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骑兵
蒲家的人已经损失极大,和武卒的交换比相当难看……这当然是必然的事。顶 点 X 23 U S蒲家的人只算单人或几十人的战法。如果是几十人的对战,这些江湖刀客能完虐相同数字才训练几个月的武卒。他们的战斗意志也不弱,经验更是无比丰富,武艺个个高强,虽然不是刘益和秦东阳,葛家兄弟这样的武道高手,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抗的存在。
很多江湖豪客,对付十个八个持刀的普通人跟玩儿一样,他们力气更大,招式直接,敢于劈杀,敢见血,动作快捷,普通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对很多惯常打架厮杀的人来说,挥刀劈斩,节省力气和爆发力气,这都是最基本的本事。可是现在这些见惯厮杀,武艺高超的人却是被比他们人数少的多的武卒压着打。
这就是阵战之法,蒲家的人虽多,却是标准的乌合之从,单打独斗的经验没有给他们任何的帮助,反而是他们的负累。
而武卒们彼此相依相连,可以放心的将后背和左右手外的空间交给同袍兄弟,蒲家雇佣来的人谁敢如此?
在满地的血泊和尸体之前,武卒?手继续向前,哪怕队列变的稀疏,他们还是跟着刘益继续向前。
刘益其实力气也快用尽了。
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虚脱感令得他走路开始飘浮。对刘益这种入了武道之门的高手来说,这种情形实在相当罕见了。
武道高手并非完全无敌,人的力气再调整分配,终有耗光的时候。人体的骨骼,肌肉,经过长期艰苦和独特的训练,可以达到常人难及的高度,这并不玄幻。配合高明的杀人术,昂扬的气势,在战场上以少敌多,刘益可以做到。
但他几乎是一直在拼命了,向前,挥刀,击斩,再向前,挥刀,击斩。
徐子先对刘益的知遇之恩,他不是太在意,身为团练武官,能率兵杀敌,对的起徐子先给他的俸禄。
老实说,刘益对俸禄收入,并不是很在意,他现在的拼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和希望。
那曾经的温柔和笑容,还有被家族逼迫的仇恨,这些东西一直隐藏在心底,为了杀回去,为了徐子先的承诺和将来的希望,刘益只能不停的挥刀向前。
他的身上喷满了鲜血,大半是敌人的,也有小半是自己的。
不管招式再精妙,杀人的效率再高,刘益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总会中刀,被人削中,滑伤,他的身法巧妙,尽可能的躲开必杀的袭击,对一些小的损失就是直接反手一刀,被人砍中了的代价是敌人的头颅飞向半空。
现在他已经摇摇欲坠,手臂酸软,力气快耗光了。
而左翼的战场虽然有优势,却还没有大局底定,刘益只能带着部下,继续前冲。
这股劲,绝不能泄掉,一旦敌人发觉刘益不行了,或是?手们已经疲惫不堪,很难支撑,这些凶残的敌人会迅速涌过来,利用人数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武卒给全部杀光。
刘益了解眼前的这些人,其实他曾经也是这些人。
他沉迷赌博,酗酒烂赌,从未有人见他做过一天的事,他的钱是哪来的?杀人越货,对良善挥刀,刘益的脑海深处,不乏这些不堪的回忆。
只能挺住,否则就是一个死。
在这时,大地突然震颤起来了。
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看向西边,天早就黑透了,但是从侯官到南安,南安到水口,水口到谷口,这几十里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是火光。
黑暗之中,先是大地在颤抖,接着就听到雷鸣般的轰鸣声。
疲惫不堪的刘益突然咧嘴一笑,他做了个手式,拼命向前突过去的武卒们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向光和火的交界处看过去,似乎是一只洪荒野兽,正从光影之间疾掠而来。
“世子来了。”刘益忍不住笑骂道:“他再来晚一些,就只好给老子收尸。”
远处的秦东阳正在奋战之中,也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时,这个一直在第一线指挥和奋战,始终游刃有余,面色平静的大将终于展颜一笑,微笑之时,障刀锋锐的刀口还是劈斩向下,将一个蒲府牙将的头颅劈落在地。
鲜血继续挥洒,然而所有人都看向不远处,马蹄轰鸣声越来越近,几乎令人神魂不安。
若是在北方,几百骑兵造成的威势吓不住人,北地的人可以通过地面的颤抖程度,马蹄声的响声等级来分清骑兵的数量有多少,几百骑算不得什么,几个边地大府和驻扎禁军,沿边军寨,随便哪一个都有成千上万的骑兵。
东胡入境最少十万骑,甚至马都不止十万匹,十几二十万匹战马移动时的声势,福建路这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葛存忠腿中了一箭,一瘸一拐的掷出一柄短矛,眼看着短矛刺穿了一个人的胸口,他把另一支短矛当拐杖柱着,对不远处的葛存义道:“世子来了!”
“嗯,没叫咱们失望。”葛二奋力一矛荡开一个敌手的一刺,顺手还刺过去,一矛透胸而过,他手一抖,那人直接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两军交战时,骑兵自谷口突袭而至,冲入敌阵薄弱之处,这是在战前开会时徐子先定下来的计策。
张虎臣极力赞同,秦东阳也不反对,葛家兄弟有些疑虑,若是世子不敢出现,战场上少了个主心骨,仗打成啥样,他们兄弟可不象秦东阳和刘益那么有把握。
要是世子就躲起来,鼓山盗兄弟可就被卖了个干净。
由不得他们不起疑心,鼓山盗在江湖十来年,想利用他们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贵人们就不必提了。
除了一个齐王,葛家兄弟就没有真心信过任何人!
现在马蹄轰鸣,世子率骑兵杀回来,战况焦灼之时,可以一锤定音了!
……
林凤山心胆俱裂,在马蹄声轰鸣之时,他这个主将几乎想夺路而逃。
但林凤山不敢逃,也不能逃。
这一次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他现在掌握着蒲家在外暗处的力量,最少也是五成以上的潜藏实力。
这一仗要是打不赢,林凤山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也未必就真的是大股骑兵来袭……”林凤山身边有人大叫道:“不要叫南安侯府的人给吓着了。”
“说的对……”林凤山道:“各人奋勇杀敌,尚有机会全歼南安武卒!”
就在此时,骑兵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就在右翼那些江湖刀客的身后,宽阔的江堤和官道相连接处,光和影交汇的地方,首先是一匹神骏的大青马由暗处驰入火光亮影之处。
“世子!”
“是世子!”
“世子来啦!”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如春雷炸响,甚至很多武卒不是在呐喊,而是在嚎叫。他们在浴血奋战,在以寡敌众,内心不乏挣扎,困惑,混乱,甚至是失望。
无论如何,这支团练是世子一手创立,每天朝夕与共,大小事情俱是徐子先一言而决。
不管是秦东阳还是刘益,或是葛家兄弟,还有张虎臣,金抱一,吴畏三,林存信,李福祥等人,还有高时来,金简,田恒等少年牙将,前者成年武将对徐子先是尊敬有加,凛然听命,后者是少年牙将的代表,更是对徐子先忠心耿耿,毫无保留的信任,尊重,依赖。
在武官们的影响下,加上徐子先始终坚持与武卒们共同训练,每天在营管理事务,安顿武卒家人,按时发放军饷……种种举措之下,徐子先已经是这支队伍毫无争议的主心骨,当家人。
大战之时,徐子先不在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影响到士气,但当他出现之时,有些困顿的士气立刻接近爆棚。
人们发觉,世子没有离开,西去谷口杀散敌人之后,世子率着骑兵赶了回来!
人心沸腾,所有人都是感觉身上的血沸腾了,不少在奋战中的武卒加大力气,尽量前冲,他们要用自己敢勇猛的一面,迎接世子的归来。
徐子先策马向前,也是心潮澎湃!
这支军队,是他一手创立,一手打造,每个人,每个细节,包括每件军袍的式样和裁剪,都是他一手确定。
没有徐子先就没有南安团练,当然,没有南安团练,也就没有徐子先。
庸庸碌碌,等候末日来临?
当然是奋起一搏!
徐子先拔取障刀在手,他身后是近二百骑兵,张虎臣和徐子先一手创立打造的精锐。
在最近这一段时间,徐子先每天下午都会泡在骑兵的校场内,和所有骑兵武卒一起练习骑战队列,策马射箭,在奔腾的烈马上挥刀劈斩那些木桩草人。
这是刘益的建议,徐子先已经处于入门的边缘,只要厚积薄发,不断的劈斩,用力,收力,呼吸,回气,蓄势,爆发,可能半年后,也可能一年后,他终能入得武道之门。
骑战之法,最要紧的就是决心,气势,爆发,冲击。
徐子先为人缜密多智,需要的不是平时的锻炼了,而是冲击之时的迅猛一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冒起
现在,徐子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打造精良的障刀取在手中,障刀,仪刀,陌刀,横刀,俱是大唐传下的式样。
徐子先手中的障刀长八十厘米左右,重七斤,刀头为环首,刀身厚重,底部刀身宽阔,有些汉制环首刀的式样,但刀锋前直,刃向下斜,与横刀式样相似,便于劈斩,也能戳刺。
当武卒们欢呼之时,徐子先将右臂伸展开来,障刀横向前方,马速原本就很快,现在他将马腹一夹,奋力把马速提到最高,障刀横举前斜,誓要斩断敢于阻拦在他马头的一切事物!
战马,冲刺!
二百余骑兵紧随在徐子先身后,向着眼前的目标,平?,横刀,冲刺!
战马轰鸣,将士呐喊,而右翼的贼寇则惊骇的脸都扭曲了。
对福建路的人来说,成批量的骑兵冲击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南方的将领根本不擅长用骑兵战术,福建路有不到两千的骑兵,这些骑兵被分散在五个禁军营和若干的城防营中,分别在各处驻扎。
骑兵没有被单独使用,将领更不可能把宝贵的骑兵拿出来做决死的冲锋。
骑兵在福建路,更象是将领的护卫,承担护卫,传令,哨探等作用,就是没有骑兵冲锋的选项,最多用来在敌人败逃时派出骑兵追击。
而徐子先和他的部下们,不由分说,横冲直撞,就这么毅然决然的,蛮横粗暴的冲杀了过来!
徐子先感觉风吹掠在脸上,相当寒冷,福建的冬天比北方温暖的多,但阳光一去,进入夜晚时,寒气格外逼人。
徐子先穿着锁甲,其内与团练武卒一样,穿红色箭衣短袍,衣袖窄而收束,下摆在膝上,易于骑马。
战马颠簸着,令人如坐在舟船上在江河之上随河流起伏。
整个天地似乎都要翻转过来,黑漆漆的大地在远方,同样黑漆漆的天空则象是在脚底。
战马很快奔腾到了极速的速度,如果不是骑术精湛的好手,在这样速度奔驰的烈马之上,不要说挥刀杀敌,便是能继续策马奔驰亦是相当困难的事,而能驾驭奔腾的烈马,挥刀搏击,这种痛快也非普通人所能想象!
徐子先就在此时感觉无比的痛快,似乎全身的劲力阀门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了,如果是用科学来解释就是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尽量调匀呼吸,压制住涌动的力量,尽量做好平衡,疯狂并不难,难的是保持疯狂的心态和平和的劲力分配,但不论如何,他也是和将士们一起,开始情不自禁的呐喊起来。
喊叫声中,战马飞跃奔腾,徐子先看准一个惊惶逃窜的持?贼寇,对方长?已斜,不具威胁,同时还想折身逃走,顾盼左右,进退失措,徐子先策马从其身侧跳过,右手障刀伸向前方一划,他知道要将九分力气用来稳住手臂和手腕,否则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用力过猛,不仅会砍中敌人,也会震伤自己,甚至很有可能骨裂骨折。
骑刀斫砍,并不是发力挥斩,除非是战马停滞在原地与敌交战,在飞奔之时,只是顺着战马突前奔腾的力量,利用刀锋轻轻掠过就可以了!
在战马冲过,障刀划过的一障,徐子先感觉手腕一震,若不是早有准备,怕是障刀要脱手而落。
再看时,那个持?的贼寇已经被他斩落头颅,没有头的身体还在向前走着,空洞的血肉模糊的脖颈在狂涌鲜血……
徐子行没有细看,他的战马已经撞入贼寇密集之处,不少人下意识的持?或用长枪,大刀,长斧想向他攻击过来。
他暴喝一声,声若春雷,身上感觉有无穷气力。
障刀不停挥舞,砍削劈斩,不断的将眼前之人,劈砍而死。
至此战马已经逐渐减速,徐子先的身侧似乎皆敌人。
而身后的骑兵,却是已经都冲过来了。
以一队十人为一正面,二百人的骑兵分成二十排。
其中只有百余人是正经的每天都练的骑兵,为最前十排。
后十排则是这一次出战的牙将们,其实骑术也相当不错。
二百人排成宽大的正面,彼此相隔不到一步距离,战马与战马并肩,人和人持?如墙而进,当者辟易!
几乎是和徐子先同一瞬间,骑兵阵列猛然撞进了不足千人的贼寇阵中!
如林般的长?几乎是同时在戳刺任何一个目标,战马将拦在身前的贼寇撞飞,长?刺穿柔弱的人体,带出鲜血,血肉。
在奔腾的骑阵之前,没有铁甲,没有列阵的轻步兵简直就是一道餐前的点心,可以毫不费力的轻松拿下。
长?之后,又是挥舞障刀的骑兵冲杀过来,他们彼此紧密相连,配合虽然生疏,但此时敌人已经毫无战阵,甚至没有抵抗,在障刀的挥舞之下,在可以攻击的范围之内,几乎是没有能站立着的贼寇了。
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二百骑兵直接打穿了敌阵,出现在刘益等人的面前。
“还看什么?”刘益举起带血的障刀,喝道:“上前,配合骑兵杀敌!”
“杀!”
武卒们爆发出猛烈的叫喊,士气当然也是提振到最高,连弓手们都跃跃欲试,想抽出佩刀跟上来一起杀敌。
骑兵们个个浴血,正在转过队列,准备再度冲阵。
而此时此刻右翼的贼寇已经崩溃了,大量的人往江堤奔逃,他们过往的悍勇,戾气,杀机,已经荡然无存。
取胜可以获得的百贯钱财固然令他们心动,但此时此刻更要紧的还是逃离这个血腥恐怖的战场,对这些江湖客来说,这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战场,和他们经历过的械斗般的厮杀,这里才是真实的战场,血腥,高效,对手充满纪律性,突前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
一个来自荆湖南路的刀客发出一声哀嚎,他被追击的骑兵一刀斩在后背,肌肉翻起,大量失血,他活不下去了。
临死之前他在哀叹,说什么武卒是新练几个月的菜鸟,还不如他们荆湖南路的山民农夫?这些武卒比他见过的禁军还要纪律严明,悍勇善战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从始至终的坚韧与磐石般牢固的意志和阵列!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丝毫机会!
右翼崩溃,徐子先并没有率骑兵追击,而是下令骑兵收拢,绕开右翼武卒,由刘益率领追击斩杀。
而骑兵开始整队,准备突向左翼。
在秦东阳和葛家兄弟的率领下,左翼原本就占据上风,蒲家的牙将养在暗处,虽然偶有训练,战阵之法也不能和正规的军队相比。
所长之处在于蒲家的牙将比江湖刀客的装具更好,有不少铁甲,皮甲和锁甲。
甲胄是朝廷严厉禁止民间拥有的重器,蒲家居然有不少甲胄,可见其早就有不臣之心。
骑兵阵列待发之时,左翼的蒲府牙将也崩溃了。
适才骑兵冲击的威势他们当然都看在眼里,三个战场加起来不到三里范围,处处燃烧的火光把江堤各处照映分明,骑兵冲刺之威令他们胆战心惊,待看到骑兵将要冲过来时,这些牙将已经弹压不住,哪怕林凤山带着人拼命拿刀枪阻拦,崩溃之势已经难以阻止,待骑兵冲向左翼时,剩下的只是追杀而已了。
……
小船上的徐子威还是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形状,半响回不过神来。
徐子文眼神复杂,蕴含着深刻的痛苦,不甘,还有嫉妒和敬服等相当多的复杂神采。
哪怕是从理智来说,徐子文已经承认了徐子先比自己优秀的多的事实,但从一惯的傲气和家世传承来说,要想叫徐子文承认这一点,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但不管如何,眼睁睁的看到徐子先策马杀敌,威风凛凛的一面,徐子文内心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忌惮和敬畏的情绪。
在此之前,尽管徐子先一路冒起,徐子文内心还是有较劲的想法和意志,这一次上船来观战,膝间始终放着一柄名贵的障刀,用意就在于此。
到此时此刻,徐子文恨不得把这柄障刀给丢到闽江里去,相比徐子先,自己拿把刀做什么?叫人看到了,恐怕牙齿都要笑掉了。
三人之中,惟有李谷保持镇定,他面色阴沉,但语气相当沉毅的道:“徐子先此子,非除不可了!”
“怎么除?”徐子威从镇惊和迷茫的情绪中惊醒,看着李谷,不乏讽刺的道:“以眼前南安团练的战力,赵王府的几百牙将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吧?蒲家再调几千人过来,下场还是差不多……文武两途,官场,刺杀,围杀,恐怕都不能奏效吧?李先生号称诸葛再世,不知道有什么真正有用的办法?”
