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雪暮寒
如果说,这个人一开始从山顶上飞落的时候,全身衣袂飘飘,皎如冬夜寒月,清冷中透着疏离淡漠,当真如同神仙一般,那么在看到沈衣雪的时候,却是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震惊,诧异,还有一丝隐隐的喜悦之意。
沈衣雪也愣住了,因为,这个人,竟是如此地眼熟。
而她在这一刻,也终于想到,之前通过飞鹤信符听到的两个“嗯?”,还有那句“你是谁?”,为何竟是如此地熟悉了。
她叫了一年多师父的人,怎么会不熟悉?怎么能不熟悉?
“衣雪?”那人怔怔地看了沈衣雪半晌才试探着开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清冷的声音中也带着一丝颤抖。
沈衣雪也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从山峰顶上飞落而下的人,竟然是她前世唯一一个正式拜过的师父,剑宗的雪暮寒!
当然,当初沈衣雪会拜他为师,只是为了通过他进入剑宗,进而寻找原铭,并没有多少真心在里面,所以也就没有多少尊敬之意。
在她不曾真心将他当做师父的时候,他出于愧疚和防备,倒是将她当做弟子来教导;但是在她想要真心将他当做师父的时候,他却已经无法再单纯地将她当做弟子。
如果沈衣雪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雪暮寒带领整个剑宗归顺天魔宗之后,就将宗主之位让了出去,随即离开了剑宗,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
然而此刻,他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沈衣雪面前,而且……还是人界。
“师父?”
沈衣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楞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五百年那么久远,这才小声地,试探一般地唤了一声。
然而这轻轻地,几乎连沈衣雪自己都勉强听清楚的两个字,却让对面的人气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他站在原地没动,全身那一圈淡淡的,柔和的银白色光芒却是瞬间消失。
夜幕之下,冰冷的雪峰前,雪暮寒依旧清冷,却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粉蝶儿看着如同轻灵的鸟儿一般飞奔过去的沈衣雪,第一次对历劫放下了心中芥蒂:“沈姑娘,居然还有个师父?”
历劫的神色凝重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对于粉蝶儿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他在担心。
倒不是在担心沈衣雪的安危,毕竟作为沈衣雪的师父,雪暮寒是不可能伤害沈衣雪的。
他担心的是,雪暮寒为何会出现在人界。
当初的剑宗乌烟瘴气,雪暮寒可以说是唯一的一股清流,也是唯一在知道沈衣雪的真实身份之后,心存愧疚想要弥补挽救,而不是斩草除根的那一个。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不会伤害沈衣雪,可也同样看重域界之间的界限和规则,又怎么会突然跑到人界来,还将长岭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甚至还打破了四周方圆几百里内百姓的安宁生活,来充当什么“神仙”,接受那些百姓的供奉?
他想不通。
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的人,还有沈衣雪。
所以,走到雪暮寒的面前,确定了眼前这个清冷疏离,如同冬夜寒月般的男子,当真就是自己并不怎么真心拜过的,唯一的那个师父,,而不是什么障眼法,有人冒充之类,沈衣雪也就忍不住问:“师父,你为何会在这里?”
五百多年的岁月风霜,并没有在雪暮寒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对于沈衣雪的这个问题,他却是一脸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沈衣雪说出“人界”两个字之后,雪暮寒整个人再一次愣住,以至于后面的“东灵帝国,长岭腹地”几个字,完全就没有听进去。
这一刻雪暮寒心中的震惊,甚至要超过方才初见沈衣雪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艰难开口:“这里是,人界?”
沈衣雪点点头:“难道师父你不知道么?”
这一声“师父”叫的无比自然,却让雪暮寒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苦笑。
默然片刻,他终究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转了话题:“当年,自从离开剑宗之后,我……”
当年离开剑宗的时候,雪暮寒已经是心灰意冷,再不愿过问修真界五大宗门之间的是非恩怨,于是也就选择了避世隐居。
他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当时已经归顺天魔宗的剑宗地域,而是去了当初他的师叔冷兴华捡到他的地方,佛宗的准提峰。
雪暮寒独自一个人,跑到了准提峰的峰顶上,开始避世修炼。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心中杂念太多,很难长时间的入定,他大约半个月,或者二十天就会出定一次,也就还能知道大概过了多长时间。
真正的纯净,不是不染俗世尘埃,而是在经历过后,看透了一切之后,岁月沉淀下来的平静。
雪暮寒就是这样,随着他入定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就越来越不知道岁月的流逝,根本就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沈衣雪忍不住又问:“那你是如何跑到人界来的?而且还……”
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顿了顿才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准提峰么?”
雪暮寒点头:“正是。”
修真界佛宗的准提峰,在人界破土而出,顺便还将在峰顶避世的雪暮寒,一并给带到了人界来。
这件事情,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沈衣雪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再问下去了。
她不开口,雪暮寒就问她:“你说,这里是人界?”
沈衣雪点头,学着他的语气:“正是。”
雪暮寒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再纠结,而是越过沈衣雪,遥遥看向了历劫。
历劫看了粉蝶儿一眼,后者乖觉地留在原地,垂下了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历劫这才缓缓走了过去,沈衣雪则是侧过身子,同时面对着他和雪暮寒两个人。
雪暮寒也在看着历劫,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交汇,碰撞,一瞬间,就传递了无数的信息出去。
见两个人只以眼神交流,却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沈衣雪只要先打破了沉默,一指雪暮寒背后的山峰,朝着历劫道:“那是准提峰。”
历劫点头。
沈衣雪提高了声音:“修真界的准提峰。”
历劫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粉蝶儿,沈衣雪这才不情愿地降低了声音,换成了小声嘀咕:“佛宗的山啊。”
雪暮寒也将目光投向历劫,等着历劫开口。
他与历劫之间,既没有太大的冲突,也没有太多的联系,唯一能够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人,也就只有沈衣雪了。
历劫道:“不但佛宗的准提峰跑到了人界,而且,就连四周的天地灵气,也一并被带了过来。”
沈衣雪这才想起还有天地灵气的事情,又想到之前在宝应城,天地灵气骤然浓郁起来的事情,原本还没有头绪,此刻却不得不怀疑,是这座准提峰所带来的修真界天地灵气,四处弥散的结果。
确切地说,准提峰是一座雪山,气候寒冷,在长岭腹地破土而出,在天地灵气弥漫开来的时候,寒气也跟着弥漫了开来。
历劫问雪暮寒:“你既一直都在此峰顶上,应当也知道这山峰何时发生过异常吧?”
雪暮寒皱眉,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大约是半个月之前,脚下轻微的震颤,让雪暮寒猛地从入定当中醒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究竟入定了多就,只是却感觉这一次的出定十分突然。
更为突然的是,他也就刚刚睁开眼睛,就感觉四周的天空突然暗沉了下来!
准提峰顶上,常年积雪,即使是夜晚,因为积雪的缘故,视线也是十分清晰。然而那一刻,雪暮寒却感觉到了四周的黑暗犹如实质一般,积雪的光芒也被那一团黑暗吞噬,再无一点光芒。
同时受到压制的,还有准提峰四周的天地灵气,明明能够感应到,却再无法吸收一丝一毫,让雪暮寒接下来只有完全消耗自身真气来应对。
脚下的山峰晃动得厉害,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时而左摇右晃,好像成了顽童手中的一根不断挥舞的木棒,片刻不停,且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时辰,头顶才再次有光亮现出。雪暮寒也在这一段时间内消耗了将近八成的真气,虚弱地委顿在地,几乎是立刻就昏迷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感觉周身的天地灵气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波动,似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畔细语,然而说了什么却又听不分明。
可就在他带着满心疑惑“嗯”了一声,准备寻找那声音来源的时候,那种异常的天地灵气波动,却是瞬间消失无踪。
随后,雪暮寒才完全清醒过来。刚一清醒,他就察觉到了四周天地灵气的不同寻常!
雪暮寒在准提峰数百年,可以说是对其中的每一块山石,每一处积雪,每一片坚冰都了如指掌。所以,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准提峰及其四周的天地灵气,在朝着四下散逸!
可同样另他感觉到不解是就是,这准提峰,或者说整个准提峰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天地灵气的分布都相当均匀,又如何会发生从天地灵气浓郁之处,朝稀薄之处散逸的情况?
他立刻就开始动用神念查看四周的情况,结果却更是吃惊不小!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只怕是不易
雪暮寒的神念一离开准提峰,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四周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冰雪皑皑的世界,此刻的温度竟似升在逐渐升高,蒸腾的水雾逐渐稠如乳,几乎将整个准提峰完全笼罩了起来。
眼看着准提峰的寒气随着天地灵气一同散逸,四周青翠碧绿的草木瞬间被冰雪覆盖,生机消散,雪暮寒顾不得去想准提峰四周环境为何会发生变化,就急忙再一次运转真气,试图将那些散逸出去的天地灵气和寒气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雪暮寒发现,不但准提峰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而且不时还有普通人出没。不过雪暮寒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些普通人,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修真界也是有普通人存在的,不过因为天地灵气相对充沛的缘故,所以即使是普通人,体内也没有太多是污秽之气,所以一般都是相貌俊美,而且寿命在一百五十岁左右,甚至更长一些。
可此刻发现的这些普通人,体内的污秽之气却是远超雪暮寒的想象,比他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多!
他越发感觉事态严重,只是为了控制那些天地灵气以及寒气不再继续散逸开去,又无法抽身,因此也只有留在准提峰顶,不敢离开半步,直到他再一次感觉到那种异常的天地灵气波动。
因为有了之前那一次的经验,雪暮寒这一次几乎是立刻就试探地问道:“你是谁?”
然后,他果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虽然沈衣雪这个弟子没心没肺,对于雪暮寒这个师父的印象远不及历劫和轩辕,或者说是夜流觞来得真切,然而雪暮寒对于沈衣雪这个“弟子”的印象,却远非刻骨铭心四个字可以形容。
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沈衣雪的声音,虽然心中仍旧存了三分不真实的感觉,却还是不顾一切地从山顶飞了下来!
话说到这里,沈衣雪两次成功虚空画出飞鹤信符之后,所连通的另一方也就不用再说,根本就是刚刚破土而出,出现在人界长岭当中的准提峰顶上的雪暮寒!
只是,为何她照着飞鹤信符凌空画符,最终连通的不是保命客栈中的任何一个人,反而是几百里之外的雪暮寒,却仍旧是个疑团。
历劫仍旧是一副安静聆听的神情,哪怕是雪暮寒与沈衣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上,他紧锁的眉头也仍旧没有展开。
感觉到沈衣雪和雪暮寒同时投过来的目光,历劫终于是收回了心神,缓缓说了四个字:“时空混乱。”
之前沈衣雪和历劫在神魔二界的时候,整个域界虽然时空还算正常,可最外围的时空却是扭曲而混乱的,连正常开辟临时通道都做不到。
直到神魔二界合并,天界形成,最外围扭曲的时空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而这,应该也是白玉沉最终能够顺利开辟出临时通道,离开天界的部分原因。至于另一部分原因,则应该是白玉沉自身的原因,怕是与他背后的天机门不无关系。
而历劫和沈衣雪因为通道崩坍,最终却被虚空乱流送到人界的西山寺之后,所遇到的种种,也同样在说明,人界的时空,因为某种原因,也是处于混乱当中!
所以,此刻雪暮寒所在的修真界的准提峰,在人界破土而出,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雪暮寒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就算是时空紊乱,可又是什么力量,促使修真界的山峰,到了人界?”
这个问题,历劫也无法回答。
甚至,就连之前遇到的几件事情,比如墨山村,夏氏,比如李家小姐,诡异桃树,还有最后的粉红雾气,到了现在,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背后可能都是保命客栈在操纵。
只是,保命客栈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会有如此古怪而神秘的力量,却是不得而知。
而唯一曾经与保命客栈有过直接联系的粉蝶儿,对于保命客栈也是知之甚少更是在宝应城的时候成了弃子,无法再与保命客栈联系。
就是这一次他们赶去之前保命客栈曾经出现过的位置,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会找到保命客栈。
而找不到保命客栈,所有的疑团也就无法解开。
当然,到现在为止,历劫和沈衣雪也只是觉得,雪暮寒所在的准提峰会在人界破土而出有时空混乱的缘故,至于这背后是否也有保命客栈在推波助澜,却是不得而知。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对于沈衣雪虚空所画的飞鹤信符,雪暮寒也是十分好奇,于是就让沈衣雪当场再画一次。不过结果都在三人的意料当中,那就是,失败。
沈衣雪道:“师父,我一共也就成功了两次,而这两次都是连通到你这里来。第一次成功的时候,四周的天地灵气几乎都被消耗一空了。第二次,也就是之前那一次的时候,因为已经到了准提峰下,天地灵气浓郁,所以才会再次成功。现在这一次,天地灵气仍旧充沛,所以,是不是距离太近的缘故?”
雪暮寒道:“那我再去峰顶,仍旧保持方才的状态?“
历劫道:“试一试也好。”
于是雪暮寒转身,再次飞身上了峰顶,沈衣雪则是再一次虚空画飞鹤信符。
一连三次,同一个结果;失败。
沈衣雪禁不住有些丧气,然而分析来分析去,却仍旧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雪暮寒从准提峰顶上再次飞小赖,正看到了无比沮丧的沈衣雪,默然片刻才唤道:“衣雪?”
沈衣雪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师父。”
雪暮寒道:“既然想不出结果,那就先放一放。”
沈衣雪当然也想放下,可飞鹤信符现在可以说是唯一与保命客栈有关的东西,如果放下这条线索,他们想要找保命客栈,只怕会更加困难。
雪暮寒沉思了片刻,似乎又有些犹豫:“衣雪,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衣雪一愣:雪暮寒好歹也是她的师父,也算是长辈了,此刻竟然会有这样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诧异的同时她又有些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还好历劫及时开口:“请讲。”
对于历劫替沈衣雪接话的举动,雪暮寒似乎也有些诧异,在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才道:“如衣雪之前所言,这保命客栈有特异的符咒,丹药,对于普通的的用处很大,甚至可以让普通然暂时与修者相抗衡……”
沈衣雪只觉得脑海当中似有灵光乍现,却又一闪而逝,因此也就只好期待地看着雪暮寒。
雪暮寒继续道:“对于修真界之外的域界,我所知有限。不过在修真界却也是有普通人存在的,这一点,想必衣雪你也清楚。”
当年,修真界天魔宗最为强盛的时候,五大宗门剩下的剑宗,圣兽宗,弥勒宗先后归顺,唯独一个以普通人为代表的天机门,靠着一个七彩锦囊,不但成了天魔宗的友宗,而且自始至终孤悬海外,保持着独立。
此刻,雪暮寒一提起修真界的普通人,沈衣雪和历劫,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天机门。甚至,历劫还想到了,当初沈衣雪之所以会收下那七彩锦囊,还是他一手促成!
再想到当初他和轩辕带着沈衣雪的真魂,进入修真界寻找她前世躯壳的过程当中,那些天机门中弟子所使用的武器,还有他们之前在墨山村挖出的盛满风化了的珠宝玉石的大箱子,宝应城所遭遇的阵法,黑袍人的黄金核桃,隔绝神念的黑布,简直就是异曲同工,都是靠着金银珠玉当中所含的天地灵气才发挥威力!
再想想天机门下,灵宝斋有各类稀奇古怪的兵器法宝,天地灵宝,而丹药坊炼制出来的各种丹药,就是一般修者也趋之若鹜。太和楼虽然没有听说过饭菜能对修者有所助益,然而其作为天机门的一部分,传递和收集消息的能力,却是无人能及!
