可以进到那处屋子里,直面幽州大将军许锦棠的人。顶 点 X 23 U S

    不管是之前在中途突然截取了那道从黄沙县发往京城的招安上奏之书,还是而后带着这封密信前往州城通报大将军府,再到后来得到许锦棠的授令,以秘密手段通知京城的幽州党中人在朝堂之上全力阻止招安一事,最后事情不成,再携带大将军府令,用以一路拖延阻拦那批从京城发来的物资和朝廷谕令的,其实都是此人。

    这人站在门口,突然大喝了一声,阻止了陆登云之后,便赶紧迈步走了进来。

    陆登云见状,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他虽然性子憨直了些,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在转过头后,一看到此人,还有他后面那个样子瑟缩的年轻驿夫,他就知道此人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毕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驿夫跑去找来的,必然是他们认为足可以阻拦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人。

    可要知道,陆登云在先前一进来,就已经对他们主动自报身份了,一个虎贲军的正经百户长,在这幽州地界上,也算的上是很有些分量了,一般人莫说是前来阻拦了,便是面对,也是不敢的。

    幽州之地,边军最大!

    来的这位高貉,个子中等,样貌也不差,只是天生一副鹰钩鼻,一下就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再加上眉眼微斜,给人的印象,并不算好,有一副奸邪之相。

    既然有不知来历的外人过来了,陆登云也只得马上收回了手头的刀,毕竟他是朝廷边军出身,可不是那些目无法纪,喜欢滥杀无辜的马匪流寇。

    刚才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来威胁对方,正如那富家翁模样的驿长所想的一样,就算对方最后真的还是坚持要向他索要官府手令,陆登云也不可能真的一刀杀了他了事,毕竟他要是这样做了,丢的那也是边军的脸面,是给左将军招惹麻烦,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这么莽撞。

    不过为了继续给对方一种潜在的威胁,陆登云没有选择立即收刀入鞘,反而是单手握着刀,直接朝着对面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

    高貉一步迈入了屋中,听到对方发问,先是朝着陆登云神色平静地一拱手,然后语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在下高貉,偶然途经此地,见将军似要对驿站官员动武,所以特来阻拦。”

    在各地驿站工作的,虽然都属于最低等级的“吏”,而非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可那也都是在官府登记在册了的,好歹属于朝廷中人,你要没有个正当理由,便随便就将其给打杀了,不光是寒了其他驿站之人的心,最关键的是从朝廷法令上就讲不过去。

    陆登云见他话里用朝廷法度来压自己,当即冷声轻喝道:“幽州军在外办事,闲杂人等须速速退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么?阻拦的后果,你又担得起么?”

    说着,便反提着刀,要动手直接将眼前这碍事之人给赶出屋外。

    “将军且慢来!”高貉见他一只手来推搡自己,身形一闪,便躲到了旁边,马上朝着对面喊了一声,然后高举右手的令牌,“大将军令在此,谁敢妄动?”

    陆登云一见,眉头顿时深深锁起,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害怕这枚大将军的令牌,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对方是否是冒充的,因为在这种时候,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而且还敢直接出声阻止他这个虎贲军百户的,也就只有大将军府的人可以做而且敢做了,再退一步说,在幽州地界上,敢冒充大将军令,除非你全家都不要命了。

    他只所以会紧皱眉头,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小王爷与那位本家先生的说法。

    难不成这件事,真的是大将军府在背后所主使的?

    可这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幽州军的高层在与罗刹族勾结,做买卖?

    他甚至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更不愿意去深思,左将军还在的幽州军,是他永远不会去怀疑的地方。

    陆登云无奈,只能暂且收刀回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先躬下了身,朝着令牌象征性地抱拳施礼。

    这其实并非是最正统的大将军令,出身边军的陆登云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端倪。

    真正的大将军令,其实就是一块可以用来调动整个幽州兵马的虎符,而这一块,充其量就是一个可以证明对方是大将军府上人的一块特制令牌,明面上可以行使的权利并不大,说是一块通行令也可以,可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幽州地界上,还是足够有用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根本就是狐假虎威,拿着大将军府令冒充大将军令而已,二就是大将军府那边是故意派出此人,因为他们不想担责,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尽管大将军府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这件事不再闹大,比如就地格杀他陆登云,就是最简单的一种。

    看到对方既然肯收刀入鞘,朝着自己躬身施礼,知道这不是个纯粹蛮干的主儿,既然能讲道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想到这,高貉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轻松的笑容,刚伸出手想要扶起对方,想不到却被其粗暴地直接甩开。

    高貉见状,也不以为意,边军中人嘛,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又是在沙漠边上驻守,这脾气火爆一些,也无可厚非,当下他撇过头去,朝着对方轻笑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在这驿站闹事?要知道朝廷可是早有规定,驿站乃是各地的重中之重,若有人妨碍驿站公务,可是要下牢狱的。”

    转头又是一个大帽子扣了过来,陆登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前来此地,自是有要事要做!”

    高貉听了,心里顿时一惊,他可是在幽州混饭吃的人,自然听说过这虎贲军陆登云的名头,这位那可是镇军左将军的心头肉,背景极大,他哪怕身负大将军府令,却仍然不敢在对方的面前造次,当即拱手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陆将军。”

    眼看陆登云这边没什么表示,高貉又故意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问道:“那在下就有些疑惑了,不知陆百户可否解答?”

    陆登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只是轻哼了一声,这便算作是回答了。

    高貉没有动怒,只是自顾自地向陆登云问道:“按照朝廷的法令,边军中人,不可擅离驻地,不然就要以逃兵罪论处,可百户大人今日何以到了此处呢?”

    军人不可擅离职守,这是一条不能逾越的红线,更何况是在责任最重,规矩最为森严的边军里,只要上级不允许,就算是家中的亲属去世也是不能离开的,不然一律都要按照逃兵罪论处,到时不光是要行黥刑,再调去服重刑徭役,甚至还要牵累到他们的家人,让整个家族都蒙羞。

    见对方又是拿规矩法度来压他,陆登云却是不怕,扶着刀,心中胆气极壮,当即道:“俺来此地,乃是有要事要办。。。。。。”

    话还未说完,便被高貉所开口打断道:“哦?那谕令呢?百户大人都跑到了驿站来闹事了,那肯定是有军中谕令的吧,不然如何证明百户大人所说?”

    “放肆!”陆登云猛地转过头来,一双虎目圆睁,瞪着对方,浑身怒意勃发,如下山猛虎一般朝着对面咆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军中要事,难道都要给你报备吗?再要跟俺胡搅蛮缠,休怪俺不客气!”

    陆登云的身材本就高大威武,在蜀地和沙漠里磨砺的这些年里,杀过的敌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双方这样面对面,一旦动怒,双目圆瞪,一身杀气倾泻而出,确实可以吓退一般的宵小。

    不过这高貉虽然比他矮了一个头,可到底是天天往大将军府跑的人,许锦棠带给他的压力,简直如蜀地的巍峨高山和不知名的幽幽深海一般,一般人看到许锦棠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这样经常磨炼之下,一般人哪里能吓退得了他,当下嘴角一咧,只是轻佻地道:“百户大人才是不要胡搅蛮缠吧,你私离驻地,已是重罪,又来驿站捣乱,威胁伤害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一等,再不回头是岸,到时候牵连的,那可是左将军!”

    陆登云听得气极,刚想直接动手拔刀,但又生生地止住了心中的怒意。

    生气,是因为对方在言语间牵扯到了左将军,而他之所以能忍住,也是因为左将军。

    左将军待他恩重如山,犹如再造,不管怎么样,都绝不能牵扯到左将军。

    老人一生,坦坦荡荡,完全担得上“忠肝义胆”这四个字,岂能因为他陆登云的一时冲动而坏了名声?

