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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三章 枭雄

    东胡在去年曾入侵,攻势却没有想象中的犀利,可能是在北伐战事中损失也极为惨重的原故。

    东胡人未寻求与禁军主力交战,也没有攻克燕京的打算,而是在河东河北诸路大肆抢掠,此前东胡进兵,总有战略目标,这一次的目标却仿佛就是来抢掠。

    其撤走之后大魏君臣才恍然大悟,在北伐战事中东胡人也是受创颇重,此次入境就是来恢复元气,他们抢走了几百万贯的钱财物品和牛羊牧畜,同时掠走了三十万人以上的丁口,抢走这些东西和丁口,却是使大魏承受了十倍以上的损失,原本就残败的北方经此一役后更是虚弱不已,这也是朝廷没有办法征剿河南路流寇的原因所在……实在是人力财力物力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实在是无能为力。

    其实南方诸路,虽然在徐子先的引领下或多或少的减免了最少三成的赋税,但其余赋税还是如数上缴给中枢,朝廷用这些钱却是用来制造兵器铠甲,募集新兵,试图在短时间内补上二十万精锐禁军的缺口。

    除了铜钱之外,各路也会上缴给中枢实物赋税,包括粮食,绢,丝,茶,草束等各种实用的物资,这些物资也是没有用到刀刃之上。

    这也是徐子先要减赋税的原因,虽然朝廷负担着北方防线,压力沉重,但实在也是缺点太多,执行力,战略眼光,韩钟就很平常,韩钟走后,天子亲自操盘,这位的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比起韩钟来差的更远。

    天子管的越多,越努力,大魏就越是加速失血,离死亡越近。

    徐子先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并非不想出力,也不是想坐视北方败亡,不分南北俱是华夏,徐子先没有这么冷血。可是他亦毫无办法,现在他北上,原本的好名声会荡然无存,各地的官员会视他为野心家,安稳平静的南方都可能会反复,北方的官绅和禁军也会拼力抵抗……这便是人心大义。

    天子虽然无能,也是近二十年天子,南安侯府与天子一脉的争斗已经传遍天下,人们可以视徐子先为东南柱石,也感激他在南方所做的一切,甚至处死徐子威,然后赵王愤而上吊自杀,赵王府一脉等于覆灭,这些事天下人都能谅解,宗室内争的残酷便是如此,老南安侯和老赵王还是亲兄弟又能如何,不一样是手足相残?徐子先为父祖复仇,做的过份些也没什么,何况秦王行事也不算太过份,此事并无什么人不满。

    但若徐子先现在就想取代天子之位,悍然北上,那么天下人心就会反感,大义名份不足,到时候会事倍功半。

    所以徐子先只能隐忍旁观,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接下来山东危险,河北也难说。”金抱一将塘报递给旁人,唏嘘道:“可惜咱们现在没有办法出力。”

    “等刘兄聚集百万以上的兵马,以河北,河东,河南,山东的北方子弟组成百万大军,你们这些南方佬儿的府军,谅想也不是对手!”

    李开明被击败后,军纪一塌糊涂,因此在南方名气极坏,也被很多人恨之入骨。

    在琼州被捕之后,被痛殴多次,此时面目青肿,却仍然昂首挺胸,不失枭雄风姿。

    “你这样出声嘲讽,无非出一口心胸中的怨气,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们堂堂正正击败你两次,两次机会你都没有抓住,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李开明身后的邓茂七亦是一并被抓,其余十余人俱是贼寇中的大将

    ,此时各人都面色迷茫,甚至是麻木。

    邓茂七被反绑着,脚上还吊着铁镣,他扬声道:“李哥,秦东阳说的有道理,咱们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字号,临死了也没必要叫人说三道四!”

    邓茂七武力惊人,擒捕他时府军将士折损了十几人,众人原本极恨他,铁镣都是砸的很紧,将其脚部的皮肤都麻破了,走路时想必痛苦难当,这人却是最多皱一皱眉,走动之时脚步还是很轻快,连哼都没哼一声,到此时虽然众人还是恨他悍勇,杀害众多府军将士,却也不得不暗暗点头,这人虽是贼寇,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李开明先是面色狰狞,听了邓茂七的话后,先是挣扎片刻,接着面色扭动,却又是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良久之后,他叹一口气,对秦东阳道:“请代为上禀秦王殿下,刘家兄弟不足惧,不必急着北上,先安顿好南方,静待时局再变化,以我估算,两三年内,刘家兄弟还是在河南路,山东路打转转。”

    “哦,为何这样说?”

    “这兄弟俩,还有跟着他们混的那群都没甚远见,也没有太大野心。若我估料不错,再过一阵子刘家兄弟会请天子赐封为王爵,割河南路给他们,这样他们就满足了。朝廷若不允,他们才会考虑打下山东路,进窥河北路。”李开明傲然道:“若换了我,此时已经准备分别入关中,河东,山东,兵分多路,趁着朝廷兵力吃紧,防备北方之际,迅速将诸路拿到手,若朝廷派兵来,以精兵强将在河南路与朝廷主力会战,一战功成便不再耽搁,直接北上拿下燕京,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得大魏天下。”

    金抱一冷哼一声,说道:“得大魏天下,你将咱们秦王放在眼里了?”

    李开明点一点头,沉声道:“这是我此前的想法,现在有了秦王,我终是不得南方,就算下了京师,得全部北方,也是终不能南下,我,不是秦王殿下的对手。”

    这个枭雄,纵横大魏十余年,天子亦不能叫其畏惧,甚至其是流寇中最为沉毅,野心最大的一个,在其被徐子先击败之前,其每天读书,讲武,练兵,通晓天下大势,军纪最为严格,在流寇中也是最被重视和提防。这样的流寇,比那些有了钱财兵马就享乐无度的流寇头目要令人警惕的多。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流寇中的枭雄终于也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承自己远不及秦王徐子先,这也令得在场的诸多府军大将面露笑容,脸上也显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若徐子先在此,必定大生感慨,果然,没有什么比征服敌人,令其臣服更令男人为之满足和自豪的事情了。

    “你说这么多。”秦东阳看着李开明,说道:“有没有想过,你若趁朝廷虚弱之际得京师,你的进军太快,地方根基不足,州县你根本未曾掌握,以致根基太薄?”

    “这无妨。”李开明道:“只要得京师,北方可传檄而定,花几年时间也就陆续稳固下来了,不必担心。”

    秦东阳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但你只考虑到得京师后大魏亡国,各路会慢慢平定,这原本不差。但若有外敌进来,你没有根基,只要你一败,就再无机会固守,只能再成为流寇,被敌人一路追赶,没有停止喘息的机会,最终还是得化整为零,运气好你能躲藏十年八年,出来时天下已定,没有你的机会。运气不好,可能就死在山中匪盗甚至猎户山民之手,你想过没有?”

    “外敌,你是说东胡人?”

    “没错了。”秦东阳淡然道:“你能趁虚直捣京师是因为大量禁军不得不放在边镇。你得京师之后,禁军必定大乱,我承认会有禁军投降归附,但短期内禁军根本难为你所用,三十万禁军镇守的防线几近瓦解,需要你派兵分路驻守,东胡人是禁军都挡不住,去年他们来过一次,两年内必定再度入关,若你打下京师,榆关必定难守,到时候东胡兵蜂拥而入,你怎么办?你初得京师,没有人心大义,没有充足的粮草,外头你没有根基,也没有源源不断的勤王之师来护卫,你没有办法死守京师待援,要么一战胜东胡主力,要么你就只能弃燕京而逃,一走之后,你就再无机会了。而那时,大魏在北方原本的防御体系被你打碎,天子死,大魏亡,北方人心散乱,禁军离散,东胡人不仅能入关,这一次再进来,便再也不会退出去,他们能轻易得北方,得天下,若南方没有我们大王,东胡人也能轻易得南方。我华夏自炎黄开创,周文王,武王定立法统,孔子老子确定人心,秦皇汉武鼎立大致的边境,再有两汉隋唐至今,虽有五胡乱华,但法统不失,可是差点儿被你给毁了。”

    李开明初时震惊,后来默然,大约是接受了秦东阳的说法,但良久之后,李开明还是昂首道:“你们南方人不知道咱们西北人是怎么过活的,方圆千里到处是黄土山坡,饮水都得到几十里外去用肩挑手提,种地不是咱们懒,是没有水源,只能靠老天赏饭。雨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把地冲毁了,少了就太旱,连种子粮都收不上来,就算风调雨顺的丰年,一亩地最多也就收二百斤粮……十年间有七年是荒年,靠着三年丰年的积储,勉强能过活。咱们也不抱怨谁,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到咱手里就活不了了?咱也不指望朝廷做啥,灾年咱们忍一忍,了不起逃个荒也能活下来,死了便认命,生死由命就是了。但朝廷没抚恤,没赈济,这就罢了,赋税还一年比一年多,派下来的狗官一个比一个狠,正赋之外要交各种各样的杂税,比他娘的草束堆还多的杂税,交不起就枷号,下狱,打板子抽鞭子,要想不被折腾死,种子粮,卖老婆,卖娃娃,这才能活命。这十几二十年,咱们西北各路都这么过来的。什么大义,什么胡虏,他们也确是烧杀抢掠,杀咱们人,抢咱们东西,把丁壮当奴隶,但咱老子硬是不信,他们能凶残过咱们这个朝廷?说我在南方烧杀抢掠是罪人,我认,南边的人没犯过咱,没叫咱吃过苦头,祸害他们是不该。在北方,杀绅粮大户,抢那些富户,杀那些官吏,我这两手染满血,也是没有毫厘过错!”

    秦东阳等人默然半响,最后金抱一道:“你既认对南方人有罪,杀你便不仅合律法,也合世道人心,你几人一人一碗酒是有的,肉也有,吃饱喝足去上路吧。”

    在场贼寇均是闯荡了十年以上,见惯生死,虽然轮到自己身上不免惊惧,但还是撑的住,当下各人均是在广场盘膝坐了,吃肉喝酒,待小半个时辰过后,刀斧手至,将李开明等人押到旗亭处,分别喝令跪了,然后一个个将其斩首,李开明和邓茂七最后斩,两人临刑之前都是脸上含笑,泰然自若,四周围观百姓深恨贼首,初时痛骂不止,待后来见这二人临刑之际夷然不惧,甚至谈笑风生,顿时骂声停歇下去,不过当两个巨寇被斩下脑袋鲜血喷溅之时,数万围观的百姓,还是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五百七十四章 虾夷地

    “听说府军水师又去追剿蒲行风了?”一个广州大海商满怀欣喜的道:“现在广州由秦王殿下作主,减免赋税,涮新吏治,官场面目一新,又剿了李开明,海上去了吕宋二盗,航海安全的多,就算交赋咱们也是心甘情愿。适才听了李开明的话,在下心中也是庆幸的很,减了赋税,保了航道,保了一方平安,再去除蒲行风,就好象久病不愈,突然有一天痊愈了,那种感觉,真正是人生至乐,比什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要令人快乐的多了。”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大海商,说的粗鄙,但确实是说在人们的心坎上了。

    不论贫富,想的就是安稳过日子,细民百姓是赋税太重,如同挑了过重的担子,腰身都压弯了下去。加上官吏不良,压迫地方,使得人们这些年来感觉世道越来越艰难。

    徐子先不管北方如何,减了大量杂税,加强了对民生的投入,国赋亦是减了三成,地方上负担原本就轻了。

    再剿吕宋二盗,广东出海贸易大幅度的恢复,人们不再担心出海遇盗被活活抛在海中喂鲨鱼,贸易自然而然的大幅度提升。

    除了安全之外,兰芳,三佛齐,吕宋,倭国等诸国已经在幕府控制之下,很多贸易被直接调剂过和规范过,幕府当然是倾向于魏国本土商人,其次是各地的汉商,最后才是本土各国。

    当然也不能做的太过,倾销也要有额度,如果大幅度的没有节制的贸易和倾销,土著各国的经济被摧跨,那就是杀鸡取卵,智者所不为了。

    这两年间,从前年夏季开始,府军水师开始驻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与蒲行风的海盗势力开始了一系列中小规模的战事。

    由于府军水师的介入,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也是松了口气,并且用节省下来的开销拼命帮着府军水师造船造舰,到十六年底时,双方多国达成了一种默契,南洋各国帮着造舰,提供大量优秀的水手,府军以军舰武官和五官五长来控制舰船,同时府军水师官兵负责与敌人交战。

    这样的办法,使得府军水师的实力如爆炸般的增长,一开始的时候,府军水师的舰船与蒲行风相差不多,水师官兵的数量还不及蒲行风的海盗多,经验上,府军官兵更是远远不及蒲行风部下的积年海盗,只是府军将士海战更有章法,更讲究协同配合,而海盗毕竟是海盗,几十艘舰船看似一个整体,真的打起来更象是各自为战一团散沙,所以开初时府军虽弱,但借兰芳和三佛齐的地利,加上水师官兵的整体要强过海盗,双方也是打的有来有回,并没有胜负悬殊。

    蒲行风当时已经快把三佛齐拿下,三佛齐的近岸港口城市有一半被他攻克,但府军水师先入兰芳,距离蒲行风极近,他不得不把力量分散,开初时蒲行风还是想先拿下三佛齐,再借三佛齐和满刺加多国的力量与府军水师抗衡,但战事越打越焦灼,一年之后,蒲行风不得不从三分之一的力量来对付府军水师,到一半,到一半以上,现在其已经对攻打三佛齐无能为力,满刺加的军队又极为差劲,毫无攻势,三佛齐缓过劲来之后接连收复多个城池,又把力量投注在府军水师上,此消彼长,到十七年时,所有人都知道,府军战胜和消灭蒲行风这个强敌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据我所知。”秦东阳面向众人,沉声道:“府军水师已经在陆续从各处调拨兵力,希望在十七年春,消灭盘踞在马六甲的海盗蒲行风部,彻底打通对泰西的航道,并且水师会继续西去,剿灭海盗残余,使任何盗匪都不敢,也不能威胁到航道的畅通!”

