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1 宿醉
第二日上午。
萧寒刚刚睁开眼睛,立刻就感觉脑袋里一阵剧痛袭来!似乎整个脑仁都要裂开了!那感觉,就跟被小迹狠踹了一万蹄子一模一样!疼的他很想一刀把自己的脑袋给剁下来!
“他娘的,唐俭这老狐狸一定是报复!赤果果的报复!竟然敢给老子喝假酒!这老狐狸!还有那个卖假酒的奸商!千万别让老子抓到你,等抓到你,一定把你们泡在酒缸里做成醉虾!”
以莫大的毅力从床上坐起,萧寒捂着脑袋,发泄一般的咒骂着!
他此时,对于昨天晚上的接风宴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只记得一开始自己就疯狂的灌酒,至于后来?一片空白!这明显是喝了假酒的迹象!
“侯爷,您醒了?”
萧寒在房间里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外面自然也听到了,很快,随着房门打开,小东的在房间内响起,不过,萧寒总觉得,与以前相比,这次他的声音多少有些怪异。
“废话!不醒难道是在梦游?”
心情糟糕的萧寒习惯性的先骂了一句,然后勉强抬头,下一眼,就看到了一对淤青的熊猫眼,嗯,很圆,很黑……
“呃,你的眼睛?”萧寒先是惊愕,然后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等发觉出自己确实没看错,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上来!
“这他娘的谁打的!”萧寒大怒!心中的愧疚,难过,愤懑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在外面,突厥人欺负他的人,回来后,竟然还有人敢骑在他的脖子上?!
小东可能是被萧寒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紧退了两步,然后看向萧寒的表情很是精彩!一阵红,一阵绿,一阵黄,跟个红绿灯一样,如此半响才咳嗽一声,低声道:“咳咳……这不是别人打的,是……”
“等等!”
就在小东想指认凶手的时候,萧寒终于觉察出了点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比较了一下小东的乌眼青,顿时有些心虚:“这,该不会是我?”
小东哭丧着脸,然后使劲点头!
废话!
在这朔方,哪个不知道自己是萧寒的人?又有哪个不知道萧侯是个护短且小心眼的人?
除了他,谁敢对自己动手?真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咳咳,我昨晚……算了,你还是别跟我说了!”见到小东确认,萧寒此时脸上的表情同样精彩!
他很想问昨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又怕听到一些令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所以在问出一半后,果断放弃询问!
上辈子不是说了吗,耍酒疯不可怕,可怕的是酒醒后,有人帮你回想耍酒疯的细节!这个时候,萧寒觉得做鸵鸟,也挺好!
“其实,也没什么。”
小东幽怨的看了一眼萧寒,绞着手指低声道:“昨天柴大总管把你送了回来,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跳起来要往外跑!我跟愣子上前拦着,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哦?只是往外跑么?”
听到这个答案,萧寒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起来还算正常,不太出格!
重重的松了口气,萧寒擦了擦脑袋上的虚汗,左右看了看问道:“那愣子呢?怎么没看到他”
小东翻了个白眼,表情如同便秘一样难受:“他,他脑袋上挨了一花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间响起,萧寒险些当场咳岔了气!
弄了一大顿,感情小东这熊猫眼还是轻伤?愣子都被自己拿花盆开了瓢?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要往外跑,那就让我跑呗,干嘛这么死命的拦着?死心眼啊!”等到剧烈的咳嗽过后,萧寒无奈的扶着额头说道。
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找宽慰:反正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跑,反而非要跟一个醉汉比划,这错不能光算他一个人身上是吧!
“呃……”小东抬头看了萧寒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主要那时候,你自己已经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还说要裸奔……”
“嘭!!!”萧寒一头栽倒,再无声响。
很快,一则萧侯因为伤心死难弟兄,从而忧郁过甚,导致大病一场的消息在朔方城中不胫而走。
城中士绅百姓听闻消息,纷纷来到驿馆探望。
不过他们没有进到驿馆,在外面就被一个挂着熊猫眼的年轻人拦住,同时这年轻人很是悲伤的告知他们:侯爷心神受伤颇重,无法见客!
诸位士绅百姓闻言,看着紧闭的门窗,听着从里面偶尔传来的咳嗽叹息声,不禁感慨万千。
他们认为能在朔方看到这么一位宅心仁厚的侯爷,绝对是三生有幸!此刻也不敢在这多打扰,纷纷放下礼品,朝着二楼窗户拱拱手,便悄然退走。
当然,小东也不可能拦住所有的访客,比如现在,萧寒屋里就坐着一位大汉。
“侯爷!听说你病了?俺都快急死了,这不刚醒来,就跑过来看你!”屁股上还裹着绷带的刘二搓着手,满脸焦急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萧寒。
他到现在也想不清楚,昨天这位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今天就病了?!
萧寒此时正躺在床上,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等看到刘二丑脸上的口媒子印,无力的翻了个白眼道:“脸!”
“脸?”
刘二疑惑,顺着萧寒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等看到手上粘的红色胭脂,这才恍然!挠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不昨天晚上被一群人拉着喝酒,喝多了……嘿嘿!哦对了侯爷,您咋没跟我们一起?那些陪酒的佳人对您可是仰慕的很,如果你也去了,她们一定……”
“滚!老子是寻花问柳的人么?”
萧寒咬牙切齿,一枕头摔了过去,吓得刘二赶忙抱住跳到一边,不明白这位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他可不知道,萧寒这哪是发火?分明就是深深的懊恼!
好家伙,同样是喝酒,这喝醉的下场,怎么就能相差这么大呢!
1442 抚恤
“说正事吧!战死的兄弟都安排好了?”
嬉笑打骂过后,萧寒哪怕再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缭绕在心头的大问题!
不得不说,这一战,几乎是萧寒亲自帅军经历中,伤亡最惨重的一次!要不是最后时刻柴绍神兵天降,不光刘二他们,就连他自己,怕都要死在这片草原上!
昨夜,他之所以那样失态,也是因为想起了那些战死的袍泽!
前一天,大家还一起吃肉笑谈。
后一日,有些人却再也无法醒来!
这种打击,别说对于向来心软的萧寒,就算对于柴绍这种老将,也是极为痛心的!
战死及伤残者八十七人!
这在战报上,或许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数字,可放在萧寒面前,这八十七人,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每一个都是他的袍泽兄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初,他们一起在草原高歌。
如今,他们却已经战死,再不能与自己偕行,偕作,同仇了!
“战死兄弟的尸骨都交给他们的家人了。”
说到正事,刘二的情绪也明显低落下来,他抓紧手中的枕头,双目有些红润,慢慢说道:
“原先侯爷您说了,从突厥人身上得到的战利品全由各自处置,末将觉得不妥,于是在来之前,将战利品已经全部收回,重新分配!
那些战死的兄弟就多分一些,伤残的次之,其他人少拿一些!弟兄们都觉得这样做很对,很多人更是找到末将,将分给他们都财物重新还了回来,让末将送给那些战死的兄弟。”
“嗯,这事还是你想得周到!”
萧寒听刘二说到这里,沉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沉思一会,继续问道:“那这次咱们一共有多少缴获,弟兄们都能分多少钱?”
“咳咳,这个,俺不知道……”刘二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一副很懵懂,很无知的模样!
很明显,萧寒提出的这个问题,对于一个连小时候放三只羊,都会算不清的糙汉子来说,不亚于问道于盲!
萧寒本来还以为刘二智慧了,如今再看他这幅模样,心中瞬间凉透,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分的钱?瞎分?”
“那怎么可能?”刘二瞪眼,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山人自有妙计!”
萧寒翻了个白眼,扶着脑袋无力道:“骟人自有妙鸡?都骟了的人,还有个屁的妙鸡?”
“嘿,侯爷您别看不起俺?”刘二明显没有听出萧寒话里的歧义,仍然鼓着眼睛道:“俺虽然不知道究竟分了多少,但是俺可分的让所有兄弟都没话说!”
萧寒惊诧,突然抬头盯着他问:“你把他们都毒哑巴了?”
“我……”刘二嘴角抽搐,一副很想揍人的模样!要是对面这位不是萧寒,相信他这时早已经打的他满脸桃花开!
“我不会分,但是我会找人分啊!你家的商队领头王成不是在咱这么,我让他分的,保证所有人都服气!”
刘二最终,还是把他的“妙计”说了出来,还别说,这下子萧寒自己都没话说了。
他也是一时撞进了死胡同,老想着以刘二的脑袋解决问题,没想到人家可以换一种方式,指挥别人解决问题……
“王成呢?把他找来。”感觉再次丢了脸面的萧寒脸又黑了几分,冲着门外的小东吼了一声。
小东也是机灵,听出萧寒语气不善,连回应都没回应,直接蹿了出去找人,很快,忙的晕头转向的王成就被他强拉了过来。
“侯爷您找我有事?”
卸下铠甲,穿上裘服,王成又恢复到了精明商人的模样,一边询问萧寒,一边还不忘笑呵呵的朝刘二打招呼。
萧寒对于王成自然也不用客气,揉着太阳穴问道:“一点小事,我想知道这次缴获多少,诸位兄弟能分多少?”
“哦,这个啊?”王成一听萧寒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领悟,顿时挺直了腰板,自信道:“这次虽然咱们的牲口牛马都跑了,但是从突厥人身上弄的财物却不少,再加上最后一战缴获些战马,战死的兄弟,每人都能分到四五十贯钱!伤残的兄弟,也能分二三十贯!”
“四五十贯?”萧寒闭上眼睛,慢慢思索起来。
其实他也清楚:在如今的年代,战死者鲜少有补偿一说!哪怕是大胜,将军奖赏下来的最多也不过几贯钱而已,就是这几贯钱,也很有可能到不了战死者的家属手里。
至于大败?将军都差点要被抄家了,谁还管你死不死的?!
所以相比之下,跟着萧寒的这些人,战死者每人都能分个四五十贯钱!拿着这些钱,都可以买上几头犍牛了,难怪王成和刘二对此都深感满意。
“哎,人命如草芥啊!”
长叹一声,萧寒觉得这也就是在大唐,要是放在后世,说牵几头牛,就换你一条命?很可能自己先被人打死!
“战死者每人补齐一百贯,伤残者补齐七十贯!其他人,有让出自己那份的,全部退回!银钱不足,从商号里提取!”
“啊?”
“萧侯,这…这不合适吧!”
听到萧寒最后的决定,不光是王成,就连刘二都吓了一跳!连忙出言制止!