当然,这其中还有诸多疑点,最大的一个便是,天机门中虽然都是普通人,然而却是属于修真界的宗门,而保命客栈却是在人界出现的。
这一点,雪暮寒也无法解释,之所以提出保命客栈来,也只是因为沈衣雪和历劫这些时日以来的经历,还有那神秘的保命客栈,似乎与天机门有些类似之处。
不过,沈衣雪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雪暮寒归隐所在的准提峰都能在人界破土而出,那么天机门在这五百年之内,跑到人界来,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当然这也只是沈衣雪的猜测,可雪暮寒归隐准提峰五百年,若非这一次的变故,只怕还在入定当中,根本就不知道这五百年来修真界的情况,更不要说一直在修真界都神神秘秘的天机门了。
沈衣雪转头看着历劫:“要不,我们回修真界去?”
这丫头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历劫皱了皱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雪暮寒就抢先一步否定:“只怕是不容易。”
他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准提峰,准提峰仍旧被稠的乳白色雾气笼罩,在夜色中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沈衣雪扭头看了一眼历劫,后者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连沈衣雪的目光也恍若未局。
她只好收回目光,问雪暮寒:“为什么?”
第四百二十二章 没有通道
雪暮寒也看了历劫一眼:“修真界的山峰,突然出现在人界,而人界天地却没有任何排斥,还不足以说明情况?”
沈衣雪一愣,这才猛地醒悟过来。
历劫是护天道人,而她头上的伽蓝冰魄针当中有真正的天道气息,自然可以无视六界规则。可雪暮寒却不一样!
雪暮寒修真界的修者,本身的实力早已超过人界天地规则的限制,如今出现在人界,为何竟未曾被人界天地所排斥?
至于这准提峰四周充沛浓郁的天地灵气,就更是与人界格格不入,人界天地不也是毫无反应?
沈衣雪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这人界的天地规则……改变了?”
雪暮寒道:“人界天地规则如何,我并不是特别清楚。只是自从发现情况不对之后,我一直都在试图返回修真界……”
“结果呢?”
沈衣雪觉得这三个字根本就是白问,如果雪暮寒顺利返回了修真界,此刻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也就是说,人界与修真界之间,也无法开辟临时通道出来?”
雪暮寒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不错。”
沈衣雪又转向历劫:“难道人界最外围的时空,也发生了紊乱?”
历劫终于从沉思当中回神,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倒也未必,不过却一定在某些人的掌控当中。他,或者是他们,就是想要将我们送到人界来。”
沈衣雪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虽然她也感觉之前白玉沉所开辟的临时通道崩坍之后,和历劫出现在人界西山寺有些蹊跷,却也只觉得是机缘巧合,直到遇到粉蝶儿才有所怀疑,然而心底却始终无法相信,竟然会有人的力量大到能够掌控六界时空规则的地步。
说到这里,雪暮寒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提高了声音:“我想到了!”
沈衣雪和历劫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雪暮寒:“什么?”
雪暮寒道:“方才你试验那飞鹤信符的时候,和我之前两次成功接收的不同之处!”
沈衣雪第一次虚空画飞鹤信符成功的时候,应该正是准提峰刚刚在长岭腹地破土而出的时候,想必那个时候的人界与修真界之间的时空还不太稳定。
而第二次,也就是之前不久,雪暮寒没有现身的时候,雪暮寒则是正在试着开辟临时通道,回归修真界的时候。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人界与修真界之间的时空,肯定也是受到了影响的。
也就是说,沈衣雪两次成功虚空画出飞鹤信符的时候,时空可能都不太稳定。
沈衣雪转头看着历劫,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雪暮寒,一副讨好的表情。
历劫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雪暮寒更是无奈一笑,周身的清冷似乎都消减了许多:“你既想再试,那便再试一次。”
沈衣雪自然是想再试一次,在开辟人界与修真界之间临时通道的同时,再试着画一次飞鹤信符。
不过,这一次开辟临时通道的人,却换成了历劫。
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准提峰虽然出现在了人界,然而其四周的天地灵气却还是如同修真界一般浓郁,也不知此刻四周的天地规则,究竟是属于人界,还是修真界。
再一个原因就是,历劫想要知道,此刻他的真气,是否还受到人界天地规则的限制,又恢复了多少。
历劫驭气去了准提峰顶,雪暮寒和沈衣雪则是退到了之前沈衣雪虚空画飞鹤信符的地方,雪暮寒难免多看了粉蝶儿一眼,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由楞了一下。
沈衣雪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准提峰顶的历劫身上,只等着他开辟通道的那一刻,再次试验飞鹤信符,所以也就没有留意雪暮寒的举动。
雪暮寒叹了口气,朝粉蝶儿道:“自己当心。”
粉蝶儿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雪暮寒这话是对着他说的,当下感激一笑,并不多言。
历劫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雾气当中,不多时便有金色的光芒划破雾气,连带着那乳白色的雾气也一同翻腾了起来。
沈衣雪的指尖凝聚出一层淡淡的七彩光芒,凌空虚画,眼看着飞鹤的形状已经成了大半,还有三笔就能完成,三人脚下,却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
沈衣雪身子一晃,没有完成的最后三笔也就无法再画下去,半空当中七彩颜色的飞鹤信符停顿片刻之后,就完全消散在了空中。
然而此刻沈衣雪却是完全顾不上那飞鹤信符了,脚下的大地如同海浪般起伏汹涌,让人根本就站不住脚。
雪暮寒扶了她一把:“衣雪,驭气!”
四周摇晃地愈发厉害,让人根本就无法落足,沈衣雪反应过来,驭气而起的同时,不忘拉一把粉蝶儿,将其也拉到了半空当中。
雪暮寒见状也伸了手,架住了粉蝶儿另一只手臂,让沈衣雪不是那么吃力。
三人都稳到了半空之后,再往下看,这才发现这长岭的腹地,再一次地龙翻身了!
大地如同波浪起伏,开裂,如同织就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同时扬起无数飞尘。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开始有乳白色的雾气缓缓渗出,与飞扬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完全遮蔽了视线。
随着而来的,还有冰雪一般的凛冽寒气!
沈衣雪心中一动,扭头看了一眼雪暮寒。雪暮寒好像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点以点头。
飞鹤信符没有画完,也就无法验证是否成功,自然也就谈不上发挥作用,无法联系历劫。可沈衣雪想要联系历劫,却也并非要靠这飞鹤信符。
她眉心的混沌天魔珠再次闪过一层七彩光芒,神念就朝着准提峰的方向释放了过去。
此刻,乳白色的雾气混合着飞扬的尘土,遮蔽了大地,也将准提峰完全笼罩其中,连轮廓都看不出来。
只是,她的神念也就刚释放出去不足三丈,就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偏离了方向。
沈衣雪的神念来不及收回,改变了方向的神念就再次撞上了不知什么,然后再次改变方向。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竟然转变了四五次方向。
这一刻,沈衣雪感觉她的神念就好像一条视觉和触觉都受到影响的鱼,却偏偏在充满了无数暗礁的水中游动,左碰一下,右碰一下,晕头转向,根本就无法掌控。
雪暮寒眼见她眉心的混沌天魔珠七彩光芒闪烁变换,时明时灭,又看她脸色不对,忍不住提醒:“衣雪,收回神念!”
沈衣雪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神念收了回来。等她睁开眼睛再看时才发现,那些混合在一起的雾气和飞尘,已经弥漫到了他们脚下。
不得已,三人再次驭气升高,却始终不愿3远离,毕竟被雾气飞尘笼罩的准提峰中,还有一个不知情况的历劫。
飞到一定高度,沈衣雪和雪暮寒还好,粉蝶儿这个普通人却是已经开始有些承受不住,雪暮寒分出一道银白色的真气将其护在其中,这才让他免于被高空的罡风吹个四分五裂。
沈衣雪盯着脚下翻腾涌动的雾气和飞尘,几乎将整个长岭完全笼罩了起来,阻隔了视线,也阻隔了神念。
然而就是这样,他们却还是能够通过四周空气的震颤,和不绝于耳的轰隆隆的声音知道,脚下大地的震动,始终未曾停止。
一直到晨曦微露,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那地动山摇般的震颤才逐渐缓和了下来,遮蔽视线的雾气和飞尘也逐渐落下,三人才能够逐渐看清楚脚下大地的轮廓。
沈衣雪第一反应就是去寻那准提峰,只是放眼看去,却是不禁一呆。
放眼望去,脚下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雪峰绵延起伏,至少有七八座,哪里还分得出那一座是准提峰?
整个长岭草木葱茏茂盛,所以那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准提峰在其中十分显眼。然而此刻,至少有七八座雪峰,淡薄的雾气缭绕,耸立在初升的阳光之下。而且沈衣雪即使前世的时候,也从未去过这准提峰,此刻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印象。
所以,这七八座雪峰在她的眼里,除了位置,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
沈衣雪分不出来,却不代表其他的人区分不出来。
雪暮寒低头看着脚下那一片绵延起伏的雪峰,一颗心却似比这七八座雪峰所散发出来的寒意,更冷。
在这七八座雪峰当中,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准提峰,正处于这七八座雪峰的正中央。
或者说,在修真界当中,环绕在准提峰四周的几座雪峰,此刻也出现在了人界,甚至就连位置,与在修真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历劫不但没有能够顺利开辟出通往修真界的临时通道来,反而将准提峰四周的几座雪峰,带到了人界?
沈衣雪听完,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不过,在知道中间那一座雪峰是准提峰之后,她还是决定先去寻找历劫。
毕竟,涉及六界时空的事情,还是历劫这个护天道人知道的要更多一些。
驭气的同时,沈衣雪明显能够感觉到,随着这几座雪峰的出现,四周的气温更冷,同时天地灵气也愈发浓郁起来,根本就是修真界的环境!
离准提峰还有一段距离,沈衣雪就看到历劫驭气飞来,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山峰当中,他那一身白衣,几乎都要融入其中,若非身上金色的真气光芒闪过,沈衣雪几乎都要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雪峰。
他在半空当中迎上沈衣雪,第一句话就是;“丫头,没有通道!”
第四百四十三章 所处非人界?
没有通道?
人界和修真界之间没有通道?
沈衣雪楞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历劫这句话的意思。
历劫抬头,雪暮寒带着粉蝶儿也飞了过来,四个人再次落到准提峰顶,粉蝶儿被冻得瑟瑟发抖,沈衣雪只好又给了他一缕混沌之气来御寒。
历劫这才开口提起他在准提峰顶开辟临时通道的事情,因为还要分心感应沈衣雪的飞鹤信符,所以他刻意放缓了结印的速度。
眼看着头顶上空,通往修真界的临时通道入口已经初具雏形,历劫心中也不免有些兴奋。正要最后一次凝聚真气到其中,那通道入口却突然溃散!
同时,他感觉脚下的山峰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和沈衣雪三人遇到的情况类似,他的神念也无法释放出一丈之外,而且更为古怪的是,明明真气还在,也可以正常运转,却始终无法驭气而起。
无奈之下,他只得暂时布置结界护住自身,等着这地动山摇的情况过去。
好在他身处的是准提峰顶上,虽然晃动得厉害,却不至于有碎石冰雪落下。若是此刻身在山峰脚下,只怕是要被冰雪活活埋起来。
他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微亮,晃动停止,在感觉到能够驭气的时候,才从峰顶飞起,却正遇上前来寻他的沈衣雪。
对于再次冒出来的六七座雪峰,历劫也同样地惊讶,同时也能够推断出,昨夜的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如同地龙翻身一样的景象,应该是后来这几座雪峰破土而出。
历劫驭气到半空当中,看着四周绵延一片的雪峰,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原本,他只是以为人界与修真界之间的时空紊乱,所以开辟临时通道才会失败。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又有好几座修真界的山峰在人界冒了出来。
除了粉蝶儿,雪暮寒和沈衣雪和驭气到了历劫身边,三个人一同俯瞰着脚下大地,就见那七八座雪峰银装素裹,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雾气散尽,露出峰顶皑皑的皑皑白雪来。
而在这七八做雪峰的四周,长岭的山脉仍旧是青葱碧绿,草木繁茂,将这几座雪峰环绕其中,就好像一片绿海当中的晶莹剔透的宝珠,十分好看。
只是历劫却顾不得欣赏这风景美好,原本只有一座准提峰,随着天地灵气蔓延开来的寒气,就让四周的草木枯萎,庄稼颗粒无收,如今这七八座雪峰的寒气,寒意更重,只怕波及的范围更远。
到时候,更多的庄稼不及结籽就先枯萎,哪里还有粮食可收?
历劫人在半空,双手再次结印,将那些正朝着四周扩散的,天地灵气再次聚拢起来。
天地灵气被聚拢的同时,雪峰的寒气自然也就无法继续蔓延,四周的草木这才幸免于难。
七八座雪峰的范围说大不小,说小也不算小,若非天地灵气充沛浓郁,怕是历劫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到完全将者些寒气收拢。
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汗珠,在将天地灵气和寒气控制在这七八座雪峰的范围之后,身子一晃,几乎从半空跌落下去。
沈衣雪急忙扶他,三个人再次落回准提峰顶,历劫自去调整气息,剩下雪暮寒,沈衣雪和粉蝶儿三人面面相觑。
粉蝶儿本就是一个极有眼色之人,何况现在的事情,一看就远非他一个普通人可以置喙,所以也就选择了充当背景。
沈衣雪与雪暮寒这一次重逢,可以说足足相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何况她是前世的躯壳,今世真魂,对于前世的记忆本就模糊。倘若雪暮寒不是她的师父,只怕一时半刻都想不起来。
然而终究是相隔了太久,若要叙旧,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开始。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的尴尬,沈衣雪难免有些不自在,雪暮寒虽然感觉得出来,却也不说破,反而是主动开口,态度也愈发的温和,比起沈衣雪前世的时候,更像前辈长者。
不过他心底的无奈,却也只有自己能明白了:沈衣雪轮回一世,心性仍旧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他却是归隐准提峰五百多年,该看破的早已看破,该放下的,也早已放下。
渐渐地,沈衣雪就就不再那么尴尬,逐渐放松了下来,态度也自然了不少,前世有关的记忆,也就愈发清晰起来。
对于现在的雪暮寒,理顺了记忆的沈衣雪也是同样地信任,还存了一分说不出的愧疚之意,于是也就将自己重生之后的种种经历告诉了对方。
当然,她讲的主要是她的真魂被历劫送入前世的躯壳之后,在神魔二界所发生的事情。至于被战天剑当胸穿过,真魂将近溃散,被历劫强行保住,送入轮回之后所发生的事,连她自己都记不很清,自然也就选择了不提。
雪暮寒也不以为意,只在一些紧要之处问一句,其余时间,都是安静地听着。
太阳逐渐升高,转眼正午已过,却因为在雪峰之上的缘故,不但没有一丝夏日的温暖,反而是依旧奇寒彻骨。
沈衣雪问雪暮寒:“师父,今后你有何打算?还要想办法返回修真界么?”
雪暮寒道:“这里是人界。”
沈衣雪有些不解:“虽然说这里是人界,可这里的天地规则却并未排斥于你啊。”
雪暮寒道:“没有排斥,那也是人界。”
而他却是属于修真界,就算人界天地不排斥他的存在,也不是他不遵守域界规则是理由。
沈衣雪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是在想不到她这个曾经的便宜师父,竟然还有和历劫一样执拗的一面。
当然,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却也没有想要挽留对方在人界的意思。毕竟那是雪暮寒的自由,而且,她自己对于这人界,对于这长岭,都还是一个过客。
不过,想到这七八座雪峰所散发出来的寒气蔓延开去的后果,沈衣雪又不禁有些微这长岭四周的百姓担心。
于是,她又问雪暮寒:“师父,这几座雪峰,也是属于修真界的。倘若你回去,是否也要将这些雪峰一并带走?”
雪暮寒一愣,就连旁边一直都在充当背景的粉蝶儿都禁不住惊讶了一下:“带走,这些雪峰?”