第九十五章 大闹驿站(四)

    眼看站在对面的陆登云已经因为自己的一番劝说而开始变得摇摆不定,显然是被刚才的话给打动了,高貉马上又顺势再开口道:“我劝百户大人您还是就此退去吧,左将军总归是大将军的长辈,这些是幽州军的内务,大家既然都是一家人,我想谁也不愿事情闹大,我不管您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管您是受了何人的蛊惑,可只要百户大人您愿意就此罢手,我可以保证,今天的事情就此打住,再无后文。www.uu234.net”

    若是把对方给逼得急了,难免会受到对方的反噬,这种时候,就要懂得先后退一步,如此这般,给人一个台阶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直接退走,行军打仗,也讲究一个围三缺一,都是这个道理。

    却不想陆登云陡然回过了神来,因为他只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个问题,对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就是心里有鬼,眼前这可恶小子的话,根本就是让他直接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份引出了这么多事端的物资和朝廷谕令,此刻一定就在这处驿站的库房里,不然这人绝不会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下,甚至几乎是在求着他赶紧离开。

    听出了其中的问题之后,这顿时更加坚定了他要将这些东西找出的决心,因为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大将军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久经沙场的他明白,唯有出其不意,先斩后奏,才可以取得主动权!

    陆登云斜眼看去,表面上不动声色,可身子却是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当下直接一把伸出手,猛地抓向了对方。

    杀人肯定是不能杀人的,因为一旦他动手杀了大将军府的人,那就是一种挑衅,他将与大将军府完全对立,再无回旋的余地,没有任何人,敢在幽州的地界上得罪许家,别说是他区区一个虎贲军的百户了,就算他是左将军的亲儿子都没用。

    眼见对方暴起发难,高貉心中一惊,可他到底也不是个寻常人,还是颇有些能耐,看着陆登云突然一手抓来,赶紧就往后急退,既然对方选择了狗急跳墙,那他也没必要硬拼,他这次跑出来,代表的就是大将军府,对方胆敢公然袭击他,这就是对大将军府,对大将军的不敬和挑衅,单就这一条,便足以置他于死地,哪怕是有左将军力保,可最起码这幽州军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更为关键的是,只要他能够拖住这一点点的时间,库房里那批能够牵连到大将军府的东西就能迅速地完成转移。

    不过陆登云已经下定了决心,哪儿还会让他如意,当下施展了浑身解数,欺身而上,想要将其迅速地拿下。

    此刻,站在另外一边的富家翁驿长和那个通风报信的年轻驿夫见此情形,早已吓得远远逃开,向着屋外跑去,就就独留二人在屋内打斗。

    一下了楼之后,驿长便马上指挥着几个驿站的驿夫们开始赶人,很快便将驿站里的闲杂人全部都给赶了出去,哪怕这些人都是颇有微词,但今天来往的,都是些最普通的百姓或者商贩,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补给一下罢了,这些人又哪儿能拧得过明面上有官身的驿长,更何况对方还搬出了幽州军办事的名头,这下更是无人敢停留抱怨,一个个都神色慌张地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再由一个可靠的驿夫牢牢地守在了门口为大家望风,其余几人赶紧跑去库房准备转移这烫手的山芋。

    此时二楼的屋内,两人也终于是交上了手。

    高貉知道自己武艺不济,所以十分不愿与他正面动手,可奈何这陆登云就是对自己穷追不舍,这屋内堆满了东西,很是逼仄狭小,一味躲避的话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迫不得已之下,他还是只能选择反击。

    “胆敢袭击大将军府的人,你是不要命了么?”

    “我素闻左将军待你恩重如山,难道你就是这么报答左将军的?”

    “到时候大将军府怪罪了下来,难道你要裴老将军为了你下跪吗?”

    高貉一边很是努力地招架躲闪,然后寻找着机会来反制对方,一边还在不停地大喝出声,企图扰乱对面陆登云的思绪,甚至是让他直接放弃。

    奈何陆登云刚才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出手,现在再收手的话,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快点拿下了他,然后再去库房把所有证据都拿到手,这才是正经的,只要拿到了证据,再将其带回虎贲军,便是大将军府也不能轻易动他了,就算是许家人,也不能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杀了吧。

    可现在他要是停手,才是真的惹了大麻烦。

    更何况,他在心中始终还是留存有一线希望的,那就是大将军府那边处心积虑地要扣押这匹物资和谕令在路上,不让它们到黄沙县,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考量,而并非是如王爷所说,大将军府在与罗刹族勾结,所以大将军府只要不是真的已经丧心病狂,那他就不会有事。

    “你给俺过来!”

    眼看自己已经把对方所有可以逃脱的路线全部封锁,将之堵在了角落,陆登云顿时爆喝一声,一拳就打向了对面高貉的空门处。

    高貉虽然也会些防身的武艺,毕竟他是常年要为大将军府跑腿的,若说没有一技傍身,那是不可能的,奈何陆登云此人本就是边军悍将,本事不凡,出招势大力沉,而这屋子又小,东西又多,实在不好躲避,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再要说硬接这一拳他还真没信心。

    眼看陆登云突然一拳打来,他迅速地左右一看,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其给逼到了角落,当下只能使出一个铁板桥,把整个上半身直接贴着桌面躺了下来,这才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之威,然后顺势就是一个狠辣阴毒的撩阴腿踢了过去。

    男人的要害若是被大力打中,足以让他瞬间失去反抗的能力。

    然而陆登云的反应也是极快,只把双腿一夹,便将此人踢来的腿给牢牢锁住,然后福至心灵一般,突然灵犀一指,直接点在了高貉的脐下三寸处。

    “唔!”

    高貉陡然闷哼了一声,脸在瞬间就肿成了猪肝色,整个人捂着肚子,软趴趴地躺在了桌上,根本爬不起来。

    陆登云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不亏是王爷教授的东西,果然有用,然后直接伸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一顶一拉,用着顾玄先前才教会他的手法,直接就将其两条肩膀卸下,然后迅速地从他的身上摸出了一块大将军府令牌,接着就快步冲了出去。

    此刻,在驿站正中央的院子里,一副富家翁打扮的驿长,已经脱去了碍事的毡帽,才刚刚跟手下人一起努力地把几箱东西用绳索给牢牢地绑在了马上。

    其实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是之前由高貉亲自出面,带着大将军府令给他们来打过了招呼,下了死命令,把这些东西暂时存放在这里,静等大将军府的通知,中途不管是谁来,都绝不许暴露这批东西在这里。

    直到今天,那位自称虎贲军百户的陆将军气势汹汹地跑来,指名道姓要他们带其去库房里查看所谓的朝廷谕令和物资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定然是为了这批东西而来,故而之前在富家翁驿长在屋中拖住陆登云的时候,那个年轻驿夫赶紧就去原先约定好的地方,找来了高貉过来救场。

    “妄动者死!”

    陆登云站在楼上,只是扶着栏杆往下一望,便看见了这一幕,当下猛然大喝一声,如虎啸山林,生传四野,震得整个楼梯都在抖动,眼看情况紧急,他甚至都顾不得走下楼,而是选择直接从二楼的栏杆处翻了下来。

    可底下的驿长哪儿会听他的话,这可是大将军府严令嘱托交代的东西,岂能出事?除非他一家老小都不想活了,当下不管不顾,只是狠狠地一拍马屁股,朝着对方吼道。

    “走!”

    陆登云从空中一个纵跃落在了中央的地上,又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算是卸去了冲力,好在他皮肉紧实,才算没有受伤,当下赶紧起身,就想来拦。

    “大胆,还不停下!”