两人都知道萧寒有钱,但是这事,真不是有钱就可以任性的!
先说战死者抚恤。
这在别的军队都是没有的!他们现在变卖战利品发这个钱,还可以用‘这就是战死者本人所获’的理由搪塞过去,可要是从萧寒口袋里拿钱,这性质完全就变了!
别的不说,一个私下贿赂,收买军心的帽子绝对跑不了!
而且等这事传扬出去,你让别的将领怎么办?他们以后有战死的兵卒发不发?发多少?
到时候,从上到下,左右为难之际!再有人想起萧寒这个始作俑者,一定会恨的咬牙切齿!
1443 规矩
“喂,你别傻站着,快劝劝你家侯爷!”
刘二嘴笨,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急得直对王成使眼色!
不过,王成也算是萧家人,深知自己这位家主的脾气:他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再想改,估计真的比登天还难!
所以,在刘二的催促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侯爷,这样做不太好吧……虽然我没怎么在军伍里待着,但是这行军打仗,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您总不好改了规矩……”
“放心,我没想改规矩!”萧寒这时候哪能不知道两人想说什么?只是他不想与两人在自己早就决定的事情上再多费口舌,索性摆摆手,打断了王成的话。
刘二不知道萧寒心中所想,只是听到他说不会坏规矩,顿时就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膛傻笑:“哦,那就好,那就好!俺们大总管以前教过俺,说那什么树长的高了,特容易被风劈!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歪脖子树,藏在树林子里好!风刮不着,雨淋不到!”
“咳咳,刘将军,您说错了:那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王成以前是读过书的,最受不了的就是刘二这种没文化,还爱拽词的人,是以在一旁小心的出声提醒。
“嗯哼?你意思是,俺们大总管说错了?要不咱找他,好好问道问道?”刘二听到王成为他纠正,立刻翻了个白眼,语气颇有些不善。
与受不了别人扭曲词义的王成不同,刘二最讨厌的,就是好为人师的家伙!不就念过几天书么?显摆什么?
俩人大眼瞪小眼,到最后,还是王成怂了,因为他实在是惹不起柴绍,所以只能讪讪的后退一步,尴笑道:“不必了,呵呵,这点小事,就不要劳烦柴将军了。”
刘二见王成认怂,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哼哼,算你小子识相!以前有个老夫子,非说俺们大总管一句话说错了,为此还特意带书去府上找他!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王成讪笑:“老夫子怎么了?”
刘二伸手,比量了一本足有三指厚的大书,得意扬扬的说道:“那老小子一直啰里啰嗦,唠唠叨叨,到最后惹毛了大总管!吩咐俺把他带的那本书,全喂给他吃了!一点不剩,连书皮都吃了!”
“呃……柴将军,威武!”王成闻言,脑袋上开始冒出虚汗,在为这位前辈感到深深同情的时候,又有些为其庆幸:亏得老前辈带的是书籍,而不是带一桶竹简去,要不然,生硬的竹子可不好消化!
房间中,俩人混插打科。
一旁的萧寒却明白:俩人这样做,其实是想借此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抚恤金这种犯忌讳的事情上转移出去。
不过,他真的会放弃这件事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慢慢的起身,萧寒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来到窗前,一边透过白蒙蒙的窗户纸看向外面,一边低声道:“好了,我知道你们是在为我着想!但是我实在不想让兄弟们流完血后,再流泪!
一百贯钱,真的多么?这笔钱,只是勉强可以让弟兄们的老娘,妻儿过得容易一点,不至于因为损失了家里的顶梁柱,使得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受罪!
而伤残兄弟的七十贯,也不过是买几头牲口钱,代替他们干活而已!你们也不想让兄弟们的命,变得连头驴子都比不上吧!”
“我们……”
刘二和王成怔怔的看着萧寒的背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说,他们这样劝萧寒,是因为心疼钱,那纯属扯淡!
死去的人是萧寒的兄弟,同样也是他们的兄弟!
尤其是刘二,他常年驻守朔方,与这次死去的几个人情同手足,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一股脑的补给他们,可是这能么?!
“萧侯,他们劝你是因为怕你坏了规矩!因为规矩比道义,更加重要!”关键时刻,房门被人推开,唐俭神色复杂的迈步走了进来,听他说的话,应该是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了。
“我之前说了,没想改规矩,起码现在没想。”萧寒听出这是唐俭的声音,并没有诧异,或者责备小东没有看好门。
因为以唐俭的老奸巨猾,想要支开小东,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想改规矩,那此事就此作罢?”进到房间的唐俭有些疑惑,他不太相信萧寒会这么听他劝。
果然,萧寒接下来只是摇摇头,低声说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唐公如此足智多谋,怎么会想不到办法?”
“什么办法?”唐俭心中一惊,赶忙问道,他就知道,萧寒没那么听话!
萧寒回过头,看着同样惊讶的王成,直接吩咐道:“王成,你去以萧家商队的名义,将这次将士们的战利品全部收上来,按照价值的三倍收!咱们不邀买人心,咱们只做生意!”
“这……”唐俭哑然。
这主意,却实很像萧寒的一贯作风,简单,粗暴!
只不过这样做,那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
“你……哎!”唐俭咽了口唾沫,张嘴想要再说什么,不过等看到萧寒那双又有些红的眼睛,只得闭上嘴,深深地叹息一声,他清楚,萧寒这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
当天晚些时候。
萧家商队突然出手,将集中上来的所有战利品全部收购,为此整整付出两万多,近三万贯钱,足足比之前预计的高出三倍还多!
“老丁,你家以前干过金匠,这么一对扭金手镯,值八十贯钱么?”收购现场,来看热闹的路人甲正对身边一个伙计低声询问。
那个伙计眯着眼,远远打量那对手镯,等打量过后,才摇摇头不屑的道:“八十贯?别说八十贯了,就算是二十贯,我也嫌贵!你要想要,给我八十贯,我去给你买八只!”
“我才不要!”
路人甲连连摇头,讶异道:“哎,那你说,这萧家商队是不是傻?别人家都是低买高卖,他家怎么收东西的价格,比卖价高好几倍?”
1444 人心向背
“我觉得嘛……”
“啪!”
还不等金匠后人说话,突然一记清脆无比的巴掌声就响了起来,声音之大,将周围所有围观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是谁?谁踏马打的我!”
路人甲被这记势大力沉的巴掌扇的原地转了一圈,等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脑袋还有些昏沉的的路人甲捂着红肿起来的脸庞,愤怒的朝周围破口大骂!
不过,很快,他就看清楚扇他的那人,然后,那满腔怒火就跟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瞬间熄灭!
“熊,熊哥,您怎么在这……”
看到眼前这位雄壮如山的汉子,不光路人甲心颤,就连他旁边的其他人也是一脸惧怕,此时正小心的往后挪步,与怒气冲冲的熊开山拉开距离。
没办法,眼前这位,他们是真的惹不起啊!
都是朔方城人,都在这里长大,谁不知道,从前这熊开山就是城中有名的力士?打起架来,一个能顶十个!
后来,听说他去当了兵,稀里糊涂跟随萧侯出征,又因无意中发现被突厥人抓走的妹妹,使得萧侯大发雷霆,直接屠灭了一整个突厥部族,尸骸遍野,令无数人为之胆寒!
而熊开山也因为自己妹妹失魂落魄,神智不清,对着苍天发下宏愿:他要再上战场,杀够一百个突厥人,替妹妹招魂!
接下来的事,别人就不是太清楚了,因为这次大军出征回来,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一心复仇的狠人究竟杀了多少突厥人!
不过,虽然旁人不知道熊开山杀了多少人,但他们都清楚的看到:这熊开山的妹妹,竟真的奇迹般恢复了神智!
这一近乎神迹的现象,让所有人不得不相信:熊开山在战场上,确实兑现了他的诺言,甚至超出甚多!
想到浑身浴血,站在尸山血海中咆哮的熊开山,这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怎么能不打心底颤栗?
“你们围在这里干嘛?!”熊开山看了一眼那个被他扇了巴掌的家伙,脸色无比阴沉!
“没,没干嘛。”周围人胆战心惊,一边小心的往后退,一边小声的回话,生怕惹恼了着尊杀神!
“滚!”熊开山朝着几人伸手一指:“谁要再敢乱嚼舌根,老子撕烂他的嘴!看他还敢不敢嘴贱!”
“不敢,不敢!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熊开山此言一出,包括挨打的那人在内,周围所有人都忙不迭的摇头,然后拥挤着溜走,再不敢在这多逗留。
很快,刚刚还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几人就跑了个干干净净,熊开山厌恶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转身,向一处屋檐下走去。
“将军,刚刚没忍住,打了那人一巴掌!”
来到屋檐下,熊开山向着站在这里的封大拱拱手,声音带着几分冰冷!
刚刚,要不是封大看他怒气冲冲的上前,喝住他,不让他伤人,他真想上去生生掐死那些家伙!
真是活腻歪了,谁都敢编排!不知道自从上次萧寒帮他寻回妹妹,并且一路找突厥人复仇!
熊开山就已经对这个小他好几岁的侯爷充满了感激与信服!那些人可以诋毁自己,但是绝对不可以诋毁萧寒!
封大看出熊开山的愤怒,却只得苦笑一声,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好像不管是谁,只要靠近萧寒,都会被他牢牢吸引,为他死心塌地!
“开山,这次萧侯一共拿出了多少钱?”拍了拍熊开山的肩膀,封大故意不再提及此事,而是把话题拉了出去。
熊开山心中怒火难平,语气生硬的道:“听曾做过生意的弟兄们说过,萧侯自己拿出不下两万贯之多的银钱!”
“两万贯啊。”封大虽然在心中已经大体计算过了,但是听到这个庞大的数字,依旧免不了一阵失神,双眼看着不远处的萧家商队,喃喃道:“一条人命,一百贯钱!萧侯还真是大手笔!可是他出的起,其他人却真出不起啊……”
熊开山默然,是啊,两万贯!别人形容富裕,不就用腰缠万贯来做比方么?如今萧侯仅仅为了那些弟兄,就要掏出两万贯钱,他我觉得实在是太多了!
“我们劝过萧侯,那些战死伤残弟兄的家属也觉得这钱太多了,要退回去,但是萧寒不同意,他说了,不能让英雄流血过后再流泪!还说总有一天,所有的将军都会跟他一样,为属下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再次说起这些话,熊开山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潮澎湃!这是一种怎样的胸襟才能说出的话?怕是连皇帝,也不敢这么说吧!