“此子冒起太速,”李谷微笑着道:“得罪的人太多,放心,会有人急着抢在我们之前出手……”
徐子威沉吟片刻,说道:“福建路这里没有机会了。”
李谷微觉诧异,眼前的这三公子看似粗豪,其实动起脑子来真的很快,最少比眼前的草包徐子文快多了。
看来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赵王其实一直倚重的是执掌王府武力的徐子威,原因并不光是徐子威的勇武和徐子文的文弱,从头脑来说,徐子威也比徐子文强多了。
赵王自己未必是什么英杰才志之士,但最少在朝堂官场打滚了三十年了,识人之明总还是有的。
李谷颇为赞同徐子威的判断,眼前的战场说明一切!
一千六百多人的南安侯府和南安团练,力量足抵得一个军甚至一个半军的禁军。
从战斗力的表现来看,禁军也不过就是如此。
此战过后,南安团练获得了大批有战场经验的武卒,实力会更上层楼。
第一百二十二章势不可挡(昨天章节名错了)
在眼前的血和火映照的战场上,喊杀声依旧,惨叫声依旧,浓烈的血腥味道沿着江风吹过来,李谷却已经不怎么受影响了。www.uu234.net
无论如何,南安侯府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最少在福建路这里是如此。
从官场来说,南安侯世子再立大功,击溃来犯的海盗,于公,福建的文武大员要上报两府,替徐子先请功。
于私,则福建地方要感谢南安侯府再次抵抗了海盗来袭,徐子先的名声会扶摇直上,写文章的那点名气已经不值一提。
现在的徐子先是福建的掌兵大员,定海神针,地方上的实力派。
种种桂冠已经和世子,小有文才的文章作者不再是一个层次。
此役过后,徐子先已经与赵王,齐王,几家国公和实力侯府的公侯,还有安抚使,制置使,提刑使,转运使,福州知府等地方的一线大员,处于同一个层次之上。
虽然徐子先的底蕴较差,积累不足,但考虑到徐子先的年龄,这些不仅不是劣势,反而是优势。
徐子先会持续的发展下去,直到抵达力量的顶点。
有一千六百多人,堪比禁军实力的忠实部属,在任何时候,哪怕徐子先不能袭爵,只要有南安团练在,他的实力就不容任何人质疑。
原本是一个权宜之计,一个笑话,哄小孩儿玩的团练使一职,半年时间,硬是叫徐子先练成了一支强兵,谁能想象的到?
原本不到两千人的团练,在文武大员们的眼里不值一提,作用还不如厢军,但在徐子先的手中却是化腐朽为神奇,南安团练,经此一役之后,将屹立不倒,成为福建军政大局中不可忽视的一环。
“嘿,想不到的变化……”李谷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冷茶令他皱眉不已,然而比冷茶还苦涩难以下咽的,就是眼前江边的情形。
火光依旧,惨叫依旧,追杀不停,杀戮不停。
到处是死尸,伤者,败逃者,南安侯府的牙将和武卒在逐一肃清败逃者,没有怜悯,没有宽恕,也没有虐杀,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的工作,长?和障刀不停的刺死和砍死视线之内的贼寇。
不管对方是哀告还是求饶,如是怒骂,不管是在江滩上,还是在芦苇荡的淤泥里,或是在浅水区域。
武卒们一路追击到停泊着大小哨船和福船的区域,杀死那些在江水里奔逃的人,射死那些已经跑到船只上的贼人,火光下滚滚流淌的江水中死尸变多,顺流而下,赤红的鲜血混杂污染了青碧的江水,一起滚滚向东流淌着。
叫李谷和徐子威,徐子文惊诧的是,哪怕在这种时候,团练武卒的队列还是不乱,仍然是保持着相当的队形,一队队的武卒在追击,射杀,清理战场,杀掉伤者,斩下头颅。做这样的事时,武卒们还是保持着队一级的基本建制,在一个个武官的指挥下行事。
整个武卒队伍犹如被一张绵密大网笼罩起来了,由每条线,每个节点组成了一张大网,蒲家出动的这三千多人的贼寇队伍象是一群小鱼,现在被兜在网上,拼力挣扎,而下场毫无例外,只有一死。
这种残酷漠冷,毫无怜悯之意的杀戮还在继续,而在侯官方向的动静也逐渐沉寂下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场大戏快演完了,却是不知道,谁会是出面收官的人?
……
齐王一直在关注福州府城外的动向,谷口,水口,南安,侯官,一条线的动作都爆发出来之后,齐王急派数十个牙将依次出城去打探消息,同时他的门生故旧也源源不断的送消息来。
昌文侯府也是一样,由于在城中都能听到喊杀声,距离最近的侯官县城一带离府城还不到十里,喊杀声相当的明显。
昌文侯陈笃敬约了相好的几家侯府,还有福州府城有头有脸的士绅,众人一起到东城门处看城外的情形。
府城已经戒严,众人虽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穿着红袍的大府杨世伟可不怎么好讲话,这位天章阁侍制太中大夫知福州府军州事地位相对超然,地方实权在手,很多事连林斗耀也要倚重,惹翻了杨大府,就算是公侯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杨世伟和齐王关系较为亲密,但主要还是公事来往,福州的安靖需得齐王的大都督府协调厢军力量,两人的交往主要也是官面上的往来。
就以眼下来说,齐王派了大量人手出城,众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以知兵的大都督府大都督,名义上管理着福建路二十多个营的厢军将士,一旦有需要,以安抚使司的名义移文至大都督府,大都督府颁下虎符军令,厢军各营可以在各地州县官员的管理下奉命出战,这才是手续完备。
当然事实上还是看各级主官对麾下城防营江防营或捕盗营的掌控,看各级官僚的政治手腕,笼络下属的手段等等。
而且齐王贵为宗室亲王,也不便将手伸太长,象赵王那样肆无忌惮的在禁军和厢军中伸手的宗室,原本也是凤毛麟角。
杨世伟坐在城楼正中弹压,同时提刑使郑里厅出动捕盗营在城中四处巡逻,以防宵小生事。
到入暮之后,两个营四千余人的禁军陆续开到城门处,安抚使林斗耀和制置使韩炳中,加上两个都统制,若干副都统制,军都虞侯等将领都是策马而来,城中气氛就越发紧张起来。
不仅齐王派人出去,连同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当然也有杨世伟也派了探子出城。
城门已经封闭,各家派的人都是用吊蓝从城门处放出去,敌情未明,为防府城生事,城门是必然要封闭的。
天黑之后,从侯官一带也传来喊杀声,城中人心更是震怖起来。
这时陆陆续续的有牙将回报,赵王和齐王也坐不住了,两人陆续也在牙将的侍奉之下,从王府抵达东门城楼。
各官和众士绅当然都忙不迭的到城楼处迎候,赵王先至,五十来岁的年龄,身材保持的相当不错,内着紫袍,外披银制锁甲,手按饰龙凤环的仪刀,头戴元青色的软脚幞头,身后紫色披风,腰间饰金鱼带等亲王饰物,俨然就是画中富贵人,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齐王就俭朴的多,折上巾,紫袍,素金腰带,未佩带饰物,按着障刀一步步自石阶拾阶而上,意态从容,对人的态度也相当和蔼。
齐王和赵王不同,等闲并不见人,此次上城楼,涌过来拜见齐王的人反而比迎赵王时要多的多,各人的态度也不太相同,迎赵王时,客气端谨多些,迎齐王时,则各人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可见齐王在福建路素来得人心的事,并非传言。
“王兄。”
赵王眼底深处不乏忌惮神色,脸上却是满面春色,他按着仪刀走过来,对齐王行了一礼,说道:“局面似乎有些险恶……”
“侯官多半是疑兵之计。”齐王道:“据我府中牙将回报,贼多从江上往南安去。”
“我府上牙将回报,贼多在侯官,谷口。”赵王脸上笑容依旧,口中却是不肯相让,说道:“禁军和厢军不可轻动,侯官太近了。”
齐王看向林斗耀,说道:“福建路军政大事,当以安抚使为主,林大人如何看?”
林斗耀看了看韩炳中,说道:“现在敌情未明……以本人之意,贼当在侯官。”
齐王皱眉不语,蒲家聚集那么多人去打侯官县城,岂不是笑话,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昌文侯陈笃敬忍不住上前道:“赵王殿下和林大人说的甚是有理,然则我要问了,如果侯官失陷,我福建路官员当如何?”
齐王眼前一亮,他身为宗室亲王,具体政务不便过问太多,这话是他想说而不便说的。现在看来,昌文侯陈笃敬真的是视徐子先为自家女婿了,回护起来不遗余力!
有昌文侯带头,几位公侯和诸多官员,士绅纷纷上前,请安抚使司立刻出兵平乱!
韩炳中也有些着急,平常匪盗犯境,朝廷一般优容隐忍,比如荆湖南路,虽然满地匪盗,但地方官很少受到斥责,主要原因就是盗匪虽然多如牛毛,却没有攻克州县的事情发生,朝廷脸面要紧,若失州县,那事情就大条了。
崇德五年六年时,当时的福建路官员被京师派出来的鹰扬校尉逮了一长串进京,到现在还有不少倒霉鬼关在诏狱里头,原因就是漳州失陷,导致天子大怒!
如果侯官县城失陷,安抚使不一定有事,毕竟只是个县城,赵王更是事不关已可以云端里看热闹,韩炳中这个制置使就多半要倒霉了,不被逮拿进京,也多半要就地免职。
关键是,韩炳中现在还在被弹劾之中,徐子先的那篇观福州阅兵事的文章已经流传天下,被各地的报纸转录,韩炳中和罗致公两人,一个是制置使,一个是禁军军都统制,都是军政高官,阅兵闹那么大的笑话,巡按使萧赞有巡查地方之职,阅兵是他调任前的事,以前可以装不知道,徐子先的文章一出,萧赞再装不知就说不过去了。
弹劾奏章一出乌台,朝廷当然就得启动调查,这是必然的程序。
现在是由御史中丞并兵部会同查办,并且由罗致公和韩炳中两人自辩。
两人一边请辞,一边上疏辩解,这事还没有解决,算是被徐子先弄了个灰头土脸。
连林斗耀也是一样,得上疏请辞,并且自认驭下无方。
毕竟韩炳中是在林斗耀之后上任,阅兵之事也是发生在林斗耀的眼皮子底下,说驭下无方,并不算冤枉了他。
林斗耀事不大,撑死了罚俸,韩炳中和罗致公事情就可大可小,如果再加上侯官县城失陷,那他两人就下狱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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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城头上
“齐王殿下,赵王殿下。m.www.uu234.net”林斗耀权衡利弊,感觉也是到了出兵的时机,蒲家只是叫他延缓,他已经做到了,一万贯的好处拿的并不手软。要是真的拖久了,叫虚张声势的海盗攻克侯官县城,麻烦太大,一万贯就不值得了。当下断然道:“愚意不宜拖延了,可先派一营禁军,并府城的城守营两营官兵,再派两都骑兵于前哨探,可以伏击等事,城中再动员一营禁军和捕盗兵营准备出城支援,两位殿下以为如何?”
齐王简洁的道:“若侯官无事当如何?”
赵王笑而不语。
官兵出战,需得时间整队,往侯官最少一个时辰,同时还得侦伺左右,小心埋伏……林斗耀一会面授机宜,一定会叫出城官兵小心中伏,这样拖延到半夜才能到南安,那会估计徐子先要么跑回福州,要么南安镇和侯府别院加团练军营都被烧成白地,反正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也就足够了!
齐王想的是最少派五个都的兵力先期出发,这样可以迅速发觉侯官那里并无敌踪,但林斗耀的部置也不能置疑,那就等于是亲王干涉地方军政,事情可大可小。
福建府城是驻军最多的地方,但也就是两个城防营,一个捕盗营,另外有五个都的骑兵和三个营的禁军,林斗耀出动两个禁军营,还把捕盗营,城守营一并派出去,总不能把骑兵也全部派出,府城空虚,一旦为敌所趁,福建路全部官员下狱也抵不得天下侧目带来的天子震怒,就算是赵王都很难摆脱责任,城中最少得留一营禁军,加上一营城防营和三都骑兵,当然还有各家的牙将都需要上城防守,以五千人左右防守福州府城这么大的城池,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当然附近也没有什么象样的敌人,如果有海上五大盗那样规模的敌人来袭,一来十余万人,五个营的禁军完全不够用,得把建州邵武兴化军一带的厢军二十余营全部征调到福州漳州泉州一带防守,五个营的禁军当机动部队,哪里吃紧往哪里。
所幸的就是海盗就是对雄霸海上,还有沿边滋扰有兴趣,而且五大盗各有心思,彼此分裂,如果齐心协力,来上二十万人的海盗,那乐子就大了,福建路维一有把握守住的就是福州一府,别的地方只能放弃,还得靠朝廷调两广荆湖两浙的官兵来协守,北有东胡,南有海盗,大魏国运休矣。
这也是近年来朝廷议论纷纷,一直在考虑对海盗招安妥协的重要原因所在。
若是齐王主持军政,当然早就派兵出城,城里在各城门附近留一营兵,加上亲王公侯府邸动员两千人上城,也可以放开叫士绅家族的壮丁护卫上城,城中还有弓箭社忠武社等民间组织,动员几千人上城是很轻松的事。
林斗耀一则是私心,故意装成紧张的样子,二来也确实是没有齐王的威望和信心……
杨世伟对林斗耀的安排并不反对,待禁军到齐后,两个都的骑兵先出城,然后分散哨探,接着一个营的禁军和一个营的厢军开拔出城,四千余人从东门鱼贯而出,打着过千支火把,将城门附近照亮的有如白昼。
陈笃敬走近到齐王身边,一脸忧色的道:“殿下以为南安能撑到禁军来援吗?”
“两可之间。”齐王叹息一声,说道:“我却有些轻敌了,料错了人家的举措布置。看来,蒲家也有高人,决心下的比较大,布置也很周密,我却是轻敌了些。原想南安一有动静,府城这里我可以催逼出兵,现在他们借着谷口的事催逼明达,又在侯官布置疑兵,南安那里才是重兵云集,不管是明达能回南安收拾残局,或是在谷口坐视南安失陷,又或是与部下因南安死战而出什么意外,人家的目的都算是完成了。”
陈笃敬的面色有些苍白,徐子先是他已经相中了的女婿,府城里很多人家都知道了。虽然陈文?肯定不愁嫁,徐子先若有什么意外,女儿和他根本没有定亲,倒是不愁这个。愁的是昌文侯府与南安侯府的一系列的合作,算是彻底白费心血,而女儿明显对徐子先已经独具好感,以陈笃敬对女儿的了解,就算许配给别家女儿不会反对,这一生一世怕也不会放开怀抱接纳其它的人。
这个年头的女孩子,实在还是做不到失恋哭一场闹一下,然后几个月甚至几天后又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一般来说,这世道的妇人女子不会轻易喜欢一个男子,也缺乏这种机会。
一旦相中了,意志坚定的内秀型的女子,很少会改变主意,选择其它的男子了。
这样一来,不是误了女儿终身?
这是一件事,再有的就是自己为了坚定徐子先的信念,不使其阵前脱逃,特意派了长子陈正志去南安。
若是知道敌人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又明显买通了林斗耀等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叫儿子去做,这个死局解不开,女婿陷进去了,再赔个叫自己十分满意的儿子,真是从何说起。
齐王知道陈笃敬的心思,安慰道:“明达带兵很有章法,练兵也有一套,事缓则圆,陈侯也不必太着急……”
陈笃敬心中是不以为然,这件事他做就做了,心疼当然也心疼,若重来一次,当然还是会支持南安侯府,昌文侯府不是国姓宗室,其实是大缙绅世家,书香门第,信义这等事,在别家可能就是马桶尿壶,对昌文侯府来说,脸面还是要的。
而且陈笃敬内心也是相当喜欢徐子先,此子落落大方,行事有章法,要紧的是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没有国侯权贵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人之气,就算是体恤军士,爱护百姓,国侯宗室们也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令人厌烦。
而徐子先在南安做的那些事,无不是考虑细微,对每个部下都关怀的无怀不至,安抚流民,不光光是建几个粥棚就算完事了,而是以工代赈,细心的考虑给每个流民长期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样的为人行事,加上双方有姻亲关系,陈笃敬不喜欢才是怪了。
可是他也不能赞同齐王的判断,当下皱眉摇头,苦笑道:“殿下这是在安抚在下了。明达确实精明强干,是个出色的后生,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可以,最少比我辈强的多。但南安团练并无重甲强兵,也无弩、弓,对待强敌,无非是弓弩为制敌利器。铁甲强兵也至为要紧。团练武卒,是练的很好,可是要凭数月新练之兵,击败积年的贼寇,在下以为机会还是渺茫……”
齐王沉默不语,徐子先是他看好的后辈,也有不少心血用在徐子先身上。
若是这一次真的叫人暗害了去,不管是身死,或是兵败夺爵,等于齐王的心血全然白废。
齐王森然道:“有些人且莫得意,这一次的事,如果明达真的为其所乘,我一定也会力保,若明达身死,福建路总会有人也要付出代价。”
齐王之意异常的坚决,陈笃敬也是能感觉到他的决心,然而陈笃敬还是感慨,如果齐王权势真的能压制福建路,眼下这些人,如何敢如此行事?