    他一边高喊,一边迈步朝着这边快速地冲了过来。

    可人就算再快,又哪儿能快得过马,何况这还是快马加鞭,更不是人力能够轻易追上的,眼看马儿已经直接冲出了驿站大门,就要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陆登云那是心急如焚。

    他知道,这马一跑,就等于所有的证据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仗着边军身份,胡搅蛮缠,大闹驿站,甚至袭击大将军府中人的罪名,他可担不起,若是让左将军来救,更是他所不愿的。

    答应顾玄的事情没有做到也就罢了,事后对方还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而自己却牵连到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左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陆登云想着这些,眼中都快急出了血来。

第九十六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

    驿站的正大门口处,驿长正催促着手下人赶紧将捆上了箱子的马给快些弄出去。顶 点 X 23 U S

    只要马能跑掉,那东西就没了,东西没了,到时候什么证据也都没了,他们驿站的这些人才能安全。

    其实他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他若是知道的话,兴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中书省签字盖章的朝廷谕令,可是关系到朝廷对罗刹族的态度,更关系到边境局势,这东西一旦丢了,朝廷追查下来,那必然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和顶罪,大将军府那边肯定是不可能认罪的,那到时候能是谁出来挨这抄家灭族的一刀呢?

    陆登云在从二楼翻身跳下之后,心中焦急,手握宝刀,脚下掀起一大片尘土,想要发力追赶,奈何能在驿站里承担运送东西责任的,本就是脚力出众的好马,他哪儿能跑得过,再加上刚才从二楼跳下,本身就失了先机,现在眼看马儿越跑越远,真是恨得睚眦欲裂。

    现在可好了,东西没了,他就没了足够的证据能找大将军府把事情的原委问个清楚,答应王爷的事情也没有能够完成,甚至到了最后,可能还要牵扯到左将军,需要老人为自己请罪求饶,陆登云一想到这些,真是好恨一直阻止自己的这几人。

    他虎目圆睁,手握宝刀,猛地转过了头,恨恨地瞪向了那个刚刚松了口气的驿长,和另外几个助纣为虐的驿夫们。

    “哎!”

    后者被其饱含杀气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地就想要逃跑。

    边军的人要是一旦蛮横起来,那是真的可以不讲道理的,这一点,他身为幽州人,可是最清楚不过。

    陆登云转过头,正要想去追此人抓来泄愤,可蓦然又停下了脚步,阴着脸,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是军人,是边军,现在手里没了能够对这些定罪的证据,那他就拿这帮人没办法,他绝不能无理由地对百姓动手,这是原则问题,出身边军的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败坏了边军的名声。

    陆登云此刻是一阵心灰意冷,扶着刀站在原地,低着头,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双臂在先前被陆登云所卸下的高貉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要说这也真是个狠人,双臂脱臼之后,却硬是靠顶着桌子给自己又接上了手,此刻他顾不得痛,只是满脸急色地靠着栏杆,先看了看下方的情况,与听到动静后回过神来的驿长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顿时知道没事了,正待开口问罪这胆大包天的虎贲军百户。

    这小子,刚才差点就坏了大将军府的要事,到时候自己必然会因此而丢了性命,甚至是祸及家人,刚才在屋中,突然出手,弄得自己十分凄惨,现在还浑身酸痛,满是汗水,不好好地惩治此人一番,真是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然而,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里面才刚刚停下脚步的驿长等人,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天天待在这里,对驿站里的这几匹马那是了如指掌,这叫声,可不就是刚才跑出去的那匹马的声音么?

    高貉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刚待他要走下楼的时候,门口却已经有人闯进来了。

    虎贲军参军蓝云轩,带着十余个虎贲军打扮的精锐士兵,堂而皇之地从门口闯了进来,然后直接将整个驿站里还站着的众人给团团包围。

    “你,你们?”

    高貉见状,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先看了看蓝云轩的打扮,再看了看四周那些衣服上绣着显眼虎头,杀气十足的士兵们,马上就联想到了一个人,左将军手下第一谋士,蓝云轩!

    “登云!”

    蓝云轩在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况之后,皱眉轻喝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向了还站在那边发呆的陆登云。

    陆登云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待得他看清楚了来人,心中一片大定,当即惊喜道:“蓝先生,您,您怎么会来了这里?”

    蓝云轩板着一张脸,盯着他,冷声道:“我要是再不来,你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

    陆登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跟对方解释。

    对于陆登云,蓝云轩也发不起脾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朝着旁边的士兵们朗声吩咐道:“去把东西带进来吧!”

    “是,蓝大人!”

    士兵们躬身抱拳,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便转身出门,把门外被他们所截下的马匹给牵着带了进来,然后陆续将上面的箱子都搬了下来,直接丢在了地上。

    高貉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从楼上冲了下来,一伸手,拦在了众人的面前,朝着对面轻喝道:“停下,都停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东西要是出了问题,那他高貉就是那个要为大将军府顶罪的人,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他哪里能让对方如愿。

    没曾想,蓝云轩却是连正眼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左右士兵们沉声吩咐道:“去,把箱子给我打开!”

    旁边的两个士兵得令,赶紧答应了一声之后,正要上去。

    高貉赶紧拦在了对方的面前,把手伸到了怀里,胡乱地摸索了一番,他是想摸出大将军府令来喝止对方,没想到却是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令牌在刚才被陆登云那厮给抢走了,失去了依仗,他心中一慌,只能强作镇定,瞪圆了眼睛,朝着对面高声喝道:“放肆,谁敢在驿站乱来,不想活了么?朝廷可是规。。。。。。”

    “啪!”

    蓝云轩不等他说完,两步走上前,直接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高貉的脸上,一拂袖,朝着对方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虎贲军办事,需要你来指点么?给我滚开!”

    高貉脸上挨了对方一巴掌,却是不痛不痒,他只是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蓝云轩,毫不退让地高声叫嚷道:“哪怕是虎贲军,也不可以在驿站乱来,这可是法令!是朝廷的法令,是陛下订下的法令!难道虎贲军今天要造反么?难道左将军连我大凉的法令都不认了么!”

    他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扣上大帽子来吓退对方,然而他现在面对的,乃是左将军手下第一谋士,号称“笑面虎”的虎贲军参军蓝云轩,却不是陆登云这种小小的百户,相比于陆登云这个武人而言,他做起事来,反而更为雷厉风行,甚至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当得上“莽撞”二字,听到对方的喝问,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了高貉的脸上。

    “放肆,虎贲军难道也是你能非议的么?我今日乃是奉左将军之命,追查一伙流窜入境的马匪,听说此地有人与匪寇勾结,私藏贩卖朝廷重要物资,特来此查证,我看你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莫不就是那些马匪流寇?给我绑了!”

    连挨了对方两巴掌,又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当面呵斥,简直是丢尽了脸面的高貉气得都快要疯了,气急败坏之下,忍不住就伸手抓向了对面的蓝云轩。

    然而,还不等他抓到对面这个可恶的文士,左右的士兵们见状,已经直接将其给扑倒在地,死死地摁住了。

    蓝云轩俯视着对方,不屑地冷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贼寇胆大包天,狗急跳墙,欲袭击绑架朝廷命官,真是罪无可赦!按律当斩!”

    高貉满脸的狰狞之色,刚才被众人粗暴地按倒在地,脸在地上都蹭破了,此刻满是鲜血,尤在挣扎,嘴里大声地咆哮道:“蓝云轩!你敢杀我吗?你敢杀我吗?”

    蓝云轩听了,走上前,直接又是一脚踢在了对方的脸上,直把后者给疼得惨叫一声,周围还摁着他的士兵们更是不会对其客气,边军士兵,下手哪儿有轻重,直接抓着此人后脑勺的头发就往地上撞,胆敢辱骂蓝参军,真是该死!

    “嘭!”

    “嘭!”

    “嘭!”