“英雄流血不流泪?”封大目光迷离,喃喃低语了一句,这个愿望很美,但是真的能够实现么?
封大不清楚,但是他却知道:哪怕强如萧寒,在这次过后,也会成为某些人的诟病。
“罢了,像是这种事情,根本不是我这种身份能想象的!萧侯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害怕其他人。”思索半响,封大最后只是长叹一声,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将,这种事情,确实不是他能参合的起的!
“嗯哼?将军此言何意?”
熊开山生性直率,但是并不傻,听到封大这么说,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难道有人会对萧侯不利!”
封大苦笑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那人是谁!”熊开山见状,一瞬间眼中凶光毕露,咬牙切齿的向封大询问,看他这幅模样,如果那人敢站在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将其撕碎!
而看到熊开山这幅模样,封大只得无奈叹气。
他曾跟随过柴绍身边,见识过朝堂的尔虞我诈,相互攻讦!但是这种涉及到政治的事情,他怎么能跟偏居一隅的熊开山说明白?
而且就算是说明白,熊开山又能做什么?去庙堂上,将那衮衮诸公暴打一顿?可能么?
“算了,这事你别管了,萧侯自己清楚要怎么做!我来这里,还想问你一件事,明日柴大总管要去草原进攻突厥王帐了,他上次对你颇有兴趣,所以想让你你去军中做个队正,你看如何?”
“不去!”熊开山回答的格外干脆!让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的封大大为吃惊。
“咳咳……开山,那可是队正!比伙长还大!”封大以为熊开山没听清,抠了抠耳朵,又说了一遍。
“俺知道,俺不去,俺要留在这,等萧侯爷!”熊开山看着萧家商队的萧字大旗,斩钉截铁的说道!
1445 好了伤疤忘了疼
很明显,封大的挖墙脚行动在熊开山面前彻底失败了。
不过准确来说,他这也算不上挖墙脚,毕竟熊开山本来就是他的人,非要说挖墙脚的话,那也算是萧寒先挖他的,而且挖的彻底无比,看熊开山的模样,这是把根也一起刨了去。
第二日,清晨。
当一轮太阳刚刚升起,柴绍的大军就已经整备出征!
成千上万的大军分为三队,陆续从朔方北门而出,队伍与队伍中间相隔五里,队伍马匹绵延数十里,在白雪皑皑的大草原上,仿佛一条黑龙远去,壮观至极!
站在朔方城墙上,萧寒与唐俭,封大等人静静地看着队伍远去,同时也与浑身披挂的柴绍远远告别。
他们谁都清楚:从这一刻起,大唐对突厥的战争才算正式开始!之前萧寒所做的,不过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罢了,像柴绍他们带领的,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军!
“侯爷,咱们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啊?”
萧寒身边,愣子流着口水,羡慕的看着柴绍的大军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过,在他身边的萧寒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却只是黑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不说话。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
愣子被萧寒瞪得有些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脸上露出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便秘模样。
这样到了最后,还是甲四看不过去,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训斥:“喂!我说你是不是傻?咱家萧侯来这里是干嘛的?是奉命运送粮草的!要是跟着柴大总管一起出征,那不就成了违反军令?到时候军司马要砍头,你上去顶着啊!”
“我才不顶,我也只有一颗脑袋,砍了也长不出来……”
愣子被甲一恫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狐疑的打量着甲一问道:“咦?不对啊!照你这么说,侯爷是运送粮草的,那怎么前几天,咱们还去草原上打突厥人?”
“咳咳!好吧,我确定了,你是真傻!”
甲四见自己好心提醒,但这个愣子还质疑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早知道,他就不多管闲事了,让这个货蠢死算了!
“我们去打突厥人,是因为萧侯要营救那些被异族掳掠的百姓!所以我们那不叫私自出兵,而是萧侯带着家将,去营救同胞!要不你以为上次为什么非要召集了三百人?
还不是萧侯爷现在特批的亲兵人数,就是三百人!带着自己的亲兵出去营救百姓,你问问谁能说出个不对来?”
“啊?这样啊?”
愣子听到这,总算是恍然大悟,以他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脑袋,那里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甲一白了愣子一眼,冷哼道:“哼哼……咱们侯爷想的东西,岂是你能想到的?还有说句不好听的,咱侯爷是什么身份?万一在草原上出了事情,这责任你以为柴绍能承担的起?所以就算咱家侯爷想要跟着柴大总管一起,人家也不可能让侯爷跟着!”
世间事大抵都是这样,有些看着简单,内里却复杂到骇人!而有些事看着无比复杂,核心却又简单到只有‘利益’两个字。
眼前的柴绍出征了,从朔方城出发。
萧寒知道,其余诸如李绩,李道宗,薛万彻等人,这时也应该像一支支利箭般从大唐各地射出,直直的刺入突厥腹地!
当然,他心里更清楚:在所有进攻突厥的队伍当中,远在阴山以东的李靖,永远都是最锋利,最致命的那一支!
在柴绍走后的第三天,窝在朔方的萧寒终于等来了一批从长安而来的车队。当天下午,久违的萧字大旗重新在城中飘荡,集结的号角也再次吹响!
——————
关中,长安。
萧寒在草原上屠族的消息终于还是被泄露了出去,此条消息一出,立刻就在长安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堂上还好,都是一群人精,除了孔颖达等少数几人对萧寒屠族的事情颇有微词,其他人包括魏征在内,全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就装作没看见!
不过相较于朝堂的平静,在民间,此事却犹如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遍长安的每一个坊市!仿佛背后正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引导着事情的发生,发展。
人,都是健忘的!
一连过了多年的太平日子,长安人早就忘记了突厥人的凶残,以及他们曾加诸在唐民族上的苦难!
所以,当他们其中一些人听到那些被刻意修改过的“战事”,心中对于弱者的同情,很快就压倒了原本的那一点点芥蒂!
再加上做出此事的人是萧寒,这让某些愚夫愚妇便更加相信那些传言!
毕竟,萧寒在长安的名声,可是向来算不得好的。
“陛下竟然让一黄口小儿带兵,难道我大唐已无人可用?若真无人,老夫亦可披挂上阵!”
“萧侯本有神人之称,但是君不见其尚在弱冠之年,心性不定!此次前往朔方,骄兵赎武,军无纪纲,突厥宝货,乱兵所分!此与盗匪何异?!”
“昔日杀神白起坑杀降兵,自身亦不可保!西楚霸王屠城,最后也是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可见刀兵,凶者也!唯有教化,才能使得四夷归心!萧侯此次纵兵劫掠,置礼仪道德于不顾,定让我大唐蒙受灾祸!”
朱雀门前,一群老儒愤怒的堵在皇城门口,吐沫星子横飞,几乎要将那守门的将领淹没!
可怜那守门将领还是换班而来,刚清闲一个上午,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对这些眉毛都白了的老头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喂!你们这些老头,大中午的不去睡觉,来这里鼓噪作甚?知不知道扰人清梦,如谋财害命!”
终于,就在守门将领承受不住,即将崩溃的时候,一声爆喝,从身后传来!
新进调来拱卫宫城的大将程咬金,总算是一摇三晃的来到了这里!
1446 设计
“你是谁?!”
听到从城门洞里传出的痞里痞的叫骂声,拥挤在宫门前的几个老头脸色立刻就变了!
不过,他们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怎么也不会跟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一样,一言不合,举拳就上!先问一问来人虚实,再决定怎么收拾他,这才是为上策。
“俺是谁?”
程咬金一摇三晃的来到宫门口,摘下本来就斜挎着的头盔,瞪着牛眼开始上下打量这几个老头,最后才狐疑道:“你们不认识俺?”
“认识你?你算什么东西,老夫为何要是认得你?”一个老头或许是被程咬金嚣张的模样激怒了,忍不住指着他反唇相讥!
虽然,年前这个武将块头惊人,但是他并不怕这家伙会恼羞成怒,一拳头送他归西!
因为在这时候,整个社会对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很宽裕的,甚至说,宽容到了放纵的地步!
六十耳顺!
一旦到了六十,就不能再辱骂他们了,要捡好听的说,听的人家顺耳才行!
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说的就是一旦到了七十岁这个门槛,那就真的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规矩什么的,已经限制不了他们了!哪怕犯罪,也不会被拉去见官!
而他们这几个人,那都是六七十岁上下,所以他们才能骂的宫门守卫哑口无言,才能不怕从宫城里走出的将官。
“哦,你们真不认得俺?”
程咬金看着面前都快戳进自己鼻孔里的手指,也不生气,反而又小心的问了一句:“不是骗俺的吧?”
“骗你说不认识你?”
程咬金的这个举动,顿时让几个老者都深感茫然,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终于有人狐疑的开口道:“这人是彪子?”
“嗯,我看像!”剩下的几个老头很中肯的点头:“八成是个潮子!”
“可是彪子怎么会当将官?”
“我觉得也不一定是将官,你看他穿得铠甲黑不溜秋,疙疙瘩瘩,说不定是哪个官员给自己子侄在宫里谋的轻松差事!”
“啊,郑老所言有理!你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太精细的样子!一定只是个小兵罢了!”
这几人相互交头接耳,用家乡话点评着程咬金,浑然没有发现面前这个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壮汉脸都青了!
程咬金本来是山东人,怎么能听不到这几个老头正拿山东话骂他傻?本来再他心中还因为与这些人是同乡而有些犹豫,这下好了,没立刻上去照着这几人一顿锤,就足够对得起同乡之情了!
“喂,憨货,你家将军呢!我们要进宫劝谏!”终于,几个老头商议完毕,决定不跟面前这个了脑子有问题的家伙纠缠,想要直接找到宫城将军,好放他们进去谏言。
“俺家将军?”程咬金摸了一把脸,本来铁青的脸顿时挂上一副憨厚之态,回头指着宫城道:“哦,他在里面,要不,俺带你们几个进去?”
“你能带我们进去?”老头们一听这话,顿时大喜!
他们刚刚跟宫门守卫磨半天牙,可那个死脑筋就是不肯放行,没想到眼前这个二百五能带他们进去,看来人傻,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走走走,你赶紧带我们去!老夫还有要紧事!”
“哦,好,那你们跟俺来!”
程咬金继续嘿嘿傻笑,也不管一旁城门守卫焦急的朝他直使眼色,转身,率先向宫城内走去。
“走,走!”几个老头弹了弹衣服,然后不无得意的暼了一眼城门守卫,跟着程咬金从高大的宫门甬洞鱼贯而入!