    广州这边论起对外贸易的热度,还有对财富不加掩饰的追求,风气还在明州,杭州,江宁之上,也就是福州和其相差不多,但福州还有宗室和大量勋贵,贵族气息感染了民间,所以论起务实和追求财富的态度,福州比广州都稍逊一筹。

    论对海外的移民,广州这

    边是到兰芳,暹罗,真腊等国多一些,福州,泉州,漳州,则是往吕宋,兰芳,三佛齐等国多些,原本满刺加也是泉州人移民多的地方,近二十年来,原本的汉商都被赶走或是迫害,所以过去的人也逐渐少了。

    沿海地方,广南东路和福建路算是开风气之先,从唐时就开始移驻海外,逐渐形成海上家族,若局面不再动荡,这些地方的商人出海会更多,也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听到秦东阳的话,在场的诸多士绅商人都是眼前一亮,在府军水师消灭了吕宋二盗之后,往吕宋各国的航道再度畅通,他们的财富也是在不停的增长,加上减免赋税的刺激,市面上与海贸相关的各行各业都是卯足了劲,要抓住这天赐良机,好好多赚一些。

    若是再打通往泰西的航道,茶叶,生丝,瓷器,光是这三大利器,一年不知道能赚多少!

    “秦王殿下真是有心!”一个大海商颇为激动的道:“真正是为了我等殚精竭虑!”

    “这你想多了。”秦东阳含笑道:“贸易兴盛,国家能在不伤民的情形下增加赋税,用在民生上,养兵上,学校上,能用钱的地方宽泛了,地方就更好过,百姓们赚的钱也就多了,用咱们殿下的话来说这叫良性循环。海贸大兴,相关的造船,伐木,铸铁最先受益,然后做瓷器的,养蚕的,种茶的,都能赚钱,人们赚的钱多了,卖布制衣制帽制鞋的,开饭馆酒楼的,甚至茶馆说书的,各行各业都会有好处,一业兴,百业兴,百业兴,官府朝廷也兴盛,好的朝廷,就是要外御强敌,内抚百姓万民,而不是竭泽而渔,一门心思想在百姓身上捞钱。赋税越重,则官吏越贪,民间越苦,长久下去,便是积重难返了。我秦王殿下,关注的不光是贸易,是海外贸易带来的广阔市场,也是海外贸易促使我大魏国内百业兴旺,在大魏境内对细民百姓加赋不是本事,把主意盯在土里刨食的百姓身上,也不是好主意。打造强大水师,出海护航,使我大魏所产的物品能行销天下,赚天下人的钱,几百年都兴旺发达,甚至千年之后也不失后劲,我华夏几百年就要王朝更迭,就是积重难返之后,天下人为了吃饱饭不得不动荡造反,死上千百万人,人死多了,田亩够了,百业待兴,又有新天子出现,大伙儿能吃安稳饭了,于是便又再稳当下来。殿下说,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大悲之事,我华夏千年下来文明远超外夷,却因为吃不饱饭隔几百年就大乱一次,难道不该觉得是耻辱?今日之变化,乃千百年没有的大变局的开始,外来的国家越来越多,贸易越来越兴旺,大海也就越来越重要,秦王殿下要抓住这次机会,当然不光是为了海商,而是为了整个天下万民,亦是为了华夏兴旺千年,这才是第一等的大胸襟,大格局,我辈府军将士,只要是殿下的将旗所指,哪怕前仆后继,亦要百死不悔,惟有前行!”

    在秦东阳说话之时,无数人听着,亦有不少人默默记录,其后有多家报纸刊登,无数家报纸转录,亦是在北方引发轩然大波。

    若数年之前,朝廷和天子都不免震怒,因为秦王以宗室亲王的身份说出这么一番话,其已经隐隐将自己视为大魏的引路人,甚至是布局千年,这样的胸襟格局确实至大无比,凡是头脑清醒的官员和士绅生员们都为之动容,甚至激动不已。而暮气深沉,已经陷在泥潭里无法自拔的天子和朝廷中枢的官员,看到这样的记录和徐子先的雄心壮志,除了苦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反应可言了。

    ……

    “冷,真冷啊……”陈道坚身着毛皮大衣,头上也是戴着熊皮制成的帽子,将头和脸都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足上长靴也是动物毛皮制成,一看就异常的厚实暖和。

    就算如此,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也是相当的寒冷,他的眼睫毛都挂满了霜,身上的皮毛衣袍也是挂着一层薄霜。

    这是虾夷地,如果有后世的温

    度计,应该能看到是零下二十度左右的气温,这应该是虾夷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

    得到虾夷地后,倭人撤走了惟一的一个旗本政权机构,接着便是幕府派来的虾夷地行军司机构和大量的管理人员。

    最多的还是马政人员,大量的吏员和牧马放马人员,管理人员和后勤人员,以及整整一个军的府军负责安全保护,另外还有过千人的警备士。

    在虾夷地,幕府也是打算做一些移民过来,主要是这里有超过东藩地盘的大量平原地方,耕地的质量和数量并不低,对很多愿意种地的百姓来说,这里广袤的土地也是一块福地,在很多地方,百姓们想拥有一亩地为自己的私产都相当困难,而到了虾夷地,分地最低的标准是每户百亩,其实若是家中有两个以上的壮丁,加上有充足的牧畜,分地百亩也就是起步。

    虾夷地的面积和福建路相比,正好是少一个东藩,另外虽然有大片的山地,但福建路也是高山绵延,就算如此,福建路也有一千五百万人口,虾夷地才十来万人,其地广人稀比东藩还要厉害的多,虽然其有大量的火山地貌,亦是有相当多的平原地带,其在后世也是倭国的重要产粮基地,可见也是有相当大的开发潜力。

    虽然这里会是最重要的养马地,几个大平原分别都开始放牧大量的马匹,但还是可以容纳最少十万户起步的移民,只是这里的移民会缓慢前来,而且是以自愿为主,幕府的打算是北方大乱,流民四起,山东一旦乱起来,河北也会乱,到时候可以用海船去北方接纳北方移民,毕竟山东,河北的冬天也是漫天大地,一样的冰天雪地,北方人比起福建人可是要更能适应一些。

    就象陈道坚,每年都会在虾夷地呆大半年,他的本职是管理倭国事务,其实就是管虾夷地,康家已经成大名,还有大内家帮手,倭国内部乱了半年之后也归于平静。因为倭国高层发觉秦王幕府除了要虾夷地这种蛮荒之地养马外,对倭国的领土没有一点想法,所要的就是继续贸易。

    这样一来,虽然发觉贸易使倭国内的白银黄金外流,民间会逐渐缺乏重金属,但同样的大魏也在输入铜钱,财富外流的速度,在幕府的控制下也不是那么惊人……毕竟太伤元气的倾销等同杀鸡取卵。只要保持住现有的格局,倭人既能自立,又将大量的财富在贸易中输送给幕府,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陈道坚在倭国那边,最多一两个月往返康家,大内家,还有京都,见一见天皇和倭国关白,听取一些汇报,也断一些贸易纠纷的案子,但主要的精力还是在虾夷地。

    “咱们也算摸索出经验来了……”连胡子都一片雪白的张伯甫笑咪咪的道:“一月到四月,雪化冰消,不起冻,五月到八月,大约和咱们福建路的秋天差不多,最热时也不需要打赤膊,九月过后,逐渐冰下来,连续三个月都是冰天雪地,积雪最深处比两个成人摞一起还要深一些。不过,也就是如此,在下祖籍山东路,除了夏天咱们那里更热一些,春天,冬天,这里和咱们山东路也差不多。”

    “战马受的住就行。”还是护卫身份,不过官职已经是都头的钱叔德笑道:“咱们骑兵说是编成了好几个军,四五万人,其实军中用的战马有一多半还是杂马,用咱们秦王殿下的话来说就是骑马步兵,杂马,只能用来练练骑术,真的上战场是不成的。”

    在场诸人都是点头,陈道坚感慨道:“我大魏倾全国之力,骑兵也就是两个厢都成编,加上各军的塘马哨骑,战马不曾超过十万匹,咱们这几年时间上哪儿弄五六万匹战马供骑兵使用?杂马到是足够,可是将士们骑的马,最低矮的西南马骑在马身上脚都能够着地了,这样的战马,说出来也是笑话。”

    “说来说去,还是得看咱们这里。”

    “是的,能与东胡骑兵以骑对骑,战场决胜,要紧的就是咱们这里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将来

    陈道坚和张伯甫等人所处地方,在后世也是倭国人称为平原的地方,面积过万平方公里,大片的平原区有绵延成片的林地,但更多的是草原和灌木地貌,这也是当时的特点。如东藩也是如此,在后世人看到的明末清初的记录中,东藩的平原区都是成片的比人高的草原,人和马在其中,稍远一些就看不到踪影,如同行走在绿色的大海中一样,只是经历人类长期的开发利用,才逐渐形成村落,出现道路,开辟农田,再形成集镇,城市,荒良的平原才成了人烟聚集之所,而原本的荒芜不复,灌木,草从,密林,也陆续被人类砍削利用,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上。

    现在虾夷地的几处大平原都是被开发利用了,大片的平原区内每天都会放入优良的马匹,这些马的身高,体重,耐力,都是经过严格的考核,光有身高体重,没有耐力,无法奔跑,也算不得合格的战马苗子,功能欠缺,而有的马轻捷快速,身高体重也相当不错,但却是无法进行长距离的奔跑,也不能当战马使用,令人遗憾。

    诸国都大量购买马匹,荷兰人尼克和科尔尼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也是绕道买入了大量的欧洲马。

    欧洲由于地广人稀,农业在细致方面不如华夏,但在收获上则远超华夏,特别是其牧畜业发达,大量的马匹中有一些怪兽级的,体重过吨,高大无比,用来做挽马耕地,效率要比耕牛强的多。此外牧羊养牛养猪也相当发达,所以就算现在的大魏比欧洲还要富裕,光是在饮食的肉类摄入上,其实欧洲人要比大魏这边强的多。

    其马匹中也有相当种类适合当战马,也是在漫长的历史中被培育出来的优良马种。和华夏的体系不同,华夏原本也有很不错的战马,但长期的阉割和几百年一次倾覆性的战乱,战马的质量也越来越差,到唐时还有相当出色的精骑,到了大魏,已经组不起五万人以上的骑兵,而且战马主要靠购买,河套养马地和北方牧马地都被异族所得,他们的战马也多半矮小低劣,根本不能和好的战马相比。

    欧洲人和天方人都有相当多种类的战马,幕府也是大批量的不断的购买,两年多来,除去原本的五千余匹战马迁移大半至虾夷牧场外,又陆续买入了三万多匹马,已经构成了近四万匹的优良的战马种群。

    这些马都在陆续交、配生育,也陆续生下马驹,现在在陈道坚眼前就是大片的马厩区,很多母马都开始在冬季生产,到处都有一股腥气弥漫,但陈道坚这个儒学子弟出身的官员却毫不介意,甚至有欣然之感。

    大量的兽医和杂役人员在马厩中穿梭忙碌着,也无人来迎接这些高官大员,这也是幕府的规矩,只要手头有事,就不要拘泥于礼节,要是哪个官员不开眼用繁文缛节来麻烦底下的办事人员,被廉政司的人发觉了,虽然不是贪污受贿这样的违法之事,也会被弄的相当狼狈。

    陈道坚看的相当仔细,马厩搭造的相当坚实,范围极广,并且做了相当出色的防雪防风的措施,生火给马取暖就不必了,人类能忍受的严寒,战马的适应力应该更好才是。不过每处马厩都搭造的很好,内里铺设着层层叠叠的草束,不仅供战马嚼吃,也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很多新生的小马驹就是滚落到草束中,然后由兽医处理,擦抹血污,取暖,帮着站起来,接着去吸食第一口马乳。

    “我给殿下打过保票。”陈道坚满意的道:“五年之后,提供超过五万匹优质的战马,十年之后,二十万匹可以保证,三十年内,虾夷地马群超过百万!”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吏升为虾夷群牧司下的正式官员,穿着蓝袍,此时也是意气风发的道:“大人,只要做成这一件事,也足够名垂千古了

    。加上平倭之功,大人将来在史书上必定有厚重的一笔。”

