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暗香浮动月黄昏(1)
李业不是愣头青,也并非没头脑,但他清楚世上之事很多事没道理可讲的,比如今日之事。顶 点 X 23 U S
就算阿娇再有道理也不能说,冢励看似矛头指向他,因为故事中李星洲横刀夺爱,但只要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最终受伤的永远阿娇,争辩也没用。理由很简单,她是女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冢励开不了口,要是有别的法子李业也不想如此,打人之后肯定又是另一段李星洲嚣张跋扈的故事,他处境会更加艰难。
能解释的估计也就德公和阿娇,和别人是解释不了的,不能说也没人信。所以下决定时李业权衡过,今日诗会能坐高席的大人物估计就是德公和陈钰两人。这两人德公可以慢慢解释,陈钰他早就得罪了,不在乎再拉低印象。
到时顶多他被赶出去,至于冢励只要几秒钟,李业能保证他再也开不了口。
没办法,小姑娘给他斟了那么多酒,总不能看她受伤。
冬日黄昏,夜色渐浓,灯火梅林交相辉映,浮光摇曳,几个人找了一个角落,从主人家借了垫子坐下,李业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冢励下落,要是能在诗会之前找到那是最好的,可惜人实在太多,还来回走动,人影疏乱根本看不清。
人群中大多都在讨论今年居然以花、月为题,大大出乎意料,很多人精心准备怕是要落空,故而愁眉不展,也有人已经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不一会,身着华服光彩耀人的阿娇在婢女陪伴下出现在高台,她一出来顿时有一种力压群芳,天地黯然失色的感觉,人群中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
“阿娇姐真漂亮,又有才气又好看,你这混蛋哪里配得上人家。”何芊看着高台上万众瞩目的女子羡慕道,同时不忘挖苦李业。
李业随意点头附和,他心思都放在接下来出场的人,在阿娇报上名后,今晚高台评客也一一出来,一开始是两位李业没听说过的大家,年纪想必都过五十,这些人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人们认同他们的才气有威信,估计是此次诗会专门请来的。
两人与诸多世人见过礼后坐在高台上,接着阿娇报名后出来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披着大衣走出来,正是陈钰!
他一出场全场都沸腾了,越是有名之士的评点越是难得,同时要是被夸奖几句名气也越大,所以这老人一出场在场士子都是激动。
接着是明德公,他作为梅园主人理所应当,但他身份摆在那自然更令人激动。
李业一直注意高台上的人,说到底一旦动手能对他造成实质威胁的也就只有看台上的人,下面的人骂归骂,却真没人敢动他,比如看台上若有何昭之类的人物他还动手那就有麻烦。
可随着阿娇高兴的报出一个个名字,李业越来越觉得今天不对劲了,何昭还来了!什么鬼,怕什么来什么吗。结果还没完,不断有人出来,整个园子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就如不断加温的炉火。
紫金光禄大夫马煊,中书舍人末敏云,参知政事羽承安.....每报出一个名字,场上气氛热烈一分,最终足足有六七位平时见不着的大人物坐在高台前席,整个小院沸腾了,若是被这些人其中一位看中也是前途无量啊!
可李业的脸却彻底黑了,什么鬼......
不就是一个诗会为什么会来这么多朝中重臣,特别是那羽承安,参知政事不就是副相吗!这种人物都来了,而且眼尖的他还发现在这些人身后房檐阴影下还坐着好几个没有报名的。
李业顿时感觉蛋疼,在这些人面前动手每人参他一本绝对要出大事,今晚这诗会到底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随着阿娇缓声宣布,诗会开始了。
诸多才子学士开始跃跃欲试,一开始还只是低头自语或是交流几句,过来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走到墙角摆放笔墨纸砚的案边写起来,很多人都凑热闹的围观过去。
半刻钟不到就有人匆匆将自己的作品递给静候台下的青衣侍女然后送到台上,台上次位最右的末敏云拿着纸张开始报上某某名号,词名、词牌然后抑扬顿挫朗读起来,台下人众都静听品味。
读完之后又品评几句,然后定个高低,订上中下、不错、好诗(词)、上佳之类的评语,然后询问高台上其他人是否同意这个评定,或者给出补充。
既然是大家都看着的诗会,自然要给人留面子,最差也就说个不错,但要到上佳之作也不容易,每次诗会只有拔得头筹的几首诗词才会有这种评价。
第一个递上去的是一首词,写得怎样李业听不出,只知道最后高台上的末敏云给出“不错”的评价然后点评一番,其它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德公补充两句鼓励作者的话,就这么过去了,看来是平庸之作,也不可能得前三甲。
既然有人开头,学子们也纷纷放开矜持,不断有新作递上去,诗会一下子到了最热闹的阶段。
李业还却在埋头苦想,如果不能打人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事呢?事到如今当着高台上那些人的面打人是行不通的,除非万不得已。
“走去那边看看!”何芊远远见有人在角落桌上写自己词作,兴奋催着李业要去看,他哪有这个心思,可被丫这丫头推着只能靠过去。
就在此时高台方向传来一阵惊呼,好奇看过去人影围聚在一处,远远听有人在说“谢公子高才!”“不愧写过咏月阁魁首词......”“看来必是前三甲了”之类的话,李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爱凑热闹的李誉就气喘吁吁跑过来:“星弟,不得了,不得了啦!
那谢临江写了首词,陈钰老头给了上佳的评,其他人都同意了!我看今日三甲中有他一席。别人都是最后发力,他倒好有恃无恐先声夺人,厉害啊!我要是像他一样能写就好了,不知能夺多少美人芳心啊!台上的诗语大家都看呆了,看她那神情恨不能跟人回家,当初你我去的时候可是爱理不理。”
李业突然一拍脑袋,是啊,这种时候人多嘈杂,要让人听得到你的声音只有高台之上,可上台只有前三甲,如果丁毅、冢励不是前三不就完事了?
只要出了诗会李业自有一百种办法弄死这两个杂碎!
七十四、暗香浮动月黄昏(2)
诗会在紧张热络中继续进行,才子士人们想破脑袋,不断有诗作词作递上,大多都是词。m.www.uu234.net
毕竟诗早就有,经历这么多朝代能写的几乎都被前人写尽,文人墨客们绞尽脑汁也难以写出超越前人的诗作。甚至有了许多另辟蹊径的办法,想要令诗文复兴,可惜作用都不大。
除去谢临江开始一鸣惊人拿到“上佳之作”的评语之后,诗词层出不穷,立意各有千秋,甚至还有剑走偏锋之作,但顶多也就有“好诗”“好词”之类的评价,再也无人能超越。
李业一边向前挤,一边在脑海中仔细寻找关于梅花、冬月的诗,若事到万不得已他就自己把前三甲堵死,其实别说前三,就是前三十凭借他的知识储备也能堵得死死的,关键在于人们不信。
比如听雨楼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写的,可谁信呢?
他要真敢这么说听雨楼第二天就倒闭,这一点不夸张,毕竟若是人们认定关公脸是红的,就算他真是个小白脸敢这么说的都是异端,可今天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挤到最前方高台下时,何昭正好在念递上去的词作,向这边瞟了一眼刚好见到他,李业也是第一次见何昭本尊,忍不住多看两眼,结果被恶狠狠瞪了回来。
李业一愣,我特么招你惹你了......
念完点评后台下传来一阵礼节性的称赞声,那作词的三十多岁文士左右作揖表示谢意,之后落寞退开,虽然大家给面子但毕竟也只是得了个“不错”的评价。
就在这时李业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谢临江,他年纪比李业大好几岁,几步过来作揖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梅园中见到世子,实在三生有幸,当日听雨楼一别后时常想起世子所言所行,心中感佩,正想拜会呢。”
李业一笑:“不用说那些客气话,谢兄为人我也佩服,今天遇见了也算缘分,一起听听别人大作吧。”就是相邀的意思了,谢临江这人他不讨厌。
对方高兴点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随后和他随行的两个公子靠过来,身后的人小声议论然后连忙为他让开道来。
何芊悄悄的掐他手臂,小声道:“你居然认识谢公子!”
“运气好遇上的。”李业不痛不痒的回答让小姑娘很不满,想踩一脚结果早有防备,何芊一脚落空差点崴了脚。李业此时专心致志记录着台上给出的评价,同时在等冢励的名字出现,可他不知道何昭在台上看着女儿的小动作脸已经阴沉得快滴水了,恨不能虎躯一震跳下台来一掌毙了他!
“世子今日也准备写诗作词吗?”谢临江在身旁问。
李业摇摇头:“我没什么才学,不过也说不定,看情况吧。”
这回答让他一头雾水,只以为世子心中有遗憾,摇摇头道:“其实诗词不过小道,世子喜欢归喜欢也不必介怀,在我看来世子心中有我等望尘莫及的大道,像我们这般凡俗之人也只能观望感叹,难以企及。”谢临江说着眼中有些落寞。
李业见他这样好笑的拍拍肩膀:“什么大道小道,人各有才能喜好,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坚持本心就好,不要被别人乱了心神。”
谢临江一愣,随后拱手道:“世子说得是,若不是世子指点在下差点误入歧途。”
“额,没那么严重。”李业摆摆手。
高台阴影中,皇后看着下方与谢临江说笑的李业宽慰笑道:“我看星洲与那谢家小子关系不错。”
“哼,总算知道看人,之前总跟些狐朋狗友来往。”皇帝冷冷道。
“那谢临江似乎不错,词写得有几分味道,又和星洲交好,陛下要不......”
皇上远远看了台下谈笑的谢临江一眼:“若是有本事谁都可用,倒可以给他个机会试试。”
.......
一个多时辰后,天空彻底暗下,李业提着酒壶往嘴里灌,用酒驱寒,旁边的谢临江还有跟着他的两个公子都用小杯文雅的喝,有人在场何芊也假模假样的用小杯,李业鄙视一番。
就在他站得脚麻,靠坐身后石山上歇一会时,诗会现场又迎来新的**,晏君如拿到一曲《月下梅》再次获得上佳的评语,这次是羽承安评的,其他人也认为当得起这评价。
晏君如乃是晏殊之后,晏殊是景朝开国宰相,权力最盛时位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文臣之首,枢密使掌军要大权,而当初有一段时间内晏殊是二者兼任,足见权位之重。
最重要的他还是公认的文学大家,他的词作至今为后人传颂,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等脍炙人口的名句都是出自他手。
如今晏家在朝堂风光不再,但在文墨一道依旧受人敬重,晏君如就是晏家新锐一辈代表。
四周都是吹捧称赞之声,台下一群人将红光满面的晏君如围在正中,他也一一谦逊答谢,作为梅园主人,德公这时也在高台上亲自起来夸赞两句,他这两句下去今晚诗会首三名中几乎又去一名,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李业心中又松口气,只剩一个名额,只要再有才子来一佳作,冢励再也没机会进前三。
这时他也听到身边稀稀落落有人在谈论王怜珊,认为剩下一名只怕非她莫属,李业也想起阿娇是京都第一才女啊!