这个问题,还真是个问题,而且还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按理说,雪暮寒是随着准提峰来到人界这个叫做长岭的地方的,反过来,也可以说是雪暮寒将准提峰带过来的。
既然他坚持他属于修真界,要返回去,那么,这准提峰,包括准提峰四周,昨夜刚冒出来的这六七座雪峰,也都是属于修真界,也是应当回到修真界去的。
雪暮寒一脸的哭笑不得,同时心底浮出一丝说不出的欣慰:那个精灵古怪的衣雪,终于还是回来了。
女子的眼睛,如同浸润在清澈泉水当中的两颗黑曜石,等着雪暮寒的答案。雪暮寒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他自认为开辟通道从人界返回修真界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若是带着这七八座雪峰……
沈衣雪道:“这些雪峰,包括散发出去的天地灵气和寒气,也都是属于修真界。倘若就此扩散开去,只怕方圆千里之内,都要受到影响。”
比如,他们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农夫,或者说,那些庄稼。
雪暮寒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虽说他不属于人界,人界之事也与他无关。然而作为一个修者的悲悯之心,还是让他禁不住为那些普通人担心。
庄稼颗粒无收,让那些人可如何生存下去?
当然,他们可以迁徙,可以流亡,甚至可以去乞讨。然而,随着这七八座雪峰的天地灵气和寒气范围扩大,更多的地域陷入严寒,更多的庄稼被活活冻死,没有收成,就是想要乞讨,也得有人施舍才行!
雪暮寒沉默了许久,终于才再次开口:“那你说,应当如何?”
让他无视域界规则,留在人界,看守这七八座雪峰的寒气不扩散,似乎也不对。不但不对,而且还有些不近人情。
沈衣雪心里当然清楚,更何况,她也从未这样想过。毕竟,雪暮寒不属于人界,也没有必要为人界做出如此牺牲。
所以她说:“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雪暮寒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沈衣雪:“衣雪!”
“师父。”沈衣雪自知理会,心虚地赔笑,偏嘴上又不肯服气,“若是我什么都知道,还用请教师父么?”
雪暮寒好气又好笑,却偏偏拿她没有办法,也只得摇头叹气:“你呀!”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几百年前的熟悉与默契在这一刻完全回归,心有灵犀一般地望向了历劫。
历劫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的目光,当然调息地也差不多了,睁开眼睛,走到二人面前。
因为他之前说是比较模糊,也没有具体解释,临时通道入口突然溃散的原因,所以此刻见他醒来,沈衣雪和雪暮寒自然是免不了要刨根问底。
只是这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些事情,就连历劫也说不清楚!
他说,在开辟临时通道的时候,一切本来都很顺利,也很正常,然而就在通道了入口要完全形成了那一瞬,他的心底,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此刻身处的,并非人界,而是修真界。
第四百四十四章 究竟是人界还是修真界
谁能在“修真界”,开辟通往“修真界”的临时通道?
这就好像,明明已经身处某一个房间当中,却还想要寻找一扇进入这个房间的门,根本就是不合逻辑,有悖常理。
再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骑驴找驴,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历劫的这个说法,让雪暮寒和沈衣雪再一次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他们从神魔二界合并之后的天界而来,因为白玉沉开辟的临时通道溃散,机缘巧合来到人界,来到西山寺,甚至还“故地”重游了一番,十分确定此刻是身处人界的某处。怎么历劫竟然要说,他们此刻身处的是修真界?
不可否认,人界和修真界之间,的确是有临时通道的存在,就比如之前历劫和轩辕带着沈衣雪的真魂出海,在海上漂流日久,不知不觉就到了修真界。
可如今,此刻,他们明明是站在人界的长岭腹地,连动都没有动,四周的天地灵气也没有任何波动,怎么就到了修真界?
历劫轻轻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沈衣雪想了想,又问:“既然你感觉此刻我们身处的是修真界,那么还能够感应到什么?”
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比如这几座雪峰之外,更远的地方。比如……”
她突然也有些比如不出来了,毕竟已经离开修真界五百多年,谁知道修真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沈衣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雪暮寒,却不料后者失笑道:“我在准提峰归隐五百多年,对于外界,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在场的四个人,没有一个知道修真界这五百年来的真实情况的,包括历劫这个护天道人。
沈衣雪问历劫:“方才你动用神念了么?”
历劫点头,还告诉沈衣雪,方才他在神念当中所感应到的,以准提峰为中心的这几座雪峰的四周,根本就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长岭。
沈衣雪和雪暮寒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之后,沈衣雪当先决定,再用神念感应一次。
天魔女沈衣雪的神念强大,在场诸人可以说是无人能力,所以这个任务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女子眉心的混沌天魔珠再一次开始变换七彩光芒,准提峰四周的景物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在了沈衣雪的脑海当中。
只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沈衣雪的神念就已经扩散出了这七八座雪峰的范围。
之前和历劫雪暮寒驭气在半空当中,视线所及之处,这几座雪峰的外围,仍旧是郁郁葱葱,草木茂盛的长岭。然而,此刻在沈衣雪的神念感应当中,却没有长岭那一片绿意葱茏,反而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修真界的地域范围,她大致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年,一条无极山脉,将天魔宗与另外三宗隔开,山脉以东,剑宗独大,占据了中央的大部分地域,往南是圣兽宗,往北则是弥勒宗。
其中,弥勒宗不但与天魔宗隔着一小段无极山脉,还隔着一条幽幻河,幽幻河中,应该还有一个修真界与鬼界的天然通道,沈衣雪就曾随着历劫,被丰都大帝直接从鬼界送到过幽幻河上空,遇到了拼死保护她躯壳的夜流觞和雪暮寒。
当时的天机门,孤悬海外,并不在大陆之上,然而其下辖的丹药坊,灵宝斋,太和楼,却是零星散布在几大宗门的地域上。
长岭没有出现在视线当中,沈衣雪在惊讶过后,干脆直接集到西南方向,看看是否能够感应到幽幻河或者无极山脉。
准提峰属于弥勒宗,反过来也可以说,弥勒宗境内,多冰川雪峰,气候严寒。只有在与剑宗接壤的千里范围内有普通人活动。然而,沈衣雪的神念一路感应过去越过这一片冰天雪地,到了气候温和,适宜普通人居住的地方,竟始终没有看到一个人,一座建筑。
沈衣雪终于感应到了无极山脉,只是,却没有感应到印象当中的幽幻河与落冰湖。
幽幻河底有鬼界出口,而落冰湖底下,则是有一个巨大的鬼界入口,后来被历劫将弥勒宗属下的须弥宫所在的雪峰搬来封镇起来。
记忆当中,落冰湖的位置,也可以说是须弥宫所在的雪峰的位置,竟然是一团团翻腾涌动的青黑色雾气!
同样的,幽幻河上空,原本那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竟然也被青黑色的雾气所取代。
在经历了神魔二界的变故之后,对于这青黑色的雾气,沈衣雪可以说是无比熟悉了。
鬼雾!
原本鬼界的入口或者出口的地方,竟然被鬼雾笼罩了起来?!
沈衣雪心中一惊,神念尚未来得及继续朝着鬼雾之内扩散,竟然感觉那青黑色的雾气一阵翻腾,却是似乎按照某种特殊的轨迹涌动,紧跟着神念就好像撞到了一面无形壁障,瞬间反弹了回来!
神念如同退潮时候的潮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反弹回来,沈衣雪眉心的混沌天魔珠急剧变换了五六次色彩,光芒倏地熄灭,恢复如常!
而沈衣雪本人也觉得脑海当中有剧痛传来,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胸口竟是一阵气血翻涌!
她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丫头!”
“衣雪!”
历劫和雪暮寒的声音不分先后,同时响起,二人又同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关切地问:“怎么样?”
沈衣雪抬手,历劫却先她一步,轻轻提她拭去了嘴角的鲜血。雪暮寒的目光一暗,神色间掠过一抹复杂,一闪而逝。
沈衣雪抬头看着雪暮寒,强笑道:“师父,现在,你不用纠结是否该回修真界的问题了。”
这话虽然带着三分玩笑,却让雪暮寒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沈衣雪收敛了笑意,神色也凝重起来,看看雪暮寒,又看看历劫,一字字道:“神念感应当中,这四周,的确是修真界的情形。而且……”
她前面一句就已经够雪暮寒震惊不已,后面没有说完的半句却是引起了历劫的注意:“而且什么?”
沈衣雪正要将自己神念感应当中的情况讲述,却看到雪暮寒已经微微闭起了眼睛,显然是要亲自动用神念去感应了。
“师父,不要!”沈衣雪急道,试图阻止雪暮寒,却不料雪暮寒却已经充耳不闻了。
然而也不过是四五个呼吸的时间,雪暮寒就猛地睁开眼睛,脸上血色也在瞬间消失,乍看上去,竟似比四周是皑皑白雪更加苍白!
他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
沈衣雪和历劫都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为什么?”
雪暮寒又怔怔地发了半天呆,才回过神来,看着沈衣雪和历劫,问:“你们之前的神念,到底感应到了多大范围?”
历劫道:“准提峰方圆千里之内吧。”
沈衣雪道:“我应该是感应到了幽幻河和落冰湖。不过也不太确定。”
她想了想,又问雪暮寒;“师父你呢?”
雪暮寒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再次褪去,环视了四周另外几座雪峰一圈,半晌才道:“只有这八座雪峰。”
“只有这些雪峰?”
沈衣雪和历劫几乎同时失声问道,只有这几座雪峰,那和肉眼看到的,又有什么分别?
“那雪峰之外呢?”沈衣雪想了想,又问,“是人界的长岭,还是修真界的某个地方?”
雪暮寒轻轻摇头,似乎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到了这八座雪峰的边缘,我的神念……”
“我的神念,”他一连重复了两次,才缓过来,“就好像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几乎是立刻就被反弹了回来!
沈衣雪和历劫对视一眼,都无法掩饰心底的震惊,且不要说沈衣雪运用神念还是雪暮寒传授的,就是雪暮寒本身的神念,虽不及沈衣雪的神念天生强大,可也不至于只局限于这七八座雪峰!
更确切地说,是八座雪峰。
可八座雪峰的范围才能多大?雪暮寒的神念,怎么可能连这雪峰都出不去?
怀着震惊,怀着疑惑,沈衣雪再一次将神念释放了出去。
然而,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方才她的神念还能够顺利地蔓延开去,这才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她的神念再次扩散,竟然有种陷入泥沼当中的滞涩之感,速度竟是异常缓慢。三炷香的时间,也不过勉强出了这八座雪峰。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她的神念离开以准提峰为中心的这八座雪峰之后,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影响,竟然是交替出现,甚至是重合到了一起!
一刻是长岭郁郁葱葱的山林,一刻是修真界的弥勒宗境内的冰天雪地,再下一刻,绿油油的庄稼,神色各异的普通人,竟然与冰雪一同出现,让她根本就无法判断,此刻神念所感应到的,究竟是人界,还是修真界。
她收回神念,将感应到了情况告知历劫和雪暮寒,历劫是将信将疑,忍不住再次闭目,神念扩散开去,感应四周的情况。
不过,他的神念不及沈衣雪这个天魔女天生神念强大,所以受到的阻力也就更大,感应到的范围也就更有限,不过好歹是出了这八座雪峰的范围。
一出了雪峰的范围,就能够感应到沈衣雪所说,人界与修真界的景物交替或者重合出现的情况。
雪暮寒第二次动用神念所感应到的,也是一样。
三个人,先后几次动用神念,开始的时候,一个人一个样,到了最后终于是统一了起来。
只是,他们所感应到的,究竟是人界,还是修真界?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别了,师父
这个结果让三人震惊的同时又无比心惊,最后一致决定,离开雪峰,去看看四周的景物,此刻与神念当中所感应到的是否相同。
如果雪峰外围,长岭仍旧是长岭,那么就说明只是人界与修真界之间,最多只是神念可以连通;如果与神念感应当中的一致,那么……
三个人,谁都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再次驭气到半空,三人朝着脚下的大地俯瞰,之前还是绵延起伏,葱茏苍翠的长岭如同绿色海洋,将这几座雪峰包围了起来,如同洁白的岛屿。
而在往远处看,草木,河流,山川历历在目,却又不时有一些被积雪覆盖的小型山丘,冰封的湖泊夹杂其中,星罗棋布。
宝应城地处南方,气候一向温热,三人俯瞰,视线终究是有限,不会一下就跑到北方的严寒地域去。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覆盖着积雪的山丘,冰封的湖泊,又是怎么回事?
沈衣雪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正是自己第二次动用神念所感。
左右看看历劫和雪暮寒,也同样是一脸的震惊,显然也被俯瞰之下的景象,惊呆了。
第二次动用神念所感应到的,最不敢想象的结果,此刻竟是全都成了现实。
三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震撼,还有深深的迷惑。
如果说,这些积雪覆盖的山丘,冰湖当真是修真界的某些地方分散到了人界,那么,现在,他们究竟应该算是在人界,还是修真界?
再次落到准提峰顶上,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雪暮寒也不再提返回修真界的事情,两个人却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历劫在开辟临时通道的时候,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历劫神色凝重:“修真界和人界,似乎是重合到了一起?”
雪暮寒道:“可是除了你这个护天道人,谁又还会有这样的能力?”
沈衣雪则是道:“神界和魔界,都已经合并成了天界。”
所以,修真界和人界当真合并到一切,也没有什么太过意外的。
只是,神界和魔界之所以会合并,是因为神魔二界的修者们在突然出现的通道当中大打出手,各种真气力量散逸,导致通道无限扩大,无法再次封闭起来。
可如今此刻,人界和修真界,又缘何突然就合并到了一起?
毕竟,雪暮寒和他所归隐的准提峰还在修真界的时候,他除了修炼入定,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
反过来,在人界的长岭也是一样,四周都是普通百姓,连个修者都没有,自然也就不存在神魔二界通道当中,各种修者力量碰撞的情况。
可没有各种真气力量碰撞,这以准提峰为中心的八座雪峰,还有长岭外围那些零零星星的雪丘,冰湖,难道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人界来?
总得有某种力量在背后推动吧?
更让沈衣雪担心的是,在她的第一次神念感应当中,幽幻河与落冰湖这两个,修真界天然存在的鬼界出入口的地方,全都被青黑色的鬼雾所笼罩。
弥勒宗的雪峰冰湖突然分散到了人界,那么被鬼雾占据的那两个地方呢?是否也一并跑到人界来了?
这里是人界,都是写普通人,在那些鬼雾之下,焉有一丝生存之力?
到时候,难道要白骨遍野,幽魂遍地?