    “将来是将来,现在还是将手头的事做好。”陈道坚洒然一笑,继续前行,哪怕是积雪过膝,他也是要将整个方圆数百里的牧场都转一圈,春夏秋冬,每季均是如此。

    战马的放牧,并不是说将马群族往牧场一丢就不管了,就算是北虏也要做很多事,驱使战马奔跑,打造更换蹄铁,给马治病,喂养各种配料的精制马料,根据种群和马的特性安排配种,对小马驹的编号训养,还有成年马的训练,战马如果不训练,哪怕是长成了再高大健壮的马也是野性难驯,军中难用就不算合格的战马,这些事情都相当的琐碎,甚至是困难。

    别的不说,眼前这大型牧场,除了原本的平原草从区外,还有很多灌木区,林地区,都是被烧荒砍伐清理了,另外拉起边界,盖马厩房舍……这些事动员的人力超过十万人,时间超过两个月,光是府军就过来六万余人,幕府高层流传的笑话就是,陈道坚主持征倭,用不到五万陆师,结果盖个牧场马厩,动员的府军数量居然超过了战事所需。

    这其实不算是笑话,破坏比开拓和建设原本就要容易的多。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牧场初步成型,已经不再大规模的购买战马,种群的数量也差不多够了。购买战马的负担,这两年不在造舰之下,更是远远的超过了府军平时的用度开销。甚至计划中的大规模的修路和在民生福利上的投入,加在一起也不如买马的经验。

    几万匹上等种、马,均价就是几百贯,加上运输和牧场的费用,所消耗的钱财物资简直是惊人,就算当年天子的内藏库充盈之时也得全部拿出来还不够,可是幕府还是承受住了这样的财政压力和惊人的开销,到如今牧场能到如此规模,陈道坚所承担的压力和担子,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

    身为闽人,却常年在冰寒的虾夷地,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所能忍受。

    而陈道坚却还是眼神坚毅,并没有丝毫松懈,只是在谈起几年内就能输送大量的数以万计的战马时,脸上才显露出由衷的笑容。

    时世变迁,现在的大局已经如当年秦王殿下警告过大家的一样,北伐失败,流寇肆虐,东胡野心勃勃已经不可遏止,明显的是要破关南下,并非简单的犯边抢掠,一旦被胡人占据北方,就是南北朝时的情形再现,当年有多少惨剧,每个读书人都相当的清楚。

    幸得有秦王这样的救时济世的豪杰出现,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也就是秦王能够只手擎天,逆流而上。

    能为秦王和幕府分忧,数年内把几万匹优质的战马送到军中,加上这些年陆续购买留用的,组成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还是有把握的。

    十年之内,幕府骑兵就可以轻松突破十万,这是大魏、建、国之后从未有过的数字。

    五年内,将东胡人赶出大魏,十年内,以二十万精锐陆师,十万水师,十万骑兵讨伐东胡,这是幕府与秦王殿下一起商讨的最终决断,并且也是一直在往这个路上奔走努力。

    陈道坚踩在积雪之中,天地间无比冰寒,得再过一个月才会冰消雪融,但仍然湿寒难耐,他行走在这样的地方,浑身冰冷无比,但脸上却是笑意俨然,哪怕是冰天雪地,这样的场景,仍然是令他感觉无比愉悦!

    ……

    “魏人陆续在赶来,差不多要到齐了。”

    一个穿白袍的天方人满脸惊恐,躬身行礼之时,身体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蒲行风皱眉看了这个部下一眼,换了半年前,这个没出息的货色一定会被他下令拉下去处斩,最低也要抽一顿鞭子,但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

    去处罚任何人了。

    蒲行风转头问另一个白袍人道:“今天又逃走多少?”

    白袍人一脸恨意,沉声道:“走了三千多,我们派船追赶,焚船三,杀了一千多人,剩下的两千多追不上,叫他们给跑脱了。”

    “赛义德,不必生气。”蒲行风一脸疲惫的道:“连续打了两千多,我们越打越弱,对手越打越强,我们天方人都感觉吃力,顶不上劲了,何况那些原本就软弱无能的满刺加人!”

    在座的天方人都是点头,哪怕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们仍然有无尽的傲气在身上。

    天方人是瞧不起满刺加人的,当然三佛齐人他们也一样瞧不上,暹罗人,真腊人,他们也瞧不上。

    天方人自诩甚高,其教义之下原本就是蔑视任何的教外之人,但族群之间也是有不同的认同,满刺加人虽然已经屈从天方教义,在真正的天方人眼里还是下等人,只是被驱使的下等族群罢了。

    这些满刺加人也确实不争气,南洋地方的土著其实真的素质不佳,太平些他们就干躺着不做事,勉强做一些农耕之事都不太用心,稍微要动脑子的事就做不来。不是说整个族群都如此,其族群内也必定有优秀的人才,但相对于整体基数,少量的精英根本不足成事。华夏人大量到南洋后,百年之下就掌握了各国的经济命脉,无一例外,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满刺加人原本臣服大魏,和其余各国没有太深的矛盾,只是和暹罗互相厮杀多年,当天方人强势而至,大魏水师又退缩之后,满刺加人就改信天方教义,成为天子的附属之一。

    这些年来,在蒲行风的带领下,满刺加人也相成为一方霸主,但他们在陆地打不赢暹罗人,海战给天方人当帮手也提供不了多少战力,以蒲行风的能力加天方人为根底,加上大量的优质战船,早期只能四处劫掠壮大自身,实力起来后才想灭三佛齐,就算实力凌架于三佛齐之上,但满刺加人太废物,这么多年的争战下来,对三佛齐还是没有形成灭国之势,更不要说实际的成功了。

    蒲行风多方布局,也并非没有感觉到府军水师的威胁,经制之师和乌合之众的海盗是完全不同,身为天方贵族的蒲行风不可能没有认知。但他的布局完全失败,颜奇和刘旦先后身死,然后是康家归附,王直归附,昔年叱咤风云横行海上的五大盗,也就剩下蒲行风一股。

    还没有待蒲行风惊醒过来,大魏秦王幕府的水师已经抵兰芳和三佛齐,双方开始在大海上厮杀,战况虽然不大,但异常激烈,双方都不留俘虏,也是明白对方不会留自己活命,每一次厮杀,都是对神经和意志的最残酷的考验,整船的人死去,大海成为血海,每一次厮杀都无比惨烈。

    大魏府军水师的官兵是越打越强,越强越勇,而蒲行风的天方人数量不多,仅凭教义支撑才撑的下来,大量的南洋土著,不管是三佛齐人,满刺加人,暹罗人,他们在蒲行风的部下当海盗可不是为了拼命,而是为了抢掠和享受。

    其中有数万满刺加人就是其王国的官兵,或是贵族派来的仆从,他们在海盗中抢掠所得一半归自己,一半交出去,就算如此也是相当高的收入了,一旦遭遇逆境,这些杂鱼就打着想逃走的主意,这两年来,蒲行风从最高时的十余万众已经降到了五万左右,其中有近万人是天方人,他就是靠着这些天方人为舰长,靠天方战士组成的中坚武力来控制舰队,但当府军水师主力合集,明显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就算看守再严,诸国土著组成的海盗部属,也是每天都在逃亡,哪怕死伤惨重,只要被抓住就一定会被虐杀,这些土著海盗也是铁了心的要逃。

第五百七十六章 舰队

    “三兄,”蒲行风按着族中的称呼,对逃亡至此的蒲寿高道:“要不要派艘船,将你和家人送回国中?”

    蒲寿高极盼如此,但他知道这个族弟性格阴狠,在这个时候,任何天方人流露出想回国的意愿,用脑子想一想蒲行风会怎么处置?

    当下蒲寿高摇了摇头,沉声道:“为兄与那徐子先仇深似海,追捕我蒲家时,老小族人死伤甚多,我最钟爱的幼子也死在逃难途中,这时候我还盼着能创造奇迹,在神佑之下我们击败他的水师主力,到时候杀回福州,我要将徐子先和他的家人都剥皮!”

    “甚好!”蒲行风满意一笑,对蒲寿高道:“数日内就要决战,此前一直被魏人用小规模的战事消磨,那是我错了,早前就该放弃一切地盘,集中所有人力和大船,与那魏人一决高下。现在也不晚,魏人步步紧逼,看我步步退让,以为我必败,其必胜?我看未必,那些意志不坚的杂兵跑就跑了,以我数万天方人战士为矛,以我天方大战船为盾,将士披坚执锐,意志坚定,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蒲行风说到最后,两眼中都是狂热之色,显然是已经沉浸在自己说出来的语境之中,他仿佛看到天方勇士以少敌多,以宗教狂热赋予的勇士,奋勇拼杀。魏人是人多船多,但意志不坚,汉人原本就相当的孱弱。蒲行风见识过大魏的百姓,不管是广南东路人还是福建路人,或是浙江路人,都给他一种经商相当精明,但完全没有血勇气息的孱弱感觉,那些男子,宽袍大袖,文质彬彬,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模样,人普遍的矮小瘦弱,身体相对于吃牛羊肉长大的天方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文弱了。

    此时的蒲行风,有着对魏人根深蒂固的蔑视,还有对天方国运的责任感,以及长期为海盗的心态异变,这是一种自大,骄狂,还有嗜血的混合体……蒲行风不可能逃走,亦是无路可逃。本土家族为支持他也是竭尽全力,不光是蒲家一家,还有很多天方家族看到南洋这边的机会,投以重注,资金,战舰,人员,都是源源不断的供给。

    若蒲行风在南洋这里战败,除死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可言,他若敢擅自放弃逃离,回到天方后也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会连累家族。

    蒲寿高这样纯粹的商人不同,在宗族内原本就是外围,而且已经出外百年,其实他不必留在这里等死,但看着眼中满是疯狂之意的蒲行风,蒲寿高只能将头低下,默默祝祷,希望这一次会有奇迹发生。

    ……

    “蒲行风实力还是最强的一个。”宽大的舰长室中,刘益坐在主位,态度随意的道:“现在其实力还有其盛时的七成,对我们还是有一些威胁。”

    “也就只剩下一些威胁了。”经过多年的海上历练,已经是厢都指挥极别的田恒还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为了显示威仪和看起来稳重些,其下巴上留着短须,看起来确实多了几分将军的威仪。

    田恒笑着道:“根据咱们多方面的情报汇总,其原本有十二万人之多的部下,这两年多来,光是逃走的就有三四万人,自己杀掉数千人,现在蒲行风所部只有七万人左右,还得去掉一些操船的水手和留驻岸上的后勤人员,真正可以在海面上和咱们交战的,大约也就四万人左右。这个实力,我感觉没有他极盛时的七成实力。”

    “田管军,”不远处的卢

    四海一拱手,笑道:“我有话要说,不知可否?”

    卢四海和邓文俊都在舰队之中,分别统领一支分舰队,地位等同于副厢都指挥,比田恒只差一级,但两人算是外来的将领,在言词间都格外有一些客气,毕竟田恒不光是府军旧将,还是秦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中的心腹。

    “卢兄客气。”田恒对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向来欣赏,当下道:“现在是战前军议,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直说了。”卢四海道:“其实蒲行风的核心力量就是那些天方人,十几年前他的天方部下最少时才几百人,俱为最凶悍的刀客,一言不合便挥刀斩人,他当时几艘船,若不是靠着天方刀客,根本无法成事。待后来舰队越发大了,其部下的舰队都是交给天方人掌控,最精锐的战士也是天方人,满刺加人,暹罗人,多半就是用来填刀头的杂兵,这些杂兵跑了,对他的实力影响不大。不过其战舰已经减少很多,连续被咱们挤压,现在困在马六甲一地,军心士气低落,加上战舰和将士远远不及咱们,这一战,咱们还是赢定了。”

    “说的好。”田恒两眼发光,看着舱室中的诸人,沉声道:“毕其功于一役的时间已经到了,这一次咱们不能犹豫迟疑,解决蒲行风,彻底稳住南洋,咱们水师除了留下少部份稳定这边,大半的主力可以回到大魏,准备配合步卒骑兵,与东胡人交战了。”

    “根据那帮子书呆子的推算,可能还有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刘益在说书呆子时,其实脸上满是夸赞之色,参谋部经过几年时光的强化,凡是留任的参谋几乎都是军中最出色的精英,头脑聪明,举一反三,这些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在军学上的成就,个人训练的成就都得相当出色,纯粹的脑子聪明也不行,世间的聪明人很多,没定性,对军队实际情形不了解也是成不了一名好参谋。兵学,算学,绘图学,还有军史,对东胡,北虏以及大魏各地驻军,地方贫弱,地理条件,水文条件都得有深刻的了解,再结合军事情报,参谋部的推演已经越来越接受于实际的情形,很多北方的大战战例都会被参谋部拿来做实际的推演,并且多半会有符合实际情形的结论。

    在几年前,参谋人员真的被视为书呆子,几年之后,就算刘益这样的高级将领提起来,虽然语气中还是有些贬低,其实众人俱是知道,高级将领已经是越来越依赖于参谋和情报人员了。

    邓文俊道:“咱们水师也要编陆战人员,配合舰船登陆与敌交战,水陆配合,登陆交战,从军一级,到厢都一级,登陆摆开,与敌交战,后勤统筹,这些都还在摸索,有一两年时间来熟悉演练,也是正好。”