太极宫占地极为庞大!再加上这些老头现在身处外城,想要过玄武门进内城,那路途不可谓不遥远。
程咬金腿脚轻便,一路领着几个老头左拐右拐,很快就让这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气喘吁吁,叫苦不迭。
“哎呦,老夫的腿都快断了!这么远的路,就不知道弄个步撵?”
“就是!就是!老夫当初去县衙,那都得彩衣健妇抬着去……”
“呼呼,累死了!”
“哎?刚刚那彪子跑哪里去了!”
就在几个老头行经一片枯败的花园时,突然,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老头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在前头引路的壮汉竟然不知道哪里去了!吓得他连忙惊呼起来。
“刚刚还在这里,怎么一眨眼没了?”
“快找找!我们在这也不认识路!”
听到这人的惊呼,再一看人真的没了!这下子,几人都急眼了,纷纷四下张望寻找起来,可周围只有一些枯枝败叶,哪还有程咬金的身影?
“坏了坏了!都怨你,怎么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我哪注意来?刚刚他还在这,一眨眼就不见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回去?”
“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都走了这么远了,我才不回去!”
“不回去怎么办?我们又不认识路!”
“不认识路,不会再找人问么?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宫城,就他一个人,我们再找一个人带路就是!”
在花园搜摸一圈,却怎么都找不到程咬金,几个老头顿时都有些火大,先是互相埋怨了几句,到了最后,才决定继续往前走走,想再找一人带路。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几人也不敢耽误,相互扶持着往前走。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路,程咬金专门领着他们往僻静边缘的地方走!再加上李世民上台后,大肆削减宫中侍应,所以几个人又往前走了老远,也没看到一个人。
终于,就在几人感觉坚持不住,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前方,一个朱红色的宫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而且在墙上那一排的小窗中,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有人了,快,那里有人!”
“终于找到人了,可累死老夫了!”
首先发现这里的老头热泪盈眶,这下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一口气,就朝着宫院冲了过去!
而在他身后,其余几人赶紧跟上,生怕一不留神,再跟丢了人。
1447 挨揍
浣衣监。
新到的宫女秀珠正费力的将一大壶热水倒入面前的大木盆中,热水升腾的雾气熏得整座房间都宛如盛夏!
“嬷嬷,这里也太热了!”
倒完这一壶热水,秀珠擦了擦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忍不住向着一旁淘洗纱巾的老宫女诉苦。
老宫女闻言,放下手中的活,笑呵呵的看着秀珠道:“是啊,不过冬天里热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在那些清冷的宫院里受冻好!你刚刚来这里,不习惯,嫌热的话,就脱几件衣服,只穿一件里衣就行。”
“啊?只穿里衣?”秀珠吓了一跳,虽然大唐风气开放,但是在别人面前只着小衣,还是让年岁不大的秀珠有些娇羞。
老宫女看出了秀珠的犹豫,不禁打趣笑道:“惊讶什么?这里只有咱们这些妇人会来,就算你脱的一件不剩,也不会有外人看到的!难不成,你怕被我们把你身子看了去?放心,我们又不是男人~”
老宫女一句打趣的话,顿时惹来周围干活的妇人一阵哄笑!而听到那些笑声,秀珠年轻的脸庞立刻红了起来,忙抓着水壶,埋着头逃向了墙角。
“哈哈哈,小妞子害羞了!”
“我看,不是害羞,是思春了!”
“嘿嘿,可惜咱们这里,还真就没有男人,要不然……”
秀珠狼狈的逃跑了,后面一群妇人见状,立刻笑的越发厉害起来!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更是解开扣子,只着一件胸围子得意的大笑。
虽然,她们这些人一辈子都被锁在这座深宫里,几乎从没跟外面的男人接触过,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以过来人的身份,取笑一下年岁小的新人,借以慰藉寂寞。
“我才不怕!我……”
逃到一边的秀珠听着背后的取笑声,又看到她们衣衫不整的模样,狠狠地跺跺脚,想要一同脱下衣服,好证明自己的勇敢!
不料,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在西墙的小窗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双透着愕然之色的眼睛!
“这是……”秀珠呆了!怔怔的愣了半响,直到那几双眼睛慌乱离去,她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声刺破云霄的尖叫声猛然在浣衣监中炸响!
“啊啊啊啊……”
“怎么了?!”
刚刚还在取笑秀珠的几个老宫女,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壁虎之类的东西跑进了房间,这时也顾不上笑了,赶忙起身询问。
不过,秀珠此刻却只顾着瞪大一双眼睛,指着那几个小窗惊恐道:“刚刚,刚刚有男人在这里偷看!”
“啊?有男人偷看!俊不俊,呸!抓色狼啊!”
片刻的寂静之后,整个浣衣监都沸腾了!很快,数十个膀大腰圆,手抄洗衣棒的妇人当先冲出院门,一路向着不远处的花园就冲了过去!
花园里,几个匆匆逃走的老头听到背后的怒骂叫嚷声,顿时是吓得面如土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好让他们快些跑出这块是非之地!
“完了完了!祸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还说来,不都怪老郑,你看什么不好,非要看那些妇人!”
“什么?怪我?那里面全是白雾,我什么都看不清,哪知道里面是些妇人!再说了,我又没让你们看,你们都围上去干嘛!”
“呼呼……快都别吵了,赶紧跑吧!这误会可不好解!要是让人抓到,老夫的一世英名,可真就毁于一旦啊!”
几个老头在花园里哆哆嗦嗦的逃走,可惜他们早已经筋疲力尽,再加上年老体弱,这哪里能跑过背后那些精力旺盛的妇人?
结果,还不等他们跑出花园,就被一群妇人团团围住!
要说这些妇人也是彪悍!明明看出这群老头年岁已高,可盛怒之下,她们哪里还管这些?最多也就把木棒扔掉,改为拳脚相加!
“我让你再偷看老娘!”
“呸!老不羞,这么大年纪,还出来丢人,怎么不让你孙子过来?!”
可怜的花园里一阵尘土飞扬,树枝摇晃!终于,在半盏茶过后,这群彪悍无比的妇人发泄完了心中怒火,拖着木棒,啐着吐沫向浣衣监返回。
原地,只留下鼻青脸肿,不断**呼痛的几个老头。
“啊呦……”
“呃……”
可怜的老头被那些妇人打的着实不轻,趴在地上不断**,一把老骨头险些没被折腾的散了架!
在这里面,尤其是郑老等几个长相不佳的,更是受到了那些妇人的“重点照顾”,鼻青脸肿不说,一双眼睛都给生生捣成了熊猫,看起来滑稽无比!
“呔!何人在此喧哗!”
当所有妇人散去,一行侍卫如后世电影中的警察一样,终于姗姗来迟!
侍卫中,一个年轻的将官来到几个老头近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老头的惨状后,英武的脸颊不断的抽动,似乎在后怕,又似乎在庆幸。
“啊,是先前进宫的几位老先生,您们这是怎么了?”侍卫里有人指着地上的老头惊叫,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不过,被暴打一顿的老头们那还顾的上这些细节?
一个长相庞眉皓首,同时也是挨打最轻的老头挣扎着起身,怒目圆睁,颤抖着指向浣衣监就要怒骂:“岂有此理,她们,她们……”
“扑通!”
不过,此人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的郑老给一把生生拉倒!险些把牙都给磕飞出去。
同时,郑老那满是淤青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着几个侍卫说道:“几位小哥,我们没事,就是刚刚摔了一跤,只是摔了一跤……”
“老郑!你胡说……”被拉倒的老头爬起身,怒不可遏的指着郑老就要质问!可郑老仿佛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
“蠢货!闭嘴!这要让别人知道,咱们是去偷看妇人,结果被妇人一顿暴揍,这脸还要不要了,家中儿孙的脸要不要了?
“呜呜呜……”被捂住嘴的老头闻言先是愤怒,后来又是无奈,最后,只剩下满脸的苦涩。
他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做泥巴落在裤裆里……
1448 杀鸡吓猴
今天在朱雀门附近的人算是赚到了!
先看到一群老头围着宫门吵架,吵着吵着,就莫名吵进了皇城。
结果,还不等他们感叹:这年头活的久就是资本。
几个老头便又都出来了!
只是与开始趾高气昂的走进去不同,这次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被人抬着出来!这让那些看热闹的家伙惊掉一地下巴,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郑老,您,您这是怎么了!”
宫门口,一个身着绿袍官服的中年人在看到老头们的惨状后,登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周围那些侍卫,几步就冲上了前去。
抬在最前面的郑老脸色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看到中年人冲来,只是一个劲的摆手:“没事,嘶……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回去将养几天就行!不打紧!”
这话说出,再配上老头那大红脸,黑眼圈,别说外人不信,就连老头自己都不信!
可是不信又能怎么办?他敢说自己这是被一群妇人打的么?要是说出去,还用不用做人了?
“这…是摔的?”
中年人冲到担架旁,焦急的看着花猫一般的郑老,张嘴刚要细问!
担架后面,却适时传来羞怒交加的催促:“快走吧!还在这干嘛?嫌丢人不够?”
“丢人?啊!”
本来满是焦急的中年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顿时整个人跟筛糠一样,有着几道深纹的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
眼前这些老头身上的伤是摔得么?
狗屁!
摔跤还能摔出熊猫眼,还能摔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受伤?估计只要眼睛不瞎的,脑子不傻的人,都能看出老头身上的伤是被人打的!
而能够在这皇城内打人,还打的他们都不敢承认自己挨打的人能是谁?
不就只有那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么?!
“祸事了,这下祸事了!那萧寒,竟然这般被皇帝器重,郑老几人只是发发牢骚,就被活生生打成这样,要是那些奏表递上去……”
突然想到自己今日联系一群御史,写的那些措辞锋利的奏表,中年人立刻亡魂大冒,几欲当场昏厥过去!
“走,郑老,赶紧回去!”哆哆嗦嗦的抓着担架,中年人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那些御史旁边,将所有奏章全部脱进肚子里!
不过,就在他慌乱护着担架往前走时,本来老老实实躺在担架上的郑老却突然费力起身,然后伸出树枝一般的枯手,一把抓住了站在宫门口的一人!
“你…你要干嘛,你们又不是我打的,是上面……”
要说也巧,被郑老抓住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晨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的守门将领!
可怜他刚还倚着宫门,兴高采烈的看着这些挨了打的老头,哪料到会被人突然抓住,一惊之下,差点失口把心中想的话全都说出来。
“不是我打的?是上面?”
