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得子
沈韵真用烈酒洗过手,这才去扶婴儿的一双小脚,她推得那样小心,生怕力气稍大,便会撮断婴儿的骨骼。www.uu234.cc
她屏住呼吸,慢慢的推动,在一旁的稳婆纷纷跑去按住苏德妃,一边又忍不住看沈韵真。那场面她们也是头一次看到,都条件反射的屏住呼吸。
终于,沈韵真的手已经将婴儿推回原初,她感觉自己额上的冷汗已经密密麻麻的滴在睫毛上。眨眨眼睛,便觉得整个眼眶都是潮湿的。刘二月凑过来替她擦了汗,又悄然推到一旁。
她掀去锦被,苏德妃的衣裳正黏腻的粘在身上,构成一道姣好的曲线。
沈韵真稳稳呼出一口气,终于将双手扶在苏德妃的腹部。她腹部滚烫,仿佛一颗烧红的铁球,但按下去却是柔软的。
她终于小心翼翼的摸到了胎头的轮廓,顺藤摸瓜,也就找到了胎儿的全貌。苏德妃的肚子被压出胎儿的形状,沈韵真越发小心翼翼。她的手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动位置,也便将胎儿一点儿,一点儿的掉转过来。
终于,胎儿转了一百八十度,总算转了过来。
凝视她转胎位的人才跟着松了口气,相互对视而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这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沈韵真又给苏德妃施针,刺激她醒来。苏德妃的气息很是微弱,稳婆又喂了一小碗参汤给她。沈韵真的手按压在她的腹部,她感到剧痛难忍,又不住的哭喊起来。
“苏姐姐,你的胎位已经正了,你现在只需要用力,孩子很快就能生下来!”她对苏德妃连续喊了几遍,苏德妃才将信将疑的望着她。
“你把肚子破开吧,我受不了了。”她颓丧的哭着。
“你不要说丧气话,皇上在外面等着你呢,”沈韵真扶住苏德妃的膝盖:“现在照我说的做,屏住呼吸,向下用力。”
苏德妃深深吸入一口气,用力憋住,但力气却只有一点儿,很快就用完了。她气息奄奄的躺在软枕上,喃喃的对她说道:“保孩子吧,不要管我了。”
“你可以的,快点起来。”沈韵真连叫了她几次,苏德妃都一动不动。
她咬咬牙,叫刘二月过来,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刘二月去了一会儿,端过一个盖碗儿来,她掀开盖子,一股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几个小宫女不约而同的捂住鼻子。
刘二月又按照沈韵真的吩咐,将那盖碗儿送到苏德妃的鼻子附近。
那是一碗发酵已久的臭豆豉,臭的令人作呕,可沈韵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苏德妃一旦感到恶心,便会条件反射的反胃,这样便给了腹部以压力,胎儿才能尽快生出来。
果然,苏德妃一闻到这个味道,便忍不住干呕起来,她的身子一次一次绷紧,胎儿的位置便一次又一次的向下。
终于,那块乌黑的头皮若隐若现,沈韵真咬住嘴唇,上手一点一点把孩子掏了出来。
那孩子有些羸弱,但个头儿不小。沈韵真将婴儿口鼻中的异物清理干净,婴儿便呜咽的哭了起来。
到这时,众人才敢送一口气。
沈韵真站起来,才觉得天旋地转。她缓和了很久,洗干净手,才到外面向皇帝报喜。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婴,小鼻子小嘴,眼睛却大大的。皇帝也很欣喜,又吩咐膳房为苏德妃准备补气养身的膳食。
稳婆处理好了一切,南景霈才看到那个瘦小的婴儿。他很怪,牙床空空的,像个小老头儿。南景霈抱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对沈韵真说:“亏得有你,不然她们母子恐怕撑不下来。”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睑,她转头向床榻的方向望去,苏德妃还在静静睡着。打从胎儿一落地,她便昏厥过去,想必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皇上给皇儿起个名字吧?”沈韵真问他。
南景霈点一点头:“这孩子身体瘦弱,朕希望他能一世康泰,便叫承康好了。”
小康儿,沈韵真在婴孩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便叫宫里已经预备下的乳娘把孩子抱过去喂奶。这孩子虽然身体瘦弱,但胃口很大,抱着乳娘吸个不止。
苏德妃还没有醒过来,南景霈也不能逗留太久,他本是抛下一大屋子的大臣跑来看她的,现在还有一摊子军国大事等他前去处理。沈韵真叫他赶紧去处理政务,苏德妃这里有她来照应,南景霈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恰时徐玉静来禀报她,知夏已经上吊自尽,尸身被拖去乱葬岗埋了。
沈韵真淡淡嗯了一声,见徐玉静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徐玉静样子有些踌躇,她惴惴不安的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给沈韵真看,那是两行哀伤的情诗,倾诉着他的满腔相思,字如其人,清瘦冷峻,别有一番味道。
“主子,他托人给我的。”徐玉静低着头问她:“主子,我该怎么办?”
“你问本宫?”沈韵真凝了她一阵,忽然觉得徐玉静的心里似乎没有那么憎恨楚屏。如果真的憎恨一个人,她会本能的选择报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不住的询问别人该怎么做。
沈韵真微微一笑,将纸条揉作一团,她站起身对徐玉静说道:“你不用怕,本宫这就回禀皇上,吕国使臣屡次骚扰内宫侍女,让皇上即刻依律制裁他。”
徐玉静忽然拉住沈韵真:“主子,他是吕国的使臣,大齐律法杀不得他。”
沈韵真冷笑道:“没关系,反正大齐跟吕国已经开战,他是吕国使臣,又是吕国的贵族,拿他祭旗再合适不过了。”
沈韵真说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徐玉静。徐玉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住沈韵真的那双手忽而失去力气,她的目光渐渐暗淡,仿佛突然被抽离了灵魂。
沈韵真见状,又故意对她笑道:“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他不是在管驿养伤吗?本宫即刻派内卫把他抓来。”
她说着,便叫过刘二月,低低耳语一阵后,刘二月看了徐玉静一眼,对沈韵真福福身子:“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干脆利落。”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私奔
楚屏被关押在掖庭的一间空屋子里,房间背阳,很是阴冷。www.uu234.ccwww.uu234.cc房间里没有火盆,窗户纸是破的,北风正顺着窗口呼呼的往里灌。
没有被褥,他只得找一处风吹不到的地方暂且躲避。夜那样深邃,那样漫长,除了北风刮动窗纸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这间房子唯有一根石柱,他就缩在柱子后面。
窗户外面有两个人影,高大漆黑阴影透过窗子,看起来像两座山。他知道这会儿,吕国副使已经在跟大齐皇帝交涉着,想不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看来,他们是决心反对他追求徐玉静了。
可也是,徐玉静是徐永昌的二女儿,他们怎么会把这样身份的一位小姐嫁给吕国人呢?更何况,他之前又轻薄于她,在齐国人的眼里,他早就是个卑劣无耻的登徒子了。
门外的两个人打着哈欠,开始摇摇晃晃。
一个说:“今天真他娘的邪门,才刚轮完班,还没睡上一觉,就被派来看守这个吕国蛮子。”
另一个说:“谁说不是?冰天雪地,还要站在外面吹冷风。”
“嗨,里面更冷,他比咱们遭罪。”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或许吕国使臣更遭罪让他们感到心里平衡了不少,便竭力站的笔直了,可站直归站直,两个人还是不住的打呵欠。
两个人一共打了二十五个呵欠,终于忍不住,双双坐了下去。
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两个守夜的内卫纷纷精神起来,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粉色棉衣的少女。
“两位大哥。”少女说着,将两个酒坛子递给他们:“我是兰台宫的宫女,宸妃娘娘说两位守夜辛苦,特意让奴婢送了烈酒来给二位暖暖身子。”
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剥开来看,竟是两块一斤多重的卤牛肉。
两个侍卫的口水条件反射的往下流,忍不住吞吞唾沫,又摆手道:“谢宸妃娘娘赏赐,可是属下还在当差,恐怕不能吃喝。”
少女眨眨眼睛,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娘娘说今夜只有你们两个当差,没有人来交班的,要是不喝点烈酒,只怕要被寒夜冻死了。”
听见小姑娘说没人接班,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愤怒起来,他娘的,说好四更天来交班的嘛!有了这个理由,两个人也顾不得许多,接过酒肉来吃。
这酒的确很烈,极其香醇,而且入口时不觉,越喝越想喝,喝到后面,已然脸颊通红,纷纷醉倒了。少女这才伏下身子,搜过两个侍卫的腰带,翻出一个黄铜钥匙,三两下捅开锁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楚屏从柱子后面钻出来,却见到一张令他心醉的面孔。
“玉静?”他转瞬又欣喜起来,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来了?”