时光真是斗转星移,国家大势如江河日下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事实了。
武宗年间,国家虽然开始多事,国力日衰,但如眼前之事,绝对不会发生,也绝不会有人敢如此行事。
出动暗中养着的盗匪,攻击国侯别院和朝廷团练,大肆行动,威胁县治,烧杀抢掠,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风波。
若是武宗年间,不知道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武宗甚至能派十万禁军,将福建各处大为清剿一番!
本朝风雨飘摇,从眼前的事上,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不远处林斗耀与一些士绅寒暄着,韩炳中更是一脸的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和徐子先的争执冲突是人所尽知的事实,这人城府又浅,可能觉得没甚要隐瞒的,所以表情看起来就是相当的轻松写意。
郑里奇和杨世伟都是面色凝重,盗案和提刑司有关,事情闹大了,郑里奇也脱不得关系,城头的红袍大员,怕是他和杨世伟是最盼着能平安无事的两人。
萧赞态度模棱两可,但他本人对徐子先的印象应该不错。
转运使赵德邦还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只要福建路的赋税不受影响,漕运正常从港口发出,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这只是表面,徐子先的团练也曾向转运使司请求拨付一定的钱财来启动,结果赵德邦一文钱也没有给过。
赵德邦是赵王的心腹,赵王的态度也就是昭然若揭。
杨世伟表面上和齐王赵王一视同仁,和齐王也很少走动,但毕竟做过齐王的参军事,内心深处不可能对齐赵二王一视同仁。
林斗耀和赵德邦,韩炳中还有其勾连的大商人蒲寿高,这等人,还是福建路权势最大的一群,赵王一党紧随其后,齐王再其后。
而陈笃敬和各家公侯府邸,普通的文武官员,各地的豪商,构成了福建路政治生态圈的中间阶层。
再下层的当然就是普通的风尘俗吏,厢军将士,各州县的小吏等等。
最下层的当然就是小商人,手工业者,农夫等普通百姓了。
整个福建路,从眼前的这件事开始,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在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边缘!
至于齐王,陈笃敬等人,忧心国事,不愿内争,只欲替百姓做事,为朝廷分忧的这个阶层,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幸又出了一个少年人徐子先,简直是福建路未来的希望,难道就是要毁在这样一场阴谋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飞骑报捷
齐王走近城堞,不甘的拍打着石砖,心中痛悔无比。www.uu234.net
毕竟是低估了敌人的决心,低估了现在大魏官员的厚黑脸皮和黑透了的心肝。
为了一已私利,不惜惊动全府百姓,不惜与强盗合作,不惜谋害国家的宗室国侯,就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冲突和小事,协助外来的色目人谋害自己国家的栋梁之材!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等事更卑劣,更令人感觉愤怒和恶心?
现在齐王只期盼徐子先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打算用尽一切关系和人脉,哪怕失掉自己经营多年的形象也在所不惜,他愿付出任何代价来保住徐子先,这个未来的希望!
“殿下不必太过自伤……”王府刘长史知道眼前这位亲王的心思,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已经是快要爆发的火山。
适才赵王和林斗耀等人在法理上毫无挑剔,齐王已经用足够冷漠生硬的态度表明了一切,但林斗耀与赵王都是不以为意,如果齐王能看透人心,理当看到赵王的得意与漠然,林斗耀也是如此。
“嗯。”听了自家长史的话,齐王点了点头,但神色仍然十分冷峻。
这时可以看到禁军才在城外列阵,反而厢军的动作要快很多,可是禁军不走,厢军当然也不可能开拔。
禁军指挥是都统制罗致公,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借口很容易找,不需要太过着急。
连两个都的骑兵都没有急着出发,反正上官们不急,骑兵也不必要太过冒险,总要等大队开拔出发之后,骑兵才会慢腾腾的在前方哨探。
侯官县那边的响动却是突然停下来了,火光依旧,这个岁末之时的冬季,沿江的芦苇和江堤岸边的长过人膝的枯草早就枯黄一片,每天都会有百姓到江边砍伐芦苇和打草束,这是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离江边近的农家百姓,多半在江边取草,这一次的大火燃烧起了冲天的火光,估计不烧到明天早晨都不会停,甚至顺风的话,会烧光沿江几十里的芦苇和枯草也很有可能。
天明之后,会有百姓到江边截断火源,当然是得恢复平静之后。
火光依旧,叫喊厮杀声却是戛然而止,不仅是侯官,包括南安和水口一带的呐喊声都停止了。
在工业化之前,声音的传播会很远,特别是到了晚上,几乎寂寂无声,隔着几里路就能听到狗的吠叫声,几千人的呐喊声当然会传的更远。
但现在一切响动声都停止了,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象是一只大手拂过人间,把所有的动静一下子都掐灭了。
城头上人的惊疑不定,久经战阵的齐王知道怕是已经打出了一个结果。
齐王也是有些诧异惊奇,如果是贼寇已经获胜,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冲天火光燃起,贼就是贼,死性不改,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是无可抵抗的乐趣和诱惑,然后会是杀人时的吵闹声,百姓的怒吼声,惨叫声,妇人和孩童的哭泣声……贼寇们入境之后,百姓有多惨根本无需多想。那些幻想贼盗会有人性,会不伤百姓只和官府对抗的小说话本在大魏根本没有市场。除了少数的盗匪,应该说是极少数的盗匪除外,比如鼓山盗这样的盗匪外,九成九的盗匪都是杀人不眨眼,以杀人为乐趣,残害老人,孩子,强奸妇人,烧光和抢光一切的彻头彻尾的人渣。
齐王在青年和中年时一直在战阵,见识过很多盗匪肆虐后的情形,被烧光的还冒着黑烟的房舍,惨死的老人和孩子,被抢走的妇人和杀死的壮年男子,那种凄惨的情形在三十年前经常叫齐王做恶梦。
哪怕是现在,齐王也经常会在恶梦中惊醒。
可是眼前的侯官,南安,水口一带除了火光之外,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没有哭叫声,惨叫声,孩童和妇人的哭声也听不到。
指望贼寇转性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这事出了料想不到的意外。
赵王也走到城堞处,皱着眉头观看远方的情形。
林斗耀,陈笃敬,郑里奇和杨世伟等人也一并走到城头,各个紫袍和红袍大员一起翘首眺望,韩炳中两眼瞪的跟牛眼似的,似乎是巴不得立刻听到百姓的惨叫哀嚎声,这样才能叫他放下心来。
齐王在心中冷笑,这就是官,这就是朝廷发给俸禄的三品重臣!
异样的环境使城外的禁军和厢军更加迟疑了,连骑兵也没有敢妄动。
打着火把的五千军人在城外排开了一字长蛇,火光可以使人壮胆,但这些军人还是不敢走到前方的黑暗中去。
城门已经再度关闭,在敌情未明之前不会再打开。
远方突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禁军和厢军都是一阵骚动,齐王看到两都的骑兵不仅没有迎上前去,反而退后了一些,胆怯畏战之态尽显无余,当下不禁又是一阵光火。
陈笃敬等城头站着的公侯士绅都是一阵摇头,连信昌侯徐如鹤,靖远侯陈满等庸懦之辈,也是不禁大为摇头。
贵人们也是指望禁军和厢军保护自己,若这些朝廷经制之军都是这样的表现,那真是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安全感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城头火把的光亮所及之处,终于可以看到策马奔腾而至的骑兵队伍。
大约是有百余骑,三骑一排,整齐划一的队列在明暗不定的大地上犹如蜿蜒而至的长龙,相比于在城下不敢迎上去的两个禁军的骑兵都,飞马而至的骑兵在气势上完成了对那两都骑兵彻底的碾压。
没有皮甲也没有铁甲,百余骑兵过半手持长?,一半按着障刀,到城下时的队列仍然是十分整齐。
禁军和厢军已经在奉命摆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放在两翼。
虽然奔跑过来的骑兵只有百余骑,但人们不敢确定这百余骑兵身后的黑暗里是不是有大股敌军潜伏。
在禁军和厢军军官们的吆喝声中,几千将士在混乱中跑动着,从敌骑出现到禁军和厢军摆开有一刻钟时间,但城上的军政大员发觉城下的队伍还是处于一团混乱之中。
张虎臣策马在队伍正前,对面禁军和厢军城守营的慌乱尽入眼帘。
他轻蔑的一笑,团练处于大魏军队的最底层,禁军是大魏劲旅,直属中枢,待遇,装备都是第一流。
厢军其次,主要负责地方治安,有的厢军还负责挖河修路修城等地方上的大工程,官员们的理论就是当兵的总不能天天躺着吃饭,啥活也不干。
而团练就是前两种经制之师的补充,被视为连厢军也不如的存在,以眼前的情形来说,张虎臣不感觉南安团练比禁军或厢军差。
在相隔百步左右,张虎臣竖起手臂,令全都骑兵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百余骑兵整齐划一的停住了战马向前的动作。
仍然是三人一列,骑兵们还是排列整齐,没有多余的动作,当然也没有人左顾右盼,更没有人说话。
这是一支沉默着的军队,一种诡异的压力笼罩在福州府城内外,城头上的大员们被震慑至失声,城下的禁军和厢军们,更是张皇失措,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
“南安团练骑兵都指挥张虎臣,奉南安侯世子,南安团练守捉使徐子先之令,前来府城通传匪盗犯境事宜。”
张虎臣单骑策马向前,他的骑术相当精湛,提速之后单骑至府城东门下,于两都骑兵和众多厢军禁军之前飞驰而过,面对如林长弓硬弩和长?,丝毫不惧,至城门下停住战马,仰面向上喊话。
“南安团练?”
“真的是南安团练?”
“团练会有如此精锐的骑兵?”
林斗耀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极为难看,这一都骑兵肯定不是属厢军或禁军序列,福建路任何一个军的厢军或禁军他都十分清楚和了解,有的禁军营伍训练还算严格,但也没有这般精良的骑兵,有的禁军中骑兵纯粹是摆样子的样子货,打探一下消息还行,给将领当仪从也可以,想如眼前这一都骑兵这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精兵不是摆样子就能摆出来的,但连样子也不能摆的就肯定不是精锐。
眼前的这一都骑兵,那种整齐划一的军姿,严整肃穆的气势,不用怀疑,必定是骑兵中的精锐,林斗耀在北方时,可以看到河北与河东各种的禁军骑兵有这样的气势,在福建路,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骑兵!
居然是南安团练,南安团练居然练出了这种档次,这种水准的骑兵?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而林斗耀更担心的就是其余的衍生发展,南安团练把这样精锐的骑兵派到府城之下,这说明了什么?
蒲家几千人的队伍失败了?这样荒唐的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林斗耀感觉胸口发闷,喉头有些发甜,差点就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贼寇约四千人犯南安,水口,谷口。世子团练使徐子先率精骑荡平水口与谷口之敌,回首东向,与团练步卒合力击溃贼寇主力,逃走贼寇不到五百人,俘虏近两千人,斩首一千级以上。”张虎臣神采奕奕的道:“世子怕侯官有强敌,伤我福建百姓,故命下官率骑兵都紧急出征。下官至侯府县外,发觉呼喊声不足百人,且在江心船上,不过纵火纳喊,为疑兵之计。下官率部于江边放箭,驱散贼众至江上逃散,我部骑兵不能追赶,又恐府城这里惊慌,特率部急赴前来,今告知安抚使并齐王,赵王各位殿下,此夜来犯之贼,已经全数被歼灭,福州,安然无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在不言
“好,太好了!”
不知道是哪个士绅率先叫好,接着城头上暴发出剧烈的叫好声。www.uu234.net
不管是对徐子先有什么不满,最少没有生死大仇的人,也是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城头上的公侯官绅都是身家充盈,改朝换代或乱世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能保太平无事,福州无事,谁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得到他们的拥戴。
齐王的威望和受到的尊敬,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这种心态。
有齐王在,人们就感觉心安,感觉福建路无事,福州无事。
徐子先肯定不够这个份量,不管是爵位,资历,还有曾经掌握的实力。但徐子先明显也是在往这条路上走。
以少年世子的身份,区区南安团练,原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实力,居然能做到眼下这种地步,委实令人感觉惊诧莫名!
如果不是眼前有这么一都骑兵静静矗立在眼前,怕是城头上的大人物们,绝对不会相信张虎臣的话说的是事实。
韩炳中也是恨的几欲吐血,徐子先,又是徐子先,这个后生就真的这么厉害?此人崛起之后,不仅仅是给蒲家和韩炳中带来麻烦,现在更是撬动了整个福建路的权力体系,有南安团练在手,等于禁军一个军还强的实力,以后谁还能轻易的动他?
“贼众未必有这么多……多半是乌合之众。”韩炳中忍不住恨恨说了一句,接着就后悔失言,四周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林斗耀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和这种蠢货结盟?
城下的骑兵都头说的相当清楚,俘虏近两千人,斩首都过千级了,这几千人的数字怎么可能是假的?
按照惯例,福建路上报时可以多虚报一些数字,除了斩首数和俘虏不变化,来犯的贼寇最好说是海盗,把人数夸张成过万人,这样大家都可以获得相当丰厚的军功。
如果打了败仗,当然是隐瞒来犯海盗的规模和损失,如果丢失城池,那就人人有罪,象这种打了大胜仗之后的战果,当然是能多夸张就可以多夸张。
所以说韩炳中蠢的无可救药……所有人都巴望着在这样的平盗的大军功里分一杯羹,连林斗耀也不会拒绝,事已至此,徐子先既然压不住了,还不如借着平盗的东风,给自己好好涂抹上一层光彩,眼下的军功都是说起来相当嘴响的功劳。
林斗耀把目光瞟向齐王,眼前这位亲王真的是目光如炬,徐子先还是一个平庸宗室少年的时候,这位殿下是怎么瞧的出来,此子非池中之物?
人群之中,蒲寿高的神情最为尴尬。
他的地位次于林斗耀和韩炳中等人,当然也在齐王赵王等公侯之下,但论实际的权势地位财富,福州府能压住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已。
眼下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蒲家弄的鬼,如果今晚的大事成功,蒲家的地位将会扶摇直上,大魏已经是乱世,蒲家是巨富,再有搅动福建地方军政的潜藏武力,其地位已经不下于两家亲王和安抚使林斗耀。
蒲家这一次当然也是势在必得。
团练捐只是小钱,但蒲家不会容忍有人动自己的利益,更是要在色目商人群体中维持自家的强势形象。
当然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在大魏盛时,借蒲寿高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大魏盛时,在福建路有十几个军的禁军,数十个军的厢军,驻军人数超过十万,还有极为庞大的水师,实力碾压海上一切势力。
蒲家那时只能战战兢兢的在大魏伏低做小,不敢高声,只是在大魏规则之下赚钱发财的夷商。借着大魏为了发展贸易,厚待外来商人的政策大发其财而已。
也就是到了如今的时势,眼看着大魏内乱不止,外患频频,内乱交困,局面有失控之势,蒲家却是按捺不住,出头试探一下福建路的深浅。
可以说,对付徐子先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最要紧的目标并不是徐子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一次,蒲家却是撞了一个头破血流,蒲寿高内心惊疑不定,他委实不明白,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有江湖豪客,是积年的土匪,杆子,马贼,刀客,还有蒲家养在暗处多年的牙将,具甲多,兵器精,人数还比团练多一倍还多,怎么就打成了眼下这种惨败的局面?
