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激动
郑明远笑道:“你的文章写好,我们不会删改,立刻以特别刊登发,十天之内会被各路的报纸转遍全国,陈于泰可不是蒲家雇佣的那些杂鱼,其声名整个大魏关心时事的俱是知晓。www.uu234.netm.www.uu234.net这一篇报道,可以令南安侯再次名扬大魏,燕客你也是一样。”
“我已经无志于报业。”魏翼知道郑明远的意思,笑着道:“到时候自然算主编主笔,我算是副手好了。”
“燕客你直爽,我也不矫情。”郑明远大喜道:“将来只要我在周报,对南安侯和燕客你,都是鼎力支持。”
“上一次各家报纸收受了人家好处,在报纸上拱火,要把明达放在火上烤,也是蒙蔽了不少人,还好周报一直没卷进来,相比来说,十家小报也比不上周报这种大报。”魏翼笑道:“明达有信给我,还是很见情的。”
“当初我们不登录,有一些股东还有意见。”郑明远感慨道:“还好当初没有登,不然现在就真的是脸被打肿了。”
魏翼冷笑道:“宜将剩勇追穷寇啊,这是明达常说的话。周报既然开特刊,当然要把当初质疑的,辱骂的,嘲讽的小报都点一下名,叫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做。”
“可以,小事一桩。”郑明远笑道:“报界彼此打闷棍的事多了,做这等事,咱们拿手的很。”
魏翼微微一笑,报界的竟争确实很大,太祖创立报纸算是开了先河,虽然各大报纸是以登录朝廷邸抄,找卸任官员分析国策,并且登录社会新闻,文人的雅集文章,诗词为主,那些只有十几人,甚至几个人的小报要想生存,只能是拿人好处替人说话,只要不是涉及反叛之类的犯大忌的话,连天子的怪话他们都敢说。
反正报业就是要拾遗补缺,这可是太祖当年说过的话,也算是这些小报的护身符。
大报要严肃的多,虽然不是官办,但福州周报这样的报纸有很多举人秀才,或是退休的官员在其中,实力雄厚,对那些靠花边新闻和收钱卖文章的小报,历来是缺乏好感和认可。
魏翼为主笔时,和小报也打过若干次笔仗,对这等事可完全不陌生。
这时江边传来轰闹声响,似是大片的人群在发出叫喊和欢呼声,魏翼和郑明远赶紧赶过去,人群已经拥挤成一片,几乎难以抵达江边。
还好提刑使司和福建府的官吏带着大量的巡防营和府里的衙役赶过来维持秩序,今晚福州府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显然是官吏们也在等待着这一刻。
魏翼看到了骑马赶至江边的郑里奇,海盗也是盗案,每一次海盗犯案,提刑使都脱不得干系,陈于泰犯的事越多,郑里奇身上的压力便是越大,这一次若是陈于泰伏诛,对郑里奇来说也是去了一块心病,他当然是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在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巡防营的厢军官兵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魏翼等人跟在郑里奇身后,也是成功抵得江边。
很多男子神色激动,妇人们已经激动的哭叫起来,不少人在咒骂之余,也是在默默祈祷,告慰被海盗们杀害的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魏翼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毕竟他没有亲人死在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手中,但当他看到一张张激动的脸庞,还有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庞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清瘦而精干,看的出来是一个很难暴露情绪的钢铁一般的汉子,黑色的皮肤,瘦弱精干,典型的常年在海上的福建人的形象,其脸部的线条如刀刻一般分明,现在其两手紧握,半跪在地上,当整船的海盗首级被搬抬下来时,这个汉子身体都不如由主的战栗起来。
当然不是畏惧,而是克制情绪到最高峰时的自然反应,这种反应和畏惧无关,只是尽量在克制自己。
魏翼的身体都差点儿跟着颤抖起来……他难以想象这个汉子遭遇过什么事,他也不愿意去想象。
当整筐的人头陆续搬抬下来,整个江边都被装人头的筐子堆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在江边弥漫开来,人头都是面色狰狞,这倒是不奇怪,被砍下人头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是面目扭曲,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一筐一筐的人头陆续被搬抬下来,很多人焦急的打听着是否有陈于泰的首级……人心就是这样,虽然自家的亲人可能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海盗刀下,但既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一切罪责当然都得算在陈于泰一个人头上。
“陈于泰的首级还在岐州港。”一个府衙的押司官大声道:“大府明早回福州府城,到时候会带着陈于泰的首级回来,南安侯和岐州知州吕问贤一起到府城,至安抚使司当面验看首级……”
人群中更是嗡的一下,很多声响一下子爆发起来,不少人直接嚎啕大哭,甚至是激动的不能自己。
“南安侯真是我福建路罕见的豪杰。”
“先杀陈于勇,再击败几千匪盗,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斩了陈于泰,难以想象。”
“此前还有不少人质疑他在岐州争权夺利,不将心思用在诛除岐山盗之事上,现在可见南安侯是在暗中布置,可笑那些人真是小人之心。”
“可不是?我早就说过南安侯不是那般人。”
“宗室中要么膏粱子弟,要么就是罕见的人杰,南安侯是齐王之后最有能耐的宗室,也亏得人家一直将百姓之事放在心上的宗室,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齐王之后又有南安侯,我福建百姓还是有福。”
“现在天下有大乱之像,惟有我福建路不仅无大事,还剿平了为祸多年的巨盗,真是我等福建人的福气。”
“也不尽然……”有人疑惑道:“陈于泰身后可是有颜齐,刘旦,蒲行风,到时候巨盗前来,可是十几万人的规模,漳州被破,福州也未必平安,要是真的把大盗惹过来,也是天大的麻烦。”
“什么昏话。”这种论调在这个场景显然不合时宜,有人大怒道:“人家上你家烧杀抢掠,你说他身后有更厉害人物,有人击杀了这强盗,你反说他引来更厉害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就算没有蒲行风几个,陈于泰祸害我福建路岂又少了?”
“说什么昏话!”有人振臂挥拳,怒道:“谁说的,俺要揍他一顿。”
说话的吓了一跳,顿时走避了开去。
魏翼也是轻轻摇头,任何时候都不乏浇冷水,说昏话的存在,这等人也不必去理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公道在多半的时候自在人心,有时候错误的舆论和做法看似占据上风,其实只是多半的人处于沉默的状态而已。
当这种时候,正气上扬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蠢话不仅不会被人赞同,被人揍了也是纯粹的活该了。
码头上混乱异常,连带福州城里都是到处有叫好声和哭泣声,魏翼踏上一艘小船的时候,城中已经有人在放爆竹,也有很多人就在码头和江边点燃香烛,燃烧纸钱,祝祷着死在海盗手中的亲人,他们的大仇已经得报,可以安心重新投胎转世做人了。
魏翼的眼角有些湿润,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心里也是渴欲赶紧见到徐子先,他要知道好友是怎么完成这样的壮举,他想着能早点听徐子先亲自说这件大事的细节,然后狠狠的夸赞好友一通,接下来要和徐子先举杯共饮,替徐子先庆祝,经过这件事之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加上诸多盟友的帮助,短时间内掌握更大的权力也并不是难事。
魏翼将要任官,原本他的成就比徐子先要大的多,实权官绅之后,家资颇丰,徐子先还往他借过钱,他还记得徐子先开口时的模样,有些窘迫和难堪。
才隔了不到一年,现在的徐子先却是已经将魏翼和徐行伟远远甩开,落在身后老远,三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在此之前徐行伟的家族已经告诫其要紧跟徐子先,魏家由于是官绅世家,说话不会那么明显和浅薄,但态度也是相似,只是略有一些矜持而已。
魏翼估计,这一次事情之后,怕是家族中的长辈提起徐子先时,也不会称其名字了,而是会以爵位相称。
尽管徐子先尚未完婚,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很多大家族里不要说掌握全权,怕是连发声的权力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一个后生,掌握了南安侯府的全部权力,并且持续的战胜强敌,从几十人对抗二百岐山盗开始,到击败蒲家势力,在京师斩杀大参,回到福建两个多月就又斩杀了作恶十多年,横行不法十多年,欠下累累血债的陈于泰也终于授首伏诛,这样的丰功伟业,委实叫人难以想象,也是有一种风云激荡,英雄应时而出的想法。
和魏翼持相同看法的人必定会很多,以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势必会水涨船高……
怀着种种乐观的看法,魏翼踏上一只小哨船,浆手们划动船浆,奋力向岐州港方向而去,报馆对这些水手都出了重资,天黑之后江上行船当然有风险,为了抢第一时间的稿子,报馆也是投入了重注。
对魏翼当然是不讲钱,人情和政治才是魏翼或魏家最想要的回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流水不腐
天黑过后很久,齐王和郑里奇,萧赞等人俱都到城门附近验看了首级之后,齐王和众多福建路的大员们才分头折返各自的府邸。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虽然陈于泰的首级要明天才能被杨世伟和徐子先亲自带回来,但岐山盗全部覆灭已经是不可移的事实。
有一艘战舰和三百余人的海盗逃走,有一半多是泅水而渡,齐王已经以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发出军令,兴化军和漳州一带的驻守厢军出动,当地的官府要派出民壮至海边和江边巡查,发现海盗可以就地擒拿或格杀,务必不叫一人漏网。
同时派船只出海,至泉州和澎湖一带,谕令驻守的水师沿岸和在大海中派出船只巡航,发觉逃走的海盗战舰立刻剿灭,仓促逃走的海盗不会有多高的武备,人手也不足,只要能在海上发现当然就能将其消灭,前提就是在这个时代的茫茫大海上,发现一只海盗船的机率会有多高而已。
郑里奇和后来赶过来的林斗耀对徐子先当然是不乏赞美,这件事终于也是能叫林斗耀沾光,可以弥补一下去年江滩之战时其损失的威望。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南安侯府是齐王的宗室一脉,和林斗耀不仅没有什么深厚的交谊,反而有过争斗与不和。
但政治便是如此,既然林斗耀现在与徐子先已经和解,这一次的战功上报,徐子先也是明显的释放了善意。
先后知会了大都督府,安抚使司,提刑使司,加上福州府,该知会的一个也没有漏掉,从安抚使林斗耀到提刑使郑里奇,还有知府杨世伟,知州吕问贤,一大串的名单都会列于奏功的捷报之上。
对这件大喜事,特别是在京师变乱和北伐之前,会被天子和两府视为吉兆,特别是天子这种比较情绪化的上位者,经常会因为一时的激动就对某个官员心生好感……故去的刘大参就是其中之一。
林斗耀倒是没有指望因为此事就能趁势入京,但这总是一件好事,对他而言就是给自己的履历加上了扎实的一笔,如果京师要会推执政,由韩钟提名压阵,又有实打实的功劳在身,林斗耀的元随扛上一把清凉伞的可能性就会大幅度的增加。
齐王心中委实高兴,林斗耀,郑里奇,加上一个杨世伟,就算萧赞偏向赵王一派,对于福建路连宗室和文武大员共同的决断,一个巡按使又能做出什么与众意相违的决断?
徐子先可以升官,爵位倒是没有太大指望。
陈于泰是福建路的痼疾,每任安抚使都想除之而后快,但毕竟只是一个两千余众的小规模的盗匪……两府和大多数人都知道,陈于泰的能力不是普通的盗贼可比,但从规模和斩首数上毕竟还是不足。
徐子先已经得以任同知岐州,提管马政,六千户食实封,对朝廷来说也是颇为丰厚的赏赐,就算有岐州港战功,想升任国公也是没有可能……就算韩钟也不会支持,双方在京师的合作韩钟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表达过谢意,对政客来说,人情处理完了就不存在人情,韩钟和天子之间只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如果韩钟明显的倒向徐子先一方,对京师的政局来说会有灾难性的后果。
就算如此,齐王也是足够开心和高兴了。
还有什么事比看到巨盗授首,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晚辈能够扶摇而上更开心更高兴的事情呢?
齐王想除掉陈于泰也是很久了,但一直苦于下手的地方,并且也是一直在顾忌陈于泰与蒲行风的勾结。
近来罗方伯至福州,这边的大员才知道蒲行风与泰西各国还在交战之中,暂时抽不开身,这也是徐子先能到岐州任职的重要原因。
若不是知道此事,怕是福州军政高层对铲除陈于泰,还是会有相当程度的忌惮和担心。
现在最少在一两年内不需要担心,而以徐子先的能力,两年之内梳理出数万精锐厢军当不在话下,只要安抚使司鼎力支持,财力钱粮不愁,福建路的十万厢军配合禁军,海盗来袭又能如何?十余万厢军和禁军配合,海盗在海上是大魏水师无法抵敌的存在,但一旦到陆上,其又怎么与大魏精锐相匹敌?
大量的精锐,手持长?,障刀,还有神臂弓等军国重器,海盗再怎么悍勇敢战,岐州港一战还是说明了其不是经制之师的对手,堂堂阵阵的阵战决胜负,海盗定然不是对手。
齐王回到王府时,脚步都是罕见的轻盈,脸上也满是愉快的神情。
一些旧部尚在厢军之中任职,有几位在岐州被撵走的厢军将领连续多天至王府求见,一则是表达对徐子先的不满,另外就是想请齐王替他们再安排新的出路。
更多的厢军武官也是闻讯赶过来,他们也想知道齐王在此事上的态度。
徐子先在岐州的战功太过耀眼,已经对很多人有很大的触动了。
齐王是故念旧情的大人物,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大量的厢军将士归心,见到这些旧部,齐王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道:“陈于泰授首,徐子先阵斩岐山盗一千七百余级,陈于泰的首级明天就送到福州来,南安侯立下这般大功,此前在岐州做的事,无理也变有理,何况各地的防御使知寨指挥上任,总是要淘汰一些老弱,裁撤一些不听话的武官,你们这些人却是不听我的招呼,自以为资历老,要和南安侯硬碰硬,不要以为南安侯听本王的,就算他不听,凡事占住一个理字,你们以为我能如何?”
齐王性格向来温和,对部下也向来温言抚慰为多,此时疾颜厉色,诸多厢军武官被训的狗血淋头,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李星五和董瑞祥先前也糊涂,后来投效过去,南安侯不都接纳了?”齐王见众人不出声,接着道:“底下本王是打算荐南安侯为福州府观察使,有监督编训厢军之责,你们若还是有糊涂心思,想着过富贵舒服的日子,倒不如现在就想办法调任,到外路去,福建路外任由你们去,本王会替你们想办法。要想继续当武官,就得踏踏实实的当差办事,以前本王对你们格外优容,是因为找不到替本王出头办事的人,你们好好想想看,本王十几年前带兵的时候,和南安侯有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下众人俱是明白过来,齐王是因为年老精力不足,而且身为亲王兼大都督,对下头不好干涉太深,事事不宜都插手,这才坐视厢军败坏,每年只把最不听话,犯规矩最多的厢军武官处置几个,维持眼下的格局便可。
现在有了南安侯徐子先冲杀在前,齐王自是会全力支持,而回想起来,十几年前齐王主政带兵时,似乎规矩也是较现在严格的多,众人过了多年的安稳日子,倒是将前事俱都忘了。
当下一个副都指挥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既然说明白了,我等除了听从王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带兵的人总是希望能带一支强兵,若南安侯真的能办到,带着我等多立战功,博更多的功名富贵,岂不也是好事?舒服日子过久了,其实也没有多大意思。”
齐王欣然点头,说道:“这是我的意思,你们最好帮我传扬开来,日后南安侯不仅是宗室侯爵,朝廷命官,更可以视为接我衣钵的传人,尔等明白了么?”