徐玉静抬起头,冷然瞪了他一阵,挣脱开他的手臂:“你走吧。”
楚屏愣住了,看看门外,又看看徐玉静,他这才注意到外面的两个守卫已经醉倒在地。
“玉静,你做了什么?”
“你走吧。”徐玉静冷漠的说道。
“走?”楚屏的目光游移一阵:“你让我往哪里走?”
“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总之不要再踏进大齐半步。”徐玉静漠然望着他:“你们吕国的副使已经被皇上递解出京了,皇上要杀你祭旗,你现在若是不走,晚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楚屏抿着嘴唇看她,发出一个疑问:“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徐玉静咬咬嘴唇:“不是。”
楚屏宛然笑了:“你舍不得我死?”
徐玉静横了他一眼,冷然走开:“你别自作多情了。”
楚屏几步走到她身边,双手扶住她:“我自作多情?你们大齐的皇帝要杀我,所有人都想让我死,只有你来救我。你不是舍不得杀我又是什么?”
他越说越欣喜,大着胆子抱住徐玉静:“玉静,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回吕国,我向你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一世来补偿你。”
徐玉静虽然冷漠,却还是半推半就。楚屏也察觉到这一点,便越发直接拉她走。
穿过掖庭中一条幽深的长廊,并没有看到什么守卫,今日掖庭的守卫格外空虚,往日里都有两班侍卫巡逻的小路今日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楚屏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这是刚从那个醉酒的侍卫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不合身,走起路来直咣当,那样子有些滑稽,徐玉静一路看着楚屏的怪像儿,心里只是想笑,可她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毕竟,她应该恨他,不是吗?
亦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更深露重,徐玉静走得脚腕发酸,身上也被寒风打透了。楚屏见状,就脱下一件外套给她披着。那动作虽然是一蹴而就,但却让徐玉静感动了好久。
她是徐家二小姐,拿着宸妃亲赏的出入宫禁的令牌,清晨只要谎称宸妃叫侍卫护送她回家探亲,两个人就能顺理成章的离开皇宫。
宫门是五更开启,看看天色,时辰应该快到了。
两个人一路上无话,只是加快脚步往宫门走。楚屏的手一直牵引着她,他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看她是否觉得疲惫。
她心里越发痒痒,楚屏这个人,倒是心细如发。
就快到宫门口了,只要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就能离开皇宫了。两个人都紧张起来,强压着心底里的狂喜。
忽而,他停住脚步,徐玉静吓了一跳,悄声问他:“怎么了?”
很快,她便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浩浩荡荡却又急促的脚步清晰入耳,前面也有,后面也有,转瞬间似铁桶一般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侍卫们都举着宫灯,把巷道照的灯火通明。
有人提着宫灯照了照楚屏的脸,不觉嗤了一声:“原来吕国蛮子这样怕死?”
还有人说:“居然要靠女人搭救,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徐玉静呼吸急促,不由自主的贴近楚屏,楚屏脸色冷峻,将玉静护住,没有兵器,他已然做好了肉搏的打算。
这时,人群后突然一阵躁动,似排开稻田一般让出一条路,现出一个穿褐色斗笠的身影
二百四十六章 “苦命鸳鸯”
褐色的身影离她们越来越近,徐玉静的心也越发的揪紧。UU小说终于,褐色身影的人走到面前,将风毛解下,露出一张保养的很好的中年脸孔。
“刘嬷嬷,”徐玉静惊愕的望着她:“怎么是您?”
刘二月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以为会是谁?主子么?”
她说着,又抬起手,她慢慢的指向楚屏,面上带了些鄙夷的神色:“你们吕国蛮子不是一向很有种吗?怎么现在也要靠女人来救?”
楚屏漠然注视这刘二月,一把将徐玉静拉在身后,天色微暝,无尽的柔光似一道道轻纱,将所有人的脸颊照亮。
“哟,这会儿倒是很男人嘛?”刘二月又冷冷的说道。
刘二月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倏然炸开一阵戏谑的笑声。有人说吕国蛮子这副顶天立地的样子像极了戏台上的优伶,因为是演出来的。还有人说吕国蛮子最善变,昨天还是衣冠禽兽,今日就变得款款深情。
无数嘲讽的语言对这一男一女倾泻而下,冰冷无情,徐玉静越发害怕,她几乎将整个儿身躯伏在楚屏的脊背上,她感觉到楚屏瘦削的身体逐渐绷紧,像一只即将捕猎的老虎,挺起了他的身子。楚屏的拳头越攥越紧,惨白的皮肉在摩擦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咬着牙,对刘二月说道:“你们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好了,这事儿跟她没有关系,是我逼迫她这样做的。”
刘二月瞥了他一眼,又高声问徐玉静:“玉静,是这样吗?”
徐玉静不说话,只是伏在楚屏的脊背上发抖,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此刻除了逃跑,她什么想法也没有。
“玉静!我在问你话呢!”刘二月的声音变得凌厉,透着一股管家嬷嬷的威严劲儿。
“你不要吓唬她!”楚屏喝道:“是我逼迫二小姐救我的。”
刘二月的目光环伺一周,引得众人哈哈笑了。
便有一个内卫站出来戳穿他:“你逼的?你如何逼?你一来就被关在掖庭了,她若不是去看你,你哪有机会威逼她?”
说着,他又问徐玉静:“人们都说徐家的二小姐做人不检点,还未婚配就把清白身子给了吕国使臣,哈哈,怎么?难道你们因此定情吗?”
这话说的很糙,就连刘二月也跟着掩了掩面,轻咳一声打断他。徐玉静听了这话,脸颊越发滚烫,她捂着脸不敢见人,像受惊之下把头埋藏在沙坑中的鸵鸟。
刘二月默然看了楚屏一眼,道:“别逞英雄了,你们两个谁也跑不掉,都给我抓起来!”
刘二月已下令,人便退到后面去,内卫们层层叠叠的包围上来,起初楚屏还可以拳脚相向加以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还有兵刃,他终于抵挡不过,被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到了这会儿还算够情谊,知自己性命不保,更不想连累徐玉静。他竭力撑起上身,对刘二月喊着:“这事儿跟她没有关系,你们放了她!”
徐玉静说不出话,只是害怕的直哭。
有人嘲笑他们是对儿苦命鸳鸯,刘二月看了那人一眼,补充道:“的确是苦命鸳鸯,吕国使臣人在牢笼还勾引良家子,按照大齐律例,拐带良家子当处以绞刑。”
刘二月的话让徐玉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楚屏望着她,目光却是那样的决绝。
“刘嬷嬷,求求您放了他吧!玉静愿意跟您回去领罪。”
徐玉静咬着嘴唇踌躇了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刘二月的目光随之震颤了一下,她愕然望着徐玉静,半晌才反问道:“你说什么?”
徐玉静已然哭的眼泪盈盈:“你放了他吧,玉静愿意承担一切罪名。”
徐玉静惆怅的叹了口气,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他那样对你,你还要救他,现在又想替他顶罪。玉静,我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刘嬷嬷,玉静是个傻子,是疯子,玉静罪孽深重,辜负了宸妃娘娘的期望,玉静自知该死,可玉静还是斗胆求您,放了楚屏吧。”她说完,人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软软的伏在地上。
“不,玉静,”楚屏见她求死,情绪忽而激动起来,仿佛被点燃的篝火。他挣揣着靠近刘二月:“一切的罪责都在我,玉静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滥杀无辜,你们要杀就杀我,欺负玉静算什么本事!”