那样的情景只要一想,沈衣雪就忍不住毛骨悚人,她将心中担忧向历劫提起,历劫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默然半晌,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连赶往东灵都城郊外,寻找保命客栈的事情,也只能是暂时延后。
经过一番商量,四个人决定,雪暮寒仍旧留在准提峰,防止雪峰的寒气随着天地灵气朝四周扩散,影响到人界的气候环境。
而沈衣雪和历劫,则是带着粉蝶儿离开,实地去查看四周的情况,查证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雪丘冰湖,是否当真是从修真界而来,同时追本溯源,向长岭四周的百姓打听,在雪暮寒所在的准提峰冒出来之前附近所发生的异常。
于是,雪暮寒就再一次留在了准提峰,人界的准提峰。
离开之前,沈衣雪也曾问过他:“师父,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以阵法暂时控制这几座雪峰的寒气,不让其外泄,你不一定非得留在此地。”
雪暮寒沉默了很久才苦笑着开口:“原本,我以为我会在准提峰一直隐居下去,也不求飞升,只等着大限到来,就此归于天地。谁曾想,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重活一世的你,就更是没有任何的心愿和遗憾了……”
沈衣雪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话好像在交代遗言,于是连忙打断:“师父长命百岁啦,一定会飞升……”
说了半截她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毕竟,若是神界和魔界没有合并的时候,像雪暮寒这种,必然是要飞升到神界的。可在神界的情况她也了解,被鬼雾肆虐地一塌糊涂,天地灵气一度匮乏到连人界都不如,甚至最后都到了需要靠她头上的伽蓝冰魄针,冰封天地,休养生息的地步。
这样的神界,飞升了又有什么意义?还真不如继续留在修真界!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了神界,也没有了魔界,只有天帝言寂所掌控的,新成立的天界。
虽然说,有言寂在,天界应当能够逐渐稳定下来,然而毕竟时间短暂,即使是飞升了去,也未必就是好事。
见她突然住口不语,雪暮寒却也不追问,反而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再次开口:“五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五百年的时间,让我看清楚,也想清楚了许多。”
他说:“与其一个人孤寂地在这时间存在千万年,倒还真不如做一个普通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即使艰难困苦,却仍旧有下一世可以期盼。”
“只可惜我悟出这个道理太晚,否则当初也不会执着与一颗绝天神丹,想要强行挽留你的冷师叔祖了。”
说这话的时候,雪暮寒的目光好像是落在沈衣雪的身上,更好像是透过沈衣雪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与豁达。
沈衣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当中,有愧疚,也有不舍。
毕竟,她对于这个师父,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在里面,及至后来被他感动,却也到了剑宗覆灭,二人的身份地位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
有时候,沈衣雪会想,倘若不是她的出现,倘若不是收了她这样一个弟子,雪暮寒即使仍旧无法阻止凌飞宵作恶,无法阻止剑宗的覆灭,却也不至于背负那样的骂名,成为剑宗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战而降,臣服天魔宗的宗主。
雪暮寒似乎直到她心中所想,再次温和一笑,身上再无一丝清冷出尘之意,反而更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修者修身,更应当修心。即使是无法领悟真正的天道,然而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控。即使是身为修者也不例外。”
“尤其是,明知天意,却偏要违逆天意,”他顿了一顿,似意有所指,“就更是不可取,怨不得他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历劫的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的目光从沈衣雪的身上掠过,却又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只是这坚定当中,沈衣雪却总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惶惑与茫然。
而雪暮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而是再次叹息一声,仿若自嘲般地一笑:“更可惜的是,我一出生,就被带到了剑宗,想要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能。”
沈衣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就只能默默地听着,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五百年的光阴岁月,她轮回两世,雪暮寒也改变了许多。
就听雪暮寒又道:“我在准提峰五百年,不问修真界中事,对于外界一无所知;而现在,准提峰从修真界突然跑到了人界,我对于人界之事,甚至还不及修真界。即使是离开准提峰,又能做得了什么?而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甚至郑重地望着沈衣雪,伸手,在她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却是不同!”
这一下力道很大,沈衣雪的身子晃了两晃,这才堪堪站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雪暮寒,却总感觉他的目光深邃,似意有所指。
然而等她想要细究的时候,对方却早已移开了目光:“衣雪,天色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身边的历劫却已经轻轻拉起她的手腕:“丫头,走吧。”
沈衣雪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只见夕阳将那八座雪峰统统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怕是过不了多久,天色就是再次暗下来。
她心里也明白,与雪暮寒之间所谓的师徒情分,到如今其实也就只剩下了对彼此的称呼,只是心底却仍旧难免有些怅然。
这种莫名的怅然,甚至比当初雪暮寒辞去剑宗宗主之位,飘身离去的那一刻,来得更加强烈。
有些事情,本来就强求不得,更何况是时过境迁。
沈衣雪的心里也明白,只是回想当初雪暮寒对于自己的种种回护,难免不舍不忍。
所以,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雪暮寒仍旧站在准提峰下,清冷的身影似要与四周的雪峰融为一体,而那金红色的,瑰丽温暖的夕阳,竟似无法温暖他的清冷半分。
沈衣雪在心底默默地说;“别了,师父。”
第四百四十六章 神秘少年
无名之地。
轩辕一脸戒备,目光在六界轮回盘与眼前的少年之间来回逡巡,同时暗中调整着气息。
就在方才,如慧想要通过六界轮回盘中央突然冒出来的青的光芒逃走,他自然不肯就此放,于是一下抓住了如慧衣衫的下摆。
如慧被轩辕拖住,一时半刻无法进入到那青的光芒当中,身子一扭,直接就将身上的衣衫脱下,赤着上身就窜了出去。
轩辕反应过来,想要再出手的时候,如慧的身子已经只剩下了半个鞋尖,除非拿手指捏。
轩辕无奈,却也不肯就此放弃,于是紧随其后,想要趁着那青色光芒尚未消失,也跟着如慧离开。
结果如慧的脚尖刚消失,轩辕的手掌刚探入,另一只手掌就伸了出来,正抵在了轩辕指尖!
那只手比一般女子的手更为细腻白嫩,然而力道却是惊人,只是简单地一翻,一推,轩辕就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瞬间传遍全身,推得他整个人都跟着后退。
轩辕再次与六界轮回盘拉开距离,就觉得那青色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他下意识摆出防备的姿势,同时闭起了眼睛。待他睁开眼睛的同时,这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眼前。
其实,说是少年,只是粗略第一眼看过去的感觉,若是细看,却又感觉眼前的人更像一个保养极好的老年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透着岁月沉淀之后的睿智深邃。饶是两世为人的轩辕,竟也无法看透分毫。
然而,除此之外,这个人,没有一个地方像老年人。
轩辕最先看到的是他的手,比一般女子的手更为细腻,洁白,除了比女子的手掌大一些,竟是连骨节都不十分明显,一看就是保养地极好,连一层薄茧都没有。
他头发乌黑柔软,泛着柔亮的光泽,看着十分乖巧。眉心处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青色珠子,散发着微微的光,似乎正与六界轮回盘中心所散发出来的光芒遥相呼应。
轩辕看着他:“你是谁?”
少年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
他顿了一顿,目中露出一丝狡黠:“我却知道你是谁。”
然后也不等轩辕开口,就自顾自地继续道:“原本,你是修真界天魔宗的宗主夜流觞,只一心想要天魔女爱上自己,然后用她的纯阴真气提升修为,壮大天魔宗。结果自己却先将心沦陷了进去。”
“你知道,自己并非她天命注定的那个人。哪怕是她本应天命注定的原铭死去,你也仍旧无法取而代之。最后为了同她后来天命注定的历劫有一争之力,不惜主动被轩辕剑残魂所衍生出来的人魂所吞噬。”
这少年所说之事,十分隐秘,除了丰都大帝和另一个当事人原铭,再无第四个人知道。而这个少年,为何竟知道得如此详细,好像亲眼所见。
少年似乎知道他满心疑问,却并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而是继续道:“只可惜,轩辕剑残魂所衍生出来的人魂太过虚弱,而你的执念又太过强大,虽然及时进入了轮回,却形成了双魂共生的特殊形态!”
双魂共生!
轩辕心底的震惊已经是无以复加,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吗,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年:“你如何知道这?”
“还有,魔界那些双魂共生的修者,与你,又有何关系?”
双魂共生的情况,轩辕一直都以为是种种机缘巧合才形成,如今这少年竟然说的,就连当时原铭真魂的想法都是分毫不差,就不得不让轩辕多想了。
“莫急,我知道的远比你能想到的更多,你且听听,我说得可对?”少年虽然面孔娇嫩,然而说话的神态语气却是老于世故的感觉,完全没有少年的稚嫩。对于轩辕的问题,更是避而不答。
“双魂共生,若是同时清醒的话,这个人必然会成为一个疯子。何况,因为袁敏真魂当中那一丝天命,你不但不敢将其从躯壳中排挤出去,甚至连主导地位都不敢占。”
他就好像亲眼所见,亲身随着轩辕经历过一般,将轩辕的种种心态,竟是说得分毫不差。
轩辕的脸色有些苍白,在对少年警惕戒备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一丝好奇来。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魔界那些双魂共生的修者,与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少年,脱不了干系。
却听少年又道:“然而,原铭的真魂,在目睹了天魔女对夜流觞的心意之后,终于是心灰意冷,最后也就主动选择了放弃,完全消散在六界当中,这才成就了今日的你。”
轩辕咬着牙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少年的表情高傲:“都说了,我不知道。”
轩辕道:“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却了解我的一切?”
少年轻轻一笑:“或许,正是因为我对其他的人下了太多心思,反而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他伸出一根细腻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点:“这里,能够盛放的东西毕竟有限。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必要记住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会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记得,还是不记得,都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到我就好。”
轩辕冷笑;“那你的意思是说,在我的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会影响到你了?”
少年垂眸,似乎是在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竟是笑得一派天真:“自然。”
轩辕道:“那如果我杀了你呢?”
少年到:“你不会?”
轩辕猛地伸手,掐住少年细腻白皙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少年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轩辕青筋暴起的手背,深邃的眼睛中浮现出一抹嘲讽和鄙夷:“因为,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啊。”
“而且,我还知道天魔女,和护天道人的一切。”
轩辕:“你究竟是谁?”
少年:“第三次说,我不知道。”
轩辕在他的目光之下,不由生出一股心虚之意来,手指微松,却仍旧没有离开少年的脖子,片刻之后,才道:“你知道又如何?难道还会将一切都告诉我?”
少年道:“那就要看你想不想知道了。”
轩辕道:“不想知道该如何;想知道,又该如何?”
少年道:“若是我全都告诉了你,你回头还要掐我怎么办?我这么柔弱,实在是承受不起……”
轩辕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不说,我一样能掐死你。”
话虽如此说,然而到了此刻,他却反而不觉得,自己当真有那个能力。
这个神秘少年,能够在如慧消失的一瞬,从六界轮回盘中现身,还一掌将自己推了回来,怎么可能真正地柔弱地手无缚鸡之力?
而且,他被轩辕掐住脖子的时候,也仍旧是镇定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之态,就更让轩辕觉得深不可测。
所以,这句威胁,实在是没有任何地震慑力。
不过这神秘少年显然还不想就此和轩辕撕破脸,所以,在轩辕说完之后,他轻轻一笑,又加了一句:“现在,也只有我才能够让你离开这里,所以,你不会掐死我的。”
轩辕觉得,自己此刻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然而他却又不得不问:“你能让我离开?你肯让我离开?”
少年道:“你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个意外。”
轩辕道:“既然是意外,那为何方才你还要阻止我离开?”
“因为我后来觉得,有些事情,提前进行,也未尝不可。”少年一脸的理所当然,“而且,若非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未必肯听我说。”
轩辕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少年道:“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轩辕有些无奈了:“你既没有想好,又何必将我强留在这个地方?”
少年道:“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想好。”
轩辕一愣:“你怎知我没有想好?我又没有想好什么?”
少年道:“你若是完全想清楚了,之前如慧想要利用六界轮回盘对付护天道人的时候,你就不会出手,在六界轮回盘上砍出一道裂缝来。更不会将战天剑打出去,随着护天道人,交到天魔女的手中了。”
“你这样做,不就是觉得,只要战天剑在手,天魔女和护天道人,迟早能够回归,来救你离开么?”
轩辕被少年一次次说中心思,此刻也习惯了下来,因此并不惊讶,反而是顺着少年的话继续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却又不阻止我,看来是并非想要我一直留在此地了?”
少年第一次当着轩辕的面叹了口气:“当然,这个地方,最后只能由我一个人主宰。不过,在此之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突然越过轩辕,走到了对面的众生镜面前:“你且看一看,甘心么?”
轩辕没有转身,也随着少年叹了口气:“不甘心你便肯放我走么?”
少年似乎怔了一下,终于是再次转过身来,背对着众生镜,同时望着轩辕的背影道:“别急,在我送你离开这里之前,有些事情,你不妨听一听。”
轩辕也转过身来,却只盯着眼前的神秘少年,不敢分一丝一毫目光给他背后的众生镜,挑眉到:“这一次,没有条件了?”
“没有,”少年道,旋即话锋一转,“现在的护天道人,并非真生的护天道人。那么,你可知,天道真正选中的人,是谁?”
第四百四十七章 长岭深处有仙山
沈衣雪和历劫,带着粉蝶儿是直接驭气飞出长岭的,所以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黯淡下来。
粉蝶儿跟着他们这段时日,早已见怪不怪,沈衣雪和历劫有些事情,也就不再避讳着他。
因为长岭四周突然冒出来无数的雪丘冰湖,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更因为无人控制这些雪丘冰湖所散发出来的天地灵气和寒气,周围的气候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虽不至于如同数九隆冬,滴水成冰,却也有了初冬时候的寒气逼人。
粉蝶儿被冻得连鼻涕都流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朝着沈衣雪道:“沈姑娘,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活活冻死啦!”
然而,他们就是想要就近找户人家买件冬衣,也做不到。
因为气候是突然变化,长岭附近的百姓大多也都没有来得及置办冬衣,就是有,这个时候也是不肯买的。
所以,三个人在离长岭最近的小镇上转了一圈,竟是没有找到一个肯将冬衣买给他们的人。
不但这个小镇,就是附近的村镇中,到处都能看到人心惶惶,为了逃荒而收拾东西的百姓。其间不乏浑水摸鱼,想要顺手牵羊的,一时间竟是无比忙乱。
谁也想不到,八座雪峰的出现,虽然带来了修真界更为浓郁充沛的天地灵气,却也改变了长岭方圆千里的气候!
再加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冰湖雪丘,百姓自然而然地就以为,这是惹怒了上苍,给他们降下了灾难。
看着那些一脸惶然无助的百姓,沈衣雪转头看了看历劫:“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整个人界都得大乱!”
沈衣雪所担心的,历劫又何尝不明白,这还只是一个长岭,八座雪峰,以及雪峰四周的有些雪丘冰湖出现在人界,分散开来。如果还有更多修真界的地域,突然在人界出现呢?
这一次是寒冷,倘若下一次是炽热无比的地域呢?
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好,可若是像这一次,直接就出现在了百姓聚集之地,直接影响了庄稼收成,影响了百姓的生活呢?
粉蝶儿也不敢喊冷了,缩着脖子,抱着手臂,吸着鼻涕,看看沈衣雪又看看历劫:“沈姑娘,历劫兄,虽然我粉蝶儿不是什么好人。可眼看着这些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我也是心中不忍。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二位若是能够救这些百姓于水火,还请不要犹豫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的性命。”
沈衣雪又看了历劫一眼,历劫抬头,朝着长岭的方向遥遥望去,似乎能够看到仍旧留在准提峰上的雪暮寒一样:“只怕,这样的情况,雪暮寒也始料未及。他控制了八座雪峰的寒气,却控制不了这么多的冰湖,雪丘,太小,却也太过琐碎了。”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说这话的时候,沈衣雪摸了摸头上的伽蓝冰魄针。
长岭附近,都是普通百姓,气温骤降来的又突然,所以,这些人虽然选择了离开,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离开的,就是收拾东西,都够他们忙活的。
富裕人家家业大,东西多,想要搬迁更是嗦无比;穷苦人家虽然没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带,然而破家值万贯,也是各种不舍。再加上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想要找马车代步基本是没有任何可能,他们就是想走,也只能靠两条腿,一天的时间,连收拾东西再走路,能走多远?
这天夜里,整个长岭,方圆千里,每一个村落,每一个城镇,没有来得及逃亡的,已经走在了路上的百姓,都看到了这样一副奇景。
寒冷的夏日夜空当中,就连星光似乎也变得清冷了许多,也让他们的心更加凄凉,无比绝望。
突然,其中的一颗星子就变得分外明亮起来!
这是一颗他们从未见过的星子,闪烁着温暖而祥和的金色光芒,光线柔和不此言,分明只是一颗星子,却好像将那金色的光芒,洒到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身上,让人从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暖意。
这颗金色的星子在夜空当中,亮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逐渐黯淡下去。
就在它将要完全湮没在漆黑是夜色当中时,一道绚丽的七彩长虹骤然划破天际,瞬间将整个大地都映上了一层七彩颜色。
紧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四道绚丽的七彩长虹,以那棵金色星子消失的地方为中心,纵横交错,转眼之间将整个夜空就好像一张大饼,被分成了八块!