她要是出手不就把前三堵死了吗,这可是她家的诗会,她肯定会写的吧,这样一想心头就不由得放松下来,虽然现在他还没看到冢励和丁毅在哪,但他们的机会已经被堵死了。
“世.......世子。”
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李业一回头愣住了,盛装美颜的小姑娘娇滴滴低头站在他面前,不正是阿娇吗。
“你怎么来了。”
“我......我在台上看到世子,于是就......就过来了。”小姑娘低着头道。
“你准备诗词没有?”李业连忙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
“那是想好了没写出来?”
小姑娘又摇头。
“准备现在才开始想?”
小姑娘再摇头。
李业顿时急:“你不会不写吧!”
“嗯......我今晚不想写,我给世子斟酒吧。”这次她点头了,李业却着急了,阿娇不写不就是给冢励和丁毅机会吗!
七十五、暗香浮动月黄昏(3)
“好好的才女不当偏偏要跑来这给我斟酒......”李业看着眼前盛装打扮,月貌花容的小姑娘。m.www.uu234.net
“我......今天没有兴致,所以......我给世子斟酒吧。”她闪烁其词。
李业点头:“你去那边拿两个杯子,给自己也拿上。”
小姑娘高兴点头,欢快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此时天色完全暗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样子,诗会也快结束了,冬季诗会不会太晚,毕竟天冷,若是秋夏诗会可以通宵达旦。
李业其实隐约明白少女的心思,若是提及李星洲人们首先想到京都大害,其次就是王怜珊了吧。
京都第一才女,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大概是当下京都人民茶余饭后最八卦的谈资,也正是如此阿娇表现得越出彩他的处境就越尴尬,因此她才选择默默无闻。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好姑娘啊,李业何尝一点都察觉不到。只是她是当今宰相家人,名扬京都,离她近一步就是把自己向旋涡中心推一步,恐有一天想要回头再也来不及。
京都民众的恶意,皇上的利用,太子的态度不明,一切的一切都是威胁,高调一分就危险一分,无人注视才是最完全的。所以他一直在迫不得已后退,甚至用打人这种下策解决事情也不想让世人目光汇聚在身。
他在沉思时,一个人影走过来,李业侧身发现居然是他苦苦寻找一晚的冢励,对方先率先笑脸相迎,拱手道:“上次一别多日不见,没想今日又在这梅园中遇到世子。”
一旁李誉一见他就气得要动手却被李业一把拦住,冢励身后不止他一人,左右加起来有五六人,衣着华贵,腰间挂玉,肯定不是普通人。诗会请柬王家自己送上一些,也可以上门报上姓名讨要,要是觉得身份到了王家自然会给。
“谁是丁毅?”李业淡淡的问。
“在下便是,不知世子有何见教。”一个文士上前道,个子比李业矮,却高过其他人,身子虚浮瘦弱,符合文弱书生的形象,李业没回答他,只是将他相貌特征好好记在心底。
见李业不说话冢励一笑插嘴道:“给世子介绍一下,丁兄是我苏州第一才子,这位是苏州知府爱子苏欢公子,其余几位都是他朋友。”
“你们苏州,你是苏州人?”李业好奇的问他。
冢励摇摇头:“不是,但我在苏州府下任事,也算半个苏州人。”
这时那带着一股胭粉味,白面油光,看起来像后世奶油小生的苏欢开口:“我才进京就听说听雨楼和咏月阁是京都才子汇聚的高雅之地,又听说听雨楼乃是世子府中产业,心中顿时敬佩万分。
不由得想既然家中产业都是文人圣地,又和咏月阁并列,那想必世子大才肯定和咏月阁的主人翰林大学士陈大人不相上下?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小弟心中实在激动啊!”
呵,他一开口李业就知三分,听完之后全明白了,心中暗叹口气。
他本以为以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想必可以避开波澜独善其身,可到头来才发现人总有不得不为之时,无论时代怎么变,人性是不变的。
如果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来找你,这跟时代无关,人性如此,想要低调避事只会招来更多麻烦事.....
想着想着李业忍不住笑出来:也好,这是好事啊,至少今日这些低级的家伙让自己提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然要是来日遇上高端对手他恐怕要付出代价了。
“不知世子有什么好笑的?”冢励皱眉,随即冷笑:“不过苏兄言之有理,照这么一说......细细想来世子必有大才才是啊!今晚我等怕是要大开眼界了。”
谢临江连忙站出来道:“世子之道不在才学,世子大志也不是我等可以探视的,所以冢兄就不要勉强了。”他以为这几人只是礼节性的邀请。
“此言差矣,今日是梅园诗会,不谈才学谈什么,既谈才学哪有有志无志之分,文无第一,说出来大家共同探讨才是正道嘛,何须藏拙,况且苏公子也说过,世子才学定不会差吧。”丁毅拱手道,一番话温文儒雅随和自然,谢临江也被说得哑口无言,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人也连声附和。
这三人的三簧唱得完美,谢临江还有何芊这种不经世事之人被说得无言以对,比起上次听雨楼中这冢励进步不小嘛。
这时正好台上羽承安站起来,拿着手中条子高声道:“诸位,我这看到一首短诗,看起来不错,念给诸位听听。诗题为《红梅》,桃李莫相妒,天姿元不同;犹余霜雪态,未肯十分红。乃是......冢府冢励所作。”
他一念完台上众人都轻轻点头,台下士人也议论纷纷,冢励嘴角上扬看了李业一眼,眼神中都是得意,低声道:“你这个‘桃李’如何与我‘红梅’争雄。”
这时阿娇拿着酒杯回来了,高兴的放在身后的石桌上,轻轻为他斟满然后高兴递上,何芊也凑过来,李业喝了一杯点点头,小姑娘高兴得红了脸颊,此时羽承安正在评品冢励的诗,可她根本没在听。
看着这边的冢励脸色阴沉下来,台上羽承安还在评,“此诗只有四句,以梅自比劝说桃李,立意不算上佳,但贵在词句朴实,通明达意,没有花哨之笔,写出红梅品质,虽然今日题目是梅花与月,此诗只沾一边,比起之前谢临江,宴君如之作尚有不足,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其它诗作要好许多,诗会快要结束,若无再好之作此诗可列第三,诸位以为如何。”
台上众人都点点头,德公又补充道:“难得今日前两曲都是词作,到现在还出一首好诗,诗会也算圆满。”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冢励目光阴沉,看了李业一眼,然后笑起来,解下披风递给旁人,准备好上台受台上教诲。
那丁毅靠过来一脸憾色道:“看来今日难见世子大作,在下实在遗憾,难不成听雨楼也不过有名无实之地。”他看似遗憾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刚要转身,肩膀就被重重按住。
.......
“世子有何见教,难不成想欺我体弱。”丁毅转身镇定道。
李业摇摇头:“你不是要见识我才学吗,那正好,我正准备写呢。”
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呆住了.......
七十六、暗香浮动月黄昏(4)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何芊,她连忙住李业道:“你疯啦!胡说什么,你可是和我一起来的,你若丢脸岂不是我也没面子!”说着就要拉李业走。顶 点 X 23 U S
可就在此时,那丁毅却急忙指着李业高声道:“诸位,在下苏州人士丁毅,这位乃是潇王世子,天家血脉。进京前就听说世子府中产业听雨楼乃是文人墨客圣地,故而想来世子定是才高八斗之人,可惜难见其人。没想今日终于有缘梅园得见,恰逢世子准备写作,在下实乃三生有幸啊!”
他这一高声,顿时吸引众人目光,都围靠过来,就连台上正在讨论做最后评选,准备结束诗会的众人也被吸引目光。
“额,丁公子你被骗了,李星洲怎会作诗呢......”
“哈哈哈哈,李星洲要作诗!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呵,胡闹,有辱斯文.....”
冢励和那苏欢也兴高采烈过来凑热闹:“看来世子必有佳作,我等迫不及待啊......”
也有人小声直言道:“不过纨绔子弟,庸才一个,徒增笑柄罢了。”
面对围观众人,阿娇也慌了:“世子,这......你真要作诗!”
李业还没说话,德公就快步从台上冲下来,面无表情走来,所到之处人群连忙行礼让开,不敢近半步,不敢高声说话,德公径直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你这小子,难道看不出他们是在激你!”
老头虽一脸怒色,言语中的关切却情真意切,李业缓缓拱手道:“自然看得出。”随后看了四处围观一脸看好戏表情的众人,比起看人出彩,大家更愿意看人笑话。
李业早有准备,他已经想通了,现在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声音高了几分,赫然朗声道:“今日梅园一游本没什么惊喜,所以也不想写东西。”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嘘声,这样大言不惭围观众人更加不满。
“不过没想临走之时却见到梅园最美之景,所以就写一首吧。”说着他毫不掩饰看向为他忧心不知所措的阿娇。
顿时人群更是沸腾,有人甚至骂出来,在外人看来他这哪是写诗,分明就是借机调戏京都第一才女,人群中冢励更是一脸阴沉,咬牙切齿。
高台屋檐下,“咣当”一声,老人握拳重重砸在身边茶案上:“丢人现眼!我皇家颜面都让他败光了!”
“或许.......或许他真有诗要写呢......”皇后轻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写什么诗!”老人冷声。
“唉......”
德公见他这么说,似乎明白什么,诧异道:“你莫非.....”
李业看他一眼,呵呵一笑:“阿娇,给我磨墨吧。”
“嗯.....”小姑娘虽然紧张却很听话。
“唉,那你就写罢,写好看些。”德公背手退后,有人一脸忧色,比如何芊、阿娇、李誉、谢临江等,可大多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众目睽睽下桌案笔墨具到,阿娇认真磨墨,李业铺开纸张压好,平了平褶皱处,刚想动笔却突然想起听雨楼中《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是他用行书写的,于是笔锋一顿,下笔变慢,纸上笔力雄浑的字就变成楷体。
“《山园小梅》”在他身侧忧心的谢临江跟着念出来,字是好字,没有词牌名那就是诗了。
四周安静一些,但依旧有人摇头说笑,即是看笑话何必严肃认真呢。李业接着下笔,笔锋转动,很快第一句已经跃然纸上。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谢临江高声念出,压过嘈杂之音,四周听得清楚,此句一出,四周慢慢安静下来。
谢临江心中顿时一颗大石落下,很难的七律诗,而且这第一句就是好句,周围有人轻声惊叹似乎不敢相信。
阿娇露出惊喜的笑容,这句意为百花凋零,独有梅花迎寒风昂然盛开,明丽景色将把整个小园风光占尽。写尽梅花独特不凡,一个“独”字,一个“尽”字用得极好,余韵长存,首句就是很好的句子。世子居然还会写诗!这么想来似乎没有世子不会的事了。
李业故意停了一会儿,若是不假思索也太过令人起疑。
林逋《山园小梅》被后世誉为千古咏梅诗一绝,即咏梅也暗喻人,故而后来苏轼评价说:先生可是绝伦人,神清骨冷无尘俗。《四库全书总目》中也说:其诗澄澹高逸,如其人。
而李业可担不起这个评,不管怎么说他所作所为和“神清骨冷无尘俗”的意境相差甚远,若是直接写出来太过令人起疑,可用来写阿娇那就没问题了。
这么想着他看了一眼一脸期待,小手紧张捏在胸前的阿娇,第二句也缓缓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谢临江照着就念出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不断有人在吸气......