“你们两个现在都是瓮中之鳖,要杀要剐都有主子做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逃犯自说自话?”刘二月白了一眼,从鼻头儿里轻轻发出不屑的一哼。她转过身,吩咐身后的内卫们:“把他们都给我带走!”
穿过巷道之后,内卫忽而分做两拨,一拨压着徐玉静,另一波压着楚屏。楚屏知道他们带走玉静的方向是大齐皇帝的御书房,而自己却被刘二月引着,去往一个不同的方向。
他们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但却无济于事,因为宫中禁止高声,很快就有人用粗布揉团堵住了他们的嘴。
刘二月带着那班内卫,押着楚屏,穿过几条悠长的巷道以后,便转往一个他不认识的所在。宫苑楼阁,亭台轩榭,虽是冬日,却仿照四时之景。楚屏看着看着,不禁就看得发痴,大齐果然是天朝上邦,吕国虽然也是国力强大,但比这里却差的远了。
这里的景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副别样画卷。
刘二月引着他,又穿过一座九曲平桥,他看见桥上雕刻着回形纹理,下面又雕刻着各式牡丹。是镂空雕琢的,桥身平行于水面,若遇上雨季,湖水便会从牡丹花的缝隙中流过。
在石桥的尽头有一座八角飞檐的凉亭。凉亭微高,是修在一座假山上,楚屏登了几级台阶,又穿过假山的孔洞,方才看到凉亭的全貌。
他依然猜到有人会在这里等他,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女人。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藕荷色平金大袖子褙子,领口袖口都绣着花开富贵的花纹,头上梳了高椎髻,斜插两朵姚黄牡丹。她静静坐在那里,看也不看楚屏一眼。
楚屏凝视这眼前这个雍容明艳的女人,大抵也猜到了她的身份,见她不说话,楚屏也不好先开口,转头望向刘二月。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本宫有个办法
刘二月极为恭敬的冲她福福身子,低声道:“主子,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把吕国使臣带来了。UU小说”
原来是她吩咐人抓走了玉静,楚屏重重的吸了口气。
沈韵真终于转过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楚屏,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看着倒像是一表人才。”
楚屏微微垂下眼睑,看着倒像是一表人才,这么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可她这话也没有下文,是褒是贬也只能是千人千面。
楚屏抿抿嘴唇,开口问道:“如果本使没有猜错,你就是大齐的宸妃娘娘?”
沈韵真淡然笑笑:“外使大人好眼力。”
沈韵真冲刘二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内卫放开楚屏。内卫们立刻退到凉亭以外,看不到的地方。
楚屏转动眼珠,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暗自琢磨她在打什么算盘。
沈韵真微微一抬手:“外使大人请坐吧。”
楚屏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坐下,只对沈韵真道:“宸妃娘娘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沈韵真点一点头:“外使大人快言快语,那本宫也就开门见山了。”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一根朱漆柱子旁边,极目远眺。
“本宫只知道外使大人乃是吕国楚氏大族,还未请教高堂是哪一位?”
楚屏一头雾水,眼前的女人是大齐后妃,他是吕国使臣,哪有见面先问家世的道理?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外臣乃是襄公之后,到了家父这一辈,蒙皇上后恩,忝列朝堂,可也不过是传承祖宗的爵位罢了。”
沈韵真笑了笑:“这么说,本宫该尊称外使大人一声‘小公爷’了?”
楚屏道声岂敢,又默然垂目。
“那家中可还椿萱并茂?”她又问。
楚屏皱皱眉,答道:“梦祖宗庇佑,父母具在,身体康健。”
“哦,”沈韵真看了刘二月一眼,又问楚屏:“那外使大人家中可曾给外使定过什么门当户对的亲事吗?”
楚屏抬起头,这才明白她并非是单纯的刨根问底。他决然摇一摇头,说没有。
他说着单膝跪地,冲沈韵真供一拱手,诚恳的说道:“宸妃娘娘明鉴,外臣之前的确做过一件糊涂事,为此也是悔恨不已的,就是因为这样,外臣才格外想要补偿玉静。外臣对玉静是真心实意的,除了她,外臣这一生都不会再娶第二个人,求娘娘成全。”
沈韵真望着楚屏,他满脸都是年轻人固有的坚定和血气方刚,仿佛他们的爱情可以冲破世俗的偏见,仿佛他们是一对儿自由的比翼鸟,这世上没有任何囚笼能锁住他们。
“你是真的想娶玉静?”沈韵真缓缓的问道。
“是,”楚屏说着微微平复激动的心情,对沈韵真再次拱手道:“请宸妃娘娘做主。”
他倒像是真情流露,仿佛这一生一世的幸福都系在沈韵真的一念之间。
沈韵真同刘二月双双一对视,刘二月便道:“外使大人,你已经害过她一次了,谁又敢担保你会不会来第二次。”
楚屏猛然抬起头,急迫的对沈韵真说道:“宸妃娘娘,外臣的一番话全都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请宸妃娘娘成全外臣的一片诚心。”
沈韵真这才又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对楚屏说道:“玉静在家中虽然不得宠爱,可毕竟是徐家的二小姐,徐将军是大齐的赫赫名将,吕国跟大齐又处在交战状态,保不齐有朝一日皇上会调遣徐将军奔赴前线。到了那个时候,玉静岂不要两头为难?”
楚屏一下愣住了,宸妃的一番话无疑戳中了他的死穴。
你说你不会再次伤害徐玉静,可你又用什么来担保呢?一个是吕国贵族,一个是大齐千金。现在又赶上两国开战,无论谁输谁赢,对于玉静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如果玉静跟他在一起,怕也只有以泪洗面,终日痛苦了。如果是那样,他又何尝不是再次伤害了玉静呢?
见楚屏愣愣的,沈韵真不免摇头:“看来外使大人没有考虑清楚啊。”
楚屏单膝跪着,直到膝盖软骨跪的生疼,刺痛感一股一股的涌上来,他才微微挪动了一下。
是啊,不能靠着一股热情来迎娶玉静,事情果真发展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父母双亲不同意,他还可以为了玉静跟他们抗衡,可若是牵动了朝廷的利益,让人当做话柄来制造舆论,他又该如何抗衡呢?
沈韵真垂下眼睑,不由得轻叹一声。
楚屏沉思良久,问沈韵真道:“宸妃娘娘可有什么良策吗?”
沈韵真望向他:“本宫的良策你愿意听吗?”
楚屏点一点头:“外臣洗耳恭听。”
“那好,”沈韵真凝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吕国使臣,又是吕国回族,你的父母亲族在朝野上下都占有一席之地。如果你们愿意为两国的和平说几句话,那本宫也有理由劝说我皇上认玉静做妹妹,把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你。”
和平?楚屏吞了吞唾沫:“难道大齐也期待和平吗?”
沈韵真笑道:“外使这话就奇怪了,哪有一国不喜欢和平呢?”
她说着,又补充道:“论打仗,我大齐兵精粮足,自然是不怕的。可若是能和平,又为什么要打仗呢?战争不会带来富裕,只会打的两败俱伤,越来越穷,这对于两国百姓来说都不是好事。外使大人,你说是也不是呢?”