蒲寿高不敢相信,却又和林斗耀等人一样,不得不信。
四周那些惊奇,诧异,甚至是鄙视的眼光令蒲寿高相当的气闷,他只能不顾风度的离去,虽然这样看起来相当的心虚和鬼祟,可是在这种时候,蒲寿高也实在没有脸面再留在城头上。
蒲寿高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事会败露,事前已经打点过赵王在内的几乎所有的福建路的文武官员,也就是郑里奇,杨世伟和齐王寥寥几个人没有涉及此事。
一旦事情败露,几乎整个福建路的文武官员要被一扫而空,朝廷都难下这种决心。
况且这事做的相当隐秘,外头养的人和蒲家没有直接联络,都是林凤山等人在其中充当桥梁,蒲寿臣那蠢货到是在江上,可是蒲寿高不相信蒲寿臣敢亲临战场。
只要是没有蒲家的人当场被抓获并且招供,这事无论如何牵连不到蒲家。
就算是蒲寿臣被抓,蒲寿高也一样借口是族中之人擅作主张,和自己无关。
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一样可以获得支持,不管是朝中还是福建,蒲家都是根深蒂固,根本不怕来自官场上的争斗。
蒲寿高郁闷之处在于,这件事严重的影响了蒲家的形象,也使蒲家的实力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却没有达成想要的震慑效果,真是偷鸡不成失把米。
……
相比林斗耀,韩炳中,蒲寿高等人的失落,赵王倒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满或失望。
在不知内情人的眼里,赵王也是相当高兴,和齐王说着笑话,夸说福州宗室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后起之秀。
外头的骑兵当然不能放进来,齐王和赵王,还有林斗耀三人商议,决定叫出城兵马就地宿营,两个骑兵都和张虎臣带来的南安骑兵,一起赶赴侯官,安抚那边的情形。
天亮之后打扫府城城门,禁军和厢军两军沿江搜索戒备,城中大员赵王留在府城坐镇,齐王和林斗耀等人一起赴南安巡看战场,确定战果,巡按使萧赞当然也会跟去,大府杨世伟等人也会赶赴南安。
众人计较已定,赵王最讲享受,饮食之道相当讲究,这时令王府仆役挑来多个食盒,与众多文武官员在城楼里用宵夜。
同时赵王下令,每个城头的士绅都有一份。
至于巡夜城头的将士,额外也有一份点心下发。
在别的地方办这样的事不容易,在福州太简单了,城门附近就有过百家小食店,材料人员齐备,不仅是城头的几千人,包括城外的人,赵王也是叫额外送吃食出去,用吊蓝一一吊出去送到营地里头。
光是这一次邀买人心,赵王花费最少在万贯以上。
齐王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他的家财和赵王没有办法比,这只是原因之一。身为宗室亲王犒赏禁军和厢军,这是相当犯忌的事,也就是赵王可以毫无避忌的用这样的手段拉拢军心,福州的文武官员还不会因为此事弹劾赵王,就算弹章上去,也是自找不痛快。
但齐王也有快意事,徐子先是他一手拉拔出来的少年英杰,眼看将会成为齐王之后的定海神针。
不管局面怎么发展,有徐子先这样的杰出的宗室在,将来福建路乱不到哪去。
齐王满心欣慰,快炙豪饮,中年以前的豪气,尽显无余。
陈笃敬也是相当高兴,但他还是相当敏锐,赵王表面笑容之下,深藏于眼底深处的阴霾却是瞒不过他。
再看看齐王时,齐王却是对他挤了挤眼。
陈笃敬微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
到了半夜,蒲寿臣身边逃过来的人手还不超过三百人。
他们停泊在闽江中心,耳朵边一直传来自己人的哀告声和求饶声。
在前半夜,团练武卒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求饶声往往伴随着兵器斫斩的响声,接下来是惨叫,痛骂,还有呻吟声。
有时候就是斫斩声,噗嗤一声,或是咔嚓一声,然后就没有了声响。
那可能是个老手,一刀就直接将人断了头。
哪怕是江湖豪客,见多了生死,当自己面临生死大关的时候,仍然是看不开,想不透,种种丑态透过江风传到江心里来,蒲寿臣难堪的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跳在江水里,淹死自己就算了!
“仗怎么打成这样?”蒲寿臣用血红的双眼看着林凤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武夫给撕碎了去。
“换成世间名将岳峙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林凤山面色死灰,也仿佛如一个死人一样,今晚的惨败结果了他的精气神,虽然未死,其实也等于是一个死人了。
“我就想知道。”蒲寿臣忍着气道:“不是说我们的人身手更强,我们的具甲更多,兵器更精锐,怎么输成这样?”
“有件事家主和你一直没搞明白。”林凤山两眼闭上,说道:“军队不光是打甲胄,兵器,身手,更要紧的还是阵列和军纪。临阵指挥,当然为将领的本事,但平时的管束和训练才是真功夫,这种水磨功夫下到了,临阵时才能发挥,根据敌情,风力,地理,人心,来决断会战怎么打,成就名将之路。以在下的经历,厢都指挥使也能做,临阵决断,无非就是那些事情,见多了也会了。但平时的水磨功夫,蒲家一直防着外人掌权,又把牙将藏在暗处,平时最多十几二十人互相演练,在战场上,是千百人的配合,没有这种训练,蒲家就算把几千正式牙将都集在此地,面对南安团练,还是一个惨败的结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实力
“荒唐,你等着受罚。www.uu234.net”蒲寿臣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林凤山的话,无非是眼前这人无能,那些雇佣来的游侠无赖全无用处。
如果真的换了蒲家的正式牙将,绝不可能会打成眼下这般模样,蒲寿臣坚信这一点。
“用魏国人的话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蒲寿臣咬着牙道:“不等了,传令下去,所有人离开,往岐山港去。”
剩下的三百来人不能星散奔逃,那样会被拿捕走大半人,贼寇一旦失势,那些农夫都敢拿着铁叉来追捕这些混帐,甚至遇到了就是直接刺个透心凉。
只有先往岐山躲避,十天半月后风声松了,再化装潜藏。
剩下的人,蒲家肯定不会放弃,这一次蒲家损失惨重,金钱只是小事,失掉的脸面才是大事,蒲寿臣不知道蒲寿高怎么想,或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但他知道,这事只是揭开了序幕,一出出大戏还在等待上演。
……
“蒲家剩下的人往岐山了。”李谷已经镇定下来,这一次的计策不是蒲家拟定,而是他在暗中拟的计划,通由赵王交给蒲寿高。
李谷向来以诸葛在世自诩,这一次的计划也是相当的详细,令他感觉很是得意。
现实的反应却是重重的扇了李谷一耳光,令得他头晕目眩。
但李谷不可能会认输,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和计划,回赵王府之后,当然就是要和赵王面谈了再说。
徐子威两眼发黑,精神相当萎靡,看着江面上漂浮过来的浮尸和江流中的血水发呆。
这一次徐子威是真的长了见识,当然也是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这种经历,真的是不想再来第二回了!
徐子文反而镇定许多,可能是感觉到自己与徐子先的差距之大,根本没有办法弥补追赶,他将膝前的障刀也丢了开去,两眼看着李谷,说道:“明达看来在福建路难以压制了,李先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李谷微微一笑,说道:“六公子放心,现在急着对付徐子先的人不是咱们,是安抚使他们一伙。至于怎么对付,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京师。”
“袭爵和锁厅试?”徐子文道:“这两件事,涉及不到什么,而且明达每天习武不缀,文事武略都是足够,这还怎么行事?”
“此时我也不知道要如何着力下手。”李谷道:“但请六公子放心,真正有权势的大人物,办法总是很多,此次徐子先已经真的威胁到了林斗耀,影响到了左相在福建的布局,林斗耀年富力强,名声不坏,是左相打算用到朝中当枢密副使或兵部尚书的得力党羽,数年后左相可能被迫辞官,几个心腹大员,都要陆续安插在朝中为官,这样就算左相离京,将来也能安然告老,不必害怕被人事后清算。”
徐子文闻言默然,涉及到京师最顶尖的朝争布局,他这样的身份和阅历也不足以与李谷详谈,李谷也适时停了话头,转头又去看惨烈的战场。
这时三人都是看到徐子先策马到江边火光处,马蹄没在浅水处,虽然隔着里许距离,还是能看到左手控缰,右手提刀的徐子先在火光下指挥部下做战场善后的事。
可能是长刀还在滴血,远处的徐子先提刀振了几下,隔着老远,似乎都能看到障刀上的血珠被抖在半空,再滴落下江水之中。
徐子先穿着青色的五品官袍,并没有服紫,虽然以三品昭武将军的身份够着紫袍,但那是勋位,守捉使是五品,正处于青袍往红袍的过度官位。
官袍之上,是银色的锁甲,锁甲是全身甲,银色的圆环环环相扣,从胸口防护到膝前。
在火光下,可以看到徐子先全身染成赤红,原本的银甲上沾染了相当多的鲜血。
小雨不停,火光下雨水浇在银色的锁甲上,可以看到鲜血顺着甲胄不停的流淌下来,徐子先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把障刀收入刀鞘。
徐子威似乎打了个寒战,他自忖武勇,但在眼前地狱般的战场上,肯定做不到徐子先漠视一地尸体的从容自若,这种在血水和成堆尸体中的漠然,不象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宗室,反而象是一个在尸山血海中厮杀过的将领。
“走了。”李谷内心感觉眼前的徐子先真是了不起,他有些替赵王遗憾,长子为天子,德才一般,是大魏列帝中手腕较差的一个,不是能挽天倾的强势帝王,也不是雍容华贵的守成的太平天子。
三子徐子威,刚毅暴烈,城府太浅。
六子徐子文,过于柔懦。
其余诸子,也庸庸碌碌,无甚出色的地方。
若徐子先是赵王之子,不知道能做出多大的事业出来?
其实若赵王早点帮扶徐子先,以两家的血脉关系,赵王对徐子先比齐王要血缘上要亲近的多,徐子先当然可以为赵王所用。
可惜赵王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不仅不能用徐子先,反而彼此结怨,而且怨恨是越来越深,已经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李谷若有所思,可能是当年有什么隐秘之事,赵王不好对自己直言,若非如此,实在不能理解赵王对徐子先的态度。
眼下这里当然不能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总会有被发觉的时候,一旦暴露,事情可大可小。
再者说,眼下这事对徐子威和徐子文的打击颇为深重,李谷不想带着两个公子回去之后,被赵王发觉他的两个宝贝儿子饱受摧残……
福船在黑暗中的江心转变,浆手们划动船浆,小声议论着今晚的事,细雨敲窗,若是大事得成,此时应该是围炉饮酒,心境当然无比轻松愉快,可惜事与愿违,现在回程的心境,大约和眼下的环境相似,真是凄风苦雨了!
……
徐子先的情绪其实没有外人旁观的那样冷漠淡定。
不管怎样,他今晚亲手杀的大约超过了十人,斩获很多。骑兵追斩没有了队列抵抗的步兵,而且是没有束甲防护的轻步兵,爽利之处真是飘然若仙。
策马奔腾,障刀自敌身上划过,不是开膛破肚,就是斩下头颅。
杀的顺手时,徐子先毫无感觉,只是看着血花绽放,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一个个敌人被自己砍下头颅,感觉自己身上血脉贲张,几乎每砍一人,就要长啸一声来提气。
待战事停止时,大范围的屠戮才逐渐停止,粗粗点算,最少杀了千人以上。
徐子先到此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疼痛,却是在追赶杀敌时不慎被长?划破了小腿,看起来血肉模糊,不过只是皮肉伤,血流都停止了,暂时不必去理会。
心境上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但徐子先自己心里明白,以前的死大学生的一面,真的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从穿越,认识到自己,有各种回忆,再于大魏生活,接受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
再到负起责任,力图挽回将来的大变局,一路昂扬直上,掌握权柄,到现在能在战场上追歼杀敌,不管是身体素质和骑术刀术,或是心理上的承受能力,已经不是半年多前的那个徐子先可以比拟的了。
就以眼下来说,腿部的伤口在后世得缝好几针,打破伤风,现在也不过就是看一眼就算了,一会会有医生用药酒擦洗包扎了便是。
至于连续赶路,至谷口再回南安,来回三十里,再持刀冲阵奋战厮杀,这种高强度体力和精神支出,在半年前的徐子先可是难以想象。
在惨烈的战场巡回半天之后,徐子先至江边,看到一些尸首顺江漂浮而下时,他的心情也是无比复杂。
不管怎样,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可以告慰先人了。
哪怕是徐子先不能再进一步,到死只是团练使,但在福建的军政版块中也必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钱财,权势,声望,一切的依靠来源于这一次战事展现出来的实力。
初步点算之后,徐子先就立刻派张虎臣率部奔赴侯官,若侯官无事也无官兵,则直赴福州府城下报捷。
这等风光之事,当然是刻不容缓,这等好事是不能留着过夜的。
大量的武卒其实都是疲惫不堪,徐子先令人至镇上传令,将躲藏着的镇上壮丁召到江边,协助武卒处理战场善后事宜。
这也是叫百姓亲眼看看,武卒官兵虽然平时荤腥不断,吃的比普通的夫役要强的多,但在这般战场之上是拿命在拼,一个月两贯钱加肉菜不断,是不是很值得?
效果也确实是很好,诸多流民壮丁和镇上的百姓俱是冒雨赶了来,在火光中看到过千具面目狰狞的首级,无数断臂残肢,血水横流,这样的场面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比地狱还可怕几分,很多老实人到了战场不久就开始呕吐,这种刺激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强烈了。
镇上的很多商行也派了人过来,东主们捏着鼻子打着伞跟着徐子先的马儿走,当然是不停的拍马奉承。
只要不是猪油蒙了心的蠢货,此时此刻也应该明白徐子先在此战之后的格局与此前大不相同了。
在此之前,团练能不能顶用还不知道,徐子先只是宗室中还未袭爵的小字辈,此役过后,徐子先等若连续立下战功,就算以后朝廷需要在东南方向用兵,当政者都会优先考虑徐子先这样的宗室将才。
拥有南安团练的实力,等于就是铁打的地盘,南安这一带的几个镇子,包括府城的军政地盘,徐子先都有时间和实力慢慢挤进去。
十年不到的时间,徐子先就会成为有实权官职的国侯,这个身份在齐王和赵王之下,也比安抚使等大员差,但在福建的权力格局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属于最高层到中层过度的层面。
不管徐子先在福建路或福州府的格局如此,南安这一片属于他起家的地方,团练肯定成为其权力格局最重要的一环,镇子上的商行东主们,又岂会认识不到这一点?
种种奉承不绝于耳,也亏得这些东主们能在血水污泥之中,在刺鼻的血腥味里说出这么多奉承的言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根
对于林定一和张明亮等人来说,眼下的奉承多半还是发自内心。m.www.uu234.net
眼前这位世子,平时除了训练士卒几乎不出侯府别院,但对流民用工,修筑码头,分发单脚踏机等诸多事宜都处置的明快果决。
现在码头快修好了,仓储区的过千间房舍也在修筑之中。
一旦修造成功,南安这个镇子就比附近的几个县城还要紧,毕竟这里是沟通好几个州军的重要地方,从南安,水口,谷口各镇的名字也能看的出来,这些都是十分要紧的冲要地方。
徐子先能把这些地方纳入囊中,军政之外还有商会,可以把持地方商务,码头港口仓储区定然财源滚滚。
加上棉布生意,当然还有团练捐,论说起来,徐子先将要掌握的财力,怕是要超过杨世伟这个福州知府。
毕竟国家岁入有常,福州府收的钱肯定比南安团练要多的多,但多半是要报缴国库,杨世伟本人能动用的钱怕是真不如徐子先多。
“诸位不必太过客气……”徐子先身上沾染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的差不多,但身上血腥气还是相当明显。
一群纯粹的商人看着马上的徐子先,看到血水从他的靴帮上不停的流淌下来,眼中敬畏之色也是相当明显。
徐子先话语却是相当温和,甚至比平时还要柔和许多。他目光炯炯,对着诸商人道:“此番能击败贼寇,镇民百姓和镇上的商家也是出力不小,若没有过往商家交纳的团练捐,无有练兵的使费,谈何击败贼寇?团练吃的好,穿的暖,又有合用的兵器,为国效力,杀敌斩首,这是理所应当做的事,有功者记功便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若是有团练在战后借势扰民的,我会严罚,请诸位放心……”
商民百姓也不乏有这样的担心,历来骄兵就会扰民,打了败仗,贼寇会祸害镇上商民百姓,团练武卒们打了胜仗,又害怕胜兵气骄,徐子先大胜之余,挟部下之气,对镇上提出或多或少过份的要求,这都是难免之事,各人多少听说或经历过。
不料徐子先倒是先提此事,并且定下了相当严厉的调门。
林定一若有所思,怪不得世子能够成事,真是心思缜密,而且驭下有方。
对武卒平时相当温和,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但对要讲军法的时候,则严格异常,绝不宽松姑贷。
从这一点细节来说,眼下的大胜,徐子先当之无愧。
当下众商家十分感动,林定一先道:“武卒浴血奋战,护我地方百姓,免受荼毒,我等若不表示一二,简直是毫无人心了。我林家先认捐一千贯,替武卒兄弟买酒买肉。”
丝行杨释之道:“我们杨氏也认捐一千贯。”
张明亮当然不会落于这两人之后,当场也表示认捐千贯。
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徐子先当然也不会拒绝,当场几十商家认捐,三万贯钱轻松凑了出来。
这笔钱相当要紧,徐子先令镇上的商民百姓帮助打扫战场,原本也就有此意。
这一场大胜虽然痛快淋漓,武卒中战死或重伤,从此不能再当兵的也是不少。
抚恤死者,救治安抚伤者,另外还得犒劳全军,当然不是好吃好喝就算了,总得每人最少发五贯钱,这三万贯算是替徐子先省了不少开销,也是林定一等人劫后感激,所以格外大方。另外便是保住了大片的栈桥港口仓储区,十几万贯钱保住了,各人也是喜出望外,出钱的时候就算肉痛也感觉值了。
当下各商行东主大掌柜均是回转准备现钱,流民和镇上的壮丁继续帮着武卒们打扫战场。
到天色微明时,一千多具无头尸体被摆放一处,江上还有很多小船在打捞浮尸。
此役还俘获了相当数量的船只,秦东阳在岸边叫人收拢无主的船只,点算过后派人回来回报,计有水?船两艘,福船三艘,乌艚船七艘,大哨船也就是八浆船或四浆船三十二艘,小哨船一百一十艘,光是船只收获,抵得两万贯钱,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徐子先当然也是极为欣喜,武卒来说,养马扩大骑兵,就算财力充裕,最多再编一都或两都就是极限了。
战马难买是最主要的限制,而且团练不需要配合出战,只有保护乡土的责任,成立的骑兵太多不会获得谅解和支持。
水师来说,就可以再成立一营,船只是够了。
象福建这种沿海多水江河众多的地方,没有水手,就象是壮士只有一臂,很多事情只能想想而不能去做,有相当强烈的有心无力的感觉。
这一次蒲家为了多面出击,主要是从陆路不便,前后动员了几百艘船,虽然大船少小船多,到底还是有几艘象样的福船和水?船,乌艚船也不错,福船和水?船都是长二十米,宽六米左右,两者细微的区别是水?船只有前后两桅,而福船有后桅,虽然后桅只有三四米高,悬小帆,但关键时福船调整风力的能力还是要强过水?船。
乌艚船要更小些,十二米到十三米长,四米宽,单桅独帆,远航能力当然远不及水?船,更不及福船。
大哨船就是八浆船,十米长,最多能容四五十余人,近海江河水师做战的主力,但船身浅,船头未包铁,遇到正经战船就是送菜,其实就适合在江河里运输粮食军需,或是运送兵力,如果参加水战,威力极小。
小哨船就是小型渔船,无桅无帆,只有二浆,除了在江上巡逻,就是适合在海上的舰队中接送人员和传达军令互通消息。
海上舰队旗语是肯定有的,但有一些复杂的指令旗语沟通多有不便,不能完全传达,这就需要小哨船来传递消息了。
南安团练一下子拥有近二百艘船,完全能编一个营的水师官兵,甚至两个营也可以,只要南安团练自己负担的起便可。
徐子先心中大感满意,接下来蒲家的威胁小的多,但也不能不防蒲家勾结真正的海盗来犯,有一支靠的住的,自己掌握的水师力量,对未来的发展大有帮助。
当然小船太多,大船太少,特别是海上交战,还需要大型福船改装的战舰,最好是中军舰,灵龙舰那样的不具商用专门为了海战设计的大船。
以徐子先对现在海上舰船的了解,感觉象是大航海的初期,天方人和少量的欧洲人的舰船多半是用来商务,纯粹军事意义的战舰不多,就算有战舰,火炮数字一般不超过十门,甚至还是以弩机和冲角做战为主。
要是百年或二百年后,火器发展跟上来,一艘战舰用百门火炮,千人水手,发展到这种地步的水师,想以地方的力量发展出来,那非得有逆天的财力和相应的运气。
徐子先想建立水师,乃至可以打造自己的舰队,若是在风帆战舰的顶峰时期,以他现在的财力,那是几乎没有可能办的到。
现在这种时候,奋起直追,仍有机会。
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冷的够呛,镇上的百姓几乎都赶了来,在江堤上立了几十口大锅,众多妇人煮了开水姜汤,给奋战劳累了一整夜的武卒和男子们喝姜汤去寒气。
有人端了把椅子,给徐子先坐在江堤上休息,天亮之后才看到战场格外惨烈。
江堤边上到处落着箭矢,尸体都被拖走了,但还残留着相当明显的痕迹,折断的灌木,满地的箭矢,贼寇丢掉的长?障刀盾牌,还有破鞋烂衣之类,几乎是满目疮痍。
至于江边大火,在黎明的微光下分明还在熊熊燃烧。
被染成黑褐色的土地,仍然相当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黎明时分的逼人寒气……
徐子先内心也是在感慨,这才是真实的战场,身上的寒冷和酸软疲惫,肌肉胀痛,还有被划伤折小腿伤来折隐隐伤痛,当然还有受伤武卒低低的呻吟声,这一切俱是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电影,亦不是文人笔墨下想象中的战场。
不说别的,血腥味加马骚、味,满地粪尿,人的呻吟哀嚎,断臂残肢,堆成小山一般的尸体……这些东西,寻常人看了,怕是真的要发恶梦!