在此之前,齐王虽然对徐子先进行过多方面的支持,但还从未有过这般明确的表态。
有了这个表态,加上徐子先现有的权势和上升的势头,等若是齐王在很短时间内,会把自己在福建路的厢军体系中的实力全部交给徐子先。
这和暗中扶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了齐王明确的表态,很多早就看好徐子先的武官可以堂而皇之的投效过去,不会有背主的嫌疑,不会被同党们骂为反叛,没有道义上的任何麻烦和责任。
而齐王将这些人脉全交出去,也意味着在一两年内,他将只剩下影响力和官职爵位,权势会变的空心化,徒具虚名而已。
就如同将卸任右相回福州的徐夏商一样,成为一文一武的两个吉祥物。
对天子和两府来说,一个有威望和潜实力的亲王大都督威胁可是比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要大的多,哪怕徐子先是朱虚侯般的人物,没有多年的经营也难以与齐王的权势相比。
这种交接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出现意外,只要能保持福建路总体的稳定,朝廷是乐见福建的地方势力在交接过程中发生冲突,变得分散开来。
“殿下真是一心为公……”
“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一群厢军武官说着敬服的话语,但态度已经比此前发生了变化。
这些武官有的是从岐州来,有的是福州府的厢军武官,从统制到寨都指挥,营副都指挥,都虞侯,都统制俱有,他们平时受福州府的管辖,也有提刑司下的巡防营武官,但军籍,日常训练,入营,退营,俱是大都督府管理。
这算是厢军的特殊之处,地方官府和都督府双重管理,其实禁军虽不受都督府的管制,但同时也是受地方官府和枢密院,包括政事堂直到天子的多重管制,在大魏,除了团练之外,没有哪一支经制之师能独立自专,团练是因为战斗力低下,只是民壮编组起来协助禁军和厢军,是一种纯粹的守备力量,武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种体制下,南安团练才有机会异军突起,徐子先得以贯彻他的练兵理念,并且获得了相当耀眼的成功。
厢军若是讲规矩,则齐王也不得畅快掌兵,要紧之处是得人。
同样的事,赵王交办的,齐王的人便当没看到,或是拖延敷衍。而齐王交办的,就是雷厉风行,顺畅执行。
相反,赵王的人对齐王的命令自然也是阴奉阳违,对赵王的指令言听计从。
齐王若将人脉交出去,则日后情份就会越来越淡,众人只能听徐子先的,哪怕是对齐王这样的老上司,也只剩下表面的情份而已。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齐王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福建路也到了更换厢军主事人的时候了。”
看到众人隐隐有担忧之色,齐王又笑道:“无需担心,南安侯任观察使,再升副都督,总还得有几年时间,由得你们慢慢适应,跟随。”
众人诺诺连声,齐王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有亲王的体制尊严,但已经没有上司的威严,以往的琐碎细致也是消失不见,只有温言抚慰与劝告了。
待齐王离开之后,众多的厢军武官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明白,福建路的一个新的时期,很快就要到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老幼之别
和齐王府中的欢快,愉悦气氛完全不同,宗室街里的赵王府内气压极低,每个人说话时都是低声慢语,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情,每个人都很紧张。www.uu234.net
整个福州府城几乎都是在一片欢腾之中,已经起更了还是能听到四处燃烧烟花爆竹的声响,已经是暮春时节,天气和暖,在这种的时候有了天大的好消息,更容易让人们释放欢乐的情绪。
而赵王府不同,外间越是欢腾,则赵王府的气氛越是微妙。
当然赵王不可能是因为陈于泰的死而心生不满,再怎样他是天子生父,国朝亲王,能诛除一个巨盗对赵王来说也是件好事。
蒲寿高这样的外来商人会和海盗有所勾连,赵王这个亲王却不会如此。
大魏越是富强平安,对宗室,对近支有望天子储位的宗室来说就越代表安全,大魏的安稳才是宗室富贵平安的基石,这一点上赵王和蒲寿高是有着根本性的矛盾。
赵王府的压抑当然是来源自于徐子先的成功,徐子先的成功意味着很多东西,不少人会升官,齐王会得到两府代表天子颁赐的嘉奖,赵王当然也有一份。
这种功劳和赏赐对齐王是荣誉,对林斗耀等人是升迁的希望,而对赵王来说则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这是耻辱,不折不扣的耻辱。
赵王在福建多年,从普通的亲王到执掌大权,在徐子先出现之前,赵王在福建的文官之中,禁军之中,厢军之中都有了深厚的基础。
特别是赵王府与昌文侯府的联姻,更是使赵王掌握了福建路的大半文官,齐王死后,其又掌握了大半厢军。
大变陡然发生之后,赵王在福建称监国,本路的文武官员和驻军迅速认可,并且提供了大量财力,福建一路就有禁军十余万人,厢军二十余万,这也是东南财赋仅次于江陵的明证。
可惜赵王父子实在是昏庸无能,凭白浪费了大量的军械和福建路多年积累的财富。
包括人力资源在内,很多还有忠勇之心,并且愿为朝廷效力的军官白白浪费了。
“事至如此,殿下还在犹豫么?”李谷面色铁青,往常的那种潇洒随意的态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此之前,李谷献计将徐子先拱在火上烤,有一些不实的夸赞之词,看似夸赞,其实是极为隐晦的讥讽。
连续两个多月时间,报界和民间的舆论一直拿徐子先在岐州的行为做文章,后来都是一致断言,南安侯对陈于泰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现在现实狠狠打了李谷一耳光,他的谋划更象是孩童的胡闹,报界丢脸的同时,更丢脸的就是李谷和其身后的赵王。
“殿下,当然不断,反受其乱……”赵王久久无语,李谷只能起身告辞,面色当然是十分难看。
待李谷出门后,一旁的徐子文对赵王道:“父王,李先生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再这么下去,徐子先任观察使,手伸到厢军之内,再立下什么功劳,有老相国和齐王,安抚使一起保举为副都督,就算其还是南安侯,对父王的威胁还是太大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赵王颇为不悦的道:“李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闹么?徐子先现在事事比你们兄弟强,越是这样,越要镇之以静。你多看看史书,多少惊才艳艳,暴得大名的青年后生,看似厉害,最终在史书上的官职却相当有限,而那些不声不响的,倒是全部做得丞相,三公,大将军,你们兄弟,就站稳了脚步,一个国公身份也跑不掉,徐子先再放他折腾十年,能当上国公,老夫就当他厉害。”
赵王在关键时刻,倒也确实是有几分见识。
确实是如他所说,史书上被记录的才华之士不知凡已,而同时期那些年龄相当,只家世略强的,却是不声不响的位至公卿,甚至不需要劳心出力,每天随意勾当公事,轻轻松松就能位至三公,还留着雍容华贵的气度和声名。
而辛苦做事的,看似有沉甸甸的功劳记录着,其实一步艰辛,最终的成就却是不如那些籍籍无名的贵人们。
徐子先的身份摆在那里,天子和赵王一系的忌惮也摆在那里,立下再多的功劳,爵位和官职却是难升。
徐子文却道:“父王太乐观了吧?有齐王大力支持,先观察使,再副都督,再国公,请问天子怎么搪塞,说我父子忌惮徐子先有意储位吗?那不是把事情摊开来交给众议?若真的有公议,请问是我三哥还是我,更有资格和徐子先争?父王要镇之以静,也要看本钱,父王已经年过五十,徐子先才二十!”
赵王悚然,这一下他真的明白了。
人心在徐子先那边,时间也是在徐子先那边。
“我明白了,不过李谷的办法不行,伏兵袭杀亲王,简直是胡闹。”
徐子文还要再说,赵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见父王如此,徐子文知道已经说服,当下身子往后缩了缩,整张脸也缩在烛火的阴影之内,看起来格外的阴沉。
……
第二天中午时分,徐子先和杨世伟,魏翼等人护送着陈于泰的首级回福州。
江边,码头,官道,府城之外,到处都是汹涌而来的人潮。
徐子先踏上岸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到处是一片喝彩叫好声。
虽然是宗室,徐子先却是不折不扣的福州人,最少百姓们心里是这样想,而且也并没有错,徐应宾就是在福州出生,徐子先更是土生土长的福州人。
南安侯的荣光,就是福州人的荣光。
而且南安侯是替大伙儿报仇雪耻,很多人在叫喊时情不自禁的哭嚎着,很多妇人冲过来,似乎是要给徐子先嗑头,也似乎要做别的事,场面相当骇人,倒象是徐子先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大盗一般。
好在杨世伟的三班衙役很快赶过来,和提刑司的厢军一起配合开道,大伙儿才略有些狼狈的到城门处。
城门口一群穿朱紫和大红官袍的官员在迎接,齐王自是在内,大群的禁军武官和厢军武官也都是在内。
众人互相揖让,一个禁军武官,好象是个副都统制,有些酸溜溜的开口道:“咱们大魏现在真的是团练撑着了,这么大的事,南安侯就没想过调用咱们禁军?”
“倒是想,禁军怎么也不能在我的团练之下,”徐子先微笑道:“但没有枢密院令,你们敢随意出动一个营出来?”
众人微笑起来,徐子先算是给了禁军一个面子和交代,陈于泰授首,除了赵王和蒲寿高一系的人不不高兴,也就是禁军将领们会吃味了。
现在有种说法,徐子先的团练不仅凌驾于厢军之上,战力也远在禁军之上。
徐子先的话很巧妙,既不认为禁军在团练之上,需得护住自己的部下,但也捧了禁军一下,缓解了一下双方若有若无的较劲心思和潜藏的敌意。
禁军第一军的都统制刘广泗笑道:“这几天本军打算阅看兵马,请齐王殿下,还有安抚使大人一起到营观操,如何?”
齐王点头道:“可以,禁军理应展现不俗,本王当然是支持。”
新的制置使还未上任,林斗耀此时尚兼制置使,支持禁军也是他的权责范围,当下也是点头应诺下来。
“这便是陈于泰?”齐王站立之时腰背挺直,两眼炯炯有神,几乎是目不转睛。
陈于泰的头颅脸上被擦拭过,看起来倒还算干净,脖颈处被斩断的地方也清洗过了,看起来很干净,象是后世的某种模型。
不管怎样,这是一颗货真价实的人的头颅,有一些胆小的文官别过脸,不怎么敢于认真看,只有齐王在内的武官,还有林斗耀这样的高官显职,权力使得他们更自信,在打量陈于泰首级时,包括萧赞这个标准的文官在内,俱是用据高临下的冷漠和毫不在意的态度在打量着高时来手捧着的头颅。
四十左右的年龄,硕大的脑袋看起来比普通人大了一圈,陈于泰和其兄弟都是勇力和胆气过人,其早年曾经在海上为水手,胆气定然远超过普通人。
身手自然也是了得,否则在一群胆大包身的水手之中,根本就无有可能服众。
这样的人自有一股豪杰气息,当然得是活人才展示的出来,现在的陈于泰两眼闭着,脸上有一种临死之前特有的惊惶凝固起来的诡异表情。
一般的地方官员都见过这种表情,死囚在临斩前的一刻都是这副模样。
“赫赫有名的岐山盗的首领?不过如此。”郑里奇搔着脑袋,苦笑道:“咱们十来年对此人毫无办法,甚至心怀忌惮,到底还是南安侯少年英雄,此番替福建诛除一大害,我想,朝廷理应酬功。”
“这是自然。”杨世伟紧随着道:“福州并漳,泉诸州,很有可能受海盗侵袭,本官觉得,理应叫南安侯负起更大的责任来。”
赵王一脉的人脸部变色,萧赞的神情也是不自然起来。
若是如杨世伟,郑里奇所言,徐子先很快能负责福州府的防御,甚至是整个福建路的防御了。
制置使当然不可能,不过就任福建路观察使,从四品官职,负责厢军的训练,统调,是福建军政体系与大都督府对接配合的官员,理论上来说高于各路军州的主官,也可以任大都督府的右副都督,正好有缺额。
很多人会期盼并喜欢徐子先和赵王共事,期待这叔侄俩能在大都督府内演一出大戏,想看热闹的人可真是不少。
同学二百五十八章 不复为患
“此处不宜说这些事。m.www.uu234.net”齐王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中满是欣慰之色,他对众人正色道:“确定首级,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陈于泰没错。”郑里奇笑道:“我本人未见过,但已经找了十余个见过其人的辨认过了,若非如此,岂能如此轻率发言?”
杨世伟颔首笑道:“本府也多方确认过了,是陈于泰没错。”
“甚至还能确定不少大头目。”郑里奇道:“只有一个罗四不见了,估计是在逃走的三百余人之中。”
“不复为患了。”林斗耀一脸轻松的道:“终于结束了,下一步是要整顿军备,以防蒲行风等大盗来犯,诸位大人不可放松警惕,禁军要阅武,厢军也要年富力强的干员去整顿。方上不负圣恩,上不负黎首。”
郑里奇率先抱拳道:“安抚使大人说的是。”
杨世伟道:“当晓瑜军民百姓,不可掉以轻心,海防陆防,俱不可大意。”
齐王点头道:“林大人之意,也是我的意思。此事容后再议,待上奏朝廷时再说。”
徐子先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斗耀一呼百应,估计林斗耀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附合自己,包括一向比较疏远的齐王。
突然间众人体悟到林斗耀和众多大员的意思,整顿禁军是安抚使司的责任,在此之前齐王和赵王一直在禁军里头掺沙子,林斗耀也是完全没有办法。
而现在林斗耀的意思是,禁军重整重编就是他的事,而厢军整顿,需要“年富力强”的干员整顿,很明显,这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交易,齐王等人不再和林斗耀争夺禁军的控制权,林斗耀彻底放弃厢军,交给徐子先。
齐王的态度已经传扬开来了,其在厢军中的根基全盘交给徐子先,郑里奇等人倾向齐王,早前对徐子先早就释放过善意,已经下过注,当然是继续跟进。
这一次提刑使司也沾了光,陈于泰算是盗案,能在郑里奇的手中结束纵横福建十余年的悍匪,对郑里奇来说当然也是大好事,是他为官生涯的重要一笔。
就算将来升不了官,对郑里奇来说也是足够了,将来的为官行述,墓志铭,俱是大有可书写之处,甚至可以依靠此事上国史,被提上一笔,还有什么可追求更多的呢?
众人自是支持,齐王却不欲当众讨论此事,弄的一群大员跟黑帮分赃一般,吃相太难看了一些。
此前已经上奏过一次,现在确定陈于泰的首级,跟着就是要确定各人的功劳,各司都是有份,最大的那份是徐子先的,谁也抢不走。
“我无甚可多说的。”齐王最终对徐子先道:“请你上马,走在所有人的前头。”
这些大佬说暗语分赃时徐子先并未出声,最大的好处定然还是他的,不需要着急。
而此时齐王更是将他推到了荣誉的最高点,当所有人带着陈于泰首级进入福州城的时候,南安侯徐子先当策马为第一人。
“我来替南安侯牵马。”适才说怪话的禁军副统制上前一步,以他的职位,替二品紫袍的侯爵牵马,倒也不算折辱。
“我的人替南安侯鸣锣开道。”杨世伟满脸放光,自去年徐子先异军突起,这个老知府多次奔走于途,显然他是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郑里奇凑趣道:“就说南安侯徐子先,带陈于泰首级入福州府城。”
林斗耀自重身份,当然不会参与此事,只是他也不会反对。
萧赞等人,唯有苦笑而已。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徐子先跨上战马时,高时来捧着首级站在他的马身右侧。
一群团练武官和武卒持?侍立在左右,福州府的衙役和厢军们在前后开道。
齐王在后,林斗耀在后,郑里奇和杨世伟等人俱是在后。
诸多文武大员,包括亲王在内,都是跟着徐子先的马蹄身后入城,这种荣耀,当然是前所未有,纵使是赵王为天子亲父,也不要妄想有这么一天!
高时来等人都是满脸的骄傲之色,今日的情形够他们吹上整整三个月不带重复的,这是一种罕见的经历,足够在临死之前对儿孙再好好吹嘘一番。
魏翼已经在打着腹稿了,战争的细节大致已经了解,从徐子先以水营骗过陈于泰,再暗中于岐州布置,更换厢军士卒和武官,调入团练,这是标准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被哄骗住的陈于泰毫无警惕,一战之下武卒们损失不小,可是完全覆灭了陈于泰一伙海盗,斩首一千七,陈于泰的首级也在其中,可谓完全成功,没有什么遗憾之处。
众人很默契的没有问陈于泰的私藏,包括缴获的战舰在内,从林斗耀到郑里奇等人俱是没有过问,魏翼也没有用,相反他要用一些笔法来淡化,甚至暗示陈于泰没有多少财货,舰队也在大火中损失不小。
用这样的办法可以令所有人淡化或是轻视陈于泰的财富,尽管魏翼能确定徐子先定然是在岛上大捞了一笔。
魏翼不觉得徐子先拿走陈于泰的财富有什么不对,国朝本来就有传统,团练自己负责养活自己,当然也有权力处置战利品。
只是陈于泰的财富太多太庞大,暴露出来难免会惹人觊觎,也就如此而已了。
昔日的伙伴走到如今的地步,魏翼感觉到的就是由衷的愉悦,另外就是感觉双方的关距拉的越来越大,现在为止,他已经感觉自己帮不到徐子先太多的忙,这叫这个也相当自负的青年进士,感觉有些迷茫,也有点痛苦。
被人拉下的滋味不好受,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徐子先的感觉很复杂,他可以确定自己相当高兴,也十分骄傲和自豪。但也有一点迷茫,毕竟以他的看法,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并不算十分凶悍,是比蒲家的散兵游勇强,但完全不能和经制之师相比。
岐山一战,其实不需要翻越险峻的高山,澎湖水师总能运送两个军的禁军,全部披甲,持?,持一人高的长盾,持大量的神臂弓上岸,战场上必定也还是一边倒的结果。
而福建路的文武大员,就放着那厮在地方上祸害百姓?