这话一下说到楚屏的心坎儿里去了,其实临来之前,小皇帝跟他曾彻夜长谈,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是……”楚屏又犹豫起来。
“本宫也听说过,你吕国的太后是部落王的亲眷,这些年那些游牧部落又被我大齐打的节节败退。因为太后手中握有权杖,心中又憎恶大齐,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迫你们吕国皇帝同大齐开战。”
沈韵真的话刺痛了楚屏的心,一个国家的权力并不归皇帝所有,这说出去也挺讽刺的。
沈韵真也不在揭他们的疮疤,只淡然扶扶鬓角,轻声细语道:“本宫倒是又个办法,不知外使大人和吕国皇上想不想一试?”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愿意合作
吕国太后之所以能够掌权,完全是依靠北寒部落王们撑腰,虽然这些年大齐将这些部落王打的落花流水,可终究没有完全的消灭他们。www.uu234.ccUU小说
其实,这几百年来一直如此,总有那么几位杰出的帝王将部落王们赶得远远的,但等这位帝王驾崩,部落王们就如春风下的嫩草一般,带着他们休养生息了几十年的部落重返北寒,趁着新君软弱重新割据。
就如南景霈曾派徐永昌带兵将两个部落王赶出了北寒,可过几年南影霖当政的时候,他们又再次重返边境,对边境百姓进行袭扰。
这也就是吕国朝臣愿意依附太后的原因,因为部落王是杀不死的,他们总有绵延不尽的新生力量。
而沈韵真这一次提出的办法便是,让大齐彻底消灭这些部落王,以此来震慑吕国朝臣,使太后失威于朝臣,继而就会有一部分人转头依附于小皇帝。大齐扶持吕国的小皇上坐稳皇位,他也投桃报李,送来两国永世修好的国书和大齐缉拿的逃犯南影霖。
沈韵真的话着实让楚屏受到了一番震撼,一来惊愕于大齐的后妃竟然敢于议论国事,二来是惊愕于一个女人竟能构想出如此宏达的蓝图,三则惊讶于大齐竟然有彻底消灭游牧部落王的决心和能力。
他呆望着沈韵真很久,才道:“宸妃娘娘的想法倒是很好,可这件事,外臣还是要跟我们的皇上商量一番才能做出答复。”
沈韵真认可似的一点头:“这是自然。”
楚屏又道:“如果外臣做不到这些,娘娘便不允许玉静嫁给外臣,是这样理解吗?”
沈韵真不以为然的笑了:“外使这话就小气了。”
楚屏诧异的挑一挑眉,又望着沈韵真。
沈韵真含笑道:“两国修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之前被一些小事搅得不愉快,身在权力当中的人最忌讳感情用事,时间长了,就应该跳脱出来,原原本本的看待事物。”
楚屏虽然一知半解,但还是认可了她这番话,便点点头称是这样。
沈韵真又继续说道:“外使想一想,两国决意修好,吕国的襄公公子迎娶大齐名将的千金,那是怎样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啊?总好过让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一辈子受公婆的气,一辈子左右为难。”
大齐没有适龄待嫁的公主,这样想来两人的婚姻到也成了象征和平的纽带,如此,就算玉静到了吕国,人前人后也能抬头挺胸,不必忍气吞声。楚屏被这番美好的构想说动了,喃喃道:“若事情真能像宸妃娘娘所说的这样发展,我想我吕国的皇上也是乐于缔造和平的。”
沈韵真点一点头,对楚屏说道:“既如此,外使大人就请上路吧,你们吕国的使团现在正在京城南门外等候。”
她说完,又吩咐内卫将楚屏送出京城,自己则带着刘二月回到鼎祥宫。
苏德妃已然醒了,小宫女煮了燕窝粥来一点一点的喂她,她起初还喝上几口,可一吃饱了东西,什么胡思乱想的情绪便齐齐涌上心头。
房间里游走着宫女嬷嬷,可却没有一个能跟她说体己话,这没有一个人是她的知己,没有一个人能像知夏那样了解她的心情。
没了知夏,她忽然感到陌生,这寝殿里的一切仿佛都不属于她了。
她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宫里的 乳娘正咿咿吖吖的吟哦着一只雅乐曲调呵哄着孩子,所有人都在考虑她的身体,渴不渴,饿不饿,却没有人想着把孩子抱过来叫她看一看。
这时沈韵真走进来,看了她一眼,便又到另一间屋里把婴儿抱了过来。
“姐姐醒了?”她笑盈盈的望着苏德妃,一面把婴儿报给她,一面柔声问道:“身上还痛吗?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见苏德妃不答话,沈韵真在床边坐下来,对她说道:“皇上给孩子取了名字,叫承康,因为孩子生下来有些瘦弱,皇上希望他能一世康泰。”
苏德妃凝着沈韵真,忽然从这个名字里悟出另外一层意思,沈韵真的儿子叫承元,因为元者,君也。她的儿子叫承康,皇帝只是希望他一生康健,此外,便没有其他的期待。
知夏临死前已经供出实情,她就是嫉妒宸妃之子即将成为太子,所以才想加害宸妃。皇帝如今并不期待承康有所作为,焉知不是在警告苏家不要争权过甚?
苏德妃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看见沈韵真的手正在婴儿脸颊上抚摸着,苏德妃的心绪忽然又紧张起来。沈韵真是恩仇必报的人,她现在不加发作,会不会正憋着给自己致命一击呢?
苏德妃抱孩子的手渐渐僵硬了,难道沈韵真会对孩子下毒手吗?这么大的事,是处死一个知夏就能化解得了的吗?
“妹妹,”她小心翼翼的问她:“你刚才怎么走了?”
沈韵真蔚然一笑:“处理一些小事罢了,有两个孩子不懂事,皇上要我去给她们说说道理。”
“哦,”苏德妃又惴惴不安的应了一声:“皇上有派人去请我娘入宫吗?”
这是宫里的规矩,凡是妃嫔怀孕到八个月,母亲便可以入宫陪伴,因为苏德妃早于八个月生产,宫里来不及通知她的母亲。
这虽然是件小事,可是否照旧办理却带便着皇上的态度,如果皇上对苏家的态度不是“照旧”,那苏家就会一败涂地。
“哦,皇上倒是没说,这事儿原本也不是皇上过问的,才刚事多,妹妹就忘记了。”沈韵真笑道:“姐姐别着急,妹妹这就派人去接。”
她说着,吩咐刘二月亲自去把苏德妃的母亲接入宫来。
她见苏德妃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便接过丫鬟手中的一碗燕窝粥,一勺一勺的送到苏德妃唇边:“我知道,姐姐心里还在为知夏的事情不高兴。”
苏德妃一怔,遑急解释道:“不,不是这样。”
沈韵真一手止住了,一面又道:“姐姐不用解释,知夏跟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情深义重,姐姐舍不得她也是人之常情。”
苏德妃低下头去,却又沈韵真说道:“但是,还有另外一宗意思,不知姐姐想过没有?”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不想追究
她亦想不通其中含义,只是呆呆的望着沈韵真,良久,她才颓丧的摇摇头,口中喃喃的说着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心思猜测什么人心,什么是非。
这宫中的事情太过嘈杂,有聪明的独占鳌头,也有愚蠢的胡乱群居。
表面上每个人都竭力的掩饰着自己的**,试图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其实,肉身却在暗流湍急的权力漩涡中挣扎。
她实在太累了,只紧紧抱着安静熟睡的孩子。婴儿脸颊滚烫发热,仿佛一个红透了的水蜜桃,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真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韵真见她无心猜测,干脆便将答案送到她面前。
知夏一个人没有制造阴谋的能力,在她的身后潜藏着无数双黑手,代表着各自的势力派别。而处死知夏,也就等于毁灭了证据。表面上看是知夏遭到了谋害皇嗣的报应,但实际上,这却是皇帝宽恕苏家的一级台阶。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无论这一家人有多大的势力,多强硬的手腕,胆敢谋害皇嗣就肯定逃不了一死。可大齐才刚经历了一场伪帝的浩劫,南边又在打仗,北边的部落王还在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也必须把这件事压下来。这是为了保住苏家的百年基业,也是为了稳定朝局。
苏德妃怔怔的看着沈韵真,见她丹唇微启,一开一合的幽幽叙述着。良久,苏德妃无奈的摇晃着头:“你怎么也说是我苏家害了你的孩子?难道我是会害你的人吗?”