    邓文俊一直考虑要改武为文,但徐子先以水师缺乏人才的原因,将邓文俊强行留了下来,也是使王直的旧部完全放心,这些旧日的王直麾下的大将还是留在水师中被重用,万余王直旧部,虽然没有全部进入水师之中,很多成了舰船上的水手,或是在港口基地效力,邓文俊等人被重用,也是使这些王直的旧部完全放下心来。

    刘益轻轻点点头,对在场的部下们极为满意。既有田恒这样的大王心腹,年轻而锐气十足,也有邓文俊,卢四海这样的海上枭雄,在海上打滚多年,经验极为丰富。

    这样的水师,才可以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传令给各舰队,准备

    在马六甲港口外汇合,蒲行风不会走了,这一仗,打出南洋三百年的太平!”刘益面色还是平静,但眼神中充满着决绝之色,也是明显的杀气充盈。

    诸多水师将领一并站起来,不管是田恒等人,或是任家子弟在内的南洋水师旧部,又或是王直所部,康家归附之人,这些人俱是在蒲行风的阴影之下多年,也早就想除掉这个海盗中的巨寇,杀人无算的巨恶,当最后的时刻来到,机会已经在手中时,很多将领都是激动的身体战栗,不能自己。

    ……

    马六甲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多雨,炎热,潮湿,如果不是控扼着亚洲到欧洲的咽喉地带,这个地方也就是三佛齐国一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近海岛屿罢了。

    这个地方多雨林,土著数量极少了,这些年蒲行风打下这个港口后开始控制往来商船,多行抢掠和厮杀,很多土著也被杀了,侥幸活下来的都逃走了。

    现在很多村落都废弃了,少数的集镇也破败了,只有港口地方因为长期停靠着大量的舰船还有一些活气,但也多半是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海盗拎着酒瓶子乱晃,时不时的有打架斗殴发现,死人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敢留在这里的土著,也算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了。

    整个岛屿和大魏的内陆的普通一个县差不多,不到两千平方公里,大半的地域还没有开发,完全是热带雨林的原始地貌,只有港口区附近的地方开发了,也是蒲行风最主要的驻兵点。

    “大王,”一个满刺加船主满脸紧张,半跪在蒲行风膝前,禀报道:“驻在港口中的全部舰船和能上舰交战的人手,都集结完毕了。”

    “甚好。”蒲行风一脸冷漠的道:“你也上舰吧。”

    “是,大王。”

    满刺加人重重点头,赶紧躬身后退,退出很远之后才敢转身,然后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蒲行风没有太关注这个部下,他的眼中,满是自己的舰队和部下。

    一千多艘不满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哨船停在港口和海上,密密麻麻,几乎令人看到就头皮发麻。

    这些一百多吨到二百吨的小型渔船和商船改成的战舰,这些小船上是三十人左右,船上的人多半是满刺加和各国的土著海盗,头发散乱,甚于还有剃光了头的倭国海盗夹杂其中,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驳杂不堪,蒲行风到码头时,这些海盗强打精神,拼命嚎叫起来。

    这些小船上也备有不少引火物和油料,一旦能抵近敌船,也可以成为纵火船,至于纵火后逃生,那就看这些海盗是不是有逆天的运气在遍布油污和起火的大海中游到安全海面被救上船只了。

    二百吨以上的都是正经的战舰,一百多艘主力舰上都是蒲行风部下精锐,大半都是穿白袍外罩锁甲的天方战士,在看到蒲行风时,这些人并未如普通海盗那般嚎号呐喊,而是静静躬身,以手按胸,表示尊礼,有一些强悍的,则是以刀割面,任鲜血流下,表示今天将誓死一战。

    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其中三百吨以上的有过半,五百吨以上的有三十余艘,最大的战舰有七百吨,也正是蒲行风的旗舰。

    看到眼前的舰队,饶是蒲行风自觉实力比魏国人差了一筹,心中也是不自禁的涌起雄心壮志。那些杂鱼就算了,战舰上的那些天方战士,战力绝对是远在魏国人之上!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再造

    “蒲行风也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战舰的舰尾船楼上,罗方仁,罗方礼,罗方孝等人俱是聚集在一起,还有兰芳国其余的各大世家的首脑人物,俱是聚集在罗方仁的这艘旗舰之上。

    兰芳这样的海外贸易强国,对舰船的使用和建造也算是强国了,这些年虽然一直帮着府军水师造舰,但自家的舰船也并算少。

    此次出征是最后决战,兰芳和三佛齐等国也组成了联军,大小舰船过百艘,人员过万人。

    对两个小国来说,这也算是倾尽全力了。

    但看到蒲行风舰队的规模,远远听到那些野兽般的嚎叫时,罗方仁的脸色也是变了,其余所有人的脸色也差不多。

    “府军水师的大人们是不是有点太急了?”一个小国的首领急声道:“眼下就这么慢慢熬和耗,蒲行风部被限制了不能抢掠,十年之后肯定就耗光了他们的力量,到时候再出手也不晚啊。”

    “似乎是大魏国内也有战事,水师可能是急着想把主力调回国内。”

    “唉,大魏一直是这样,只重国内,对咱们南洋各国就当夜壶来用,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用了就塞床底!”

    “也不要怨气这么大,这一次秦王殿下的水师在南洋一呆两年多,一直拼杀,水师官兵死伤过万人,咱们还能说这样的话?”

    “我也是太着急了……”

    众人一时无语,只远远看着远方的舰队发呆,港口处一直有嚎叫,接着小船蜂拥而出,大量的战舰紧随其后,舰船之上都是持长矛,弯刀的天方战士。

    “此战要紧。”罗方仁面色沉毅,并没有惊慌之态。

    “会成功的。”罗方仁目视众人,沉声道:“府军的刘管军,执掌大军多年,论地位不在大魏的太尉之下了,他既然决意会战就相信自己有机会。之所以不再等,是怕蒲行风和府军水师打游击,那非得再拖几年时间,会战,便是双方都认为自己能赢才打的起来。很多人认为还得再等,那就会拖延时日,一拖,就可能出事!”

    “监国说的对。”

    “刘将军是武勇过人,智略也过人的大将,身边的邓文俊更是有名的智将,他们的决断定然不会错。”

    众人纷纷议论着,附合罗方仁的同时,也是在宽慰自己。

    这时有人惊叫道:“舰队,府军舰队主力来了!”

    海平线上,顺着阳光的光线看过去,终于有桅杆出现,过百艘船几乎是一起涌现出来,接着便是更多的舰队在海上涌现出来。

    各国水师是在三佛齐汇合,而府军水师的主力则是从兰芳各处的港口出发,在海上汇合,连续数天时间终于全部汇合完毕,并且开向马六甲港口所在。

    桅杆如林,舰船密集,只有熟知府军水师家底的人,才知道来了多少艘船。

    罗方孝颇为激动的道:“千吨大船三艘,七百吨以上十一艘,五百吨以上三十七艘,三百吨以上三百余艘,水师主力官兵十二万人,水手近五万人,水师主力全部至此!”

    在说话时,罗方孝几乎失态,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的激动可以理解,这位从东藩刚发展时投效,数年时间看到东藩的水师从几十艘战舰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不激动才是怪事。

    最要紧的就是三艘千吨巨舰全部是东藩自己建造,完全按大魏水师盛时的楼船巨船制造,每艘大舰上都

    有过千战士和数十门火炮,不管是火力还是近战能力,对普通的舰船都是完全的碾压!

    府军水师,从创立时的几千人,在两年前也就三万余人,征倭之役以后,幕府只将小半的财力用在日常开销上,大半的财力有五成用在水师,两成用在府军,三成用来买马养马!徐子先的决心和意志,真的是远超常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值得去做,便会倾尽全力!

    到十六年时,幕府整个财年的收入已经超过九千万贯,其中东藩一地就超过四千万,五千万是来自独立核算的海防捐税和在福建路,江西路,两浙路,两广,荆南,荆北等地设立的厘捐税卡。

    在幕府的主持下,地方上那些多如牛毛的杂税基本上被取消光了……什么板帐钱已经够混帐,还有枯骨税,百姓养死了牛官府还得向百姓征税,简直毫无天理人性可言。还有河渡钱,完全没名义的上贡钱,还有陪钱,地钱,食盐钱,牛皮钱,鞋钱,横征暴敛,很多税毫无道理,就是完全的放纵官吏巧取豪夺,以完成中枢下达的财赋指标,只要将中枢的财赋交足了,地方官吏怎么催逼压榨百姓,只要不弄出大规模的造反和民变,那就可以放手施为。

    就算弄出民变,官员了不起被免职,回家之后还是大富翁一个,安心享受自己搜刮来的钱财。很多大魏史上有名的贪官,下场最多就是免职,曾经有在雷州任职的某知州,弄到当地杀婴卖子成风,后来激起民变,死者过万,这知州也就是被免官,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这般宽纵,仁宗皇帝倒是得了一个“仁”字,但在他的治下,一直到今,百姓都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难。

    这样虽然维持了大魏一亿贯的财赋收入,百姓付出的最少是好几倍的不该付出的负担,实在是杀鸡取卵,大魏的财政破产,就是因为这样的贪婪和短视!

    秦王幕府完全取消了这些杂税,只是保留了海税捐,这是对海商的一种约束,也是双方的共有承诺,收海税保证海上的安全,海商交钱壮大水师,是双方都得益的好事情。

    另外就是有牙行契税,这是正常的商业税,不管是工厂还是商行矿山,都要征收。

    再有便是田宅契约,百姓交易房产,土地,需要到官府领契交税,这种是官府提供法律背书和服务,收税也是理所当然。

    正赋也就是土地生丝捐税这是国赋也是照常收取,还有稻米等实物,这些都是减免了三成之后,照例由海运抵津海,送到三司府库,在北方还在抵挡东胡和平定流寇的特殊时期,就算是徐子先已经掌控南方,赶走的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好几百人,两府对现状只能默认,所要求的底线就是南方各路要正常输送国赋和各种杂项物资,对这一点,幕府也是一直有保证。

    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在取消了多如牛毛的杂税之后,幕府的收入不仅没有减少,也不是稳步增长,而是大幅度的增加!

    其实也很简单,大魏虽然鼓励工商,但还是一直视农桑为国本,这是根本性的认知问题,短时间内难以逆转。

    而徐子先却是知道,一旦打通海外商道,受益的绝不止是海商,相关的各行各业都会有大规模的发展。

    在水师将蒲行风限制住,消灭了吕宋二盗,并且直接控制了倭国和吕宋,并影响到兰芳三佛齐和暹罗真腊等各国之后,大魏的产品出口量极速恢复,民间的经济总量爆炸式的发展,经济总量的增加,意味着赋税额

    度总量的增加,加上对官吏的严格控制,财赋不入私门而均入国库,大幅度的税收增长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增长才是怪事。

    除了契税之外,幕府又在官道和各重要关卡加设厘捐税卡,一般的坐商就是交契约,行商加征厘捐,理由是府军将士征剿流寇,出师做战耗费极大,而剿灭流寇,土匪,也是为了行商安全,厘捐税卡所在之处,土匪流寇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也是为了保护商道,征收厘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当然是额外给商人加重了一些负担,但总是比搜刮细民百姓要强的多。

    况且商人也相当乐意,就象当年徐子先在南安镇设卡收捐,只要保护了那一片区域的安全,剿灭江匪强盗,商人们宁愿交一些钱,也愿意从南安镇走,将货物存在南安仓库,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南方诸路,交纳正赋之余,还有九千万贯的收益上缴幕府,而民间居然感觉日子越来越宽松,原本那沉重的枷锁被打开了,丢弃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上升,官府还在修补官道,义仓,义舍,义庄,慈幼局等福利机构也陆续有拨付款项,虽然在徐子先看来这只是最低层次的民生福利支出,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天恩浩荡。

    在此之前,他们被官员压迫,被如狼似虎的胥吏欺压,上交多如牛毛的杂税,一年的收入有最少七成被掠走,剩下的也就是勉强维持温饱。

    也幸亏南方的工商发达,而且气候温润,若是如陕北河南那样,遭遇灾害,人口密度又大,恐怕南方也早就有大规模的民变和流寇起事了。

    就算如此,当李开明在建州竖旗之时,也是短时间内有十万人汇集在他旗下,换了几十年前,这也是不可想象之事,百姓们宁愿流亡逃走,也绝不会委身附逆,成为造反的流贼。

    对朝廷中枢来说,南方的事既不可想象,他们亦不知情,但大幅度增长的赋税就形成了眼前的这支庞大的舰队。

    水师官兵暴涨到十万人以上的规模,舰队规模更是扩大增长了几十倍!从只有二十多艘二百吨位以上的主力舰,到兼并南洋水师涨到四十余艘,再兼并王直所部达到百艘,康家又提供了百艘,加上南洋诸国和大家族的造舰,还有在东藩和泉州,漳州的造船厂全力开工建造军舰,不到三年的时间,水师已经拥有三百吨以上的主力舰近四百艘,以前的那些百吨和二百余吨的福船,比如当年的中一号,还有福一号等舰船,已经全部改为了商船,不再被视为军舰,成为舰队的一部份了。

    至于水师官兵,编制之初只是一个军的兵力,与颜奇刘旦一战时,冒险火攻,由此打出了水师的精气神。

    幕府进入福州,徐子先开府为秦王时,水师也迅速膨胀,从一个军迅速到十多个军,征倭之役时水师已经有二十个军六万余人,经历了两年多与蒲行风所部的战事后,福建路和广东南路大量优秀的青年加入水师,南洋各国的移民子弟中的佼佼者也被大量吸纳入军,水师已经拥有四十多个军十二万余人,加上后勤工程辎重人员已经有十五万人,这个数字,也是当年大魏南洋水师极盛时的规模,徐子先用了短短五六年时间,将几乎完全毁灭不复存在的南洋水师,就这么硬生生的又再造了出来!