    高貉被撞得鼻歪眼斜,满脸鲜血,场面惨烈无比,然而蓝云轩再懒得搭理此人,直接带人上去,亲自把箱子都给掀开了。

    陆登云此时也转过身来,急切地看向了这边,想知道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

    却见箱子里竟然就只有一些普通的碎石和茅草等物,怪不得刚才马绑着箱子还跑的这么快,原来里面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陆登云顿时大惊失色,喃喃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是茅草?可他们又为何。。。。。。”

    他现在大脑空白一片,完全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就是朝廷用来招安罗刹族的物资?

    肯定不会是这些东西啊,罗刹族又不是一群傻子,但为何他们刚才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呢,从对方一直的反应上来看,应该就是此物啊,可为何又突然变成了没用的茅草碎石,难不成就刚才出去转悠一下,就被掉了包,也不至于啊,不是直接被蓝先生拦了下来吗?

    他正想开口询问蓝云轩,却未曾想,对方见此情形,脸上竟然毫无惊讶的表情,反倒是朝着那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驿长冷笑道:“你倒是颇有几分急智啊!”

    说完,他再度转过头,朝着旁边的士兵们下令道:“给我去库房搜!”

    陆登云这时候才终于醒转过来,原来这人在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况下,竟然是急中生智,选择拿假的箱子骗自己,到时候自己若是真的追出去了,他们正好顺势再藏住这批物资,甚至直接从后门再转移,若是自己不追出去,定然也跟刚才一样,心灰意冷,不知如何是好,哪儿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这人好生狡猾!

第九十七章 摧眉折腰事权贵

    一直等到突然来袭的虎贲军士兵们从驿站的库房里逐一搜查出了那批被隐藏起来的物资,也再没有其他大将军府的人过来救场。

    眼看着这些箱子被一个个依次撬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心知再无回转余地,被虎贲军所包围的驿长与大将军府的高貉顿时面若死灰。

    蓝云轩双手拢袖,嘴角微翘,已然掌控全局,看着对面一脸颓色的高貉和驿长等人,他轻笑道:“胆子不小么,私自扣押朝廷重要物资和谕令,这是个什么罪名,想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对面原本站着的驿长一听,当即跪倒在地,近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蓝云轩的面前,一边使劲地磕着头,一边声泪俱下地朝着对方哀求道:“大人,大人呐!小的不知道啊,小的是真不知道啊,是大将。。。。。。”

    不等他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蓝云轩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嘴,看着后者惊恐的眼神,蓝云轩神色漠然地朝其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关心。”

    一旁还在被士兵们抓着,被打得满脸是血的高貉勉强抬起了精神,颤巍巍地道:“蓝参军,您,真要如此么?”

    刚刚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的陆登云,这时候也扶着刀迈步走上前来,在他看清楚了箱子里的东西以后,他便愈加厌恶对面的这些人,既然大局已定,他也顺势朝着旁边抱拳道:“先生,这二人枉顾朝廷法令,实在是胆大包天,罪无可赦,俺看,还是一并交允朝廷处理吧。”

    以大凉治国治军之严,这二人若是就此交允朝廷,那必然要被抄家灭族,全部发配苦役,哪怕是大将军府也保不住。

    蓝云轩听了他的请求,没有同意,反倒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对方郑重地道:“登云啊,有时候做事,做人,都不能这么直,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你要记在心里。”

    真要把这两人交允朝廷,不等于把事情直接捅破天了,大将军府那边怎么可能不动怒,这再怎么说也是幽州军的家事,要是让朝廷来处理,就是犯了大忌讳了。

    正如蓝云轩刚才说的,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过耿直,陆登云只要别再触怒大将军府,有左将军的举荐和保护,将来还是必然可以执掌虎贲军,就算是为了虎贲军和他自己的前途,也不能得罪大将军府。

    这其中的一切道理和轻重,他希望陆登云能够拿捏得清楚,虎贲军,缺的可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是能够领导一军的将才,大将军府,得罪不得。

    然后陆登云却是不解,只是惊讶道:“可先生,这件事。。。。。。”

    蓝云轩神色平静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陆登云的面前轻轻地摇了摇,然后才朝着那边被押在地上的高貉冷漠道:“回去禀告你的主子吧,东西既然已经暴露了,我们便不能视而不见,这些东西,由我亲自押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至于这个人,便由我替你们解决了。”

    说着,他突然从旁边士兵的腰间一把抽出了虎贲军标配的朴刀,一刀便将地上那个还在不断地磕头讨饶的驿长直接斩首。

    充满了茫然和疑惑之色的头颅骤然脱离了身体飞出,鲜血四溅喷涌,无头的尸身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陆登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反倒是刚挨了一顿痛打的高貉这时候突然清醒了过来,他面色复杂地看向了对面的“笑面虎”,愁苦慨然道:“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蓝云轩闻言,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副如教书先生一般的和善笑容,全然不同刚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蓝参军。

    “你的命是谁的,想必也不用我来多言了,有些事,只要别做的太过,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大将军能明白,虎贲军,既是大将军的虎贲军,更是朝廷的虎贲军,此事,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才转过身,朝着陆登云招了招手,宛如邻家兄长一样招呼道:“走了,登云。”

    陆登云满脸纠结地看着地上驿长的尸身,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转过身,跟了上去,然后朝着蓝云轩问道:“蓝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这一句“为什么”蕴含了他很多的疑问。

    为什么大将军府那边处心积虑要扣留这些东西,甚至还委派人在附近监视。

    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掌握了证据,却偏偏放过了这个大将军府的人,反倒是杀了这个明显只是听命行事,恐怕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怜虫。

    为什么蓝先生你们能来的这么及时。

    刚才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否早就知道此事?

    蓝云轩深深地看了旁边的陆登云一眼,没有详加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登云啊,以后同样的事,或许还有很多,你必须得学会妥协和让步,谋定而后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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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府。

    刚刚从驿站快马赶回的高貉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被打得满脸是伤也没来得及清理,整个人显得颇为狼狈。

    屋子里,仍旧有大半的地方都看不到光亮,对面的一切,都掩映在黑暗之后。

    没人说话,只是突然从旁边传来了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

    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黑暗之中,慢慢地爬了出来。

    高貉只是下意识地侧过脸朝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直接就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吗?

    不,或许称其为“狗”更为合适。

    这个来自罗刹族地位超然的三大部落之一,贪狼部落的光头大皇子,此刻跪在地上,神色满是迷茫,原本充满暴虐之气的双眼之中,现在都是浑浊的白色,好像眼翳一样的东西,整个人倒是被清理的赶紧,除了脑袋上原本就是光头以外,其他地方的体毛也已经全部都剃掉了,没有穿任何遮掩的布料,浑身**,下面也已经被割掉了,脖子上套着一个铁质的圆环,后面牵着一条铁链,一直连到了后面的柱子上。

    它从黑暗之中缓缓爬出,真好像动物一样,匍匐前进,由于双腿和手臂的伤还未好完全,他的动作显得诡异而可怕,好像蠕虫一样绕到了高貉的旁边,用鼻子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嗅着。

    一阵骚*味突然飘起。

    高貉已经被这鬼东西直接吓得失禁了,他整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别说胸膛没有起伏,便是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

    直到这时,许锦棠那张饱含威严的脸才从黑暗之中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他神色很是沉静,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一点该有的愤怒亦或是其他的情绪。

    “回来。”

    他只是这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不像是命令,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人不敢反抗。

    底下的光头罗刹族皇子听到这个声音,它其实根本就听不懂人族的话,可还是浑身一抖,顾不得痛,忙不迭地一路又爬回了柱子旁边,就好像狗一样地蜷缩了起来。

    高貉瞪大了眼睛,把一切都看得分明,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再也憋不住的他,还是忍不住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空气里,骚*味愈加的浓郁了起来。

    许锦棠眉头微蹙,慢慢地把目光移向底下的他,高貉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汗毛炸起,整个人瞬间就反应过来,然后一个翻身就跪在了地上,哪怕身上都沾上了尿液,也不在乎。

    “废物。”

    许锦棠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又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音调没有一点起伏,似乎根本没有责难之意,可高貉却好似听到了天帝谕令一样,一下就深深趴在了地上,想要张嘴求饶,却又不敢,只能狠狠地磕起头来。

    “舔掉。”

    桌子后面的许锦棠第三次说话,仍旧只有两个字。

    高貉被吓得一愣,然后过了两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就出现了屈辱的神色,一腔怒火瞬间燃起。

    不过他只犹豫了一秒,这一腔怒火和他最后的底线与尊严,只在许锦棠的面前坚持了微不足道的一秒,他眼神一片空洞,慢慢地趴下了身子,哆哆嗦嗦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埋下头,开始舔*起了地上的尿液。

    “啧啧!”