此时此刻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很快所有的声响都是被百姓的欢呼声给盖住了。
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到处是欢呼声,还有不少百姓在徐子先骑马经过的时候,跪在地下砰砰碰头,由于太过激动,很多人嗑的满脸都是鲜血,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城中到处是燃放的烟花窜起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如果不是天气和暖,人们都穿着夹衣夹袍,怕是上元节也远不及这一晚上的热闹。
随着徐子先策马入城,高时来高高捧起的陈于泰首级在好几条重要的街道亮相,几乎整个城池都陷入了半疯狂的境地。
几乎没有人不高兴。
哪怕是没有被岐山盗抢过,或是蒙受过什么损失的人,在陈于泰被杀之后都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股悍匪被剿,意味着商道更畅通,机会更多,出门更平安,不必太担心亲人朋友的安全。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相当重要的大事。
……
“现在看来,我们做的决断是没有错。”
看着满城烟花,陈笃光抚着花白的胡须大笑,他身体不太好,笑完之后就是一阵猛咳。
很多人奇怪,陈笃光的身体只适宜安静养老了,却偏生要在家族的事上操持那么多,只有大家族的核心人物才会明白这种心态。
自小生长在家族的贵人们享受家族的好处,心里也会有回报家族的执念。
另外和现实的好处有关,家族内财富的分配,遗泽子孙的大事,不可马虎。
还有现实的权力,这是对男人最好的春药,若是真的凡事不理去养老,怕是很快身体就会跨下来。
陈笃光咳了一会儿,又对众人道:“明达这一次,最少能再加三千封户。”
“会加四千,正好一万户实封,虚称两万户,风光好看,天子会这样决断的。”陈笃名已经准备赴京上任,连续辞让四次之后,叫天子和韩钟都明白了陈家的态度,再下去上任就是给皇帝面子,并不代表陈家会介入天子和韩钟的争斗……世家大族都不会急着站队,因为他们有拒绝的本钱和底气,并不似寒门子弟为官,如果不努力向上就很难抓住机会。
陈笃名不必着急,就算留在福建他一样能轻松转任地方实职,权势一点不会减少。
回到京师任知制诰的翰林学士,这个职务是清流中的清流,再上一步就是进入两府,成为执政。
看似好机会,也是有大风险。
天子明显是要找一个刘知远的替代者,世家大族出身,任皇帝身边的清贵近臣,陈笃名有这样的显职,还有福建昌文侯家为后盾,几年之内身边就会聚集起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一发展起来,就是左相韩钟的大敌,陈笃名就能成为另一个刘知远,替皇帝冲锋陷阵。
陈笃名冷笑道:“给明达加授国公,或是授给一路的责任,甚至一府的观察使或制置使,这都是天子不敢做的事情,两府也不会做,明达的锋芒太锐利了,咱们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雄才大略,能包容英才的性子。最大的可能,当然还是加封户,反正宗室重封户,又能堵一下明达的上进之途,塞众人的嘴,又能拿东藩来糊弄,朝廷损失不会太大……反正东藩是二百多年的荒岛,明达喜欢,天子顺手就再给几千户,惠而不费,你们瞧吧,定然是这样的封赏。”
“勋,阶,多少也能涨一两级。”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
陈笃敬笑骂道:“一桩天大喜事,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说的好生无趣。”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同
“这不是帮明达计算一下在东藩的好处?”陈笃光笑道:“若是咱们料想的不错,东藩可真算是明达的封地了,这样对咱们,对他也是大有好处。m.www.uu234.net只是明达的心还是太大了些,但是此前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当时他已经在算计陈于泰了,这后生,真是令人感觉可敬可怖!”
徐子先打下陈于泰的老巢,获得的好处定然是不少,昌文陈家不会眼红,只是感慨徐子先的算计真是深沉的可怕。
按此前的计划,经营东藩需得钱百万贯以上,昌文侯府就算拿的出来也不会投这笔钱。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头一年投百万,第二年起每年还是得好几十万贯的投入,这样在数年之后东藩才会象个样子。
几百万的投入,也等于昌文侯府能拿的出来的全部浮财了,都投在东藩那个荒岛上,陈笃光他们疯了也不会同意。
徐子先的计划令人感觉有些怪异,怪就怪在没有钱还要做这么大的计划。
侯府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怀疑,有人等着看热闹,等笑话,现在看来,等笑话的人,或是暗中讽刺的人,自己脸上定然是火辣辣的不好受。
一巴掌甩在脸上,能好受么?
“第一批四千人已经至岛上了。”陈笃名道:“老九也在岛上忙活了,底下三哥他们也要过去吧?可惜我要入京了,不然的话,宁愿去东藩瞧热闹去,二百多年的荒岛,是不是真的能被南安侯府和咱们给经营出来?”
“明达是一心要经营好东藩。”陈笃敬道:“我对他的支持就是那些,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一切还得看他自己。”
陈笃名突然又冷笑道:“据说天子要把刘知远的家人军流到东藩,我倒是想看看,除了我不愿替天子效力当马前卒外,还会有谁愿意?”
“天子想借刀杀人?”陈笃光摇头道:“太荒唐了,把用过的旧鞋扔了就过份了,还要烧掉不成?”
“就是要彻底把刘知远给抹掉,连他的家人在内。”陈笃敬面色冷然,这消息当然是他这个昌文侯先收到的风声,陈笃敬道:“可惜明达未必是天子想象的那种人。”
一直没出声的陈正志道:“不,明达和天子,压根就是两类人。”
……
其后半个月的时间,福建路一直在处于大事之后的浮燥和喧嚣之中。
各司衙门俱是纷纷向上奏报陈于泰被剿灭的大好消息,人人都欲在这样的大事里分一杯羹,陈于泰的首级被悬在福州南门多日,一直到臭不可闻之后才被取下来,一火焚之。
整个福州府城到南安,到处都是焚香祷告的人群,这十来年直接死于岐山盗手下的不下千人,也就是千多个家庭,还有漳州更是有十万计以上的百姓受害,牵连到的人群当然就更为庞大。陈于泰在漳州变乱中也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其授首之后,很多百姓认为大仇最少也是报了一半,焚纸祷告的不在少数,往南安的路上有相当多自发的去侯府别院和武卒校场致谢的人,连续多天,武卒营外都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黄来福身为水手长,麾下有八十多个水手,相对于福一号的规模来说,他的部下超编了一倍还多。
对此黄来福当然不会有意见,事实上就是给他加的教学任务,很多招募来的水手可能此前就在大渔船上呆过,没去过外海,经历过的风浪都是近海的台风天带来的麻烦,真正的在海上与风浪相搏,上一分钟是活人,下一分钟就可能在海水里泡着,船身倾覆或是粉碎,瞬息间人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浪花和雨水,还有风声和雷鸣声带来的闪电……黄来福经历过这些,船上清水断了,大伙儿捕鱼从鱼的身体里获得水份,或是等雨水,最后还喝了两天尿。
碰到礁石,船身撞成粉碎,整船的瓷器倾覆在海水里,象是海底的沙子上铺了一整层的珍珠。
几十米高的大浪拍过来,海浪象是一只巨手,把海帆抓起来到半空再丢到谷底,每个人都吓的半死,头发竖起来,发出惊骇的叫喊声,黄来福记得有个老水手,尽管多次遇到大风浪,在船身晃动的时候还是把苦胆都吐了出来,第二天逃离风浪区之后,那个老水手满头的头发都白透了。
所以一年几十贯或是百来贯钱,看似很多,是农民的十倍或二三十倍,但这个钱却不是好赚的。
赶海十年,能够获得大量经验还活下来,体能胆魄还过关的老水手,当个水手长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只是黄来福也是有些心酸,自己在南安团练这里被视为难得的人才,长史李仪除了开始时面试过一次之外,又陆续见过黄来福好几回,言语中不乏期许和鼓励,相较而言,那些海船的东主虽然也用着有经验的水手,但归根结底,还是把黄来福这等当成苦力来看。
叫黄来福感动的不仅是李仪的接见,更多的是南安团练这边对他们这些水手未来的规划。
服役期按年龄算,四十岁以上的签十年,三十岁以上的签十五年,三十岁以下的签二十年。
这是考虑到海上的风险和体能流失带来的危险,对一个水手来说,五十岁就是一个极限,在大魏,普通的农夫只要能走路就能做活,七十以上的男子到田里做事,哪怕做不了重活,也得打下手,帮着播种,摘草,拾粪,妇人则纳鞋底,摇纺机,织机,没有能闲着的人。
水手则不同,到了五十以上还能在海上奔波的是实在没有办法的谋生之举,体能下降,操持帆索的能力当然也下降,不仅对本人来说相当危险,对整船的同伴来说风险性同样加大。
每个在南安团练服满役期的水手,退休之后都会被安排职司,在侯府,团练,都有职司给他们,并且会有固定的退养金,在水手服役期内,家人可以被安排在南安团练下的养济院内,会获得相当不错的照顾。
黄来福的家人已经被接到南安这里,在东藩还会兴修一个更大规模的养济院,更多水手都需要帮助,希望南安侯能安顿好自己的家人。
在此之前是没有这种规矩,大伙出海的时候只能向老天祈祷,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平安无事。
现在南安侯帮了大伙,谁不愿意出海时知道家人受到照顾,生活平安,吃的饱,穿的暖,睡的好?
黄来福斜倚在南安团练的大营门前,有不少闲汉都斜站着瞧热闹。
大校场的武卒正喊着口号,黄来福想在人群中找到兄弟,但看了半天,发觉根本就不可能。
所有武卒俱是戴着红色的大檐帽,这种檐帽比斗笠要小一些,式样更简洁漂亮,青色的改制过的箭袍,袖口更短,还有腕带紧束,下摆也短,已经短到膝盖之上,乍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想想武卒们要行军走路,甚至上船与敌人交战,过膝盖的长袍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箭袍之内是白色的里衬和蓝色的裤子,配普通的鞋子就是训练时所穿,出来站岗,行军,则是穿着黑色的长靴,整个人都显得干练和威武。
营地中有不少类似木桶式的事物,很多武卒站在桶上,尽力保持平衡在校场中来回腾挪,看起来象是滑稽的小丑戏,惹得不少镇上的闲汉和孩童们在发笑。
还有两边竖起的绳网,高达数丈,一个个武卒从绳索一边爬上去,再经过数丈长的独木,从另一边的网索眼中攀爬而下,周而复返。
高达两人多高的木板,很多武卒一跃而上,用臂力撑到顶端,翻越过去。
还有斜搭的长板桥,一个个武卒飞快的在板上攀爬而上,再从斜边划下去。
这些东西,毫无疑问是在锻炼武卒的胆色和身手,特别是适应在海上和船上攀爬绳网帆桅时的身手。
有一个打造出来的空心的铁圈,武卒两手两腿大开保持着平衡,然后被一路推来推去,下来的武卒都是面色发白,有很多人还是会呕吐。
这种强度的训练已经开始快一个月了,很多武卒都是咬牙才撑的下来,很多老武卒一样要接受这些新器械的训练,没有人能够例外。
武官也是一样,甚至徐子先在南安时也要经受这样的训练。
在黄来福来看,虽然和实际的情形还相差甚远,比如根本没有办法模拟海上的风浪,但考虑到这边的武卒还要在船上实习训练三个月才算完全的合格,现在的训练强度也是相当的合理和必要了。
黄来福站在营门前,等候着一个都的武卒走出来。
加上自己管理和培训的水手,福一号会相当的拥挤了。
黄来贵正在营中做最后的准备,他已经看到兄长在外等候着,能到福一号上继续训练,与兄长在一处,令得这个青年人相当的高兴。
贫家小户出身的兄弟,有为了一点小利而翻脸成仇的,也有始终互相帮助扶持的,黄家兄弟显然是属于后者。
黄来贵是水营第一营第五都的伍长,现在水营还只算是临时营,因为并没有通过最终的训练,不算正式的营伍。
只有当成为正式营伍之后,才会取一个响亮的名号来代替数字。
每个都也是一样,忠信义三营原本是十五个都,现在每个营加一个步兵都,一个骑兵什,骑兵什用来当传令塘马和架梁马,隔绝敌方的哨探骚扰,步兵都又称为突击都或重兵都,铁甲和最好的兵器,最棒的士兵和武官才有资格被挑到重兵都,这是每个营在战场决胜时的才会投放到战场的决定性的力量。
当然现在还缺乏装备,而且最有经验的老卒和表现最突出的新武卒会被编入其中。
在水营,每个营也是有一个重兵都,他们要负责的是第一时间跳入敌船,引领身后的兄弟获取胜利。
胆色,身手,都是最一等一的好手才够格被挑入其中。
黄来贵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自己能成为最优秀的团体中的一员,又知道兄长和亲人们都不会赞同。
荣誉意味着更多的饷钱,更多的升迁机会,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黄来贵懂。
前一阵子福一号运回了大量的战死将士,南安侯徐子先亲自赶回来主持了战死将士的葬礼。
自南安团练成立至今,这一次剿灭岐山盗是死伤最惨烈的一回。
除了当场战死的一百多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有十余名重伤的武卒没有熬的过去,成为陵园中新坟的成员。
身为武卒成员,看到那么多的战死的兄弟和重伤者,内心不可能毫无感觉。
好在值得欣慰的就是武卒们得到了相当隆重的葬礼,所有的战死者的家属被邀请参加,徐子先亲自主持,并且向那么多战死武卒的家属长揖为礼,堂堂宗室侯爵,就算徐子先最落魄的时候,身份地位也非寻常百姓可比,在得到徐子先揖为礼时,黄来贵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相当的动容并且在心头涌起强烈的感动。
南安侯如果只是一揖,感动也会如风一般来的快,去的疾。
第二百六十章 上船
远方传来集合的喇叭声,黄来贵将包裹背在自己身上,同时紧了紧腰部的皮制革带,下摆处吊着饮水用的葫芦,水瓢,引火用的打火石,装在荷包之中,野外拉练已经进行过好几回,饮用烧开的后的开水已经成了常识,凡有违反者将受军棍五下的责罚,已经没有人敢于犯禁,甚至回家探亲时,武卒们也是劝亲人务必不要饮生水,这个年头的生水微生物众多,很多爆发出来的大型瘟疫都是和喝生水有相当的关系。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另外就是有小刀,黄来贵是障刀手,他的障刀也悬挂在腰间。
如果是弓手,两侧还有双插,有长弓或是神臂弓,然后有三十支轻箭和三十只重箭。
每都有喇叭一名,号笛手一名,鼓手两名,锣手一名,营中有吹鼓手七名,医士两人,医助士五人,旗牌一名,号手两人,门旗两人,金鼓旗两人,角旗两人,认旗两人,巡视旗两人,很多旗手是兼职,就象伍长和什长队官会兼认巡视旗和认旗一样。另外有游兵哨探十人,识字两人,也是平时在识字班的教官的助手,在行军驻营时,识字负责继续帮着士兵和低层武官们读书认字。
另外还有校书一人,负责各都至营的公文流程,每个人的军籍,功劳或过错,包括日常的管理,调令,军令,从都一层级就要建立档案,不管是述功,记劳,还是追责,都有文字可查。
这一套体系禁军都没有建立,现在的南安武卒也只能是初备,要等半年或一年之后,大量的军官和武卒都能认识日常使用的足够数字的汉字之后,还得粗通数学,才能完全的展开。
另外就是每个营都有镇抚军法官,识字官,军需官等等。
徐子先还想建立参谋制度,但现在军情和军情分析的人才太稀缺,画图人才更是一个也没有找到,参谋制度是建立在充足的情报基础上,根据对方的人力,军力,装备,后勤,将领指挥的强弱特点,军队的训练保持和精锐程度,再根据大量的地图进行推演的军事制度,缺乏一定的基础支持,任命几个参谋军官可不代表就建立了参谋制度。
另外就是现在武卒的规模还太小,一千七百多的老卒,三千不到的新卒,陆续有百余人被淘汰出去,或是性格原因,总有些家伙仗着武勇不服管束,不守营纪,到三犯之后就出局,没有任何可能被原谅。
徐子先的理念就是再强的个人强不过一个整体,只要是对整体有破坏性的存在,则是宁杀错不放过。
黄来贵是兼职的认旗手,在他的手边有一支红色镶嵌黑边的认旗,上以字书写“清道”二字,只要他执旗在前,任何阻碍大军道路前行的人都可以被拿下,视其行为的严重程度来进行惩罚。
另外还有金鼓旗,门旗,出警旗等等,整个金鼓旗号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哪怕是徐子先也是在这一年多不断的学习才敢说完全掌握了这一整套的金鼓旗号,使自己的部下更具有协调性的组织性。
相较于大魏,战场上只是把旗帜胡乱挥舞的东胡人完全是一群野蛮人,如果不是有游牧和渔猎属性加成,特别是骑兵对步兵的压制性的优势,大魏正规军在战场上完全能把东胡人打出屎来。
可惜,事情不能假设。
不过这这一阶段却是非常重要,关系着以后军队的强弱,号令的统一。
当都中红旗扬起,黄来贵背着背包,挚起小旗,与所有的兄弟们站在一处。
都头开始向所有人进行临行前的训话:“……此次我南安团练剿杀陈于泰,各处百姓均闻信赶来,这几天牛酒猪羊营中收了不少,秦司马一一向父老致谢,此去船上,当然比在陆上辛苦的多,但饷钱也一个月加五百钱,南安侯有话在先,未来所有兄弟的饷钱俱会增加,因为现在南安团练不仅护着南安一地,还护卫着整个福州,将来要护着东藩,乃至整个福建路……”
黄来贵听的很认真,毕竟结合眼下的事情,都头讲的并不算是空话。
这几天所有武卒都经历和见识到了百姓们的热情。
武卒营前堆满了各种物资,都是从闽江两岸百姓千辛万苦送过来的。
有的是有钱的商人,有的是辛苦赚钱的小商人,有吏员,有普通的掌柜,伙计,也有屠夫,挑担的苦力,梳头的,剃头的小手艺人,土里刨食的农夫都是来了不少。
所有人俱是对南安侯和其麾下武卒们感激涕零,在营门口哭泣的人可是不少,那种由衷的感激比任何语言都管用的多。
成为客兵不仅未叫南安团练感觉不安和士气下降,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全都终于集结完毕,在都旗指引下,所有人以三人为一横,排成长长的纵队,在缓慢的鼓点声中,按一鼓十步的速度开始往营外行走。
一些水手和这个都的武卒一起往江边赶过去,这阵子每隔几天都有一个都的武卒上船,所有人都对整个流程都相当熟悉了。
福二和福三,还有两艘水?船都承担着运送物资和人员的任务,这一次有三百多流民家庭两千余人,还有一些耕牛和农具之类的物品需要运输,此次也是南安这里的第二批,第一批除了南安这边,还有昌文侯府两千人也是一起起运,岛上已经移居了四千余人,加上此前动员的东藩岛民,在岛上已经开垦出大量的荒地,但种植已经迫在眉睫,这一次运过去的人员,到了岛上就得参与播种棉田之事了。
……
黄来贵和自己的一都人,终于抵达水营边。
在放置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在水营营房后,在都旗的指引下,一都人马又抵达码头,他们即将上船,成为福一号上的弩炮组的第一批成员。
在海上,他们要训练半年左右,成为合格的弩炮组成员之后,这一个都的人员会被调任到其余的船上,成为老卒或是军官,带领那些刚上船的新卒。
“大兄,大兄!”