远处丁毅似乎有些不信,仔细咀嚼之后面如死灰,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刚刚还准备看好戏的冢励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后方石凳上,再也站不起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阿娇神色激动,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默念两遍,越念越喜欢!
只觉得这两句美得令她难以言语,稀疏的影儿,横斜在清浅水中,清幽芬芳浮动在黄昏月下,梅之风姿,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全被十四个字写尽了,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好的句子!
这只怕......只怕能比千古名句了!世子的才学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啊!
四句之后,整个园内已经没了声音,之前的讥讽,戏谑,不屑全没了,所有人安静下来。有人面如死灰,有人翘首以待。就连高台之上的大人物也都起身探头,侧耳凝听。正中稳如泰山,从容落笔的李星洲此时俨然成为这个小小世界的中心,一举一动牵动所有人。
之后四句没有停顿,一气呵成,众人附耳聆听,谢临江高声念出来。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待到他满含感情的朗读落下,一首《山园小梅》跃然纸上。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到此整个诗会的气氛在寂静中变得肃然,满场只有轻微叹息,围观士人纷纷退开几步,很多人一脸愧色向李业作揖。
台上的人也迫不及待招手示意想要看诗文,谢临江后退半步道:“既是世子为王小姐所做,原稿当由王小姐来收才是。”
阿娇娇羞点头,小心翼翼拎起一角,带墨迹干了才收起纸张,如捧珍宝送上高台评席。
七十七、丁毅
冢励呆愣许久,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会如此......”
粉饰白面的苏欢咬牙道:“定是买来的!这诗定是买了的,冢兄千万不要乱了方寸,要立即揭穿他!”
一旁丁毅镇定许多,只是默默摇头苦闷叹气,随后淡然道:“罢了,事已至此再顽抗耍诈只会徒增笑柄罢了,我们到京不久还是多多观望为上。m.www.uu234.net”
“怎能罢了!那李星洲绝对是作假,不可能有真才实学,冢励你快去揭穿那贼子!”苏欢着急得手忙脚乱。
丁毅眉头一皱,话语重了一些:“苏欢,你清醒些,此时大势已去,再做无用挣扎只会引人耳目,现在收手我们还在暗处,又无过失,别人要对我们不利也要顾及三分。”
“我不管!我要如何便如何,我从来没失手过,冢励你快去!”苏欢咬牙道,眼神变得癫狂,说着就去推搡冢励。
丁毅彻底隐去笑容,面目阴冷下来,再无半点儒雅随和之气,他和这两人目的是不同的,冢励是为报复王家小姐,苏欢是为让潇王世子出丑,他的目的则更高,所以他对局势看得更远更清楚。
“我再警告你一次苏欢,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负责后果自负!”丁毅冷声道。
苏欢指着远处被众人包围的李星洲道:“凭什么!我爹是知府,我想要他声名扫地,他就要......”
“他爹是王爷,他爷爷是皇帝,哼!”丁毅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说着一把将他推坐在冰冷的石桌上,点心酱汁飞溅,沾满他华贵的衣服。
苏欢呆若木鸡,面部肌肉剧烈颤抖,如失魂一般久久说不出话。
丁毅没管他,远处喧闹盖过这些声音,没人注意这边发生什么,只是用力一推就让他气喘,他一边喘息一边揉揉疼痛的手腕道:“北上的时候我就跟方军师说过不带你来,可你爹非说让你来见世面,现在见到了吗?
丁某现在告诉你,世面就是你在苏州可以顺心如意为所欲为,但在外面你就要给我憋着,没人会顺着你的意,想做你的太子爷明日就滚回苏州去,别在这坏我事。”
丁毅说得不留情面,两条水流从失魂的苏欢脸上流淌下来,他竟哭了!一个二十左右的大男子就这么无声哭出来,怎么看都诡异。
“你们把他带回去,好好照顾。”丁毅下令道,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男子点头,然后将失魂的苏欢架走。他这才回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高台上评断,此时因为一首《山园小梅》,整个诗会**了。
他也喜欢这诗,光是听听就让他自叹弗如,若抛开别见,心中公正的给出评价的话......这在咏梅诗中恐怕是千古一绝了。特别是那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只怕咏梅诗中从此之后再难出其右。
不由自主的,他想到年少时经历的泸州诗会,那时那位姓方的文士也是如此,一曲惊人,震惊全场,如戏文般的反转至今令人津津乐道。
京都大害?纨绔子弟?丁毅对这位世子可谓越来越感兴趣了。
至于苏欢之事他早有预感,在苏州仗着自己知府老爹的溺宠,他何尝不是另一个李星洲,或者说他比李星洲更甚,至少李星洲从小父母双亡,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苏欢从小到大可不知苦是何滋味,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在苏州嚣张跋扈,顺风顺水。此时上京他的知府老爹说让他涨见识,还派人保护一起进京,结果一到京都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守门小吏都不给他面子,听闻还有比自己更加嚣张的潇王世子更是彻夜难眠心不能平,之后还让人跟踪刺探。
像苏欢这种人丁毅心中是十分不屑的,派人护他那也要护得住才是,要保护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不经世事,不懂人情,万事顺心如意滋养的脆弱内心,轻轻一碰就碎。丁毅曾担心这油头粉面的公子会因刺激猝死,果然今晚见所妒之人不仅没有颜面扫地还风光百倍,稍经挫折就失魂了。
要不是他们目前还受苏州知府挟制,他怎会带上这废物!
......
“你......你这混蛋什么时候学会写诗的!”最为震惊的其实要数何芊,他和李业可是呆了一天的,半点都看不出这家伙像是会写诗的样子!
“额,你一口一个混蛋还来问我,有你这样请教人的吗......”李业带着穿梭靠过来的人群,大多都是赔礼道歉的,他礼节性回礼,文人大多认死理,但也算敢作敢当。
“你.......你什么时候会写诗的,没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小姑娘难得的干脆妥协重新组织语言,李业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舞刀弄枪,其实内心对文人墨客还是挺向往的嘛。
“天生的。”三个字的回答差点让何芊跳起来打他,他之所以走动只是利用移动人群作为掩护时时观察丁毅、冢励、苏欢一行人,至于台上评论和文人们吹捧无须去听,这是被誉为千古咏梅诗绝唱的《山园小梅》,能差才怪。
同时他也能料到肯定有人背后议论他是买诗或抄诗之类的。
侦查与反侦察是李业最基本的能力,所以借着流动人群掩护,几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他又往往处在对方视野的死角,夜晚光线昏暗,散射严重,人眼只有借助光才能看到东西,此时利用光学特性隐蔽自己窥视目标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越看越令他疑惑,苏欢是苏州知府的公子,而那丁毅不过一届才子没有官身,可他却对苏欢动手!那苏欢不敢还手不说,一起来的人居然都是听命丁毅的。
几人关系越看越奇怪,一般来说景朝在重要或者繁华大城市才会设府,比如京都的开元府,江州的宁江府,泸州的淮化府,苏州的安苏府,知府可以说一方守土安邦重臣,只要没有设节度使的地方知府就是天,不是知州,知县之列可比的。
景朝府分上、中、下府,知府本身只是差遣,没有官阶,但一般朝廷赴任之前都会给加上官身,而且有默契的品秩,下府知府从四品官员,中府知府四品官,上府知府从三品,若是不设节度使不影响上下次序的地方有时可加正三品。
而苏州安苏府是中府,知府是四品大官,可那苏欢再有才名只是一介草民罢了,连功名都没有,实在太过怪异.......
七十八、陈珏的帮助
高台之上,陈钰自然是最有资格作评的,与权位官阶高低无关,只轮才学无人能及。顶 点 X 23 U S
老人拿着阿娇递上的纸张看了许久,众多士子翘首以待,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先不谈诗文,便是这字只怕也是十数年之功啊,刚正有力,正气盎然,浑然一体俨然有大家风范......”
台下众人都是一愣,随后低声议论起来,因为看了半天给出这样一个评价,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这不是评诗吗。
只有德公似乎明白什么,端着酒杯诧异的看向陈钰所在方向。
“爷爷,这是.......”高台上乖巧坐在一旁的阿娇也不明白为何陈大人会突兀的说这话,她想配世子,可身为主家人这又是她的本分,想了半天还是无奈留在台上。
“呵,月翁这是在帮那小子呢,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让月翁为他说话。”德公自得的抿一口梅园美酒,今日梅园诗会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精彩,如此一来那小子只怕再难藏拙,只是不知日后他要如何应付,若是常人恐怕应付不来。
“帮世子?”阿娇还是有些不明白其中道理。
“你相信这诗是他写的吗?”德公小声问。
“那是自然,世子大才,若是想要做好一件事,他就定能做好,写诗作词也是。”阿娇自信满满的道。
德公无奈摇摇头,自己孙女中那小子的毒不浅,这才多少时日啊:“呵,你见过他,知道他,故而相信他能,可这梅园中多少人见过,多少人知道?若是想想你没见他之前是如何想他看他的,要是那时的你还信吗?”德公问。
“那……那也不能妄加诽议,这岂是君子所为。”阿娇着急了。
“世上百无一人是君子,又怎能盼着大家都是君子呢。”德公抚须笑道:“心中揣度猜疑者依我来看梅园之中盖有半数之众,毕竟这诗可算千古名篇啊!如此诗作为衬,而关于那小子的传言多是说他向不习文,乖张跋扈,怎么想都不可能写出这等诗,大家心中颇有余虑实属正常。可月翁(陈钰)一句话遍除诸疑。
诗自是可以买可以抄,可书法却买不了、抄不得,他这字写得如十数年之功,怎么可能是从不习文之人,想来只能是之前低调藏拙罢了,不过现在想想老夫认识他已有两月有余,也不知他竟写得一手好字啊。”
阿娇听罢心中高兴,又向一侧陈钰大人多看两眼,眼中都是感激,世子曾伤了老大人,可老大人今日却公正无私为世子开护,如此仁德令人敬佩。
此时老人的诗评才正式开始,经他刚刚这么一说,台下士子们仔细思虑之后大多心中也缓缓明白过来,李星洲恐怕是真有才学的,或许放荡不羁只是他的表面,其实也是才华横溢不畏世人目光之人,这样的人并非没有。
这么一想人们多少有些理解为何王怜珊会被许给他了,而李星洲也第一次显露才学也是为王家小姐赋诗,这不正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才子佳人的佳话吗。
正好此时,陈钰在高台上微微探身,一手抚须,一手执纸朗声评论:“......诗到尾联,梅由主为客,已然成了被赏对象,作者由客变主,情感由隐及显直抒胸臆,咏物抒情水乳交融。这诗词句意境之美想必不须多言,诸位细细咀嚼品味便知。
老夫今日抛开表象,只说诗之神韵,恰如幽独清雅,无尘无俗,清丽可人的少女,盖与世子不符,但此诗乃世子为王小姐所做,如此一想却又合情合理,入木三分,实在妙不可言呐,多亏明德公有如此孙女才有世子撼世名篇啊。”
老人说得半开玩笑的话,顿时引来一众士子大笑,台上的阿娇却红了脸。
“呵,好色之徒,为了讨好阿娇姐你可真是费尽心机!”台下何芊踢李业一脚,李誉却一脸yd笑容凑过来:“星弟啊,原来你还有这般本事,你要是早说那诗语姑娘,菱怀姑娘的身子怕早就破了!”