那些来江边帮手的妇人们,哪一个不是一脸惨白,胆战心惊的样子?
当然她们前来也是自愿的,昨天如果是贼寇杀败武卒,镇子和附近的村庄会遭遇什么,不问可知。
事实上现在最少还有三成以上的镇民和四周的村民都不见踪影,昨天喊杀声一起,不少人顾不得等结果,直接就是带着妻儿老小往北跑了,这也无可厚非,大难来时,能毁家与难的才有几个?况且当家男子,当然是先顾妻儿老小的性命,贼寇一来,杀害老弱强奸妇孺,若是叫家人遇着这样的事情,叫男子情何以堪?
没走的多半还是对团练有些信心,一直在盼望获得的消息传回,一听说团练获胜,真是喜从天降,出来帮着打扫战场,煮熬姜汤,也是份所应当。
徐子先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镇上的医生替他清洗创口,将受创的小腿包扎上,这医生好不容易巴结到这种差事,当然是做的十分用心,层层叠叠,将徐子先的小腿包了一层又一层。
徐子先也不理会,由得这医生施为,懂得治金创的医生并不多,徐子先看着这医生手脚还算麻利,心里盘算,要叫此人多带几个徒弟,将来打仗的时候不少,军中医生多了,士卒就多了几分性命保障。
待姜汤熬好,自有人替徐子先也端了一碗过来,这时小妹与秀娘也赶了来,见到徐子先绑的粽子般的小腿,小妹脸上露出焦急神色,秀娘眼圈都红了。
“不妨事的。”徐子先安抚道:“不过是小伤,医生过份小心了。”
“总是要多小心。”小妹问清楚真是皮肉伤,略微放心,但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心中不可能不担心受怕。
“放心吧,我是主将。”徐子先看看秀娘和小妹,这是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两个亲人,或许将来还可以加上陈文?,正是有她们在,仿佛是使自己在这世上有了“根”一样,而不是无根的浮萍。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好做
陈正志这时也走了来,看着徐子先一脸敬佩,昌文侯府的家将也是一样,此前袭谷口,陈正志一起上船出发,到了谷口,带人拼杀的是徐子先,然后率骑兵折回南安,陈正志被安排在骑兵阵后,并没有跟着一起突击冲锋。顶 点 X 23 U S
倒不是陈正志胆怯,他本人倒是跃跃欲试,可是不懂骑兵战法配合,徐子先还是坚决的拒绝了这未来的大舅哥。
当然战功肯定算陈正志一个,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府城的人估计快到了……”陈正志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说道:“此番事后,明达可以筹划往京师去的事了。”
“是的。”徐子先道:“这几天收拾残局,安抚抚恤士卒,另外筹备过年之后赴京的事情。”
“要多加小心。”陈正志脸上忽现忧色,但当着小妹和秀娘的面,只淡淡的道:“你在这里做的这般大事,赴京时,可不是一般的侯府世子了。”
“大兄说的是。”徐子先将姜汤一饮而尽,起身看看,笑道:“人果然是来了。”
……
按往常府城开城门的时间,林斗耀等人当然不能来的这般快,今时不同往日,天时之后,驻城外的厢军和禁军纷纷回报,于侯官和府城附近数十里俱未发现敌踪。
两个都的禁军骑兵也突然活过来一样,生龙活虎的四处探查,除了扰民若干之外,也是未见敌寇贼踪。
这一下城中文武大员俱是放心,虽然他们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还是勉力起身出城,一起赶赴南安。
穿紫袍和红袍的大员络绎不绝的出城,上一次还是在南安因岐山盗来袭之事,杨世伟等人赶赴南安。
但当时林斗耀未至,不过二百多贼寇的事,还不值得安抚使亲自出马。
此次当然是不同了,三四千人的贼寇,完全能上报万人,不仅未能占福建路一寸土地,未破一城,未杀伤百姓,反而被地方团练伏击至惨败,对林斗耀来说,此前的大事未成,当然生有遗憾,并且绝对要压制徐子先的冒起之势。
但眼前这一场大战的战果,还是要抢到手里,消化下来才是。
为官者,要是没有这一点厚黑的心机和脸皮,那还当什么官?
林斗耀的仪仗在前,他是从二品高官,元随就有五十人,加上安抚使司的官吏,仪从,浩浩荡荡青绿一片,加上两个都的骑兵护卫,众多人员或是骑马,或是骑骡,也有官员坐车或是坐轿,大批官吏将士足五六百人,加上跟着跑来看热闹的侯官百姓,光是林斗耀身边就有过千人。
郑里奇,萧赞,杨世伟等人,也是各带仪从护卫,都是过百人以上,再有齐王,随国公,郑国公,并昌文侯,信昌侯靖远侯定远侯等诸多城中公侯,徐子先看到林斗耀仪从之后,再见到的就是数千人的浩浩荡荡的大队前来。
沿江也有船队逆流而上,那是驻守在兴化军的一营的江防营,奉命清理江面。
一路上那些可疑的小船早就无影无踪,在此前龟缩不敢出来的江防营的厢军将士,此时也是威风凛凛,沿途把那些打渔人放鸭人远远撵开去,稍有不对,就要把人逮捕关押,所以待林斗耀等人到时,江面上水青天碧,一望无余只是浩浩汤汤的江水流淌,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看不到了。
倒是江滩和江堤上下,令人看了触目惊心,特别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更令人感受到昨夜血战的激烈之处。
在此前还有略微怀疑,害怕徐子先是夺大事实的,到此时当然也都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大道右侧,是俘虏的两千余人的俘虏,个个面目看上去就不是善类。
在场官员可不是书呆子,京师的那些翰林御史之流,久在地方,不是提刑司的人也看的出来,眼前这两千来人,个个满脸横肉,眼怀戾气,哪怕被俘坐着,看着涌过来的这些人时,面目仍然不善。
只是这些人四周站着数百南安武卒,手持长?在四周巡看,这些匪类虽然还是不服,心怀怨恨,可是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一下,清晨寒气逼人,这些匪类被冻的瑟瑟发抖,可是楞是老老实实的盘腿坐着,没有一个人敢扭动一下。
林斗耀等齐王和郑里奇,萧赞,杨世伟等人过来,这时徐子先和陈正志等人也是迎了上来。
徐子先品阶只比林斗耀差一级,若是此前按真实权力,两人在福建路简直天差地远,昨夜战事过后,徐子先的实力和声望急剧攀升,在他主动向林斗耀行礼时,林斗耀已经不得不郑重还礼了。
想想数月之前,徐子先一样是顶着四品宣威将军的名头,可是想见林斗耀一面也难,更不要说现在被林斗耀几乎平等相待。
“世子真是宗室中的勇将。”林斗耀看着四周的情形,又接着道:“团练用命,百姓也拥戴,世子的声望也非寻常宗室能比了。”
“百姓心系地方,出来帮手,犒劳奋战的武卒……”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非在下之功,在下也不敢居这样的功劳。”
“世子谦仰了。”
两人都算是政治人物了,林斗耀上来试一试徐子先的深浅,却是果然得出了一个此子不凡的结论。
徐子先若是坦然承认,甚至沾沾自喜,事后大可在奏折里说上几句,宗室太得人望,又太能打,这是极为遭忌的事。
不过有徐子先这一番开脱之词,林斗耀就不必自找难堪了,在场的官员又不是他一人。萧赞,杨世伟等官员陆续走过来,看着战场与俘虏,再有堆积如山的人头和尸首,自是是对徐子先交口称赞。
郑里奇的态度明显要热络的多,甚至有些熟不拘礼的感觉。
在此之前,郑里奇只是数次向徐子先释放过善意,但多半是看齐王的面子,到现在来说,徐子先已经够资格成为郑里奇的盟友,两人有此前几次的合作交结,加上福建路官员的派系和徐子先的选择,成为盟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尽管此时不适合说私密话,郑里厅还是隐晦的表示,杨英明刺杀副统制何揖唐一案,至今查访不到杨英明下落,提刑使司打算撤回寻防人员,把案子挂起来了。
徐子先投桃报李,言道:“郑大人一直对南安团练极为关注,送过不少兵器,此番大胜,奏折里我已经点过此事,虽然未必对大人有什么助益,也是在下一番心意。”
郑里奇闻言当然欢喜,大魏地方官制四驾马车,安抚使主管军政全局,制置使管军务,提刑使管刑法,转运使管财政仓储诸务,另外如巡按使,观察使,地方州府官员,都是在四驾马车之下。
若提刑使能够分润些战功的好处,对未来的发展当然大有帮助,难道他郑里奇就当不得制置使?
现在的福建路制置使韩炳中,声望已经跌入谷底,虽然有林斗耀力保,但未必能久安于位,徐子先的投桃报李,正合其时。
韩炳中这一次根本没有过来,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不愿看到徐子先?
此次的事,禁军根本没出一分力气,韩炳中这个制置使首当其冲,战后论功行赏,或是上报官员缺失,估计会有人上奏弹劾韩炳中,他不来也是应该的。
齐王与陈笃敬等人也走上前来,几位国公与诸多侯爵脸色都不太好看,众人俱是从太平时节过来的,此时见到满地的人头和尸首,内心自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相形之下,徐子先这个宗室子弟,在众人眼里,突然高大和可爱了几分。
乱世之时,当然还是出身国侯的宗室靠的住,难道去靠那些外人?
几家国侯先走上前,与徐子先平礼相见,交谈时当然也是极尽夸赞。
齐王并不急,和陈笃敬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就是长辈看着有出息的子侄辈的感觉,尽管从血脉来说,齐王与徐子先的血脉其实隔的相当远了。
待众人说了一气之后,徐子先才有空到齐王跟前见礼。
“明达你受伤了?”陈笃敬抢上一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叔父不必担心,”徐子先笑道:“只是皮肉伤而已。”
徐子先又笑道:“正志大兄昨天随我先袭谷口,再袭南安,一直与我在一起,立下这般大的军功,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陈笃敬摇头一笑,陈家是文官士绅家族,陈正志肯定也是走文进士的路子,或是袭爵为官,不会在军中发展,军功什么的,并不要紧。
不过徐子先也是一番好意,陈笃敬笑道:“他跟着你来回跑一跑罢了,你冲杀受伤,斩敌过千,这才是实打实的功劳。”
“小侄也是运道好……”
“世间就没有什么好运道。”齐王这时才说话,脸上也是欣慰与高兴混杂的表情,他道:“明达的你运道,就来自于平时对士卒的态度和练兵之法,与他事无关。”
齐王顿了一顿,说道:“好运道向来给有准备的人,明达,你做的不错,我很高兴。日后助你之处无多,你好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强争不让
徐子先心头油然一阵感动,如果不是眼前这位,自己的发展不可能有如此之顺。m.www.uu234.net
就算一样斗跨李诚,并且有财力发展坊机,寻访人才,也能练出一二百人的牙将。但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团练使,接掌南安一带的防备,开团练捐,这一切都是使徐子先能迅速积累力量的终南捷径。
如果没有眼前这位亲王一力主持,自己哪能发展的如此之快?
半年多前,徐子先还是一个拿一百贯钱出来都吃力的破落宗室,在府城中毫无人脉和关系,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影响力。
如果说有影响力,也就是城中高层茶余饭后的笑话。
近支宗室,落到南安侯府那般窘迫局面,难道还不是一桩大笑话?
至于徐子先本人,碌碌无为的一个寻常少年,因为父母早逝,眼中总有一些戾气,一种少年不得志的郁闷之意,常浮脸上。
那般情形,不被人待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徐子先在府城中被人笑话,在赵王府的雅集中被打压,昏迷之后到侯府别院,很长时间除了魏翼徐行伟等好友外,连个探望的人也是没有,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倒是奋发之后,齐王似乎迅速发现了徐子先的可取之处,多般提携栽培,徐子先也没有辜负齐王,好风一至,青云直上。
到现在,徐子先已经攀到一个新的高度,哪怕是齐王,于他的助力之处也是已经不多。
所以眼前这位鬓角斑白宗室亲王,才会坦然说助徐子先之处不多,而且为了提防人心浮议,齐王也是真的不能再多出手相助了。
“你好做”,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是一个宗室长者对晚辈最高的期许了。
“殿下无须忧心。”徐子先肃然长揖,起身说道:“今日之后,晚辈也确实可自立了。但福州府城,若有殿下坐镇,多少宵小挑梁之辈好歹要顾忌三分,日后定然还会有诸多明枪暗箭,还是得靠殿下替小子遮风挡雨。”
齐王正是老人刚迈向迟暮之年的时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人对未来有很多期许和期待,老人不管是得志或是一生困顿,到了老境时,所展望的无非就是寿考之事,哪怕寻得风水宝地下葬,又或子孙满堂,又或是得了上等寿材,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唯有得了权力的老人,还能得展所才,并且布局落子,这样排遣心思,所谓权力是最好的药,道理大致在此。
能得到徐子先的推崇认可,齐王自然是大感欣慰,当下微笑道:“我好歹总还能活十年八年,总归能替你再遮挡几年风雨,不过,团练诸事,袭爵官位,未来展布,还是靠你自家行事,我帮不了多少了。”
这时李仪,秦东阳等人俱是走过来,齐王倒是知道这些人是徐子先的有力臂助,当下将诸人叫过来,连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等人俱是在内,一并夸赞了一番。
昨夜血战,武卒在秦东阳等人的率领下激战,文吏们则是今晨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救治伤者,至此才忙碌的差不多,很多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迹,齐王夸赞之时,所有人都躬身行礼,众人对眼前这位福建路的定海神针都充满尊敬之情。
林斗耀也厚着脸皮过来,夸赞了秦东阳等人。
“我会具表上奏,不会隐没各位的功劳……”林斗耀道:“南安团练还要把具体的斩获数字上报,并且将俘虏移交过来。”
徐子先道:“多谢安抚使大人,不过今天早晨,在下已经将战事经过书写成文,用印之后,急奏送至京师两府和上奏皇帝。”
林斗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犹如锥子一般,直刺到徐子先的脸上。
郑里奇,杨世伟等人都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徐子先这一手,谁也想不到。
徐子先倒是一脸淡然,福建路这里,林斗耀和韩炳中摆明着勾结蒲家暗害自己,此前侯官警讯那么明显,禁军一直拖着不出城,林半耀和韩炳中是怀的什么心思?他的奏折当然不止是报功,也不仅是突出南安团练和齐王等人对自己的帮助,更重要的是点明安抚使司和制置使司的不尽力,不称职!