守门将领这句口不择言的话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顿时让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上面?那个上面?这皇宫还有几个上面?
坐在担架上的郑老这时自然也听到了守门将领的话,青一块紫一块的老脸上满是愤怒,他死死的抓着守门将领的铠甲,低吼道:“是不是你和刚刚那人一起陷害的老夫!”
“不是!”守门将领这个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一颗脑袋当即摇的跟狗尾巴一样!笑话,这时候谁承认,谁傻子!
“那刚才那人是谁!”郑老再次低吼。
守门将领翻了个白眼,突然摊了摊手:“我不认识他!”
“你!!!”
本就怒火攻心的郑老一听到这句话,再联系到那人先前连问几个‘你不认得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彻底的晕倒在了担架上!
他这时,哪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别人预谋好的?包括自己挨得这一顿打,估计都在人家计划里面!
可笑自己一开始还把那人当成傻瓜,没想到,最后傻得却是自己!
晕倒的郑老很快被担架抬走了,连带着剩下的几个老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宏大壮观的宫门口就只剩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那抹嫣红,看在周围人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目!
翌日,政事堂。
房玄龄在外面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就已经匆匆来到了政事堂的门外,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有人比他来的还早!
薛收,魏征,杜如晦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早就来到了这里,而且看他们手边批阅完的奏章,明显不是刚来。
在后世,很多人被“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戏言给误导了,以为奏章都是由皇帝亲自批复,而且一天也没有几本。
但实际上,能在朝堂人进奏的,确实没几个,因为绝大多数的奏章,都是走正规程序,先递给各自的上级批复。
如果上级批复不了的,就再往上走,一级呈送一级,直到最后来到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经过这三省大员筛选过后,才能呈送皇帝!
所以,像是房玄龄,杜如晦几人,就是这些奏章的最后一道关卡,除去当庭递交的,其他奏折都要由他们先审阅。
不过这样想想也对:管理偌大的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事情何止千万件?要是都由皇帝批阅,那他一天到晚不眠不休,估计也批不完!
再说了,皇帝他也不傻,给那么多大臣发着饷银,是让他们帮忙解决问题的,不是一有事情就来问自己!否则的话,要他们何用?
“诸位公卿辛苦!”
走进政事堂,暖烘烘的地龙瞬间驱散了寒冬的冷冽,房玄龄不急不慢的向着众人打了招呼,然后脱下外袍,来到自己的位置,在那里,也摞有高高的几排奏折。
“河北地区骤遇狂风暴雪,受灾无数,恳请朝廷救济……”
“山东地区有强人聚啸山林,打劫村庄……”
“江都粮价攀升……”
接连看了几本天南海北呈上来的奏章,房玄龄眉头紧皱,然后看了左右一眼,索性将一摞奏章挨个翻开,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
1449 政事堂
“玄龄兄,您这是在找什么?”一旁,薛收看看面前仅剩的基本奏折,停下手中的笔,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哼,明知故问!”房玄龄埋头在本部的一堆奏章中,闻言一边翻阅,一边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不过,这也不怪房玄龄态度不好,实在是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那还用玩什么聊斋?!
大家今天一反常态,早早来到了这里,不就因为萧寒在草原上做的那点事,昨天被人宣扬的满长安皆知?
作为大唐朝堂最顶尖的一小戳人,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态度,他们哪能不清楚?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都跑来看奏章,就是怕自己手底下那一群人不知天高地厚,迎面一头撞到铁板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不说,说不定还要连累他们!
“臣近日听闻,北方草原异动,有兵卒持刀兵杀戮至深……受害者虽是异族,但我泱泱大国,以礼治天下,岂能做此等有伤天理仁和之事?”
终于,满头是汗的房玄龄在一摞奏章中捡出了几份弹劾书,而这些弹劾书虽然措辞还算缓和,也没具体到某人某事,但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在弹劾萧寒!
“风闻奏事是御史台的事!尔等从何得知千里之外草原上的事情?”咬牙用朱笔在这些弹劾书上批下一行大字,房玄龄想了想,又重重的在后面填了“不知所谓!”四个大字!
在写完这四个字后,房玄龄感觉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然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御史台的老大,魏征!
不过,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此时的魏征,面容扭曲,须发皆张!本来握笔稳如磐石的一双手,这时也在不住的颤抖着,几乎要将手中笔杆折断!
毫无疑问,在座的几人中,数御史台对萧寒的弹劾最为厉害与疯狂!
毕竟萧寒以前,就跟御史台不对付,为此还曾有过将某些御史气吐血的辉煌战绩!这让自诩嘴上功夫了得的御史大夫们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
可惜,就在御史们准备倾尽全力向这个敌人这个开战的时候,萧寒却突然淡出长安,害得他们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郁闷的几欲吐血!
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那些御史们不摩拳擦掌,一雪前耻才怪!
不过他们这下是弹劾过瘾了,可怜了他们的顶头上司魏征,此刻每翻看一封奏章,就有一次掀桌子的冲动!只恨不能将这些写奏折的家伙全提到面前,然后挨个用鞋底抽一遍!
后世,大家对于魏征的看法基本都是直言进谏,刚正不阿!与李世民一起谱写了一段君臣佳话,流传于后世千年不绝。
但其实真正的魏征,绝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愣头青!
不信,只要看看他的人生简历就清楚:这位“耿直大臣”自出道以来,一路曾跟过元宝藏,李密,窦建德,李建成等数位初唐风云人物!
在这么多性格迥异,风格也大相径庭的强人手下讨生活,魏征要真是一味只知耿直的愣头青!这时候坟头的草估计都长的比树还高了,那还有直柬敢言的人镜,魏征!
“玄成兄,您的脸色,怎么有些不太好啊?”
或许,幸灾乐祸就是一个人的本能,看到魏征这幅模样,房玄龄立刻就忘了薛收刚刚取笑他时的郁闷,改而笑眯眯的问向魏征。
对面,魏征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到房玄龄的声音,只是一口白牙都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他先前不是没告诉过手底下那帮人:对草原的战争,是大唐如今,甚至未来的第一要事!
这时候,哪怕出现天大的纰漏,天大的错误,他们也得装作看不见,听不到!
可看看自己如今一桌子的弹劾奏章,魏征知道:那帮蠢货分明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当成了放屁!一点点也没往心里去!
粗重的喘息几声,红眼的魏征最终勃然起身,一把将那些奏章全部拂落在地!
“把这些奏章全部烧了!”看到身旁伺候的内侍慌忙上前拾捡,魏征冷冷的扔下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政事堂,看他离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御史台的位置!
“哎,玄成兄脾气也太暴躁了。”
政事堂内,房玄龄看着那散落一地的奏章,再看看自己面前挑出的寥寥三两份,突然间老怀大慰,摇头笑感叹。
薛收看了眼魏征的背影,适时的在后面接上:“呵呵,我觉得他这还不算暴躁!不信你们谁跟着他去御史台看看,估计在那里,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躁!”
作为萧寒的大舅哥,薛收铁定是向着自家人的,巴不得见那些背后捅鼓萧寒的御史们倒霉!所以此时说起话来,语气全都是幸灾乐祸!
殿堂内,胖胖的杜如晦是个忠厚人,他咳嗽两声,对着薛收与房玄龄摆摆手,说道:“咳咳,玄成兄的御史台,本来做的就是风闻奏事的工作,你们也别取笑他了,还是想想一会朝会上,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别等到时候,再弄一个措手不及,大家脸上都不会好看!”
“嗯,学生受教了。”
薛收对于杜如晦很是尊重,听他代魏征说话,立刻收起玩笑的模样,无声的拱拱手,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朝会。
不过,薛收想的,并不是萧寒的安危。
以他对当今皇帝的了解,莫说萧寒现在只是在朔方灭了一个小小的草原部落,就算他把草原整个翻过来,这位崇尚武力的皇帝也只会拍手叫好!绝对不会斥责他一句!
所以,他现在想的是:一会万一真有人当面弹劾,皇帝大为震怒的时候,他是该劝诫呢,还是冷眼旁观呢?
到底哪样,才能为自己和自己这位妹婿赢得最大的利益。
哎,头疼啊!自己这位妹婿,虽然不在朝堂,可是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朝堂的风云走势,也不知当初把妹妹嫁给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1450 意在沛公
因为不是大朝会,所以直到巳时,宫中内侍才将政事堂一众宰相请到了武德殿外。
“咦?这次怎么不是在宜政殿开朝会,而是要来武德殿?”
几位宰执大臣还未走进殿中,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而且听声音,说话的还不止一人,好像不少人对今日的朝会感到好奇。
“嘘,中书,尚书大人们来了……”
不过没用多久,大殿里就有人发现了门口的房杜等人,赶忙相互使着眼色,随即原本嗡嗡声不断的大殿便安静了下来。
诸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们一般。
房杜等人看了眼殿内肃立的大臣,又抬头看了看悬在高处的‘武德殿’三个大字,突然不约而同的有了一种清冷的感觉。
不是身体上的清冷,而是作用在精神上的冷意!
“房相请!”
“杜相请!”
相互谦让片刻,这几位堪称大唐最顶尖的大臣缓步进入大殿,在两旁或敬畏,或羡慕的眼神中,一直来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与那些级别稍低的官员不同,他们这几人都是有椅子的,可与皇帝一同坐而论道。
而其他官员,则就要委屈一下,因为大殿里放不开那么多椅子,所以他们只能盘坐在蒲团上,感觉始终矮了别人一头。
不过相对于后世明清只能站着和跪着听皇帝训话,这已经算是待遇优厚了。
“叮……”
很快,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钟鸣,一身黄色龙袍的李世民从屏风后方走了出来。
“吾皇……”
听到钟鸣的大臣们纷纷起身,要向皇帝陛下行礼,不过就在弯腰之际,突然发现在李世民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人!
“这是,长孙无忌? 他不是前一阵子去了山东么?”