    “啧啧!”

    恶心的声音在闷热的屋中不断地响起。

    半晌,桌案后的许锦棠这才终于开口了:“你活下来了。”

    满嘴腥臭尿液的高貉停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桌子,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了人样,泪水和污泥,以及原本的血污全部混在一起,已经糊住了脸。

    活下来了?

    以这样的方式么?

    可他还算是人吗?

    他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只是转过头,看向了那边那只同病相怜的“黑狗”,心中悲凉无比。

    许锦棠再度开口了,只是在声音里,总算多了几分人气:“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能好好的活着,更是最好的祝愿,你本应该珍惜的。”

    高貉再度趴回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

    “大将军!大将军!”

    “如果你先前选择去死,就可以保留你的尊严了。”许锦棠把身子重新缩回了黑暗之中,冷冷地道,“可惜你没有。”

    底下的人把头抵在地上,泪流满面,默然无言,他只知道,从他踏入这间屋子起,原本的高貉就已经死了。

    许锦棠没再浪费时间去看他,只是伸手抚摸着桌上那方最普通的砚台,喃喃自语道:“雍州的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姓许啊。”

第九十八章 金银财宝动人心

    这批从一开始便引起了一系列祸事的朝廷谕令和物资,总算是被虎贲军保护着,给安全地送到了它们本来的目的地,黄沙县,只可惜这次来的人并非是对顾玄立下了誓言的陆登云,而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将领,在带人送来了东西之后,随便客气了两句便直接转身走了,无论顾玄如何出言感谢和挽留,对方都没有再对他透露更多的东西。www.uu234.net

    站在已经变得极为热闹的南城门口,顾玄负手看着对方一队人沉默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陆登云觉得被他给利用了,心中很是愤慨所以不来,还是如何。

    陆登云此人,性子憨直可靠,对朝廷忠心耿耿,再加上天资卓绝,将来必为军中猛将,率军冲锋陷阵,攻城拔寨。

    现在虽然名气还不大,可一旦到了战时,自然就会大放光彩,况且双方本就甚为投缘,平心而论,于公于私,他都很想将之召入麾下为将的,虽然他也明白,对方留在虎贲军中发展,肯定要比现在来黄沙县好上太多,可提前打好彼此的关系总是对的,现在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对是错吧。

    他却是不知,自从那个鹰钩鼻的高貉举着大将军府令在驿站出现阻拦陆登云之时起,陆登云便已经对大将军府起了疑心和反感,顾玄和陆议在黄沙县对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埋下了种子,只是他尚不自知而已,若是一直都没有外力助长的话,或许这枚种子永远也不会发芽,可是只要一有外力干扰,那这枚种子马上就会破土而出,现在便是这种情况了,最起码,他已经不会再全身心地去相信大将军府了。

    只不过虽然蓝云轩代表虎贲军,代表左将军突然出手,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算是坏了大将军府的谋划,但他们也只是为了救下冒冒失失跑来的陆登云而已,不然手头一旦没了足以自保的证据,还不知道大将军府要怎么来威胁左将军。

    陆登云身为边军百户,突然不告而别,骑马擅离驻地,又跑去朝廷的驿站大闹了一通,这一个个的罪名都极大,到时候左将军为了保他,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不管是他参军蓝云轩,还是身为镇军左将军的裴正阳,其实从心而论,他们都不想与大将军府正面为敌。

    裴正阳此生能有此成就,到今天,位列朝廷二品武将,手掌一军,这其中少不了老将军许尽忠的提携和信任,故而哪怕他是从心里不喜许锦棠的阴沉性子和所作所为,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公然出面反对他。

    因为他们都清楚一点,许家乃是幽州军的魂,没了柱国大将军之后,幽州军就是一盘散沙,幽州军能走到今天,许家居功至伟,若不是许家,朝廷哪儿会什么好东西都优先供给幽州?没看隔壁燕州的熊罴军明明是游牧民出身,却连战马都普及不了么?

    蓝云轩和左将军这次可以为了救下陆登云而不惜得罪大将军府,却不想他再跟河东郡王这边有更多的纠缠。

    幽州军是一个整体,决不能起内乱,哪怕对方是顾家的子弟,也不可以霍乱幽州军,更何况边军不参与政事,也是各方默认的规矩。

    陆登云恰好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好好地思考思考幽州军内部的问题,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贸然行动,已经给左将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也不愿一生忠良的左将军因为自己而与大将军府那边交恶,所以面对蓝云轩的禁足惩罚,他没有反对半个字。

    大将军府,对于幽州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许锦棠身为幽州的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柱国公,按照规矩,他是可以随意罢免左将军的,只是为了不引起虎贲军的哗变,他不至于这么做就是了,但是在暗地里使一些小绊子,都足以让这边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了。

    总之,左将军已经老了,绝不能因为他陆登云的莽撞而毁掉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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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县的县衙府大堂里,这批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物资,总算是被运送到了他该到的地方。

    只不过让顾玄等人非常意外的是,朝廷这次送来的东西可真不少,甚至都摆满了整个大厅,当然,这其实都是因为吏部尚书夜知槐的暗中相助,不然这些稀有的抢手货也不至于足足比原来多了一倍。

    朝廷户部掌管着国库税收,至于其他各方,那都是只会伸手要钱的,如何调控各方,用有限的钱去干更多的事,甚至每年还能留下余粮来应付来年可能的突发情况,这就是户部的能耐了,能为他们分润出这么些东西出来,不靠夜知槐还真不行。

    这些大箱子里装的,其实就是些珠宝,茶叶,丝绸和瓷器而已。

    真要说起来,这些东西对于那些还挣扎在温饱的边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罗刹族而言,其实毫无裨益,就算把箱子摆他们面前,他们甚至都未必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对于生存都堪忧的他们来说,这一大箱,满满当当,璀璨夺目的漂亮珠宝,还不如一块普通的鸡腿肉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哪怕这块鸡腿肉曾经掉到了地上,还被人给踩上了几脚,却足以救他们的命了。

    但箱子里的这些东西,对于罗刹族里的那些贵族们而言,却是他们趋之如骛,可以为之疯狂的珍稀宝物。

    每个智慧种族中的贵族,到了一定层次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学会享受,也可以说是追求更为精致的生活,以至于他们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在一些外人看来,根本就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上。

    不管你是熟读圣人经典,号称以礼治家的人族豪阀,还是沙漠里这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只要当你到了各自种族的那个层次以后,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区分开自己与族中那些普通的,甚至在你眼中是低贱的下等百姓,也会如此。