“不是你,”沈韵真笃定的望着她:“是令尊大人。”
“这就更不可能了,”苏德妃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我爹再贪婪,他终究有自知之明,他怎么敢谋害你的孩子?那毕竟是皇上的孩子,他又几个脑袋敢做这样的事情?再者,当初我们在安平行宫,他不是也答应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沈韵真站起身,目光低垂:“从前姐姐没有孩子,他可以不做打算,现在姐姐有了孩子,他还愿意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吗?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只是想趁我丧子之痛时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从而扶持姐姐上位。”
沈韵真凝着她,将没有说完的一段话生生咽了下去。当年苏德妃没有孩子,苏太师才肯答应苏家依附于沈韵真,为的,就是借她这个宠妃的身份送自己的女儿步步高升。老奸巨猾的苏太师早已经发现,在这齐宫当中,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到皇上的喜爱,皇上所爱你便是厌恶,也得去爱。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渐渐默许了苏德妃跟沈韵真的来往。可沈韵真又不能将这些话都说给苏德妃听,纵然她不会明白。
苏德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痛苦的捂着头,眼里骤然滑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她不想听了,她真的一字半句也不想再听了。
沈韵真咬咬嘴唇:“姐姐不想听了?”
苏德妃穿着粗气,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可是令尊做那件事的时候,他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沈韵真慢慢伏下身来,凝着苏德妃带泪的眸子:“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跟姐姐决裂。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事情是这样,但我也不想追究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以后你还是苏姐姐,我还是你妹妹。若你不愿意,我们以后就做个陌路人。”
“你,你当真不继续追究了?”苏德妃错愕的望着她:“你可是个恩仇必报的人。
“这次我说过不追究,就真的不再追究了。”沈韵真抚上她的鬓发:“我知道,这宫里需要安定,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说白了,就算是表面和谐,也比闹得天翻地覆要好。而皇上,此时也需要后宫的安定,所以我们能放下,就都放下,咱们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苏德妃还未来得及点头,刘二月便已然引着苏夫人走进寝殿。
她一来就看见沈韵真,那神色蓦然暗淡下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仿佛那是两只她从未见过的小怪物。
这还是沈韵真第一次见到苏太师的夫人,听说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可皮肤却光滑白皙,说是四十岁也不为过。她保养的很好,唯有眼角处一丁点儿的细纹能证明这个女人曾经历过岁月风霜以外,其余压根儿看不出什么。
沈韵真也在打量着她,她在打量着沈韵真。难怪民间都盛传宸妃沈氏是一代妖妃呢,眼角眉梢都带着万种风情,她再看看自家女儿,霍然感觉从仙到凡,着实是逊色一截儿。
可怕,真是可怕。
沈韵真的手就扶在苏德妃的鬓角,她的指甲像葱裤儿一般,又染着红艳艳的凤仙花汁,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毁掉她女儿的容貌。
苏夫人怔怔的在殿内站了许久,将将缓过神儿来。沈韵真缩回手,苏夫人才伏身要拜,她便抬一抬手,对苏夫人说:“苏夫人不要跪了,来看看孩子。”
苏夫人应了一声,犹犹豫豫的走过去,那孩子真是好看,都说隔辈儿亲,如今来看一点儿也不假。
几个人又借着孩子的话题闲聊了几句育儿经,苏夫人却又些心不在焉的,多一半儿的时间,她都是在盯着沈韵真看,看她的神情,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点一点头,继续看。
沈韵真也知道苏夫人在担心什么,但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她与两位又闲聊了一会儿,推脱说宫里还有事,便带着刘二月回去了。
沈韵真走出寝殿,苏夫人这才缓过神儿来,她忽然转过身,迅速从苏德妃的手中结果孩子。
她打开襁褓,手脚麻利的摆动婴儿的四肢,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婴儿猛然遭受到这样粗鲁的对待,登时吓得哇哇直哭。
这一举动倒是把苏德妃给吓了一跳,本能的母性叫她心疼不已,她忙不迭的从母亲手中抢过孩子,一面死死抱住。
苏德妃急的两道眉毛颦蹙成一个八字,略带责备的问苏夫人:“娘,您这是干什么呀,都把孩子吓坏了!”
第二百五十章 苏夫人
干什么?苏夫人诧异莫名的望着苏德妃,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诶呦,你给我拿过来。”苏夫人又从苏德妃手中抢过孩子,翻来覆去的检查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她耐心的替婴儿打好襁褓,又耐心的呵哄着啼哭的孩子。
婴儿就是健忘,很快他便被苏夫人柔软的怀抱所安抚,他感到安全,也就不再哭泣。
苏夫人凝眉望着苏德妃:“刚才她对你做了什么?对孩子做过什么没有?”
苏德妃愣了一下,反问母亲:“什么做什么?”
“哎呀,就是,”苏夫人扶着苏德妃的鬓发:“她刚才摸你的脸,她这是要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呀?”她随即从苏夫人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保护欲,苏德妃凝眉道:“娘,您是会错意了,宸妃对女儿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苏夫人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才刚失了孩子,你现在又产下皇嗣,她能没有恶意?”
苏德妃的心头不由咯噔一响,或许沈韵真的怀疑不无道理,她舒展眉毛,默然望着母亲良久:“娘,该不会,是你叫知夏害了宸妃的孩子吧?”
苏夫人一怔,似有些心虚的啧啧舌:“胡说,你娘怎么会做那种事?”
她随即发现自从入了宫,还没看到知夏呢。她又笑道:“知夏呢?赏赐她给我做的那对儿护腿很暖和,就是花样子有些繁杂,年轻人喜欢那些靓丽花色,你娘这个年纪,穿褐色便好,也能显得庄重些。”
她自顾自的说了很久,但始终没有见到知夏,她见苏德妃的神情渐渐阴郁,终于敛去笑意,悄声问道:“知夏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德妃喘着粗气,冷然凝上苏夫人:“那要问父亲母亲了,您二位对宸妃的孩子做了什么?”
苏夫人猛然站起来,慌乱的看看四周,见殿内没有小宫女,这才压低声音,发作道:“我说过了,你娘怎么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德妃扭转过头,默然无话。
苏夫人又缓缓坐了下来,小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知夏呢?”
苏德妃瞪视着母亲,紧紧抿着嘴唇。
“你这孩子,”苏夫人嗔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快说啊?”
“母亲不是什么都没做吗?这会儿又心慌什么?”苏德妃抱着膝盖,将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苏夫人越发紧张起来,她左哄哄右哄哄,可苏德妃却始终像头犟牛似的跟她绞着劲儿。
“诶呀!”她惊叫起来:“你这孩子,难道要急死我吗?”
苏夫人将孩子放到一边,用力的摇撼着苏德妃的臂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知夏死了,知夏死了!”苏德妃惊叫起来,她的双目血红,瞪视着苏夫人。母女两个同时僵住了,良久,苏夫人才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谁,谁死了?”
“知夏!”苏德妃的声音哽咽,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苏夫人忽而向后退了两笔,像是被人当头一记重击,她的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她的嘴唇剧烈蠕动着,渐渐没了血色。
“知夏怎么会死了?”苏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德妃猛然反手抓住了母亲,硬生生的将微微站起的苏夫人按会到床榻上去。
“到底母亲做了什么,现在还不肯跟女儿说实话吗?”
苏夫人凝着她那双血红的眼睛,一时有些错愕,她喃喃许久,才小声说道:“真是怪了,我们是你的父亲母亲,我们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你好,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看看你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有半点儿闺阁女儿的仪态?”
“这么说,是父亲母亲指使知夏谋害宸妃的孩子了?”
苏德妃的直截了当把苏夫人吓了一跳,她慌忙去捂住苏德妃的嘴巴,低声呵斥着:“这种事你嚷嚷什么?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苏德妃已然泪眼朦胧:“母亲敢做,就不敢承担了?”
苏夫人凝着苏德妃许久,看看门口,又问道:“所以刚才宸妃来找你,她刚才是不是吓唬你来着?你不用怕,我和你爹,我们……”
“娘!”苏德妃猛地打断了她:“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母亲都没有丝毫愧疚吗?”
苏夫人凝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这样做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更是为了外孙的太子之位。为了他们,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奉献,难道就换来家人的指责吗?