    当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远方的海平线上,可想而知,包括罗方仁在内的南洋诸国的汉人精英,首脑,家族的族长,长老们会有多激动和震撼!

第五百七十八章 见证

    “天不绝我南洋汉商。”

    “大魏又回来了!”

    “是天不绝我华夏啊,蒲行风得了势,打下南洋,再得大魏南方,信了天方教,以后几百年上千年都不得翻身,我汉人自先秦两汉,薪火相传至今,要是为天方所灭,真是千年之下的罪人!”

    “不会了,不会了,有此水师,再有如此多的精锐府军将士,蒲行风不是对手,他死定了。”

    蒲行风和吕宋二盗一样,做事完全没有底线和下限,很多海盗只是求财而已,如颜奇那样杀人当乐趣的变态毕竟是少数。但蒲行风就是为了抢夺地盘,推广教义,在他所至之处就完全是血与火形成的地狱,他就是要用杀戮震慑人心,迫使敌国的百姓归附依顺,然后获得土地和大量的奴隶。

    在蒲行风纵横南洋的十多年里,死在其手中的南洋土著和汉人不知道有多少,其杀戮的数字怕是自己都记不清楚,最少也是在几十万人左右。

    每个蒲行风的部下都是两手染满鲜血,加上颜奇和刘旦这两个打手,南洋各国不分土著还是汉人移民都是被他们祸害惨了。

    当看到强大的大魏水师又出现在眼前时,人们的震撼,兴奋,乃至遏止不住泪水,很多平时性格强硬而坚毅的男子们,不分年长还是少壮,都有不少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必胜!”罗方仁带头,过万南洋汉人组成的舰队,开始此起彼伏的欢呼起来。

    ……

    “完了,这下完了……”顾不得四周天方同族的感受,也不再害怕被蒲行风下令斩杀或是直接丢入大海,蒲寿高尖着嗓子,如妇人般的叫喊起来。

    四周的天方人其实也是差不多,再强悍凶残的战士也只是藐视他人的生死,视夺取他人性命为乐事,却是不代表乐于被人夺走自己的性命。

    蒲行风靠的住的精锐不到五万人,主力战不到二百艘,那些小船看似多如牛毛,战力却是相当令人怀疑。

    纵火船上如果全部是天方战士,在教义和宗法加上军法的约束下能够视死如归的拼命,这一战蒲行风还有不小的机会,毕竟是一攻一守。

    但那些小船上的将士虽然不少,但多半是附庸势力的杂兵,他们没有逃跑已经算是不错,驾着起火的小船撞击敌舰,冒着九死一生的绝大危险替蒲行风拼命,想想也不可能。

    很多天方人都是面色惨白,有人也和蒲寿高一样发出惊呼声。

    他们已经知道了敌人的强大,此前的战事他们已经输多赢少,但在此之前他们也是和蒲行风一样,认为是没有集中力量与魏国水师决一死战,只要下定决心,以天方将士的精锐和敢死,面对优势的魏国水师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这种心理状态并不奇怪,天方人在这一片海域已经纵横十多年,臣服了满刺加这样的大国,这些小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魏国的海域也是一片空虚,在十多年前他们就伙同其余海盗,成功的袭扰了大魏福建路,那可是魏国的海疆重镇,结果还是被攻克一府,杀戮的相当爽快。

    广东南路也是被威胁,魏国毫无办法。

    曾经的志得意满,骄狂无比,甚至期望在这南洋和魏国地方打造出不逊于天方本土的大片地盘,谁曾料想的到,居然没有几年时间就节节败退?

    曾经的各大王者,纷纷被灭,传闻中强大的大魏水师,再度降临?

    “完了,完了……”蒲寿高喃喃自语,战舰摇晃着,他有些头晕,不过此时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秦王是什么脾气,蒲寿高太清楚不过了,只要是犯了错的罪人,秦王绝不会宽恕,自己也没有得到宽恕的可能,更没有理由被宽恕。

    身为外人被大魏收容,却是一直蛰伏在大魏,损害大魏的利益,心向母国和自己的族群,不惜害死无数大魏百姓。

    自己一旦被抓就必定被处死,而且会被押回福州,受到审判,然后在万人的注视和唾骂声中被斩首示众。

    一想到那样的惨厉结果,蒲寿高根本没有办法镇定下来,他还有很多财富,在天方老家也有产业,但他回不去,不管是天方还是大魏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就是两边下注的下场,蒲寿高一步一步挪向船舷,最终惨然一笑,却是没有犹豫的便投身大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个在福建路甚至大魏都相当出色和有名的商人,曾经与两府宰执都有交往的大商人,就这么直落下海,如石头一般溅起浪花,然后在起伏的海水中挣扎片刻,接着便是沉入海底。

    蒲寿高的结果也如石头一般,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关注。

    蒲行

    风也是面色惨淡,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这一场会战没有打他已经输定了,对面的府军舰船已经在排开阵列,准备攻击,看到那些健壮的水手调整航行,老练精干,那些披着铠甲的府军,手中的长矟如密林般的排在船舷之侧,那些拿着盾牌和横刀的战士,身上的甲胄亦在熠熠生辉。

    一边是正规军人,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也在铁和血的战场上捶打过,甲胄坚良,手持锐兵,一边是海盗为主,过半部下心思诡异,根本就时刻想着逃走。

    加上舰船数量上虽然蒲行风一方多出很多,但千多艘船都是小船,多的容纳几十人,有一些桨般只能容纳十几人,就是小型的近海渔船而已。

    在军舰的总吨位上,在舰船的质量上,还有近战将士的能力上,毫无疑问大魏的秦王府军水师都是处于完全的碾压状态!

    蒲行风的脸上显露疯狂之色,他高举双手,大喊道:“真神在上,庇佑我等战胜强敌!”

    “庇佑……”

    “向神祈祷……”

    无数天方人高举弯刀,向天祈祷,身上的锁甲在晃动之下发出哗哗的响声,这是他们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

    “与敌舰迫近了。”邓文俊已经回到自己的舰上,这艘舰上也有舰长和大副等五官五长,负责军舰的运作和对水手的指挥,同时有一个营三百多人的府军将士,由一个营指挥负责指挥这些府军。

    在总体上是舰长负责,日常的水手管理,舰船维护,航向,停泊,包括遇敌是否交战或避让,都是由舰长负责。

    舰长不光是水师出身,还得到讲武堂接受步战训练,同时到府军的步兵中历练,知晓步兵,方能身为舰长又指挥水师的陆战官兵。

    水师官兵,则不仅要精通陆战,也要接受在船上接舷,跳帮等战术技艺的训练,同时要精通水性,知道精浅的操控船只和在船上长期生活的知识,他们的训练期普遍要比普通的步兵长的多。

    这也是府军的体系之中,在水师舰船上的炮手俸禄最高,其次是骑兵,再次是水师官兵,最后才是陆军官兵的原因所在。

    这其中一些重要的技术兵种,能掌握技能的老兵转为专业军士,所领的俸禄不在中下层的武官之下,甚至更高,这便是原因所在。

    在邓文俊身边是两个高大的荷兰人,此外便是舰长,大副,府军团指挥等人,另外便是舷炮的炮长。

    大副便是黄来福,他是从某艘小型军舰的舰长调到这艘主力舰上来任大副,其实以他的资格已经够当主力舰的舰长,只是邓文俊这艘主力舰,还有刘益所在的主力舰,田恒所在的主力舰,这三艘大舰都是过千吨,这艘是新的中一号,也是吨位最大,最为强悍的旗舰。舰上配属的官兵就有整整一个团,还有一个营的炮手,船上连水手带官兵超过两千人,是一艘当之无愧的超级巨舰,以黄来福的资历和功劳,当大副已经算是认可了他的实力,舰长则是由更老资格的郑绍来担任,也是最早效力于南安侯府的水师人才。

    “安排将士准备挠勾和挡拍。”邓文俊瞟了一眼海上,乱麻一般的敌船已经顺着海风急冲过来,如果说一切都很不利,今天的风向算是海盗的盟友,敌方顺风。

    战事初起,刘益所在的旗舰已经发布命令,所有战舰按各分舰队摆开成一字形。

    大量的舰船在海面上拉开,摆开成一字。

    阵而后战,这个宗旨不仅贯彻在府军陆师,骑兵,也包括水师。

    一字阵形,受过严格训练的府军将士,制式铠甲,兵器,制式的交战手段和办法,完备的旗语指挥,这些东西也是水师克敌致胜的法宝。

    “接近了。”航行中的大船破开海水,形成激流海浪,无数艘大船一并行动,简直是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站在船舷一侧的范尼克和冯科尔尼都是散乱着金发,身上穿着航海者喜欢的短袍,腰间插着短火枪和匕首,加上精制的细铁剑,标准的早期泰西殖民者的打扮。

    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等早期的殖民者对这一次的战事都异常关注。

    但现在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亚洲的开拓和殖民地上了……他们身处的这只水师之强大,之规范,其后代表文明的高度都令他们无比震惊,也根本不敢起什么异样的心思。

    他们关注的是这支水师在战胜天方人之后的打算,令他们庆幸的就是魏国人也就是中国人的进取心似乎不强,就算是在距离很近的南洋诸国,魏国人也就是打算建立牢固的贸易通道,还有少量的驻军和管理各国的大

    臣,但一不掠走诸国的人当奴隶,二没有建立殖民官府掠夺当地的财富,只是建立贸易渠道,驻守大臣也就是监督贸易,同时保障当地华人汉商的利益不受剥夺,如果有敢于为难,甚至是杀害汉人汉商的事情发生,那么管制大臣就会派出驻守军队去干涉……

    连续几年观察下来,荷兰人和泰西诸国已经得出结论,魏国在南洋地界都无意直接统治,最多是逐渐的将当地归化,形成一个文化和利益共通的大形文化和经济圈,再有就是魏国负责区域性的军事防御,也就是如此而已。

    和早期殖民者的残暴血腥相比,大魏毫无疑问是更高层次的文明国度。

    这个结论,在泰西诸国也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既然大魏在家门口都不会搞暴力殖民,对泰西当然也不会,并且由于贸易和文化宗教上的冲突,魏国和天方的战事会持续下去,并且相当明显,魏国现在最想做的也就是打通马六甲,确保航道畅通,以使贸易额度成百上千倍的增加。

    这并非夸张,在另一个时空的大明和各国的殖民者贸易,天底下三分之一数亿两的白银在几十年间就全部涌入了中国。

    贸易的好处之大,获利之丰,也是眼前这一场海战的基本利益点之一,两个荷兰人,还有其余舰船上的观察者们,一边被大魏的水师力量所震惊,另一边也是不乏庆幸。

    “魏国人准备很充分。”范尼克看着蜂拥来的小船,船舷边已经有相当多的水师官兵举着长长的长杆,可以将起火的小船推远,有的直接用挠勾把小船勾住,防备的相当严密,在荷兰人看来,对手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准备充足训练有素的大魏官兵之前,这些海盗毫无获胜的可能。

    “幸亏我们不会与中国人为敌。”范尼克眼中光芒闪烁着。

    “中国人也是文明国度,文明国度有相处的一套法则,只是在这一片地方,我们要低下头,按中国人建立的规则来行事。”虽然不甘心,冯,科尔尼说的话倒是相当真诚,而且也是泰西人的共识。

    这时嘶杀呐喊声响了起来,很多小船远远的就点了火,海盗纷纷跳水,着了火的小船在海水中慢慢顺流而下,海盗们如渔群般的在海水里游动着。

    这样力度的攻击毫无威胁感可言,在巨舰之前,小船们被推挡开去,少量的撞击过来的也被挡住,根本不足将大舰点燃。

    海里的海盗纷纷游走,也有不少身上着了火,在海水中翻滚求救。

    更多的天方舰涌过来,这种尖头巨舰也曾经名噪一时,也曾经是大洋上的王者,但此时此刻,和府军水师的这些方头巨舰规制的福船相比,个头明显都小了很多。

    福船式战舰不宜远洋航行,迟早会被淘汰,但在此时此刻,却是当之无愧的海上王者。

    硬帆水密舱易于操控,不会容易下沉,城楼式的船尾能站立更多将士,更易近舷接战。在火器输出还没有达到一定高度的此时,这支舰队毫无疑问是无敌的存在。

    远方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响起。

    两个荷兰人面色一变,趴在船舷边观看着。

    桔红色的火光接连不断,接着中一号旗舰上的炮手们开始陆续点燃火绳,接着船身震动,火光喷溅,巨响不断,火炮喷射,弹丸飞出,黑色的铁质炮弹落在涌过来的海盗船上,可以看到大量的炮弹落在敌舰之上,打的敌船上血肉横飞,无数白袍刀客被轰成血肉碎片,或是在船身上打出一个接一个的破洞,木屑横飞,短时间内就是受损严重!