    它可以是一种被故意制定的,繁琐的规矩礼仪。

    世家豪阀的子弟们在家中吃饭,一家人要按照辈分的顺序落座,吃完饭之前,决不允许互相交谈,席间没人会张口大嚼,更不会发出碰撞菜碟的声音,每样菜一定得有剩余,甚至一只鸡的每个部位,都已经早早地被分配完毕,他们吃饭要细嚼慢咽,平日里说话要细声细语,决不能在公众的场合大声喧哗,对于各种事物,都有着一些别致的雅称,这是他们的方法。

    它更可以是用世人所公认的珍贵物品来炫耀。

    读书人出门必须腰衔玉佩,富家翁普遍喜欢拔掉自己原本的牙齿,换作金牙,佩戴金器。

    总之,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够被人拿来区分族内的平民与贵族,能够显示出他们的高贵与不同,那立马就会成为上层人士所大肆追捧的东西,这是人性,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性。

    当我们不再需要去忧愁食物,水源,睡眠等等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那自然就会考虑到更深一层的安全问题,自己人身的安全,私人财产的保障,身体的健康,同样的两块肉摆在面前,一开始饿极的人,肯定都会吃,可在饱腹之后,便会自然地学着去挑选卖相更好的那一块,当我们也不用再考虑安全问题之后,那紧接着就是归属感等等的情感问题,我们需要家人,需要朋友,需要恋人,满足我们日益丰富的感情,再之后,便是需要尊重,没有人会不想成为大家都尊重,大家都羡慕,大家都想成为的人。

    需求层层递进,无可避免。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尊重或者说羡慕我们呢?

    在一开始,唯有两种方法,不是创造出足够折服他人的成就,便是拥有足够的权势。

    策马仗剑,驱逐夷狄,光复家国的勇士,或者是权倾天下,一言可定人生死的黄紫公卿,再稍稍浅显一点,对于乡野里的普通长工而言,一个坐拥良田百亩,吃穿不愁的乡绅土豪,便已经足够了。

    再简单一点,便是拥有着普通人所无法拥有的珍贵物品了。

    说到底,珠宝真的值钱吗?

    不过就是一堆破石头而已。

    黄金真的值钱吗?

    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矿物罢了,若论到实际价值,哪儿能比得上坚固耐用的钢铁呢?

    可不管去到任何一个乡镇,去问任何一个人,一件纯黄金打造的铠甲和一件精铁打造的铠甲,他想要哪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要黄金打造的那一件,尽管后者可以在危急的时刻保护住他的性命,而前者只是华而不实的草包。

    这就是尊重的需求,是我们的虚荣心,哪怕这些东西其实对族群的发展毫无裨益,但是一箱凉国江州产的上等丝绸,就足以让罗刹族的贵族们看得挪不开眼,那种柔滑如肌肤一般的质感,裁剪精巧的做工,可以让他们拿出上百匹牛羊跟你交换,哪怕这些牛羊完全可以用来养活一大批族人。

    这是面子。

    至于那份朝廷中书省签发的谕令,册封归顺的罗刹族为“可汗”,做那沙海之中的王,是所有罗刹族的共主。

    其实他们也不想想,罗刹族的王,又怎么会需要凉国人的认可呢?

    可是一个来自旁边强大邻国的声明和支持,对他们而言,就代表了一个官方的名头,借着这一点,再加上强邻的帮助,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统治其他的部落。

    这是里子。

    当然,这在普通的凉国百姓们看来,或许很傻,他们不会懂,为什么朝廷要送上大批的财富给常年荼毒边境,危害百姓的敌人,甚至还要帮助他们统一,乃至于拥有很高的地位,这简直就是败家子,是耻辱嘛。

    可在凉国的掌权者们看来,罗刹族不是更傻么,为什么会为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直接屈服于凉国呢?

    这些所谓珍稀的丝绸和瓷器,对于他们而言,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大凉还在,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用这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却可以换来边境的和平,这很划算。

    罗刹族们不会去认真思考凉国人的用意,他们或许也当凉国人是傻子,他们或许也想着一统之后,不再搭理凉国人,甚至反过来继续敲诈和侵略,可是这中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大凉需要的是罗刹族能够暂时保持中立即可,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些代价,等到铲除了真正的大敌,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到时候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而作为河东郡王的顾玄将要做的,无非就是靠着这一箱箱金银珠宝,瓷器丝绸,一点点地敲烂罗刹族人那点可怜的骨气罢了。

第九十九章 卧龙出海跃在渊

    如果有人能从南地的上空往下看,便会发现黄沙县的地理位置其实非常的微妙,这一处小小的县城,恰好地处四方势力的正中央,左边是幽州,右边是燕州,右前方是卫国,左前方就是沙海,完全处于漩涡的正中心,很是奇异,其实这也是顾苍特意将他放在这边的原因之一。m.www.uu234.net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这个道理。

    虽说大费周章之后,这批物资和谕令都已经到了手上,可要想离开黄沙县,前往沙漠之中,再一一地去拜会罗刹族各部落,将朝廷招安的意愿用和平的方式传达过去,并且还能让对方信服同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片沙漠之中的情况本来就十分的复杂,先不说罗刹族内部都是四分五裂,只是依靠着一块块绿洲群居而已,这其中还盘踞着流窜塞外多年的马匪,在沙漠之中安营扎寨,而且数量还不少,聚啸成群,专门袭击来往沙漠的客商,或是出动劫掠各国边境的百姓。

    有这两大杀人不眨眼的势力盘亘其中,一般人冒失地闯进了沙漠之后,多是有去无回的下场,要想平安通过,除非出得起大价钱,雇佣大批江湖上的高手陪护才行,或者是有朝廷大军护送,才能威慑宵小。

    其实陆议在从中庭来南地之前,便已经对南地的局势做过了非常详细的规划和调查,不然他也不至于会知道沙海内部的整个势力分布,甚至连罗刹族各部落的名字都了然于胸。

    君王手下的谋士一共分为两种,一种谋国,一种谋城,前者会更专注于宏观战略,后者则更专注于微观战术,两者没有高低之分,反倒是互补的,没有前者,或许君主可以不断地赢下一些小的战役,但到最后,仍会失败,乃至于拱手让出天下,而没有后者,前者便只是一些空泛的想法,若是一场仗都赢不了,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而他陆议,或者说光明会的历代成员,都是专注于宏观的战略,属于布局天下的纵横家。

    以他心中的认知而言,罗刹族内,真正可以上的了台面的,或者说够资格参与周围各国角力的,无非就是那三大部落,鬼鹫,贪狼,毒蝎。

    这三个庞然大物,都是围绕着巨大的绿洲而建,三大部落盘踞在沙漠之中,手下兵强马壮,猛士如云,借此奴役整个族群,心高气傲,绝非一般人可以接近的,所以陆议不打算现在便去轻易地招惹他们。

    在黄沙县里待了这么久了,他也清楚,南地的这潭水,其实不浅,如果不小心一些,就算是自己,也很容易会被淹死。

    这三大部落之所以能够在干尽了坏事的情况下,仍旧屹立至今都不倒下,这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势力的帮扶与支持,如果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带着这份朝廷谕令前去人家的地盘上当说客,那跟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人家不是直接把你给杀了,就是绑了转送给背后的盟友。

    所以这次他所准备要去的,是几个不上不下的中型部落,至于那种人口都不过百的小部落,普遍别说什么武器战马了,就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证,根本就没有特意前去将其招揽的必要,只要他能够解决了这批属于罗刹族中层势力的力量,再以朝廷的名义,在沙漠之中建立起良好的秩序,那些已经活不下去的小部落人在听说了以后,哪怕只是为了生存,也自然就会过来投奔,到时候聚集大势,才能继续谋划更多。

    吃东西,必须要慢慢地来,不然就会烫到嘴,要想收服整个罗刹族,也得一步步地去谋划,事情,可不是就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

    要想从黄沙县前往各大中型部落,同时还不惊动其他各方,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去前面的从镇里探探路。