“我愧疚什么?我没什么好愧疚的。”苏夫人倔强的转过身子:“但凡有皇嗣之争,就会有阴谋诡计,就算我不这样做,她迟早也会这样做的。我不过是赶在她头里下手罢了,别把她说的多么高尚似的。”
苏德妃颤抖的呼出一口气,瞪视着苏夫人的背影,良久无言。
苏夫人见她不说话,又扭转过身:“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皇上怎么说的?派谁查办此案?是明察还是暗访?”
苏德妃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母亲:“娘,皇上还不知道此事。”
苏夫人忽而松了口气,又道:“那便好,你听着,赶紧派人去请皇上,这件事务必不能失了先机。”
“娘。”苏德妃冷漠的注视着她。
苏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道:“这事儿也不能太明着说,你就悄悄的暗示给皇上,把祸水往她那边儿引就好,只要让皇上觉得宸妃在自编自演,咱们再敲敲边鼓,风向或许会有逆转。”
“娘。”苏德妃抬高声调,又半带威严的叫了她一声。
苏夫人依旧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如今身边没有可心的人,娘回去便叫你爹再给你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来伺候你。”
“娘!”苏德妃骤然喝了一声。
苏夫人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激灵。她惶惑的抬起头,注视着苏德妃:“怎么了?”
苏德妃的叫声吓到了婴儿,他才刚迷迷糊糊的睡着,就被这一声恫吓吓得魂不附体。苏夫人忙抱过孩子,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头毛,一面嗔怪的对苏德妃说道:“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有话你好好说行不行,都吓着孩子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要斗了
吓着孩子,苏德妃错愕的瞪视着母亲,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只担心吓着孩子?她一把扯开苏夫人的手,紧紧握着:“娘,咱们能不能别斗了?萧家和姜家的下场你难道看不见吗?”
苏夫人的面上一哂,但很快显露出她那副大家主母的威仪:“怕什么?淑妃和贤妃都没有生育皇子,落到那样的下场是迟早的事儿,可你不一样,”她一讲起这些,她的精神头又足了:“你是生育过皇子的。我听那个嬷嬷说,皇上给咱们皇儿起名叫康?你听娘的话,以后多叫皇上看看康儿,皇上肯定……”
苏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德妃的脸色已然阴郁的向一朵浓密的乌云。
苏夫人终于沉稳下来,凝了苏德妃:“好,你说。”
苏德妃抿抿嘴唇,低声道:“宸妃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苏夫人眸子一烁:“她没告诉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苏德妃叹着气:“她是想放咱们苏家一马。”
苏夫人唇角抽了抽:“她会那么好心?”话说完,苏夫人霍然警觉起来:“她该不会是故意让你降低警惕,其实暗中布局好吧咱们一网打尽吧?”
苏德妃的冲天翻了个白眼,又无奈道:“娘,你不要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苏夫人才刚要反驳,便见苏德妃无可奈何的表情,只得不耐烦的摆摆手:“好好好,你说吧。”
“她说,国家刚刚经历一场浩劫,需要的只有安定。大齐的江山不能再乱了,她不追究,不是为了咱们苏家,而是为了皇上。母亲,皇上是绝对不会怀疑沈氏的,如果您继续这样明争暗斗,迟早是要祸延九族的。”
“哦,”苏夫人怏怏不乐的看着苏德妃,口中自顾自的嘟囔道:“她有那么高尚?”
苏德妃啧了一声,示意母亲不要再说下去。
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肯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苏德妃原本想好言好语的把沈韵真的话一一说给母亲听,可奈何她连半个字也听不下去。而今也只能是说个大概,其余的,就指望父亲老谋神算的智慧来一一顿悟吧。
两个人的目光渐渐汇聚,同时落在婴儿身上,康儿已经不再哭泣,小脸蛋儿上满是泪痕。苏夫人去了湿帕子,一点儿一点儿的替孩子擦拭着,又对苏德妃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早产了呢?”
苏德妃望着母亲,这才发觉,母亲越见苍老,虽然风韵犹存,但鬓角的丝丝银白已经是遮掩不住。可苏夫人的皮肤很光滑,或许她到了七八十岁,就能像传说中的仙子那样“鹤发童颜”。
苏夫人发觉女儿正盯着她看,便温然笑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娘这些年是不是老得特别快?”
苏德妃摇摇头:“娘,您还是那么年轻。”
苏夫人掩口笑了笑,看着床榻的婴儿,不禁有些感喟,人生转瞬即逝,眨眼间她就已经抱上孙儿了。
“因为是早产,所以康儿有些瘦弱,太医说身体不好,得小心养育呢。”苏德妃说道。
苏夫人点一点头, 看了女儿一眼,又道:“你小时候也是身子不好,大夫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四岁以前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害的你爹成日里跟着你着急上火,还没道四十岁的时候,那头发就白了一半。为了你的身子,你爹成天埋怨我,说是怀你的时候没养好。”
苏德妃安安静静听着,忽而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强忍了泪珠,又抚上康儿的襁褓。
“娘,我知道您和爹是为了我好,可您也要看一看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是绝不会听任后宫内斗的。”
苏夫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皇上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儿,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你以为只有他们男人争斗,女人就不争斗了?你不斗,就有人害你,她们巴不得治住你,然后 踩着你的脊梁骨往上爬。”
“娘。”苏德妃轻声唤着她:“宸妃是真的不想斗,女儿也不想,非常不想。”
苏夫人叹了口气:“我的傻女儿,咱们苏家害了她的孩子,她说不想追究,你就相信吗?人之常情,她就算现在不报复你,早晚也要报复你的。只有你一个人是傻傻的不想斗,人家说不定早就磨刀霍霍了。”
“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苏德妃抚上母亲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女儿生产的时候,情势危急。康儿是腿现出来,这等情形,连稳婆都束手无策了。我一直对她说,保孩子不要管我,可她呢,一直对我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苏夫人渐渐咬住了嘴唇,面上略显了愧色。
“最后,还是她冒着承担罪责的风险,替我转换了胎位,这才把康儿平平安安的生出来。”苏德妃噙着眼泪望向苏夫人:“她若是想害我和孩子,她早就可以听之任之,让我自生自灭。娘,您知道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吗?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却是她把我拉到了阳关道上。”
苏夫人听完,已然是冷汗涔涔,或许身居高位永远正确惯了,亦或者老人家十分讲求面子,苏夫人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个“歉疚”的字眼儿。
但苏德妃知道,她的话,苏夫人已经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
“娘,爹一向是不肯听劝的,可女儿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求求您二老了,就听了女儿这次劝吧。再闹下去,皇上迟早会为了宸妃跟咱们苏家拔刀相向的。就算苏家家大业大,难到还大得过皇上吗?”
苏夫人微微垂下头,蓦然抬手止住了苏德妃:“你不必再说了,我……”她沉思良久,却始终没有给苏德妃留下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回去给你爹商量商量。”苏夫人说道,她看看苏德妃,又补充道:“不过,娘会把你的话好好说给你爹听的。”
母女二人又呵哄着小康儿,这话孩子虽然体弱,但还是蛮机灵的,苏夫人越看越爱,不由感叹道:“若是你爹见了康儿,还不知到爱成什么样儿。”
苏德妃莞尔:“娘,现在这样多好啊。”
苏夫人略一颤,也肯定道:“是啊,多好。”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不想追究
她亦想不通其中含义,只是呆呆的望着沈韵真,良久,她才颓丧的摇摇头,口中喃喃的说着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心思猜测什么人心,什么是非。
这宫中的事情太过嘈杂,有聪明的独占鳌头,也有愚蠢的胡乱群居。
表面上每个人都竭力的掩饰着自己的**,试图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其实,肉身却在暗流湍急的权力漩涡中挣扎。
她实在太累了,只紧紧抱着安静熟睡的孩子。婴儿脸颊滚烫发热,仿佛一个红透了的水蜜桃,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真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韵真见她无心猜测,干脆便将答案送到她面前。
知夏一个人没有制造阴谋的能力,在她的身后潜藏着无数双黑手,代表着各自的势力派别。而处死知夏,也就等于毁灭了证据。表面上看是知夏遭到了谋害皇嗣的报应,但实际上,这却是皇帝宽恕苏家的一级台阶。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无论这一家人有多大的势力,多强硬的手腕,胆敢谋害皇嗣就肯定逃不了一死。可大齐才刚经历了一场伪帝的浩劫,南边又在打仗,北边的部落王还在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也必须把这件事压下来。这是为了保住苏家的百年基业,也是为了稳定朝局。
苏德妃怔怔的看着沈韵真,见她丹唇微启,一开一合的幽幽叙述着。良久,苏德妃无奈的摇晃着头:“你怎么也说是我苏家害了你的孩子?难道我是会害你的人吗?”