然后后李业又中一脚。“又不是我说的,你踢我干嘛……”
“要你管,本姑娘爱踢谁踢谁,哼!”
李业只能笑笑,眼前火光人影不断晃过,喧嚣嘈杂逐渐远去,脑海思绪早已飘向远方不见丝缕光的地方。
今日一事之后他只怕再难安逸,很多事情要早做准备,他明白那种连锁效应,也明白人心人性,只要一步迈出,世上哪有什么独善其身,独自安乐的办法,都是人情交错,利益盘结。
诗会前后短短几个时辰,变化倒是肉眼可见,就是人们变得恭敬,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其它东西。
在那之后他和谢临江、晏君如一起上台受几位大人物殷切教诲,众多士子翘首仰慕,不管是谢临江还是晏君如都没见过这种阵仗,面对这么多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不免紧张慌乱,李业则无所谓了,毕竟他也曾是高位。
除了何昭黑着一张脸,其他人倒是对他笑脸相迎。李业一头雾水的回想,他哪里得罪何昭了?
......
“星洲这诗如何?”皇后得意的仔细打量手中稿纸。
“尚可。”皇帝目视前方只吐出两个字。
皇后摇摇头:“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多好的诗,就连陈钰也赞不绝口。你看这字,这孩子定是早有习训,只是不曾显露,没想今日见到怜珊却让他露底了,想来他是真喜欢怜珊啊。”
“诗词不是什么大道。”皇帝淡然道。
“却可以流芳千古不是么。”皇后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好过无所事事。”皇帝面无表情点头,随即道:“你辛辛苦苦出宫一次,不就为见他一面,现在不去见他吗?”
皇后摇摇头:“你看那孩子,此时岂是时候。”顺着她的目光,刚下台的李业正向角落孤零零的何芊走去,一路不曾停留。
“何昭爱女......”皇帝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虑什么,随即又微微摇头:“便是多个何昭又如何,呵,天命如此罢。”
七十九、诗会后
何芊独坐在墙角凳子上,那混蛋在众人簇拥下上了万众瞩目的高台,光彩夺目,辉光耀眼,没曾想他居然会写出那样的诗。m.www.uu234.net
灯光昏暗摇曳,人影疏散晃动,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与周围来来往往的众多文人墨客格格不入,有时想上前随便找个人说点什么,赫然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该说什么,除了那混蛋她又能与谁说话呢?
本以为那混蛋也和她一样的,结果他们根本不一样......
夜里很冷,她忍不住蜷缩一团,抱住自己膝盖,鼻尖有些酸酸的,下次再也不来诗会了。
夜色渐浓,是时候该回家了,有那么多大人在父亲定是不能陪她,那就一个人回去吧,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这么想着她勉强一笑算是鼓励自己,随后起来伸了个懒腰小声道:“哼,本小姐要回家了。”
凄然月下,小姑娘形单影只,默默穿过喧嚣人群,如同透明一般。
突然肩膀感到一沉,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跑那么快干嘛,差点把你弄丢了。”
何芊一愣,心中有些不敢相信,大概是听错了吧?可还是回头了,一回头正是那张讨人厌的脸,“你......你不去找阿娇姐来找我干嘛,再说这么多士子等着你呢,还有本小姐不是什么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弄丢了......”
那混蛋一愣:“你这人,我好不容易黑灯瞎火找着你,你倒好,开口就是一大堆还好话没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我又没叫你找!我可不是你弄丢的东西。”小姑娘说着转头继续走,边走边道:“你不去看阿娇姐来找我做甚。”
“一起回去啊,天色不早了。”
“嗯?”小姑娘惊讶看他一眼:“你不去见那些士子,他们估计有一箩筐拍马屁的话要跟你说呢。”
那混蛋笑道:“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词吗,那叫溢美之词什么拍马屁。”
“反正都一样。”她不屑道。
“我们可是约好了的,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那混蛋道,小姑娘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呼吸一滞,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心跳陡然加速,慌忙小声道:“马屁精,鬼才跟你约好了。”说着连忙脚下发力,噔噔几步跑开了。
“慢点,这么黑小心撞鬼!”
“......”
......
李业带着何芊丫头出府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样子,严申已经等得在马车上哆嗦了,一见李业出来立即迎上来。
自从出了梅园,何芊不知怎么了,半句话也不跟他说,随后两辆车点着灯笼晃晃悠悠慢慢离开半山的梅园,后方园中依旧一片喧嚣,灯火通明。
一夜无话,诗会后京都天气继续转好,晴空万里一连几天,只有早时和黄昏萧瑟寒意时刻提醒人们,此时还是冬天,喧嚣的闹市街头随着年关到来更加喧嚣,寒意也不能冷却人们半点热情。
生活依旧是生活,仿佛经历**之后还是波澜不惊,就如王府门前缓慢流过的河,轻轻摇荡的柳。
对岸隐约可见的听雨楼一切依旧,不过这几日更加热闹了,严昆胆大圆滑,要是让别人半斤不到的猪肉卖四百文绝对会吓得不敢去做。
可他却敢,李业说三百九十九文就三百九十九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结果客逐稀货,味道摆在那,反而真有了名声,吹捧竞逐者越来越多,酒楼又添一笔收入。
大多数人依旧为生活忙碌奔波,忙碌之余去茶馆酒楼小坐,三五相聚说说京中趣事,谈谈异事奇闻,听说书先生说上一段,卖唱女子浅唱两曲,这些便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样一个信息靠口耳相传的年代,传递的效率总是温温吞吞,不急不缓,就如人们的生活节奏一般,梅园诗会的故事也在时间中缓慢发酵,随后历久弥香,直到听闻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山园小梅》、潇王世子被反复被提及,不断重复,慢慢也就成了京都当下最热络的话题,不管信与不信,懂与不懂,总要说上两句,人们可以不知其人,但不能影响人们谈论其事,人们可以不懂作诗,但却丝毫不会影响到人们评诗,这也是充实生活的一部分。
毕竟当晚梅园的故事如戏剧般难能可贵的精彩,起、承、转、合,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比往年平平淡淡的某某才子又有高作一首,文采华溢,技惊四座,获得佳人芳心万年不变的传统故事吸引人多了。
于是口耳相传,高频率重复,社会认同的影响使得短短几日后,潇王世子,《山园小梅》,赫然成了京都人民最喜欢的茶余饭后谈资。
对于平民百姓,民间各有说法,论调繁杂,有人认为诗不可能是李星洲写的;也有人咬定世子天生过人;还有说书先生借机讲是神鬼之事,机缘巧合文曲下凡,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故事吸引一众听客。
而读书人则更在意诗,时不时《山园小梅》会被拿出来围观坐论,品品其中妙处,又让青楼姑娘吟上一遍,谈吐溢美之词,不仅能让自己显得有学问,而且能显得高雅大度。
至于作者少有人会去提及,因为读书人心中的骄傲,很多人下意识是不信的,既然不信那就不提,若是提了又无证据便是妒才了。
......
而对李业而言,生活并未改变,早起锻炼,然后和赵四一起做工。变的只是两个小丫头,还有王府门前时常有某某才子,某某名士拜会,都被严代劳打发了。
月儿拉着他一连听了好多次梅园诗会上的故事,每听一次都能傻乎乎的笑上半小时,直到李业说要考她数学。
秋儿则跟他要了一副亲自写下的《山园小梅》,如宝贝一般挂在房中。
李业不知怎么说她们好,不过日子并不惬意,他已经做出决定,就必须早做准备。世子的身份给他一定保护,他想建立一个商业帝国,商人是不安全的,但若是放在他身上则不成立,因为他是世子,皇家子嗣。
手握资本才有自保余地,所以这两天他拼命催促赵四加快进度,甚至不惜自己下场一起动手,吓得赵四差点当场猝死。好在天公作美,连续几日的晴空万里使得进度加快。
八十、设备完工
冬日下午,太阳高悬,灶台沥灰接着这两天好天气已经全干了,李业用脚试一下,纹丝不动,坚固程度不及水泥但也绰绰有余。
叫来严申和府中家丁,将固形好的沉重酒笼吆喝着号子缓缓放上去,之后李业拿来两个纱布制的长条套子。
“世子这是何物?”严申一脸好奇的问。
这就是李业让秋儿月儿做的东西,将纱布缝制成细长条的袋子,共有四个,在里面塞满湿润黄泥或者酒糟之后就能起到封闭空气的作用,放在上下两口锅与酒笼接触处用于阻隔蒸汽外露。
“你先别问,带两个人去找些黄把将这两个袋子装满,也不用太满,八成左右就行。”李业吩咐道。
“啊.....这么好的布料用来装泥巴?”严申一脸不解。
“让你去就去,别磨蹭!”李业催促道。
严申点头,连忙带着两个家丁去做李业交代的事了,之所以只装八成满是因为两条袋子最后要卷起来的,太满就卷不动了,长度上刚好比酒笼周长多一截,用于调整。
不一会儿严申和两个家丁扛着两条装满黄泥的长长袋子回来了。李业又在其中一条套了两层,这样泥土就不会外漏。
接着将没套的那条圈放在酒笼与底部锅的借口,然后外面抹上沥灰封死,剩下一条就是用在酒笼上方与天锅接触处封气,但天锅是活动可拆卸的,用于冷却酒精蒸汽使其液化,此时不急放上。
之后他又试装了出酒槽,发现赵四的木工果然了得,出口与酒槽严丝合缝,一般来说接口处还是会用湿毛巾或者黄泥封上以防出气,所以缝隙大小无所谓,但精益求精,能更好自然要更好。
接下来在就笼底部放上用竹子编制包裹纱布的圆形栅格栏板,刚好比酒笼小上一圈,能轻松放下取出,完全合适,至此一整套蒸馏酒酿制的所有设备已经完全完工,只要组装起来就能酿酒!