    在黄沙县作为大凉通商前沿的建立之初,其实还有三个从镇建在北面作为拱卫,只是因为三大从镇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已经完全地脱离了大凉的疆域,而且没有天险可以依靠,易攻难守,所以朝廷能派去的防御力量也不多,故而在那场针对黄沙县的浩劫之中,朝廷只保下了主体的县城而已,三个从镇,则全部沦陷。

    不过直到现在,其实三个从镇里都还有人出没。

    说来也有趣,自从这里被罗刹族们攻占了之后,反倒是发挥出了它原本该有的作用,成了一处鬼市,白天空无一人,可一旦到了夜里,就会有不少人来这里,他们来自周围的各方势力,并非是单一的一批人,他们趁着夜色来到这里,或是交换情报,或是购买物资,不一而足。

    通过这里来搭上一些部落的线,是最为快捷和稳妥的办法了。

    顾玄在检查完了送来的物资和谕令之后,就只单单召来了陆议与靖龙两人,一起在屋中商议这招安一事。

    陆议在介绍完了三个从镇变成“鬼市”的情况之后,便主动拱手请缨道:“承蒙王爷信任,臣初至黄沙县,便被委以重任,奈何时至今日,却仍未建下寸功,心中愧疚之至,现在既然时机已经成熟,也该到了臣回报王爷恩德的时候了。”

    顾玄听闻,赶紧上前将其扶起,然后十分郑重地道:“先生言重了,若是没有先生,又何来黄沙县如今的盛景,先生之功,玄皆铭记于心,从未忘却,只是听先生的意思,是准备先前往鬼市么?”

    陆议心中感动,却未浪费时间说一些废话,只是点头道:“是的,由鬼市前往,应该是最为安全和迅捷的一条路。”

    顾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额首道:“那便如此吧,不知先生准备何时出发?我点齐两百精锐,再一起护送先生前去吧,届时不管怎样,起码都能保证全身而退。”

    陆议听了,当即阻拦伸手道:“不可,王爷您乃是万金之躯,怎可轻易置身险境?况且您先前便已经多次以身犯险,这次臣岂可再让王爷您冒险?臣就算万劫身死,这次也不能让王爷陪同。”

    顾玄眉头微蹙,有些急切地道:“这怎么可以,沙海里的这些罗刹族,生性残忍嗜杀,先生您一旦出了什么事,玄便等于断了一臂啊!”

    陆议听了,仍旧郑重地摇了摇头,语气坚持到:“如果让大批人马陪同出动,城中的防守空虚不说,罗刹族那边见了,也会心生警惕,与招安无益,若是让臣一人孤身前往,反倒好些。”

    让一个文弱谋士孤身面对万千杀人不眨眼的异族?这不是送死吗?

    顾玄正要再开口回绝此提议,旁边的靖龙却是突然开口道:“先生,便让在下陪您一起去吧!”

    未等顾玄和陆议开口,靖龙便赶紧开口解释道:“先生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有大批的军队作为陪同,不但会让他们心生反感,而且也会被他们所看不起,罗刹族人虽然嗜杀,但向来崇拜强者和有勇气的人,哪怕是外族人也一样,如果要做冒险的事情,我倒愿意陪同先生一起!”

    “放肆!”顾玄顿时勃然大怒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是能轻易冒险的么?如果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我宁可不做此事!”

    靖龙和陆议两个人,一个是他亦师亦友,自小陪伴长大的长辈,一个是倚之为左膀右臂的顶尖谋士,无论谁出了事,最后身死异乡,都是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让这两人一起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呢?。

    陆议知道这是自家王爷的底线,心中宽慰感激之余,也知道若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对方是绝不会同意的,他只能再度道:“王爷,臣已与冯先生说好,由他作为随侍,陪臣一并前往沙海!”

    “什么?”

    闻听此言,顾玄和靖龙两人都吃了一惊。

    冯鐵昇的本事,两人都是深有体会的,此人可以称之为南地武夫之极致,是人力所能达到的顶点了,武艺堪称登峰造极,就连顾玄都不是他的对手,当初在铁匠铺对打,冯鐵昇不过使出七成实力,便轻易地将顾玄击败,由此可见一斑,由此人护送的话,他倒还真是放下了一些心。

    不过罗刹族可不是一人,哪怕仅仅只是普通的中型部落,而非那三个拥兵数万的大部落,可手下也有数千精兵能够调遣,一旦要打起来,被敌方层层包围,便是冯鐵昇也要饮恨,冯家的先例就在前,双拳难敌四手,就是这个道理。

    陆议眼看顾玄还是犹豫不决,不愿冒险,心知此次机会绝不可失的他再度上前劝说道:“王爷,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就算是罗刹族,也不可能会杀死一个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吧,尤其是这些中型部落,个个都被三大部落剥削已久,若是能得到大凉的鼎力支持,他们便可脱离苦海独立,谁能放弃这种诱惑?况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难道王爷想放弃吗?”

    说着,便再次低头拱手,向其严肃地请求道:“还望王爷能够成全,臣敢保证,此次,必不负王爷所托!”

    顾玄面有难色,想要去扶,陆议却是一动不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先生,我不希望您出任何的事情。”

    陆议仍然不为所动。

    顾玄沉默了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轻轻一拂袖,长叹道:“唉,若是先生心意已决,我也不便阻拦,只希望先生能够明白一件事情,就算此事不成,也会有其他的办法,万望先生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不然玄寝食难安呐!”

    陆议只是深深鞠躬,高声道:“多谢王爷成全!”

第一章 鬼市

    鬼市一名,本是取自人族神话传说之中,妖精鬼怪们聚在一起,彼此进行交易的一种市场。www.uu234.net

    所谓人有人市,鬼有鬼市,人市在明,鬼市在暗,由此而已。

    在黄沙县原本的三个从属藩镇之中,唯有一处在今日成了鬼市,至于其余两处,则全部都成了马匪们盘踞的地方。

    哪怕只是藩镇,可作为通商市集,其实最早也本该是一片繁华地界,只可惜在当年的那场动乱之中,整个镇子都被外力给毁于一旦,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屋留存下来。

    罗刹族嘛,脑子普遍都不太好使,眼下的生存都有问题,哪儿还有兴趣会去思考一些长远的东西。

    如果有人肯给他们一袋种子,他们甚至连煮都懒得煮,恨不得直接一口咽下肚才踏实,罗刹族的人才不会去考虑把种子都种下地,来年会收获更多这种问题,身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说不定下一刻就被人给杀了,一切都成了人家的战利品,哪儿还有心情思考这么多,所以当年他们为了劫掠藩镇的财富,把整个镇子都摧残得不成样子。

    镇子的周围并没有太高的围墙来阻拦外人进来,就算是有,也肯定已经像现在一样,成了残垣断壁。

    构建整个镇子的残砖碎瓦都已经被掩埋在了这片黄沙之中,宛如那段已经被尘封了起来的历史,就算有一块半块的露在外面,也早已被这二十年的风霜给磨得不成样子了。

    一身青衣儒衫,潇洒飘逸的陆议在镇子原本的正门口俯下了身,然后伸手在旁边只残留半块的石碑上重重地抹了抹。

    这里曾被双方的鲜血所侵染,就连原本的界碑也被人给打断,现在上面都还沾染着暗黑色的血迹,已经完全地糊在了上面,就算努力地去擦,也根本擦拭不掉,更看不清楚上面本来所刻的东西。

    受邀而来的冯鐵昇则是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贴身练功服,就默默地跟在对方的后面,低眉垂眼,气势全无,单从外表上来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位好似一个普通农夫的人,竟然会是南地武道第一人。