“不是你,”沈韵真笃定的望着她:“是令尊大人。”
“这就更不可能了,”苏德妃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我爹再贪婪,他终究有自知之明,他怎么敢谋害你的孩子?那毕竟是皇上的孩子,他又几个脑袋敢做这样的事情?再者,当初我们在安平行宫,他不是也答应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沈韵真站起身,目光低垂:“从前姐姐没有孩子,他可以不做打算,现在姐姐有了孩子,他还愿意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吗?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只是想趁我丧子之痛时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从而扶持姐姐上位。”
沈韵真凝着她,将没有说完的一段话生生咽了下去。当年苏德妃没有孩子,苏太师才肯答应苏家依附于沈韵真,为的,就是借她这个宠妃的身份送自己的女儿步步高升。老奸巨猾的苏太师早已经发现,在这齐宫当中,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到皇上的喜爱,皇上所爱你便是厌恶,也得去爱。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渐渐默许了苏德妃跟沈韵真的来往。可沈韵真又不能将这些话都说给苏德妃听,纵然她不会明白。
苏德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痛苦的捂着头,眼里骤然滑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她不想听了,她真的一字半句也不想再听了。
沈韵真咬咬嘴唇:“姐姐不想听了?”
苏德妃穿着粗气,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可是令尊做那件事的时候,他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沈韵真慢慢伏下身来,凝着苏德妃带泪的眸子:“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跟姐姐决裂。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事情是这样,但我也不想追究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以后你还是苏姐姐,我还是你妹妹。若你不愿意,我们以后就做个陌路人。”
“你,你当真不继续追究了?”苏德妃错愕的望着她:“你可是个恩仇必报的人。
“这次我说过不追究,就真的不再追究了。”沈韵真抚上她的鬓发:“我知道,这宫里需要安定,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说白了,就算是表面和谐,也比闹得天翻地覆要好。而皇上,此时也需要后宫的安定,所以我们能放下,就都放下,咱们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苏德妃还未来得及点头,刘二月便已然引着苏夫人走进寝殿。
她一来就看见沈韵真,那神色蓦然暗淡下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仿佛那是两只她从未见过的小怪物。
这还是沈韵真第一次见到苏太师的夫人,听说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可皮肤却光滑白皙,说是四十岁也不为过。她保养的很好,唯有眼角处一丁点儿的细纹能证明这个女人曾经历过岁月风霜以外,其余压根儿看不出什么。
沈韵真也在打量着她,她在打量着沈韵真。难怪民间都盛传宸妃沈氏是一代妖妃呢,眼角眉梢都带着万种风情,她再看看自家女儿,霍然感觉从仙到凡,着实是逊色一截儿。
可怕,真是可怕。
沈韵真的手就扶在苏德妃的鬓角,她的指甲像葱裤儿一般,又染着红艳艳的凤仙花汁,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毁掉她女儿的容貌。
苏夫人怔怔的在殿内站了许久,将将缓过神儿来。沈韵真缩回手,苏夫人才伏身要拜,她便抬一抬手,对苏夫人说:“苏夫人不要跪了,来看看孩子。”
苏夫人应了一声,犹犹豫豫的走过去,那孩子真是好看,都说隔辈儿亲,如今来看一点儿也不假。
几个人又借着孩子的话题闲聊了几句育儿经,苏夫人却又些心不在焉的,多一半儿的时间,她都是在盯着沈韵真看,看她的神情,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点一点头,继续看。
沈韵真也知道苏夫人在担心什么,但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她与两位又闲聊了一会儿,推脱说宫里还有事,便带着刘二月回去了。
沈韵真走出寝殿,苏夫人这才缓过神儿来,她忽然转过身,迅速从苏德妃的手中结果孩子。
她打开襁褓,手脚麻利的摆动婴儿的四肢,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婴儿猛然遭受到这样粗鲁的对待,登时吓得哇哇直哭。
这一举动倒是把苏德妃给吓了一跳,本能的母性叫她心疼不已,她忙不迭的从母亲手中抢过孩子,一面死死抱住。
苏德妃急的两道眉毛颦蹙成一个八字,略带责备的问苏夫人:“娘,您这是干什么呀,都把孩子吓坏了!”
第二百五十章 苏夫人
干什么?苏夫人诧异莫名的望着苏德妃,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诶呦,你给我拿过来。”苏夫人又从苏德妃手中抢过孩子,翻来覆去的检查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她耐心的替婴儿打好襁褓,又耐心的呵哄着啼哭的孩子。
婴儿就是健忘,很快他便被苏夫人柔软的怀抱所安抚,他感到安全,也就不再哭泣。
苏夫人凝眉望着苏德妃:“刚才她对你做了什么?对孩子做过什么没有?”
苏德妃愣了一下,反问母亲:“什么做什么?”
“哎呀,就是,”苏夫人扶着苏德妃的鬓发:“她刚才摸你的脸,她这是要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呀?”她随即从苏夫人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保护欲,苏德妃凝眉道:“娘,您是会错意了,宸妃对女儿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苏夫人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才刚失了孩子,你现在又产下皇嗣,她能没有恶意?”
苏德妃的心头不由咯噔一响,或许沈韵真的怀疑不无道理,她舒展眉毛,默然望着母亲良久:“娘,该不会,是你叫知夏害了宸妃的孩子吧?”
苏夫人一怔,似有些心虚的啧啧舌:“胡说,你娘怎么会做那种事?”
她随即发现自从入了宫,还没看到知夏呢。她又笑道:“知夏呢?赏赐她给我做的那对儿护腿很暖和,就是花样子有些繁杂,年轻人喜欢那些靓丽花色,你娘这个年纪,穿褐色便好,也能显得庄重些。”
她自顾自的说了很久,但始终没有见到知夏,她见苏德妃的神情渐渐阴郁,终于敛去笑意,悄声问道:“知夏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德妃喘着粗气,冷然凝上苏夫人:“那要问父亲母亲了,您二位对宸妃的孩子做了什么?”
苏夫人猛然站起来,慌乱的看看四周,见殿内没有小宫女,这才压低声音,发作道:“我说过了,你娘怎么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德妃扭转过头,默然无话。
苏夫人又缓缓坐了下来,小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知夏呢?”
苏德妃瞪视着母亲,紧紧抿着嘴唇。
“你这孩子,”苏夫人嗔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快说啊?”
“母亲不是什么都没做吗?这会儿又心慌什么?”苏德妃抱着膝盖,将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苏夫人越发紧张起来,她左哄哄右哄哄,可苏德妃却始终像头犟牛似的跟她绞着劲儿。
“诶呀!”她惊叫起来:“你这孩子,难道要急死我吗?”
苏夫人将孩子放到一边,用力的摇撼着苏德妃的臂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知夏死了,知夏死了!”苏德妃惊叫起来,她的双目血红,瞪视着苏夫人。母女两个同时僵住了,良久,苏夫人才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谁,谁死了?”
“知夏!”苏德妃的声音哽咽,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苏夫人忽而向后退了两笔,像是被人当头一记重击,她的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她的嘴唇剧烈蠕动着,渐渐没了血色。
“知夏怎么会死了?”苏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德妃猛然反手抓住了母亲,硬生生的将微微站起的苏夫人按会到床榻上去。
“到底母亲做了什么,现在还不肯跟女儿说实话吗?”
苏夫人凝着她那双血红的眼睛,一时有些错愕,她喃喃许久,才小声说道:“真是怪了,我们是你的父亲母亲,我们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你好,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看看你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有半点儿闺阁女儿的仪态?”