上船的时候,黄来贵终于看到了自家兄长。
黄来福身量粗壮,比普通人要高出半头,看着就是粗壮的汉子。可是黄来贵更是高出普通人一头还多,走在哪里,人群中第一眼能看到的就是这狗熊般的汉子。
兄弟二人搭了下臂,黄来贵便是兴奋的道:“原来分到大兄这里,咱们兄弟又齐聚了。”
黄来福道:“此前我去看过你们营伍,见是你要到福一来,便是先回来了,不急着在营门口说那两句。”
黄来福又道:“其实咱们兄弟分在一处也不是好处,一旦有事,就他娘的全完了。”
在战舰上可不是在平地上,兄弟二人一并打仗,可能一起完球,也可能跑掉一个,或是两个都能活命,这是难说的事。
在海上拼命,一旦战败,要么战舰被俘,船只被杀,要么就是船只被击沉烧毁,全船死光。
“不是那么好耍子的。”黄来福警告兄弟道:“为兄是水手长兼水营兵教官,船上勾当不比陆上,陆上出个岔子为兄能替你弥补,海上出了岔子可能要全船人的命,甚至日常说话,吃饭,都有讲究,没事不可犯了忌讳……”
“兄长多虑了。”大狗熊般的黄来贵笑着道:“兄长忘了这些年和俺说过多少回船上的事了?俺又不是那刚上船的傻?拧!?/p>
这话引的四周一些汉子的怒目,福建人多半知海懂船,但毕竟地方广大,住在内陆的汉子也就是见过船,没上过船的大有人在,被黄来贵一语扫了过去,自是怒目而视。
好在也没有人和这狗熊较真,都知道黄来贵在江湖上厮混过几年,心机浅没眼力,一直没混出头,打架也就是仗着块头大吓唬人,未必有多大的真本事,入了营才知道成色深浅,这几个月的新兵营,黄来贵可是差点熬不过来,还是此前跟其兄黄来福学的一些水营的常识救了他,在水营常识考试上,体能一般,武艺一般的黄来贵考核俱在上等,这才成功从新兵营期挣脱出来,成了一位光荣的见习水兵。
这时一百多人俱是上了船,福一号也是比较大的福船,只是建造时间久,徐子先上京时曾经大修过一次,还是有很多小毛病,木作官这些天一直带着人修补,前一阵又跑了一趟东藩,这船总算是能正常使用了。
一下子涌上来百多人,前后甲板到中桅处都站满了,当下由黄来福将所有人往船舱下带。
这船已经经过改制,将装货的空间扩大改制,可以多住水手,水兵。
船连甲板一共是四层,底层放置土石压舰,二层是水手和水兵主要居住区,三层有少量的居住区,两侧用水门相隔,主要用来放粮食清水和用来炊煮,二层一侧有梯可直抵甲板,用来做紧急动员时所用。
甲板两翼加高,船尾建船楼,其实福船与中军船的式样大致相当,只是在桅杆,船身,还有实际用途上略有区别。
如果福建如福一号这样的改造过后,其实和中型中军舰也看不出太多区别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余波
船上人员如蚂蚁般的往下,黄来贵这样的壮汉便是感觉船身下相当的逼仄难受,到了船舱底只能矮身蹲下或是爬行,个子高的根本无法直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一张张吊床占满了全部空间,水手和水兵们分区居住,避免互相打扰。
水手都是轮班睡觉,一组人在船上做活计时,另一组人在船上睡觉休息,不睡觉也是无处可去。
水兵们亦是如此,分成三组,一组休息,一组操持弩炮,还有一组巡防戒备,在望斗和尾部船楼活动。
这样的一艘船,人员最大饱和,轮流休班,可以保持舰船的活力,同时乘员们也是保持最健康和最有活力的状态。
饮食上,准备了大量的肉食,最重要的还是豆子,这是中国海船的特色。
福一号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时岸上传来号炮声,黄来福这时顾不得去看兄弟,立时令道:“升帆。”
十六个水手听令,开始操作升起沉重的主帆。
如果不是停泊于闽江边,时间超过两天,一般来说主帆不降。
主帆升起相当不易,在黄来福的指挥下,十来个水手都是汗流浃背,呼喊着号子,将沉重的主帆一层层的升上去。
福二,福三,水一,水二,水三,灵一,灵二,整条闽江岸边都是相同的场景,在所有水手长和帆索长的指挥下,升起主帆,调整前帆和尾帆,在舰长的指挥下,副手带人升起舵,侧过船身开始吃风,准备启程。
在戚继光的水师中,福船就是对抗倭寇的主力舰船,他将船分六等,一二等俱是破浪犁敌的大舰,然后还有四等小船,小船在江河中可以不借风可参与战事,而一二等福船都要借助风力,对戚继光来说,使用颇多不便。
大量的漳州流民早就准备好了,在一个都的水手上了福一时,更多的流民涌入其余的船只。
每艘船都要带好几百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在上船之时,有的进舱,大量的流民直接就被安置在甲板上。
如果是徐子先在此,免不得有一些感慨,眼前的场景象是电影中逃难的场面,老老小小坐在甲板之上,相当的困顿和狼狈。
但对所有流民来说,他们中有惶恐,畏惧,依依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望,对这些百姓来说,能安下家,吃饱饭,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要离背井离乡,福建人还害怕这等小事?
“好了,安顿下来了。”李国柱盘腿坐在甲板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所有人都坐稳了,并且仰头看上去时,船帆已经开始吃风,船身也调整好了,站在甲板侧边护板,透过望孔看时也只看到闽江两岸和浑白色的江水被划动着,船身震动倒不是很厉害,到底江中行船要稳的多。
李国柱虽是漳州人,坐这等大型海船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人,半辈子就在土里刨食,刚坐上海船,心里就是感觉不踏实,有一种相当虚幻的感觉。
喘了几口粗气后,李国柱又摸了摸怀里的四两银子和一贯多铜钱,心里感觉安稳了许多。
这些银子是拿铜钱换得的,带着太多铜钱不方便,且太招人耳目。不过顾目四盼时,李国柱才发觉多半的流民家庭都是红光满面,没有那种面黄肌瘦的流民样子,很多孩童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袍,这种衣物是在成衣铺子里买来的,有些破旧损坏,缝补一下穿着和新衣都差不多……当然是以穷苦人的眼光来看。
有很多当家的汉子,似乎怀里也揣着铜钱银两,看人的眼光和李国柱一样充满警惕,待互相眼神对上,再醒悟过来时,这些汉子便是低了头,然后脸上都浮出笑容。
确实,现在和当初不同了。
李国柱又摸了摸腰间的银子和铜钱,安心感更强烈了。
又过了一阵子,船上的水手们开始派发烙饼,福建路本身吃米为主,面食很少,这些饼子还是徐子先派人在府城买来的精面,配上杂面叫镇子上的妇人们赶着烙出来,船行几天,升火做饭太麻烦了,船上带的人太多,清水配饼子最方便。
有的人家带着一些酱菜之类,李国柱也从怀中掏出腌菜,给浑家和儿女们每人均分了点,配上水葫芦里的清水,众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吃罢了饭,又过了一小会儿,有人叫喊道:“快来看吧,福州府城。”
众人一下子轰动起来,李国柱抱着小儿子随众人挤到左舷边,水手们放下夹板,整座福州府城暴露在众人眼前。
江水北侧的堤岸边是绵延不断的村落,因为还是午时,很多人家的屋顶处冒着炊烟,福州城头顶的烟火气更重了。
整座城有十二万步,九万多个城堞,箭楼,角楼,正门城楼,瓮城,一应俱全。
城基有四丈高,包砖的城墙三丈高,整个城池高出水平面七丈高,在普通人眼中,这座城池象是天上的宫阙,巍峨壮美,令人心折神往。
“也不算什么……”一个老水手笑道:“俺去年随南安侯去京师,途经江陵,那城可真是大,方广六十多里,比这福州府城大好几倍去了。”
“京师岂不是更大?”
“京师没江陵大。”老水手道:“京师是仁宗和宣宗年间补修了南城,若不然的话,比起江陵还要小的多。”
“怪事了,京师反没江陵大。”
“江陵开始也是国都。”老水手一脸鄙夷,其实这些事他也是在船上听陈道坚和陈佐才等人闲聊时听到的:“后来太祖皇帝感于北方边防不可掉以轻心,特将旧幽州城改为京师,增建城墙也是以防御北虏为主,后来在仁宣年间北虏实力下降,对北方的安全威胁变小,然后才增筑南城,又在城外有不少村镇依城而居,京师才繁荣起来。不过,相比江陵城外那些密集的镇子,京师可就差的远了。”
大魏的城市肯定是各方的中心,城中有贵族府邸,官衙,寺庙,学宫,所谓科教文卫俱在城池,那是方圆百里乃至几百里的核心。
从县城到州,府,再到江陵,苏州,福州,泉州,广州这些大型城市,但城池有的是贸易型,有的是军事型,北京说到底是政权为了抵御异族而兴起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和江陵这种商业中心文化中心相比还是差的老远了。
“多看两眼吧……”一个老流民突然流下泪来,他说道:“这一下离大陆几百里海路,想回漳州,再看福州都不成了。”
“这傻?拧!庇懈隽髅襁?溃骸霸勖歉=ㄈ巳ハ履涎笠参纯蕹烧獍隳q??ザ??械兀?泻罡?湛矗?惫倩В?嗪玫氖虑椋?薷銮颍 ?/p>
大半的流民都是一样的看法,福建人不惧离乡远走,只要有好的前程可奔,不过不管怎样,眼看着福州府城渐渐远去,前方只有波涛万里,一望无际的大海时,每个人心中都不可避免的开始惆怅起来。
……
徐子先这几日都留在福州府城内。
他将首级和俘虏交割完毕,象征性的交纳了一些缴获……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另外督促各州军小心戒备,那些游水的和乘船走掉的海盗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其后三四天陆续有消息传过来……有一些海盗也真是悍勇,隔着几十里居然都游水到了岸上,然后被巡防的厢军和民壮或杀或擒,几天之后又有百余海盗被擒杀,除了开船下海跑掉的罗四之外,整个岐州和漳州,福州,兴化军等地已经不复见岐山盗的踪迹。
但此时还不是弹冠相庆的时候,和众人所料不同,徐子先特意强调了对罗四等人不可掉以轻心,连上多道呈文给安抚使,提刑使还有巡按使衙门,还有福州府,兴化军,漳州等地,都是强调了不可对岐州盗的残部掉以轻心。
罗四等人多年为盗,逃出百多人可以四处转战为祸地方,一不小心就是村镇被毁,然后民壮被裹挟上船。
对这些残部来说,既然不复有招安的希望,抢掠时必定杀戮更惨,甚至会造成大量的血案,大规模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真的要惹出这么大乱子,此前的岐山港的大捷就不免会失了颜色。
徐子先的公禀中言明,为防余匪滋事祸害地方,南安水营请至岐州和澎湖一带巡防。这件事自然也是无人来驳他,徐子先说的郑重其事,谁能驳他?若是驳了出事,这不是一顶结结实实的黑锅顶在头上?
然后是杨世伟,郑里奇,包括齐王先后对朝廷两府上疏,徐子先岐州战事大捷,说明其在军政上有其长才,为了朝廷考虑,福建路,最少是福州府的厢军理应交给徐子先来统带,一则酬其功,二来用其才。
若用徐子先管理训练福建路几十个军的厢军各防营,则将来一两年内,有大股海盗为陈于泰被剿之事来攻,则福建防御也是有徐子先负责,也是一举两便的好事情。
事情的余波便是福州府各大报纸,还有其余州府对岐州一战经过的详细报道。
其中周报份量最重,主笔魏翼的文章也是写的极佳,引起轰动,几天之后就被两湖和两广再到两浙江南两路各处的报纸转载,不仅徐子先声名鹊起,再度进入众人的眼帘,魏翼这个主笔人也占了不小的便宜,很多报纸纷纷打听魏翼其人,待知道是刚回福建,是等着分派上任的新科进士,各家报纸才颓然作罢,不再有挖人的想法。
岐州的吕问贤也沾了光,上疏时都会被提上一笔,估计是要高升了。
徐子先的官职和爵位是不是能升迁,也是众人议论的重中之重。
至于百姓的感激,更不消多言。
连日来,福建府城中的香烛铺子算是都小小的发了一笔财,各家铺子的香烛都脱销了,甚至纸钱都卖的精光。
城外的坟山,寺庙,都是人满为患。
陈于泰在福州等地作恶多年,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这也罢了,关键是漳州一役时,陈于泰是急先锋,蒲行风作的孽陈于泰也得算一份,这一下血债就大了,很多烧香的人都是将这帐算在了陈于泰的头上,陈于泰也不算冤枉。
只是在徐子先看来,这种做法有点儿自欺欺人了。
蒲行风不死,这一笔笔血债怎么也不能算是清偿了结了。
总有一天,需得叫那蒲行风跪在福州府城外,明正典刑,这才能替千千万万的百姓复仇,自己这个宗室,也才不愧百姓供奉。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追赶
“君侯,不少人在窥探我们啊。www.uu234.net”陈佐才策马在徐子先身边轻声道。
众人入得宗室街,四周的人踪稀疏了很多,当徐子先等人策马经过时,很有一些人躲在暗处,或是站在角楼上打量观望。
但没有人发出异声,也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敢于咒骂了。
上一次徐子先率人回侯府,靖远侯府那里就有明显的叫骂声,后来才知道是陈满那个悍妻在府里叫骂,因为徐子先的拒婚叫她失了脸面,那妇人只差冲到街上来叫骂,还好陈满虽然惧内,这一点好歹还是有的,不然的话,上一次可能是靖远侯府更丢脸,对徐子先来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一次,却是寂寂无声,不要说叫骂声,连那些在门房处站着的家将们,仆役门子们,躬身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也是充满敬畏了。
宗室朱虚侯,这个名头还很响亮,令人起了敬畏心的时候,徐子先转眼又宰了陈于泰。
还顺道杀了一千多人,岐山盗的首级挂满了城头,密密麻麻,血肉模糊,面色狰狞,这些仆役无非就是狗仗人势见人下菜碟,内心深处却是怯懦无比,眼看着徐子先骑马过来时,眼中不仅见到的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君侯或壮汉,而是一个杀人已经有数千人的屠夫。
是的,不折不扣的屠夫。
现在徐子先的屠夫名号已经深处入人心了,很多人屈指替他算一算,从河桥一战杀人开始,江滩一仗斩首就过千,岐州一战又是斩首近两千,加上在京师亲手杀的朝廷大参,这人不是屠夫又是什么?
南安侯徐子先的崛起之路,充满血腥,几乎是步步白骨!
这样的人当面,人们被自己所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若不是天气和暖了,一阵寒风过来,怕是这些人就会以为是杀气袭来,怕是要冻的瑟瑟发抖!