李业激动得大笑三声,当场在场的每人奖了一贯钱,这东西就是聚宝盆啊!
众人高兴得不行,同时也不明所以,看着世子捣鼓半天弄出来的奇怪东西一头雾水,世子为何高兴,这东西用来干嘛的?
李业知道这些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他此时还需要一个酿酒师傅,很多东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如酿酒看似最简单的一环让粮食发酵,简单的讲就是将粮食煮熟,然后撒上酒曲混合,保持室内温度让它发酵。
但问题在于保持室内温度到底多少度?而且在这没有温度计的年代如何判断温度高了还是低了?发酵要发酵几天最好?要保持温度具体什么办法才能奏效等等.......
这一大堆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经验!经过代代相传然后长年累月积累的经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随便做成的,这就是人才的重要性。
而王府里确实有酿酒的师傅,虽然比不上德公家梅园的酿酒师傅,经验总是有的,其实很多大户人家都会可以拉拢或者直接养这样的人才,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李业亲自去见了王府的酿酒师傅,是个发须花白,叫固封的小老头,听说李业来意后皱眉道:“世子有命老奴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世子,现在是冬季,苦寒逼人,粮食不容易发,就是发了恐怕也发得不好啊。”
老人说的发就是发酵的意思,李业自然明白他的担忧。
酿酒无非让粮食中的淀粉在微生物,主要是酵母菌和乳酸菌作用下发酵,而提高温度能让微生物机能加快,一般来说三十左右的温度是最适合的,但现在是冬天,室内温度即使晴朗天气也顶多不过十几度,天气不好的时候能到零下,非常不利于发酵。
“没事,实在不行就每天在粮房四角烧火,然后用棉被来捂粮。”李业斩钉截铁道,被子隔热保温效果好,再在屋内四角不间断烧火,让暖空气循环,一定能提高室内温度,实在不行就多发酵几天。
见他如此果断,固封也没见过这么大阵势,话到这份上他当然不能拒绝,连忙道:“既然如此,老奴就尽力而为!”
李业随后让严申去找严支银子,带人到街上买六条棉被回来,专门用来盖粮食。
给酒粮盖被子,严申一脸懵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操作.......
......
忙活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固封已经开始煮粮了,煮的是小麦,足足煮了四百多斤,煮熟之后晾干,等麦子冷却下来再洒上酒曲拌匀,翻动这么多麦子也是个力气活,几个家丁忙活得满头大汗,然后将麦子放在三个大缸中密封,外面裹上棉厚厚的棉被,屋内四角生起炭火。
从现在起就是固封的工作,他要时刻注意周围温度,昼夜不停,一有状况及时依靠经验判断,然后调整。发酵过程一般会持续十天左右,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会使得微生物活动变慢,可能要多上几天。
李业拍拍他肩膀道:“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世子哪里话!老奴这是应该的。”固封被吓一跳,连忙跪地道,看来很多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
下午又有城中某某书院的几个先生来拜访,李业照例让严帮忙挡了,这些文人心思他自然明白,嘴上说得好听是来瞻仰拜会,其实大多都是来刺探虚实的,哪个不是抱着刁难的心,就想试试他到底水平如何,心里大多是不相信他能写出那诗的。
李业没空理会,他晚上教两个丫头数学,白天忙活蒸馏酒的事情,早上还要锻炼习武,一整天满满当当,哪有时间跟他们磨嘴皮子。
倒是傍晚和秋儿月儿一起吃过饭后,严申来报又有两人来访,刚要照例拒绝却听严申说不是读书人。
“他们有说自己是谁吗?”
严申摇摇头:“没报姓名家世,只说是王爷世交之后。”
潇王世交?能用世交说明两家关系极好,李业想了一会儿道:“你带他们去正堂吧。”严申领命走了。
八十一、拖何昭下水
虽然梅园诗会已经过去两日,阿娇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或许是冬日暖人吧。www.uu234.net装裱好的原稿捧在手中一看就能看一下午,呆呆的就看那诗,就看那字,一直在傻笑,仿佛盼着它会活过来一般。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越看心跳得越快,脸颊火辣辣的,可却依旧想看。
那天夜色中皇后娘娘想看原稿,她就送过去了,可是一回头,世子已经不见了。众多文人们提灯点火,在梅园中寻了许久,问过门童才知世子已经走了。陈钰老大人激动的抄诗一份,细品半天,随后也和皇上告退了。
阿娇至今记得高台之上众多大人的不敢相信的眼神,流转不停的溢美之词和自叹弗如的感慨,那些都是说世子的,可却比说自己还高兴。
这或许就是世子吧,总是这般洒脱不羁,哪怕写出经世之作也如此云淡风轻,若是换了常人只怕高视阔步,得意忘形,趾高气昂了,毕竟是那样的诗作啊!
寻常百姓或许只是好奇,当做故事来说,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真正的读书人,对诗文有研习的人才会知道世子的诗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爷爷都亲自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请匠人装裱,挂在书房里;判东京国子监,学问大家陈钰老大人给出“登堂入室,经世之作”的评价;东京国子监学生,京中有名学士昨日亲自上王府拜会。
不过那些人被拒后居然找到相府来,想让她帮忙说话请见世子一面。阿娇羞得不敢出门,虽然她被许给世子,皇后娘娘也说她迟早和世子是一家人,可毕竟.....还未成礼呢。世子不见怎会来求她呢,虽然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窃喜。
阿娇很想见世子,有想过去王府,有想过去听雨楼。之前她也一直这样见世子的,可经历梅园种种,她反而不敢去了,总觉得......太羞人了,心中又万分想见,踌躇难绝,只能瞩物思人......
......
“大人字写得真好!”武烈一脸拜服,探头看何昭高举的纸张。
“呵呵,你武烈一个大老粗也学会溜须拍马啦?”何昭盯着手中诗文笑问。
武烈一脸正色,连忙摇头:“不是大人,我没拍马屁,我是真觉得好,实在太好了!”
何昭回头白他一眼:“好你个武烈,你一个五大三粗之人没想现在越来越奸滑,你不要以为本官不知,你斗大的字不认几个,这诗生僻之字这么多,你还能认得出来?”
“为了看公文,我每日都在学识字的。”武烈小声道。
“那你念给我听听。”何昭将手中纸张塞给他。
武烈顿时一脸苦笑,尴尬道:“这......大人英明,这些属下确实不全知道。”
何昭哼了一声,取回诗文:“你连字都认不全还说写得好,不是溜须拍马是是什么。”
“大人明察.....察......”
“明察秋毫!你这半吊子的学问就敢拿出来拍马屁,日后小心拍在马脚上!”何昭斥责道,遂又自言自语:“你可知我写的是谁的诗?这是那里星洲的诗......”
“啊!”武烈一脸不敢相信,眼睛瞪成铜铃。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何昭一边念一边踱步:“光这一句也算经世之作,每次看都觉得妙不可言呐。你说这李星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越来越看不透,本以为他只是个没头没脑,百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有似乎也不是。”
“大人,不管是什么人,可他骗了小姐啊!”武烈大声道。
何昭一愣,随即一脸阴沉,“是了,不管他是何人,竟敢骗芊儿就是十恶不赦之徒!”说着刷刷刷将手中诗文撕成碎片,口中开始怒骂李星洲,武烈在一旁半句话不敢说。
足足骂了许久,何昭消了气,看着一地碎纸随道:“李星洲不是人,可诗是好诗,再写一遍吧,武烈磨墨。”
“是大人!”武烈连忙答应。
何昭一边写一边道:“王越三番五次在皇后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提及芊儿与李星洲关系亲密,他以为我不知他想作甚?那老匹夫就是想拉我下水!
他家孙女被许给李星洲的时候我哪会不知他上下跑动疏通,就是想推了婚约。可那日梅园中皇上皇后为看李星洲一眼居然微服私访,圣架亲临梅园,他明白过来那婚事是推不了的,所以他就想拉我下水!
圣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倒是脸皮厚得很,自己不想还要拉上别人!嘿呀!”
何昭越想越气,写到一半的诗又让他给撕了。
武烈一脸无奈:“其实要是不说为人,李星洲还是不错的,他可是潇王之后啊。”
“你懂什么,太子这几年就要继位了!你想想潇王在时如日中天,百官皆服,虽因林王之事暂未入主东宫,可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太子,李星洲又得皇上皇后爱宠,那李星洲像什么?”何昭问道。
武烈挠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不会是皇......皇长孙?”
“不错!”何昭沉声道,神情肃穆,若是太子早夭,皇长孙继位是合礼法的,也非违制:“正因如此,太子多少都会对他有所防备,等到太子继位时......
要是太子胸襟宽阔有容人雅量还好,要是没有......他李星洲只怕要倒大霉了!”
武烈也一脸震惊,他只觉得李星洲身份尊贵,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这辈子都能为所欲为,没想到还有这种顾虑,大人物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这时何昭已经开始写第三遍《山园小梅》,“皇上把王越孙女许给李星洲,外人看来是犯糊涂,但再看深一点显然是不想王家跟冢家联姻,毕竟王越是文臣之首,武将唯冢道虞马首是瞻,李星洲不过是个受过弃子。可仔细想想若是皇上根本没放弃李星洲呢?”
武烈已经听糊涂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大人所说他虽然听着可却根本听不懂,不知其理,不明其意。
何昭停下手中毛笔,抬头闭眼沉思:“若是皇上没有放弃,要倒霉的恐怕就是我何家!
若没放弃,那么许王怜珊给李星洲看似警告王家、冢家,其实借机给李新洲找个后盾,将来太子登基有王家在也不敢做得太过火。而现在王越那老匹夫拉我下水!在诗会上当着皇上的面不断提及芊儿与李星洲关系亲密,若皇上真想护李星洲的话......定会意动!”
何昭咬牙启齿,写到一半的诗再次让他撕了。
八十二、潇王府-魏雨白
魏雨白静静站在王府门外,今日跟她来的并非弟弟魏兴平,而是从北方带来的随从,本不想带人,又怕弟弟担心。www.uu234.net
她已跟陈大人打听过了,特意找了不引人注目的早上,趁着老大人出门上朝不能避开的时段等候。
陈大人避不开,只能跟他们说了,事情是真的。虽然老大人言语搪塞不想再提及,但再三追问确认之下她还是能确定那事是真的。李星洲打了判东京国子监,翰林大学士,桃李满天下的陈钰大人,老大人险些丧命,而李星洲只是被皇上斥责了事!
皇上爱宠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他能开口,父亲绝对有救!
兴平当场高兴疯了,恨不能跳起来,她也高兴,但喜忧掺半,不过没有显露忧情,只是跟着弟弟笑起来。
喜的是除了油盐不进的何昭,救父亲有了新的可行出路,忧的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李星洲其人。
对于李星洲,最初和唯一的印象就是当初隔壁府中那个嚣张的孩子,走路都不稳却嚣张得很,每次被她一只手就能制得死死的,若是那时的李星洲她并不讨厌,不过是小屁孩罢了。
可人总是会变的,这种事她最明白。长年驻守边隘,有的不止刀光铁血,还有人心虚浮,别的地方人心险恶不过伤人,边关不管什么总会恶劣十分,在那里人心就能乱国!