    府军的火炮毫无疑问口径更大,威力更强,虽然府军列装的晚,但由于技术上的先进,在火炮的功能上,毫无疑问是超过了泰西诸国。

    不同之处就在于千吨旗舰上也就只有十余门炮,船首和船尾还有甲板两舷,主要是福船与泰西船形制不同,无法形成二层和三层甲板列装火炮,不能在船上装列几十门或过百门火炮。

    就算如此,威势也是足够了。

    大量的天方船被击中了,铁火之下无数人惊号奔号,还没有接舷战,整个战场的形态已经是一边倒的碾压状态了。

    “这一片海域要异主了。”

    最后时刻,两个荷兰人同时划了一个十字,两人眼中都满是激动之色。

    “真是历史性的一刻。”范尼克神色庄重的道:“千年之后,会有画家把眼前这大海,这些炮火,这些威武的中国将士,还有落败的天方人的惨状,都记录下来,而我们,有幸处身在这历史性的一刻,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这个时代的幸运!”

第五百七十九章 冰寒

    “没想到我们在短短几年之后,又能重回辽西。”

    “这一次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了。”

    辽西海边,随着刘益的一声令下,十厢都,五十多个军的府军将士,包括三十多个军的水师官兵,二十多个军的陆师官兵,还有三个军的重甲骑兵,开始在海边登陆。

    李星五和董瑞祥两人各领一厢都,田恒与卢四海等诸将,现在都已经是厢都指挥使。

    刘益则是为辽西行营总管,地位与大魏的太尉相同,也等于是枢密副使的地位,他的肩膀上已经是一颗硕大的金星,区别于厢都指挥使的银星,这也是府军军衔体系的最高峰,也是大魏秦王幕府将领的最高荣誉。

    征辽西的连同后勤工程辎重人员有二十余万,动员了主力舰四百余艘,辅助舰船过千艘,一千五百艘战船携带连同水手的三十万人,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不仅负担着本路兵马的后勤,同时也支应着从山东河北行营过半的粮草供给。

    海运实在是太省事,太经济了。

    山东,河北行营大总管是秦东阳,这一路也是北伐大军的主力,动员了第一军在内的一百二十多个军,大军人数加后勤人员是四十五余万人,光是大型马车就动员了超过三万辆,挽马,骡子,毛驴数量超过十万匹,人均是三人一匹。

    骡马数量看似惊人,其实按唐军规制,每十人一火,每火备马或驴六匹,四十五万人的大军,骡马要近二十万匹。

    府军的骡马也是极多,但如果要满足大军后勤还是不足,主要原因一则是由海运运输了大量物资,大军进攻山东后,在山东路几个港口建立了补给点,就近运输,虽然还是要迂回绕道数百里,但肯定是比大军在江南出发就携带要省事的多。

    二来便是准备了大量马车,山东河北行营是从江宁渡江出发,渡江并不困难,水师控制长江,扬州近在江岸,东胡人根本未派重兵驻守,只有少量的归降的北方禁军,大军前锋一至,这些北方禁军要么投降,要么溃败逃走了。

    从扬州至楚州,再至山东路的徐州,沿途北上,都是走的南北最宽阔,维护也最好的京师至江宁一线的官道。

    此外还有征集的大量民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与大军一同北上。

    辽西行营以水师为主,任务是从辽西上岸,打下榆关,宁远,控制松塔诸堡,至锦州,渝水一侧,全部夺取,然后沿渝水驻守。

    并未要求直接从辽南上岸,虽然参谋总部的计划是如此,从辽南上岸,直接从辽南攻至辽东,打下辽州等地,端掉东胡人的老巢。

    这个计划却是被徐子先给否了。

    不得不说那帮子参谋拟的计划相当大胆,也直接有效,但徐子先考虑的是大局,打败东胡人并不难,但要彻底根除这个隐患,非得做好将来持续北上的准备。

    沿着辽河,嫩江,黑龙江持续北上,做好稳扎稳打,借着追击东胡残余势力的机会,持续北上,把后世的东北三省地方拿到手,还要继续北上,直抵北方的冰洋,将外东北的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彻底拿到手中。

    大片的地盘不光是北极圈里的荒野,还有无比珍贵的林业资源,石油,天然气,矿产,这不是荒漠和没有开发价值的不毛之地,而是一片宝地。

    就算以现在而言,可以获得大量的珍珠,人参,干果,鹿皮等珍稀物产,可以沿途建立驿站,在一些合适的地方建立军府,沿着江河道路修造补给点,只要放开开发,不管是松嫩平原这样的瑰宝之地,又或是那取之不尽的原始资源,这些东西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百姓移民至此,开垦种植,繁衍生息。

    除了辽西行营,山东河北行军,尚有葛存忠为总管的荆州,河南,河东,秦凤诸路行营。

    这一路有八十多个军,主力与后勤辎重人员三十五万人。

    三路行营大军九十余万人,是完全真实的百万大军,幕府檄文在江宁发布,由李仪,吴时中,方少群三人把关,诸多的儒者动笔,待徐子先于江宁王宫中批复之后,颁行天下。

    然后三路大军陆续出发,沿荆北,江宁,福州等重地动员出发,自崇德十九天燕京陷落,河北,河南,河东,秦凤,山东,诸路陷落,俱陷胡尘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后,徐子先便以大魏开府亲王的身份宣布在江宁为监国,并未在第一时间宣布继任为天子。

    百万大军三路北伐,东胡兵在河南路北境与府军交战,溃败,在徐州与府军交战,再败,待刘益率军在辽西登陆,准备下榆关,宁远,切断其主力归途之时,府军已经接连战胜东胡,虽然未败其主力,东胡犹有十五六万骑兵在手,还有十余万归附的北方禁军,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么一点兵马根本无力镇守大魏北方广袤的地盘,而三路大军,任何一路都有与东胡兵正面交战实力,甚至是堂堂正正将其击败的实力。

    水师一路看似较弱,但是从海上直接渡海而至,东胡兵在榆关只有几千人,宁远至松塔一带也是只有数千,这一路大军展开之后,榆关到辽西北部都成锁钥之地,想要破关而出,面对的就是府军二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可能,东胡人要走,不仅过不得榆关,连辽西北端的草原都是险地,只能再绕道千里,从呼伦河边的密林处走,没有后勤也没有补给,绕道千里,可想而知要多死多少人。

    况且辽西军立稳脚根之后也不会放任其从眼皮底下逃走,徐子先可是给辽西军配给了三个军的铁骑骑兵,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轻骑兵,东胡兵若败逃,已经不成建制,在大量骑兵的冲击骚扰之下,有多少能穿越千里之境,在密林和草泽中逃回辽东,也就是难说的很了。

    “大军在榆关下准备攻城。”刘益神色轻松,一脸写意,他对众人道:“几年前咱们在这里接回败逃禁军,那些禁军将士是在尸山血海之中逃出性命,今日的大军中,我大魏岳太尉为我行军副总管,骑兵由岳副总管统率,到时候,便是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了!”

    岳峙到幕府之后,在讲武堂任职年余,然后直接便是统领府军厢都,他在大魏是太尉,在府军这里毕竟是外来客将,幕府对其也算是一视同仁的重用了,毕竟当时还没有一路或诸路总管。

    到北伐之时,原本徐子先顾及岳峙的脸面,打算设秦凤路或河东路行营总管,给几个厢都由岳峙率领,前去晋北陕北领兵做战,但岳峙亲赴江宁,面见徐子先坚拒……他惟一的想法,便是能与大军重返辽西,夺回榆关,宁远,松塔,再建渝水,锦州。

    “李友德在锦州城破之后,率精骑百余一路往北逃。”刘益看看岳峙,说道:“太尉有意继续往北,可能可以再见故友?”

    “惟所愿,但凭天意。”岳峙神色也是异常激动,上岸的地方,他也是说服刘益,特意挑了当初逃走之地,大军主力在更西侧,他们这些将领要多走几十里地,但这一切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岳峙忍不住用力踩踏大地,感觉到地面的坚实,甚至过于用力,脚面都有些疼痛。

    这些岳峙并不在意,他转身看看大海,又看向宁远方向,一样的山谷和密林,在那里不知道死了多少禁军将士,现在他又回来了,身后是武装到牙齿的二十万大军,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数的军需物资。

    过千万贯的铜钱,完善的福利抚恤制度,高额的俸禄饷钱,极为优质的铠甲和兵器,大量的弓,弩,火器,相当出色的高大战马,还有无数粮食,甚至肉类就准备了过百艘船,在江宁,登州会陆续准备更多的物资,足够百万大军取用数年而丝毫不会感觉吃力。

    这支军队,已经超过了岳峙的幻想,身为前线将领时,他想把部下的铠甲补齐,使用更好的长矟,横刀,用更好的神臂弓,数量也想有所增加。

    想给禁军将士增发饷钱,想叫弟兄弟吃的更好,但这些都没有做到。

    将士们和岳峙也都能体谅,朝廷已经出尽全力,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们的待遇相比厢军,比起普通的百姓已经相当不错,禁军将士也是满足了。

    只要在出战之前,能够给一些赏钱,叫将士们寄回家中安顿好家小,那些忠勇的汉子就

    能持矟拼命,替大魏,替族群,替自己这些将领去拼命。

    岳峙双眼有些潮湿,原本以为这一生不能再踏临这一片大地,谁想不过数年时间,秦王幕府和府军就能强到如此地步,东胡人不仅未能南下,现在想自保都是千难万难。

    “大军向榆关进击。”刘益神色坚定,没有如岳峙那般多愁善感,二十万大军会陆续上岸,在他眼前,一辆辆车马从船上运下,载运着大量物资,穿着军袍和轻甲的辎重兵负责后勤运输,大量的工程兵则负责维护道路畅通,也会在战场上帮助修筑工事和兵营。

    持矟披甲的将士一队队的出现在这一片大地上,长矟如林,漫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边,无数面军旗高高飘扬,无数骑士开始策马奔驰,少量的东胡哨骑在地平线上出现,又远远的躲开了去。

    这一片土地,将在数天之内再度易手,并且这一次夺回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将它拿走!

    ……

    “长安,晋阳一带的驻军都撤回来了。”

    彻辰汗已经一脸老态,并且在重重皱纹之中是藏不住的疲惫之色。

    东胡人在刘家兄弟攻入京师的同时,誓师南下,直取榆关,榆关守备已经相当空虚,结果一战而下,然后精骑直扑燕京。

    燕京下,刘家兄弟等流寇头目都是战死,然后东胡铁骑南下,得河北,山东,河南,然后是晋北,陕北,关中,接着窥视四川,准备在荆北南下。

    就在最强盛之时,传来府军誓师北上的消息。

    初时,东胡贵族们都是不以为意,府军再强又如何,只要不在舟船之上,南人成军,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徐州一战,十几万东胡主力加数万仆从都败于北伐主力,荆北到河南之战,葛存忠稳扎稳打三十多万大军碾压北上,驻守的几万胡骑和十余万仆从根本不是其结手。

    消息传开,晋北陕北关中到处都是起事的汉人,东胡新至,以北方汉人族群对胡人的血债来说根本无人真心归附,每战时那些投降的魏军要么溃败,要么直接在战场易帜。

    到各处起烽烟时,东胡人发觉已经无处安全,粮草无人供给,赋税无人上缴,官员无人理事,投附将领纷纷逃走,不敢继续替东胡人效力……彻辰汗震惊之余,感受到严重威胁之后,迅速令徐州方面的大军后撤,山东,河南,河东诸路的东胡兵都是迅速后撤。

    按彻辰汗原本的打算,魏国府军实力强悍,兵精粮足,如果不能正面对抗,便是由榆关撤回辽东,虽然将来不免被威胁剿灭,但好歹会有几年缓冲时间。

    如果还力不能敌,就分散逃至林中,往北方几千里方圆的地盘分散逃难,这样整体来说还是亡国,但可以分散成几百上千的小族群,在冰天雪地里求生图存,静候时机。

    汉人隔几百年会衰退一次,再强盛起来,彻辰汗认为此次大魏就处于衰退期中,可能会持续几十年乃至百年,这是东胡人的一次绝好机会,抓住了,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中国之主,这是此前千年时间都没有蛮族能到达的顶峰。

    彻辰汗不曾想到,这一次汉人王朝的衰退期居然如此之短,实在是令人促不及防。

    待大军全部撤回至河北和燕京时,噩耗传来,榆关被府军攻克,据败逃兵马传来信息,来攻打的府军有二十万以上,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根本无法抵抗。