“随他们去吧。”徐子先更头疼的是自己府邸面前的满地香烛黄纸,留守侯府的人每天都打扫,可是架不住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跑过来烧香。
对徐子先来说,这是海量的声望,他的声望在福建路已经可以与齐王并驾齐驱,赵王和林斗耀等人相差极远,普通的国公,侯爵,与他相比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甚至可以这么说,徐子先振臂一呼,已经有万人相随,具备了造反的初步能力。
当然这是乐观的想法,声望这东西,自己有实力就是臂助,而自己无自保之力,指望声望这东西来成事,向来就是败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等立刻打扫干净。”
一个牙将率仆役在府门前拱手,侯府这边留守的牙将多半是这两个月新招募的,性格忠厚老成,不擅长带兵,但武艺高强的,正适合在本府和别院看门护院,也是缺他们不得。
徐子先轻轻颔首,由着这些人打扫侯府正门外的一片狼藉。
小妹不在,留在别院,南安不可无人,那里是徐子先起家的基业,李仪等人也都留在南安,虽然徐子先并不常驻,但别院里有小妹和秀娘,就象是一片基业里还留着女主人,会叫人觉着心安。
也有可能小妹和秀娘在未来几年内,会在南安别院和东藩轮流居住。毕竟未来几年内,东藩会成为徐子先最要紧的基业。
但现在奏疏拜发,徐子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任何职……福建路观察使?福州观察使?
还是吕问贤调走之后,自己任知岐州,兼任防御使?
现在一切还是扑朔迷离,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不论如何,徐子先的地盘和手中的实权,一定会因为这一次的岐州战事而扩大。
这,已经足够了。
府邸门前,尚有几十株各式花卉盆栽,看到这些,徐子先眼中也有一丝温柔之色。
除了在浙江,江陵,中原,北京一带搜罗了很多花木,在福州的府城,南安别院,包括东藩,徐子先都着人种植了不少花木。
眼前这座侯府,也是开始投入不少金钱翻修,最少在外部要看起来装饰一新。
再过几个月,陈文?就要嫁入南安侯府,徐子先希望自己能给陈文?最想要的一切。
前后两世的情感纠葛,虽未成婚,陈文?都是徐子先情感牵扯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他最满意的侯府女主人。
与昌文侯府的关系,与福建路各处文官的关系,都是使得这场婚事在外人看来充满着利益交换的味道。
而在徐子先本人看来,这场婚事无关其它,完全就是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秀娘也很好,温存可人,相貌上佳,徐子先并不嫌这妇人嫁过两次,但不管怎样,情感上能叫他毫无保留的喜欢和投入的,也就只有一个陈文?。
可能在将来徐子先还会纳妾,也可能就只这一妻一妾,徐子先没有洁癖,也很好色,但他并不喜欢走入先人们都走过的错路。
一辆马车自暗处辚辚驶来,徐子先看一眼御者,脸上浮现出笑容出来。
“真是人有所思,天会感之?”
一旁的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笑起来,随侍的高时来和金抱一等人更是远远散开,率步卒们肃清街道。
虽然宗室街所居的不是国公便是侯爵,但徐子先带的武卒要肃清街道,除了齐,赵二王的仪从护卫,还有谁敢冲撞?
“明达,是不是你?”
马车停了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推开车窗,看向车外。
暮色里徐子先等人迎上前去,一双妙目看向窗外,却是一时半会的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是我,文?。”徐子先柔声道:“你有什么急事?”
两人婚约已定,魏人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讲究,那些腐儒因为国势衰落弄出的鬼在大魏不能行其道,男女交往越是下层越是直接,炽热。寡妇再嫁很正常,小女孩儿看中了某家的少年郎君,回家请父母去提亲的事,也相当常见。
便是父母之命,也是先叫子女相亲,互相看中了才会结亲,强迫的肯定也有,得看各家的实际情形,并不算多。
但不管怎样,陈文?若无要紧急事,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跑来和徐子先见面,两人一个是侯爵,一个是侯爵之女,这样的私会传扬开来,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陈文?的教养学识过人,哪会如此轻率行事?
“我身后怕是有人追过来……”陈文?平素说话很是清冷,也很从容,似乎天大的事也不会叫这贵女慌张。
徐子先记忆中的往事,只有一次陈文?说起昌文侯府已经决定和赵王府结亲时,她有些慌乱与不舍。
当时的感情是有,是男女间朦胧的好感,但这种好感怎么敌的过现实的威压。
这一次又是听到陈文?用这样慌乱的口吻说话,徐子先忍不住伸出手,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感觉一阵冰冷,他道:“放心罢,天大的事,便是天子来了,我也能替你挡着。”
这话倒不是纯粹的吹牛,徐子先在京师便是挡过天子的郎卫,白虎旗又怎样,一样被南安侯挡在墙外。
所以若是旁人说话,陈文?只当是笑话,此时她却是一阵心安,手抽一下,抽不出来,便是任由徐子先握着。
片刻之后,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有二三十骑,临近侯府的时候被金抱一和高时来挡着了。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黄子赵王府的牙将,便是天子的牙将,老子也挡过,不服,来冲老子胸口踏过去。”
金抱一的语气很横,却是牙将似主,果然是将挡住天子郎卫的话拿出来吹嘘了一番。
车厢里陈文?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这一下真的是心安了。
徐子先不喜欢身边带着太多人,幕僚中跟随最多的是方少群和陈佐才,陈道坚三人。方少群时刻献议,少不得,而且也没有具体职司,徐子先重其智,但授给职位要得到群体中所有人的认可。
还好,时间推移之后,方少群的才智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而且几次大事都献策发言,徐子先已经考虑在替这人找个合适的位置了。
现在方少群没跟来,留在岐州和李仪等人一起安顿善后,那边还有得忙。
陈佐才是掌书记事,徐子先身边的杂务和文书公告,俱是此人和陈道坚一起料理。
陈道坚文才出众,记忆力强,徐子先令他除了儒学经典书籍之外,多看律令法条,将来也是一个好臂助。
除了几个幕僚,就是徐名等少数仆役,另外便是随时有一个哨的牙将和武卒护卫。
对徐子先的身份地位来说,一哨护卫不算多,相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一哨兵马又嫌少了。
有时候齐王出门,不过带十几个牙将就行了,他老人家不理会具体的政务很久了,大都督府的事也没有太多得罪人的地方,齐王经常穿着灰袍,带十来个护卫就出门了。
至于赵王出门,清客幕僚官员仆役最少几十号,再带一都牙将护卫,鸣锣开道,亲王仪卫只下宰相一等,除了没有清凉伞外,别的仪卫亲王其实还超出宰相。
毕竟宰相可没有亲王的家底,除了俸禄外赵王拥有过万官户,在福建来说就意味着一年过几十的收入,加上大量的店铺商行,朝廷时不时的有大量的赏赐,宰相可没有亲王这么豪奢。
徐子先的护卫不多,一哨人在长街上并不起眼,可赵王府陆陆续续过来百多人,却楞是冲不开这单薄的防御。
金抱一持?在正中,两翼散开刀牌,其后又是?手,高时来带人持?列阵。
再于其后是弓手和弩手列阵,亮闪闪的箭矢在暗处相当显眼。
赵王府的人当然也带着弓弩,人数也多出这边三倍,但在气势上,明显是赵王府的人处于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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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忘更新了,今天两章补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对峙
两边都是粗鲁军汉,骂起来都是连对方亲娘也在内,侯府这边只有几个大嗓门负责骂,赵王府那边就是乱七八糟,看起来声势很旺,但明眼人看的出来,赵王府的人是越来越往后退下去。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到底是什么事?”徐子先对陈文?道:“闹出这么大阵仗出来?”
“徐子文的雅集,我已经早便不去了,此前徐子文有信给我,说是要汇集成诗集,我已经婉拒,此人却坚持要出……”陈文?在车内道:“我不放心,也不愿意,听闻其又开雅集,请大兄我一并去,当面说清楚,要撤出我此前的诗句,不准他出在集子里。原本他还满口答应,后来雅集快结束时,徐子文突然来找我说话,大兄拦着不让,徐子文也不理,后来更是冷笑着道,你们依仗的不过是徐子先,徐子先靠的是齐王殿下,一旦齐王殿下不在了,徐子先不得失势?昌文侯府到时候是不是醒悟过来?”
陈文?说到这,语气转寒,说道:“徐子文一说,我就感觉不妥,当即和大兄告辞,此人可能感觉不妥,率人请大兄‘留下再喝两杯’,趁他们纠缠的时候,我趁人不备出来,上车便走,可能徐子文没想到我连大兄也不管了,没想到我会奔出来,一时不备,叫我逃了出来,然后便是身后有人骑马追赶,我想你这几天在府城,可能在侯府,便叫人赶车往这边过来……”
“你来的很好……”徐子先冷冷一点头,说道:“看来是赵王府有什么奸谋,徐子文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若你不奔过来,你大兄也危险,你来了,你大兄反没事了。”
“徐子文曾经也是个君子模样。”陈文?一脸嫌恶的道:“没想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你此前不知道么,我早知道他就是这般的下作小人。”
徐子文的雅集曾经是福州城里青年贵族们最渴望的地方,算是一个最高等的沙龙,谁能混进去都不是等闲事。徐子先此前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在这个雅集里出人头地,也曾经在那里见过陈文?几次,这个曾经叫他心向往之的雅集,还有高攀不上,潇洒出尘的徐子先,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确实,相比于他做的那些大事,这些小毛孩子云集的所谓雅集,有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不需要徐子先写什么文章,他的事迹经常在全国各种有份量的报纸上出现,徐子文哪有这种份量?
比潇洒比名望比文才,江陵的那帮王孙公子表示有话要说。
徐子文从天子娇子,福建路青年宗族和贵族中隐隐的第一人,沦落到连配角都不够资格的存在,想来也是真的心理失衡了吧?
想到上一世的憋屈,徐子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不仅没有小人得志的愧疚感,相反,却是有一种复仇之后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上一世,抢他的女人,压的他不能动弹,还一副不理俗世的翩翩佳公子的气质,徐子先也早就是憋屈的厉害了。
事情还不能就此结束,徐子先大步向前,看到一脸气急败坏的徐子文站在赵王府的牙将正中,正和几个武官低声商量着什么。
“六哥,你可真是长进了。”徐子先大声道:“带着这么多人追一个弱女子,传扬开去,你怕是要名声扫地。”
相对于徐子先的随意和一脸玩味的笑容,徐子文却是要阴沉的多,其脸上满是紧张之色,回头又低语了一句。
一个赵王府的武官道:“怕是打不过,咱们的人,九成多只是听闻武艺高强挑进来当牙将,却是没见过仗。南安侯的这帮人,杀气太明显了,这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豪强汉子,和咱们这边的样子货没法比……”
“是咱们的人和他们没法比……”另一个武官道:“咱们的人吹牛皮还行,上了阵哪能和这帮见过血的打?”
徐子文心直往底下沉,似乎心底深处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他不是没有想着一战解决徐子先的打算。
虽然已经在由置针对齐王,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在这里趁着这个突发事件,徐子先身边护卫又不多,杀过去,斩了此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赵王府的失势,种种尴尬,失着,都是应在徐子先身上。
包括盟友蒲寿高,近来都是缩在蒲家不敢抛头露面,以往在福州府城趾高气扬的色目商人,也是早就偃旗息鼓,徐子文倒不是同情这些色目人,而是感觉赵王府被忽略和冒犯了。
以往那些奔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留下来的也都是郁郁不欢,赵王府的雅集已经没有了此前的份量,徐子文也早就失去了从容不迫的气度。
待京师的消息传回来,徐子文才知道天子兄长和徐子威都在徐子先手中吃了大亏,赵王曾上密疏,请天子不惜一切代价诛徐子先,却是被天子留中不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天子对赵王这个生父向来敬重,现在却明显是感觉赵王因为私怨而坏国政大事……
徐子文认为父亲并没有疯狂,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徐子先在,齐王等人全力支持,与昌文侯府结亲更带来地方势力支持的好处。
文武并重,加上东藩和南安的基业,现在已经是咄咄逼人,赵王府的权力格局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要是十年之后,厢军尽在其掌握,东藩开发成功,岐州和南安各镇在其掌握,赵王府还拿什么来与其对抗?
更可怕的就是徐子先一直成功,屡次大功,在宗室内已经被人誉为最为出色的青年宗室,其又是文宗之后,近支宗室,此前在赵王府的刻意打压之下,南安侯府象是个笑话,现在局面翻转,赵王府反而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叫徐子文笑不出来的笑话。
“你们平时牛皮吹的震天响……”徐子文看着身边的武官,狞声道:“真遇着战阵了,一个比一个没用了么?”
一个武官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公子只当打仗就是比人多人少么……这里是大街,能摆开的就是一队人,咱们是人多,又不能一拥而上,只能一队队的冲上去硬拼。一群没打过仗的和见过血的劲卒精锐这么拼,谁能说必胜?”
另一个武官道:“真打起来,两边各府里都有牙将,鼓声一敲,公子你说他们是出来帮咱们打,还是帮徐子先?”
赵王府攻击国侯,原本就有违律法,而且现在的局面不同,以前大伙捧赵王的臭脚,现在局面诡异,谁敢说出来的宗室牙将,就一定会站在赵王府一边?
徐子文只觉得胸口烦恶,心里难受的只想吐血。
徐子先并不理会那边的内哄,两边真打起来,其实赵王府的牙将装备好,武艺底子厚,毕竟是赵王花大力气罗致来的,赵王府的每个牙将放到地方都算是小有名气的武师或禁军厢军的武官。
真的打起来,胜负其实难料,毕竟赵王府的牙将三倍于徐子先的护卫。
可是气势和杀气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吓坏了那些样子货,武艺高,名头大,有甚鸟用?关键时刻,缺乏拼命的勇气和意志,徐子文也没有足够的权威和感召力,这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若是徐子文率三百王府牙将在京师,这帮子部下第一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攻击大参府邸,更没有勇气跟着主君对抗天子的白虎旗,徐子先能做成的事,这帮子货和赵王府的上下人等,没有一个能做的出来。
暮色转为夜色,双方对峙之时,天色彻底黑下来。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府邸先点亮火把,接着四周所有的府邸都派人在院墙和角楼点亮灯笼和火把,火光摇摆之下,两边对峙的人群一方气势更盛,另一方却是越发气沮。
“昌文侯府来接大公子和三小姐……”远方传来马蹄声,有个汉子远远大叫着,这是提前示警,区分敌我。
陈文?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徐子先这确实是昌文侯府的人。
大约有百余骑,自昌文侯府策马赶过来,马蹄声如雷贯耳,待为首牙将持?赶至时,饶是徐子先感觉自己一方占了上风,也还是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
徐子文脸面铁青,他还希望赵王府能派更多人来,到时候逼迫部下冲杀过去,一阵将徐子先给斩杀在当场,一泄心中之恨。
现在自是知道再无机会,心中遗憾至深,恨不得仰天吼叫几声才好。
“六哥别气了。”徐子先微笑着道:“时势造英雄,时势不在你那边。又可以说英雄造时势,你也算不得英雄,造不出时势。你文武两道俱不精深,文不能穷理,武不能骑射,这等大事,你一掺合反而坏事,不知道赵王殿下,在府里怎么着急上火……”
徐子先的语气很平和,但是说的话几乎是刻薄之至,将徐子文身上仅剩的画皮都是给揭了下来。
隐隐间,远处的高墙内似乎有人在轻笑。
徐子文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真的是要吐血出来了。
画皮一揭,人人都知道他不过寻常人,现在徐子文在赵王府仅剩下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他的雅集,这一下全毁了,谁还会去赵王府捧徐子文的臭脚?
第二百六十四章 敬酒
“你得意不了太久……”徐子文咬着嘴唇,顾不得将下唇咬破流血,眼睛瞪着徐子先道:“今夜之后,你就风光不再。顶 点 X 23 U S”
“不管你们对齐王殿下做了什么,”徐子先异常冷峻的道:“将来后悔的定然是你们!”
原本徐子先还在就任厢军观察使和继续积攒自己的实力两种选择间犹豫,如果是从齐王,杨世伟等人所请,几年内把厢军梳理的干干净净,把福建路的实力提上去几层,徐子先可以做到。
他的实际权力也会大为增加,但肯定不如经营自己的地盘,夯实根基得到的好处更大。
前者为国为多,为自己为少。
后者为自己为多。
大魏风雨飘摇,大难将至,如果徐子先梳理福建,东胡兵南下时,福建的实力要比前世时强的多,但到时候徐子先未必能大权独揽,赵王不会如前世那么强势,但肯定也是占据相当多的权力。
辛辛苦苦,可能会为别人做嫁衣裳,这就是徐子先心里最为犹豫的地方。
现在这些畜生将手伸向了齐王,也算是替徐子先去除了心中的桎梏,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徐子文当然不会明白这些,他以为是徐子先嘴硬,冷冷一笑,转身要走。
“将我大舅哥送回来。”徐子先沉声道:“若不然,一会儿调岐州兵来,围了你赵王府要人!”