若是出卖兄弟性命能换一世荣华你会干吗?大家开始都回得斩钉截铁,不会。可每年总能揪出几个为辽人送情报的奸细,也有人真的跑成了,从此荣华富贵。
父亲说过,要胜辽人不靠刀剑,而靠人心,同样刀剑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若有一天辽人能南下,那必定不是用兵之罪,而是人心之祸。
现在的李星洲是什么人,一来京中她就听说了,好酒及色,张扬跋扈,性格骄横,最恶劣的行径似乎在他身上能见一二。
这种人是比何昭好说服的,因为他心中没有底线和道德,可说服这种人付出的代价总是很重的。
来京时带来的东西都送光了,就连南下的马也卖了换钱,母亲送给兴平的玉佩,她的环佩也都当了。一直住城边最便宜的客栈,随从和兴平只能睡马厩,她要上门求人,至少要干净体面,所以住在一个小小的阁楼里。
而到此时,全身上下早已没有能付出之物了,可她心中明白,世上没有白来的善意,君子圣人只活在在夫子的嘴里。
不一会儿,王府下人出来领路,随从等在院外,她一人前往,就连领路下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潇王府果然非同凡响。王府很大,穿过正院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其实心底明白自己还能付出什么,其实也算投其所好吧,毕竟李星洲就是酒色之徒,所以她故意支开兴平,一人独往。
常年生在边关,年年刀兵见血她也没什么看不开的,生生死死都见惯了,这点事又有何惧,只是兴平性子还不够沉稳,不让他知道也是为他好。
她今年二十一,已是老姑娘,在雁门也是没人敢要的,母亲愁白了头,倒不是她长得丑吓走了人,而是就如当地百姓所说,去了边关的人只能算半个,因为不知道何时就没了,又有谁会要她这半个姑娘呢。想想这并不坏,若是李星洲想要其它的,她也给不了。
若他真如传言所言是没有头脑的酒色之徒也好,自己身子就能换父亲性命、魏家平安也值得,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她魏雨白从小到大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未来如何她都不怕,定能应对。
许久之后,终于到了正堂,此时天色黄昏,大户人家不用节省火烛,正堂已是灯火通明,正中等着一人年纪很轻的男人,怪的是他不像其他官员着华服,也并非很多人喜欢自诩风雅的文士打扮,是一身简便武装。
她一进正堂恭敬报上姓名随后行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盛气凌人,而是自然回礼。
他一站起来魏雨白才发觉李星洲不凡之处,他明明才十六却比自己高上几寸,脊梁笔挺,肩骨宽实,显然是经常锻炼之人,加上他一身简练武装,一看之下就像威风凛凛的武人,怪不来如此横行霸道,虽然年纪轻轻,筋骨还未长全,但看这架势凭蛮力厮打少有人是他对手吧。
“魏雨白?”对方念着她的名字随即沉思起来,不一会仿佛豁然开朗:“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你是小时候老欺负李星洲是吧,你找我何事?”
他这话说得怪异,而且上来就如此直白,不是应该先客套一会吗?来京中之后她都习惯了虚伪的客套。
对方能记起她是好事,既已没东西可做人情,对方又如此直白,她干脆当场跪下,准备直说。
“你别跪,也别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不起的话,你坐着说吧,不然我就不听。”对方突然道。
“诶?”魏雨白一愣,这.....
事发突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从未想过对方会这么说话啊!
“别愣住,坐吧,看你样子是想让我帮忙,但即是帮忙也要想好立场,不管多么不利你一开始就想的是求我而不是说服我的话,话语动作不由自主就弱势了,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越说越没底气。”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扶起来。
魏雨白愣住了,她这几日彻夜难眠,心中设想过无数面见李星洲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有好有坏,但绝没有眼前这种,即使历经生死的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放松点,慢慢说,反正我现在很闲。”对方笑道,说着坐下来等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传言终归是传言,只可一听,不可信以为真!李星洲似乎和京中百姓所说的完全不一样。连忙整理思绪,很快镇定下来,对方稳坐正中,如同能洞悉她想法一般,这种情况下她也干脆不绕弯子,直接一五一十说出所求。
八十三、何不食肉糜
见到魏雨白的第一眼李业心中不由自主涌现莫名的恐惧感,搞得他莫名其妙。顶 点 X 23 U S想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属于李星洲的恐惧,平时这些记忆如蒙尘的玻璃碎片飘散在脑海中,只有集中精力去回想时才能擦去灰尘看得清楚,关于魏雨白这个名字的记忆也涌上来......
大多都是模糊的,因为都是儿时记忆,但令李业惊讶的是,原来还有人可以收拾李星洲啊!
通过这些记忆李业也大抵了解魏家的事情,之前关北节度使魏朝仁因为作战不利,北方十三城被破,押解近京问罪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听月儿说进京当天很多官吏百姓夹道咒骂,场面蔚为壮观。
李业没去了解,因为关北太远,那时他又只想低调保命。
现在见到魏雨白激发脑海中的回忆才后知后觉,原来魏朝仁和李星洲的父亲李承社是世交,而且潇王率岭捷军驻防关北时两家只隔一堵墙,关系密切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魏雨白说来还算自己的青梅竹马。
有了这些记忆李业就是不问关北战事也大体明白些东西了,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悲剧。这就好比那句千古名言“何不食肉糜?”。
身处安逸之人永远不知什么是残酷,可调令直面残酷之人的确实坐享安逸者,于是自以为是,对事物没有全面认知等各种毛病就出来了,很多时候会葬送一个王朝。
这是信息技术落后的悲哀,也是几乎无解的题。比如宋朝名将种师道因为果决狠辣,经验丰富,力主抗金,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胜。
可他深知宋朝少马,靠的是重装步兵弓弩克敌,敌人马多,机动性强,败却不溃,可以重新聚拢再战,但己方一败既溃,因为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马。
所以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路垒高堡推进,打得外敌苦不堪言却也劳民伤财,死了很多劳工。为此后方大臣联名参他伤天理、害人命,种师道被解兵权,直到金人南下一路杀至京城,万不得已又启用他,金人一被打退再次削去兵权,种师道一死,北宋次年就亡国。
劳工惨死确实不人道,不人性,但是除此之外丢了北方产马地的北宋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群不知兵事,不懂战争残酷,满嘴只会之乎者也的大臣不想办法不说,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参种师道一本,结果这一参就是亡国灭种。
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的悲哀,安逸坐享之人的无知妄言招致灾祸。
但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因为从关北到京中快马加鞭也要十数天,若是碰上天气不好或者路上野兽出没,桥路堵塞等情况甚至能耽搁数月。
李业看了一眼,她脚下一双布底鞋鞋底都磨了洞却没换,想必极度狼狈吧。
听她说完请求后李业才开口问:“关北将士如何,伤亡惨重吗?”
魏雨白当场愣住,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她连日京中奔走,所有官员见她谈及北方之事,都是一脸正色怒斥无辜百姓被杀,却只字未提战死的将士......
她连忙道:“我南下时死伤已逾万数,刚好遇上天气苦寒,伤者只怕......”
李业点头,心中也哀伤,冬天本身就需要大量能量维持体温,加之战败之后食物短缺,如果受伤稍重十有**要发烧,是撑不过来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受的不只是北方境况,而是努力去做结果失败,却要被那些束手旁观者嘲笑侮辱,这种滋味确实难受,但也只有不惧失败去做才有机会成功,旁观嘲笑者就是再怎么笑也始终只是旁观,永远没有成事的机会不是吗。”李业明白她的心理,安慰道。
魏雨白心中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当场,眼眶忍不住湿润,这么多个日夜终于有人明白她心中那份屈辱!
父亲和将士们在关北拼死血战,最终他们还是败了,败就是败父亲没有否认,也没有争辩,只是写好战报如实上报,随后被押解进京本以为只是责罚降职,没想却很有可能是死罪!
她匆忙进京之后京中百姓也好,百官也罢,他们没为关北流过一滴血,没在关北救过一个人,却口口声声义正言辞折辱咒骂父亲和将士作战不利,明明什么都没做的人却辱骂起那些奋力去做的人。
为救父亲魏雨白不敢开罪人,所以她默默承受,骂不还口,但那份屈辱令她心头滴血作痛。
连上战场都不敢的人竟辱没那些战败而死的将士!他们说得悲天悯人,张口就是百姓如何如何,可将士命都没了啊!难道就因他们败了就不能算作人,就能随便辱没吗!
世子一句话瞬间戳中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魏家的女人即便哭了也不会哭出声来,她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感激道:“多谢世子开导,雨白记住了。”
李星洲故意迈开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她心中忍不住想世子其实是体贴人的。
“你说南下的不只辽人,还有其他人马,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下他们样貌。”李业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接着问道。
“他们来去如风,几乎全是骑兵,一人两马甚至有一人三马,多用刀枪,善于骑射,大多数人都留着辫子......”魏雨白详细描述起来。
李业越听越皱眉,听这些描述不会是女真人吧?这个世界也有女真吗。
要知道前世可是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而且女真开始崛起时确实强悍无比,两万人击败辽国七十万大军,在古代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
而魏雨白此来就是求他救自己的父亲关北节度使魏朝仁,要是以前这种事李业根本不会沾,可现在他踌躇犹豫了。
“魏大人在北方救了很多人吧。”李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魏雨白点头:“大军抵挡不住时父亲让城中精壮之人率先撤走,随后大军被不明敌人抄后,死伤惨重。
故而......故而辽破城时死了很多老弱妇孺,京中官员百姓都说是伤天害理之举......
可.....可父亲说若先让精壮之人先撤来年关北还能守,如若不然明年辽人再来,北方就无守关之兵,到时辽人定会南下,即使留下千古骂名他也要做,我觉得......”
八十四、方先生的谋略
“殿下须小心羽承安才是,其人看似义正言辞,做派端正,说话坦荡,其实心有私虑,心思深沉。www.uu234.net他想魏朝仁死十有**是为自己侄子新洲厢军统帅羽番南借机上位高升。为此前几日他还故意接见魏家姐妹一显得他心胸坦荡,此番作为心计滴水不漏是个难相与之人,下次再见不管他说什么,殿下听听就行,切莫信以为真。”方先生一边煽动小炉炭火煮茶一边缓缓道来。
对面的太子心不在焉,脸色阴郁,手中拿着一副装裱好的字,正是最近京中传扬的《山园小梅》。
见自己说了半天对方丝毫没听进去,方先生微微皱眉,终是忍住没说话,扇火的力道重了几分。太子还在自顾自咬牙切齿:“这诗绝对是买的!那孽种怎可能写出这种好诗!绝不可能。”
方先生暗自皱眉,随即轻声道:“其实太子也明白此诗不可能是买的,殿下暗中交代户部,潇王世子供奉克扣减半,那点银子怎么可能买得来这样的经世之作。不过以世子本事也不可能做出此诗,这样看十有**是高人代做。”
太子一拍桌案怒道:“查,派人给我查出来,是哪个冥顽夫子在帮他。”
“殿下!”方先生加重语气道:“那不过是小事罢了,万事需分轻重缓急,他就是做了此诗一时风光,才子文士趋之若鹜又如何?诗词只是小道,天下才是大道,他终归只是个愚鲁之徒,难成大事,等到殿下登基,想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当下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诗文撕碎丢弃在地:“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吗?”