当然徐子先没有明着攻讦,地方上安抚使和制置使是最高的军政大员,他一个团练使不能给朝堂以下犯上的印象,给天下人的观感也不好。
但叫一叫委屈,尽量用客观的文字描述事实,这一点还是可以做的。
徐子先不可能装傻,也不会退让。
在福建路他已经有了上升渠道和空间,南安团练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从官场来说,有齐王在,有昌文侯府在,也有郑里奇等人的支持,又刚立大功,从朝廷来说都要酬其大功,否则还有谁愿为大魏效力?
军力之上,南安团练足抵禁军一个军的实力,也使徐子先稳如泰山。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次事件,出力的是蒲家,容后再算帐,帮手的则是林斗耀等人,徐子先若是俯首拜礼,唯唯诺诺,在政治上反是一大失分。
到现在为止,齐王,昌文侯都未说功劳之事,甚至不过问具体细节,原因就在于此。
政治上的考量,永远才是第一位的。
徐子先拜折一发,再拖安抚使司,不上报具体的战果和经过,林斗耀就只能等着。
只要拖两天功夫,安抚使司的奏折后至,事非经过,安抚使司的无能,当然就是相当明显了。
至于眼前林斗耀的愤怒和敌意,徐子先毫不在意!
已经撕破脸皮,难道还指望敌人能放过自己?
政争之事,就是你死我活,只有你暗害我,却不容我反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此之前,徐子先只能隐忍,韬光养晦,不引人注意。
在此之后,徐子先理应昂然直上,获取与自己声望相配的权力,更进一步推动自己的声望。
直面挑战眼前的紫袍大员,就是一件相当值得做,也可以做的事情,不仅可以做,还令徐子先相当的愉快。
林斗耀是何等人,他也是从下吏熬起,三十年时间一步步到安抚使这个位置上,徐子先的用意打算,他已经相当清楚了。
当下嘿然一笑,说道:“世子要考虑清楚了,这般大事,还是由安抚使司主持较好。”
徐子先一笑拱手,说道:“在下已经想的很清楚,无复多言!”
四周官员并诸多吏员,将官,军士,俱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情形。
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当着过万人的面顶撞安抚使?
“今日不虚此行。”林斗耀却是突然大笑,环顾四周,说道:“世子看来怕我贪没南安团练的功劳,怎会如此?团练能护住乡土,卫护百姓,实乃令人欣慰快意之事。善后之事,我会留下吏人与南安团练协力进行,犒赏军士,需得钱财,安抚使司出钱三千贯,若有不足之处,世子可以再派人告诉本官,本官来设法解决!现在本官去见一见团练将士,安抚百姓,诸位大人可同来否?”
杨世伟和郑里奇等人俱是点头跟上,此是大节,无关政争。
徐子先微微一笑,当然也是跟上。
林斗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般老官僚,哪怕当面恨不得把自己撕碎,表面功夫也是照常来做,不可能有什么失礼丢脸的反应,若是那般,反是小瞧了这些积年的老狐狸了。
当下众人一起跟随,看望那些受伤的武卒,营区之中一片血污,腥味逼人,林斗耀也并不在意,而是满脸忧切关怀,一个个探望过去,镇上的商民百姓,林斗耀也是接见不少,倒是将不少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
陈正志没有跟上,而是与父亲一并混在人群之中,这样出风头的事,从来不是昌文侯府的行事风格。
“父亲。”陈正志忍不住对陈笃敬道:“明达和林大人明明撕破脸了,林大人还这般行事,会不会使明达失人望?”
“有些事如浮皮掠影,没甚用处的。”陈笃敬满面春风的跟在泥泞和血污中行走,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他低声道:“明达在南安经营这么久,人心早附,林某人不过摆摆样子,百姓一时感动,事后知道城里的情形,哪个不骂娘?现在只不过是下不来台,找一些事情来做摆样子罢了。”
“原来如此……”陈正志看林斗耀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替百姓伤怀,自己内心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南安这边对林斗耀的怀疑有些过于苛刻?听父亲这么一说,陈正志微微一叹,第一次感觉官场之事,原来这般无聊下作。
“说的三千贯,安抚使司怎么真的会出……”陈笃敬继续说道:“事后当然是拖延赖帐了事,而且用不了几天,林斗耀拜折时,肯定会弹劾明达骄纵不法等事,不过明达也不会在意,他的奏折先到,先入为主,朝廷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如何取舍决断了。”
陈正志不满的道:“无非是看朝中大佬是不是力挺了。”
陈笃敬笑骂道:“语出粗俗,若不是你跟着明达一夜辛苦,真是要罚你。”
说粗俗,但不说陈正志说错了,显然道理上是没错的。
林斗耀到底会如何,韩炳中会如何,显然还是得看朝中角力,而不是事非对错,这一点来说,陈正志说的也是没错。
第一百三十章 收获
林斗耀一肚皮的火气,但还是勉强呆到中午,战场看过了,接下来就是火化尸体,点验首级,移交俘虏,徐子先肯定不会很快将这些事做完,没有详细的数据,安抚使司也不能上报,倒是提刑司,巡察使,还有杨世伟这个知府可以先行上报,林斗耀离开上轿时,真是一脑门的官司。
安抚使司的三千贯,可想而知不容易到手。
郑里奇等人也是善财难舍,善后事宜,只能口惠而实不至。
转运使萧健明干脆躲着没来,近来大魏财赋困难,地方财赋除了国赋外,杂项收入也有很多由转运使奉命转送京师,要是拿几千贯出来,萧健明也很感为难。
只有杨世伟身为知福州府军州事,难以推塞,到底现场就拿了一千贯出来犒劳团练武卒,这笔钱也就是面子钱,要是一毛不拔,杨大府脸上不太好看。
至午时,浩浩荡荡前来的几千人陆续回程,战场看了,几千人的激战肯定是真的,俘虏也是真的,斩首也是真的,一切细节等南安团练上报即可。
一场大乱,就此消除平息,不少人心生感慨,特别是信昌侯徐如鹤,靖远侯陈满等人。半年之前,徐子先尚不及他们不成器的儿子,转瞬之间,权术地位实力居然到如此地步,可以当面与安抚使林斗耀争斗,林斗耀一时半会还拿不出办法来反制。
这种反差,委实令人唏嘘,特别是陈满,想起被南安侯府拒婚之事,再看到小妹容貌出色,在镇上组织人手忙碌时虽是少女,但眉宇间颇有英气,真是失去了才知道痛悔莫及。
以南安侯现在的实力,积累数万贯的嫁妆也只是小事,还有徐子先这样得力的助力,陈满真是满心苦涩,打定主意,回家之后要狠狠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什么要和徐子先闹到反目成仇?
齐王则满怀欣慰,若不是要小心避忌,齐王恨不得留下来,与徐子先等立功之人,好好痛饮一番才是。
陈笃敬当然老怀大慰,未来佳婿如此人中龙凤,还有什么可说的?
唯一忧心的就是徐子先的年龄,地位,功劳,人望,简直是各家抢女婿的标配模板,两家国公都有幼女待字闺中,血脉上已经出了五服,宗室内出了五服也能结亲,只是不太被世人接受,要是两个国公俱是拉下脸皮,抢自己这个女婿却是有些麻烦了。
当下离去之时,陈笃敬想了想,将儿子叫到身边,耳语了一番。
陈正志微笑着答应下来,他原本就要到吴时中那里读书学习,有此任务,一时当然更不急着走了。
午时饭菜飘香,武卒们奉命整队,在徐子先的注视下回营休整吃饭。
俘虏们被押到营中,在校场四周叫木作工匠来打造栅栏,这两天先关着再说。
川流不息的俘虏一脸沮丧的从大队人群中走过,四周不免招呼以痛骂,不少汉子冲到附近,对这些俘虏饱以老拳,武卒们也不太拦,只要不扰乱队伍就好。
俘虏当然是没有饭可吃,徐子先令人放几十个木桶过去,这几天也就供应清水了。
徐子先本人却是顾不上吃饭,镇上四处还是乱哄哄的,武卒中受伤的很多,现在陆续搬抬到营中继续救治,徐子先顾不得吃饭休息,先到营中挨个探望伤员。
他可不是林斗耀,受伤的武卒他也几乎人人都叫的出姓名,不比林斗耀假惺惺慰问几句,对重伤者,令他们安心,纵使不幸,绝不会叫他们的家人吃一点亏,有几个重伤难治的闻言俱是落泪,恨不得能起身给徐子先叩头。
轻伤者,则吩咐医生一律给用好药,只要能治好伤,花费再多也在所不惜。
“重伤有七十多人,主要来自信字营。”秦东阳脸色有些沉重的道。他的官袍上满是血污,也顾不得换洗,一场大战下来,混乱一两天是很正常的事。过了午时,徐子先将李仪和秦东阳孔和几人都叫过来,小妹和秀娘赶着做了饭菜送过来,众人在签押房里匆匆一饭,吃个半饱就算完事。
连夜奋战加上忙碌了半天,每人脸上都满是疲惫之色。
徐子先道:“战死的兄弟是多少人?”
“五十七人。”秦东阳道:“有三十来人都是信字营的损失,忠字营损失最小。”
徐子先面色凝重,说道:“重伤的我看了一下,怕是有不少人救治不了。”
这年头的医疗水准相当的差,金创伤主要是消毒止血这两块,剩下的就是靠个人的身体素质硬扛,扛的住就活下来,扛不住就只能死。
就是消毒这一块也相当原始,很多金创药怕是本身还带着病毒细菌,好在徐子先知道蜂蜜是天然的消毒良药,早前就吩咐人收购了不少,就消毒的效果来说,肯定比那些医生用的草药要好的多。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仪道:“兵凶战危,就算世子也受了伤,武卒们也不会抱怨什么。今天镇上和官庄上的人都来帮手,武卒们也是很感动,都说值了。”
调镇上和官庄百姓来帮忙,并且商家出重资犒劳武卒,这事团练武卒们都看在眼里。团练原本就是保护乡里,为了自己和乡邻百姓奋战,所以死伤虽重,但不会有人抱怨什么。
当然,短时间的士气低落也是不可避免,好在这种事可以用抚恤和犒赏来重新提振。
“战死的武卒,家人愿意的,可将家中老人小孩送到养济院来照顾,衣食使费都由南安侯府来负责,”徐子先道:“重伤的先救治,若救不回来的,也是这样一体办理。重伤致残疾的,也与战死的武卒同例。轻伤视伤情给假期,假满之后再回营。犒赏钱,明天早晨就发。”
孔和问道:“发多少?”
“战死的发五十贯给其家人,重伤致残的也是五十贯,重伤能痊愈的四十贯,轻伤三十贯,其余每个武卒发钱十贯。队官以上的武官,一体按武卒标准翻倍。”
李仪和孔和等人均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赏钱额度比一般的厢军和禁军都要优厚一些,主要还是商家贡献了一大笔钱财,这叫南安团练在财务上很是宽裕,理所应当厚赏将士。
秦东阳脸上有一些感动神色,不管怎样,身为一个武夫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和厚赏,会使将士觉得不枉拼死厮杀一场。
这样的安排,对战死和重伤武卒的抚恤,会使将士觉得无后顾之忧,心怀感激,如果再有战事,当然还会人人奋勇争先。
“不管怎样,此次还是令人振奋的大捷……”秦东阳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很是沉稳的说道:“战死和重伤武卒百余人,轻伤三百余人,但斩首一千一百七十一级,俘虏两千零五十四人,逃走敌人不到八百人,再有俘获的大量的兵器,战甲,收获实在是很大。”
孔和笑道:“还有二百艘大小般只,也值得好几万贯了。”
徐子先问道:“有多少甲,兵器质量怎样?”
“兵器蒲家的人用的好,多是精钢打造的好?,好刀,比我们现在用的还要好一些。”秦东阳道:“这一次破损的兵器不少,正好能弥补一些损失,不过武库的库藏还不够,需要加紧订购。长短兵器,质量上等合用的,有三百多支长?,二百柄障刀,也是不小的收获了。其余的什么狼牙棒,大刀,铁枪,铁棍,铁锏,铁鞭一类,都不合用。甲胄来说,铁甲多有破损,但修补一下就能用,大约有五十领半身铁甲,护胫,护心,护臂,俱是不全。锁甲有百二十领,有不少破损的,也可修补,皮甲和镶嵌铁叶的棉半身甲最多,三百五十多领。这些甲都已经剥下来初步清洗过,我叫人收到武库里去了。”
在场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徐子先更是和李仪,孔和相视而笑。
这些破损的甲胄当然都是能修补的,修补费用相对于制成全甲的开销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一领半身铁甲,全部是用铁叶层层叠叠的用牛筋扎束在一起,防护能力相当惊人,四十步外,硬弓很难破甲,只有腰张弩和蹶张弩可以,百步之外,就算是蹶张弩也不能保证破铁甲防护,只有床弩办的到。
大魏步卒,能够与擅骑射的东胡北虏西羌征战多年而多有胜绩,主要还是靠的精良的铁甲来护住要害,防护敌骑弓箭的伤害。
这种半身铁甲一般是大魏禁军才用的上,而禁军之中还有更强大的铁甲,从铁盔,顿项,护肩,护心铁镜,到全身及膝铁甲,护胫,铁手套,铁网靴,穿上这种名为步人甲的铁甲后,整个人好似一个铁人。
只有最强悍的战士,最精锐的禁军序列才有这种穿步人甲的铁人军,这种全身重的步人甲重七十斤,加上武器近八十斤的负重,一般的壮年汉子穿上之后,行走都很困难,不要说在战场上挥?奋战要消耗多大的体力了。
只有习武强身有成,穿上步人甲后还能奋步如飞的最强悍的禁军将士,才有资格穿上步人甲,成为大魏军中最为精锐的重甲步兵。
由于合格战马的缺少,大魏缺乏重骑兵,只能大力栽培出这种重甲步兵来,而以大魏亿万生民,合格的穿步人甲的重步兵,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万人。
当然,不止是合格的将士不足,这种全身甲也是太过昂贵,一套步人甲打造成型最少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几个匠人不停锻打,用料都是最好的精铁,加上工艺成本费用,一甲价格超过二百贯,这样的开销,也只有朝廷才负担的起。
此次南安团练获得的五十领半身铁甲,也是制式铁甲,每甲值钱百贯,五十领甲,等于以前侯府全年的收入!
另外锁甲,绵甲,皮甲,均是价格不低,此次战事,光是甲胄价格,最少也在两万贯以上。
加上俘获的船只,这一次的收益,应当超过五万贯。
哪怕是对战死武卒心存伤感,也忧心那些重伤的武卒是否能痊愈,徐子先还是忍不住击了一下掌,什么好战者必亡,要是每打一场仗都有这样的收益,只有越战越强!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感
“蒲家这一次的损失,可不止这么一点……”孔和的性格,是对蒲家这样的为富不仁的豪强商人十分痛恨,加上蒲家的主动来犯,其对蒲家更是恨之入骨。m.www.uu234.net当下冷冷的道:“其养育多年的牙将溃散,此前投的钱打了水漂。这些甲胄,兵器,所费不少。雇佣无赖游侠,江湖刀客,花费最少在十万贯以上,这么一来,等于几十万贯的损失……”
李仪看着徐子先,说道:“世子要小心了,安抚使,制置使,还有蒲家,还有赵王殿下,哪一方都是实力强大。”
“他们很可能寄望某一方出手。”徐子先道:“赵王和林斗耀就不可能合作,蒲家和安抚使司,赵王府也是各有利益冲突,不过我会小心,也会见机行事。”
众人都有些忧心忡忡,若是徐子先已经袭爵留在南安,那么安心发展自己手头的实力,根本不必担心害怕府城的人,但现在徐子先年后要去京师,京师可是龙潭虎穴,谁知道这边的势力会在京师怎么发力?