薛收位置靠前,所以第一个看清李世民身后跟着的那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吏部尚书的齐国公,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当初在贞观元年就被定为功臣第一,在吏部尚书的基础上,特意加封尚书右仆射,也属于宰相的一员。
不过,据说是因为长孙皇后怕自己这位哥哥恃宠而骄,强烈要求李世民收回右仆射之职
再加上长孙无忌自己也是坚决请辞,所以李世民最后给了他一个开府仪同三司,退出了宰相班底,当然所有人都清楚,有李世民作为后盾,他再进政事堂,不过时间而已!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这次朝会与他有关?并不是单纯为了萧寒?”薛收心中生起警觉,但是面上却依旧平静,随同那些反应过来的官员行礼,礼毕后,又施施然坐回座位,浑然没有一点异样。
长孙无忌在众大臣行礼时,就已经急走几步,来到了下面他本来的位置。
而李世民在接受众大臣行礼后,也缓缓坐在了宽大的龙椅上,额前垂挂的珍珠冕旒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使之平添了几分神秘威严。
“今日诸位大臣有什么事?”龙椅上的李世民淡淡的开口,语气冰冷,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中书舍人杨弘礼率先出班,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南方诸地今年奇寒难当,许多从不下雪的地方也开始下雪,当地官员上报朝廷,请求开府库,调拨粮食布匹等物赈灾!”
李世民淡然道:“准!着各地刺史监督,若有中饱私囊,吞没赈灾钱粮者,斩!”
“陛下,北方郡呈上喜报,称有白鹿祥瑞现世……
“陛下……”
有了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
在这些或喜或忧的事情处理过后,朝堂间不知怎么,竟突然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寂静时间,空气中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然而,这段诡异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官员便站了出来,郑重拱手说道:
“启禀陛下,臣今日接到奏本,山东匪患频起,数股强人劫舍乡里,冲击官衙,以至于当地氏族官员纷纷进京求援,请陛下调兵镇压匪患!”
“哦?”听到这人的禀告,龙椅上的李世民微微动了一下,一双藏在冕旒后的眼睛似有精光射出:“朕为何没有听到有人求援?”
“这个……”五品官员低着头,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半响没有回答。
前排的房玄龄这时候,突然回想起早晨看到的奏折,于是起身拱手道:“回禀陛下,臣在今早的奏章中也看到了匪患的消息,不过里面好像并没有此人说的那般严重!”
“嗯,好!”李世民对着房玄龄点点头,然后突然间长叹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山东等地已经平静了数年!可为何朕刚一发兵突厥,那里就乱了?”
李世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但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尤其房玄龄耳朵里,是却不异于惊世雷霆一般,险些将他震晕过去!
诛心之言,什么是诛心之言,这就是诛心之言!
房玄龄此刻心中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说上那么一句话,没看见薛收,魏征等人都在作壁上观,自己怎么就能一头撞出来?
好嘛,早上还在骂手下那些人莽撞,一转眼,最莽撞的竟然是自己!
如果说,房玄龄此时懊恼不已,那朝堂中间,那个五品官员已经没法看了!
大冷的天,他身上出的汗,却已经将厚厚的朝服浸透,就这样,脸上的汗水还在不断顺着下巴流下,直到滴落在了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收,杜如晦等人此时心头也是巨震!
他们原以为今日的朝会,是李世民专门为萧寒准备的,最多不过杀鸡儆猴罢了!
没想到,自己的这位皇帝陛下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的目标,已经悄然越过的众人的视线,对准了那些盘踞在山东的古老氏族!
(关于唐朝宰相制度,唐朝宰相是群相制度,一般由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的正负主官担任,也有皇帝直接提拔任命的宰相,所以唐朝宰相并不和秦汉一样,只有一两个,而是一两群。)
1451 风波平
山东,一个让历代君王又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地方。
孔孟故里,礼仪之邦,让它成为了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而在这个时代,谁掌握了读书人,谁也就掌握了舆论,继而掌握了连皇帝都不得不低头的力量!
当初,隋文帝杨坚看到了这一点,也想要改变这一点。
于是他大肆打压山东氏族,扶植关陇世家,毫不客气的说,山东世家在那个时候,混的很是凄惨,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
不过可惜,虽然当时的关陇世家有了皇帝的暗中助力,得以迅速发展起来,但山东氏族上千年的底蕴力量,哪里是一代皇帝随便弄出一些新兴贵族就能取代了的?
这样做,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杨坚绝望的发现,在他的身边,竟然没有了可用之臣!
终隋一朝,除去在唐朝继续得以发光发热的几位名臣,也就唯有杨素,刘方等寥寥几人排的上号。
这与猛将如云,智者如海的大唐相比,差距绝不是一点半点!
后世,无数人说杨坚事必躬亲,不愿假手于人。
可那是不愿假手于人么?那分明是没有人可以假手!
等到劳累半辈子的杨坚两腿一蹬,撒手人寰,换儿子杨广上位时候,这位堪称自负绝伦的君王不光不吸收其父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
建东都,修运河,征高丽,创科举。
这些举动除去战略层面的布局,也不无借此抽取山东氏族底蕴的意思。
见到这种局面,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的山东氏族就在隋帝国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于是,王薄带着他的无向辽东浪死歌横空出世!
瓦岗寨,高士达,等人将隋朝搅得天翻地覆,杨广也为此发出了大好头颅,谁当斫之的感慨。
终于,隋朝覆灭,李唐上台。
在唐初期,不管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都知道山东氏族的强大,也忌惮于它们那些看不到,摸不清的力量,于是对山东多是怀柔政策,两者也曾进入到一段难得的蜜月期。
可是现在,李世民感觉更多的却是悲哀!
因为不知何时,那些千年氏族已经悄然变味了,它们不再守着耕读传家的古训,而是渐渐着手于眼前的即得利益!
有一句名言说的好:在这个世界,任何一样东西,只要跟利益关联,那他注定将背离初衷!
长孙无忌前一段时间去了山东,正是因为从萧寒那里得到过消息:在今年以萧家商队主导的减茶灭盐计划下,突厥人依旧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盐铁茶等补给,对于这些凭空出现的补给,萧寒怀疑,就来自于山东!
如今,长孙无忌的调查结果已经不用明示,只要看李世民阴沉到可怕的脸色,就知道结局如何。
为了利益,那些氏族已经越过了红线,资敌无数!
为了利益,它们也敢养匪为患,企图借此干扰朝政,继而拖慢朝廷大军进攻突厥的脚步!为他们赢得更大的利益。
能站在这个朝堂上的人,毫无意义都是聪明人!哪怕不是老狐狸,也是小狐狸!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所以在看向那个五品官的时候,目光都透着一股子怪异与同情。
抱着勿板的魏征面色沉重,他也是山东人,但这个时候他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
或许现在唯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在早晨那一顿收拾之下,手底下那群白痴御史没有再跳出来火上浇油。
否则,天知道这事会发展到哪里,会怎么收场!
或许,皇帝会因为此时是大军出征的关键时刻,将事情暂且搁置,可出征总有结束的时候,一旦他空下手,估计就会是某些人的末日!
整座武德殿因为李世民的一句话。而变得无比安静,只有点点水声偶然响起,这是那位五品官汗水滴落的声音。
“呃,陛下!”
终于,这份压抑的安静被人打破!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说话的这人身上!
程咬金,这位被萧寒称作混世魔王的家伙咧着大嘴,一摇一晃的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他眼睛深处闪过一抹精光,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陛下,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俺觉得,一点点小小的匪患,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陛下准臣前去,臣一定替陛下荡平匪患,还山东一片朗朗乾坤!不让这些小事烦劳诸公!”
“你去剿匪?”李世民对程咬金的毛遂自荐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就笑了。
毫无疑问,在这个空挡,程咬金能够跳出来,绝对是一种大智慧的表现。
首先,程咬金是山东人,以前就经常去山东镇守,这次再选他去,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猜忌,符合自己想要国内平定的意向。
其次,程咬金的忠诚毋庸置疑,李世民坚信,他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大唐的事情出来!
最后,程咬金又与李世绩关系匪浅,如今李世绩和李靖正在山东边界,有他在,想必会给与那两人最大的帮助,不至于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拖了后腿。
“好!”
寂静到压抑的气氛随着李世民喊出的一个字豁然解除!
在这一刻,朝堂上所有人都如蒙大赦,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那个五品官更是眼睛一翻,险些就此晕厥过去。
到了此时,已经没有几个人再记得萧寒以及他做出的事情,因为他们都在忙着感慨山东氏族的悲苦命运。
前一段时间,那些世家门阀刚刚因为倭寇入侵的事情,被人把家底掀了一遍,这么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跳出来找事做, 到底图什么啊!
当然,朝臣们也不都是健忘的,依旧还有几个记忆力好的,在想着萧寒的事情。
只是在看到那位五品官的惨状,以及当今皇帝阴沉的脸色,这些人齐齐的打了个冷颤,决定明天再说,今天就不上去杵这个霉头了。
可是明天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1452 故事
退朝后,心中仍有戚戚焉的朝臣们从武德殿接连走出。
等他们再回头,看头顶那方仿佛闪耀着无限金光的武德殿牌匾时,心中感觉又与来之前有些不同。
武德,武德!这是一个多么滑稽的词?既然已经选择了武,何以拘泥于德?!
就在当天晚些时候。
长安臣民们还在议论着今天的朝事,许多人都没来得及从这股骤变付风向中反应过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朔方城消息,却如同一枚枚重型炸`弹一样,炸的所有人的头脑都嗡嗡作响。
“萧侯率亲兵三百,纵横漠北,灭突厥数部!缴获牛羊无数!”
这是第一条突兀传出的消息!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一条接着一条传来,让人目不暇接!
“萧侯帅亲兵在归途中被数千突厥兵马追击,杀敌一千,伤敌无数!”
“突厥兵马改换战策,以速度和人数围困萧侯兵马,萧侯陷入生死一线!”
“萧侯急中生智,使用火牛阵,驱使牲畜杀出一条血路,再灭一部,冲出包围。”
“突厥人疯狂追击,萧侯亲兵不顾萧侯誓要共存亡的命令,挟持他单骑向朔方撤退,其余人员则为了吸引数千突厥骑兵注意,主动向西南荒地冲去!”
这些密集而急促的消息通过种种渠道,瞬间传遍了整座长安!只是之前的消息都是上一条刚刚来到,下一条就接踵而至!可到了关键时刻,消息突然没了?这让几乎所有长安人都在错愕之余,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百爪挠心!
试想一下,草原大漠上,一支孤军为了掩护战友,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一条绝路!前面是渺无人烟的荒地,后面是穷凶极恶的敌人!
这幅被人刻意渲染出来的画面,几乎满足了所有人心中,对孤胆英雄的那一份幻想!如今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长安,公平茶馆
原本冷清的茶馆今日人头攒动!不光摆在店里的几张桌子坐满,就连门口,窗户,此刻也都挤满了人。
这么多人突然挤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为这里的茶好喝,实际上,除了中间的一两桌被上了茶,其余人大多都是抄着手,伸长脖子,像是在等什么。
“来了来了!小点声都!”