“这么说,是父亲母亲指使知夏谋害宸妃的孩子了?”
苏德妃的直截了当把苏夫人吓了一跳,她慌忙去捂住苏德妃的嘴巴,低声呵斥着:“这种事你嚷嚷什么?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苏德妃已然泪眼朦胧:“母亲敢做,就不敢承担了?”
苏夫人凝着苏德妃许久,看看门口,又问道:“所以刚才宸妃来找你,她刚才是不是吓唬你来着?你不用怕,我和你爹,我们……”
“娘!”苏德妃猛地打断了她:“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母亲都没有丝毫愧疚吗?”
苏夫人凝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这样做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更是为了外孙的太子之位。为了他们,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奉献,难道就换来家人的指责吗?
“我愧疚什么?我没什么好愧疚的。”苏夫人倔强的转过身子:“但凡有皇嗣之争,就会有阴谋诡计,就算我不这样做,她迟早也会这样做的。我不过是赶在她头里下手罢了,别把她说的多么高尚似的。”
苏德妃颤抖的呼出一口气,瞪视着苏夫人的背影,良久无言。
苏夫人见她不说话,又扭转过身:“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皇上怎么说的?派谁查办此案?是明察还是暗访?”
苏德妃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母亲:“娘,皇上还不知道此事。”
苏夫人忽而松了口气,又道:“那便好,你听着,赶紧派人去请皇上,这件事务必不能失了先机。”
“娘。”苏德妃冷漠的注视着她。
苏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道:“这事儿也不能太明着说,你就悄悄的暗示给皇上,把祸水往她那边儿引就好,只要让皇上觉得宸妃在自编自演,咱们再敲敲边鼓,风向或许会有逆转。”
“娘。”苏德妃抬高声调,又半带威严的叫了她一声。
苏夫人依旧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如今身边没有可心的人,娘回去便叫你爹再给你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来伺候你。”
“娘!”苏德妃骤然喝了一声。
苏夫人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激灵。她惶惑的抬起头,注视着苏德妃:“怎么了?”
苏德妃的叫声吓到了婴儿,他才刚迷迷糊糊的睡着,就被这一声恫吓吓得魂不附体。苏夫人忙抱过孩子,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头毛,一面嗔怪的对苏德妃说道:“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有话你好好说行不行,都吓着孩子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要斗了
吓着孩子,苏德妃错愕的瞪视着母亲,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只担心吓着孩子?她一把扯开苏夫人的手,紧紧握着:“娘,咱们能不能别斗了?萧家和姜家的下场你难道看不见吗?”
苏夫人的面上一哂,但很快显露出她那副大家主母的威仪:“怕什么?淑妃和贤妃都没有生育皇子,落到那样的下场是迟早的事儿,可你不一样,”她一讲起这些,她的精神头又足了:“你是生育过皇子的。我听那个嬷嬷说,皇上给咱们皇儿起名叫康?你听娘的话,以后多叫皇上看看康儿,皇上肯定……”
苏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德妃的脸色已然阴郁的向一朵浓密的乌云。
苏夫人终于沉稳下来,凝了苏德妃:“好,你说。”
苏德妃抿抿嘴唇,低声道:“宸妃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苏夫人眸子一烁:“她没告诉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苏德妃叹着气:“她是想放咱们苏家一马。”
苏夫人唇角抽了抽:“她会那么好心?”话说完,苏夫人霍然警觉起来:“她该不会是故意让你降低警惕,其实暗中布局好吧咱们一网打尽吧?”
苏德妃的冲天翻了个白眼,又无奈道:“娘,你不要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苏夫人才刚要反驳,便见苏德妃无可奈何的表情,只得不耐烦的摆摆手:“好好好,你说吧。”
“她说,国家刚刚经历一场浩劫,需要的只有安定。大齐的江山不能再乱了,她不追究,不是为了咱们苏家,而是为了皇上。母亲,皇上是绝对不会怀疑沈氏的,如果您继续这样明争暗斗,迟早是要祸延九族的。”
“哦,”苏夫人怏怏不乐的看着苏德妃,口中自顾自的嘟囔道:“她有那么高尚?”
苏德妃啧了一声,示意母亲不要再说下去。
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肯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苏德妃原本想好言好语的把沈韵真的话一一说给母亲听,可奈何她连半个字也听不下去。而今也只能是说个大概,其余的,就指望父亲老谋神算的智慧来一一顿悟吧。
两个人的目光渐渐汇聚,同时落在婴儿身上,康儿已经不再哭泣,小脸蛋儿上满是泪痕。苏夫人去了湿帕子,一点儿一点儿的替孩子擦拭着,又对苏德妃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早产了呢?”
苏德妃望着母亲,这才发觉,母亲越见苍老,虽然风韵犹存,但鬓角的丝丝银白已经是遮掩不住。可苏夫人的皮肤很光滑,或许她到了七八十岁,就能像传说中的仙子那样“鹤发童颜”。
苏夫人发觉女儿正盯着她看,便温然笑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娘这些年是不是老得特别快?”
苏德妃摇摇头:“娘,您还是那么年轻。”
苏夫人掩口笑了笑,看着床榻的婴儿,不禁有些感喟,人生转瞬即逝,眨眼间她就已经抱上孙儿了。
“因为是早产,所以康儿有些瘦弱,太医说身体不好,得小心养育呢。”苏德妃说道。
苏夫人点一点头, 看了女儿一眼,又道:“你小时候也是身子不好,大夫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四岁以前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害的你爹成日里跟着你着急上火,还没道四十岁的时候,那头发就白了一半。为了你的身子,你爹成天埋怨我,说是怀你的时候没养好。”
苏德妃安安静静听着,忽而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强忍了泪珠,又抚上康儿的襁褓。
“娘,我知道您和爹是为了我好,可您也要看一看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是绝不会听任后宫内斗的。”
苏夫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皇上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儿,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你以为只有他们男人争斗,女人就不争斗了?你不斗,就有人害你,她们巴不得治住你,然后 踩着你的脊梁骨往上爬。”
“娘。”苏德妃轻声唤着她:“宸妃是真的不想斗,女儿也不想,非常不想。”
苏夫人叹了口气:“我的傻女儿,咱们苏家害了她的孩子,她说不想追究,你就相信吗?人之常情,她就算现在不报复你,早晚也要报复你的。只有你一个人是傻傻的不想斗,人家说不定早就磨刀霍霍了。”
“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苏德妃抚上母亲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女儿生产的时候,情势危急。康儿是腿现出来,这等情形,连稳婆都束手无策了。我一直对她说,保孩子不要管我,可她呢,一直对我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苏夫人渐渐咬住了嘴唇,面上略显了愧色。
“最后,还是她冒着承担罪责的风险,替我转换了胎位,这才把康儿平平安安的生出来。”苏德妃噙着眼泪望向苏夫人:“她若是想害我和孩子,她早就可以听之任之,让我自生自灭。娘,您知道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吗?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却是她把我拉到了阳关道上。”
苏夫人听完,已然是冷汗涔涔,或许身居高位永远正确惯了,亦或者老人家十分讲求面子,苏夫人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个“歉疚”的字眼儿。
但苏德妃知道,她的话,苏夫人已经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
“娘,爹一向是不肯听劝的,可女儿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求求您二老了,就听了女儿这次劝吧。再闹下去,皇上迟早会为了宸妃跟咱们苏家拔刀相向的。就算苏家家大业大,难到还大得过皇上吗?”
苏夫人微微垂下头,蓦然抬手止住了苏德妃:“你不必再说了,我……”她沉思良久,却始终没有给苏德妃留下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回去给你爹商量商量。”苏夫人说道,她看看苏德妃,又补充道:“不过,娘会把你的话好好说给你爹听的。”
母女二人又呵哄着小康儿,这话孩子虽然体弱,但还是蛮机灵的,苏夫人越看越爱,不由感叹道:“若是你爹见了康儿,还不知到爱成什么样儿。”
苏德妃莞尔:“娘,现在这样多好啊。”
苏夫人略一颤,也肯定道:“是啊,多好。”