寻常时候,哪有兵将敢去围亲王府邸?赵王一本奏上,谁也顶不住中枢的压力。
对今晚来说,赵王府无故兴兵,甚至扣人,这是理亏,而说出围困王府的人是徐子先,是顶着白虎旗压力杀掉大参的大魏朱虚侯,谁都知道,徐子先有能力这么做,也一定会这么做。
徐子文铁青着脸落荒而逃,陈文?从马车出来,看着赵王府的方向发呆。
听到徐子先的话,陈文?道:“没事的,一刻左右大兄就出来了。”
事情已经暴露,赵王府的人一退,徐子先就派金抱一带人去齐王府打听消息,现在急也没有用。
人有的时候就是处于迷雾之中,难以看清真相。
徐子先最遗憾的就是自己的情报体系还是太弱,这阵子金简忙着外出,在京师,江陵,苏州,杭州,还有登州,津海,广州,从北至南,建立一条最基本的情报线。
有的时候,徐子先就图某处的军政消息,自己收到情报比报纸先报出来,这就很不错了。
现在收买和雇佣的多半是车行的马车夫,脚行的脚夫,店小夫,报纸的小主笔,还有各衙门的吏员,各官员府邸的仆役,小厮。
这样接触到的情报来源只能是中下层,军谋司的人每天都从各路送来的情报里挑选有用的东西来分析。
情报简陋,分析的也简单。
徐子先提供的思路是看各地的官员任命,武将的调动,禁军和厢军的驻防动向,然后看分发的军需物资,根据这些看当地的军政走向。
官员的籍贯,性格,为官的经历,加入的党派,也是在情报汇总和分析的范围之内。
然后是各处的商贸情形,田亩出产,播种的主要是什么作物,当地的民风,将领的能力,士兵的士气和装备。
再下来是研究山川地理,还有风俗人情。
很多军情人员不知道这样做的目标是什么,叫他们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徐子先只能告诉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自有用处。
最近这段时间,军情和军谋方面最大的成果,就是将一大串的数字汇报了上去。
大量的从长江沿岸的禁军驻军奉命北上,包括最少十万人以上的厢军也奉调北上。
北方各府和江南各府,调拨了大量的钱粮北上,这也是真的。
北伐之期,越来越近了。
徐子先看到这些情报就有些心浮气燥,后来索性、交给军谋司的人去看。
军谋司,他已经打算交给方少群去打理。
这个多谋近妖的谋士,最适合管理这个部门,从千丝万缕的情报里梳理出有用的东西来,人尽其用,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福州本地的情报,当然是重中之重,可是碍于展布的时间太短,真正高层的机密肯定打听不出来,就如今夜之变,金简在此前根本没听到任何信息。
等了片刻功夫,有人骑马自赵王府那边来,高时来率人迎上去,欢呼一声道:“大舅老爷回来了。”
别院和南安团练那里,陈正志早就是熟脸一个,有事没事,只要徐子先在南安,这位未来的昌文侯也会跑过去。
和吴时中学画,跟着徐子先学习处理军政事务,陈家的事反而不是很上心,反正有陈笃敬,陈笃光,陈笃中等族中的长辈主理一应大事,陈正志乐得跟着徐子先多跑跑。
因为常驻南安,陈正志和高时来等一群少年牙将厮混的极熟,高时来一声欢呼已毕,陈正志已经在远处笑骂道:“小高,瞎嚷嚷什么鬼东西,小心老子拿马鞭抽你。”
徐子先迎上去,说道:“大兄且过来说话。”
陈正志答应一声,驰近一些跳下马来,抵近些后只向妹子点一点头,然后对徐子先道:“徐子文说话含糊不清,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赵王府要向齐王下手。”
“我还以为是徐子文急疯了乱扯。”徐子先冷冷一笑,笑容异常冷峻,令得陈正志看了也是心中一惊……他从未见过徐子先如此颜色。
“真真是狗急跳墙。”陈正志道:“开始我也以为徐子文眼看小妹和你快结亲了,家父出巨资在东藩修侯府别院,这事福州府城很多人都知道了。后来听出来他话风不对,竟是真的在打齐王殿下的主意。这一手也是厉害,釜底抽薪,没有了齐王殿下,虽然明达你现在的实力也抗的住,但是发展的势头会猛然下挫,看好你的人,会犹豫,想投效你的人,会退缩……”
“那倒也无所谓。”徐子先话语中冷意更是明显,他道:“以我之势,现在赵王压不得,天子都压不得!至于那些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人,要他们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陈正志感慨一句,最终道:“还是盼齐王无事最好。”
……
在徐子先刚往南安侯府走的同时,齐王也是结束了在禁军第一军的校阅,面带笑容的被一群禁军将领簇拥着走出演武厅。
演武厅就是建在校场一侧的看台,十几级阶梯攀上来就是看台,可以看到两千多禁军将士策马冲阵,弓弩配合,枪?刀牌林立,寒光森然,将士们披甲而立,个头从矮至高,在将旗和各种认旗的指令下,变换队列,每换一列则喊杀一声,从禁军将士的反应,对旗号的熟悉,个头,口号中展现的精气神,还有披甲动作的轻松,弓弩射出时的准确度,齐王这种老行伍出身的贵族,一眼便看的出来虚假真实。
“广泗,你的兵练的不坏。”齐王走下演武台的时候,对第一军的都统制刘广泗道:“真有战事,你以第一军任临时组建的厢都都虞侯,或是厢都副指挥,总是够格了。”
福建没有常驻的厢都指挥,如果遇到战事需要整个五个军一万多禁军一起出战,必定是安抚使或某个文官重臣临时任厢都指挥,或是由制置使兼厢都指挥,刘广泗虽是老将,战功资历却还不够,想如岳峙或李友德那样任厢都指挥,麾下有数万禁军的管军大将,他可还是不够格。
当然这是齐王的看法,刘广泗听了齐王的话,嘴角牵扯一下,声色不动的说道:“末将只想练好兵,替福建路保境安民,别的事不敢多想。”
齐王含笑点头,虽然平时往来不多,他对刘广泗的操守还是很信的过。
众人均从演武厅下来,刘广泗请齐王上座,亲自持壶倒了杯酒,酒如琥珀色,刘广泗笑道:“殿下,这是小人家族从明州送来的十八年陈的女儿红,可是好酒。”
“本王会好好痛饮一番。”齐王伸手一肃,说道:“各人都坐下。”
所有禁军将领一并坐下,众人一起持杯,刘广泗在饮酒前却突然道:“殿下,未知未将的第一军,与南安团练武卒相比较如何?”
听到这话,各人眼里都露出不愤之色,有个营统制叫道:“刘都统,为甚说这种扫兴的话?咱们是禁军,为甚拿出来与南安团练比?”
刘广泗转过头,灰色的眼眸盯着那个营统制,直到对方低垂下头。
刘广泗说道:“两千团练武卒,被困在那岐州港的隘口之内,三百多厢军只有二十柄不到的神臂弓,还是林安抚使刚拨付过去的,使用都不熟,步弓,长?,皮甲,俱有不少是新拨付的,咱们禁军用的什么装束,要是将士们都用厢军的甲,用厢军的?和弓,两千人对两千岐山盗,被困隘口,你们哪一个敢拍胸口说能攀山越岭,正面赢得此役?”
“末将没把握。”
“不敢说。”
“未经历之事,末将等不敢确定。”
众人的话语俱是干巴巴的,显是碍于刘广泗的积威,各人不敢当面反驳,不服气的态度却是相当明显。
第二百六十五章 垂泪
“俱是大魏军兵,不分禁军,厢军,团练。顶 点 X 23 U S”齐王沉吟着道:“然而以南安侯练兵之能,本王却是认为,其部下的那一千七百多的老卒,精锐不在禁军之下。”
刘广泗环顾左右,笑道:“你们听听,这是殿下说的话,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众将忍气吞声的道:“不敢不服。”
齐王心中隐隐感觉不安,在此之前,厢军诸将对南安团练也并不服气,直到岐山港一役,徐子先诛陈于泰,几乎将岐山盗一扫而空,在多次战胜强敌之后,厢军将校们心里隐隐的不服总算是都消除下去,齐王前日接得一信,却是老部下李星五和董瑞祥所书,两人先是惭愧在此之前的盛气无礼,然后感谢齐王替两人又寻得建功立业的新机会,言下之意,是对徐子先无比的信任和感激。
岐山一役,两个都寨指挥级的厢军武官也是立下大功,升迁指日可待。
当然,厢军的勋阶能升,实际的职位想升很困难,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两人定然是知道齐王有意叫徐子先梳理整个福建路的厢军,保举观察使或是大都督府副都督,有齐王这个大都督撑腰,齐王和南安侯联手,足够把赵王架空。
若是这般,厢军就算彻底落在南安侯手中,李星五和董瑞祥应该庆幸,还好在岐州时,最后关头两人选择了投效过去。
厢军算是站在了徐子先那一边,最少表面上是如此。
从战功上来说,厢军将士也没有不服气的本钱。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是禁军吃味,对南安侯屡立战功,心生不甘?
“殿下,俺们都是粗人。”刘广泗举杯道:“只能说禁军儿郎也是好汉子,也是渴望保境安民,立下战功封妻荫子,若再有战事,殿下能替俺们在林安抚使那里垫一句话,也叫禁军有出战立功的机会,与南安团练比较一个高低上下,俺们就承殿下的情了。”
齐王笑道:“将士忠勇欲战,我还能拦着?这杯我饮了,你们等机会便是。”
“如此最好。”刘广泗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两眼看着齐王。
齐王也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众人也是感觉气氛怪异,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刘广泗将齐王送出辕门,眼看王府元随牙将们将齐王簇拥着离去。
一个刘广泗的心腹终是忍不住道:“都统制,为何今天要再三顶撞齐王?”
“本将的顶撞,其实是心死了。”刘广泗面容萧瑟,眼神中有若有若无的戾色,他缓缓道:“殿下以为本将老了,看看他这两年扶持的是谁?南安侯什么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殿下能将他扶持到如今的地步?本将呢,戎马半生,跟随多年,就不配殿下认真提携一二?”
部将这才明白,原来刘广泗心中藏着这么深的怨念。
其内心并不以为然,禁军的体系和厢军不同,齐王使用起来有很多掣肘,更不要说与团练这种民间的武装相比了。
齐王能扶值徐子先这个落拓宗室任团练使,刘广泗愿意么?
并不是齐王不愿提携,实在是力有不足罢了。
不知道刘广泗受了谁的挑唆,居然对齐王这个恩主有这么深的怨念?
要知道刘广泗初至福建路时,不过是营副统制,是齐王发现此人的才干,在当时对倭寇的战事中多有任用,使得刘广泗多立战功,一路积功至军都统制。
再往上的厢都统制,福建路根本没有管军大将出现的可能,朝廷一共才放了五个军在此,齐王又能如何?
若刘广泗真的心有不甘,理应前往北方,现在北伐在即,若有大将自愿北上,两府必定拿来做个榜样,可是事实如何?
全天下的禁军将领,怕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请缨去北方,参加进生死难料,甚至败多胜少的北伐战事中去。
天子心热,两府中的文官不太了然,死鬼大参刘知远是个彻底的疯子……他们就不想想,东胡历次入境都是在大魏境内与魏军交战,依托本土优势,后勤充裕,人力充裕,信息往来畅通,军械相对有保证,就算是这样,魏军对东胡还是败多胜少,只有岳峙和李友德在李国瑞的指挥下,在一场数万人规模的战事中击败了东胡……这反而成就了朝廷上层的盲目乐观和狂妄自大。
认为魏军正面能战胜东胡,只是此前一直被牵扯的束手束脚而不能放开手脚交战,这般才导致失败的人,大有所在。
而武将们则比文官和百姓们要清楚的多,东胡人以骑兵为主,擅骑射,来去如风,且有重骑冲阵,人马皆披重甲,用精铁所制的长兵器,破阵之时如山崩地裂,当时辟易。
东胡有限的铁矿俱是用来打造甲胄兵器,这是全民皆兵的疯狂的小国,大魏的国力是强过其千百倍,但在战事上,未必有东胡人投入的多,所展现出来的禁军战力,也未必比东胡人强出一星半点。
北伐战事,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乐观,稍有脑子的禁军武将都不会愿去趟这种要命的浑水。
刘广泗想建功立业,北伐他怎么不去?
说破大天,就是对现在的际遇不满,把这股子怨气发泄在最近当红的徐子先头上,至于齐王,更是怨恨的根由。
真是好没来由。
那心腹将领当然不会将话说出来,干笑两声道:“怕就是齐王是咱们绕不过去的大山了,现在齐王,南安侯,安抚使司林大人俱是一体,新制置使朝廷多半是选与林大人合作的人选,现在又是左相当国,算来算去,咱们要是和他们对着干,怕是没有好下场。”
这也是试探,如果刘广泗发疯,这个心腹可没有跟着一起疯的打算。
“赵王会继任大都督,对禁军有一定的管辖权力。”
大都督府主要的权责是管理境内的厢军,主要是训练和作战,还有军籍。
日常的管理是双向,后勤是厢军所在的福建路,各府,军,州自行负责,虽是朝廷经制之师,厢军偏向地方,从这种双向的设置就是看的出来。
中枢直属的禁军,从军籍到日常的管理,训练,俱是枢密院和兵部的职责,地方安抚使只有接到枢密院的军令,持虎符兼任军职,这才够格指挥各地的禁军。
而在边远地方,比如福建和广州的禁军,则大都督府在战时有统管之权,在平时有监督协调的权力。
大都督府的权力看似不起眼,但如果是权势过人,行事向来没有顾忌的赵王掌权,禁军在福建路的存在感,想必是要比现在强的多。
“怎么会?”部将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的不敢相信。
“哼,走着瞧。”刘广泗冷冷一笑,说道:“大局已定!”
……
“齐王在禁军刘广泗部饮酒,回府后就呕血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
打听消息的金抱一策马赶了回来,一脸沉重的将消息告诉了徐子先。
“赵王这傻?耪娴母摇??苯鸨6宦畹溃骸罢娴母叶云胪醯钕孪率郑俊?/p>
“拉住了刘广泗,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徐子先心一直往下沉,眼中满是齐王的音容笑貌……自己的崛起之途,相助的贵人很多。
一分努力,两分运气,七分贵人提携。
这话有一定的夸大,但贵人扶持绝对是人生际遇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点也是没错。
多少豪杰志士,有胆略,能力,魄力,也聪明,也可能有一定的地位身份,但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无声无息死掉的豪杰也实在是太多了,有能力,没运气不行,有能力和运气,才能有贵人青眼,从而青云直上。
徐子先就是被齐王一路提携上来的,从河桥之战后进入齐王的眼益,举荐给徐夏商老相国,得团练使之职,这些事没有齐王居中协调发力,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安侯是破败宗室,这种破败是被赵王一脉刻意的打压之后的结果,不管是宗室公侯还是普通的贵人,或是福建路的文武官员,没有立场干涉这种夺嫡之争。
徐子先初时还不懂,经历过京师风云之后才深刻的明白过来,齐王介入这样的夺嫡之争,拼命扶持徐子先,其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若无齐王,便无今日之徐子先,其能经营出一些部下,得到一些官庄利益,积累几万贯的财富,过百部下,就算是经营的相当成功了。
可能也会冒险去东藩岛,因为大势之下,惟有积累资本外逃,和现在的挟大势开发东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受到赵王关注,警惕,防范的近支宗室,徐子先是不是有机会逃向外海,也是很难判定的事情,很有可能转世重生之后,还是被困福州,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大难临头的那一天。
一瞬之间,徐子先呆征住了,眼中两行热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金抱一,高时来,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俱是大惊,他们跟随徐子先多日,冲进大参府邸杀人的那晚,徐子先也是神色如常,与平常一样的说笑讲话,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异状。
而此时此刻,听闻齐王垂危,这位青年得志,平常看不出情感波动的南安侯,居然是真的哭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乌头
虽然激动到垂泪,徐子先心思却是清明。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很明显,以前福建的禁军体系较为平衡,跟着林斗耀的有两个军,赵王一个军,齐王一个军,刘广泗是老将,威望重,看似不偏不倚,其实一直倾向齐王的态度。
这也使得福建路人心稳定,因为齐王掌握大局的话,人人都感觉稳妥,最少大局不会有差池。
大魏这些年法度逐渐废驰,中枢威望不足,这使得人们更注重禁军和厢军这些武夫,而不似以前,以得到文官的支持为最要紧之事。
禁军虽然不能干涉地方事,但谁也不可忽视这股子强大的力量,一旦起了冲突到决裂的地步,则谁掌握的力量最强,谁才是说了最算话的人。
此前齐王隐隐执掌两军,林斗耀能与其分庭抗礼,赵王只得一军,厢军内也被齐王压制,是以多年下来,赵王只能屈居于齐王之下。
现在罗致公被撵开,林斗耀还是两个军,但控制力减弱,威信也是大减,刘广泗倒向赵王,齐王身故,赵王一下子得两个军,齐王原本掌控的那个军,赵王也能通过手段弄到手。
林斗耀都是处于弱势,整个福建的军政格局体系,一下子就会发生极大的变数,如果赵王经营得法,几年之后,就会压的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的其余势力喘不过气来。
历史原本也是这样发展的,只是徐子先一直以为齐王是病故,还提醒过齐王要注重身体,齐王也是听劝,徐子先已经放心了,谁能料想,赵王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徐子先心有明悟,在前世,齐王的死也是很可疑,毕竟正当盛壮之年,又没有恶疾缠身,突然暴毙……现在徐子先可以确定,齐王的死,哪怕是前世,也是与赵王有脱不开的关系。
“想想便明白了……”徐子先冷然道:“齐王殿下原本实力和威望就在赵王之上,此前一直隐忍,我出现之后,齐王的一力扶持就可视为对赵王的反击和打压。我做的越出色,赵王的危机感就越重,我们一直有错觉,赵王等人一直在出手对付我,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铲除齐王,齐王殿下一死,我就是无有依仗之人,他真是好算盘,好算计……”
“现在不必慌乱。”陈文?一直在车厢里,这时走下来,身子微微发抖,但语气还是很镇定的对徐子先道:“齐王殿下是中毒症侯,呕血不一定就无救了,不知道王府有没有派人延医救治?”