但现在根本摸不清敌人的底细,对于徐子先来说,也只能见步行步。
当然,也要早做打算,预先做一些准备。
至于得罪赵王和林斗耀,徐子先当然没有可后悔的地方,依附齐王就必然得罪赵王,想在南安发展,则必然会得罪蒲家,对林斗耀这种欺压自己的存在,退让也不可能获得更好的结果,只能迎难而上。
徐子先虽不壮怀激烈,但对未来,也没有任何的畏惧情绪。
……
晚间时,镇外将群盗的尸体挖了几个大型深坑掩埋,当然是在江滩荒地,平时无人到的地方。做了这样的安排之后,估计以后更没有什么人敢去江滩行走了。
大战的痕迹基本上被清除了,破烂都被穷苦人家捡光了,兵器,甲胄,都被清点收拾放到武库。
受伤的将士还在接受救治,路过的人们能听到很多重伤武卒垂死呻吟的声音。
由于救治过伤员,镇上商民百姓对武卒们的付出也是相当感激,到晚间时,有很多百姓自发的送酒肉过来。
徐子先下令训练暂停,营中暂时开禁准许饮酒,但武卒们普遍情绪较为低落。
战死和重伤的武卒超过百人,营中一共才一千六百人,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朋友,熟人,甚至是亲友。
营中虽然有酒有肉,在疲惫和伤感两种袭击下,很多武卒郁郁不欢的吃喝完之后就早早休息了,只有轮值人员,按时间轮流上岗,看守那些俘虏和把守武库,签押房等重要的地方。
徐子先傍晚时分到镇上,亲自感谢了各大商行与镇民百姓,现在他的声望在南安已经到达了顶点,很多百姓自发的向他作揖问好,言语中充满着感激。
除了大战留下的些许痕迹之外,整个南安没有受到丝毫破坏,连水口和谷口的商民百姓也赶来了不少,在徐子先的努力下,这些地方也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这几个镇子都地处要冲,商业繁荣发达,水口和谷口两镇的商行也凑了五千贯钱送过来,还有一些活羊活猪活鸡,包括几十石粮食,也是送来劳军用的。
由于岐山盗和海上五盗的活动,这二十年来福建的商业和百姓的日常生活都受到严重的骚扰,南安这一片几个镇子的十余万百姓,有了南安团练之后,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看到诸多商民百姓感激的眼神和一张张劫后余生的面孔,徐子先心中也被一种异样的情绪给填满了。
有的时候人会被某种特定的情境所感动,比如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少年们天真的笑脸,某个清丽少女的回眸一笑。
而更为崇高的东西,从文字或影像表达都无法叫人感动,只有身临其境,身处其中并成为众人仰慕,感激的对象时,一种特殊的情绪会油然而生,挥之不去。
这种自豪感,来自武人的守护情怀,是无愧于心的坦荡,也是个人情感的一种升华。眼前的人,徐子先有熟识的,多半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当他们一个个向徐子先行礼时,这种感情升华了,异变了,在这一片时空,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徐子先有了更多值得奋发向上的理由。
他不会牺牲自己来保护别人,徐子先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圣徒,但如果有能力,能看到眼前的老人,妇人,孩子,当家的男子们对自己显露出由衷的尊敬,看着一张张笑脸时的感动,徐子先不介意用手中的障刀,继续守护眼前的一切。
……
徐子先回到内宅时天已经黑了,他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别院内宅并不大,但格外安静,四周隐隐传来人声和狗的吠叫声,估计是在镇上忙碌的人开始陆续回到附近的官庄而引发的动静。
但这些动静也会很快平息下去,随着徐子先的脚步移动,一种静谧安宁的感觉笼罩在徐子先的四周。
他很舒服的叹息一声,感觉这一刻才是这一天一夜奋战的最好回报。
在交战之前,徐子先令金简率一队牙将留在别院,一旦战局不利,就立刻护卫小报和秀娘离开。
别院内宅确实藏着一些金子,大约值一万贯钱,如果徐子先战败,他将失去一切,所以他本人不愿苟且偷生,小妹和秀娘如果带着太多财富,很难说会不会被人盯上。
就算金简等人,虽然感恩图报,但如果没有约束,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一万贯钱,也够小妹和秀娘安身立命了,当然还得靠齐王的庇护,徐子先是令金简连夜把小妹和秀娘送到齐王府上。
等尘埃落定时,齐王应该会对小妹和秀娘做出妥善的安排。
还好,事情没有发展演化到那样的一步,不管守护镇子能叫徐子先多骄傲和满足,真正能叫他开心起来的,当然还是这个小小的别院内宅。
小妹和秀娘都在北堂正房,见到徐子先后,小妹的脸色兴奋的超乎寻常,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都是涨的通红。
至于秀娘,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以徐子先现在的水准,好歹还是看的出来秀娘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北堂的东西两厢都是重新整修过,好歹是把破败气息给完全遮掩住了,北堂是别院的正堂,更是精心装修过。
新打的桌椅,摆放着一些傅谦做的小玩意儿,墙壁上是陈道坚和陈佐才等人贡献的书画,和名家水准相比当然差的远,好歹也是很象个样子了。
陈正志正背着手,欣赏着吴时中的一副大字和一副画,也是北堂中最值钱的东西了。
“陈大兄喜欢?”徐子先到这时才有空脱下沾满了血迹的武袍,换了月白色的家居长袍,神态轻松的对陈正志道:“若是喜欢,可以请吴博士送你一幅便是。”
“我还以为你要说把这幅给我。”陈正志笑道:“你也太小气了。”
“这可是我千请万求,还动员了吴博士家里几个小把戏一起抱着吴博士大腿,这才求来的。”徐子先坐下喝茶,笑着道:“这人情不是容易来的,你想要,自己想办法去。”
原本两人说话还是有些拘礼,经过昨夜一夜奔袭,朝夕与共,这是性命交托的关系,两人又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共同经历过战场之后,说话已经随意许多。
“好吧,我自己想办法。”陈正志笑道:“不过你可别后悔,到时候你得乖乖把画送给多,还不算人情。”
“嗯?”徐子先一阵怀疑,再想想小妹的脸色,顿时醒悟过来。
“是陈叔叫你来的?”
“当然了。”陈正志笑道:“昨夜之后,我们家那些大伯叔父们不可能再说什么怪话,我想,你可以在年前准备好行纳采礼了。”
“哈哈,果真如此,那太好了。”徐子先当然很高兴,只是当着小妹的面还得绷着自己,特别是要防着不能伤着秀娘。
多妻的男子伤不起啊!
“在你进京之前。”陈正志道:“最好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个月内都做完。等你从京师回来,就可以定下日子迎娶了。”
陈正志感慨道:“我那小妹也不小了,过年十八了,多少权贵之家等着,没想到终于是花落南安侯府,明达,你可要善待她才是。她喜读书,爱看文章,看起来清冷高傲,其实秀外慧中,当家主事,也会是一把好手。”
陈正志看看眼睛发亮的小妹,神色微有不自然的秀娘,又接着道:“我那小妹,性格和顺,也大方,明达可以放心……”
徐子先微笑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
陈文?如空谷幽兰,身上总有一种恬静的气息,只有在自己亲近的人身边,才会暴露顽皮的一面,但不论如何,当侯府的女主人相当合格,家世,性格,能力,学识见解,都能叫徐子先满意。
秀娘是小家碧玉,徐子先能疼怜爱惜她,并不因为她的经历而介怀,但不论如何,在大魏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侯府女主人需要一个落落大方,镇的住场面的大家闺秀,陈文?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还有曾经在岐州相识,后来一直暗中相恋的前世过往,这种感觉,徐子先割舍不下,也不愿割舍。
男子和妇人一样,其实也会有深沉真挚的情感,只是很多时候不擅长表达而已。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前
“年前年后,我昌文侯府会有不少在外任职的族人回家,要明达你赶紧把诸礼定下,也是父亲想叫你先认得一些亲族,对你应该是有一些帮助。”
岂止是有一些帮助,帮助肯定不小。
昌文侯府是福建文官体系的大世家,讲真正的潜实力,连赵王府在文官一脉都远远不及。大魏毕竟是文官政治为主的国体,从中枢到地方,文官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力远大于武官和宗室。
赵王总不能直接插手地方政务?而昌文侯府对地方政务的影响,远非赵王可比。
抛开感情因素不谈,徐子先最为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昌文侯府在福建各路为官的族人,最少有二三十人,低到县丞,高到一州通判或同知,也有为正印官的知县,虽然看似官职不大,但彼此声气相连,对政务的决断能力并不在主官之下。而且昌文侯府传承百年,不光是自己族人,还有姻亲和门生故旧,不光是在福建路,在南方的各路,都可以攀上关系。
如果徐子先只有志于在南安当个团练使,昌文侯府对他的帮助不会很大,但如果他有意施展拳脚,在未来将权力笼罩在整个福建路乃至南方,昌文侯会的助力会很大,最少在人才储备上,等若一个飞跃。
当然,徐子先不会将昌文侯府的人全部拿来为自己所用,首先还是壮大自己,外来的助力可以用,但不能全数依赖他人,否则迟早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我明天就托齐王殿下去行纳采礼……”徐子先拱手行礼,说道:“面子应该是够了。”
古之六礼,纳采是请媒人上门说媒,问名,就是问八字,看看八字合不合。然后是纳吉,就是卜得吉兆之后,将结果告诉女方。
一般婚礼到第三步,还可以反悔,事实上很多婚事,都夭折在第二步。
到了纳征,就是送彩礼到女方家里,一旦女方接受,婚事在名义上就算定下来了,具有合法性,哪一方都不能随意毁婚。
到了请期之礼时,就是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等着最后一步的亲迎礼。
到明清时,改用朱子家礼,六礼为九礼,其实相差不多,只是将一些程序分为两步,弄的更复杂了。
哪怕是现代社会,保媒,给彩礼,基本上也是一桩婚约达成的程序,从古至今,自有华夏以来,婚礼的内核倒是真的没有太大的变化。
“足够。”陈正志欢喜的道:“想来齐王殿下也会给南安侯府和我们昌文侯府一个面子。”
陈正志看看徐子先,说道:“你太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我就一早赶回府城,等你的消息好作准备。”
“好……”徐子先知道这个未来大舅哥很有眼色,知道自己要安抚一下内宅的人,不会在此久留。
当下将陈正志送到门口,未来大舅哥一拍脑袋,又道:“我都糊涂了,父亲交代,南安这里用钱的地方很多,明达你现在手头并不宽裕,彩礼什么的,以不要超过万贯为宜。”
“我只能尽心尽力。”徐子先大感轻松,一般两大侯府结亲,男方的彩礼和女方的嫁妆相差不会很多,比如男方出万贯,女方一般陪嫁会是一万五千,总要比彩礼稍多一些。这一点来说和平民百姓不太一样,女方的嫁妆是保障妇人在男方家中的地位,另外也算是女方的私房钱,一般情形下男方不会动用。
这和几百年后男方出彩礼婚房,女方可以什么也不出的情形,不太相同。
指指墙上的画,徐子先笑道:“当然,这幅画大兄明早就带走。”
“我可不会客气。”陈正志说妥了这事,徐子先如预料之中的那般反应,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这件事虽是水到渠成,但未定之前还是会有变数。
昌文侯府还是昌文侯府,南安侯府却是和半年前大不相同,陈正志内心不乏担心,若徐子先得志之后心意改变,事情却是有些麻烦,现在的结果,当然令陈正志感觉高兴,能与徐子先结亲,他替妹妹感觉高兴,出门之时,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小妹恭喜大兄。”眼睛发亮的小妹还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两种复杂的情绪出现在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上,简直是相当的违和。
“你是想到父亲和母亲了吧?”徐子先颇为理解,缓缓道:“这一次新年祭祖,又有不少话好和父亲大人说了。”
“他肯定很高兴。”小妹瞬间红了眼眶。
兄妹二人的生母早逝,两人记事之后一直是父亲带大兄妹二人。
为了不想叫兄妹二人受委屈,徐应宾虽然有两个姬妾,但一直没有续弦再娶,府中无主母,不会再有嫡子嫡女,兄妹二人当然不会被欺负和冷落。
事实上连姬妾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徐应宾自知不起的时候,已经将两个妾侍各自给了一笔钱,再嫁出去了。
这在当时也是常态,不会强迫妇人守寡,虽然守寡被认为是品性高洁,但多数妇人会再嫁,更不要说身份低一等的妾侍。
小妹很知进退,知道徐子先对秀娘必得有一番交代,于是说了几句后,早早退了出去。
秀娘待徐子先吃罢了饭,着人打了一大桶洗澡水来,叫徐子先泡澡。
冬夜之时,泡进热水里,一天一夜没合眼没休息的徐子先,舒服的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可真是太辛苦了。”秀娘替徐子先按着肩膀,眼中满是疼怜之色。
“多少英雄豪杰能成就大事,就得能吃的苦。”徐子先半躺着,说道:“顺风顺水的人,或许有,但多半人只看到他们风光的一面,却未曾见他们吃苦的一面。”
秀娘笑道:“就是你说过的,只看到贼吃,没看到贼挨打?”
“对了。”徐子先也是笑起来。
他扭头看看秀娘,柔声道:“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哪有……”秀娘眼帘垂下,眼眸转了转,还是很认真的看向徐子先,说道:“女人一辈子就想靠个好男人,生下来自己当不得家,作不得主,嫁人又何尝能自己作主?若是能挑选,我好想早早就遇到你。可就算早早遇到你,我也不能霸占你一个,就算是陈三小姐,她的身份比我不知高哪里去了,还不是得忍着后宅已经有了一个我?女人就是这样,巴不得自家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一个女人的道理?”
徐子先一阵汗颜,这种道理,几百年后的女人可不会认可,若是那时的自己讲这样一番话,钢铁直男的帽子就戴定了,要是敢当面宣扬,怕是能被激进的小女生挠出满脸血花。
“妇人也不能常出门……”秀娘说到这里,似乎是排解了不少心结,抿着嘴笑道:“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又忙,家里有个小妹说说话还好,可是小妹迟早要嫁出去,进来一个陈三小姐,我们姐妹好歹有个伴,遇事也有个商量。就算是她,上回也是和我说了,后宅不可能就一个大妇,她觉着我还好,我也觉得这侯府后宅,凭我可撑不起来,她能替你见外客,出主意,不然的话你一个人顶着这么大的门户,也是怪累的……”
秀娘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接着道:“要是陈三小姐过门,她怀上了,你就不用给我算日子,我也想早点生个儿子……南安侯府的男丁太单薄,三代单传了,总得多替你生几个儿子,将来你辛苦创下的家业,好多些儿子替你守着。”
徐子先知道眼前小女人说的话在后世会被喷成狗,也不一定对,但现在的他心里有的只是感动……这样的女人,谁不喜爱?