所有的人,不论是已经走在半路上的,还是没有来得及离开的,都禁不住抬头,诧异地看着夜空当中突如其来的奇景。
八道光芒如同扇叶一般开始缓慢旋转,渐渐地,整个天空都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七彩风车,说不出的奇幻瑰丽。
同时,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积雪覆盖的山丘,冰封的湖泊,开始渐渐融化。
所有的人,都在一夜之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春回大地。
冰雪消融,草木重新焕发生机,气温更是开始缓缓回升。等黑夜过去,一轮红日再次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他们惊喜地发现,独属于夏日的燠热,再一次回来了!
那些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雪丘和冰湖,也只是冰雪消融,却并没有在这一夜之间消失。
也就是说,地域格局发生了变化,只有气候恢复了正常!
不过这也足以让那些百姓惊喜交加,只要气候正常,庄稼就还能够正常地生长,等到秋日他们就还有收成,日子就还能够过下去。
而他们,也终于不必再满心凄凉地携妻带子,背井离乡,离开这一片世代生活了的土地!
有一些人,就生活在长岭脚下,不但能够切身感应到气候的恢复,甚至还看到了,那四道七彩长虹在后来逐渐变淡,最终竟是如同彩带一般,朝着长岭腹地飞了过去!
长岭深处有神仙的传说,再一次地在百姓当中流传了开来。
他们再次带着最大的虔诚,各种各样的香烛贡品来到长岭腹地,却惊奇地发现,原本那一座雾气缭绕,散发着寒气的仙山,已经隐没在了一片雪峰当中。
于是,他们又开始说,是这仙山中的仙人,不忍心长岭周围的百姓受苦,将长岭周围突然降下的寒气收拢,化成了长岭深处的雪峰,永远看守镇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沈衣雪,还不知道。
她动用了全身的混沌之气,又以眉心的混沌天魔珠催动伽蓝冰魄针,将长岭四周,方圆千里之内,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雪丘和冰湖所散发出来的寒气,在一夜之间,全收吸收了起来。
沈衣雪手中的伽蓝冰魄针,似乎更加晶莹剔透,原本还是若隐若现的之气,现在已经十分明显。
历劫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汗珠,接过她手中的伽蓝冰魄针,笨拙地为她将散落的秀发再次挽起。
粉蝶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说了一句:“你们,当真是神仙么?”
历劫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沈衣雪的身上,对于粉蝶儿的这个问题,恍若未闻,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最后一缕凌乱的发丝整理好,然后将人抱在怀中:“走吧。”
“去哪里?”粉蝶儿问。
“这丫头的身体太过虚弱,先找个地方休养。”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历劫已经走了出去,只留给粉蝶儿一个背影。
他们三人是背离长岭而行,而此刻附近的一些百姓,也就是昨夜看到了七彩长虹最终归处的那些百姓,却是朝着长岭的方向走。
其中几个人看到了粉蝶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一个看上去有些狡黠的汉子突然道:“咦?你就是昨日四处高价买冬衣的那个人吧?”
粉蝶儿顿住脚步,循声看去,果然发现,这人正是昨日拒绝自己的其中一人之一。
不过此刻气候恢复了正常,自然也就不需要冬衣御寒。于是粉蝶儿也就咧嘴笑着回了一句,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是啊是啊,昨天实在是太冷了。”
“那你现在还要不要买啦?”又有一个人凑上来打趣道,看着似乎比先前那个要憨厚一些。
粉蝶儿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们现在还肯不肯卖呢?‘”
“你要买,自然要卖!”那个看着憨厚的汉子笑呵呵地道,顿时引来了好几个过路百姓的侧目。
粉蝶儿自然不是真的要买冬衣,他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几个人,清咳一声,提高了声音:“诸位,诸位,冬衣要买,不过我们兄妹三人,现在更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不知哪位能够行个方便?”
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应和他:“只要你有银子,哪里还会缺落脚之处?”
粉蝶儿环视了一圈,又开出了条件;“最好是家中有女眷的,我家妹子昨夜给冻坏了,想要找个人临时照应一下,银子好说!”
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有两三个脸上现出难色来,粉蝶儿再次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一指最开始同他搭话的汉子:“就你家了,如何?”
那人立刻应下,也不跟着去长岭深处求仙拜神了,带着粉蝶儿和沈衣雪历劫,竟是原路又返了回去。
一路上,粉蝶儿都在和那人东拉西扯,历劫抱了昏迷的沈衣雪在后面跟着,突然发现,粉蝶儿虽然只是个普通人,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第四百四十八章 认错了人
沈衣雪昏迷了三天,也做了三天的梦。然而,她自己又说不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某种现实。
她能“看”到方圆千里之内,也就是她以伽蓝冰魄针划出那四道混沌之气,吸收寒气的范围之内,她想看到的一切。
以一种如同神般的视角。
她看到了庄稼恢复了生机,看到了百姓的欢呼雀跃,也看到了粉蝶儿的辞别。
当时历劫正守在她的身边,粉蝶儿在门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历劫说了一声“请进”,粉蝶儿敲门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历劫推门而入,而是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在下是来辞行的,进不进去打扰沈姑娘休养了。”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当真转身就走,而且走得很快很急,似乎生怕历劫会追出来一样。
而实际上,历劫打开房门的时候,粉蝶儿也的确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历劫站在门口,左右看看没有粉蝶儿的身影,于是又转回来,继续守着昏迷的沈衣雪。
沈衣雪猛地坐起身来:“为何不追?”
历劫怎么也没有想到沈衣雪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知道他走了?”
沈衣雪点点头,将自己这三日来的所见所感简单一提,历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是半天不语。
沈衣雪道:“我看那粉蝶儿,离开的时候,神色似乎十分急切,好像不太正常。”
历劫的眉头皱成了一座山,然而心思却不在粉蝶儿身上:“大约是有什么急事?丫头,你……”
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沈衣雪的目光中,忧色尽显。
沈衣雪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心思却更多地放在了粉蝶儿身上。毕竟,她昏迷的这三日来,粉蝶儿忙前忙后地打点,可以说是十分尽心了。如今他一副好像遇到了难处的样子,他们又怎么好坐视不理?
更何况现在的粉蝶儿,可以说是他们追查保命客栈唯一的线索,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放他一个人离开。
历劫问:“你现在身体如何?”
沈衣雪一边起身下床,一边道:“我看粉蝶儿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必须去把他追回来!”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再次拉开了房门,看准了方向追了出去。
历劫只好追上她,问:“丫头,你知道粉蝶儿往何处走的?”
沈衣雪道:“醒过来之前,感应到的。”
历劫问:“神念?”
沈衣雪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历劫就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沈衣雪却又道:“要不,我再用神念……”
“试试”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历劫打断:“最好不要!”
沈衣雪更加莫名其妙,不过却也只是撇了撇嘴,并未违拗历劫的意思,继续往前追。
两个人顺着粉蝶儿离开的方向追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脚步也就逐渐慢了下来。
历劫看着她:“丫头,粉蝶儿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一直跟在你我身边的。”
“这带你我自然知道。”沈衣雪道,“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才更担心。”
历劫道:“你究竟在担心他什么?”
沈衣雪道:“他是我们追查保命客栈唯一的线索。”
历劫却突然沉默下来,半天才说了一句:“一定要追查下去么?”
沈衣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道要就此放弃?”
也不知历劫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又是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抬头看向夜空,深深地谈了口气。
夜空深邃,却终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还有宝应城李府后花园里的那棵桃树,难道也不追查了么?”沈衣雪道,“那可桃树你也见过,很可能……”
“我知道!”历劫突然出言打断了她,随即又感觉语气不太对,于是放缓了声音,“我知道……”
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无奈,以及深深地无力感:“我都知道……”
沈衣雪奇道:“那你为何突然说要放弃?”
历劫脚步一顿,又是半天没有说话:神色却是变了数变,最后勉强一笑:“丫头,我并没有说要放弃追查。只是……”
他本来就不苟言笑,或者说“笑”这个技能,还是在沈衣雪出现,才逐渐学会的。此刻又是强扯出来的笑容,落在沈衣雪的眼里简直比哭还难看,同时也让她心中更加疑惑。
历劫的态度,太奇怪了。
“只是什么?”沈衣雪配合地又问了一句。
历劫道:“尽量不要动用神念和你的混沌之气。”
沈衣雪有些无奈:“不用神念,不用混沌之气?那我还能用什么?”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你完全恢复了过来?”
历劫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当下又是苦笑摇头。
沈衣雪瞪大了眼睛:“你自己尚未恢复,又不让我用这个用那个,那我们岂不是只剩下等着保命客栈的人撞上来?你是当我们是树桩,还是保命客栈的人是兔子?”
历劫哪里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这丫头竟回了十句,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是摇头苦笑。
然而却又无从解释,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他神思恍惚的时候,沈衣雪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历劫又怔怔地望着那纤细的背影出了半天的身,再次抬头看向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粉蝶儿辞别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他们追了这一段时间,天色就慢慢亮了起来。
然而却还是没有看到粉蝶儿的踪迹,沈衣雪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追错了方向。
她不禁有些埋怨历劫:若是粉蝶儿在门外辞别的时候,历劫就立刻追出来,或者是在她醒过来之后,两个人驭气去追,怎么也不至于将一个普通人跟丢。
可现在,神念不让用,混沌之力不让用,驭气自然也就不能,他们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走得快上一些而已。
而粉蝶儿,虽然说是个普通人,可轻功易容缩骨,在普通人当中却是无人能及。
这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就算是没有易容,改头换面,只怕也甩出他们一段距离出去了。
沈衣雪就不明白了,当初在墨山村的时候,历劫明明都已经不再管自己使用超出人界规则力量的事情,怎么现在突然就又改变了主意?
有心抱怨两句,一转头,却看到历劫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目光遥遥望向天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在想什么?”
历劫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目中不自觉地略过一抹慌乱,忙道:“没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沈衣雪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透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历劫不自觉地移开目光,回避了她的视线,神色间似乎也不自然起来。
沈衣雪心中愈发疑惑,正要再追问,突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强盗啊……光天化日……没有王法……还我女儿……”
两个人同时一愣,心有灵犀一般,对视一眼之后,同时循声找了过去。
转个弯过去,一座光秃秃的土丘猛地出现,截断了去路,说不出地突兀。
沈衣雪心里却知道,这座土丘,正是从准提峰四周众多的雪丘之一,随着后来那几座雪峰一同冒出来,散布在长岭四周。后来又被她以伽蓝冰魄针吸收了散发出来的寒气,也就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土丘。
不过,依着四周的气候环境,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变得草木葱茏。
而那哭声,正是从这土丘的一旁发出来的。
两个人拨开土丘旁的杂草,一路寻过去,走了三四十步的样子,就看到两个人,应该是一对夫妇,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正跪在那里抱头痛哭。
似乎是听到了沈衣雪和历劫的脚步声,两个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转过身来,猛地上前,一人就抱出了历劫一条腿,死活不肯撒手!
这也是历劫见两个人都扑过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沈衣雪挡在了身后,否则只怕就是要一人抱住一个了。
那夫妇两个哭得提泪横流,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隙,也不看人,一边哭嚎,一边哀求:“好汉大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家秀秀。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历劫一头雾水,沈衣雪也是莫名其妙。
这两个一看就是普通人,历劫自然不会运用真气震开对方,可两个人四只手臂紧紧抱住历劫两条腿,不用力却是根本就挣扎不脱。
两个人的鼻涕眼泪几乎蹭了历劫一身,历劫推不得,退不得,脱身不得,只好转头望向沈衣雪。
沈衣雪对他还有些微恼意,再加上这一对夫妇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危险,她干脆就转开头,不与历劫的视线接触,让他自己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历劫有些无奈:“丫头……”
沈衣雪就装作没有听到。
历劫只要低头,看着这一对抱住他不撒手的两个人:“二位,二位!”
只可惜他说话的声音虽不算小,却是直接被那两个人嚎啕大哭的声音盖住,根本就没有传入对方的耳中。
如是片刻,沈衣雪终于开口:“二位,哭够了么?若是哭够了,就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们是不是’求‘错了人?”
她这话一语双关,却只有历劫能听得明白,当下极其不自然地看了过来。
沈衣雪挑一挑眉,扮个鬼脸,却让历劫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个丫头,肯开口,应该是就不再那么生气了。
而那两个人,对于历劫的声音无动于衷,对于沈衣雪的声音却是十分敏感,一下就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了过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好收场的事
不过,沈衣雪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两个人为何会对她的声音如此敏感。
很简单,因为她是个女子。
所以,这夫妇两个,更确切地说,是对女子的声音敏感!
至于他们会对女子声音敏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地将历劫当成了抢走他们女儿的强盗,根本就不认为一个强盗的身边,会跟着一个声音如此好听的女子。
历劫问:“你们的女儿,被抢走了?”
这话一问出来,那两个人立刻都低下了头去,各自裂开嘴巴,准备再次嚎啕大哭。
沈衣雪道:“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能把你们的女儿哭回来么?若是凭你们几滴眼泪对方就能心软,之前就不会强抢了!”
两个人刚要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哭声就被沈衣雪给斥了回去,一时间连悲伤也忘记了,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地都要颠倒众生女子。
这一次,历劫倒是十分轻松地就从两个人的四只手臂当中挣脱了出来。
“咳咳!”历劫轻咳一声。
两个人如梦初醒,忙不迭收回自己直勾勾的目光,垂下头去,这才再一次想起自己被抢走的女儿,于是再次悲从中来。
沈衣雪连忙开口阻止:“别急着哭,那个劫走你们女儿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往那个方向去了。现在赶紧去追,说不定还能来得及。”
“来不及了……”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男子先开了口,“不瞒二位,我们二人就是追到这里,才将人给追丢了的。”
其实,他这么说,也对也不对。
说对,那是因为他们二人的确是在这土丘之下,将人给追丢了的。说不对,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追出去多远。
这夫妇二人,膝下唯有一女,年方十五。因为前几日气温骤降,庄稼被冻死,于是也就随着其他人一同逃荒,结果走了两日,感觉周遭的气温似乎又恢复了过来,而那些被冻死的庄稼也神奇地恢复了生机,于是想了想,就又返了回来。
只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气候恢复了正常,冻死的庄稼也恢复了生机,回去的路却似乎变得分外漫长,而且和原来还不太一样了。
这不,他们明明记得这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官道,此刻却窄了许多,长了许多,半路还多出来不少坑坑洼洼。若非他们一直都在这条路上走,而且从没有任何岔路出现,他们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这不,一座小土丘就突兀地出现,而原本的官道,更是跑到了山丘上。
原本,只要走一段路就看到个村子,借宿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就因为这座突然冒出来的土丘,三人的行程被耽误,最终只能从山丘上翻过去。
这座土丘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三人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这半山腰实在是无法落脚,三人也就只好继续往上爬,准备爬到山顶之后再稍作休息。
到了山顶之后,三人抹了一把汗,也就刚刚坐下,准备歇歇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道白乎乎的影子,如同一阵风刮过,在他们的女儿面前顿了一顿,抓起人就飞了出去!
这一家三口,半夜爬山就已经累得够呛,哪里提防还会突然冒出个人来,更想不到这一向民风淳朴的地方,竟然还有强盗存在。
也就是这一顿,让夫妇两个看清楚了,哪里是一阵风,分明是一个人!
一个行动很快很快的人!
夫妇两个顾不得疲惫,连滚带爬地去追,结果一不留神,脚下踩空,就从山顶直接滑了下来!
一路跌跌撞撞,这夫妇两个没有失散都是奇迹!
夫妇两个被摔得蒙头转向,半天才缓过来,只是就这从山顶滚下来的工夫,哪里还看得到自己的女儿?