“中毒无非乌头,或是砒、霜,”陈正志也道:“若是砒、霜到呕血就无治了,若是乌头,得看齐王殿下能不能挺过去。”
徐子先道:“只能硬挺么?”
“有一些利水解毒的方子,但还得人能喝的下,能挺过开初的两天才能说有用。”
“我知道了。”徐子先对这方面没有什么了解,以前看这些事只当时野史趣闻,毕竟中国史书中关系用毒的记录很多,还有什么吞金而死的纪录,都不怎么有科学性,到了宋明之后,渐渐形成的毒物就是乌头和砒、霜,什么鹤顶红之类,还没有科学的考古学证明。
如果是砒、霜,基本上是没救了,乌头可以用催吐的办法来治疗,现在的时空应该是宋明过度时期,砒、霜在民间并不出名,乌头的救治办法也不多,医者多半是用利尿的赤小豆之类的草药来解毒,有的有效,有的无效。
砒、霜刚出现不久,使用的范围不广,很多人也不明白其药效,现在徐子先只能期望齐王中的是乌头,而不是砒、霜。
“我们兄妹回昌文侯府等消息。”陈正志对徐子先道:“明达你赶去齐王府吧。”
“今夜可能出事,也可能无事。”徐子先对陈正志道:“我会派人知会林大人小心戒备,不过估计他已经收到消息了,昌文侯府也要小心,如果发现有不妥,就要做紧急的准备。”
“寒家不要紧的。”陈正志道:“明达你且放宽心。”
徐子先看了眼一脸忧色的陈文?,点头笑道:“他们动不了我,放心罢。”
“还是要多加小心。”陈文?脸上忧色难解,昌文侯府确实无事,象这种根深蒂固子弟遍及福建的庞大的文官势力集团,又没有武力,不构成威胁,任何人当政,第一件事就是拉拢昌文侯府,而不是去想着铲除,那毫无意义,还凭白臭了名声。
陈文?想了想,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坚决之色,她对徐子先道:“你放心,若有不妥,我宁愿一死,为你守节。”
大魏的风俗可是不提倡守寡,更不要说没过门的妻子守望门寡,甚至是殉节这种极端的做法,更是无从谈起,不会认可,更谈不上鼓励。
徐子先明白陈文?的心意,她可能认为这一次的事是因她而起……徐子文因爱生恨,导致这样的恶劣结果。
“文?你想太多了。”徐子先微笑道:“此事与你无关,而且我定会平安无事,福州府城相比京师如何,我在京师都平安的杀出条血路,还能折在这生我养我之处不成?”
“而且。”徐子先沉声道:“我也不是那种遇事就诿过于人,拿妇人孩童出气泄恨的无能之辈,赵王府做的决断,关系到千千万万人,关系到储位,赵王在福建的权位都包括在内,怎么可能是徐子文做出的决断?此事怕是早就有决断,我只恨一直未能有所警惕,却是叫贼人得了手!”
“谁也想不到刘广泗会倒向赵王那边……”陈正志虽然平时不哼不哈,大事却是清楚的很。陈正志怒道:“刘广泗不倒,赵王实力那么弱,跳出来找死?齐王一声军令,林大人配合,以图谋不轨行刺亲王之事强行剿了赵王府,便是天子知道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还是刘广泗这贼可恶,罪该万死!”
徐子先心急如焚,这时想起自己在此前隐隐的担忧,齐王就是在这一年身死,自己只是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却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关心,这是何等的失误?
齐王就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针,也是徐子先现在最强力的支持者,若是其有不该有的变故,真是情何以堪!
高时来护卫在徐子先身侧,一哨护卫们俱是板着脸策马狂奔,陈佐才与陈道坚等人入侯府等消息,天黑之后街市上还相当热闹,福州向来如此,何况天气转暖了,人们都愿意秉烛而游。
当晚几乎全福州的人都看到了徐子先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贩,只有遇到妇孺时才会调整和放慢马速,在无数人的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众人只看到南安侯一骑绝尘,飞驰向跨过几个街区的齐王府邸。
当徐子先策马至齐王府大门,看到守门人红着眼来牵马时,一颗心反而是落了下来。
若是齐王已死,这些人理应换掉衣袍,改易丧服了。
“殿下怎么样?”
门子摇头道:“情形不好,先是呕血,然后面色紫涨,喘气都难!”
徐子先对毒物的毒性不是太了解,不过听着感觉象是乌头毒的症状,他顾不得多说,向着齐王所居的正堂跑过去。
一路上兵慌马乱,王府的人几乎乱了营。
过百个牙将已经武装到了牙齿,每人俱披重甲,持长?,盾牌,障刀,肃立在仪门到正堂间的各处。
到处都是披着重甲的牙兵,这在约束部下甚严的齐王府来说,这也是从所未见的景像。
“南安侯?”
“见过南安侯!”
“君侯来领吾等替殿下报仇么?”
一群武夫眼神十分炽热,他们是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形野兽,齐王的部下和赵王可是绝然不同,齐王从不去寻访什么武道高人,或是在禁军厢军中挑选武艺高的武官当自己的牙将……他觉得那是对人才的糟蹋和浪费。
齐王的部下,多半是当年使过的兵将,武官是不识字也不懂处人际关系的彻底的老粗,除了勋阶之外根本不可能获得官职,所以干脆留在王府当牙将。
还有很多是当年的禁军或厢军士兵,受过伤,也立过不小的功劳,齐王知朝廷抚恤不能令这些旧部过上好日子,便是在革退的伤患中挑选立功人员,也就是杀敌较多的好汉,虽然有伤患在身,也是留在齐王府当牙将。
这伙人,都在四十左右年龄,便是年轻些的也是三十多岁了,而且有不少身带旧疾的伤患,但此时束甲持?,那相当明显的杀气令得徐子先都感觉被针刺一般的难受……被这么一群粗鲁,残暴,曾经杀敌无数,抱着敌人首级在战场飞奔过的猛将们围着,换了一般的人,怕是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殿下尚在,”徐子先道:“必定有话交代,诸位不要冲动。”
“君侯请进去吧。”一个姓钱的武官肃容道:“王上倒是真有过交代,如果他有意外,我等凡事听南安侯的。”
徐子先深深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这些人对赵王或是林斗耀来说就是负担,四十多岁的受过伤的牙将,有甚用处?
对徐子先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甚至可以说,这些人的价值远在岐州港口俘虏的那些战舰还大!
“我宁愿诸位还替齐王殿下效力。”徐子先匆匆一抱拳,继续向内大步而进。
“南安侯的话,听着叫我舒服。”姓钱的武官突然道:“诸位以为如何?”
“残疾之人,能有吃饭的地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一个老卒牙将苦笑道:“不过,能继续跟着南安侯这样的主上,就是我们的造化。”
“但愿殿下无事。”
“神明佑护!”
不管这些牙将对徐子先如何的满意,他们还是宁愿能留在齐王府中,这是多年的信任和积累的感情,无关其它。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得快意
徐子先已经进入齐王内宅,齐王府现在一团乱,连个带他进入的人也没有,好在徐子先也是来过好多回,可谓熟门熟路。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一路抵达正堂廊檐之下,已经闻到扑鼻的药香。
见到徐子先赶到,齐王妃站起身来,颇为伤感的道:“殿下最重视的宗室晚辈来了,能见这一面,殿下心里定是高兴。”
齐王妃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就象四十出头,齐王与这位结发妻相处的很好,感情甚笃,齐王也是宗室中少有的没有侧妃和纳妾的亲王,堪称异数。
这也是使齐王在民间风评和形象极好的原因之一,男子大抵好色,如果有多拥有异性,特别是美丽异性的机会,多半的男子都不会放过。而齐王的身份地位,想要获得美色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能压住自己的**,如终如一,一则是夫妻感情,二来就是有强大的自制力。
妇人们多半羡慕齐王妃的遭际,而男子们则心思诡秘,表面上当然称赞齐王的品德,内心如何想的,那就是不一定了。
“王妃。”徐子先抱拳道:“我去看看殿下。”
齐王就躺在侧殿,去饮宴的衣袍还没有换下来,胸口有黑紫色的残余,相当触目惊心,令人一看就知道是呕出来的鲜血。
齐王的神色相当衰弱,看到徐子先进来,眼皮抬了抬,似乎想坐起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是做不出来,齐王已经紫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两手握成拳,似乎想击打什么,但握拳的动作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体力,下一步的动作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了。
徐子先在此时却顾不得哀伤了,在此之前他已经相当激动,此时要做的就是冷静。
几个医生都围在齐王身边,众人还在研究脉案,翻检医书,带着的医徒在升火熬药。
“用的什么药?”
“赤小豆,大黄,桔梗……”
“屁用没有。”徐子先对众医生道:“是不是乌头毒?”
“是乌头没错。”一个中年医生满脸不悦的道:“我们用的方子也没有任何问题,南安侯说话未免太轻率了。”
“方子是没有什么错。”徐子先道:“但要先吐出大半的毒之后身体缓过来,再用方子慢慢调理……你们现在这样的处置,殿下撑不过一个时辰。”
“那怎么办?”中年医生摊手道:“君侯还懂医术?”
“想办法让殿下吐。”徐子先断然道:“不管用什么!”
“吐,我们也试过,饮过蒜汁了……”
“就是得吐,而且要将腹中一切食物,包括酸水,胆汁,都吐出来才算第一步,然后多饮水,再吐,再饮水,再吐,接下来才能喝药调理。”徐子先心里也颇为无奈,看着医生们道:“你们来想办法。”
几个医生面色僵硬,商量片刻后又出门禀明王妃,接着所有人闻到一股臭味。
僵躺着的齐王看着徐子先,他真没想到这个宗室晚辈对医理也是有研究,似乎也有道理,但这种办法也实在是太恶心了……
恶心倒是有效。
很快正殿就弥漫着一股熏人的恶臭,齐王妃坚持不走,一群王府的仆役丫鬟们脸色都相当古怪,若不是碍着规矩,他们怕是都要跑出去吐了。
刘长史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对徐子先道:“君侯真是无所不能。”
齐王原本黑紫色的脸色已经回过来很多,但还是感觉四肢麻痹,吐过多次之后,又躺着回一阵神,齐王终于能喝下一碗药汤。
再过片刻,那种满脸吓人的黑色终于消退了去,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还未到放松的时候。”徐子先对刘长史道:“还要徐徐调治很久。”
徐子先内心却是叹息着,齐王这一次中毒很深,虽然经过呕吐处理,再用成熟的药方调整,可以恢复语言能力,神智也是清醒的,但四肢会不协调,齐王很难恢复了。
对一个戎马半生,身体一向健康的花甲老人来说,这种突然的打击比中风还严重的多。
身体糟糕的状态会使肌体活力持续向下,心态不可避免的糟糕加剧了这种下滑的趋势,内脏功能严重受损很难恢复,就算几百后的现代医学都没有办法解决……
齐王,只能是熬时间了。
徐子先紧紧握一握权,感觉到一种风雨俱来的挑战,他并不畏惧,但他痛恨自己,一直没有警惕赵王那可怕的野心和意志,也是太大意了。
虽然他未必能影响到齐王,但如果早下功夫,去了解一下禁军体系,和刘广泗这样的人接触一下,了解一些,是不是能影响到大势的进行?
“明达过来。”齐王气息虚弱,待徐子先走近一些,才道:“这一次不是你,我怕是熬不过去,多谢了。”
“殿下还是身子受损了。”徐子先诚挚的道:“接下来要慢慢悉心调治,不要着急……”
“我知道,我知道。”齐王看着徐子先,缓缓道:“这一次我很难恢复,所以要对福建路的事有所调整……”
这个亲王,苏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还是想着福建路的军政大局!
“殿下无需多虑。”徐子先沉吟道:“虽然殿下苏醒,也改变不了刘广泗投效赵王的事实。福建军政却不是一个军能改变的,而且赵王势大,对林斗耀也是威胁,此后他与我的联络反而会加强。至于我,南安,岐州,东藩都成格局,但我现在担心,若殿下不能理事,朝廷只能令赵王为大都督,这也是大势,无可更改。那么,南安是团练,其无可染指。东藩是我的官户,其无法插手其中,能下手的,便是岐州。”
“对,很对。”齐王大为赞同,说道:“赵王这人,自以为是狭隘刚愎,我一向以为其最多是忌刻,却没想到他这般阴狠,乃至为他所算。现在,也可以直说了,当初断你父粮饷,在后掣肘坏事的,也是此人。”
徐子先缓缓点头,说道:“论亲,他是我的亲从堂叔,其父和我的大父是亲兄弟,我的曾祖父是他的祖父,这般血脉之亲,却敌不过一个储君位子的诱惑,乃至处处打压,直到下这种毒手,这样的人,说是国家亲王,其实是蠹虫!现在对付的是我们,若叫他真的得了势,祸害的就是千千万万的大魏百姓。能力和责任要相配,我这王叔,自视太高,能力又太弱,也就能躲在阴暗处做些不要脸皮的勾当,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这样的人,得了权势,为害会更大的。”
徐子先是有感而发,赵王父子,俱是鼠辈。
甚至也包括无能无才无德的当今天子在内。
大魏的局面确实相当险峻,但大魏立国,原本就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结果。当时西羌强势,铁鹞子所向披靡,北虏拥有二十余个万人队,俱是骑兵,每骑有两到三匹马,还有数万重骑兵,冲阵之时,山崩地裂,战马的数量,骑兵的素质,俱是比现在的东胡要强的多。
东胡崛起是因为大唐则天皇后决策失误,早早失去营州,契丹坐大,后来契丹被北虏所灭,辽东失主,渤海国老迈无能,在长达百年的互相厮杀中,辽东到极北密林的各个部落深刻的融合,战争就是最好的融合剂,东胡是辽东及北方森林里各个异族的集合体,以女真,契丹和索伦,朝鲜等族为主构成,其既有游牧民族的骑术和彪悍,又有林中百姓的狡猾,善射,坚韧,他们是更好的战士,在连续击败渤海国和北虏,获得了大量的战马和铁器之后,东胡人又占据了几处铁矿,他们把全部铁器和财力用来养育战马,训练将士,打造最厚的甲胄和最精锐的兵器,然后开始攻伐大魏。
大魏与北虏和东胡,西羌的战争持序多年,原本大魏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王朝,大魏太祖逆天改命,使华夏收复幽云,获得了银青灵夏诸州,有了河套养马地,但四面受敌,战马数额不足,强敌林立的情形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如果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以守待攻,用国力与敌人拼消耗便是……这些夷族有个特色,便是兴起很快,在短短时间内几乎所向无敌。
但衰落也是极快,其兴盛期一过,就几乎对华夏没有致命的威胁了。
若是撑过前三十年,东胡也会和北虏一样,成为骚扰边境的敌对力量,但很难再深入畿辅内里,使大魏被持续放血。
天子的亢奋,急欲建功,刚愎自用刻忌寡恩,使得大魏虚耗国力,上下离心,特别是北伐一役使大魏京营和北方禁军损失惨重,其后几年不过是在拖延亡国的时间罢了,加上对内搜刮,竭泽而渔,使内外交攻,大魏终于轰然倒下。
赵王一脉,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徐子威,徐子文,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品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还极度自信,令人相当无语。
齐王也是极为赞同的样子,他很虚弱,也很自信的道:“赵王以天子亲父的身份至福州,原本以为可以顺风顺手,将福建路的军政大权很快拿到手。这十来年过来了,所幸有我挡了他一档,使得他的野心至今未能得到满足,这也是我可堪告慰自己的地方了。下一步,就看明达你的了!”