终于,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原本喧闹的茶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被一块青布帘子遮住的后院看去。
很快,脚步声停下,帘布被掀开,一个小二模样的少年不好意思的露出半个脑袋,心虚的说道:“咳咳,各位客官,新的消息还没下来……”
“轰……”小二话音未落,茶馆内就已经哗然一片,
“消息没来,你回来作甚?”
“滚球,快去打探!那些亲兵到底怎么了,怎这么让人挠心!”
“哎!你们什么态度,没看到孩子都累的满头大汗,来来来,大爷这里有狼牙棒,好好替你松一下筋骨,一会打探消息时候腿脚好更灵便点!”
可怜的店小二没进屋,就被这一群人连喝带骂,吓得他忙不迭的放下帘子,继续一溜烟的跑去打探消息。
而这边的茶客见店小二跑了,刚安静没一会的气氛又沸腾起来!相互谈论的,高声猜测的,暗自懊恼的都有,可奇怪的是,在这种场合,竟然没有拍桌子踹柜台的!
而且,茶馆里每当有人止不住自己的脾气,把声调拉高过后,总会有意识无意识的朝着角落里瞄上一眼。
在那里,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人正静静饮着一杯清茶,目光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是很多茶客心中想的,却偏偏没有一个敢上去询问。
因为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店老板神通广大,不管你想要什么消息,他都可以为你解答!
只是想让他问题,却不是给俩茶钱就行,而是需要金子的!
以前,还有人不信邪,仗着身手不错想来次霸王问,结果这问事情的金子确实没付,但是过后看医生的钱,却值好几份金子钱……
从那以后,这个其貌不扬的店老板的大名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狠人,轻易得罪不得。
“喂喂喂,前面的让开!”
就在很多人在心中暗暗嘀咕的时候,茶馆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爆喝!
然后就见那里一阵骚乱,紧跟着几个健壮的汉子,护卫着一个年纪只有十多岁的贵公子慢慢走进了茶馆。
“咳咳……”或许是不习惯茶馆里的乌烟瘴气,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揉着鼻子轻咳一声,明亮的眸子里露出一分嫌弃。
“听说你什么都知道?那我想问一问,萧侯他们过后怎么样了!”
径直来到喝茶的中年人面前,贵公子将一个小小的布袋扔到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显然里面的东西极重。
中年人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桌上的布包,眉头不为察觉的皱了一下:“公子给的钱多了些。”
“多了的话,你就多说一些本公子不知道的事情!”贵公子不耐烦的催促,似乎多了那一些金子对他而言,只是一把可有可无的普通石子,不值得收回。
中年茶馆老板笑了,点了点桌面询问:“在这说?”
茶馆的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个直勾勾的盯着这位不知名的贵公子。
他们可没那么大魄力,随便就甩出一袋金子打探消息,所以此刻万分希望能沾一下他的光,也跟着听听这价值千金的消息。
“就在这!”
年轻的贵公子明显不是小气的人,点点头,然后径直伸手,从旁边一人的屁股底下拉出条凳子,准备坐下认真倾听。
至于那位被抽走凳子的人不光没有怨言,反而还配合的抬起屁股,好让他更顺利的抽走板凳。
“好吧!”看着贵公子希冀的目光,茶馆老板摊了摊手,开口说道:“当日,萧侯与身边一个侍卫往朔方逃去,中途却遇到了柴绍大将军,于是柴绍大将军率军赶去支援,在朔方一个废弃的郭城遇到了突厥人……”
1453 复杂的心
以前从没有人想过,一直以木讷淡然示人的茶馆老板,竟然也会讲的一手好故事。
在他的寥寥数语的叙述中,就将萧寒的悲愤迫离,亲兵的忠肝义胆,以及突厥人的凶残狠毒,用最朴实的话句给表述了出来。
在听到三百人的队伍无奈躲进废弃的小城,而紧随起来的突厥人却将之团团围住,然后堆砌山一般高的薪草,准备用火攻,活生生将里面的人都烧死时。
坐在对面的少年公子双拳紧握,清秀的小脸上尽是愤怒,与担心。
在听到关键时刻,柴绍率领大军杀到,将那些突厥人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时。
少年公子又忍不住用力鼓掌,一副痛快至极的模样!
“我就知道,萧侯一定会没事的!他是天底下第二厉害的人,仅次于我的父亲!”
最后,中年人讲完,少年公子长出一口气,用力拍着面前的桌子大笑!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让本跟着一起欢呼的茶客陆续安静下来,然后一个个神色古怪的看向他对面的茶馆老板。
“咳咳,怎么了你们?”店内气氛的突然转变,让少年公子察觉到一丝不安,收起笑容,他略有些紧张的看向四周。
同时,跟他而来的几个护卫也发觉不对劲,壮硕的身体紧绷,青筋暴起的大手有意无意划过腰间。
“呵呵,没事,他们可能以为你在吹牛。”茶馆老板见到这幅场景,神情突然有些无奈。
他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怀疑少年公子口中说的第一厉害,第二厉害,而是在针对他拍桌子,坏规矩的举动,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反应。
可自己能有什么反应?
任何规矩,只能约束比制定规矩弱小的人,遇到眼前这个少年,自己曾亲自定下的规矩就是一个屁!所以他也只能随便想个理由,搪塞过去。
“哦……”少年公子点头答应一声,一双灵动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怀疑。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更没有与周围茶客争辩,而只是径直跳下凳子,背对着茶馆老板摇了摇手:“你的故事很好,我很喜欢,下次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来听的。”
中年人见状,跟着起身,向着已经朝门口走去的少年微微欠身,笑而不语。
“嘿,难道这老板今天转了性子?”
眼巴巴看着这位少年在几个汉子的护卫下,一蹦一跳的出了店门,有个光头茶客不知怎么头脑一热,竟学着少年的模样用力一拍面前的桌子,大叫道:“哈哈,真他娘痛快!”
嗯,确实痛快,疼痛来的真是比什么都快!
下一秒,一支竹筷就从茶馆老板面前飞出,直直的插入光头的胳膊,巍颤颤的竹筷入肉足有一寸,疼的那个光头“嗷”的一声惨叫,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殷红的鲜血染透衣襟。
“嘶……”
茶客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左右对视一眼,立刻做鸟兽散。
他们待在这里,无非是因为这里消息传的最快!如今借了那位贵公子的光,听到了结局,再待在这危险的地方,就有些不太适合了。
万一,那筷子下次扎错了,扎自己身上,可就是大大的划不来!
片刻的功夫,原本拥挤的茶馆重新变得寂寥,那些看热闹的茶客都走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负伤的光头,也被朋友架着跑的飞快,连句狠话都不敢撂下。
“又把人吓跑了?”青布帘子掀开,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从后堂走入,笑吟吟的来到中年人身边问道。
中年人轻叹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吓跑他们怎么办?这才刚放出一点消息,就引来了天大的人物。”
“天大的人物?”老板娘眉头轻蹙,顺势坐在了中年人的腿上:“你说的是那位公子?他是哪位国公王爷的嫡子?”
“他不是国公王爷的孩子。”中年人对着近在咫尺的美色毫不动容,依旧微闭着双眼道:“他叫做李承乾,当今皇帝的嫡长子,我们大唐的太子爷!”
————
关于草原最新的消息,竟是从东市一家茶馆传出来的?这倒是让不少长安人都有意外。
不过,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明显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支牵动长安人心的勇士部队无恙!并且配合柴绍一举击溃突厥人,斩杀上千,俘虏上千,再次创造奇迹般的大胜!
所以,当这个消息席卷长安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甚至于之前公开痛斥萧寒强盗行经的一些酸儒,都在得知消息后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然后借着烛光,在纸上写下一篇又一篇晦涩难懂的庆贺文章,寻找好友传阅。
他们的好友中有人拿到文章,半开玩笑的问:“公之前,不恨之入骨乎?如今为何又喜不自胜哉?”
酸儒吐着酒气,哈哈大笑:“吾恨之入骨,是恨其杀伐过甚,毁族灭家,有伤天和!然吾恨则恨已,骂则骂已,俱为家事!吾之子弟,又怎容外族肆意欺辱杀戮!”
“哈哈,这群酸儒,还算没失了心智,知道孰是孰非!”
甘露殿,李世民身着常服,看着由百骑司呈上的密保欣慰一笑。
作为全大唐最有权势的人,整个长安都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可以说这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看完了那些关于酸儒,百姓反应的密旨,李世民又捻起另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自言自语道:“公平茶馆?也有些意思!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简简单单就替萧寒转变世人对他的看法,从一个屠夫变成了英雄!只是最后略显急促了,这个结局应该缓一晚上,第二天再说出来,结果会更好一些。”
最后,李世民放下它,拿起最后一张纸,只是这次,他的脸色却变了:”承乾这孩子借去李道宗家的理由去了东市?还找到了那里?是谁告诉了他这些东西的!”
(今天高考,可乐真诚的为莘莘学子祈福,愿您金榜题名,登科及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1454 过年
长安城中的阴谋阳谋,风起风落,还影响不到关外空旷无垠的大漠草原。
可以说:自从柴绍的大军出朔方城后,这一场注定铭记历史,光耀宇内的战争,就已经正式打响!
六路大军中,第一个传来捷报的,是任城王李道宗!
他首战告捷,在灵州(今宁夏灵武市)大败**厥的边境部队,斩敌数千,俘虏牛羊马匹无数!
灵州一破,已经被堵在西边很久的突利可汗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招呼旧部,跑回长安,朝见大唐皇帝李世民,表示愿意归附纳臣。
紧跟着,与李道宗互为犄角之势的薛万彻也传来喜报,在他的强大攻势下,突厥重要将领阿史那郁射见势不好,也干脆率部降了唐朝。
突利不用说,他曾经是**厥的二号人物,在草原人的眼中尊崇无比。
而阿史那郁射也不是普通人,他是则颉利的心腹大将,地位几乎等同于康苏密!这两人的投诚,意味着颉利己经众叛亲离,彻底变成了一位孤家寡人。
边线吃紧,心腹叛逃,然而此刻的颉利在干什么?
没有错,他此时正在自己温暖的王帐中日日笙歌,花天酒地。
或许,他在得到阿史那郁射的叛变的消息后,也曾大发雷霆!