沈衣雪皱眉:“你们在这里哭了多久了?知不知道那到白影子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夫妇两个瞪大了眼睛,同时摇头。
沈衣雪一想也是,本来就被摔的蒙头转向,不分东西南北。再加上女儿失踪,心慌意乱,哪里还会留意其他,会管自己哭了多长时间?
所以,她这个问题,就算了白问了。
沈衣雪有些无奈,心头却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抬头看天,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四周的景物已经清晰地出现在视线当中。
沈衣雪突然就觉得,四周的景物竟是异常清晰,似乎她想要看多远,就能看多远。
然而,她并没有动用神念。
沈衣雪楞了一下,下意识地继续环视四周,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够看到,不论多远!
她什么时候成了千里眼?
沈衣雪愣愣地想不明白,不过却也没有继续多想。毕竟,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是先帮着这一对夫妇找到他们被突然抢走的女儿,然后就是寻找粉蝶儿。
又不是动用神念,历劫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她偷偷看了历劫一眼,道:“要不,去这土丘的顶上看看?”
当然,她这个建议也只是装模作样,历劫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两个登上这土丘,自然要比那夫妇两个快上许多,在许诺一定帮他们找到女儿之后,沈衣雪和历劫就上到了这土丘顶上。
沈衣雪这才发现,这土丘果然的凭空冒出来的,直接就让这条官道成了山路,那一对夫妇带着女儿,应该是从另一方爬上来,然后又从侧面滚落下来。
好在土丘不算高也不算陡,否则就不是摔破衣服,鼻青脸肿这么简单了。
沈衣雪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就停在一个方向不动了。
她竟然看到了粉蝶儿。
不但看到了粉蝶儿,还看到了一个昏迷在地,衣衫不整的少女。
沈衣雪的心突地一跳,粉蝶儿原本的恶名是什么,她还没有忘记,如今那少女又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怎么能不让她多想?
那一对夫妇说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可夜色之下,即使是粉色,也很容易被看成白色不是吗?
难道粉蝶儿**病又犯了?
可自从在宝应城中遇到他开始,到他昨夜辞别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都表现地很正常,怎么突然就转变了?
还是说,他突然就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才不辞而别?
沈衣雪来不及多想,伸手一指:“那里!带着他们过去!”
然后也不等历劫开口追问,当先就驭气飞了过去。
历劫楞了一下,看着沈衣雪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摇头,叹气,再下了土丘,带着那夫妇两个,也追了过去。
沈衣雪速度飞快,只希望能赶得及阻止粉蝶儿,以免造成不可挽回之错。
然而,也就在沈衣雪急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人。
粉蝶儿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少女惊慌失措,最外面的衣衫都已经被扯了下来。
而且,因为气候恢复正常之后,还是炎热的夏季,人们都穿的比较单薄,所以,这外衫之下,也就基本没有什么了。
粉蝶儿双眼血红,伸手在那少女的肩头摸了一把,对于少女的哭泣哀求,充耳不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就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可就连沈衣雪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
十分地突兀,却又十分地自然。
然后,粉蝶儿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沈衣雪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翻出一根金丝长索来,三翻两翻之下,就将粉蝶儿的双手束了起来。
他身子绕着粉蝶儿转了一圈,粉蝶儿就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被绑起来的粉蝶儿,仍旧是双目赤红,不断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一般地低吼。
看到沈衣雪,捆住粉蝶儿那人似乎楞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沈衣雪一番才道:“姑娘,是来寻找……这位姑娘的么?”
沈衣雪道:“不,我来找他。”
她一指仍旧在不断挣扎的粉蝶儿,走了过去。
那人楞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上前 一步,挡在沈衣雪和粉蝶儿之间,脸上的惊讶之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你来……找他?”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沈衣雪:“姑娘,你可知他是个什么人?”
沈衣雪点点头:“知道。”
那人倏地变了脸色,然而语气中却仍旧是难掩的惊讶,甚至比方才更加惊讶:“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句话他问得十分没有底气,任谁也无法相信,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会和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扯上关系。
而且,只要眼睛不瞎,几乎是个人都能分辨得出来,地上那个衣衫不整,正哭得涕泪横流的少女,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姿色到底孰优孰劣。
谁会傻到放着如此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不要,却去强迫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然后还要被当成采花贼,人人喊打?
而且,沈衣雪和地上那个少女,一看就是天差地别,基本上是风牛马不相及。
否则,方才那人也就不会问沈衣雪是否来寻找“这位姑娘”,而是直接问沈衣雪是否来寻找“姐妹”了。
因为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姐妹。
何况本来就不是。
那人看看粉蝶儿,又看看沈衣雪,实在有些不明白沈衣雪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一个好端端的美丽女子,就愿意和一个采花贼扯上关系。
正愣神的时候,历劫带着那一对夫妇也赶了来。一看到地上仍旧在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少女,那夫妇两个立刻就扑上来,抱头痛哭!
看来,还当真是粉蝶儿半夜将人家的女儿掳了来意图不轨。
沈衣雪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埋怨地瞪了粉蝶儿一眼,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收场了。
第四百五十章 东灵国师
沈衣雪从头上拔下伽蓝冰魄针,一缕细不可查的混沌之气灌注其中,点在了粉蝶儿的眉心处。
伽蓝冰魄针前几日吸收的冰寒之气实在不少,此刻正好拿来让粉蝶儿清醒清醒。
历劫见状,微一皱眉,不过见沈衣雪手中的伽蓝冰魄针也只是泛起一层微弱至极的七彩光芒,也就忍住了没有开口。
毕竟粉蝶儿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沈衣雪十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冰寒之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他直接冻成冰雕。
冰凉的气息自眉心贯入,粉蝶儿打了个寒颤,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哆嗦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看清了眼前的沈衣雪,当下就白了脸色,犹豫了片刻,猛地转头,朝着突然冒出来制住他的青年男子道:“你准备如何处置于我?”
沈衣雪楞了一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粉蝶儿却是连个眼神也不肯给她,一时回避着她的目光,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忍了下来,仍旧朝着那青年道;“我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你既然已经出手,就该一管到底。”
这句话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说得一愣,这个人,是多么急着受到惩处,竟然还催促起来了?
沈衣雪顿时觉得头疼不已,本来她还想着要如何替粉蝶儿开脱,结果他却是直接就坦白了一切!
历劫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低声道:“丫头。”
沈衣雪也有些害怕历劫会追问她直接就找到粉蝶儿和被劫持少女的事情,因此也不敢与对方目光对视,于是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历劫道:“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让粉蝶儿自己处理。”
沈衣雪道:“他自己处理?他这不是都已经坦白了么?可是……”
这样的事情,坦白也未必能够从宽,毕竟事关一个女子的名节。
这个时候,粉蝶儿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到那个被他掳来的少女面前,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声音之响亮,都能传出半里地去。
“这位姑娘,是我一时糊涂,错了心思,如今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夫妇两个,刚刚将自家女儿搀扶起来,冷不防粉蝶儿跪着爬过来,听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更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本,他们是恨不得眼前这人立刻死了才好,倘若不是关系到自家女儿的名节,怕是早就要报官处理了。
粉蝶儿说完,直接就开始对着那个少女磕头,将脚下的地面都磕得砰砰直响,一转眼额头上的鲜血就流了出来。
少女先是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想到他方才疯狂的行为,脸色瞬间红的能滴出血来,嗫嚅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粉蝶儿的举动吓得脸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真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刚才出手制服粉蝶儿的那青年男子突然开口,“若是让你以死谢罪呢?”
粉蝶儿似乎就在等着有人说这句话,当即直起身子,转过头来,梗起脖子,将眼睛一闭。
沈衣雪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那青年男子,却见他剑眉星目,相貌英俊,然而脸色却带三分病态的苍白,一身衣着更是华贵,头上的金冠和腰间的玉佩,一看就非凡品。
见粉蝶儿不反抗不辩解,这人也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朝着粉蝶儿的脖子抹了过去!
沈衣雪急道:“且慢!”
青年手一顿,匕首便在粉蝶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来。
粉蝶儿的身子似乎颤了颤,微微睁开眼睛,就沈衣雪道:“你这是私设公堂!”
“他刚才的确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来杀,来剐的吧?”她一指粉蝶儿,目光却直视着那青年,“你一不是苦主,二不是官府,凭什么来处决这个人?”
青年笑了笑,转头看着沈衣雪:“你怎知我不能代表官府,代表律法?”
沈衣雪一愣,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对方:“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对方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垂眸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粉蝶儿:“你早就知道,这位姑娘一定会为你求情的吧?”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粉蝶儿,这个名字,还真是有些耳熟呢!让我想想,究竟在何处听到过?”
青年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做思考状,然而目光却再一次飘向了沈衣雪:“这位姑娘一开口便叫出了你的名讳,而你到现在,却还死撑着装作不认识,实在是太过伤人……”
沈衣雪一颗心却是突地一跳:刚才,她的的确确是叫过的粉蝶儿的名字!当然,更确切的说是绰号。
就凭这一个绰号,粉蝶儿怕是更加有口难言!
毕竟,他的名声在那里摆着呢!
她心里有些发急,正要开口说粉蝶儿是有苦衷的,却感觉手臂一紧,低头一看,历劫握住她的手臂,正轻轻摇头。
同时,微不可察的,朝着那青年的方向,挑了挑眉。
沈衣雪一愣,下意识再去看那青年,见他状似冷峻严肃,眼底深处却隐隐地带了一丝戏谑。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粉蝶儿突然抬起头,睁开眼睛,嘲讽的望着那青年,“我做这位仁兄,你是不是和那位姑娘什么深仇大恨?”
他一指沈衣雪:“否则为何事事都要攀扯到人家姑娘身上?难道你就这样急着败坏人家的名声?”
粉蝶儿不给那青年开口的机会,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道:“我一个采花淫贼都有自知之明,被抓了现形就认罪,不抵赖不狡辩。可你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难道竟还不如我一个……”
“闭嘴!”那青年被粉蝶儿气的脸发白,不等他将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就开口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在沈衣雪与粉蝶儿之间来回逡巡:“你们当真不认识?”
沈衣雪正要开口,却再一次被历劫摇头阻止。
粉蝶儿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我说这位仁兄,你脑子不好使,眼睛也是瞎的么?”
他指指沈衣雪,又指指被父母护到身后的少女:“这两个女子的身段,风情,容色,只要稍微有点眼色,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判断出高下来吧?好若我当真有幸……”
“咳咳咳咳咳!”历劫突然猛咳一阵,打断了粉蝶儿的话。
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式开口的历劫为何突然就打断了粉蝶儿,让沈衣雪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历劫,却听粉蝶儿继续到:“看惯了青山绿水,秀色可餐,谁会愿意去面对一片穷山恶水?”
他这话说的更加莫名其妙,就连那衣着华贵的青年也愣了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那个被粉蝶儿劫持过来的少女。少女姿色平平,面孔微黄,突然就涨成酱紫颜色:“你这个登徒子,说谁是穷山恶水?”
粉蝶儿叹了口气:“明有人都看得出来,还用问吗?”
沈衣雪这才反应过来,粉蝶儿竟然在说那个少女是“穷山恶水”!
不过他这句话却实在让人无法反驳,毕竟事实摆在眼前,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
就连那衣着华贵的青年也是愣了愣,片刻之后才苦笑道:“唉!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当真是眼瞎了一般。”
粉蝶儿道:“承蒙夸奖。”
华贵青年又道:“所以呢?”
“方才说你眼睛不好使,难道竟连脑子也一并不好使?”粉蝶儿似乎十分无奈,没好气地白了那华贵青年一眼,“所以,我不认识这位姑娘,”
他又扬起下巴,指了指沈衣雪:“也所以,你就不要总想着污蔑人家的清誉,干脆点儿,直接点儿,痛快点儿,该杀便杀,该剐便剐,别再磨磨蹭蹭,浪费时间了。”
华贵青年:“你这是一心求死了?”
粉蝶儿又叹了口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做的事情,也只能以死谢罪了。阁下既然说能代表官府,那边直接‘行刑’好了,也算是给了人家一个交代。”
华贵青年想了想,却将目光投向沈衣雪和历劫:“想来,二位也没有意见了?”
沈衣雪动了动,历劫抢先她一步开口:“我们既非官府,也非苦主,自然没有意见。”
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那华贵青年直接杀人了?
沈衣雪忍不住道:“阁下说能够代表官府,代表律法,总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物来吧,否则便是空口无凭,我也照样能说自己代表官府,代表律法。”
却不料那华贵青年立刻点头:“那道也是。”
说话的时候,他当真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沈衣雪面前:“这下姑娘可以相信了吧?”
那是一块金牌,一面写着“如朕亲临”,另一面则是刻满了符咒。因为太过复杂,沈衣雪一时半刻也没看明白。
华贵青年继续开口:“姑娘,在下褚扬承,有幸被东灵女帝,拜为国师。”
“噢~,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她口中说着“失敬”,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分尊敬的意味在里面,反而是煞有介事地点着头,道,“既然是国师大人,为何不留在东灵都城,为东灵祈福,为女帝祈福,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比起我之前遇到的亲卫大将军,国师大人这排场,是否太过寒酸了些?”
褚扬承笑笑:“有劳姑娘费心,因此处有异,在下便先行了一步,那些随从,尚在赶来途中。”
第四百五十一章 嫁还是不嫁
这个说法,倒也合情合理,而且那金牌做工细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仿制出来,所以沈衣雪心里也就信了八分。
不过事关粉蝶儿的生死,她就是心里相信了,口中也不愿承认,正要再寻个一点质问对方,却听旁边被粉蝶儿劫持来的 少女突然开口了:“等一下!”
她果然只是个普通少女,不但相貌平平,就连声音也是平平,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可这三个字,却足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夫妇二人,也都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女儿,胆子为何突然就大了起来。
国师,那可是他们想都想象不出来的大人物,不要说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开口说话,就是抬头看上一眼,心都要扑通乱跳半天。
突然被这么多只眼睛同时盯着,少女似乎也有些胆怯,不过在接触到粉蝶儿诧异的目光之后,突然就生出了勇气,上前两步,却是跪到了那褚扬承的面前。
褚扬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这个相貌平平的少女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不过他十分沉得住气,惊诧也只是一瞬间,面色就恢复如常,温声问:“你有何话要说?”
少女的父母,那一对夫妇见状,也忙转身过来,随着少女一同跪下,低声劝着什么,少女却是倔强摇头,狠狠地朝着粉蝶儿的方向剜了一眼!
粉蝶儿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却又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少女对于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沈衣雪和历劫则是愣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相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粉蝶儿是罪犯,少女是“苦主”,那一对夫妇是“苦主”的父母,而那褚扬承则是有个“国师”的身份,又是他亲手抓的粉蝶儿,也的确是可以暂时代表东灵的官府和律法。
只有沈衣雪和历劫两个,看起来是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人,完全是因为粉蝶儿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他们现在也只能是看着,听着,插不上话。
此刻少女似乎已经略略习惯众人的目光,又转头看了一眼粉蝶儿,这才转向褚扬承:“大人,民女是苦主?”
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
褚扬承也只好点了点头:“不错,你是苦主。”
少女又道:“那……民女是否可以要求如何处罚这……这贼人?”
褚扬承一愣:“你要如何处罚他?”
沈衣雪和历劫对视一眼,却也只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和疑惑,完全猜不透那个少女要做什么?|
少女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瞟了粉蝶儿一眼,这才咬牙道:“这个……贼人,坏了民女的清白……”
众人齐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少女深呼吸一口,似乎在为自己鼓气,一指粉蝶儿,一闭眼,一咬牙,道:“那……那民女想要他负责!”
负责?
如何负责?
沈衣雪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耳畔已经响起了那一对夫妇惊讶之下陡然提高的声音:“秀秀,你……他!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成?“
那男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秀秀,他可是强掳你的贼人……”
那妇人也醒悟过来:“秀秀……”
秀秀道:“还望国师大人成全!”
粉蝶儿瞪大了眼睛:“什么?成全?负责?负什么责!”