徐子先一抱拳,很沉稳的道:“殿下放心,有我在,赵王行事需不得快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甘与不甘
齐王眼眸闭了闭,又睁开,眼神中有悲伤,愤怒,不甘,也有遗憾。UU小说www.uu234.net他看着徐子先,缓缓道:“我有家资百万,但不能给你,旧部遣散,安置,需得大量钱财,王府的日常运作,开销,王妃和诸子的用度,都在我考虑之内。若是我生财有道,千万家财在手,那除了必要的钱财外,余者皆能给你……”
徐子先惭愧道:“小侄何德何能,叫王叔说这般的话出来。”
“岐州可弃,东藩不能丢。”齐王道:“我性命犹在,赵王行事会有些顾忌,林斗耀等人也敢顶他,岐州交给他,这是在福州一侧,你守不住的。”
“可是……”徐子先表情有些犹豫,岐州就是一座横亘江心,接近海面的大岛,岐州港口是天然良港,控制了这个港口,徐子先等于扼住了福州的喉咙。
“我知道,”齐王道:“东藩,岐州,南安,等于一条链条,将你的基业都穿了起来。但岐州在你手中,赵王寝食难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行险向我下手。”
齐王颇为艰难的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你若不退一步,赵王的选择和行事方式会更加激进,短期之内,你尚无法正面与之相抗。”
徐子先微微点头, 这可不是京师。
京营的禁军可不是容易动的,地方的驻军就不同了。
赵王掌握的禁军可以轻易调动,凭南安团练现在的力量,和倍于自己的禁军正面交战,徐子先也不敢说有一定的信心。
加上赵王毕竟是天子亲父,福建路大都督府副都督,身份权职俱是远在徐子先之上,两边起了战事争执,外人只会认为是徐子先谋反,而非赵王行事不合规矩。
有了先入为主,就算徐子先现在的声望不低,想在此时此刻压服赵王,获取胜利,仍然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也只能如此。”徐子先点头道:“既然得不到,那么便放弃……我原本想把水营的训练地方放在岐州港,王叔既然这般说,我移到东藩就是。”
“其实,除了东藩,还有处地方,赵王他们不会在意,你可以拿到手里,在人力和物资上反而对你帮助较大,趁着这次让步,我将林斗耀和郑里奇,萧赞,杨世伟他们都请来,替你把澎湖弄到手……”
“澎湖?”徐子先眼睛一亮,说道:“如果说歧州港口要紧,澎湖确实是比岐州港口又强的多了。”
岐州港口虽然重要,但处于闽江出海口地方,过于靠近内陆。
澎湖就不同了,处于东藩和大陆之间,对东藩来说是咽喉,锁钥,有澎湖则外船难入东藩海面,而进入攻击漳泉福诸州,横于海上的澎湖,对闽浙江南的商船也有极大帮助,大量的商船沿海至吕宋或是倭国时,俱是至澎湖补充食水。
经过多年开发,澎湖已经有好几万人口,分布在几十个岛屿之上,澎湖有县令,县丞,县尉一个军的厢军守备,最要紧的是澎湖的水师力量,那是最要紧的守备力量。
“我要奏请你为澎湖的福建路水师观察使,你上奏说岐山盗余部可能为患,需要加强戒备,本王会直言福建路水师老迈衰疲,需得有得力的干才去主持军政训练,你很合适。兼顾东藩观察,这样把陈笃中的几千厢军也抓到手里,东藩,澎湖,才是你真正的根基……”
齐王说到这里,已经相当疲惫,说话其实不太耗体力,只是他中毒很深,虽然解了毒,但体力精神都耗费太大,已经难以为继。
“禁军方面,你现在插不进去手,你的威信也不足统驭禁军。”齐王叹了口气,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年,他看着徐子先道:“我可能活不了太久,能为你做的事也不多了。我有儿有女,一生俯仰无愧于心,家事上无有挂心之事,我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家族,也不需要你费心照料,明达,我担心的就是如今的大局,看起来大魏还没有大关碍,我心里却是明白,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你是宗室中的佳子弟,能力手腕心机俱是不缺,我惟一担心的便是因为你与赵王一脉的往事,私怨会影响到国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论如何,不要以私害公,当有机会替大魏效力,你必须抛却私怨,以国事为重,你能答应我吗?”
齐王两眼的眼眸紧紧盯着徐子先,有一些期盼,有一些怀疑,更多的还是热切。
齐王深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徐子先不管怎样表现,他的禀赋底子是仁厚的底子……
“王叔,我答应你。”徐子先深吸口气,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饶是如此,也是红了眼圈。
“不必如此……”齐王相当宽慰的笑起来,说道:“人生百年,无有不死者,无非早晚。我已经年过花甲,一生戎马也是一生富贵,且为子孙创下眼前的基业,我死而何憾?最为得意的,是为宗室,为大魏,栽培出明达你这样的人才,且你正当英锐之年,最少还能为大魏保境安民四十年,我对的起祖先,也对的起身边的所有人,无愧无悔……”
“王叔休息吧。”徐子先起身道:“这几天我留在府城,随时都能来听王叔教诲。”
齐王笑了,说道:“你还是走吧,要不然福州也会叫你搅和的不能安宁。”
徐子先道:“若他们不收手呢?现在可是好机会。也得叫林大人有选择的机会。”
“你是什么打算?”齐王眼神锐利起来,说道:“调一营团练进州城来?在城里厮杀,杀个血流成河?”
徐子先不语,但也不能否认。
不管怎样,对方毒杀失败,从包围自己和对峙的态度来看,未必也不想就势铲除自己,一了百了。
若是再能诛除齐王,虽然形同政变,但是天子就是赵王的儿子,普通人杀人要置之刑律,大人物杀人还算个事?
徐子先不是也把参知政事给宰了,不一样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就回福州了?
若是赵王趁势追击,趁乱掌握福州,杀齐王,杀掉听命齐王的重要的禁军和厢军军官,然后威逼林斗耀认可此事,徐子先还想如齐王那样退一步保住东藩,得手澎湖,留下南安?
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政治的事,在大魏就是零和游戏,只有一方输,一方赢,没有共同的赢家,没有妥协,没法调和,只要动了手就一定要你死我活,因为自先秦之后,中国其实不是封建制度,没有大小贵族的互相牵扯,是典型的中央集权制,而且中央集权越来越厉害的国度。
这种体制下,只有赢家通吃,没有双赢,也没有退让之后的和平。
只要赵王真的得手,他当然会通吃,并且绝对不会放过徐子先。
“此事我想过了。”齐王道:“你且放心去,明早出城离开,安心先在岐州等消息,不过,你可以在岐州,南安,都提高戒备等级,叫有心人看看你也不是好捏拿的……就这样!”
齐王说着说着,神色变得十分严峻,根本不容徐子先有反驳的余地。
“好吧。”徐子先起身告辞,抱拳道:“王叔好生歇着。”
……
“诸位要看顾好了,不要疏忽,大意。”出门之后,将几个医生叫过来,徐子先神情严肃的道:“可能你们只当救治一个亲王,但仔细想一想,福建路若是无有齐王会怎么样?”
几个医生顿时神色凛然,纷纷抱拳称是。
徐子先略觉放心,在此之前,这些医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或是丰厚的诊金而效力,从这一刻起,他们则是为了一种高尚的东西而出力,两者的境界不同,可能也会有细微之处的差别。
其实只是心理安慰……
徐子先只能希望齐王早一些醒过来,再坚持半年,甚至一年,一年半?
这当然也是妄想,中毒如此深的人,能醒转,初步清醒,从容说话,这已经相当不错。由于毒性深入内脏,其后必定会出现诸多的并发症,并且会越来越严重,不需要太久,最多两三个月,齐王便是会病入膏肓,直至不可解救。
但这时间也是够了,按齐王的安排,徐子先尽量会把东藩和澎湖抓在手,在福州保留南安这个基本盘……南安是南安侯的封户所在,在这里徐子先打算再要几百官户名额,配合原本的官户,团练,港口,码头,把这一些配套的设施和人员留在南安,等若府城外的一颗钉子,能叫赵王寝食难安。
歧州是保不住了,现在徐子先明白过来,岐州太要紧,而且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挥,这些都是通往更高军政官职的阶梯。
对徐子先的任命,毫无疑问是在替他铺路。
现在大胜之余,徐子先有实力有威望,十年之期总够了吧?赵王十年后也六十多了,文官七十致仕,武职官位却不宜到那么大的年龄,到时候若齐王还在,自能联络起一股势力,以年老的名义,提议赵王让位给刚过而立之年的徐子先。
那时候的徐子先,定会立下更多的功劳,梳理了福建路全部厢军,威望,军权,俱在上等,由于官户众多,掌握相当多的资源,财力也不容小觑。到那时,加封国公,为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掌管全路厢军,战时可以提调指挥禁军,到如此地步,齐王就真的能放心撒手了!
倒不是齐王对徐子先私交有多深厚,其实两人见面很少谈私事,甚至根本没谈过私事。这就是先达者对后至者的无微不至的提携和帮助,徐子先,无非就是齐王相中的接班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食言
齐王知道自己儿子不行,身边的友人不行,宗室内无有人挑大梁。UU小说
找接班人在几年前的齐王身上就是最叫他着急上火的大事,这是根本要紧之事,是存亡接续之事,由不得齐王不重视。
然后就是徐子先适时出现,令得齐王眼前一亮。
接下来是诸多的考量和帮助,齐王开始给徐子先的帮助并不算大,甚至只是小小的投注。
接下来却是收获巨大,直到徐子先诛除陈于泰为止。
而叫齐王下定决心的,并不是江滩的战事,也不是京师的鲁莽行径,更不是岐州港口的奇袭之战。
而是徐子先始终关注流民,帮助百姓,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担当和仁厚的心思之后,齐王才真正决心把徐子先选为接班人。
有本事的人,齐王见的多了,仁厚的人,也并不少。
而有本事又相当仁厚的人,齐王到目前为止,只是见过徐子先一个人。
换个角度来说,齐王一起在寻找一个和自己最像,能完美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才,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徐子先。
不管是从家世,血脉,还有能力,操守,性格来看,徐子先毫无疑问是能力强化版的齐王,一样的宅心仁厚,对百姓相当的关照和体恤,从对武卒,流民,南安镇的居民百姓的照顾,齐王可以确定,徐子先是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宗室中的人才,将来的成就只会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
唯一的障碍就是赵王一脉,齐王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但其祖先血脉与赵王一脉,也就是文宗一脉相隔太远,宗室推举,哪怕推上十轮,从血脉来说齐王都是没有机会。
徐子先就是完全不同了,其文宗一脉的近支血脉,加上赫赫战功和过高的声望,不仅对赵王一脉有强烈的威胁,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是感觉到屁股下的宝座并不稳当了……天子私德还过的去,但对朝臣统驭毫无章法,是一个不能激发人效忠的庸碌之人,又小气,刻薄,寡恩,徐子先的存在,简直是把天子照映的无地自容。
现在还是小规模的战事,如果有一天徐子先能统驭十余万厢军,击败来犯的十万海盗,或是被两府下令,讨伐荆湖南路和北路盘踞在山中的大股盗匪,斩首以万而计?
到了那一天,天子的尴尬简直无以言说,得位不正,以小宗之止入承大统,没有能力也就算了,还是个绝嗣之人,如果朝廷内外相勾结,比如南安侯有了足够的实力令左相韩钟支持,废掉天子不好操作,供为太上皇帝,以南安侯继承帝位,又能如何?
手段和办法有的是,只要用心,总是能想到办法。
齐王栽培徐子先,也是用心良苦,却也是导致自己遇到了杀身之祸,但以他的心意来说,其死而不悔。
有徐子先,福建路还能保四十年太平,这才是齐王最想要的结果。
徐子先肃容离开,出得王府时,金简,高时来,金抱一,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赶了过来,徐子先对众人道:“殿下暂时无事。”
“谢天谢地。”金抱一这个粗人居然一拿掌,念佛道:“适才我暗暗起誓,若殿下无事,我这携横刀持长?之人也愿食素一个月……我要去寺里还愿!”
看看众人,金抱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许愿时只敢说一个月,若是许百日或是一年之愿,怕是挥舞不动手中的横刀。”
“有理。”
“老金有心了。”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人嘲笑金抱一这种行为,事实上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做。
什么是声望,这便是声望。
“君侯。”陈佐才看着徐子先,他看的出来徐子先似有重重心事,当下沉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大事交代?”
“福建路观察使,或是福州府观察使,怕是都到不得手了。”徐子先对众人道:“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也肯定保不住。”
“为甚?”金抱一怒道:“咱们立下大功,反成了罪过?”
“明面上当然是要酬功,给我升官。”徐子先冷笑一声,说道:“岐州距离福州太近,我要经营岐州,人家定是寝食难安。”
事实上赵王发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徐子先在岐州的成功,这对赵王府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忽略徐子先展露出来的将才,还有他的练兵才能。
岐州三寨额兵是厢军四千人,也可以加到五六千人,再加上几千的南安团练,两股兵马合起来过万人,以徐子先的将才,这一万多人给人的感觉足可对抗五个军的禁军,这给赵王的不安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虽然大家现在一说话便是大魏还很太平,国家庞大,面临北虏和东胡的威胁也不是一两年了,也未见得会怎样。
但有心人心里俱是明白,北方威胁太大,大魏快撑不住了,对内收取赋税太狠来支持中枢财政,导致盗贼成群,很难说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
一旦有警,北方的强胡,南方的海盗,内地的盗匪,各处都会呈现兵慌马乱的末世景像。
这种情形下,虽然不至于到兵强马壮方可为天子的局面,但掌握相当大的地盘,拥有财力,兵力,才能确保安全和更进一步的可能。
徐子先在岐州,和齐王内外勾结,林斗耀也是支持,一旦末世景像出现,这几伙势力挟南安侯自重,福建路瞬间便能自立,朝廷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相对齐王,赵王肯定更想诛除徐子先,只可惜他做不到,齐王平时的关防也很严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广泗这样的老部下居然被赵王买通,一时大意之下,才为赵王所得手。
“殿下意欲保举我为东藩观察使,兼澎湖水师观察使。”徐子先淡淡的道:“人家防着我们,我又有意经营好东藩,这也算是个好办法吧。”
陈佐才点头道:“也算是以退为进了,经营好东藩,将来也一样能风光还福州。”
话是这么说,但陈佐才的话中不乏压力和悲凉之感。
此前大伙儿把经营东藩当成一步棋,只是徐子先坚持如此做,所以众人跟随。
现在陈佐才却是明白过来,在福州的基业,岐州留不住,南安肯定也会被限制,等于南安侯府的一切希望和机会,俱在东藩。
最多加一个澎湖。
也就是说机会是在孤岛和海外,哪怕是经常下海讨生活的福建人,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心中也是不乏一种悲凉和悲壮皆有的感觉。
“嗯。”徐子先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但还是顺着陈佐才的话意点了点头。
徐子先心中一直在思索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如承诺的那样,以国事为重,哪怕损失自己的个人利益?
如果当政者是齐王这样的亲王,徐子先会毫不犹豫的答是。
为了千万百姓,为了国家的安稳,按下自己的野心又能如何?
人生一世,有人只是渴欲登顶,徐子先并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程度的成功,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甚至宅在家里,研究美酒美食,研究怎么能叫自己过的更舒服,这才是徐子先真正想要的生活。
而一直努力向上攀爬,最终登顶,虽然凌空而立,天下唯我一人,对天下生民,生杀予夺,这种爽感确实是不小的诱惑,但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能承受。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听从齐王的安排,替福建梳理出一支能战的厢军主力来,甚至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去浙江,江南,只要大魏能平安无事,抵御东胡人的入侵,避免自己落到前世的那不堪下场,这就足够了。
但今天事,算是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政治之争,就是你死我活,仁德只能由强者掌握,弱者对人讲仁德,便是将脖子伸在案板上,任人斫砍而已。
“对不起了,王叔。”徐子先在内心说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诺言……请恕我要食言了。”
夜色之中,一哨兵马护卫住徐子先,向着南安侯府缓缓折返。城中巡逻的捕盗营的厢军将士们相当识趣,远远的避开。
从齐王被毒之后,福州城中就有这么一种诡异的安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低气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宗室和贵族们在等消息,他们的心态多半是惴惴不安,大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齐王的保护,一旦失去这颗大树,对未来也是充满迷茫。
也有不少早就依附赵王的宗室和贵人们,心中不乏不安和窃喜。
窃喜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有眼光,这场漫长的,两位亲王争夺权位的战争终于是拉上了终场的帷幕,看起来是赵王获胜了。
不安之处,就是在于到现在还没有确认,而且他们有相当的担心,齐王有大量的旧部,遍及禁军和厢军,如果这些将校一怒起兵,福州城中杀个血流成河,刀兵之下,谁知道刀兵之下,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除了宗室和贵人们之外,大量的官吏,将校,士绅,商人,普通的黔首百姓,心中除了担忧和祝祷之外,也是真的没有其余能做的事情了。
除了担心齐王之外,更多的人也是在担心城中会起冲突,爆发激战,福州城是太祖年间扩建修筑,宣宗年间包砖重筑,除了在倭寇之乱时福州城外曾有倭寇威胁城池之外,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福州一直是风平浪静,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危机。
这些年海盗继倭寇而起,对漳,泉,兴化军各处都有骚扰,只有福州有禁军驻守,海盗难犯,而且福州城高而险峻,守备相当森严,不要说陈于泰,便是蒲行风等几个巨盗,怕是也没有想过要从正面攻克福州。
轻微的马蹄声踩过,很多百姓从自家院门处向外窥探,见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仪卫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君侯经过,很多人都是略感欣慰,如果叫福州城里的人来选择,他们第一信任的当然还是齐王,其次便是这位年轻的君侯。
“唉,乱世要来了。”一位耄耋老者眼看着徐子先策马经过,禁不住泪如雨下,上一次他看到有宗室半夜策骑经过时,还是四十年前的倭乱之时。
而这一次,变乱起于萧墙之内,后果很有可能比上一次的倭乱要严重的多,由不得不叫这个老人悲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