……
齐王对徐子先的请求,欣然同意。
年前就行纳彩和问名,纳结等三礼,这些徐子先都不用前去,只拜托给齐王就好。问名和纳吉,侯府奉常李仪责无旁贷,当然是李仪跑前跑后。
种种细处都是李仪等人负责,这是小事,李仪等人连续跑了几天,每天都是满面春风,喝的满脸通红的回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世子订了亲事,一桩大事了结。
南安镇内外不管怎样,都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徐子先的婚事当然不会令人不满,虽然这几天陆续有重伤将士死去,但三天之后能保住性命的已经多半没事,有好多个被斩断小腿的重伤残疾的将士,已经能被人扶着坐起来,看一看屋外的风景了。
武卒的训练还是暂停,大战之后人的精神体力都很差,徐子先给所有武卒五天假期,除了轮值人员之外,其余的人都可以离营休整。
不过多半的人在回家探望过后,还是选择回营里来。
人是能适应环境的,团练营里规矩很严,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不适应,比如见了军官要停步敬礼,这是培养军官权威。还有吃饭排队,洗漱排队,毛巾衣帽要挂好,被子要叠整齐,垃圾不准随意乱扔,连茅房都得打扫的干干净净。
开始时是人人不适应,现在武卒们回到家里反而是不适应,他们已经成了军人,适应了军营的环境和规矩,平民的生活很随意慵懒,特别是在年前这段农闲时间,商行大多陆续停业,再勤快的人也揽不到活计做,多半百姓都是闲在家里。这样的情形反而叫武卒们不适应,多半的人在家呆了两天后就回到了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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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冷,要冻成狗了,江苏没暖气啊,天天是手冻成冰一样打字,晚上不熬夜了,发布时间也提前一些,但不一定,基本上是都在晚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赏赐
腊月二十七这天,徐子先将携小妹,秀娘回府城居住。m.www.uu234.net
此次回城几乎带回所有的牙将,秦东阳和刘益两人领队,除了百余牙将之外,团练骑兵都的一都骑兵,也是全部随行。
有这二百余人的保护,除非是林斗耀或蒲寿高得了失心疯,公然造反,调禁军攻打侯府,否则的话,安全上自是可以放心。
缴获的铁甲,多半是给牙将们披上,其余的锁甲,皮甲,绵甲,优先装备了骑兵,然后是各营的刀牌手们。
现在所有所有的牙将,骑兵,还有近百刀牌手,都是全部披甲,长?手披甲的数量还不及三成,相较起禁军来南安团练的具甲还是有差距,不过已经相差不多。
孔和与傅谦等人已经与汀州张家谈好了价格,年后钱财充裕时,将持续陆续订购兵器和铁甲,徐子先的目标是在明年年中时,将全部团练武卒换穿铁甲,新成立的水营,全部着锁甲或皮甲。
大战的余波犹在,魏翼代表福州周报到镇上来了一次,写了一份专稿,年前刊印,可能在元宵节前,南安团练大败海盗,斩首千级的光辉战绩会传遍大魏。
徐子先将再次扬名,这一次却不是以文章孝行,而是以实打实的傲人战功。
安抚使司捏着鼻子上报战功,林斗耀再不情愿,也得如实上报,其自然会弹劾徐子先,据说是骄纵不法,跋扈不奉上等罪名,明眼人看的出来,只是强撑着一口虚气。
巡按使,提刑使司,大都督府,福州府,俱有专折上奏至两府,再由两府转呈到御前。
二十六日时,徐子先下令发钱给所有武卒将士,不管军官和士卒,都在年前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每人最少十贯钱,对此前一年攒不到十贯钱的武卒们来说,当然是一笔巨款。
欢腾的气氛冲淡了战死将士被下葬时的哀伤,加上这几天陆续死去的重伤武卒,一共有七十一人战死,对斩获千级首级的大胜来说,七十多人的死亡显得微不足道,但对死亡武卒的家属来说,仍然是无可排遣的哀伤。
下葬时细雨菲菲,人们的情绪低落,镇上不少百姓也来替亡者送行。
徐子先在南安河畔选了地势较高,水淹不到的地方替武卒集中下葬,这些地当然也是属于侯府所有。
这里被当成了烈士陵园,集中下葬,集中祭奠,有少数武卒的家属将尸体带回家族墓地安葬,对很多人家属来说,能把死去亲人与同袍安葬在一起,由官府不时祭奠也是难得的荣誉,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很多死去武卒的家属被接到菜园北边的养济院,这些多半是只有老人,妇人,孩子的贫弱家庭,也没有宗族照顾。
福建这里有的宗族很大,几千上万人的大宗族聚居很常见。有一些则是小宗族甚至没有形成宗族,主要是迁过来的时间太短,而且也不是举族迁移,很难形成大族聚居的局面。
在赣州,梅州,惠州和福建汀州,这里都是客家大族的聚居地,有时候朝廷政令难行,很多政务都简化到宗族层面去执行,大族聚居,男子数千过万人,族老的权力大过官府也是常态。
福州这里,外迁聚居的大族倒是不多,施政之上,也没有太多的滞碍。
若是如客家四州那样,大族动辄过万男丁,怕是徐子先根本没有机会展布,团练一职,只能是在大族中选取,这样才可事半功倍。
无宗族可依者,家中又多孤寡老人和妇孺,南安侯府迁来照顾,当然使得所有武卒和镇上商民百姓交口赞颂。
再加上每人都有赐钱,无伤的武卒还不仅是只赐十贯,有功者,斩首者,陷阵者,都有军官上报,武卒也可自报,孔和与陈佐才等人忙碌数日,报上立功者名单,从百贯到十贯赏赐不等,立功武卒,人人均是扛着厚重的钱袋从签押房外排队而出。
这一下,整个南安和附近的几个镇子俱是沸腾了。
身体尚在壮年的男子都是急红了眼,他们辛苦一年,不过能攒十来贯钱,此前和自己一样在土里刨食,各镇打散工的伙伴,一下子就身家几十贯,过百贯,这等差别,当然是叫这些壮年男子羡慕嫉妒。
至于妇人们更是急的跳脚,上阵打仗固然有性命之忧,可是一千六百多人才死了七十一人,谁能说就轮到自家男人?只要不死,就能安享富贵,谁不愿意?
就算男人战死,也有安家的钱财或是去养济院安家,侯府会一直供养,只要南安侯府在,就不必愁没有吃穿。
后人可能会觉得这些妇人心狠,但如果叫他们一年四季为生存奔忙,老人和孩子有病买不起药,平时省衣节食不得温饱,风里雨日一年到头的操持家务,男子则出卖血汗,怕是也会觉得当武卒是更为合算的事情了。
但南安团练暂且还不打算招募兵马,在徐子先从京师回程之前,水营还只能是筹备,一则这些事要徐子先在南安决断,每个武卒都必须是徐子先本人招募。其次犒赏武卒,发放赏钱,救治伤患,花费的钱财何止三万贯,商民百姓和福州府给的钱当然是不够用的,南安团练自己耗费钱财也不少。
加上码头尚未竣工,徐子先又令傅谦仿造水力坊车,各处用钱之处不少,再募一营或两营水师营武卒的事,只能缓缓再说。
好在现在人才足够,李仪等官员能力在持续提升,秦东阳等军官得到了大战的锤炼,徐子先本人也从键盘强者到实际领兵,获得的经验不浅,从河口之战到江堤之战,两次大战之后,徐子先的收获,岂能比别的军官少?
二十七日时,徐子先将行之际,却是把军中哨官以上,并侯府奉常李仪之下的佐吏,全部召集到签押房。
堂下也算是济济一堂了。
文武并坐,数十人挤在一起,诺大的签押房都稍嫌拥挤。
从说服李仪到考试征辟傅谦等人,再请到大儒吴时中,再有秦东阳等武将,现在的南安侯府,与半年多前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堂外还在发钱?”徐子先坐定后,听到数铜钱时的锵锵响声,不觉笑问道:“还没发完?”
“武官至队官一级发完了,现在武卒的还没有发完。”孔和接口,笑道:“不过傍晚之前,应该全能发完。”
“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徐子先展颜一笑,对众人道:“诸君也是一样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傅谦在人群中笑的最为显眼,他功劳大,虽然水力大坊车还没有成功,在此之前的奔波劳苦和单脚坊车也立了功,徐子先特意赏了其百贯钱,对在此之前还经常揭不开锅的傅谦来说,也算得是一笔巨款。
而只要把水力大坊车研发出来,最少能受赏千贯以上,傅谦对此更是充满期待。
秦东阳也是满心欢喜,他少年习武,所费资财在受任侯府典尉时还没有还光,家中破旧不堪,院墙和房子都有倒塌的忧患,可是没有钱修补。
这半年来,已经积攒了相当多的钱财,但还是不太够用。
此次大战,秦东阳在武官中公认功劳第一,于是徐子先赐钱二百贯,对现在的秦东阳来说,也是一笔巨额的财富了。
能在侯府任职,成为正式的朝廷武官,家中有数百贯的资财,老人可以得到奉养,孩子可以穿的暖暖的棉袄,每天荤腥不断,秦东阳坐在武官之首时,脸上的表情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只有刘益还是漫不经心,他的钱财赏赐也多达二百贯以上,其在信字营以两把长刀,阵斩最少数十人,赏赐当然不菲,不过刘益似乎最爱赌钱,徐子先又严格禁止武卒赌钱酗酒,刘益酒还是喝的,赌却只能禁绝,他的钱,多半是叫小厮到附近镇子和福州府城去购买好酒,钱财多或少,对刘益毫无意义。
陈道坚也得了几十贯的赏钱,他的钱除了奉养祖母之外,只要购买一些必须的家居日常的用品,其余的钱都是用来买书。
公务之余,陈道坚是唯一读书不缀的一个佐吏,连吴时中都很欣赏他,常言如果不是陈道坚有意科考,吴时中很想将陈道坚纳入门墙,成为正式的入室弟子。
吴时中的地位相对超然,平时在侯府几乎不处理杂务,只在明堂开课授徒。
年尾时不少寄居读书的吴门弟子都陆续返乡,吴时中闲来无事才来参会,否则的话,这般的军政会议,他当然是可来可不来。
看着眼前人才济济的盛况,吴时中也是心生诧异,他在京师呆过,王公国侯府邸,多的是清客之流,哪有这么多能做实事的人才?
就算是左相和右相府邸,征辟的人才多半也是寻常,无甚可观之处。
刘知远身边倒是有几个得力的谋士,福州赵王身边有一个李谷,余者都庸庸碌碌。
倒是徐子先这里,不声不响的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才,能人异士济济一堂,真是令人惊叹不已。
“召集诸君,是有件喜事。”徐子先从案前取起一摞文书,笑道:“昨晚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一并用印的委状都下来了,可能是林大人也觉得再按下去没有意思了吧……恭喜各位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任官
月前徐子先就陆续保举了所有佐属在团练中的官职,此前他是要考察,数月下来基本上也是看清楚了。www.uu234.net
再拖延下去,就会挫伤部属的信心和耐性了。
但上报之后,大都督府早就批了,团练情形特殊,虽然是朝廷官职,但和各地州府和禁军,厢军的文武官职序列不太相等,虽然也是朝廷正式的官职,但基本上团练官要调入容易,调出很难。
除非官声显赫,拥有世人仰慕的大才,或是立下大功,海内闻名。
比如吴时中这样的,就算入团练为官,想到他处为官,只要左相韩钟不刁难,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而其余的佐官,入职容易,平调到州县任职,就不是那么容易和简单了。
所以一般团练使保举的官职,基本上都会批复,毕竟等于是地方自治,对官场体系的冲击不是很大。
但安抚使司一直没有批复,这当然是有意刁难,反正公务繁多,安抚使司也不说不批,只是要核查再上报,然后才有安抚使林斗耀批复,在批复之前,南安团练只能等着。
此次大胜之余,徐子先已经上奏指称安抚使司并未尽力,如果朝廷复查,到现在团练官职都没有批复,这是一个明显的漏洞,很容易被人指摘,林斗耀回府城之后,也是迅即批复下来,委状,官印,官袍,一应俱全。
“我可不会感激他。”孔和冷冷的道:“此等蠹吏,只知道作威作福,于大事临头时根本毫无作用。武卒之中,我劝世子也要多做一些功夫,林某人上次前来南安,颇为做作,还是得了不少人心。”
“那倒不必。”李仪劝道:“世子行事但光明正大,坦荡从容,日久自见人心。和林斗耀争士卒之心,并不恰当。”
林斗耀探视伤患,温言抚慰受伤的武卒,当时确实是叫不少武卒感动。不过徐子先并不打算多做什么,或是禁止武卒间对林斗耀的夸赞。
这是人之常情,高官显爵的探看慰问值得夸耀和高兴,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徐子先禁止人们议论感激,反而会显得自己小气偏激,效果适得其反。
李仪的镇之以静,时间久了,人们自然知道林斗耀的虚伪,这才是最为妥当的处理。
军心人心,如果是那么一通表演就能夺取,那世间的人心也就太好争夺了。
“李公说的是。”徐子先道:“玄平太偏激。”
孔和拱手一揖,虽然不会反驳,显然并不算太服气。
好在李仪等人都知道孔和的脾气,也无人与孔和计较。这人向来耿介偏执,认准了的事很少改变看法,但能力也是一等一,侯府的事和团练的事,繁琐复杂,孔和料理起来井井有条,能任繁巨,不惧辛劳,已经成了李仪之下,徐子先最为倚重的僚属。
“奉常李公,任团练长史,正六品。”
李仪神色激动,他的侯府奉常是七品,能升到长史,就算将来不能再升,六品的官,勋,阶,也足够回乡安居,对的起祖宗先人了。
当下李仪起身而拜,上前领了官状印信。
“典尉秦东阳,任团练司马。”
司马从六品,秦东阳当然也是升官了,其从座中站起,向着徐子先行了个军礼,也是一般神色激动的领了官状。
“孔玄平,为录事参军。”
孔和向来没甚表情的脸庞上,也是露出了罕见的激动神色。
他在此前不过是侯官县的一个孔目官,不入流的小吏,而且为人端谨自恃,不肯同流合污,被人排挤的很厉害。
后来因事恶了赵王,不过是赵王下手札到侯官县关说某事,从知县张天胜到各个官员都没有人敢顶回去,只有孔和坚持不肯办理,后来因此事被撵出县衙,若不是徐子先上门聘请,怕是孔和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只能去到某商行求职,当个帐房就算不错的出路了。
短短数月,其从被革职的吏员到正式的朝廷命官,命运变化之奇,就是孔和自己也想象不到。
等领了官袍,印信,委状回家,不知道寡居多年的老母,会有多么高兴?
“下走无有什么可说。”孔和尽量还是板着脸,对徐子先道:“只有更努力的替世子效力,方能报得眼下之恩……”
“玄平言重。”徐子先从容的道:“你也是我的左膀右臂,这是你积劳之功,没有什么大恩可言。”
孔和不语,拿了自己的委状印信退下去。
“陈道坚,录事。”
“陈佐才,司功。”
“傅谦,司仓。”
陈道坚落落大方,团练七参,俱是从七品,以秀才至七品朝官,年刚满十七,简直是异数,但陈道坚上进之心甚笃,他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以正途出身,这也是徐子先对他的期许……团练官职不能任亲民官,如果陈道坚能考中进士,未必能回福州府任官,但只要回福建路,任某县知县,对徐子先的助力要比现在大的多。
傅谦和陈佐才当然喜笑颜开,他们等这一天也是等太久了。
“刘益,司法。”
众人莞尔一笑,酗酒好饮的前赌徒刘益任司法参军,世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益本人却是无所谓,接了印信委状后干巴巴的一笑,说道:“刘某做事向来荒唐,但居官行事,日后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众人愕然,难道这是刘益?
徐子先却是微笑起来,对人才当然要人尽其用,刘益这人外和内刚,看起来大大咧咧,内心却是极清明的。
而且是广南东路的大宗族世家出身,世家子弟,自幼都是要学习儒学经义和大魏律法,上次谈话后,刘益大有改变,用他来当司法参军,相当合适。
“葛存忠,任司田参军。”
“葛存义,司兵参军。”
“张虎臣,司士参军。”
“陈长年,医学博士……”
“林九四,匠作博士……”
葛家兄弟原本就有六品武官勋阶,但团练官职也非得授与不可。
吴畏三,金抱一,金简,高时来,林存信等人,俱有团练武职,也是一并有官状下发。
至哨官一级,徐子先都是保举了武忠郎或保义郎,九品到八品的武勋,他们的武官散阶则是陪戎校尉或御武校尉。
勋只是荣誉为主的奖励,朝廷也会赐给勋田,官袍,在政治待遇上比平民高一些,但并不代表实际的职和散阶。
如果勋位高,也可以直接出任官职,比如宰相之子一般会授给五品勋位,直接可以出任地方官员的七品佐杂官职,想任亲民正印官,需得等积劳考核之后才会授给。
散阶则是与官职对称,有什么样的官职就有什么样的散阶,就算调任,也是按散阶的职位高低来授职。
职,勋,散阶,构成了一个官位的整体,缺职,只有勋,阶,就是在家寄禄闲居的士绅了。
叫众人意外的是金创医生陈长年被任为医学博士,虽然医学博士就是州府聘请的医者,和京师太医院的职能相当,但一般都是积年的名医方能担任,金创医生能任此职者很少。
说是医职,但也是朝廷认可的从九品官位,一样有勋官散阶,并且还有属吏,有白直,执刀,佐,吏等,陈长年以一个金创医生一跃成为官员,也是罕见了。
“陈博士不要妄自菲薄。”看着一脸惶恐,在自己面前念念有词的陈长年,徐子先正色道:“还是要请陈博士多延请各地的金创名医,团练有保卫乡土之责,有时候还可以主动出击,兵凶战危,纵官员,将领,佐吏也不可免,有你们这些人在,等若给我们这些人减了几分后顾之忧……”
“感不以死报之?”陈长年是个三十来岁近四十的中年人,身为医者,自身的身体当然保养的极好,面容白皙,身体壮实,此时脸上满是激动之色,抱拳道:“下走一定尽快充实医士,不负世子所托。”
“好,甚好。”徐子先连连点头,又看看一脸惶恐不安的老匠人林九四,笑着道:“九四阿公也当了官,张忠他们兄弟几个,当你的属吏吧。码头工地,你还要多费心。另外,养济院这里也要扩建,再建个小学堂,叫阵亡将士的子女能够读书识字……武卒中也有人想上进的,也可以到小学堂来读书。”
林九四唯唯诺诺,只知道大揖参拜感谢,连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出。
匠人为官在大魏不是没有,但也是越来越罕见了,林九四能为官,怕是自己也想象不到。
至于算是把侯府牙将和团练体系正式合二为一,侯府牙将,发展最差的少年牙将也当了队官,多半的人都在骑兵都里,成为武忠郎和陪戎校尉。
徐子先的打算是明年再看,如果码头发展的好,真的日进斗金,可以再组建一个到两个骑兵都。
少年牙将多半到骑兵里去,他们年轻,也识字,熟谙兵法,在徐子先的认知中,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王。
就算是大魏的养马地不多,战马稀少,这也不是不组建强力骑兵的理由。
只能说朝政混乱,缺乏实心任职的朝官,养马政策弄的北地百姓苦不堪言,却毫无成效。
前唐之时,朝廷养马过百万匹,马政成功之处远过大魏,而大魏工商发达,经济实力远超前唐,却一直不能解决养马之事,可见事在人为,并不是说中国就真的不能成批量的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