他好像十分地后知后觉,知道说完最后两个字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朝着褚扬承的方向就爬了过去。
只是到了现在他仍旧被褚扬承的捆着上半身,只能膝行。他嫌膝行太慢,干脆连滚带爬地过去,同时朝着褚扬承高声道:“褚国师,国师大人,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就地斩首也行!”
褚扬承还处于震惊当中,根本就没有料到受害少女秀秀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楞了半天,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本来是想要通过粉蝶儿,来逼沈衣雪开口的,结果沈衣雪没有逼出来,却将这个秀秀给逼了出来。
而且,还以苦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秀秀提高了声音:“还请国师大人成全!”
那一对夫妇则是继续小声地劝:“秀秀,你可不要糊涂。他可是劫走你的贼人,你若是……”
“是是是,对对对!”粉蝶儿连声附和,“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不能娶妻,谁嫁给我谁倒霉。这位姑娘你可千万不要……”
“想不开”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他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妇人声音打断:“照你这么说,是不想对我家秀秀负责,不想娶她了?!”
谁也没有写想到,秀秀的母亲态度突然转变,粉蝶儿更是几乎要哭出来:“不是的,不是的,这位……夫人,夫人。实在是……是我配不上贵千金,配不上,配不上。”
秀秀道:“我这‘穷山恶水’,怕是只要是个人就能够配的上吧?”
说完再次抬头看着褚扬承:“国师大人,民女只有这一个要求,还望大人成全。否则,民女宁愿一死,以保清白!”
这这这!
粉蝶儿自知理亏,没脸面对沈衣雪。他想过自己死,想过不牵累沈衣雪,却唯独没有想过害死这位秀秀姑娘,尤其还是当着沈衣雪的面。
此刻他若是再拒绝,似乎,好像……不对,是肯定,就会被沈衣雪认为成逼死这秀秀的凶手!
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一转头,正看到秀秀悄悄撇过来的目光,仿佛在说:穷山恶水,从此以后,让你只能对着我这穷山恶水!
粉蝶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不仅慨叹女人心海底针,这位秀秀姑娘,明明应该恨不得他死,深恶痛绝,结果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恶心他,莫非是当真嫁不出去?
粉蝶儿恶意地猜测着,然而却又不得不急着拒绝,生怕一个拒绝慢了,那褚扬承就当真答应了下来。
秀秀从头上拔下一个发簪,抵在还算白皙的喉咙间,再次提高了声音:“还请国师大人成全!”
褚扬承头皮一阵发麻,实在是没有想到最后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民女给将了一军,一时间拒绝不是,答应又不甘心。
沈衣雪的眼睛却是一亮,虽然说那秀秀此举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然而总好过当真让粉蝶儿丢了性命。
毕竟,粉蝶儿之前的种种行为,明显是受到体内残存的各种药物影响,一时迷失了心智,并非他本人意愿。
于是她悄声向粉蝶儿唤道:“粉蝶儿?粉蝶儿!”
粉蝶儿转过头来,只看眼神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当即面现难色,小声道:“沈姑娘,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我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娶妻,那不是害了人家?”
沈衣雪一想也是,且不说粉蝶儿与保命客栈之间的种种关联,就光是他之前办的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也足够千刀万剐了。
她正想着,突然见粉蝶儿脸上的表情一阵呆滞,迅速变白,随即又变得如滴血一般的红,看着十分人!
粉蝶儿双目赤红,浑身都在颤抖抽搐,“砰”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众人齐齐被他吓了一跳,粉蝶儿一边咬牙,一边强行稳住呼吸:“发作了,发作了……”
沈衣雪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他体内多年淤积的各种**媚药又发作了起来。
所以,他之前突然辞别,也应该是自己感觉到了这种情况,又不愿在沈衣雪面前出丑,所以才选择了急切离开,自行解决问题。
沈衣雪忙用伽蓝冰魄针再次点他眉心,给他渡了一丝丝冰寒之气,粉蝶儿这才逐渐稳定了下来,只是全身大汗淋漓,都如同从冰水中捞出一般。
他目中的赤红褪去,脸上的血色也跟着消退,变成了白中泛青的颜色。
粉蝶儿喘息未定,片刻之后,才小沈道;“多谢。”
然后又转向那叫做“秀秀”的少女,道:“我有羊癫疯,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你不嫌拖累么?”
秀秀已经看得呆了,她愣愣地看着粉蝶儿突然发作,又突然被沈衣雪一根发簪“治”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你……你现在还敢说不认识她?”
她一指沈衣雪,又羞又怒:“还秀色可餐,穷山恶水!”
粉蝶儿没有想到她竟会在此刻提起沈衣雪来,楞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却又下意识地朝着半天没有开口的褚扬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褚扬承无奈地一笑,将目光移到了沈衣雪身上,叹了口气,竟是没有接着秀秀的话追问下去。
粉蝶儿暗中松了口气,他上半身始终被束缚着,方才发作那一下,又消耗了不少力气,所以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坐起身来。
他终于朝着秀秀看了一眼,叹道:“这位姑娘,方才那句话,算是在下得罪你了。不过,现在再提起,还有什么意义么?”
秀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粉蝶儿将她比作”穷山恶水“,她便要让他日日对着自己这一片”穷山恶水“,恶心死他。本来就不是出于真心想嫁,更何况对方还有“羊癫疯”,即使嫁了,也是拖累。
正犹豫的时候,褚扬承竟是再次开口:“既如此,本国师便……”
“成全你”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粉蝶儿就高声道:“这位秀秀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就我这病,说不定你刚过门,就有可能守寡,而且……”
他眼珠子转了转,瞟了旁边的沈衣雪一眼:“我这病,非这位天仙一般的沈姑娘不能治。你若是非要嫁,就要每日与我一同面对着……”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人情
秀秀的脸色忽青忽红,变化不定,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却狠狠地剜了沈衣雪一眼。
她低下头,膝行两步,到了褚扬承面前,小心翼翼地斟酌了片刻,才道:“国师……大人,民女……”
她咬着牙,“不嫁了”三个字尚未出口,褚扬承突然重重冷哼一声,一转身,朝着沈衣雪和历劫的方向走了过去。
历劫上前半步,再次将沈衣雪护到身后,同时也迎上了褚扬承看向沈衣雪的目光。
褚扬承无奈一笑,竟是不顾历劫历劫的阻拦,继续越过对方,看向沈衣雪:“沈姑娘?”
到了现在,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褚扬承处处针对粉蝶儿,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再酒。
而历劫,更是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沈衣雪开口。
沈衣雪也反应了过来,心中对于这自称东灵国师的褚扬承也不禁升起三分警惕之意来:“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褚扬承也不觉得尴尬,依旧笑得一派温和:“在下失礼。”
“的确是失礼。”沈衣雪毫不客气,“有话还是直说的好,何必拐弯抹角,大费周章,拿不相关人的性命来要挟!”
褚扬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楞了一下,干笑两声,道;“既如此,那在下便直言了。”
粉蝶儿冷哼一声,撇嘴道:“你现在肯说,也得问沈姑娘肯不肯听!”
原来,不止是历劫看出来褚扬承的目的来,就是粉蝶儿也是心中有数,所以才故意作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来。
褚扬承看向粉蝶儿:“话虽如此,不过阁下身上的麻烦,也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不是么?”
粉蝶儿楞了一下:“你能解决?”
褚扬承傲然道:“那是自然。”
秀秀:“你既然当真认识她,为何还会……会……”
她又是羞涩又是愤怒,似乎还夹杂着失望,吞吞吐吐,犹豫着说不出口。
粉蝶儿道:“我羊癫疯发作起来的时候,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
秀秀的脸都气白了,指着粉蝶儿,哆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后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越哭声音越大,最后连褚扬承都忍不住皱眉,只是不好开口发作罢了。
秀秀的父母,那对夫妇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自家女儿,一边朝着褚扬承行礼告退,两个一边一个,将秀秀扯到了一旁说话去了。
耳畔的哭声终于逐渐消停下来,褚扬承长吁了口气,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粉蝶儿:“你说,接下来那个小民女,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我一个人犯的错,自有我一个人承担。”粉蝶儿道,“我这百十斤都在这里,你随意处置,犯不上扯上沈姑娘,更不必让她承你的人情!”
褚扬承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神色变换不定,最后无奈叹气,再次转向沈衣雪:“沈姑娘,女帝陛下,有请。”
粉蝶儿话说的如此直白,沈衣雪想要不明白都难,不过褚扬承这话出口,还是忍不住一愣:“请谁?”
褚扬承道:“自然是沈姑娘这位故人。”
沈衣雪问:“单天鹰?”
褚扬承微微颔首:“单大将军向女帝回禀的密函当中,有所提及。不过……”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单大将军倒也非刻意提及,只是女帝陛下英明睿智,从密函当中,宝应城之事的只言片语中猜了出来。”
历劫忽然道:“只是猜测?”
褚扬承点一点头:“正是,虽然只是猜测,女帝陛下却是立刻就下令,指派在下前来迎接,这也足见女帝陛下对于沈姑娘十分在意。”
只是,在意的究竟是她与沈衣雪之间的曾经的姐妹之情还是其他,却就不太好说了。
沈衣雪皱了皱眉,她本以为,拒绝了单天鹰,事情就算完结了,谁能想到,单天鹰竟会将事情捅到女帝灵馨那里去?
虽说当初她与灵馨在圣女岛也算是共过患难,可惜最终中间却多出来一个单天鹰,而现在,更所在前面多了“女帝”二字。
这已经足以将她与灵馨之间隔开千万里的距离,灵馨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猜测而派人来寻找自己?
何况,就算真是来找她,找她做什么,叙旧么?她与灵馨之间,还有什么旧情可叙?
单天鹰,当真只是无意中提及?
沈衣雪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所以,粉蝶儿的罪过,其实并不重要?”
褚扬承叹了口气:“本来,在下是想利用这人,做个顺水人情,让彼此不至于太过尴尬。只可惜……”
他摇摇头,看了远处的秀秀一眼:“在下能观天象,断吉凶,却看不破人心,更看不透女人心…”
谁能想到,那位秀秀姑娘,被粉蝶儿无法自持的时候强行劫持,意欲非礼,结果不但没有羞愤欲死,竟然还以死相逼粉蝶儿娶她?
他承认地如此干脆,反倒让沈衣雪一时不好再咄咄逼人下去,可却也不愿就此随对方去见什么“故人”,于是也不肯接他的话:“那现在,粉蝶儿之事,该如何处理?”
褚扬承:“那么沈姑娘可否愿意随在下去见女帝陛下?”
沈衣雪道:“你如何认定,我一定就是你们女帝要找的人?”
褚扬承道:“有女帝陛下的亲口描述和亲笔画像,在下怎可能认错?”
历劫突然问道:“如此说来,粉蝶儿突然发作,也是阁下刻意安排的了?”
褚扬承的脸色微变,不过随即又镇定下来:“这倒不是,巧合而已。”
他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朝沈衣雪深深一揖:”只是在下自作聪明,临时起意罢了。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狡黠之意:“不过,现在现在这种状况,怕是也只有在下能够处理了。”
历劫的声音沉了下来:“所以呢?”
褚扬承显然还没有放弃让沈衣雪承人情的念头,不过历劫这话直接说出来,他也不好再坚持下去,只能无奈一笑:“自然是希望沈姑娘能随在下去见女帝陛下。”
沈衣雪道:“若是我不肯去呢?”
褚扬承似乎楞了一下:“为何不肯,沈姑娘难道就不想见一见故人?”
沈衣雪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褚扬承只好叹了口气:“即便沈姑娘不肯,这粉蝶儿的事情,在下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粉蝶儿忍不住撇嘴道:“你坐视不理更好。”
褚扬承面色不变:“自然不能。”
“那你准备如何处理?”沈衣雪道,“我是问,若是我拒绝随你去见女帝陛下,你准备如何处理粉蝶儿之事?与我答应去见女帝,结果是否有所区别?”
褚扬承看了一眼远处的一家三口,突然苦笑:“沈姑娘,你不觉得,现在的结果如何,更要取决于那位秀秀姑娘么?
褚扬承道:”她若是坚持要嫁,我也没办法。“
沈衣雪道:“那你还想要让我承你的人情?”
褚扬承叹了口气:“现在,这不是已经不抱希望了么?不过我倒是有主意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粉蝶儿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不过在触及沈衣雪之后,却又立即垂下头去:“不用你的主意,我自己也能做到!”
褚扬承的语气似乎微微一滞,道:“不可伤她性命。”
“那是自然!”粉蝶儿抬头看向沈衣雪,“所以,沈姑娘完全不必承你的人情,更不必非得随着你去见什么故人!她想去便去,不想去,也没有人能够逼她!”
褚扬承的神色微变,突然轻嗤一声:“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沈姑娘么?”
粉蝶儿道:“现在又认识了,如何?”
褚扬承就又叹了口气:“你就这样不肯让沈姑娘承我一个人情?”
粉蝶儿回答地直截了当:“不想!”
“我也不想。”历劫突然淡淡开口,“至于原因,还用解释么?”
褚扬承忙道:“不用不用。”
他叹了口气,看看仍旧跪坐在地的粉蝶儿,又深深地看了历劫一眼,略一抱拳:“三位,稍等。”
说完他就从三人中间穿过,朝着那一家三口走去。
也不知道褚扬承对那一家三口说了什么,那三个人唯唯诺诺,连连点头,最后朝着他胡乱行了礼,竟是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粉蝶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抬头看着褚扬承:“这就走了?”
褚扬承:“走了?”
粉蝶儿又问:“等下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吧?”
褚扬承:“不会。”
“也不会再逼着我娶她?”
“不会。”
粉蝶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那现在可以给我松绑了么?’
褚扬承伸出了手,却又突然缩了回去,犹豫这问道:“你这……不会再次发作吧?”
粉蝶儿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如果当真再发作起来,他再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掳了谁家的姑娘来,可怎么处理?
赔命还好,赔人却是赔不起的。
褚扬承似乎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一伸手搭上了粉蝶儿的肩膀。
“你,你做什么?”粉蝶儿下意识地一躲,还不忘恶心对方一下,嫌恶地道,“就算我体内的**媚药时不时地发作,对男人也没兴趣。”
褚扬承的嘴角抽了抽,手掌仍旧是搭上了粉蝶儿肩膀,没好气地道:“若我说你这种状况有解,你还是这种态度?”
这次轮到粉蝶儿楞了:“有解?”
第四百五十三章 明目张胆与欺上瞒下
褚扬承说能解决粉蝶儿的问题,让沈衣雪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历劫拉了她两下都没有拉住。
她指着粉蝶儿问褚扬承:“他体内的毒素,可是淤积了多年的。”
就连她也只能使用伽蓝冰魄针当中的冰寒之气暂时压制,暂时保持粉蝶儿神志清醒。而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已经两次动用了伽蓝冰魄针。
如今,褚扬承竟然说,粉蝶儿体内淤积的毒素竟然有解?
沈衣雪转头问粉蝶儿:“你就是为此,才不辞而别的?”
提到辞别,粉蝶儿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却又嘴硬地分辩道:“沈姑娘,我……我那不是向历劫兄辞别了么?”
“趁着我昏迷未醒之时?”沈衣雪道,“而且,既是辞别,为何连照面都不敢打,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逃命一般?”
“我,我……”粉蝶儿“我”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分辩,却又像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睛,“沈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说完之后,他似乎是想要挠挠头,可惜双手都被束缚着,也就只能是耸耸肩膀,看着有些滑稽。
粉蝶儿问沈衣雪:“还有,沈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走的方向,还这么快就……”
沈衣雪道:“你是想说,你在门口故布迷阵,想要误导我和历劫的事情吧?‘
“丫头?”历劫忍不住看向沈衣雪,目光中已经带了一丝询问之意。
他本来是在守着昏睡的沈衣雪,突然听到了粉蝶儿的敲门声,等打开房门的时候,粉蝶儿就已经没了人影,他哪里知道他离开的方向。
再一回头,沈衣雪就清醒了过来,直接带着他认准方向去追,根本就不知道粉蝶儿在外面故布疑阵的事情。
再想到方才在那座突然冒出来的土丘上,沈衣雪也是只环视了四周一圈,就立刻认定了方向,不由得历劫不多想。
他问沈衣雪:“丫头,你是如何得知粉蝶儿离开的方向的?”