方先生缓缓点头:“太子恨李星洲和想要魏朝仁死是一个道理,不过无须操之过急啊。”
太子蔑笑道:“你知道就好,若你能两件都能帮我办成必有重赏,等我将来登基也不会亏待你!”
“殿下之命怎敢不从,我是太子府门客,为殿下分忧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奖赏。”方先生长揖。
太子挥挥衣袖:“别跟我说没用的,说说如何才能弄死魏朝仁,父皇久久不决此事,我怕日久生变,这次好不容易半道对战报做了手脚,要是功亏一篑我的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他远在关北,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方先生不急不缓,先为太子倒茶,随即又为自己满上,在太子就要忍不住时方才开口:“其实事到如今反而简单,群臣劝谏,连冢道虞现在也不说话了。皇上不杀不过念及旧情左右踌躇,此时已到权衡最关键之时,死的一边已和生机平起平坐,我们只要稍加分量皇上心中就会倾向杀他。”
“那要如何加分量!”太子着急高声道。
方先生从容一笑:“此事简单,只要此时再出任何对魏朝仁不利之事,又刚好传到皇上耳中,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好!”太子高兴道,随即脸色一变:“你玩我,魏朝仁监押御史台大牢,外人不得随意会见了,他还能出什么事。”
“太子莫急。”方先生嘴角带笑,饮一口香茶道:“他在御史台大牢中自然犯事不了事,可他的家人不在牢中,家人能够犯事啊。魏朝仁的子女魏雨白和魏兴平不是还在京中上下奔走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太子恍然大悟:“你是说......”
“没错,现在就看太子手段如何了,只要让她们姐弟两沾上官司,而且越大越好,最好能沾人命,到时再传到皇上耳中,现在年关之际,太皇太后大寿在即,双喜临门之际要是出乱子皇上必会大怒,盛怒之下定有牵连啊。”方先生缓缓道来。
太子嘴角不断上扬,忍不住大笑出来,京中流浪汉子,无名乞丐不知多少,他贵为太子要弄出个官司易如反掌!
“哈哈哈,此技不错,方先生不愧吾之子房!”太子得意道。
方先生嘴角抽搐,连连低声道:“殿下慎言,担心祸从口出啊。”
“怕什么,反正我迟早是皇帝,此时说与过两年说有何不同。”太子不在意的摆摆手。
方先生只得赔笑,随即道:“不过还有一事殿下需要注意,到时不过是个人命官司,皇上日理万机不会亲自过问,须有人告知皇上才行。”
“我去告诉父皇不就完了。”太子随意道,在他看来如此小事何其简单。
“不可。”方先生急忙摇头:“京中时不时常有无名无籍之人丧命并不奇怪,可殿下贵为东宫太子却关注如此小案太过可疑,到时告知皇上十有**会遭怀疑,请殿下安排他人。”
太子皱眉:“还要这么麻烦.....”随即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开口道:“中书舍人末敏云如何,他是我妻弟,对我忠心耿耿,让他去办绝不走漏口风。”
方先生再次摇头:“中书舍人谈刑案太过可疑,陛下若是多想只会适得其反,追查下来反而帮了魏朝仁。”
太子不耐烦了,挥手道:“那我找刑部的人总该行了吧,我与刑部判部事还有来往,到时叫他帮忙定不敢推辞。
“最好如此,刑部上报合情合理,皇上也不会起疑,到时龙颜震怒,魏朝仁只有一死,只是不知刑部判部事可靠与否,到时请太子千万交代切莫走漏风声。”方先生拱手道。
“知道知道。”太子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
许久后,人走茶凉,太子早已离去,方先生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院,端起手中凉茶,恭敬自言自语道:“季兄,方某就要为你报仇了,一等快十年了,也不知你在酒泉之下安好否。”
喝了茶他接着道:“魏朝仁虽死定了,可那冢道虞我却毫无办法,方某无能望季兄见谅。如此一来我只能去对付李星洲了,可他一个愚鲁之人,即便弄死他又如何,最大的仇还在冢道虞身上。”
说着他站起来,将小炉茶壶一一收好,随后定定看着墙上挂着的《出师表》喃喃自语:“没想一语成谶.....”
八十五、帮助
李业说到底只是想多救点人,毕竟他前世不是好人,今生也算补过吧。www.uu234.net
魏雨白已经将她所掌握的一切都告诉了李业,虽然叙述上必然掺杂主观情绪,但李业大体能够判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说过的,因为他用了最寻常的情报获取套路,在闲聊中七分无关信息,加三分想要的信息,逐渐瓦解对方心理防线。
救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是难的,救一人已经有难度,何况千万人。而能救千万人的人不多,每个时代都只有那么几个,数数都数得过来,魏朝仁恰好是其一。听到他让精壮之人先走时李业就知道他是个能救千万人的人。
很多时候善良并不是负担,罪恶才是,他这举动要是读书人一张嘴稍加传扬,然后随便写上几句诗词是要留千古骂名的。
但是他这举动也让正规军被杀溃后的关北留了希望,也救了南方安逸安逸生活不知战事的人们。明年不管谁上任关北节度使,到时定能补充北方军队,因为魏朝仁把还能武装起来的人力保存下来了。
如果没有他这个举动,到明年辽人要是趁机南下的话关北很可能守不住,长驱直入就连北方百姓,政权中央都要遭殃。
要想救人,先要杀人,正如后世有名的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一些,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在李业看来,英雄并非那些光彩夺目的,因为世界本就残酷。
曾经朝鲜战场上有一位老团长,他的一个侦查排被美军围困在阵地对面山头,两山相望,战士纷纷义愤填膺请命要去救援,他却面无表情下死命令谁都不能救,眼睁睁隔山看十几个战士弹尽粮绝后不甘受俘跳崖。
后来拍纪录片的时候老人垂垂老矣,已是老将军,可提起那事他就老泪纵横,眼泪止都止不住,事情如同梦魇,折磨他一辈子,但他却说他知道那时不能下令去救,因为是美国人的圈套,只会死更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而不为所动。
在李业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英雄,默默背负罪恶感与沉重,冷静果决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横眉冷对千夫指,至于后人如何评说又如何。
而魏朝仁显然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大气魄者难以成事,他怕魏朝仁成为第二个种师道。
“魏小姐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没上过战场,但道理还是懂的,魏大人救了那么多人,我只不过是尽绵薄之力,我会尽力想办法救他。”说到这看着一脸激动的魏雨白李业又给她泼了盆冷水:“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去找皇上求情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魏雨白着急了。
李业认真给她说明:“其实也不是不行,而是不能,你想想就算真如你想的皇上爱宠我,可当今皇上是昏君吗?我只是世子,皇家子嗣,可没半点官职,不掺和朝堂之事,不懂政局,公是公私是私皇上会分不清吗?”
魏雨白一下子呆住了,如此一来筹码许久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不能替魏大人说话但是有人可以。”
“谁?”
“何昭,你之前求他是对的,他为人刚直,又贵为开元府尹,重要的是他缄口不言这么久,此时要是突然说话是最有分量的。”李业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随手给魏雨白也递了一杯。
“谢谢。”魏雨白接过热茶道:“可何昭根本不理我,头一次还见到人,后来就各种推脱,只说他不懂兵事,所以不敢妄言。”
李业点点头:“正是这样何昭此人的话才有分量,之前他不答应是你们说服人的方法不对。”
“方法不对?”魏雨白有些不解。
“嗯。”李业点点头:“总之明天你们再去,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办,至少九成把握能让何昭就范,只要他肯明着为魏大人说一句话,魏大人就很可能有转机。”
魏雨白还有些将信将疑,李业却先开口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嗯?还有何事比救父亲重要。”她疑惑的问。
“你,还有跟你南下的所有人都暂时搬到王府来住吧,以后没事尽量不要外出。”
魏雨白很惊讶:“这是何道理?”
李业喝了一口茶:“事情到京城就不只是关北的事了,现在已经变成政治问题,很多人可能会以此做文章牟利,比如你说的羽承安等人,自古以来政治斗争可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讲,魏大人此时身在御史台大牢谁都没法在他身上做点手脚,但你们不一样,我怕有人等不及了狗急跳墙,会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怎能如此,大景自有律法!”魏雨白怒斥道:“父亲戴罪,我们又没犯事。”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现在你们就是最大的破绽,本来京中对魏大人早有民怨,要是有人再给你们泼污水,给加上官司,到时定是民怨沸腾,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理。总之现在就动身,越快越好,我叫王府车马帮你。”李业吩咐道,关于高层那些见不得光的残酷斗争李业是了解的,不知缘由的人只会被利用伤害。
魏雨白点头,随即抱拳道:“多谢世子,如此大恩将来必将回报!”
李业笑道:“哈哈,你不用当恩情,我帮魏大人是因为他会救人,要是他没本事我也会坐视不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不管如何帮就帮,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世子大恩雨白定不会忘的。”说着她利落转身离开。
当天傍晚,李业叫了王府全部三辆马车,去把魏家姐弟两还有四个随从接到王府中。
王府很大,多六个人根本没什么。魏雨白虽然稳重,但是军旅之人,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稍有不慎可能要出大事,让他们住在王府李业放心些。
至于如何说服何昭他自有办法,如何说服人、引导人,正是他这个心理学者最擅长的事情,人贵在有思维意识,但也很容易在引导下不知不觉陷入思维陷阱。
八十六、巧合?