但是在发了一通火,砸了一地东西,再借着怒气打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奴仆后,这位发泄完怒火的草原可汗依旧躺倒在了美人怀里。
他手中还握有数十万雄兵!他依旧是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而且,他也不信唐朝军队能通过那些有重兵把守的边关,更不信他们能抵得住越加酷寒的天气!
事实上,颉利得到的消息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在草原的寒冬到临后,唐人进攻的步伐明显就减慢了!依照目前这种速度,想要打到他这里,最少也得来年开春。
而等到开春过后,水草丰盛,牛羊壮硕,这片土地,不依旧是他颉利的天下么!
所以如今的颉利,依旧对唐人的大举进攻无动于衷,整日沉迷于美色当中。
————
朔方驿馆,唐俭与萧寒正围炉而坐。
两人面前,黄土培成的炉子火势正旺,将架在上面的一口铜锅烧的咕咕作响,水汽蒸腾。
“萧侯,今天就是大年三十,没想到,今年竟然是在这过年。”唐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火炉,目光有些惆怅。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如今每当过年,他的心中都会翻起一丝莫名的愁绪,像是怀念年华不再,又像是在感慨死亡将至。
“是啊,一晃就过年了,时间真快!”坐在唐俭对面的萧寒同样看着火炉,摇头苦笑。
以前,他读王维的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总是感觉写的有些娇柔做作。
思念亲人什么时候思念不行!为什么非得过节的时候思念?再说,他是孤儿,那里有什么亲人思念?
没想到,直到现在,萧寒终于体会到那种特殊时期的特殊想念,到底是有多么的剧烈!有多么痛彻心扉!
远在长安的女儿又长大了一岁,应该会走路说话了吧?也不知道小家伙听不听薛盼的话,调不调皮。
想到萧家庄子中,母女二人相依为伴,作为她们的父亲,丈夫,萧寒自觉真的很失职!
“哎……”
“哎……”
很快,接连的两声叹息,就让房间里的愁绪更加浓重,根本看不出一点过年应该有的喜庆。
“嘎吱……”
就在这愁绪肆意弥漫之际,突然,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随之而来,吹的炉火都跟着剧烈摇曳起舞。
“侯爷!俺来给你拜年了!哦,唐公也在,正好一起给你拜个年!”
大开的房门口,一条胳膊上还绑着绷带的刘二咧开嘴,对着屋里满脸错愕的萧寒和唐俭各行了一礼,然后还不等他再抬起头,鼻子就已经抽动了几下,闻着味寻到了那口铜锅上。
“啊?您们在吃火锅?要不要我来帮忙添茶倒水?放心,我就看看,不吃!”
这句话说的,别说萧寒不信,就连刘二自己也不信!看着他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模样,萧寒觉得搞不好,他都能把这锅也一起吃了。
“哎,见者有份,进来坐下吧!”无奈的摇摇头,萧寒招呼刘二进来坐下。
没法子,他是伤员,还是为自己负的伤,往外撵人都事,萧寒做不出来。
“好嘞!”
口水流下三千尺的刘二早就在等这句话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搬过一条小凳坐在萧寒身边,还顺手拿了一个酒碗,眼巴巴的看着火炉边的一坛子美酒。
“受伤的人不能喝酒。”萧寒见刘二眼睛都直了,哪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板着脸教训。
“我这胳膊都快一个月了,早就好了!”
刘二一听这话,立刻急了,恨不得立刻撕下绷带,向萧寒证明他的强壮。
萧寒翻了个白眼:“你这胳膊是给我挡刀伤的,我能不知道伤了多久?想喝酒,以后管够,现在不准喝!”
“啊……”刘二闻言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的唐俭呵呵直笑,忍不住对他说道:“我当初就说过了,不能让他上战场,你们都不信!这下好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唐俭笑话刘二是有道理的。
他一开始就反对萧寒亲自带兵,因为在他看来,萧寒就不是一个做将军的料,起码不是做冲锋陷阵将军的料!
这不前些日子,萧寒随队去草原征战过几回,最后一次在混战中,险些被人斩落马下!幸亏刘二等人拼死相救,这才把他再一次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也正是经历过这次生死关头,萧寒终于认命了,把这支队伍交给刘二任青,他则老实待在城里,与唐俭下棋,等待他们胜利的消息。
不过还别说,在少了萧寒这个跑,跑不动,射,射不准的拖油瓶后,那支队伍变得越发的强大起来!
这些日子,光零散部落就灭了十来个,之前参与围剿他们,除去阿史那部落,其他 一个没跑,全部都被这支队伍抄了老家。
1455 街头
不能喝酒对刘二来说,一顿饭的滋味就先去了三分。
于是,再三央求无果的他只能可怜巴巴的咬着筷子,看对面萧寒与唐俭相互碰杯,然后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酒所带来的麻醉与愉悦感。
“你一会要是敢把这双筷子伸到锅里,我一定把你的爪子也一起剁下来扔锅里!”
更让刘二难受的是:在放下酒杯后,萧寒还不忘回头,对着口水涟涟的他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当然,这也怪不得萧寒矫情,实在是没法子,刘二这些家伙打起仗来勇猛无比,吃起饭来,那更是舍生忘死!
记得前些日子,萧寒想着火锅本就起源于草原的典故,特意带上火锅去到草原打仗。
结果到吃饭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转身的空挡,无数双筷子就一拥而上!不光把锅里所有的东西都捞的一干二净,甚至连锅底的红枣,枸杞都一并给吞了!
看那样子,要不是铜锅实在是够结实,他们连锅底都能一并戳穿!
萧寒速来都有洁癖,虽然算不上严重,但是看着周围一双双筷子,以及一张张油光水滑的嘴唇,他是再没勇气去吃那口锅里煮出来的东西。
谁知道,那口锅里面究竟混了多少口水?!
“切,不用这双就不用这双!”
被萧寒死死盯着,刘二满不情愿的放下那双被他咬的都快秃噜毛的筷子,重新拾起一双公筷,捧着碗,眼巴巴的看着铜锅。
其实,大唐的火锅做的挺没滋味的,因为缺少了辣椒,哪怕萧寒在其中加了再多的辅料,也无法弥补那种爽辣火爆的口感。
以前的时候,想吃牛油火锅想疯了的萧寒突发奇想,打算用茱萸代替辣椒,但是做出来的那种味道,简直是一言难尽……
这么说吧,不光那一锅的肉全浪费了,就连锅也被他一块扔了……
“开锅了,快吃!”
人呐,就不能想起往事,一想往事,人就容易感慨!然后这一感慨,筷子就慢了几分。
等到刘二大喊一声,率先动筷子后,萧寒面前刚刚烧开的火锅便再一次变成了清汤寡水,只留下他与唐俭面面相觑。
天知道刘二这个憨货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暗地里捅刀子捅死的!眼前每次火锅一熟,都是他第一个扑上去,萧寒和唐俭只能干瞪眼,望空锅而声叹。
就这样一顿火锅吃完,刘二摸着肚子,打着饱嗝满意离开了房间。
后面,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哭笑不得的萧寒与唐俭两人。
“哎,咱也出去看看吧!”看着刘二大摇大摆的背影,唐俭丢下手中的筷子,苦笑着起身。
这房间里碳火味道太重,让他多少感觉有些不舒服,感觉喘不上气。
“好!”萧寒搅了搅空无一物的铜锅,叹口气,把筷子一扔,索性跟着唐俭一同起身,向外走去。
朔方的冬天很冷,哪怕现在是下午,还不到晚上,温度依旧低的要命,从温暖的屋里走出,被迎面冷风吹过,两人明显都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不约而同的紧了紧衣领。
大年三十,街头行人稀疏,除去穿了新衣服的孩子,很少能看到别人行走在街上,这也让朔方城显得格外萧条,要不是很多人的门前,都贴的喜庆的红色对联,估计都能让人有种置身空寂死城的错觉。
“啪…啪……”
两人漫步过一条小巷,巷尾处突然有爆竹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清脆无比的笑声。
萧寒停下脚步,寻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在巷子里围着一只火盆奔跑,其中还有胆大的男孩将手中的竹子放在火上炙烤,等到竹管爆裂,发出清脆的爆鸣,立刻就引来周围所有小孩的惊呼和欢笑声。
“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感觉不到过年的快乐了?”看着这群玩闹的孩子,萧寒下意识摸了摸脸腮两侧细细的绒毛,然后在心中叹息一句。
曾经,他也是一个无比期盼过年的少年,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那份曾经的快乐,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距他远去。
或许长大的代价,就是意味着失去很多曾经的快乐。
“呵呵,萧寒看起来很喜欢那些娃娃?”身边,唐俭见萧寒看着那群孩子怔怔出神,笑着开口询问。
“也不是。”萧寒闻言,收回视线,摇摇头道:“只是想起了以前,哎,不知不觉,我就已经老了。”
“什么?你老了?”唐俭听到萧寒这句话,有些愕然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如果你都老了,那老夫该怎么说?老不死的?”
“哈哈哈,唐公可不能这么说自己!”萧寒咧嘴笑了起来,他知道唐俭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两世为人的灵魂,到底是有多么孤独。
“小小年纪,学什么老气横秋?!”唐俭果然没听出萧寒的意有所指,冷哼了一声,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走过巷子,前方就是朔方城最热闹的集市位置,不过,昨日还热闹非凡的集市,今日只剩寥寥几人还在寒风中坚持摆摊,希望能把手中的货物卖光,好赶紧回家过年。
“萧侯!唐公!”
几个冻得脸色都有些青的摊贩远远看到萧寒与唐俭过来,忙不迭的上前见礼。
这些日子,他们见惯了两人,也知道这两位大人物的脾气 温和,并不和看谁都像欠他钱的县令一样乖戾,所以对两人的到来十分欢迎。
而对于这些摊贩,萧寒也是毫不嫌弃他们的身份,不管是谁上前,他都会笑着一一回礼。
这种举动,看起来很像是作秀,但是萧寒却不时。
他在平日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把自己看成高高在上的侯爷,更不喜欢别人跟躲瘟神一样躲着她。
如果有可能,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一身寻常打扮,然后去市场上转一圈。
在这期间,无论是买点东西,或者跟不认识他的摊贩吵上一架,那种满足感,绝对不是光看一群鹌鹑匍匐在地所能带来的。
或许,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刘二才敢那样肆无忌惮,一点肉腥都不给他留下。
面前的这些摊贩,也才能不顾自己的身份,都抢着去跟萧寒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