    榆关一失,后路断绝,二十万以上的府军不可能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榆关一带,留几万精锐守关,十几万的东胡主力也不要想破关,榆关经过大魏二百年的修葺加固,正面硬攻极难成功,若不是此前燕京失陷,榆关主力回师救援京师,东胡铁骑想正面破关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榆关一失,府军一路展开,到渝水锦州和夺取营州,继续北上控制草原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一下,后路算是断了大半,想回辽东,只能绕道千里以上,二十万入关将士和几万家属,能活着回到辽东的,怕是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真是令彻辰汗浑身冰寒彻骨……

第五百八十章 隔河

    彻辰汗已经是年近花甲,身体衰弱之至,在听到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之后,彻辰汗已经昏迷几次,咳血不止,现在府军山东河南路行营主力已经迫近燕京,就在卢沟桥的南侧聚集了大量的魏军,双军隔河对峙,魏军已经在上下游多处搭建浮桥,所有人都明白,隔河相峙的时间不会太久,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就要展开。

    “惟今之计,只有在永定河北与魏人决战。”完颜德看起来更老,但面部还是很润,须眉皆白,身手还是矫健,比起衰弱之极的彻辰汗,这个老那颜倒还是康健的很。

    卢沟桥是在大魏宣宗年间开始修筑,后来宣宗崩逝此桥因造价太高暂时停工,断断续续多年之后,在仁宗年间修成。

    此后永定河就有大桥沟通南北,在这条大河之畔不知道爆发过多少次关系王朝更迭,藩镇强弱的大战,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也是关系到东胡全族的生死存亡,相比朝代更迭来更加的血腥残酷。

    “你们知道吗,这桥原本叫广利桥,意思就是通渠南北,利佑万方。现在的局面,却是和修桥之人背道而驰了。”彻辰汗骑在马上,语气淡然,眼神也是一直看向桥南。

    彻辰汗身上一直在出虚汗,现在是夏初,是汉人最强之时,也是胡骑最为衰弱之机。北伐大军达百万,府军实力之强都令骄傲的东胡人感觉意外,甚至现在族人最藐视汉人的贵族都不得不承认,南边来的汉人府军,意志更强,技艺更精,战阵更固,后勤更丰,铠甲更固,兵器更锐,相比于曾经是敌手的大魏禁军,这些府军明显的更在其之上,东胡铁骑,下马阵战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能靠骑兵的机动牵扯寻找战机。

    更为头疼的就是百万魏军拥有最少十万骑以上的骑兵,往高了估算是有十二万人的建制骑兵,步兵府军,每个军最少也有一个营的轻骑,用来当哨骑警备,塘马传迅,甚至能进行小规模的骑兵战,使胡骑不能轻易的骚扰和侦察。

    几个军的步兵就能聚集过千轻骑,胡骑得相当数字甚至更多才能抵御或牵制,还不提那些重甲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骑着令人恐惧的高大战马,人和马都着铁甲,千骑以上冲击就如山崩地裂……东胡也有宫帐重骑兵,但战马相较而言要低矮的多,战术战法上则远远不及,府军的重甲骑兵能如墙而进,当者辟易,东胡重骑,相等人数完全不是对手,何况府军具甲铁骑的数量,并不在东胡之下。

    还有大量的铁骑兵,人着胸甲,戴兜鍪,马披软皮甲,攻击时成阵列而进,东胡骑兵根本无法当其正面,在那样可怕的冲击之下,连东胡的重甲骑兵都不是对手,几次大战,宫帐重骑在正面对抗中都是惨败,就是因为宫帐重骑都不是对手,反而促使了完颜德,耶律术,完颜宗树等那颜发觉不对,迅速退兵,借此保存了实力,可是到了如今,身后便是燕京,榆关已失,除非抛弃几万老弱族人和所有辎重,轻骑逃入草原,否则东胡人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无人知晓彻辰汗的意思,只听得这个衰弱的大汗继续道:“原本我是想好生经营北方,积攒力量,由完颜宗树这个后辈与魏国南方相争,这桥我打算重新改名叫广利,以此叫北方的汉人高层知道我的意思,东胡和北方汉人融洽相处,我们可以尊敬儒学,重修孔庙,只要他们认可我们入主中原,化胡为汉也未尝不可,只要保存我们的淳朴之风,穿胡服,胡骑胡射,将来北方巩固了,以北统南易,以南统北难,我们还有机会……”

    一阵风吹拂而来,彻辰汗连咳了一阵,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二十万东胡军主力在此,其实这支东胡军没有几年前强大,和北伐禁军一战之后,东胡人也是损失惨重,他们把四五十的

    衰竭男子,未训练的野人,还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都编在军中,这才凑起了二十万人,好在进入大魏北方后得到了大量军需物资,在铠甲和兵器上,是比当年要略强一些,但整体的战力肯定是下滑了。

    还有十余万仆从军,是投降的京营禁军和大量的地方厢军,在拉拢和威逼下,也是感觉到大魏没有机会了,才有不少禁军和厢军将领投降。

    这十来万人被摆开放在河边,显然是第一波牺牲的炮灰,现在明显的军心不稳,到处都是波动,从有经验的统帅眼光来看,彻辰汗知道这些降军阵列都保持不住,一旦发生战事,必定很难支撑,根本就靠不住。

    大量的东胡骑兵分成五部,在战前已经动员过,而且每个东胡人都知道此战的重要性。打赢了,还能在魏地苟延残喘,有一线生机,输了,直接就等着灭族。

    想到在榆关和松塔一带的大量府军,知道这边东胡失败的消息,必定会渡过辽河杀到东胡老巢,无数的族人会被如狼似虎的魏军追杀,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知道这样的结果,也是无需多做动员了。

    哀兵必胜吗?

    彻辰汗看着大河对岸……黑压压的府军全部着铁甲,这样的豪华装备连魏国禁军也做不到,相差太远了。

    如林般的长矟一眼看不到边,还有大量的具甲铁骑,雄浑如山,压迫在彻辰汗的心头。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每一面都代表一个军,每一面更高更大的代表一厢都。

    三四十万人的大军沿着数十里的河界摆开,重心处在卢沟桥的南端,双方的重兵都配置在此。

    无数戴着明亮头盔的士兵在湍急的河水里架桥,动作很快,没有多会功夫已经搭了几十道浮桥在河中。

    这样的军队还处于可怕的沉默之中,阵列森严,没有波折,没有异动,沉默着看向东胡人这边,越是这样的军队,就给人越发可怕的感觉。

    此前在东胡人心里,在彻辰汗内心深处也是瞧不起魏人,看不起汉人,而现在汉人奋起了,装备起了这样的强军足达百万之数,这时东胡人才突然醒悟过来,什么是最强的族群,最伟大的文明,最悠久的传承?

    这个民族,传承超过千年,占据了这一片大陆最肥美丰饶的土地,难道就靠宽袍大油和诗书礼教?

    并不然,他们的祖先也是挟刀持弓,奋勇拼杀,这个民族的骨子里,也是坚毅,强悍,铁血,甚至有一些残暴。

    只有这样的族群,才能屹立在这样的大地上,成为各族的引领者。

    可笑此前自己太过狂妄,终于有灭族的危机降临……

    不过彻辰汗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魏军要选择在卢沟桥这里与东胡主力交战?

    这一次的会战,于其说是东胡军选择在永定河边与府军交手,不如说是府军一直在创造出这样的条件,促使或是诱惑东胡军来此会战。

    大河宽阔,河水急促的流淌着,府军工兵搭建浮桥的专业程度令人赞叹,浮桥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向北岸延伸着。

    诸多那颜,万户们已经调集了不少弓手至岸边,准备在府军工兵接近时将对方射杀。

    就算府军能架着小船到河中,或是在对岸与东胡弓手对射,其工兵的损失也必定不小。然后就是府军主力渡河,东胡人虽然不能半道而击,但将骑兵提前摆开阵列,待府军过来一小半人时再以骑兵突击……可以想象那样的场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府军再强,东胡骑兵也并非弱者!

    彻辰汗有一些不解,也有一些怒气,更多的便是与生俱有的骄傲与自信!

    这几十年来,东胡从弱小部族一步一步的壮大,由来并非无因!

    他们比北虏更强悍,更坚韧,更具有勇气。他们骑术不逊于北虏,射术不逊于北虏,甲胄不逊于大魏,阵战之法不逊于大魏。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精通骑术和射术只是基础,残酷的生长环境锻炼出来的无比坚强的意志,无比坚韧的性格,想要改变生活方式的决心和意志,比那些已经沉迷喇嘛教,寄望来生的北虏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北虏在几百年前也是优秀的战士,也异常强大,但当他们失败之后便逐渐沉沦,现在连给东胡人打工的资格都不太有了。

    东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从小部族到拥有关外数千里方圆地盘的国家,百年之前他们匍匐在北虏和大魏天子的脚下,两边为奴,到今天他们已经凌驾于两个大部族之上,差点儿就完成了混元一宇的伟业。

    这个部族之主,全部落的大汗,当然有自己的骄傲与自豪,以及强烈的自信。

    不管对面的府军有多强,在现在的态势之下,断然不可能赢得会战的胜利,彻辰汗戎马一生,这个判断也不会错。

    “大汗。”不远处的完颜宗树已经是一种迷茫的状态,他在扬州,徐州等地都试图阻挡北伐大军,但凭他麾下的实力根本连挡一挡也做不到。大量的府军摆开阵列,长矟如林,从官道,小道,河堤列阵而来,军旗招展之下,是无比堂堂正正的精锐之师,秦东阳的指挥更是无懈可击,不管完颜宗树想用突袭,断粮道,或是侧击之法都是失败,甚至连摆开会战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在无比震惊之后,就是无比的沮丧,连愤怒都没有了。

    此时这一场会战,也不是完颜宗树乐意,甚至很多东胡大将也感觉没有获胜的机会,但眼下战场的形态却又对东胡极度有利,完颜宗树并未觉得庆幸或是感觉有获胜的机会,他只是感觉这是魏国人的阴谋。

    秦东阳那样沉稳的大将,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大汗。”完颜宗树神色阴郁,小声说道:“我看对面魏人骑兵不多,很有可能是骑兵主力绕道北上,试图侧击我从大军背后而击。”

    “那没有用。”彻辰汗摇头道:“大军合战之前,主力未得交战,以偏师侧击毫无用处。”

    “嗯。”完颜宗树点点头,虽然内心还是感觉不妥,但当着风中之烛般的大汗,却也是无法再说出口来。

    眼下的这局面,府军还有三十多万大军入河东,进入黄河上游,沿云州长城一线限制了东胡人往西活动的空间,更是会把与北虏联手的可能给掐掉。

    河南,河北西南地方已失,关中已失,现在他们只剩下河北燕京这一隅之地。

    榆关已失,辽西不保,营州不保,魏军可以一路推进到辽东。

    这一仗不打,抛弃几万老弱妇孺,大军在完全没有粮饷后勤保障的情形下逃入草原,面临身后十万精锐府军骑兵的追击,想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北虏贫弱,根本没有什么积储,就算抢都抢不到多少东西,几千上万人还能令北虏各部补给牛羊,或是以射猎补充,十几二十万人,仓促间最多带几天的吃食,光是从燕京进入草原就得几天,从草原回到辽东最少得二十多天,甚至一个多月,这么久的时间没有补给和携带大量行粮,就算没有府军追击,这二十万将士又能活下几人?

    或许贵族大将们都能活下来,但部民死光了,骁勇善战的将士死光了,剩下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完颜宗树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一袭红袍,持矟冲向长壕的李国瑞等人,或许当最后时刻到来时,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只是思想起来,短短几年时间,从大胜到如此这种困窘绝望的境地,简直就是一场最为荒诞的恶梦……

第五百八十一章 终章

    “有变化。”有人提着马鞭,指着对岸大声道:“魏军有变化。”

    对岸的魏军是有变化,阵列突然如流水般波动起来,无数将士将头侧扭,似乎是在欢迎某个大将,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力气呐喊和欢呼着,几十万人在河水一侧欢呼叫喊,这种声势,令得所有的东胡将士为之心惊皱眉。

    这种高昂的士气,在此前的大魏禁军身上,他们从未得见。

    一匹白马如闪电般的从远处飞驰而来,一个高大的骑士穿着灰袍,外着银色的胸甲,头戴兜鍪,身后一袭大红披风,与普通的府军铁骑兵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同之处便是在于,白马单人独骑,在数十万人的大军之前掠过之时,所有将士欢呼万岁,呐喊不止。

    “是秦王徐子先……”

    彻辰汗和完颜宗树等人都是神色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几年之前,他们在海边曾经看过大魏水师的规模,为海上的情形震惊,当时他们也猜想过徐子先就在舰队之上,但没有想到,再见之时,会是这样的情形。

    对手的意气风发,还有矫健之姿,令得风中残烛般的彻辰汗更加心如死灰,以眼前的虎狼之师,就算挡得住现在的会战,接下来晋北三十万,榆关二十万汇集到此,东胡人又拿什么去挡?