    眼看陆先生走到了这里以后,突然不走了,他也顺势迈步上前,因为心中好奇,就只是轻轻地用脚尖一勾,便从黄沙里撬出了一整个人头骨来,上面既没有血肉,也没有任何的毛发残留,光溜溜的,看着份外可怖。

    不过最可怕,最让人恐惧的事情,其实不是这颗已经支离破碎,表面布满了裂纹的人头骨,而是在人头骨的上面,一块明显是被重物击打才凹陷下去的地方,有着非常明显的牙印。

    那不是动物的,而是人的。

    冯鐵昇把自己脚下的一切都看得分明,他的嘴巴微微地嚅动了两下,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议哪怕是不回头,也知道对方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他站起身来,语气很是平淡地开口道:“冯先生看不起这些罗刹族吧,不过其实茹毛饮血,不通教化并不是他们的错,这不是他们真正的天性,只是后天恶劣的环境所造成的,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地改变他们,让他们将来也与我们一样,可以去学塾,可以去从军,当有一天我们都说着一样的话,吃着一样的东西,人人朝气蓬勃,就再不会有这种啃食人肉的事情发生了。”

    冯鐵昇听了,就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表情不置可否。

    他在黄沙县都待了十几年了,见多了这些异族,像他这样心志坚定的武人,断然不会因为对方这么简单的一两句话就完全地改变了自己对事物的看法。

    越是年纪大的人,往往会显得越顽固,甚至是不可理喻。

    那是因为他们对一切事物的观点看法,是完全建立在他们漫长的人生经历之上的,这是他们用时间换来的宝贵经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法则。

    人在处理任何事情的时候,不管是已知的,还是未知的,都会使用到一个东西,那就是“经验”,经验就意味着大概率不会犯错,所以要想推翻他们对事物固有的看法,除非你能推翻他们整个人生的经历。

    对于他冯鐵昇来说,甚至是对于周边各国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宁可承认东大陆的异族们是同类,也不会肯承认罗刹族是他们真正的同类。

    同样是用双腿直立行走的,哪怕据说地族人死后会变成一块石头,灵族人则会变成荧光一样地消散,可最起码他们不会吃人,或者说最起码不会这么粗鲁地啃食。

    对此,陆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让大多数人去接受罗刹族。

    他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色,只见远处金黄色的太阳,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掉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以下,就连颜色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刺眼,反而是有了一种柔和如鸡蛋黄的味道。

    风沙渐起,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到晚上了。

    “我们进去吧。”

    陆议说了一声,然后便直接朝着小镇里走去。

    整个藩镇从建立之初起,就只有一条主街,而且很是宽大,通畅无比,他们所走的这处入口,就是整个街道的起始处,至于街道的另外一头,却被掩盖在浓郁的沙尘之中,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但料想尽头应该就是出镇的地方了。

    街道的两边,都是些已经破碎坍塌多年的房屋,斑驳掉漆的墙面,倒塌断折的梁柱,没了瓦片,已经可见夜空的屋顶。

    按说在这种死地,本不该有人气才对,可诡异的是,在黑暗之中,却隐约可见一双双向外窥视的眼睛。

    是人,还是动物呢,亦或者根本就是当年枉死的冤魂们?

    陆议目不斜视,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丝毫没有被周围如同鬼蜮一般的景象所打动,反而好似此地的主人一般,开始为冯鐵昇介绍起了这里的情况。

    “鬼市没有一个统一的主人,来的这些人,都是到了夜晚就忽然出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管有没有达成目的,都会迅速地离开,宛如鬼魅一般,让人抓不到踪迹,所以才被人称之为‘鬼市’”

    “在这里,有几条被大家都默认遵守的规矩,买东西的,绝不能问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更不能去打听卖家的身份,尤其是不能讨价还价,愿意买的,丢下钱拿走,不愿意的,就直接走人,至于卖东西的,就没什么约束了,只要你能骗到人给钱,事后人家也不能来找你的麻烦,当然,这些个规矩,对于那些根本不用讲规矩的人来说,自然就没有什么约束力了。”

    规矩是被用来约束下面的普通人,那些真正制定规矩的人,以及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凌驾于规矩之上的人,自然就不用管了,就比如远在京城的太子顾苍若是不高兴了,只需随意地挥挥手,这个现在看似繁荣的鬼市,也就会跟四周的风沙一样直接消散了。

    “在这里,就只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那就是用来存马的地方。”陆议继续开口为其讲解道,“来往的人,都是骑马过来的,可鬼市就这么大,自然不会允许每个人都牵马在这里晃悠,所以在镇子里有一个地方可以存马,而且从未坑拐过人,不少触犯了镇子规矩,走投无路的,也会暂时地去那里躲藏,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眼见陆先生竟然对这里这么了解,本就只是作为随侍的冯鐵昇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手牵着两匹马,静静地跟在陆议的身边向前走去。

    前方道路的两旁,在那片废墟之中,一双双眼睛突然就冒了出来。

    其中有好奇,也有贪婪,有嗜血,更有茫然,情绪不一而足。

    当他们从正面走过的时候,这些眼睛就会突然地消失,一等他们走过,马上又会冒出来,一个个盯着他们的背影,露出饥渴的表情。

    在那些倒塌的房屋之中,似乎真的潜藏了一些鬼魅也说不定。

    陆议一身青衣儒衫,大袖飘摇,潇洒至极,对于周围的这些异状,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默然前行,脸上更如深潭池水,古井无波。

    至于冯鐵昇,他就更是无所谓了,以他的本事而言,小镇里见不得光的这些蠢东西,要是敢来招惹他,顷刻间便可以杀个干净。

    路上风沙扑面,几欲迷眼,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走过了一大截,也没人跳出来捣乱。

    鬼市里的这些东西,背景身份复杂,尤其是这里难得地成了一个可以让每个人都来自由做交易的地方,这些人本能的也不想破坏这里的和平,若是新人一来就被人剥光了杀了,那谁还会再来?

    经过了这么久之后,就算是他们也明白了细水长流的道理,不会竭泽而渔。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一次的利益似乎不是很够而已,这两人,一个看着就没几两肉,另外一个嘛,虽然是壮实了些,但穿着也很普通,两个人都没有包裹背在身上,难道是在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吗?

    从外表上来看,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两匹马了,可为了区区两匹马就当街杀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值当,就算要抢马,等他们出了镇子也不迟,更何况,就算是他们都明白,谁第一个出手的,那最后得到的好处肯定是最少的,说不准人家临死一搏,反倒把你给杀了,到时候一身的东西,都给了后来人,所以越是沉得住气的,才越是能收获得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就这样,两人走了没多远,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庭院。

    院子不大,里面粗糙地搭着一个棚子,看样子是用作马厩的,里面的地上铺满了茅草,食槽里也放了一些粗劣的干草,总之是聊胜于无吧,只是马厩里没有一匹马,连院子里也空无一人,想来是因为还未到外人过来的时间吧。

    陆议就好似一个愣头青一样,根本就没有提起任何的警戒之心,一路径直走到了院子的正门口,然后伸手揽袖,在破烂的木门上重重地敲了敲。

    因为院子的围墙修得很矮,他们只是站在外面,不用踮脚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就见过了没多久,里面的厢房门被人徐徐地打开了,一个满脸褶子,拄着一根普通的杨木拐杖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老人虽然身子是佝偻了一些,而且已经是风烛残年,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布满了老年斑,但也看得出来是一个正常的人族,至于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大汉,皮肤却是黑漆漆的,一看就知道乃是罗刹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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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界西大陆,中庭千年帝朝日暮西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远在星海的另一头,地,灵二族恩怨千年,全面战争,一触即发。黄金海岸的唯一霸主,亦对鲛人族世代传承的四海共主之位觊觎已久。沧海界风起云涌风起的千年大时代,再次降临!且看顾玄如何从一个不得势的南地小国皇子…沧海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