“我没有动用神念。”沈衣雪道,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委屈,“而且,之前不是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么?”
历劫道:“我要知道地更详细!”
沈衣雪看看粉蝶儿,又看看褚扬承,轻轻拉住他衣袖,半撒娇地低声道:“等下再回答你,好不好?”
历劫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当中的忧虑之色却是愈发明显起来。
沈衣雪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看向褚扬承:“如何解?”
褚扬承不说话。
沈衣雪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正要答应,粉蝶儿却突然笑了出来:“当年,我也在发现自己体内淤积了如此多的毒素,时不时就要发作之后,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找高人解除,只是……”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没有再说下去。
褚扬承道:“那是因为当年你没有遇到我。”
粉蝶儿道:“这么多年来,我遍访了无数神医,怪医,除了在保命客栈那一年多的时间还算正常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大言不惭。”
他看看褚扬承,又看看沈衣雪:“与其相信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国师,我到宁愿让沈姑娘临时帮我压制。”
褚扬承道:“也就是说,你要一直都跟着这位沈姑娘了?”
粉蝶儿摇摇头:“我觉得,假以时日,沈姑娘完全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沈衣雪心中一动,摸了摸头上的伽蓝冰魄针,想当年她的金针之术,连提升修者修为都能做到,按理说,为粉蝶儿一个普通人祛除体内淤积的毒素,还真不太大的难题,只是自从回到人界,遇到粉蝶儿开始,各种事情接连不断,她也无暇去思索。
褚扬承继续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唉,怎么想要沈姑娘承我个人情,就这么难呢?”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粉蝶儿一眼,突然转身,朝着沈衣雪郑重地一拜,反倒将沈衣雪吓了得一下跳开,避开了他这莫名其妙地一礼。
褚扬承道:“沈姑娘,你就说吧,如何才肯随在下去见女帝陛下?”
粉蝶儿抢着道:“无论如何都不肯,你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历劫也道:“物是人非,没有再见的必要。”
褚扬承看看历劫,又看看粉蝶儿,最后将目光落在沈衣雪身上:“沈姑娘,这也是你的意思么?”
沈衣雪道:“我们不熟。”
褚扬承就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粉蝶儿又插嘴道:“那阁下现在可以走了么,不要耽搁我们赶路。”
褚扬承道:“虽然知道会是这结果,不过在下还是坚持,请沈姑娘前往京城,与女帝陛下叙一叙旧日情分。”
沈衣雪道:“那你的理由是什么?”
褚扬承又叹了口气:“若是在下还请不动的话,只怕女帝陛下就要亲自前来了。”
灵馨亲自前来?
沈衣雪楞了一下,多年不见,她也不知道现在的灵馨,是否还是当初的灵馨,只是却突然怀疑起来,现在的女帝灵馨,一心邀她进京,当真只是为了叙旧?
她们之间,在单天鹰出现之后,还剩下多少旧日情分可叙?
可这个褚扬承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倘若沈衣雪继续拒绝,就有些太过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不将女帝放在眼里的意思了。所以,也不能再拒绝下去。
所以,最后沈衣雪和历劫,粉蝶儿继续赶路,褚扬承带着他的随从在后面跟着,她也没有反对。
如此走了半日的路程,褚扬承就发现了端倪,问沈衣雪:“沈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
沈衣雪道:“去调查保命客栈。”
褚扬承的脸色变了变:“保命客栈?那……可是女帝陛下的心腹大患!”
沈衣雪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褚扬承又问:“可是,你们走的这个方向,不是去往京城的方向?”
“当年我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在保命客栈住过三日。”沈衣雪又解释了一句,“当年那保命客栈,正是在京城郊外的某处!”
“京城郊外?!”褚扬承的脸色又变了,随即否定道,“这怕是不能吧?近年来,女帝陛下几乎是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关于这保命客栈的蛛丝马迹。若是就在京城附近,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
之前,单天鹰也曾提到这保命客栈,似乎女帝灵馨都十分忌惮的样子,与此刻褚扬承的说法,倒是不谋而合。
不过在提到保命客栈的时候,褚扬承却并未多看粉蝶儿一眼,神色也是如常,应该不知道粉蝶儿与保命客栈之间的关系。
同时也从侧面说明了,单天鹰在写给女帝灵馨的密报中,并没有太多提及粉蝶儿这个人。
沈衣雪也就暗中松了口气,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此刻自然不会在提起粉蝶儿与保命客栈之间的关系,只提自己当年曾经在保命客栈住过三日,并且也将宝应城中发生的事情,简单提了两句。
然后又提起长岭周围气候骤然变化之事,问褚扬承:“你这国师,既然也是受女帝敬重,受东灵子民的供奉,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
褚扬承的重点却不在这里:“这长岭深处的仙人,可曾有人亲眼见到?”
沈衣雪顿了顿,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罢了。”
“既然是以讹传讹,那就没有必要去管了。而且……”褚扬承顿了顿,突然转身朝沈衣雪又是一揖到底,“还望沈姑娘,来日若是见到女帝,不要提及此事。”
沈衣雪奇道:“这是为何?”
此刻粉蝶儿身上的绳索早已被解开,他闻言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原来国师大人也会欺上瞒下,而且如此地明目张胆,还想要我们做帮凶!哈哈哈……”
他对于褚扬承之前的种种所谓,心中一直不满,只是因为沈衣雪并没有反对,这才没有再继续强烈反对下去,此刻抓住机会,自然免不了要嘲讽对方几句。
褚扬承面色不变,却是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粉蝶儿还想要继续嘲讽褚扬承两句,历劫却突然淡淡开口:”既如此,那就不必再说了。“
褚扬承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看看历劫,目光最后落在沈衣雪身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衣雪挑眉道:“你想说,难道还要别人求你?”
褚扬承苦笑:“我表现得就如此明显么?”
历劫和粉蝶儿同时上前,挡住了褚扬承看向沈衣雪的视线。历劫道:“越是自然,才越是别有用心。”
粉蝶儿更是道:“你就不值得人相信!”
褚扬承苦笑苦笑再苦笑;“那我还是直说好了。”
历劫和粉蝶儿都不置可否,沈衣雪也就挑了挑眉,静等他的下文。
褚扬承就又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此刻站在三位面前的人是那位亲卫大将军单天鹰,也是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沈衣雪不接他的话,粉蝶儿和历劫继续不置可否地挡着他的视线,褚扬承也就只好继续自说自话。
他叹了口气,神色间也多了三分凝重:“想当年,女帝陛下初登基的时候,才用了不足三年的时间,就让整个帝国的人心安定下来,也算是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只是到了近十年来……”
他又叹了口气:“其实这倒也不全是女帝贪心,毕竟她终身未嫁,没有子嗣继承皇位,所以才会想着……”
第四百五十四章 能看到什么
按理说,当年的东灵皇帝轩辕德膝下,有轩辕与轩辕两个皇子,还有好几个侄子,是无论如何也轮到灵馨这个女儿来继承皇位的。
只是轩辕这个三皇子“英年早逝”,丢下了刚刚成亲,连洞房都未入的王妃玖华樱,更不要说有子嗣留下。而英王轩辕更是连同贤郡王谋反,连同他的子嗣,自然也就失去了继位的资格,结果最后才落到了灵馨的头上。
而灵馨又因为单天鹰的缘故,终身未嫁,到了现在皇位的继承人选都无法确定下来。
所以,在年岁渐长之后,女帝灵馨竟然开始求仙问道,一心想要寻求长生不老之术!
粉蝶儿哂道:“所以,才会多了你这么一位国师?”
褚扬承清咳了两声,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大概,也许,可能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
他顿了顿,神色间竟多了一丝尴尬:“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位国师。”
不止一位?
粉蝶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连沈衣雪和历劫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褚扬承的方向看了过来。
据褚扬承说,现在的女帝,足足供奉了有七八位国师!
褚扬承道:“不瞒各位,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我也就是比普通人知道得多一些而已,可是寻仙问道,长生不老那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
说到这里,他又朝着沈衣雪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单天鹰大将军在给女帝陛下的密信当中,还……提到了沈姑娘的年岁问题。”
沈衣雪瞬间恍然,恐怕这才是灵馨突然要找他“叙旧”的真正原因!
十八年岁月,却仍旧是当年的青葱少女,怎么能不让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女帝陛下动心?
历劫的脸色微变,就连脚步也顿住了,看着沈衣雪不说话。
沈衣雪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女帝灵馨,如此忌惮保命客栈,当真只是因为保命客栈威胁了东灵的统治?
还是因为想要得到保命客栈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墨山村中,活了五百多年的夏氏,是如何做到五百年不死的?
粉蝶儿问沈衣雪:“沈姑娘,那你还要去么?”
沈衣雪想了想:“去,自然是要去。若是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他看了褚扬承一眼:“也不妨去拜会一下故人。”
“沈姑娘,你这是答应去见女帝陛下了?”褚扬承一喜,快步走到沈衣雪面前,却被历劫伸臂挡住,这才不得不停下来,却仍旧一脸期待地望着沈衣雪。
沈衣雪道:“到时候再说,不过可能不会如阁下所愿。”
褚扬承的喜色还未消退,就这样凝固在脸上,却又不死心地道:“可是,方才你不是说……”
沈衣雪叹了口气,只好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们的女帝陛下,等得起。”
褚扬承就不说话了。
原本,三个人赶路的时候,是粉蝶儿独自走在沈衣雪和历劫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给二人留下相处的空间。
可是随着褚扬承的出现,粉蝶儿也不自己走在最前了,历劫在沈衣雪左边,他就在沈衣雪右边,生生地将褚扬承挤开。
而褚扬承,明明带了二三十个随从,也都跟了上来,可他却偏偏让那些随从都跟在后面,隔开一段距离,自己却非要跟在沈衣雪身后。
当然,实际上他并不是想要跟在后面的,只是被粉蝶儿挤得没有了位置。
粉蝶儿冲他:“我说褚国师啊,你说你那么多随从侍卫,前呼后拥的,却非得跟着我们,是不是不太好啊?”
褚扬承道:“还不是为了防止你突然发作。”
“原来竟是为了我?”粉蝶儿道,“那可当真是受宠若惊了!既然褚国师如此放心不下,在下也是却之不恭了,走走走……”
粉蝶儿转身,本想要抓褚扬承手臂,对方却一个闪身,避了开去,他手腕一翻,竟是直接抓出了对方飞扬而起的宽大衣袖。
他一把扯住,拖着褚扬承就往后走:“我这便随着褚国师走!”
褚扬承怒道:“你放开!”
粉蝶儿眨了眨眼睛:“我这不是怕褚国师习惯了前呼后拥,才想着干脆随国师同行嘛。”
“你!”褚扬承的脸色铁青,瞪着粉蝶儿,终于是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粉蝶儿也只是说说而已,他才不会自讨没趣,随着褚扬承“前呼后拥”地赶路,只是看不过对方的口是心非,忍不住想要戳穿而已。
被戳穿心思的褚扬承总算是与沈衣雪和历劫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却也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仍旧是将他那些随从侍卫甩在了后面。
不过,接下来的这一路上,几个人打尖住店的事情,也全都被褚扬承那些随从包了下来,不用粉蝶儿再忙前跑后,倒也落得轻松。
粉蝶儿体内的毒素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全靠着沈衣雪以伽蓝冰魄针中的寒气压制,倒也没有再次发作,
不过,伽蓝冰魄针中的冰寒之气,也只能是暂时压制,想要彻底祛除却是不能。
沈衣雪试着感应粉蝶儿的经脉,这才发现那些毒素早已渗入他的经脉当中。然而粉蝶儿最多也只是人界普通武者,经脉当中流动的是内力而不是真气,沈衣雪反而不敢轻易下手了。
而且,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褚扬承跟在后面,沈衣雪和历劫都不愿暴露太多,所以也就没有动用真气或者混沌之气的念头。
褚扬承似乎也知道他们并不是那么信任自己,于是在这个时候也是十分自觉地与他们再拉开一些距离。
沈衣雪问粉蝶儿:“当初,你在客栈的时候,是如何压制体内毒素的?“
粉蝶儿楞了一下,脸上一片茫然:“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历劫则是问:“那客栈里的人,是否还给过你其他丹药之类?”
“没有。”粉蝶儿摇头,然后又嘀咕着补充了一句,“每日就是很普通的饭食,粗茶淡饭的,真不知道他们收敛了那么多钱财,都用来做了什么。”
现在的情况,粉蝶儿实在是没有必要再为保命客栈遮掩,所以自然也不会说谎。
那么,保命客栈究竟又是如何压制粉蝶儿体内毒素的发作的呢?
不过沈衣雪却是十分肯定,保命客栈的人的确是有办法压制,而且即使他出了保命客栈,仍旧能够替他压制。而粉蝶儿突然会再次发作起来,应该是因为他成了保命客栈的弃子。
对于一个弃子,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费心思了。
而在离开宝应城之后,因为修真界雪暮寒所在的准提峰突然在长岭腹地出现,散逸而出的寒气造成气候骤变,应该也在无形当中压制了粉蝶儿体内毒素的发作,所以他看起来也还算正常。
沈衣雪和历劫,虽然当初曾经听到过粉蝶儿的名声,只是因为他从未发作过,所以几乎是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
而等沈衣雪以伽蓝冰魄针吸收了那些星罗棋布的雪丘冰湖散发出来的寒气,让四周的气候恢复了正常之后,粉蝶儿体内淤积多年的毒素,也就终于压制不住,发作了出来。
粉蝶儿自己心知肚明,他又不愿在沈衣雪面前出丑,所在趁着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匆匆辞别。
历劫则是问沈衣雪:”丫头,你是如何知道粉蝶儿离开的确切方向,又是如何一下就确定粉蝶儿劫持人之后所改变的方向?”
沈衣雪就知道历劫肯定会继续追问这个问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瞟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褚扬承,小声道:“一定要现在回答么?”
历劫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却更知道,一旦错过这次,只怕下一次想要再从这丫头口中问话,就更加困难了。
万一她耍赖说忘记了,他可是拿她没辙的。
沈衣雪自知逃不掉,于是也就老老实实道:“我看见的。”
“看”粉蝶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却又突然想到后面还有个褚扬承,于是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朝着后方瞄了一眼,见褚扬承并没有注意他,这才压低了声音,结结巴巴道:“看,看见?那可是好几十里的距离呢!”
沈衣雪看了历劫一眼:“我没有用神念。”
历劫叹了口气:“我知道。”
沈衣雪动用神念,眉心处的混沌天魔珠会有七彩光芒变换闪烁,就算是刻意隐瞒他,他感应不到具体内容,却也能够感觉到神念的存在。
而之前,在遇到那秀秀父母的那土丘上,历劫的确是没有感应到她的神念释放。
“我就是看到的。”沈衣雪又强调了一次,“只要我想,就能看到。而且是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多远的距离都能看到?”
历劫和粉蝶儿同时楞了楞,后面的褚扬承追了上来,大约是想要讨好沈衣雪,“沈姑娘,难道你是千里眼不成?”
沈衣雪笑道:“那怎么可能?”
褚扬承却是随意朝一个方向一指:“那沈姑娘,那个方向,你能看到什么?”
历劫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朝粉蝶儿使眼色,却见沈衣雪突然朝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他楞了一下,沈衣雪却已经顺着褚扬承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什么也没有。哦,不,有树,好多树……不对!树丛的后面是什么?啊?那是……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