    百万大军,向来只在纸面上,或是真的有百万人,但多半是乌合之从,裹挟老弱和大量民壮,真正的披坚执锐之士,有十余万人就算是强大的武装,当年符坚百万人南下,东晋也就不到十万人的主力便将其击败了。

    而秦王徐子先真的汇集了百万之师,虽然其中也有后勤人员,但真正的执锐之士也超过了八十万,这是何等强大的动员能力和充足的国力,回想起数年前魏国禁军的窘迫寒酸,后勤不继的惨况,真是叫人唏嘘感慨不已。

    相较东胡这边的愁云惨雾,对面却是意气风发,徐子先所至之处,欢呼声响彻云霄,府军是徐子先一手一脚打造出来,虽然现在到了超过百万的规模,但都头以上的武官必得从讲武堂过一遭,都要领徐子先亲手发的委状才能上任,营指挥以上,多半是跟随秦王多年的老卒,普通将士,秦王殿下也是将他们视为兄弟手足,俸禄和一系列的福利都是极佳,军人的地位更加强化,令得将士们对这位监国开府亲王,更加的拥戴尊敬。

    “我却是不信……”须眉皆白,征战四十年的老那颜完颜德忍不住道:“凭着这欢呼叫喊,那秦王就能凭空把兵马带过河来?打仗还是要凭将士血勇,凭长矟横刀,光凭叫喊抵得甚用处?”

    “老那颜说的是……”彻辰汗刚应一句,却又是心头一紧。

    对面军阵之前,在秦王徐子先策马经过之后,突然出现了大量的火炮。

    两轮火炮被士兵推着,在卢沟桥和浮桥对应的方向,开始用做着点火发射前的准备。

    火炮在此前的战事中并没有被用过……倒不是府军藏着这利器,而是还根本没有机会用到它,当大量的,超过四百门的野战火炮被推到阵前时,虽然东胡高层也知道府军擅用火炮,但大量的东胡将士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军中略有骚动,很多东胡人猜想是类似床弩的兵器,当着石桥和浮桥的军阵略有一点骚动。

    大河两岸相隔三百步,府军用的全部是九斤炮,火炮重七百余斤,被马车套拴拖拉行车,加上弹丸和火药,一辆大车也能轻松牵引行军了。

    在一些山地区域,大车行军不便,只靠骡马行军的地方,火炮则是四斤炮,炮身全身五百余斤,用骡马牵拉行动,速度相对较慢,在特别难走的地方,则是把炮身和炮管拆开行军了。

    火炮并没有配置到营一级,每个军也就四到八门炮,每四门炮配置二十辆车,近百匹骡马,还有二百余将士,每炮组七人或五人不等,加上军官和后勤人员,差不多是每个都负责两门火炮,配属人员极多。

    从太祖时代起大魏禁军就想大量配置火炮,后来因为历朝天子和大臣认为这东西太过昂贵,不如床弩及远,火炮未得重视,也没有发展,到府军将火炮大规模的运用起来时,这一次的石桥之战,正是秦王府军火炮的第一次亮相。

    四百余门火炮是各军被集中起来使用,这个时代,对面没有炮兵,火炮不需要在阵地侧翼或阵后使用,也没有准备霰弹防止对炮兵部队的攻击,火炮直接摆在阵前,都没有考虑到交叉火力,直接便是以炮火覆盖对面的近岸弓手。

    “轰!”

    第一声火炮声响起,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四百余门火炮布置在二十余里的南岸,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纷纷打响。

    实心弹在巨大的动能推动下,带着尖啸飞掠而至。

    浮尘,人的碎片,肉和内脏,还有抛洒的鲜血,在半空中飞翔着。

    战马惊嘶跑动,东胡阵列在这一轮的火炮轰击之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虽然死伤对于二十万大军来说并不重,

    但这一轮火炮,已经轰碎了东胡军所有残留的希望。

    完颜宗树两眼发直,看到火炮继续在装填准备打放,河边的骑兵和弓手已经散开奔逃,无视东胡军残酷的军法。

    在第一次面对火炮之威时,再强悍坚韧的军队也无法直面这火器之威。

    而河中浮桥更快延伸,在石桥对面,持盾披甲的府军步兵已经在喊杀声中列阵,准备冲过来破开对面防御,给骑兵冲击腾开空间。

    “怪不得,怪不得……”完颜宗树胸口一闷,差点吐血,他惨笑起来,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对面府军的用意。

    吸引东胡主力,火炮轰击,步兵破阵,骑兵突击,侧翼肯定还有骑兵从上游渡河过来包抄,对面根本没有等左路行营和右路榆关行军的打算,就以这一路军,破东胡军主力!

    大量的骑兵开始在混乱中逃亡,完颜宗树身侧突然有人叫喊:“大汗,大汗堕马了!”

    完颜宗树大惊,果然看到彻辰汗摔落在地,他赶紧跳马跑过去,扶起大汗,见大汗嘴解有血迹,知道是大汗刚刚又吐血了。

    彻辰汗以手攀住完颜宗树,惨笑道:“你带着族人往草原跑,再往北方的林中跑。这样,能活多少看天意,才能延续我部族生存。”

    彻辰汗没有多说,他的力气全失,也没有说话的**,呼吸也越来越轻。

    到最后,这个曾经的枭雄不甘心的低语道:“我以为我最少要比符坚强,完颜家强过慕容家,一场迷梦,呵,真是一场迷梦……”

    完颜宗树看着大汗在短短时间内停止了呼吸,不觉泪如雨下,仰天长嚎起来。

    ……

    “开门!”

    一袭灰袍,未着铠甲,也没有带护兵的刘益,单人独骑到庞大的建筑群落前,大门已经为他洞开,无数壮实的汉子隐隐在宅邸四周,却是无人敢来阻他半步。

    烟雨迷蒙,单人独骑,灰袍人刘益给人无比萧瑟之感,象是穷途末落的士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府军大将必封太尉,必加枢密,封爵也必定是国公。

    曾经被这个巨宅内主人撵走的刘益,可能是故意摆出这穷酸模样,灰袍瘦马,一柄破剑,犹似当年出走时的情形。

    烟雨之中,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惟恐这汉子起了杀性……刘益当年就以残忍嗜杀闻名,虽然杀的都是有罪之人,但身上的戾气和杀性也是令人见之心惊。

    只是刘益此时却是一脸沉静,他单人独骑,从正门而入也没有下马,一直抵到内宅门前。

    沿途很多人见了,都是感觉刘益与以前大有不同,不光是年龄增长了近十岁,而且原本的戾气和杀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淡然与宁静。

    只有眼中微光闪烁,与之对视之时才被那凌厉的目光所惊,令人突然想到,这位是统领二十万大军,断绝东胡后路,又率兵杀入东胡老巢辽州的大将,其手中染满的鲜血,当十倍,百倍,千倍于当年了。

    诸多族老和有名望的长者都在道路两侧,无人敢阻半步,尽管是他们当年把刘益给赶走,断绝了其任何希望。

    若刘益愿意,足可令眼前所有人丧命,但他已经早无此意。

    在战战兢兢的人群之前,终于有一个女子被簇拥出来,已经是年近三十,却仍然坚守未嫁,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但站立在内门之前,虽然无数目光投注,她却是大大方方,脸上满是温柔神色,看到刘益时,便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是将无数情意,尽显无余。

    刘益跳下马来,双目已经含泪,他走到女子近前,低声道:“当年我以为你死了,或是被害了,先是一心想杀人报仇,后来又下不得手,变成烂赌鬼和酒鬼,要不是秦王殿下给了我今天这个希望,我怕是早就死了。”

    女子没有出声,只是执住刘益之手,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世间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

    “每船按货物比价来收税。”黄来贵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特别扎眼,他用一口流利的荷兰话对所有来过关的船长们叫道:“不要试图藏匿,隐瞒,一旦发现,就在原本税赋的基础上,视你们的态度,加最低一倍,最高五倍的罚款!”

    “这魏国胖子,可恶。”

    “不要相信他的话,只要真的被查出来,最少也是五倍罚款。”说话的是一个英国人,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肯定那一次的罚款叫他记忆犹新。

    无数船长商人甚至是殖民者都是老老实实的在大魏马六甲关税司前排队,等着过关交税。

    没有人能偷摸过去,府军水师不间隔的在这一片海域巡逻,杜绝了海盗的同时,也是把所有的往来船只都监管起来了。

    最令泰西人不满的就是他们的赋税额最高,他们走的最远,风险最大,交纳的赋税还最高。

    他们之下才是南洋各国的海商,再下是南洋汉商,再下便是魏国海商。

    魏国海商风险最小,利润最高,赋税却是最

    低。

    但愤怒归愤怒,他们却毫无办法。

    一个个海商走过来,黄来福咧嘴笑着,大声道:“都算仔细了,泰西人交金币,没金币就交白银,实物不行,铜钱也不行!”

    瞧着一个个泰西人不高兴的样子,黄来福笑容更盛:“不服气?咱们水师官兵打下南洋,九死一生灭了蒲行风,占了这马六甲,打通了航道,这是咱们拿性命拼下来的地盘。谁要不服,也是拿命来拼,拼过了,你们说了算,拼不过,还是咱们说了算!”

    众多泰西人俱是摇头,眉宇间的不平气息倒了减轻了许多。

    确实是如此,大魏占了马六甲,南洋诸国都是类似属国,利益相同,其水师舰船过千,也在陆续泰西式的风帆战舰,列装大炮,其水师官兵敢死敢拼,装备一流,素质在泰西也堪称精锐,且人数多达十万以上,以现在泰西各国的国力,拼尽全力也完全不是对手。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把从南美获得的金币上交,反正就算交税,到欧洲时那些丝绸,茶叶,瓷器,香料,仍然是相当畅销的抢手货,利润还是可观。

    黄来福的笑容之下,无数殖民者,商人将金币抛在筐子里,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也是宣告着大魏对这一片海域,对更多领域的毫无争议的统治权。

    这是历经磨难,付出无数生命之后的结果,徐子先不会退让,黄来福不会退让,无数的水师官兵们也不会退让。

    ……

    青砖铺就的高台大殿相当朴实无华,但胜在高大,身处其中,似在云巅一般。

    这是徐子先令人垫高了江宁宫室,并改名为南京之后的宫殿群。

    南京为行在,重修宫室,明眼人都知道,燕京虽然还是为京师,但迟早还是会改名,成为北方的军政中心。

    整个大魏,南方,海外疆域的中心,当然是南京。

    此前的南京宫室低洼,其后十余年间,徐子先用皇室私产出资一半,宫府出资一半,花费数亿贯钱动员百万人力修筑十年,把低洼的宫殿垫高,扩大,并且修宣政殿,与大唐大明宫相似仿佛,高大,巍峨,殿阁壮阔,没有多少修饰,更没有改殿阁为明黄色,仍然是以青灰为主,和江南的气质相当,却有北方的豪气壮阔,无数海外之人来此,都是为这宫殿为震惊,拜服。

    今日宣读新内阁人员的名单,天子徐子先将亲临。

    张思齐和无数人挤在殿阁之下,很多人来此并不是买票去宫殿一侧的金明池里游玩,也不是在隔五天一次参观宣政殿等外朝大殿,他们来此就是想看到天子,因为新一界内阁确立,天子必将亲临。

    “来了,来了。”

    “是天子,俺是退役的府军老兵……”

    人群中传来喧闹声,穿元青色龙袍,却相对裁剪的合身,也截短了下摆的徐子先在高台上出现,人过三十,徐子先却还是显得矫健,健康,充满活力,他的衣袍也是保持着此前在军中的风格,干练,稳重,实用。

    袍服上也没有那种高高悬起的玉带,只是简单的束了一根犀角带,但并未有损天子的威严。

    他也没戴那种展脚幞头,而是更方便佩戴的软脚幞头。

    皇帝的这种朴实的穿戴风格,当然也引发了整个民间衣饰转型的风潮,虽然是国初,但天下富足无比,风气却并不奢靡,徐子先不仅自己带头,还将很多穿戴饮食,包括开销用度列为法度,纵是天子也不能违反。

    毕竟内府收入是皇室自己的,只有一些仪式,必要的修葺才是宫府拨付款项提供花销。

    徐子先不是自己来,身后是两个正当少年的皇子。

    短袍,软脚幞头,鹿皮靴,腰间佩剑,两个少年皇子年龄不大,也是展现了良好的教育之后显示出来的沉稳风度。

    远处传来赞礼官的声音:“大臣至宫门前参拜,请天子回礼。”

    人群被分开了,金吾卫的将士在道旁肃立,十余顶清凉伞下是上议院刚刚一致通过的内阁大臣们。

    “总理大臣参拜天子。”

    “天子回拜。”

    徐子先在宣政殿高台上庄重作揖,向新上任的总理大臣孔和回拜。

    孔和接下来会进入宣政殿,君臣会谈,徐子先签任命总理的诏书,总理和阁臣们便正式上任了。

    “父皇,为甚要向臣下回礼?”

    “我看书上不是说君君臣臣,君为至大吗?”

    两个皇子未任官职,还在接受教育,尽管徐子先加了很多物理化学算学地理历史的知识,有一些儒学知识,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课本之中。

    徐子先微笑道:“那边的廊柱上有答案。”

    两个皇子转身另一侧,两人朗声读道:“民为重,社稷为次,君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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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量早开新书,这本书没写好没发挥好的遗憾,希望下一本书能弥补,再会,多谢支持,在此鞠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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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