魏雨白坐在王府的马车上,外面天色暗下来,此行正是去王府。www.uu234.net其实比起马车她更习惯骑马,少了那种颠簸反而有些不适了,窗外冷风一吹,整个人更加清醒。
“姐,你说世子会不会看上你了,不然干嘛对我们那么好?”坐在外面赶车的魏兴平隔着车帘大声道。
“胡言乱语。”魏雨白连忙驳斥:“世子是深明大义,他说父亲救了很多人所以帮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要是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我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所以就装作知道的样子唬我。”魏兴平大大咧咧道。
一时间魏雨白没有反驳,确实,世子是怎么样她其实也不明白的。
初见时他贵为世子却一身简练武装,不似权贵子弟,谈吐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咄咄逼人居高临下之感,和京中百姓传言丝毫不符。不过随即想到父亲也被京中百姓传言为十恶不赦之人,自己早该想到传言不可信的。
之后世子深明大义,所说一切道出她的苦楚,自从进京之后从未听人这么说过,心中感动几乎忍不住落泪。
进京后酒肆茶楼还是他们走访的各路官员,只要提及关北的事都是义愤填膺,怒斥父亲不仁不义,亵渎失职,可他们都只是安逸坐谈,哪知当时情况。
景朝军中少马,主力都是重装步军与弩手,而辽人大多都是骑兵,一人两马,虽然他们常击败辽人却苦于无法扩大战果,步人甲全重六七十斤,像京中那些义愤填膺时时说要为国捐躯的文弱书生穿上了只怕站都站不住。而军士只有穿上如此厚重的铠甲才能抵挡辽人骑兵,可击败辽人后只要追上数百步就已气喘吁吁,根本无法全歼扩大战果。
他们与辽人交战中有过一次辽人连续败退二十余次,却每次借着马力迅速逃离,随即重整,再上战场,反复僵持从早到晚,如此一来活生生将将士拖得精疲力尽,最终被击破。
辽人向来难以正面与他们交战,但辽人败了还可以再来,他们要是败了就是溃败,人跑不过马!辽人会乘胜追击,杀光所有人,扩大战果。
而重装步军与马军不同之处还有:一旦腹背受敌就是死路一条,根本跑不掉。
当时得知被绕后之时父亲其实已知必败了,当即下令军中马军除去装具,持令旗火速回城中传令让百姓撤离,百姓身不着甲、手无寸铁,大军一败只会任人宰割。
之后父亲又加一令,马军维持秩序,让城中精壮者先走!
城门过道宽度有限,城中百姓兵祸威吓下一同涌出,没人维持只会堵死,可那时父亲却不是让妇孺儿童先走......
其实她当初虽有些明白父亲所想,却也觉得父亲不够仁义,所以朝臣百姓说父亲伤天理、害人命时她心中难过却哑口无言,直到今日世子又深说之后才全能明白父亲心中苦楚。
没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精壮子弟,明年辽人如果再来遭殃的就不仅是关北,关北要是破了辽国兵锋直指雁门路、关南路、京北路、京西落、甚至开元府,都是一马平川,就是辽国骑兵的天下。大景虽富庶繁华钱帛充沛,可到时就算倾国之力以对,恐怕也难在平原上与辽人骑兵一决雌雄。
父亲宁愿背负千古骂名,行不仁不义之事也要为此,就是为不让那种情况发生,可惜这世上恐怕只有世子懂他心意,就连自己这个亲女儿也是一知半解罢了。
想到此处魏雨白忍不住痛心。
......
清早,小院中早寒未散,方先生早起,梳洗打理后坐在院中,手持书卷,正欲朗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音,他眉头微皱,何人如此无礼?
这时门却被粗鲁推开,来人居然是满头大汗的太子。
方先生连忙站起来道:“太子殿下何故如此......狼狈。”
太子摆手,端起他放在案边的香茶一饮而尽,这才喘息着道:“李星洲.....那孽种,他把魏家兄妹接到王府去了!”
“什么!”方先生一愣,随即一脸震惊,知道他的人便知他少有露出这种脸色。
太子坐下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虚汗,随即详细说起来:“我才早朝结束,孙焕便来告诉我,他在城北找着个带着儿子的外来汉子,让他去挑衅魏家姐弟滋事,到时若是被杀就给他儿子十两银子,那贱民都应了,没想去他们姐妹落脚的客栈却发现人去楼空,一问掌柜才知道昨晚来了潇王府的车马,将一行人全接走了,难不成那孽种看穿我们的计谋,还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说完这些有些慌乱,毕竟他们昨日刚好筹划,昨晚人就被接走,未免太巧,若是事情败露被捅出来,就算他贵为太子也不好搪塞。
方先生听完脸色逐渐舒缓,笑容重上嘴角:“太子安心,此事定是巧合罢了。一来他李星洲是什么人太子难道不知?二来魏朝仁与潇王乃是故交好友,魏家姐弟去王府住几天也不奇怪。”
见他这么说,太子点点头这才安心些,随即一边擦汗一边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总不能上潇王府闹事吧?”
方先生站起来来回踱步:“潇王府高手如云,自然不能去,不过魏家姐弟想要救人就要出来走动,一走动就有机会,此时年关将至,刻不容缓,已经不能用软的了,殿下定知京中有专做黑事之人,让孙焕去请吧。”
太子点头,不管什么地方有黑就有白,所谓做黑事就是帮人打架,绑人,钱给得多的话甚至敢杀人的市井无赖狠人,每个地方多少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那魏家姐弟乃是军旅之人,只怕市井无赖不是对手啊。”太子又担忧道。
“不是对手才好,到时她们要是杀个一两个事情就好办,都不用后面麻烦。”方先生自信笑道:“她们不懂,京中不是关北,关北别说死一两个,就是死百十个人也是常有之事。可京中不一样,只要死人都是大案,有理无理都有污点,难逃干系。到时皇上只会听说魏家姐弟杀人,却不会听说他们为何杀人......”
太子也一知半解的跟着干笑起来......
八十七、登门槛效应
第二天一早,李业将季春生叫来,让他跟着魏雨白,还特别交代若是遇上寻衅滋事之人尽可出手,而且不要让魏雨白沾上。
季春生是潇王帐前牙将,当年时时跟着潇王,自然认识魏家人,也知道魏雨白,魏雨白小时候在关北他还教过她习武,就如同叔叔一般。
魏大人遭罪时他也曾忧心苦闷,但无可奈何,他只是潇王府小小护院头子,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大人落难,听着京中人们污蔑。
今日世子突然让他保护魏家大小姐自然十分高兴,立马就答应下来了。
......
李业心里清楚如果有人想针对魏朝仁,接下来很可能会是一套什么操作,因为后世他也经常让手下人干这个,比谁都专业。
影视剧中那种吊炸天气场爆炸双方约好时间地点齐聚街头,然后说几句霸气的漂亮话一拥而上的黑帮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混混无赖,生怕警察不来抓。他们真正有组织有纪律的黑帮是不会这么做事的。
一般来说如果要整死一个人,那就化整为零,分散人员,减小目标,然后不断言语动作挑衅让对方忍无可忍,最好让对方先出手,随即狠辣下手。
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报警被警察发现也很难界定到底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警察不是神,他们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况,到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故意伤人也能说成嘴角纠纷引发争斗,调解完事。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很难界定,但这就是空子,黑道的人看得到,政治家们也看得到。
而现在李业就怕有人用这种办法对付魏雨白,她是沙场杀伐之人,见惯了生死,到时候如果有人用无赖招式对付她,出手一失轻重就上当了,只怕刚懂完手衙役已经等着了。到时就会成为政治口水,全泼在魏朝仁头上。
但是季春生在就不一样,他是王府护院头子,对方要是胆敢挑衅只管出手就是,要是有人敢嚼舌,想要搬弄是非,李业随便一个“触犯皇家威严”的罪名扣下去,对方根本接不住,只能认栽被白打。
李业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若有人真想用这种水段,那只能说他们太年轻
接着李业带着季春生来到魏雨白住的院子,一大早魏雨白已经早起梳洗打扮完毕等他,见到季春生后更是激动得行师徒礼,毕竟多年不见。李业将他的担忧说了一遍,随即告诉魏雨白,若遇有人挑衅千万不要出手,让季春生动手就行。
魏雨白虽有些不信,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点头记下了,并再三保证要是遇事就让季春生出手。
李业接着神情认真道:“接下来我要教你如何说服何昭,你一一记下,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去说去做。”
一听说到重点,魏雨白连忙点点头,一脸认真准备聆听。
“首先接下来几日内你要忘记救魏大人的事,就算不能忘记也要在心中时时提醒自己你,不是为了救魏大人而说话做事。”李业说道。
“世子,可我本就是为救父亲而来京城的.....”魏雨白不解的道。
“总之你先听我的,就算做不到忘记也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明白吗。”李业看着她认真道,看他认真的表情魏雨白虽然不解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李业这才接着说:“然后今天你要做的事依旧是上何府,你一个人去不要带魏兴平,季叔跟你一起。
到时不要送礼,不要跟何昭提与魏大人有关的任何事,你心中要为关北百姓考虑。你就请他在朝堂上说话,就说关北之地远离京都千里,节度使上任北上都要数十日,现在年关将近,如果不早定下关北节度使,怕明年开春都不能到任,到时辽人要是南下,关北数十万百姓就要遭殃,请他为了关北百姓早朝时请皇上早定下关北节度使之职。”
听完这话,魏雨白愣住了,皱眉道:“这,这与救父亲有何关系?”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这几日一定要忘记营救魏大人的事,心中时刻提醒自己,要是你心有所想,到时说话就会偏颇,就有破绽,就救不了魏大人了。”李业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叮嘱道。
被他这么一说,魏雨白才缓缓点头应下。
“我知道你心里有余虑,也在疑惑,但年关将近,事到如今想救魏大人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所以干脆赌一把,一信到底吧。”李业道。
魏雨白迟疑一会儿,终是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以后世子怎么说我就这么做。”
李业点头:“去吧,现在何昭应该刚好散朝。”
魏雨白抱拳,随即和季春生一起出了院子。
......
看她听话远去的背影,李业舒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魏雨白不按照他说的做,毕竟是关乎生死之事谁都会心有余虑,现在看来魏雨白也是个果决之人,敢赌敢拼。
如何把一个普通人变成杀人犯呢?在普通人眼里似乎根本不可能,或者说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在心理学大师那里,这只是个概率问题,理论上并不难。
有一种著名的心理效应叫“登门槛效应”。
举一个例子:如果让你从平地上上一个十米高的高台,没有任何工具,很多人一看这个高度就觉得无能为力了,怎么都不可能上去,于是选择用于仰望等待。
但有人会不断暗示自己,我不上十米的高台,我只上十厘米,十厘米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能轻易做到,于是很快他刨土造了一个台阶,轻松就让自己高别人十厘米。
随即又想都上了十厘米,再上或许也不难吧,于是又一个十厘米.......当许多个十厘米累积之后有人已上高台,他和观望者之间的高度已经是天差地别。
而造成这些差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第一个台阶,也就是门槛,观望者之所以观望是因为他们没有越过“门槛”,没有去造第一个台阶。
这就是登门槛,也被称为得寸进尺效应。
人一旦接受他人微不足道的要求,为避免认知不协调,保持前后一致,就会不断接受要求。这种现象,犹如登门坎时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登,这样能更容易更顺利地登上高处。
但关键在于何昭要不知道他被算计了,所以李业也不能让魏雨白知道计划,怕她露出破绽。
何昭刚直十有**会开口,而且这只是小事,不涉争斗,只是提醒皇上而已,但他不知道的是一旦开口他就身在关北局中,最初门槛他已经迈过去了,李业就有信心步步紧逼,直到让他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